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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溫芯 -【公主拉警報之二】蜜月離婚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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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發表於 2008-8-2 07:56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文案

閃電結婚、蜜月離婚,實在不是一板一眼、有條有理的他會做的事;
可是遇上她以後,什麼該做的、不該做的,他都做了!
她是一陣風,是盛夏午後的雷陣雨,把他的人生整個打亂,
他決定該是離開的時候,否則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偏偏,心上還擱著一個人,再想放下也放不下,
況且這個“前妻”或許和他只有百分之十的共同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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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香
發表於 2008-8-2 07:57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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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他的人生不曾有過意外。

  一切都是照規炬,按步驟,一板一眼,有條有理。

  遇上她,是他人生唯一的意外。

  她的人生有太多驚喜。

  熱愛自由,輕松寫意,沒有劇本,隨興之所至。

  遇上他,是她人生最大的驚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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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 07:59 PM|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恭喜你,友和,恭喜你正式升任為我們會計師事務所的合夥人了!來,幹杯!」

  年過半百的資深合夥人笑嘻嘻地朝關友和舉杯,其它合夥人也同時舉杯。

  關友和捧著酒杯,嘴角淡淡一牽,表面顯得氣定神閒,內心卻暗暗叫苦。

  他不善飲,從小便和這杯中物極不對盤,往往喝沒兩杯便醉意醺然。以前和客戶應酬,他還可以推說自己酒精過敏,但現今是跟一群從前是頂頭上司,現在是事業夥伴的公司同事們飲酒,一滴不沾似乎顯得不近人情。

  何況人家還是為了慶祝他升宮,特意殺到酒家來為他辦這場慶祝會。

  「你一定得幹,友和,不喝就是不給我們面子!」

  公司的第一把交椅都開口了,他怎能不從?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舉杯,一一敬過各位合夥人,然後一飲而盡。

  酒精的辛辣味竄進喉嚨裏,他急忙深呼吸,忍住不爭氣的咳嗽。

  「好,這才叫男子漢!」眾人拍拍手,大聲叫好。

  身邊的鶯鶯燕燕擠過來。「關先生,瞧你,才喝一杯酒就臉紅了,好可愛呢!」玉指伸出來,挑逗地刮他臉頰。

  他微微蹙眉,對她過分親昵的動作感到厭惡,不覺正襟危坐。

  「唷,幹麼板著一張臉啊?」陪酒女郎看出他的不悅,嗲著嗓子撒嬌。「是不是嫌人家服侍得不夠好啊?」

  「不是這樣,小百合,你別誤會。」某位合夥人笑著插嘴。「我們友和就是這樣,他平常不近女色的啦!」

  「不近女色?他是和尚嗎?」風情萬種地瞟他一眼。

  「倒不是和尚,只是他一直忙著工作,沒空跟女人來往。你別看他這個年紀了,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真的假的?」小百合搧搧濃密的眼睫。「那我報名好嗎?關先生,你覺得我做你女朋友怎樣?」

  關友和只是淡淡一笑。「做我女朋友很無聊的,你大概不到三天就想分手了。」

  「哎唷,怎麼這麼說啊?你長得這麼有型,又能幹,做你女朋友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無聊?」

  「是真的很無聊,我們可以保證!」一旁幾個合夥人哈哈大笑。「他啊,恐怕是這世上最沒情趣的男人了!」

  「沒情趣?」

  「你知道我們做會計師的,每天跟數字為伍,本來就常常被女人嫌無趣,偏偏這家夥做什麼都還得按照計劃。工作上的事也就罷了,你相信他連購買日常用品的時間都會事先記人行事歷嗎?」

  「喔?」小百合揚眉,凝望關友和的眼神興味更濃。

  「而且這家夥有潔癖,他的辦公室一塵不染的,連我們偶爾走進去都覺得罪過,好怕自己的鞋子踩臟了地板。」

  「跟他一起工作的人可累了,他要求很多,鉅細靡遺,連個標點符號都要挑,有很多剛進事務所的小朋友都受不了,私下來跟我們求情,千萬不要再把他分到友和那一組去。」

  「長這麼帥,卻不受歡迎,簡直暴殄天物啊!」

  關友和靜靜坐著,任由同事們調侃自己,並不抗議,一來是因為他們一個個年紀資歷都比他深,二來他們說的也是實話。

  不喝酒,不抽煙,不近女色,又有潔癖,詩人嚴,律己更嚴,就連上酒家也做不到像普通男人一樣自在,高興時狂喝酒,不高興便對身邊的陪酒女郎毛手毛腳,大佔便宜。

  照世俗的標準來看,他的確是個怪人。

  也難怪以前曾短暫交往過的幾個女朋友,會紛紛低頭認輸,掛冠求去。

  「……所以小百合,你今天可得好好伺候我們這個新合夥人,他這種生活實在不健康,我們很擔心哩!」

  「我知道。」小百合很明白這些常客的暗示,嫵媚一笑,玉手悄悄爬上關友和大腿。「我一定會努力讓關先生陰陽調和的。」

  「就是嘛,這才是養生之道啊!」眾人呵呵笑,笑聲隱隱帶著淫邪之意。

  夠了!

  關友和決定這一切該適可而止,他不該再任由這些比他資深的合夥人玩弄自己了,他是資淺沒錯,但從明天開始,他也是合夥人之一,有資格與他們平起平坐。

  「我再敬大家一懷。」他主動舉杯敬酒,然後搶過話題主導權。「對了,我前幾天遇見昌盛電子的大老板,他們公司好像想在美國掛牌上市。」

  「真的嗎?這可有意思了!」提起可能的大生意,幾個合夥人縱然在酒酣耳熱之際,仍是精明地睜大眼。「他怎麼說?會找我們合作嗎?」

  「他說他本來合作的會計師比較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知道我們公司這幾年陸續接過幾個境外上市的案子,想找個時間跟我們談談。」

  「那太好了!友和,你有美國會計師的執照,這種案子—向是你的強項,交給你了,要是能順利拿下來,我們今年的紅利一定能賺不少。」

  「我也可以換車了,那輛保時捷我早開膩了,這次想換法拉利來玩玩。」

  「咦?那我可以坐嗎?人家還沒坐過法拉利跑車呢!」

  「沒問題,小乖乖,你想坐幾次都行,只要你讓我滿意。」

  「那你說,人家該怎麼讓你滿意呢?」

  「呵呵,這個嘛——」

  話題逐漸淫靡,關友和也因為幾杯酒下肚,頗有醉意,他擔心自己失態,摟著小百合告辭離開。眾人以為他們是要另辟戰場,交換心領神會的一眼,不但不阻止,還催促著兩人盡快離去。

  來到店門口,關友和立刻松開小百合,單手撐墻,穩住自己因暈眩而站不穩的身軀。「謝謝你,我自己叫車回去。」

  「那怎麼行?」小百合不依。「你沒聽他們剛剛的交代嗎?說要人家好好調教你什麼叫養生之道耶。」說著,她又巴上來,堅決纏住他。「你可別想逃喔,關先生,你這樣很不健康。」

  他健不健康關她什麼事?

  關友和冷冷撇唇,本想直接甩開她,又怕她回頭去向其它合夥人告狀,目光一轉,忽然瞥見街角一個紅衣女郎正走過。

  她哼著歌,行走的韻律很悠閒,偶爾高跟鞋會跳躍似地踩過紅地磚,像跳踢踏舞一般,側臉的線條很清秀、很優雅,微翹的唇卻含著幾分調皮。

  關友和怔住,原本就昏蒙蒙的腦子彷佛又更迷糊了,目光不由自王追隨著她,看她紅色的裙擺在白皙的小腿肚輕盈翻舞。

  「……走嘛,關先生,我知道有家賓館很棒喔!」小百合還膩在他耳畔發嗲。

  他充耳不聞,兩秒後,紅衣女郎似是察覺他的視線,回過頭,明眸好奇地眨呀眨。

  那靈慧的目光在他昏沉的腦海下起一陣甘霖,他得到片刻清醒,心念一動,忽地一把推開小百合。「抱歉,我女朋友來了。」

  「女朋友?」小百合愕然。

  他不答腔,跟蹌地走向紅衣女郎,單手搭住她肩膀。

  見他莽撞地靠上來,她既沒尖叫也不罵人,歪著臉蛋瞧他,不慌不忙地等他說明。

  他不禁微微一笑,佩服她的鎮靜。「抱歉,幫我一個忙。」

  她聳聳肩,正想發話,小百合已走過來,銳利的眼神打量她全身上下。「你是關先生的女朋友?」

  「沒錯,她就是。」關友和搶先答話。

  「呿,他們還說你沒有呢!我就說嘛,哪可能有男人是不沾女色的?」小百合嘟起嘴,責怪似地嗔他一眼,然後又轉向紅衣女郎。「你男朋友算不錯啦,男人上酒家,很少像他這樣規規矩矩的,你聰明點就好好珍惜他吧!」

  什麼跟什麼啊?紅衣女郎目送小百合扭腰擺臀地離去,又好氣又好笑。

  「喂,你自己擺脫不了人家的糾纏,就拿我當擋箭牌啊?」

  「……」

  「喂!」得不到答復,紅衣女郎沒好氣地轉過頭,望向身邊的男人,只見他脹紅—張臉,大手作勢掩住嘴唇,她警覺不妙,驚恐地往後仰——

  「喂喂,你不會吧?!」

  話語方落,關友和已毫不客氣地吐了她一身。

  混亂的一夜。

  朦朧又片段的畫面在關友和腦海裏閃電似地晃過,他記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大大得罪了一個初次見面的陌生女子。

  他吐在她身上,弄得人家狼狽不堪,為表示歉意,他堅持就近找一家賓館方便她清潔沐浴,在等待她的時候,他好像、倣佛、竟然……不小心睡著了……

  他睡著了?!

  關友和驀地坐起身,驚駭地掃視四周。

  果然如他模糊的記憶,他正身處在一間賓館套房裏,高掛天花板的水晶燈,以及墻面俗麗的玻璃裝潢,交錯映出無數道他的身影,教他頭痛。

  該死!

  他捧住沉重的腦袋,忍住呻吟的衝動。

  片刻,正當他慶幸頭痛似乎減輕一些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細微的嚶嚀。

  等一下!這不可能是他的聲音吧?

  他狠狠皺眉,不願承認自己竟發出如此娘娘腔的吟嘆聲。就算他生平第一次宿醉,就算他頭痛不堪,也不該發出這種聲音。

  關友和,你振作—點!

  他不悅地命令自己,回應他的,卻是另一聲嚶嚀。

  他僵住身子,終於確定這聲音不是自己發出來的,而是來自身畔——他轉過頭,一幕活色生香的畫面毫無預警地撞進眼底。

  一個女人,一個清秀佳人,躺在他身邊,身上的白色浴袍衣襟半敞,危險地露出一截瑩陶,絲質被單也教她踢開了,裸露出一雙修長有致的美腿。

  關友和頓時不能呼吸,呆了好半晌,才找回丟失的紳上風度,急急別過頭。

  是昨夜那個紅衣女郎。她怎會跟他躺在同一張床上?究竟怎麼回事?難道他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

  「嗨,早啊。」

  正當他驚慌失措之際,她忽然睜開眼,甜甜地對他道早安。

  他一震,瞥她一眼,又迅速掉過頭。

  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他一再在心底告誡自己。

  「唔……」她好似沒察覺到他的尷尬,逕自起身伸懶腰。「睡得好飽喔!你呢?睡得好嗎?」

  「還好。」他緊繃著嗓音。

  「我去刷牙洗臉。」她悠哉地拋下一句,便翻身下床,收攏浴袍衣襟,往浴室走去,「對了,你幫我Call櫃臺,問問我昨天送洗的衣服好了沒?」

  他目送她盈盈的倩影,一道灼熱的火焰在下腹翻騰。

  那是欲望,他很清楚,多年來一直利用馬不停蹄的工作嚴格壓抑住的欲望,竟在這最教他不安的時刻蘇醒。

  他懊惱地想砍人。

  他抓抓頭,翻身下床,發現自己身上除了西裝褲跟領帶不在了,其它衣物仍然穿得好好的。

  究竟有沒有跟她做呢?

  他實在記不清,只得先套上長褲,將亂翹的頭發抓順,然後照她的吩咐,Call櫃臺送回換洗的衣服。幾分鐘後,客服人員將衣服送來了,他敲敲浴室的玻璃門。

  她打開門,探出一條白玉臂膀接過衣服,順便嬌聲叮嚀:「你可別偷看喔。」

  偷看?關友和一愣,這才察覺玻璃門整面是透明的,浴室內部一覽無遺,他微窘地轉過身。「我知道了,你快換吧。」

  又過了幾分鐘,她終於換好衣裳,容光煥發地走出來。「好了,換你了。」

  他注視她清新的倩影,滿腔言語在唇邊掙扎,好不容易吐出。「小姐,我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她回眸望他,奇怪他的猶豫。

  「我是不是……咳咳。」他實在說不出口,這真是他嚴謹人生中的一大污點。「我是說……如果你昨晚受了任何委屈,請告訴我,我願意負責。」

  「受什麼委屈?負什麼責?」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半晌,恍然大悟。「啊,你該不會以為自己跟我上床了吧?」櫻唇好笑地彎起。

  難道不是嗎?他幹瞪她。

  見他滿臉黑線,她噗哧一笑,星眸閃爍趣味的光芒。「拜托!不是你想的那樣啦,我們只是睡同一張床而已,根本什麼都沒發生。」

  「真的沒有?」

  「真的,我保證。」她舉起右手,做出發誓狀。

  關友和懷疑她正在肚裏暗暗嘲笑他,臉頰一熱,又咳兩聲,「那你為什麼留下來?」

  「還問?因為我衣服送洗了,沒衣服可換啊!明明有某人說要去買一套衣服賠我的,結果居然自顧自地睡著了,我總不能白白吃這種虧吧?再說末班車也沒了,就幹脆留下來睡一晚嘍。」

  她怎能說得如此理所當然?

  關友和陰鬱地注視她。「跟陌生男人睡同一張床,你不覺得很危險嗎?」

  「有什麼好危險的?先生,你知道自己昨天晚上醉得跟一頭豬一樣嗎?」她笑著揶揄。

  他瞇起眼。「但我現在已經醒了。」

  「喔。」她若有所悟似地點點頭。「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現在可以隨時侵犯我嘍?」凝睇他的眼神笑得很古靈精怪。

  關友和暗暗掐握拳頭。這下他可確定了,她果然在嘲笑他!

  「你不會的。」倣佛看出他的不悅,她又笑了。「昨天那個女人不是也說了嗎?你連上酒家都是規規矩矩的,像你這種男人,不會隨便對女人出手的。」

  「別說得你好像有多了解我。」他冷哼。「我們不過是初次見面。」

  「說的也是。」她沒跟他爭辯,含笑的明眸繼續凝定他,直到他感覺臉龐幾乎被她意味深長的目光燒出一個洞,她才好整以暇地開口。「說也奇怪,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伯你耶。」

  他怔住。

  「我覺得自己可以信任你。」她走向他,卸粧的素顏近看之下反而更顯純真嬌媚。

  他不覺屏息。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她柔聲問。

  「什麼感覺?」

  她微笑不語,又打量他片刻,然後主動伸出手。「我姓餘,餘夢珊。你呢?貴姓大名?」

  「關友和。」他伸手與她一握,扣進掌心的肌膚柔軟得令他心悸,他傻愣愣地感覺著,一時竟忘了松開。

  她也不嫌他無禮,任由他繼續握著自己的手,衝著他嫣然一笑。「關友和先生,我肚子餓了,你要一起吃早餐嗎?」

  早餐?他幹麼和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一起吃早餐?這不是一向拒女人於千裏之外的他會做的事。

  關友和原想拒絕,轉念卻又點頭。「好,我請你。」就當彌補他昨晚的失禮吧!他說服自己。

  「誰請誰都無所謂啦!」餘夢珊落落大方。「總之東西一定得好吃,先警告你,我這人可是很挑的喔。」

  她說她很挑,他原以為她會獅子大開口,要他請一頓昂貴的五星級早餐,沒想  到卻是來到一間專賣清粥小菜的小店。

  「早上吃這個最讚了!你說對吧?」她笑問。

  他沒意見,對於三餐,他唯一的要求只是吃飽而已,吃什麼、好不好吃,不在  他考慮之列。

  只是——

  「吃這個就算很挑嗎?」他狐疑地打量狹窄的店面。她的標準也太低了吧?

  「聽你說話這口氣,是瞧不起這家店呢,還是瞧不起清粥小菜?」她比了個不

  滿的手勢。「我跟你打賭,等你吃過後,保證讚不絕口。」

  他輕哼一聲,對她的保證不置可否,倒是對她俏皮的動作很著迷,定定瞧著

  她。

  她忽然嫣然—笑,拉著他在一張靠窗的桌子旁坐下。「這是我最喜歡的座位  了,哪,你看外面,看到沒?」

  他探出頭,只看到對街稀稀落落的幾輛行車。「車子有什麼好看的?」

  「不是那個,是這個。」小手罩住他大頭,不客氣地用力壓下。「看到沒?人行道邊有幾朵野雛菊。」

  「看到了,怎樣?」

  「不覺得它們很有生命力嗎?它們長在水泥縫隙裏耶,而且每天吸這些車子的廢氣,卻還能活得欣欣向榮。」

  那又怎樣?他轉回頭,深亮的黑眸瞅著她。

  「所以每次當我來這兒吃早餐,只要看到那些小雛菊,就覺得什麼痛苦都可以放下了,不論曾經歷過什麼不愉快,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她笑,明眸如星辰閃亮。「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是新的一天。

  關友和默默思量這頗富哲理的一句話。對他而言,似乎每一天都沒什麼不同。

  「老板娘,給我四道小菜,兩碗清粥。」餘夢珊精神飽滿地喊,老板娘笑盈盈地應聲,不一會兒,便快手快腳地送來粥菜。

  「哪,先嘗嘗這一道,苦瓜鹹蛋。」她舀了一湯匙給他。

  「苦瓜?」他語氣古怪。

  「怎麼?你不敢吃苦瓜?」她挑釁地問。

  「誰說不敢?」他瞪她一眼,接過湯匙,品嘗她推薦的菜色。

  「怎樣?」她期待地問。

  他嚼了嚼,嘗到一絲淡淡的苦味,卻不顯澀。「還不錯。」

  「那這個清炒高麗菜呢?」她又推薦另一道。

  他嘗了嘗。「嗯,也還不錯。」

  「你就只會說不錯?沒有別的評語了?」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不覺得這菜葉很甜嗎?這高麗菜可是地道的高山高麗菜,是老板特地從山上運下來的。」

  「嗯,是挺甜的。」經她提醒,他果然嘗到甜味。

  「唉,真是對牛彈琴!」她忽地大嘆,光看他表情,也知道他並不怎麼覺得感動。「你這人,其實不喜歡吃東西吧?」

  「我當然喜歡吃。」他不自覺地澄清。口腹之欲人人皆有,不吃可會餓死。

  「但你不懂得享受美食,你只是吃飽而已,根本沒去仔細體會你吃的每一道菜是什麼滋味。」

  「有必要嗎?」

  「當然有必要,美食可是能為你的人生增添不少樂趣呢。」說著,她搖搖頭,

  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然後捧起飯碗,自顧自地大吃起來。

  看她吃東西,是件有趣的事,她倣佛完全不懂得細嚼慢咽,也不在乎要保持什麼淑女形象,只管自己吃得開心。

  教他不知不覺也跟著胃口大開。

  兩人對坐而食,漸漸地,店裏熱鬧起來,客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這家店生意好像不錯。」關友和淡淡評論。

  「東西好吃嘛,生意自然好嘍。」餘夢珊瞟他一眼,好似還在氣他品嘗不出這

  家店的美味料理。

  他不覺微微牽唇,窗外正好射進一道陽光,映在他臉上,俊朗的眉目,暈著溫暖的光芒。

  她看著,忽然愣了。

  「怎麼啦?」他察覺她的異樣。

  「沒什麼。」她搖頭,目光卻仍膠著在他臉上。「只是仔細瞧瞧,你這人還長得挺不賴的,一定常常有人稱讚你很帥吧?」

  他很帥?

  他呼吸暫停,凝視她甜甜漾著笑意的臉蛋,不覺脫口而出。「你也不錯啊。」

  「只是不錯嗎?」她好像不太滿意。

  他笑了,很有風度地補充。「很漂亮。」

  她倒抽口氣,似是沒料到他會突如其來送給她這麼一句讚美,粉頰漫開一抹可疑的緋紅。

  他心跳乍亂,忽然很渴望親吻她瑩亮的嘴唇。

  念頭才掠過,他已迷迷糊糊傾過身,輕輕吻上她柔軟的唇。在雙唇接觸的那—剎那,兩人同時感到體內竄過一股強烈電流,顫栗不已——

  莫非,是愛情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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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吃完早餐,關友和付了帳,跟著餘夢珊走出店外,兩人在紅磚道上對望。

  清晨的陽光灑落,在兩張臉龐上調皮地跳起舞來,光芒刺眼,兩人一時都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只覺得有種奇特的悵然不停地、不停地自心頭湧上,漲滿整個胸膛。

  「那,我該走了。」餘夢珊首先打破沉默,嗓音微微沙啞。

  「嗯。」關友和點點頭,方唇刺熱著,倣佛方才的吻餘溫未褪。

  「很高興認識你。」她盈盈一笑。

  「我也是。」他也微笑。

  「拜拜。」她揮手。

  「拜拜。」他也揮手。

  兩人最後再看對方一眼,目光纏綿、膠著,似是要將對方的身影深深烙入眼底,然後同時轉身。

  該回家了。餘夢珊心想,只是一次偶然的相逢,就像一葉扁舟輕輕地在心海飄過,船過,水應該無痕。

  該回家了。關友和心想,他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按照計劃,他也該去大賣場添購一些日常用品了。

  該回家了,該分手了……

  步伐,在滿滿的不情願中遲疑地前進,忽地,餘夢珊不顧一切地回過頭,關友和也幾乎在同一瞬間回頭。

  她默默地望他,他也默默地回望。許久,她忽然笑了,靈慧的雙眼朝他眨了眨,就像昨夜—樣。

  「喂,關友和,今天禮拜六,你有什麼計劃?」

  「我要去……」關友和頓住,「大賣場」三個字無論如何說不出口。一個大男人假日去逛大賣場會被她笑吧?「嗯,我有些事要做。」

  「什麼事?很重要嗎?」也不算太重要,但這是他月初便排定的行程,既然排了,就一定要做,這是他

的原則。

  「我前幾天一直在想,好久沒去遊樂園了,本來想找以前大學同學陪我去玩,不過他們最近都沒空。」她笑容燦爛如花。

  他癡癡地望著。「喔。」

  「所以,你要一起去嗎?」

  「什麼?」突如其來的邀請令他一愣。

  「你要跟我一起去遊樂園玩嗎?」她重復問題。

  他愕然。去遊樂園?他不知道幾百年沒去過了,而且一個大男人去那裏,不奇怪嗎?何況他今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從下禮拜一開始,他的工作行程滿檔,也許還要出差,不可能抽出時間來整理家務。

  他喜歡周遭環境幹幹凈凈的,見不得一絲淩亂,這關乎他能不能在工作上全力以赴,回家後能不能放松心情。

  不行,他不能破壞既定的計劃……

  「你不想去嗎?」她顰眉,語氣流露出明顯的失望。

  他心一跳,驀地衝口而出。「我想去。」

  「真的?」粉唇微彎。

  「嗯,我想去。」

  兩人相視而笑。

  在這一刻,他們都明白了,他們不想分開,只想跟這個剛認識的人在一起,想多了解彼此一些,關係更親密些,想手牽著手,感受對方溫暖的體溫,還有自己甜蜜的心跳。

  「那,現在就去?」餘夢珊輕聲問,粉頰淡淡染紅。

  「好。」關友和點頭,視線落下,在她可愛的小手徘徊,終於,微顫地伸出大手,假裝不經意地握住。

  她身子一顫,驚愕地望向兩人交握的手。

  他微赧,卻假裝沒注意到自己舉動魯莽。「走吧!」

  「嗯。 她甜甜一笑。

  快樂的一天。

  兩個成年男女,像參加校外教學的小學生,捧著期待又興奮的一顆心,盡情玩樂。

  他們不開車,買了兩張火車票,選了一班最慢的普通車,坐在車廂裏慢慢跟著晃,每到一個車站,餘夢珊都會好奇地探出頭看站名,和關友和討論。

  他們談起了小時候,都愛坐火車,愛吃火車便當,記憶中那顆鹵得入味的鹵蛋,以及黃色的腌蘿卜,還在腦海裏飄香。

  接近中午的時候,有小販沿著月臺叫賣,餘夢珊回頭問:「要吃嗎?火車便當。」

  關友和點頭,掏出皮夾。

  「不用,這個我請。」她阻止他,搶先付了錢,跟小販買了兩個便當,打開木片盒蓋。「好香!」

  她驚喜地讚嘆,快樂地吃便當。

  關友和也陪她一起吃,恍惚間憶起他小時候曾許下心願,希望以後能賺大錢,讓母親和自己都能吃遍山珍海味,如今他賺了錢,卻已經嘗不出山珍海味是什麼味道。

  「好吃嗎?」她側過頭,問他。

  他微微一笑。「好吃。」

  列車轉了個彎,一幕碧海藍天的美景嵌進車窗。

  餘夢珊見了,不可思議地睜大眼。「好漂亮。」

  關友和忍不住好笑。「別一副你從沒見過的樣子好嗎?你好歹也是在這個海島長大的吧?」

  「可是每一次看,都還是覺得感動啊!」她朝他嘟了嘟嘴。「你不覺得我們臺灣真的好美嗎?」

  她更美。他笑望她。

  他喜歡她變化多端的表情,喜歡她動不動就大驚小怪。

  「嗯,不曉得還有多久才會到呢?」

  他瞥了眼手表。「還有很久。誰教你異想天開,選了這一班慢車?」若是照他的意思,絕對是分秒必爭,最好能搭飛機去。

  「唉呀!這樣才有趣嘛。」她不承認自己選擇錯誤。「這樣我們才能好好欣賞每一個小車站的風情啊,你說對不對?」

  他不置可否,只是笑。

  其實快點到達,或慢點到達,他都無所謂,重點是這段時間都跟她在一起,這才重要。

  她倣佛也看透他的想法,嫣然一笑。

  到了下午將近四點,兩人才抵達花蓮海洋公園,買了星光票入場,餘夢珊首先拉著關友和直奔海啄海獅秀,看完動物們可愛的表演,又瘋狂地玩了幾項遊樂設施,她便提議去坐纜車,從空中看夕陽美景。

  遠處,是深藍的海平線,金色的、橘色的、紫色的雲在天空翻湧,悠緩地,與海平線融成一體,光線朦朧、迷離,像舊時代的照片,令人心動,卻又有種莫名的傷感。

  「好漂亮。」照例,餘蘿珊又如夢似幻地讚嘆。

  關友和聽了,忍不住爆笑。「我就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不意外呢?」

  「你笑什麼啦?」她不服氣地瞪他。

  笑她什麼都感動,什麼景色落入她眼底,都是美得不得了。

  為什麼她總是這麼快樂?她有不快樂的時候嗎?

  關友和凝視她翹起的粉唇,忽然又有股衝動想吻她。好可愛的一張嘴,好可愛的女人……

  他心怦怦跳,強自克制著欲望。

  他不記得這輩子什麼時候曾有過這樣怦然心動的感覺,小時候忙著念書,長大後忙著賺錢,雖然短暫跟幾個女人約會過,卻從不曾認真交往。

  但他,卻很想對她認真,很想永遠跟她在一起。

  只是,她會喜歡他這樣一個毫無情趣的木頭男嗎?

  「喂,你幹麼一直看著我?」她喃喃問他。

  他不知道,只是目光定在她身上了,就是怎麼也移不開。

  她被他看得臉紅紅,頭昏昏,看得全身都躁熱起來,看得丟了三魂七魄,理智也飛了,女性矜持也忘了。

  她不知不覺傾身湊向他,輕輕地,攫住他很剛硬又很柔軟的唇。

  這回,換她主動吻他,在溫柔的夕陽餘暉裏。

  他們吻得甜蜜,吻得渾然忘我,只想就這麼吻上一輩子,永不離分——

  「關友和,我們交往好嗎?」

  竟然是她主動對他提出交往的。

  事後回想起來,關友和不免懊惱。照理說,這要求該是由男方來提出,由男方徵求女方同意。

  但他卻讓餘夢珊搶先開了口,簡直遜爆了!

  交往三個月,關友和仍對這一點耿耿於懷,他只能安慰自己,就算交往是女友主動提出的,至少他能主控求婚的時機。

  不管怎樣,總不能由女方來求婚吧?天下豈有這般道理?

  但,對方可是餘夢珊,她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不是嗎?她跟他很不一樣,從不曾做什麼計劃,打什麼草稿,一切隨興之所至。

  如果是她,說不定哪天花好月圓,燈光美氣氛佳,求婚詞便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撂出口了。

  不成不成,如果等到那天才臨機應變,就來不及了,他得末雨綢繆才是。

  於是憑著一股衝動,他買了戒指,隨身帶著,卻無法決定什麼時候才是求婚的好時機。

  交往三個月就求婚,肯定是太快了,但要多久才不顯得太匆促?

  他打開PDA,左思右想,行事歷上填滿了各樣行程及預定計劃,他該將求婚排在哪一天?

  或許再等兩個月,那時他剛結束一個大案子,可以抽出幾天空檔來一趟浪漫旅行,然後在飯店裏跟她求婚。

  還是再等半年比較好?等事務所的旺季過了,生意比較清閒的時候?

  他猶豫不決,遲疑許久,總算在半年後點選了一個日子。

  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兩個禮拜後,他生日,餘夢珊精心安排了一頓星光下的燭光晚餐,送他一條領帶,上頭還繡著他英文名字的縮寫。

  不妙,不妙,大大不妙!

  他有不祥預感,今夜月色太好,燭光太美,她清秀的瞼蛋太嫵媚多情。

  「友和,我們——」她悠悠啟唇。

  他神智一凜,搶在她話沒說完前,衝口而出。「我們結婚!」

  「什麼?」她愣住。

  「我們結婚吧!夢珊。」他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愛你,想跟你共度一輩子,我想、我是說……如果你願意……」他驀地領悟自己正在說著令人頭皮發麻的求婚詞,忽然口齒不順了起來。

  她凝睇他,許久許久,直到他呼吸停止,緊張得全身僵硬,才沙啞地回應。

  「我願意。」

  「什麼?」他一時狀況外。

  「我願意。」她吸了吸鼻子,眼眶因強烈的震撼及感動而淡淡泛紅。「雖然有點太快了,不過我願意,我想嫁給你,很想很想。友和,我們……我們結婚吧!」

  決定結婚後,雙方家長初次正式見面。

  「恭喜!親家公、親家母,我們友和能娶到夢珊,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我這個做媽的實在太感動了!」

  餐廳包廂裏,關友和、餘夢珊、關媽媽、餘家父母,總共五個人圍坐在一張圓桌,桌上滿滿的豐盛料理,大夥兒一面吃,一面聊,氣氛熱烈。

  「哪裏哪裏,我們夢珊從小性子就倔,做事又衝動,還要友和多多包容她呢!」

  「唉,我們友和才不好相處呢,是夢珊該多擔待才是。」

  「好說好說,我們夢珊才是——」

  「媽,你夠了喔。」餘夢珊搶先截斷,不讓母親進一步說她壞話。「人家媽媽都是幫女兒說好話,只有你一直吐我槽!」

  「我是替未來的女婿著想,免得他以後老是被你欺負咩!」餘媽呵呵笑道,餘爸則是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喝酒,嘴角笑意深濃。

  「他被我欺負?」餘夢珊睨了身旁的未婚夫一眼。「他不欺負我就不錯了!」

  關友和聞言,朗聲一笑。

  「看吧!你們看他笑得這麼姦詐,以後我肯定被他吃得死死的啦!」

  「別怕,夢珊。」關媽連忙伸出手攬住她。「我們友和要是敢欺負你,你來跟關媽媽說,我幫你出氣。」

  「謝謝關媽媽。」餘夢珊口氣很甜,整個人順勢偎進未來婆婆懷裏。

  見女兒公然撒嬌,餘家父母一方面好笑,一方面也覺得感動,看來以後女兒嫁入關家,應該是不愁人疼了。

  想著,餘媽不禁有些感嘆,微紅了眼眶。「夢珊,瞧你沒規沒矩的,別教人笑話。」

  「怎麼會?」關媽笑,索性將未來兒媳摟得更緊。「我開心都來不及了呢!我一直想要有個女兒,夢珊嫁進來,是我的福氣。」

  「我才有福氣呢!從今以後,又多了一個媽媽來疼我。」餘夢珊乖巧地說。

  關媽更樂了。

  關友和見母親與未婚妻笑成一團,心頭酸酸的甜甜的,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對了,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餘爸忽問。

  「當然是愈快愈好。」關媽說。「我已經看了幾個日子,就等親家公親家母來決定。」

  「真的嗎?太好了!快來研究看看。」

  三個老人家湊在一塊兒商議結婚日期,兩個年輕主角在一旁倒是顯得悠哉。

  「對了,爸,媽、關媽媽,我跟友和談過了,婚禮從簡,請幾桌親戚好友就好,不要太鋪張,最好是公證結婚。」

  餘夢珊此話一出,立即引來三個長輩反彈。

  「那怎麼行?夢珊,你一生一次的婚禮,怎能這麼隨便?」餘媽首先不同意。

  「對啊,夢珊,你是想替我們友和省錢嗎?別擔心,這點私房錢關媽媽還有,我出得起。」

  「不是啦,是我們自己不想那麼麻煩。」餘夢珊解釋。「友和工作很忙的,與

  其花那麼多時間籌備婚禮,我還寧願他快點把手上的案子告一段落,請幾天假陪我去蜜月旅行。」

  「對喔,你們還要去度蜜月。」三個老人家交換一眼,也覺得年輕人的考慮頗有道理。「你們有想好去哪裏嗎?」

  「我想去義大利。」餘夢珊笑,回頭瞟了未婚夫一眼。

  「我沒意見。」關友和很識相。「你說去哪裏就去哪裏。」

  「友和,你能請假嗎?」關媽擔心地問,以前兒子就因為太專注工作而丟了好幾個女朋友,她好怕這回他又誤了婚事。

  「放心吧,媽。」關友和明白母親的擔憂。「我一定會想辦法喬出時間來的。」

  「對啊,他不喬也得喬,不然我可跟他沒完。」餘夢珊嬌嬌地補充。

  「夢珊,瞧你說這什麼話!」餘爸難得開口,板起嚴肅的臉。「還沒嫁過去就威脅起自己老公了。」

  餘夢珊聽父親大人開口教訓,沒敢反駁,只是吐了吐舌頭。

  「親家公,別這樣罵夢珊。」關媽連忙替未來兒媳說話。「她說得也沒錯,蜜月是多大的事,友和當然得喬時間。」

  「對啊,餘伯伯,請你放心,我一定說到做到。」關友和也搭腔。

  「還叫餘伯伯,差下多也該叫爸了吧?」關媽笑望兒子。

  「是啊,你跟夢珊都要結婚了,也該改口了。」餘媽也加入催促。

  關友和聽了,不免有些尷尬,卻仍是對著餘家父母各喚了一聲。「爸,媽。」

  兩老感動不已,餘夢珊則是笑著拍手。「那我是不是也該改口呢?」她轉向關媽,甜甜地叫喚。「媽~~」

  這聲叫喚可讓關媽甜進心坎裏,忍不住酸了鼻頭,順便朝兒子警告地瞟去一眼。

  「以後一定要好好疼老婆,知道嗎?」

  「知道了,媽。」關友和笑著許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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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義大利,羅馬,美麗之都,熱情之城,蜜月旅行的聖地。

  經過將近一個月的紛紛擾擾後,關友和跟餘夢珊這對新婚夫妻總算擺脫了惱人的婚禮細節,出發來到蜜月旅行的第一站。

  一出機場,關友和便招來計程車,直奔下榻的旅館,才剛放下行李,只見餘夢珊已經整個人興奮地滾到宮廷風的夢幻大床上。

  「哇~~好軟!好舒服喔!」她一面滾,一面笑,樂得像一尾海豚。「你是從哪裏找到這間旅館的?好有古典風格喔?就跟我夢想中的一模一樣。」

  說著,餘夢珊跳起來,跪坐在床上,攬過丈夫的頸子,便往他臉上送去一個鼓勵的香吻。

  「謝謝你!老公,我太感動了!」

  「不客氣,老婆。」關友和笑望妻子,見她如此開心,只覺這陣子的辛苦都沒白費。

  為了擠出這一星期的空檔,他日夜馬不停蹄地工作,硬是將手上大部分的案子告一段落,還因此惹來一個老客戶的不滿,對他碎碎念了一頓。

  不過他結婚是喜事,看在大家一向合作愉快的分上,老客戶還是答應放他暫時離開。而這期間,他除了公事,還得忙婚禮細節——試婚紗、拍照、選喜餅、新居的布置等等,忙得他整天轉來轉去,幾乎昏頭。

  幸好,這趟蜜月旅行還是順利成行了。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兒?」他在床沿坐下,取出隨身攜帶的PDA,點選他事先下載的羅馬地圖。「這裏離羅馬競技場滿近的,先從那裏開始參觀好了。」

  「嗯,這個嘛……」餘夢珊歪頭想了想,給了關友和一個意料外的答案。「我想先睡一覺。」

  「什麼?」他愣住,不敢相信地望向妻子,「你要睡覺?」

  「對啊。」她大大打了個呵欠。「在飛機上一整晚都沒睡好,我要補眠。」

  「可是現在才下午三點多,睡覺不嫌太早?你晚上會睡不著。」

  「睡不著就再說好嘍!」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倒向床,心滿意足地裹上絲被。「嗯,真的好舒服。」

  這什麼跟什麼?

  關友和瞠視妻子。他千辛萬苦排出假期,千裏迢迢飛來羅馬,結果她居然決定睡覺?

  「要睡覺的話,在臺灣就可以睡啦。」他不以為然地咕噥。

  她聽見了,噗哧一笑,被子掀開,朝他精靈地眨眨眼。「唉呀,在羅馬睡滋味不一樣嘛!」

  「哪裏不一樣?」他瞇起眼。

  「就是不一樣。」她傻笑。「在這麼浪漫的城市,窗外就是文藝復興時代的建築,你不覺得連空氣聞起來也特別新鮮嗎?一定能作個甜甜的好夢的。」

  「你喔!」見妻子死賴在床上的模樣,關友和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伸手,作勢掐住她纖細的玉頸。「鬧了半天,你給我跑到羅馬來睡覺,看我怎麼教訓你!」

  「救人喔~~」她笑著喊,一面隨手抓起枕頭,當成武器保護自己。

  結果蜜月旅行第一天,兩夫妻在床上打起枕頭仗來,玩著玩著,兩具成熟男女的軀體交纏在一起,空氣中滿是情欲的濃膩味。

  也好,更改預定計劃,把晚上的洞房提前好了。昨天喜宴一結束,兩人就提著行李直赴機場,他正鬱惱呢!

  關友和念頭一轉,兩只大手忽然不安分起來,開始動手解除阻礙兩人親近的衣物。

  「喂喂,現在還是大白天耶!」知道丈夫想做啥,餘夢珊頓時紅了臉。

  「你這女人還會介意白天晚上喔?」他調侃。「不是一切都隨心所欲,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嗎?白天做就不行嗎?」

  「不是不行啦,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光線太亮了啦!」她害羞地嚷著,抓過被子便緊緊裹住自己裸露的玉體。「都被你看光了,討厭!」

  「反正遲早會被我看光的,有什麼關係?」他低低地笑,擒住她的眼神很性感。

  她更羞得滿臉通紅。

  「奇怪,你臉紅什麼?」他又愛又好玩地逗她,手指刮她臉頰。「第一天認識我,就不怕跟我躺在同一張床上,現在怎麼又害臊了?」

  「那不一樣啊,那時候你又不會對我做什麼。」她小小聲地抗議。「現在卻是……」

  「卻是怎樣?」

  卻擺明了要對她胡亂來。

  餘夢珊嬌嗔地睨丈夫一眼。她不是沒幻想過兩人的新婚之夜,卻沒想到會是在大白天,兩人剛到旅館的時候——好像也太猴急了點喔?

  不過也罷,有什麼關係呢?既來之則安之!

  她閉上眼,微笑等待。

  關友和注視她緋紅的臉蛋,看她緊緊揪著被子,微弓著肩,掩不住緊張的模樣,胸口忽地一動,一股溫暖的愛意流過。

  這是他的妻子,是他立誓要疼愛一輩子的女人,他但願能永遠和她相知相惜,相依相守。

  他傾下身,吻住那張彎彎笑著的粉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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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真的先回去了。

  雖然早在意料當中,雖然是自己堅持不肯一起走,但見丈夫真的將自己孤身拋在異鄉,夢珊仍不免感到難受。

  清晨起床,看著另一邊空蕩蕩的床,她百感交集。

  從小就睡慣了大大的雙人床,她其實不太喜歡身邊有個人擠著的那種不舒眼,他是唯一的例外。睡在他身邊,她有種莫名的安全感,總想轉過身偎進他胸懷,貪戀他的體溫。

  她喜歡和他手牽著手睡去,喜歡跟他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喜歡早晨的第一眼,看見的便是他迷糊的睡容。

  唉,才幾天而已啊,已經對這男人依賴至此了嗎?一天不和他一同醒來都覺得失落?

  夢珊自嘲地搖頭,下床、梳洗、換裝,意興闌珊地走出房門,迎面而來的便是女主人黛西。

  黛西胖胖的臉笑盈盈的,她不願讓對方察覺自己心情不好,勉強也堆起笑顏。

  「嗨,睡得好嗎?」黛西友善地問。

  「很好啊。」

  兩個女人來到餐廳,餐桌上只擺了一份早餐,顯然其它人都已經吃過了。

  夢珊頓覺有些不好意思。「他們人呢?」

  「兩個小鬼跟爸爸釣魚去了。」黛西解釋。

  「你是為了陪我才留下來的嗎?真抱歉,我不應該……」

  「別這麼說!」黛西連忙阻止她的道歉。「是我趕他們走的,我想我們兩個女人正好聊聊。」

  「我們倆?」夢珊愕然。

  黛西微笑,拉著她在餐桌旁坐下。「你老公丟下你一個人回臺灣,你很生氣吧?」善解人意的棕眸瞅著她。

  夢珊嘆息,既然人家好意想安慰她,她也不好太隱藏心事。「我是有點生氣,不過更多是失望,他畢竟還是把工作看得比我重要。」她黯然低語,抓起一片烤好的吐司,咬了一口。

  「他工作一直很忙嗎?」

  「嗯,他很忙的。他是會計師事務所的合夥人,負責公司很多重要客戶,這次是因為客戶公司臨時出事了,所以必須趕回去處理。」

  「那也是沒辦法的。」

  「我知道。」夢珊又嘆息。她一直知道。「我也不是想要任性,只是……唉,這是我們的蜜月旅行啊……」

  「蜜月旅行對一個女人有多重要,男人永遠不明白。」黛西會意地接口,棕眸閃著幽默的光。

  「沒錯,就是這樣!」夢珊也笑了,唇角噙著一絲無奈。「有些感覺,真的很難跟男人說明白,而且我們又是很不同的兩個人,我常常忍不住懷疑,我們的婚姻真的會幸福嗎?」

  「什麼意思?」

  「他熱愛工作,我卻只把工作當成糊口的飯碗,他做事一板一眼,我卻喜歡興之所至,他愛幹凈,我卻……唉,他還沒機會看我平常在家裏的樣子,我怕他可能會嚇一跳。」說到這兒,夢珊不禁窘迫地伸手蒙面。

  「你不喜歡做家事嗎?」

  「超討厭的,討厭透了!」她覺得把時間耗在整理家務上簡直是浪費生命。

  「那你前兩天怎麼還會纏著我教你做菜?」黛西不解。

  「因為我想……我想總得學會一些些。」她臉頰赧熱。「我還是想親手做點東西給他吃,我知道他一定會期待。」

  黛西沒接腔,看著她溫暖地笑。

  她明白那笑容的意味,自嘲地一攤雙手。「好吧,被你看透了,我雖然討厭家務,不會烹飪,但我想討好他,想親手喂他自己煮的東西,讓他開心。」

  「你很愛他。」黛西柔聲評論。

  「對,我是愛他。」如果不愛他,就不會放棄單身女郎的自由,答應嫁給他了。「我想,說不定我第一眼看到他時,就對他一見鍾情了。」她夢幻地微笑。

  那個夜晚,當他與自己視線糾纏時,她便有預感也許會和他纏上一輩子。

  「呵呵~~」見她心情變好,黛西放心了,站起身。「你慢慢吃吧!」

  「嗯。」夢珊點頭,一面吃早餐,一面若有所思地凝視黛西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

  黛西是單純的家庭主婦,生活便是丈夫和孩子,這樣將全副精力都放在一個家裏不知是什麼感覺?她不曾怨過嗎?不曾感到一絲絲遺憾?婚姻,值得她如此犧牲自我嗎?

  一念及此,夢珊驀地揚聲喊:「黛西!」

  「什麼事?」她回眸。

  夢珊遲疑,滿腔復雜感觸,好片刻才開口。「你今天有空嗎?」

  「有啊!你想去哪兒玩?我可以開車載你去。」

  「不,我是想再跟你學幾道私房菜,你願意教我嗎?」

  「當然!」

  深夜,關友和仍在公司會議室裏,領著幾位員工,和客戶公司的主管開一場馬拉松會議。

  這次客戶公司捅出的樓子很大,不但讓主管機關查出有內線交易嫌疑,並且懷疑公司財務報表不實,欺騙投資大眾,涉及背信及詐欺。

  內線交易姑且不論,那是客戶公司自己的事,但財務報表被懷疑不實,關友和這位負責認證的會計師以及整個事務所就脫不了責任了。

  這兩天,他幾乎不曾休息,一直待在辦公室裏稽核查帳,試圖找出疏漏之處。

  「我早告訴過你了!是主管機關誤會了,他們想辦人,便隨便找我們開刀。」

  客戶公司的主管氣衝衝地解釋。

  如果不是他們投資手段不光明,會被主管機關盯上嗎?

  關友和不想反駁客戶,反正他只負責審計的部分,絕不能落人口實,說事務所為了賺錢,不惜和客戶勾結,做假帳。

  「這兩天我仔細看過了,報表的部分應該沒問題。」他漠然低語,合上文件。

  「我會去向檢調單位解釋。」

  「是嗎?那就謝謝你了!」客戶松了一口氣。「唉,你要是再早一點回來就好了,事情說不定不會鬧到這地步,雖然你要去度蜜月也沒辦法,不過……」

  「我知道,抱歉。」關友和很明白客戶的懊惱,他對自己事發時不能及時在場處理,以至於公司形象受損,也很自責。「這部分我一定會想辦法處理完善的,可是其它部分,我們就幫不了貴公司了。」

  「那也沒辦法。」對方苦笑。

  關友和點頭,正想轉頭交代手下人任務時,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接起電話。

  「喂。」

  「友和嗎?我是夢珊,我現在在桃園機場。」

  「你回來啦?」關友和一驚,瞥了眼手表,已經晚上十點多,他揉了揉沉重的眼皮,一時有些恍惚。「你是今天的班機回來嗎?」今天幾號了?

  「我改了機票,提早一天回來。」

  「喔。」他茫然,想起之前兩人不歡而散,心下有些復雜。「你要我去機場接你嗎?」

  「你可以嗎?」

  「恐怕不方便。」他搖搖頭,「我這邊還有一些事要處理。」

  「是嗎?好,我自己回去。」

  是他的錯覺嗎?還是她的口氣真的變得冷漠?

  關友和蹙眉,放下手機,他現在已經顧不得安撫新婚妻子的心情,公司的危機必須優先處理。

  送走客戶主管,他跟幾個員工繼續留下來加班,整理出一份詳細的報告書,過了十二點,一個女同事見他一顆頭恍恍惚惚地點來點去,眼皮重得快撐不住,忍不莊關懷地勸他先回家。

  「關sir,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已經兩天兩夜沒睡了,再這麼下去身體會搞壞的。」

  「不行,我們一定要在明天早上以前完成這份報告。」這是他定下的最後期限。

  「剩下的只是細節部分,交給我們就行了。」名喚呂文芳的女同事站起身,堅持推他離開。「關sir,你快回去。」

  「文芳……」關友和還想說什麼,呂文芳卻已替他收拾好公文包,強拉著他搭電梯下樓。

  「關sir,你一個人回去可以嗎?」呂文芳仰頭望他,看他眼皮下盡是疲倦的陰影,眼神掩不住心疼。「你看起來氣色很差。」

  「嗯。」他沒否認。他也覺得自己腦子昏沉沉的,已經用到極限了。

  「你這樣子不能開車,我幫你叫計程車。」說著,呂文芳招手叫車。

  關友和沒阻止她,站在一旁等著,車子來了,他想開門坐上,卻不知踢到了什麼,整個人絆了—下,差點跌倒。

  幸虧呂文芳緊緊抱住他。「關sir,你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你。」他勉強牽唇,示意她可以放開他了。

  呂文芳卻不放手,仰著臉蛋,迷蒙的眼眸定定瞅著他。

  「怎麼了?」他奇怪地問。

  她不說話,仍是癡癡地瞧著他,好半晌,忽地踮起腳尖,輕輕地啄吻他的唇。

  他倒抽口氣,驚駭地愣在原地,一時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呂文芳紅著瞼退開。

  「晚安,關sir,好好休息!」匆匆拋下一句後,她害羞地轉身逃開。

  他茫然地目送她的背影,直到一道冰冷的嗓音在他身後揚起——

  「你說要留在公司裏加班,原來是跟女人在一起。」

  是夢珊?

  他驀地轉身,眼底映入嬌妻清新的倩影。相對於他的疲憊不堪,她顯得精神奕奕,氣色紅潤,絲毫不見憔悴。

  看來沒有他,她一個人也玩得挺好。

  他胸口—緊,說不清漫上心頭的是什麼滋味。「你怎麼來了?」

  「我不能來嗎?還是你怕我來,打擾了你跟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她語氣嘲諷。

  「你在說什麼?」他揉揉太陽穴,忽然頭痛起來。真煩,公事的危機尚未解除,又要面對女人的無理取鬧。

  「剛剛那女人是誰?」夢珊質問。

  「是我公司同事。」

  「同事?」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唇。「你可以隨便跟公司同事接吻嗎?」

  「我很累了,不想跟你吵。」他比個手勢。「先上車,回家再說。」

  「要回家你自己回,我不回去。」她拒絕,站在原地不動。

  「那你要去哪裏?」

  「去哪裏都好,反正我不回去。」

  「你!」他扭頭瞪她,眼底冒出怒火,她卻倔強地揚起下頷。

  兩人僵持在原地,互不相讓。

  「先生,你們到底上不上車啊?」計程車司機等得不耐煩了,大聲催促。

  「我們不坐了!」關友和沒好氣地回頭一吼。

  「不坐就不坐,神經病!」司機拋下一句咒罵,狂嘯著駛離。

  計程車剛開走,關友和立即爆發。「你到底想怎樣?在義大利時,你不肯聽話跟我回國,現在又不肯跟我回家,算我求你,別耍小孩子脾氣好嗎?你都幾歲了!」

  他這意思是她無理取鬧嗎?夢珊咬唇,滿腔委屈在心海裏洶湧。這男人以為她為什麼要提早一天回來?她興衝衝地趕回來,是希望能跟他和好,不是為了看他跟女同事搞 昧,站在大街上聽訓。

  「走,跟我回去!」他對她一點耐心也沒有,粗暴地扯她臂膀。

  她一陣疼痛,又氣又怨。「你放開我,關友和,你不要這樣!」

  「跟我回去!」他咆哮。

  「我不要!」

  「跟我走!」他硬要拉扯她。

  「不要就是不要!」她火了,用力甩開他。「你以為你是誰啊?大老爺,你說一就一,要我來就來、走就走嗎?我告訴你,我不是你養的狗,沒必要這麼聽你的話!」

  「你——非要這樣跟我作對不可嗎?」關友和怒吼,眼眶泛著教人心驚的血絲。「走,跟我回去!」

  他又試圖抓她的手,她連忙躲開,他追上來,從身後鎖住她的腰,她氣憤地掙扎,拉扯之間,她拿在手上的紙袋忽然掉落了,一個紙盒滾出來。

  她驚呼一聲,心急地想去搶救那紙盒。「你放開我——掉了啦!」

  「什麼東西掉了?」他不肯放開。

  「盒子!你放開——」

  說時遲那時快,一輛轎車呼嘯而過,輾扁了那紙盒,夢珊驀地僵住身子,一動也不動。

  見她停止掙扎,關友和才松開她。「怎麼?你終於肯跟我回家了嗎?」

  她不語,僵凝許久,才猛然回過頭來,狠狠瞪他。

  那充滿怨恨及指責的一眼,令他心驚肉跳。他看著她緩緩走向那被輪胎壓扁的紙盒,顫抖著雙手拾起它。

  他頓時有種不祥預感,沙啞著嗓音問:「那是什麼東西?」

  她默不作聲,慘白著一張臉,緊緊地、緊緊地將那盒子抱在懷裏,像抱著某種她怕再也找不回來的寶貝。

  「我們……離婚。」她忽地澀澀低語。

  「你說什麼?」他震撼。

  「既然你覺得我這麼任性,不講道理,又不聽話,那我們……我們就離婚好了!」她哽咽地喊。「與其以後三天兩頭大吵,還不如早點分手算了。」

  「你是認真的嗎?」他沉下臉。

  「對,我是認真的!」她跳起身,衝著他嘶喊:「我們離婚!我不要我的婚姻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我不想要一個連蜜月都不能陪我好好過完的老公,我不要!」

  她不要?

  關友和陰沉地注視著眼前吵鬧的女人,她以為他很想要一個捉摸不定的妻子嗎?總是猜不透她在玩什麼花樣,被她耍得團團轉!

  她以為這樣很有趣嗎?

  「你真的想離婚?」

  「對。」

  「好,那我們就離吧!」他決絕地撂話。

  反倒是她不敢相信,眼神一時虛無,嘴唇發顫。「你說……什麼?」

  「你不是想離婚嗎?」他板著一張沒表情的臉。「我尊重你的意願。」

  「你尊重……我的意願?」她失神地重復,半晌,忽地笑了,笑聲尖銳,在夜幕裏剪出一道深深的傷口,無聲地流血——

  「好啊,離就離!」

  結婚很惱人,細節繁瑣,雜事眾多,沒想到離婚倒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只要離婚協議書簽一簽,到戶政事務所辦個離婚登記,手續就完成了。

  當初他們花了一個月籌備婚禮,離婚竟然只要短短一天。

  真可笑。

  辦完離婚手續後,夢珊回到新居,一個人坐在客廳裏發呆。

  因為她租的房子早就退租了,關友和於是將房子讓給她住,自己則搬到短期出租的商務公寓去。

  兩個人也私下協議好,暫時不將離婚的消息通知雙方家長,免得老人家激動地從南部殺上來,痛罵他們一頓。

  畢竟這婚姻只維持了一個禮拜,任誰聽了,都會張口結舌,不敢相信吧?

  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就在幾天以前,她還慌著以後不知該如何為人妻,幾天以後,她卻又快速回復單身身分。

  蜜月離婚,這世上會如此視婚姻如兒戲的人,也不多吧?

  她也算是締造某種紀錄了吧?

  夢珊苦澀地自嘲,勉力撐起虛軟的身子,來到廚房,打開其中一格抽屜,取出她千裏迢迢從義大利捧回來,卻遭車輛無情壓輾的紙盒。

  她默默注視著破爛不堪的紙盒,良久,顫著手將盒蓋打開,滿目瘡痍頓時令她心碎地驚呼。

  餅幹,全碎了,她花了一整天,重做了一遍又一遍,親手烤的餅幹,碎了。

  她原本是想帶著這餅幹,向他道歉的,她要告訴他,她能體諒他工作的辛苦,她不該在義大利耍脾氣,跟他吵架,她希望與他和好,所以帶著這份求和的禮物。

  但,全碎了——當她目睹紙盒被壓爛的那一幕,她覺得自己的心倣佛也跟著殘破不堪。

  全完了。

  她深呼吸,忍住不爭氣的哽咽,將紙盒擱在流理臺上,又從抽屜裏拿出一本筆記簿。

  這本子裏,抄著黛西給她的私房食譜,黛西口述詳細的材料作法,她記錄,是她遠在異鄉的朋友送給她的新婚禮物。

  黛西說,希望在她特別的日子,這食譜能幫上忙,讓她做出一席好料理。

  今天是她離婚第一天,算不算特別的日子?

  她心酸地想,打開冰箱,取出早上去超市事先買好的材料,照著食譜上的指示開始調理。

  她決定做一道義大利傳統的烤紙包鱈魚,將鱈魚用油紙包裹,加入野菇、西紅柿等材料,淋上茴香酒,以及特地從托斯卡尼帶回來的橄欖油。

  一道清爽的色拉,用新鮮的蔬菜和西紅柿,淋上葡萄香醋調的醬汁。

  最後是一道面包湯,煮得濃裯濃稠的,碎面包吸飽了湯汁,濃醇可口。

  這三道菜黛西都曾示範給她看過,細心講解過步驟,雖然她做起來仍是笨手笨腳的,但她相信味道不會差到哪兒去。

  「笨關友和,這可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這麼認真做菜喔!」她一面攪拌濃湯,一面喃喃低語。「我從來沒想過要做菜給誰吃,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都是隨便打發,有時候泡個面就算了,可是我卻想做給你吃……」

  說到這兒,她嗓音一梗,淚水無聲地滴落,蒙朧了她的眼。

  「我對自己,都沒有對你這麼好……哼,你不吃就算了,我做給自己吃,誰教你……誰教你一點都不懂得珍惜我……」

  正嘮叨間,烤箱的定時器響了,她展袖抹去眼淚,打開烤箱門,一時忘了戴隔熱手套,還不小心燙了一下。

  「啊!」她尖叫一聲,連忙收回燙紅的手指,扭開水龍頭衝冷水。「笨蛋,餘夢珊,你怎麼連手套都會忘記戴?」

  她責罵自己,好一會兒,才戴上手套,取出烤盤。

  又過了幾分鐘,她才手忙腳亂地裝盤上菜,將一盤烤魚,一盤色拉,一碗濃湯端上餐桌,然後在餐桌前坐下。

  要先吃哪一樣呢?

  她出神地盯著看起來不太討喜的菜色,好片刻,才決定先喝湯。

  湯的味道……很重,太鹹了,很難入口,她勉強喝了幾口,便放棄,轉向烤魚。

  魚的表皮烤焦了,她挑開顏色特別黑的部分,叉起一小塊魚肉,送進嘴裏,嚼了嚼,卻嘗不出味道。

  並不是真的淡然無味,而是這味道教她難以分辨,難以形容,也許直接把紙撕碎了張口大嚼,都比這道魚好吃。

  這個也失敗了嗎?

  她無神地瞪著冒起水泡的手指,已經沒有勇氣再去試第三道菜,如果連最好做的色拉也失敗了,那……

  她倏地用力搖頭,不敢想,不敢面對現實。

  她不想啊!

  淚水在夢珊眼眶裏打轉,她恨自己膽小,連自己做的菜都不敢試,卻又絕望地知道,一旦去試,只會令自己更難受。

  她知道的,一定會的,一定會……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叉起一片蔬菜葉,沾了沾醬汁,送進嘴邊輕輕抿了下——

  難吃,有夠難吃!

  連色拉醬都能調得味道這麼怪,她也算曠世奇才了!

  夢珊緊緊咬牙,一股強烈的懊惱湧上心頭,索性賭氣將桌上的菜全部掃光光,一面吃,一面哽咽。

  沒錯,她果然不是當人妻的料,友和決定跟她離婚是正確的,他吃不到她做的菜一點都不會不幸,反而是最大的幸運。

  他跟她離婚,是對的……

  清光自己做的料理後,她忽然整個人癱軟,像失去了最後一點鬥志,軟弱地趴在餐桌上。

  她瞪著桌面,許久,許久,終於崩潰,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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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經過將近兩個禮拜的紛紛擾擾,大眾媒體總算對這樁忽然爆出的內線交易及背信案失去興趣,不再整天追著新聞跑,事務所的形象也因為關友和對檢調單位的詳盡說明,總算保住,事情算是暫告一段落。

  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但關友和並不想喘氣,一有空閒,他便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夢珊,想起他短暫夢幻,宛如曇花一現的婚姻。

  他會想起自己當初是多麼愚蠢地急速落入戀愛之神的魔掌裏,然後又多麼難堪地被狠狠甩了一耳光。

  閃電戀愛,蜜月離婚,實在不適合他這種一向照規矩來的人,像夢一樣,夢醒了只令他更覺得自己很可笑。

  忘了吧!他嘲諷地自忖,從今以後,他還是做回那個一板一眼的自己,比較適合他。

  關友和深呼吸,回到辦公桌前,打開電腦,試著專注地埋首於公事中,但腦海裏總有不受歡迎的畫面跳出來打擾他,他皺緊眉強忍著,直到再也忍不住,握拳搥了辦公桌一記。

  可惡!

  他在心底咆哮,實在氣不過,又使勁敲了一記。

  悶重的聲響嚇著了正走向他辦公室門口的呂文芳,急忙推門進來。「怎麼了?關sir,發生什麼事了嗎?」

  關友和神智一凜,連忙壓下翻騰的情緒,恢復面無表情。「沒什麼。你有事嗎?」問話的口氣極冷。

  呂文芳神色—黯。「我是來提醒你,我們該去昌盛開會了,時間差不多了。」

  「0K,我馬上就好,你們先等一下。」他示意呂文芳先離去。

  她卻依然站在門口,秀眉微微蹙著,似是有什麼話要說。

  關友和沒理她,他大概猜得出她想說什麼。自從那夜呂文芳因一時情動吻了他後,他便嚴格劃清與她的距離,除了公事,絕不與她多說一句話,以免她心中有任何不切實際的期盼。

  但呂文芳卻似很受傷,老是想找機會解釋。「關sir,關於那天晚上的事……」

  「我說過了,那只是意外,就當不曾發生過,我們以後還是上司跟下屬。」他明確地再重申一次。

  呂文芳面色一變,黯然咬牙。

  「走吧!」收拾好公文包,關友和率先離開辦公室,領著呂文芳及其它三名小組成員往昌盛電子出發。

  昌盛電子可說是他正式升為合夥人後,談下的第一個案子,負責規劃他們在美國掛牌上市的財稅相關事宜。

  通常這種海外上市的案子,需要多方合作,除了會計師事務所以外,還有客戶公司本身的財務人員、負責承銷的國際券商、客戶長期來往的本地券商、律師團等等,會議室裏,黑壓壓地坐滿了人。

  案子已經進入實際的談判程序,各方人馬以英文相互論辯,厘清責任歸屬及任務細節。

  對這種談到場面,關友和已駕輕就熟,他吩咐呂文芳在一旁做會議記錄,節錄要點。

  會議進行到一半,正當他起身準備發表稅務見解時,會議室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道清麗的紅色倩影飄進來,宛如跳舞般的輕盈步履熟悉地教他心弦一緊。

  「Tina,快過來!」客戶公司的財務副總裁起身招呼,笑著對與會眾人介紹。

  「各位,這是我們財務部新升宮的副理,Tina,因為我的特助請假待產去了,所以這個案子暫時交由她來接手,以後就由她來擔任我們公司的聯絡窗口。」

  副總裁解釋完畢後,紅衣女郎這才轉向眾人。

  「各位,我姓餘,以後大家就叫我Tina好了,請多多指教!」她盈盈笑著,眼波順著會議室諸人,一一流轉,然後落定在關友和掩不住震驚的臉龐。

  是夢珊!

  他駭然睜眼,不敢相信地瞪著未來的合作夥伴。

  他的確知道她在昌盛工作,但沒想到昌盛竟會命令她擔任這件案子的聯絡窗口,這表示兩人以後恐怕得經常為了公事而碰面。才剛斬斷婚姻的紅線,卻又牽起工作之緣,這算什麼?

  莫非是上天有意開玩笑?

  如果真是玩笑,這也開得太大了!

  關友和鬱然鎖眉,清銳的目光在空中與前妻進行沉默的拉鋸戰,彼此瞪視,誰也不肯示弱地先移開。

  直到呂文芳在桌下悄悄扯他袖口,他才恍然記起自己正要進行口頭報告。

  他打開筆記型電腦,將報告內容投影到螢幕上,還沒開口,太陽穴已隱然發疼。

  當初副總裁要她接任這件案子的聯絡窗口,夢珊也是百般不情願。

  因為她知道,這件案子負責的會計師正是她的前夫關友和,而她不想再跟這個男人有任何牽扯。

  她希望能離他愈遠愈好,早日忘了他,不願再回想起她短命的婚姻,當它死去時,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碎了。

  只是天不從人願,才經過兩個禮拜的療傷止痛,冤家又眾頭。

  開完會,其它人都散去,關友和帶著小組成員來到夢珊面前,做禮貌性的介紹。

  「餘小姐。」他語氣淡淡的,裝作兩人初次見面。「這是我們事務所負責這件案子的組員,因為我手上還有其它幾個案子,沒辦法每次開會都到,有什麼事,你可以直接跟文芳聯絡,她是小組長。」

  夢珊轉過頭,清亮的眼眸凝定呂文芳,一眼就認出對方就是那晚與關友和當街親吻的女人,醋味的泡泡倏地冒上心頭。

  「呂小姐,你好。」她裝作若無其事地主動伸出手,與呂文芳一握,然後又一一跟另外兩個男性成員握手。其中一個叫Jacky的年輕男人,眼睛一直盯著她,絲毫不掩飾仰慕之情。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挑眉,Jacky發現了,只是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卻沒有別開視線。

  關友和注意到這一幕,咳一聲,朝Jacky送去嚴厲一眼,後者才吶吶地收回目光。

  「我在想,如果餘小姐今天有空的話,我們就接下來開會,討論一下關於稅務規劃的細節?」

  「也好。」夢珊不反對。

  一群人再次坐下來,關友和取出資料,由呂文芳主導整個討論過程,他在一旁觀看。事實上,他的視線主要膠著在夢珊身上。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工作時的她,和平常很不一樣,她很少笑,神情很嚴肅,問話也很犀利,呂文芳常被她問得不知所措,還得勞煩他親自出馬解答。

  他覺得奇怪,她工作時都是這麼咄咄逼人的嗎?或者,是針對他?

  「……關會計師。」正沉思時,夢珊清銳的呼喚打斷他。「我覺得關於海外子公司的部分,你們提出的對策似乎有問題。」

  「什麼問題?」他揚眉。

  她洋洋灑灑地指出一堆,大部分都是雞蛋裏挑骨頭,他聽著,漸漸確定她的確有意針對他。

  「餘小姐,關於這部分,我想你誤解了我們的原意……」他一一反駁她提出的疑問。

  她卻不肯認輸,依舊跟他強辯,雖說她某些考慮也算有道理,但聽得出來,找碴的成分居多。

  他不禁微惱,銳眸朝她瞪去。

  她假假地回他一抹燦笑。

  他眼角抽搐。「餘小姐,既然你有這些顧慮,那我會請組員們回去重新做一份比較完善的規劃報告。」

  「那最好了,感謝關會計師。」

  於是,幾個人站起身,相互道別,此時,Jacky忽然天外飛來一句。「Tina小姐,請問你結婚了嗎?」

  夢珊聞言一凜,關友和也同時僵住身子,兩人尷尬地交換一眼。

  她勉強擠出笑容。「我……單身。」

  「有男朋友嗎?」

  「沒有。」

  「那太好了!」

  好什麼好?關友和朝下屬瞪去一眼,這小子腦子裏打什麼主意?只見Jacky傻愣愣地笑著,臉頰泛紅,眼睛閃閃發光。

  關友和心神一凜。很明顯的,這小子陷進去了!就像他初次見到夢珊便迷惑不已,Jacky對她恐怕也是一見鍾情。

  他蹙眉,幾乎可以想象以後JackY每一次跟夢珊開會,都會哈巴狗似地跟前跟後,甚至不識相地約她出去……

  —念及此,他眉宇更糾結,眼神陰沉。

  察覺到他神情變得陰鬱,夢珊先是有些不解,接著驀地領悟。難道他是因為Jacky對她表示好感而生氣?

  一股示威的情緒湧起,她故意轉向Jacky,衝著他甜甜地綻開一朵笑花,笑得煞到她的年輕人更加暈頭轉向。

  她先微微垂下眼,又翩然揚起羽睫,在無言的眼神交會間,對jacky發送嫵媚的電波。

  Jacky倒抽一口氣,關友和臉色鐵青。

  夢珊假裝沒看到前夫的表情,放柔嗓音。「我送你們出去。」

  說著,她起身先行,經過Jacky身邊時,係在頸間的長絲巾若有似無地刷過他手臂……

  夠了!

  關友和決定自己再也看不下這種調情的戲碼,厲聲命令屬下。「你們先回公司。」

  「啊?」組員們一愣。

  呂文芳率先問:「可是關sir,你不回去嗎?」

  「我還有些事,要跟餘小姐談談。」關友和無視下屬的疑問,眼眸直盯著前妻,嚴苛地抿著嘴角。

  夢珊毫不畏懼地回視他,四道目光再次在空中交戰。

  呂文芳狐疑地觀望兩人,察覺到異樣,眼神一黯,但她沒說什麼,點點頭,隨同其它同事離去。

  確定會議室內只剩他們兩人後,關友和才磨著牙開口。「Jacky才剛出社會,去年才進我們事務所。」

  「那又怎樣?」

  「他年紀比你小。」

  「喔,我知道啊,看得出來。」夢珊聳聳肩,一副不以為意的模樣。

  關友和更惱了。「你喜歡年紀比你小的男生?」

  她嫣然一笑。「關會計師特地留下來,就是為了探問我理想對象的條件嗎?怎麼,你想幫我安排相親嗎?」

  安排什麼鬼相親!

  關友和怒瞪前妻,拳頭掐握。「你才剛離婚,就這麼迫不及待想展開新戀情嗎?你就不能暫時冷靜冷靜?」

  「我不明白關先生的意思。」夢珊嘲諷地冷嗤。「難道你是希望我一直對過去那段婚姻保持哀悼,一輩子當活寡婦嗎?」

  瞧她說話的口氣!彷佛他們之間的婚姻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

  關友和想殺人。

  怒焰在他胸口翻騰,竄上眼眸,燒出熊熊火光。他不記得自己曾對任何女人如此生氣——不,該說他根本不曾對任何人感到抓狂。

  從小到大,他一直很懂得控制情緒,就算泰山崩於前,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但這女人……就是有辦法逼他到發狂邊緣。

  「餘、夢、珊!」一字一句自齒縫迸落。

  「怎樣?」她挑釁地抬起下頷。

  他眼眶發紅,狠狠磨牙,強忍著爆發的怒火——不,他絕不要因為她而失去長久以來自傲的冷靜,這幾個月來,她已經把他耍得團團轉了,他拒絕再因她而動搖。

  他要冷靜,他必須冷靜,他深呼吸,一再地深呼吸,好不容易,當他終於覺得自己成功地壓下滿腔憤慨,嘴角甚至能牽起一絲冷淡的微笑時,手機鈴聲乍然響起。

  他接起電話。

  「友和嗎?我是媽。」耳畔,傳來母親愉悅的嗓音。

  他一怔。「媽?」

  媽?夢珊同時發怔。

  「明天禮拜六,你應該有空吧?」關媽問。

  「有事嗎?」

  「我一個老朋友兒子要結婚了,我想上去參加喜宴,順便在你們那兒小住幾天。」關媽樂呵呵地宣布。

  關友和愕然。「你要來臺北?」

  「嗯,我已經訂了明天的車票,明天傍晚記得列車站接我喔!」

  掛電話後,關友和鐵著一張臉,望向夢珊。她頓時明白了發生什麼事,花容跟著慘澹——

  這下糟了!

  隔天一大早,當關友和提著行李出現在大門口,一夜失眠睡不好,神智迷糊的夢珊猛然驚醒,瞪他。

  「你這麼早來幹麼?」

  「放心啦,我只是先把我一些東西帶過來放好,免得讓我媽發現我根本不住在這裏。」

  「不是啦。」夢珊鎖眉。她當然知道友和應該先把東西搬過來,問題是別那麼早來啊,她都還沒打掃家裏呢!

  「聽著。」在踏進屋裏前,關友和還慎重地聲明。    「我只是回來住幾天,暫時騙過我媽,你可要跟我好好配合,別讓她逮到破綻。」

  「知道啦!」夢珊沒好氣地回話。他有必要特別強調嗎?好像他多不想跟她再扯上關係似的。她悶悶地想,杵在門口,遲疑著該不該讓他進來。

  「你一直杵著幹麼?」

  「嗄?喔。」她尷尬地讓位。反正該來的遲早要來,就認命吧。

  果然,關友和一進屋,便迸出厲聲咆哮。「這是怎麼回事?!」

  他不敢置信地瞪著婚前他一個人住時,總是一塵下染的房子,現在已經完全失去那時的清雅形象了,顯得破落不堪。

  桌上、地板上,到處堆滿了雜物,沙發上洗完未折的衣服積成一座小山,餐桌上擱著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廚房水槽裏,躺著數不清的臟碗盤。

  「這是幹麼?」他冒火地環顧周遭。「你在搞什麼?」

  「我……」夢珊有些無力。她早料到他如果認清真實生活中的她,一定會發飆,她平常就是這樣的,最討厭的就是整理家務了啊!

  「你還算是個女人嗎?怎麼有辦法把家裏搞成這樣?這種豬窩你也住得下去?」他怒斥。

  她聞言,肩頸一縮,受傷地瞥他一眼。

  亂就亂嘛,他有必要罵得那麼難聽嗎?還豬窩哩!

  「我沒時間整理好嗎?最近辦工作交接,副總裁的特助移交許多任務給我,我每天都加班到好晚,哪裏有空弄這些啊?」

  「這只是借口!你沒空專門整理,可以隨手收拾啊!」他怒氣衝衝地走向餐桌,拿起臟咖啡杯。「比如這個,沒喝完的就倒掉,順手洗一洗,這會很難嗎?花得了你幾秒鐘?」

  「我……」她無語。那時候她邊喝咖啡,邊看一疊厚厚的文件,心思都放在密密麻麻的數字上,哪裏還有閒暇管咖啡有沒有暍完啊?

  「還有這個,洗完的衣服就順手把它折好,收進衣櫃裏,這樣堆在沙發上像什麼話?」

  有什麼關係?反正沒人看見。她小小聲地在心裏反駁。而且收進衣櫃裏,還不是—樣要抽出來穿?不如幹脆直接從沙發上拿,多省事!

  「還有,這些書報雜志怎麼回事?你就不能把它們好好收好嗎?這樣放在地上,萬—絆倒了人怎麼辦?」關友和愈念愈抓狂,簡直無法置信一個女人竟可以把居家環境搞成豬捨。「你有沒有常識啊?你還算是個女人嗎?」

  短短幾分鐘內,已經是他第二次如此質疑了,夢珊終於忍不住爆發。「是!我不像個女人,又怎樣?」她豁出去了。「你才不像個男人呢!我就沒看過哪個男人像你這樣,家裏連一粒灰塵也沒有,你有潔癖啊?」

  「你!」他眼冒怒焰。

  「怎樣?」她的火氣不比他少。

  他擰眉,上前一步,氣勢凜然地俯視她。

  她才不怕,抬起下頷,與他對峙。

  又是一場無言的角力,最後,他實在拿她沒辦法,只好懊惱地認輸。

  「算了,說這些也沒用,我媽傍晚就來了,還是趁她來以前快點把家裏收拾幹凈吧,我可不想讓她看到這種豬窩,會嚇死她的!」

  「知道啦。」她不情願地點頭。這男人幹麼開口閉口都是豬窩啊?真有夠侮辱人的!

  為了不讓關母驚嚇,兩個人分工合作開始打掃,期間,只聽關友和不停地下指導棋——

  「家具先擦幹凈再掃地,不然灰塵落到地上,你到時還不是要再掃一次?」

  「擦窗戶的時候要用報紙,不要用溼抹布!」

  「掃地要彎下腰,你站得這麼直挺挺地幹麼?機器人啊?」

  「碗盤洗好了要擦幹。」

  「書要這樣按照尺寸排好,雜志按照月份收好,不是隨便塞進書架裏就算了……」

  夠了沒?夠了沒!

  夢珊聽他念念念,只覺得快抓狂了,怎麼會有這麼龜毛的男人啊?什麼都要管,什麼都看不順眼,討厭,真討厭!

  幸好她跟他離婚了,否則真不敢想象未來幾十年她該怎麼跟這種挑剔到底的男人相處?,

  她暗暗嘆氣,坐到沙發上,開始折疊衣物。

  「不是那樣,是這樣。」他又看不過去來指導了。「要順著線條折,這樣才不會起皺——」

  「我拜托你饒了我好不好?」她狠狠瞪他一眼,搶回衣物。「反正是我的衣服,我高興怎麼折就怎麼折,你可不可以不要管那麼多?」

  「我是好心教你。」他瞇起眼。

  「是,我知道你最厲害了,你家事萬能好嗎?」

  他陰暗地注視她,嘴角一撇。「我去清浴室。」

  直到那高大的身影離開視線範圍後,夢珊才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她咬唇,一面繼續折疊衣物,一面覺得自尊受損,心口揪著,有些酸,有些疼。

  她早知道自己一定會是個不及格的妻子,幸好離婚了,否則他一定覺得娶到她這種女人是三生不幸。

  一念及此,她嘴角一扯,微微地苦笑,眼眸卻莫名地泛酸。

  她深吸口氣,不讓委屆的眼淚洩漏脆弱的內心,捧起折好的衣物回房,經過浴室時,瞥見關友和蹲在地上,仔細刷洗馬桶的身影。

  他卷起襯衫衣袖,半裸著臂膀,臂上的肌肉因刷洗的動作而 結,流動著陽剛的韻律。

  她怔在原地。

  從沒想過原來男人做起家事,也能顯得如此帥氣,一點都不娘娘腔,不失男性魅力。

  夢珊看癡了,一顆心怦怦跳著,某種濃烈的情意在胸口默默地流動。

  他真的……令她好意外。

  但還有更令她意外的事,打掃完畢後,她問關友和是不是該準備晚餐招待關媽。

  「當然!」關友和毫不猶豫。

  可是她不會煮啊。夢珊蹙眉。「那我們請她去外面的餐廳好了。」

  「那怎麼行?你以為我媽沒事來這裏幹麼?一定是來考察她這個兒媳婦平常是怎麼理家的,她當然希望嘗嘗你煮的菜。」

  「真的假的?」他在恐嚇她嗎?可是看他嚴肅的表情不像說謊。夢珊更慌了。

  「那怎麼辦?」

  他白她一眼。「放心吧,我來。」

  她一愣。「你來?」

  他不多羅唆,揮手要她閃開,自己上陣。

  她驚愕地瞪著他穿起圍裙,拿起菜刀的架勢利落得宛如飯店大廚。

  「你……你會做菜?」她不敢相信,

  他陰鬱地瞥她一眼,點頭。

  她茫然,頓時全身無力。

  這男人怎麼什麼都會啊?連烹飪都可以一手包,他幹麼還要娶老婆啊?他根本就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他洗菜、切菜,拿起鍋鏟,穿著圍裙的背影好性感,而平底鍋在他大手操控下,乖順地像專門表演特技的道具,只見他大火快炒,不到一小時,香噴噴的四菜一湯便漂亮地端上桌。

  他卸下圍裙,洗凈雙手。「我先去接媽了。」

  「嗯。」她愣愣地目送他,然後,癱軟在沙發上。

  唉,她真是敗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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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夢珊現在才發現,原來演戲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應該對螢幕上演出悲歡離合的演員們,致上最高的敬意。

  像她,不過是在婆婆面前演出一出夫唱婦隨的戲,就已經快透不過氣。

  晚餐席間,三個人坐在餐桌邊,一面吃飯,一面聊天,關友和孝順地替母親挾菜,她卻暗示他也該替自己的妻子服務。

  他很識相,立刻挾了一塊雞腿肉給夢珊。「哪,你最愛吃的。」

  「謝謝!」夢珊刻意擺出甜蜜的笑容,也回敬一匙酸辣茄子。「這個,你最喜歡的。」

  關媽在一旁看得笑呵呵。「看來你們夫妻很了解對方呢!連對方愛吃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夢珊聞言,笑容凝住,一旁的關友和見了,連忙伸腿在桌下輕輕踢下她一下。

  她神智一凜,急忙又展笑顏。「還好啦,呃……媽,我跟友和好歹也交往幾個月了,這點小事當然知道。」其它「大事」就不一定了。

  「什麼交往?你們現在都結婚了啊!」關媽糾正她的用詞。「放心吧,以後你們一定會愈來愈了解對方,夫妻就是這樣走過來的。」

  也許吧,但他們已經沒有機會體驗了。

  夢珊嘲諷地尋思,目光微微黯下,表面笑容仍燦爛。「媽,你快吃吧,嘗嘗這道糖醋裏肌。」

  「好,我嘗嘗……嗯,好吃!」關媽讚。「是你做的嗎?夢珊,手藝不錯嘛!」

  才不是!夢珊正想解釋,關友和搶先一步開口。「對,是夢珊做的,今天這桌全是她親手做的。」

  夢珊聞言,倒抽口氣,卻不敢反駁。

  「夢珊,辛苦你了!」關媽慈藹地拍拍她的手。「我們家友和的老婆不好當,他很挑的,幸虧遇上了你。」

  「我……」夢珊尷尬,面對關媽滿臉的感激與欣慰,她只覺得啞巴吃黃連。

  她明白關友和是想在母親面前塑造她賢慧嬌妻的形象,問題是,她不是啊!這桌飯菜根本不是她的傑作,她進廚房,只會創造災難。

  她澀澀地牽唇,苦笑。

  好不容易捱完一頓晚餐,飯後,關媽主動起身說要洗碗,夢珊趕忙阻止。「不用了,媽,我來就好。」她得建立自己好媳婦的形象。「你到客廳坐,讓友和陪你聊聊。」

  「是嗎?那好吧,我就先到客廳去看電視。」關媽笑笑,不跟她爭,回頭囑咐兒子。「友和,你也進去幫忙,別光顧著坐著當老爺。」

  「是,媽,我知道。」

  關媽離開後,—對離婚夫妻站在廚房裏相對兩無言,好片刻,夢珊才悶悶地開始洗碗。

  「你幹麼跟你媽說那桌菜是我做的?」她低聲質問。

  「不然呢?難道你希望我告訴她這一切全是我做的嗎?」關友和沒好氣地在一旁切水果。「你想讓我媽知道,你什麼家事都不會做,也懶得做?」

  「我不是懶!只是……」

  「只是怎樣?」

  就是不想做嘛。她鬱悶地抿唇。

  反正她在他眼裏,就是個不及格的女人,他連她家事無能的一面,都不敢讓他媽知道。

  他一定覺得有個像她這樣的妻子很丟臉,幸好,他們已經離婚了……

  一念及此,夢珊心口揪疼,她深吸口氣,勉強振作精神。

  「哪,這個你端出去。」關友和切好一盤漂亮的水果,遞給她。

  又要她假裝是自己切的嗎?夢珊無奈地苦笑,放棄爭辯,接過水果盤,繼續扮演賢慧嬌妻去。

  吃完水果,看完電視,關媽終於累了,打呵欠。「我想睡了。」她宣布,然後站起身,走進浴室。

  忽地,傳來一聲驚呼。

  夢珊與關友和嚇一跳,兩人匆匆趕住浴室。「媽,怎麼了?」

  「沒事。」關媽彷佛察覺自己的失態,搖搖頭,指了指洗臉臺。「我只是覺得奇怪,怎麼只有一根牙刷呢?」

  「牙刷?」夢珊眨眨眼,一時沒會過意來。「媽是要牙刷嗎?我去找找有沒有新的。」

  「不是啦,我自己的有帶來。」關媽阻止她。「我是說這裏怎麼只有一支?這粉紅色的應該是你的吧?那友和的呢?」

  嗄?

  兩人—愣,交換懊惱的—眼。

  枉費關友和還一早就提著行李前來布置自己居住的痕跡,沒想到千算萬算,還是忘了浴室該擺上兩支牙刷。

  怎麼辦?演了半天的戲該不會就此破功吧?

  夢珊不禁焦急,倒是關友和很冷靜,慢條斯理地解釋。

  「媽,我都用我們主臥房那間浴室,這間很少來,所以就沒放牙刷了。」

  「喔,原來是這樣。」關媽點頭,嫣然一笑,「好了,你們小倆口也該去睡了,別管我這個老人家了。」

  「可是媽……」

  「快去吧!」關媽推他們回主臥房,還主動替他們關上門,「放心放心,你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媽絕不會打擾你們。」說罷,還暗示地眨眨眼。

  被迫關在同一間房裏,夢珊頓時感到尷尬,關友和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裏去,一樣凝重。

  兩人面對面,幹瞪眼。

  「那……我要睡了。」過了好半晌,夢珊才遲疑地開口。

  「你睡床,我睡沙發。」關友和低聲指示。

  「沙發?」夢珊瞥了窄小的雙人沙發—眼,他身材那麼高大,睡得下嗎?「會很不舒服吧?」她低喃。

  關友和卻似沒聽見,逕自打開衣櫃,搬出一床毛毯。

  夢珊愣愣地看他躺上沙發,身子蜷縮著,驀地不忍,心弦一牽。「喂,你別睡沙發了。」

  「什麼?」他驚愕地轉頭。

  「你來睡這兒吧。」她指指床的另一邊。

  他瞪她,湛眸點燃某種奇異的火光。

  她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幹麼這樣看我?」

  他不吭聲,俊目直盯苦她,許久,許久,直到她覺得自己臉頰幾乎燒焦,他才沙啞地揚聲。

  「不要老是做這麼愚蠢的建議。」

  愚蠢?她愕然。他說她愚蠢?

  「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躺同一張床,會發生什麼事,難道你猜不到嗎?以後不許做這種沒神經的事了!」他粗聲斥責。

  「什麼啊?」她很不服氣。「我是怕你睡沙發不舒服好嗎?而且這床那麼大,又不是塞不下兩個人,我們可以各睡各的,你那麼君子,我相信你不會——」

  「閉嘴!」他倏地厲聲喝道。

  她驚駭地僵住。

  他起身走向她,盯著她的眼神陰鬱得教她全身寒毛豎立。「永遠、永遠不要相信任何男人。餘夢珊,你聽懂了嗎?」

  呿!幹麼這麼兇啊?她挑釁地揚起下頷。「你的意思是,我連你也不能信嗎?」

  他聞言,眼神更陰暗,嘴角微妙一扯——

  「尤其是我。」

  經過一夜輾轉難眠,隔天早上,還得繼續裝恩愛夫妻。

  直到將近中午的時候,關友和開車送母親去喜宴會場,順便進公司加班,夢珊才總算能稍微喘口氣。

  她站在客廳,看著收拾得幹幹凈凈的屋子,嘴角牽起—絲苦笑。

  他的居家風格真的跟她很不一樣。自從幾年前離家工作,自己一個人在臺北租屋後,她不記得自己的住處什麼時候整齊過,總是亂成一團。

  潔癖的他,與邋遢的她,怎麼想,也不適合成一對。

  一念及此,夢珊幽幽地嘆息,在餐桌前坐下,打開筆記型電腦工作。不過幾分鐘,她便覺得這樣的工作環境很不自在,起身開音響,聽流行樂,順便為自己泡了一壺花茶,拆開一包餅幹。

  幾個小時後,她工作的領域,包括餐桌及連接廚房的吧臺,已經滿滿堆著文件及其它東西,七零八落,非常有餘夢珊風格。

  她埋首打字,連有人拿鑰匙開門都渾然不覺。不一會兒,關媽提著一盒喜餅走進來。

  「在工作啊?夢珊。」

  「媽!」夢珊駭一跳,僵著肩頸回過頭,眼見婆婆正笑盈盈地望著自己,頓時不知所措。「呃,是啊,我在……打一份文件。」

  天哪!她怎麼專心到連時間都忘了?這下糟了,來不及清理現場了!她暗暗哀嚎。

  「媽,你等等,你先去客廳坐坐,我馬上收拾……」

  「急什麼?」關媽不以為意地搖搖頭,逕自在餐桌對面坐下,還好整以暇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花茶。「你繼續忙啊,沒關係的。」

  「可是……」夢珊窘迫地環顧自己造成的災難。友和要是知道她讓他媽坐在這種環境裏,說不定會惱到殺了她。

  「你在想什麼?」關媽看出她神色不定。

  「沒、沒事。」她急忙否認,忙亂地開始收拾,隨手將散亂的文件收成一疊,又急著把空餅幹盒丟進垃圾桶,見原本瑩亮的桌面沾上些許餅幹碎屑跟茶漬,她懊惱地直蹙眉。

  關媽閒閒坐著,看她手忙腳亂地收拾,眼神一閃,心下已隱約有譜。

  「夢珊,跟友和一起生活,不簡單吧?」她柔聲問。

  「什麼?」夢珊一怔。

  關媽微微一笑。「這兒子我從小拉拔長大的,他有什麼怪癖,我這個做媽的最清楚了。」

  「我不明白……媽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給你很大的壓力?」

  「壓力?」

  「他有潔癖。」關媽索性挑明了說。「見不得家裏有一絲臟亂,他總是把家裏收拾得幹幹凈凈的,連我跟他住,都覺得受不了,何況是你。」

  「什麼?」夢珊愕然,癱坐回椅子上。「媽也會受不了?」

  「當然。」關媽微笑。「以前他還住在家裏的時候,我連用完茶杯先擱在桌上,他都會馬上收去廚房洗。我很會掉頭發,他天天用吸塵器清理,舊報紙也都是他整理的,一疊一疊捆好,送去資源回收。」

  「媽的意思是,以前家事都是友和做的?」夢珊不敢相信。

  「豈止家事是他做的,連飯也是他做的。」關媽呵呵笑。「我那時候忙著工作,每天下班都懶得跟什麼似的,如果不是他整理家務,恐怕我們母子倆得住在垃圾堆裏。」她頓了頓。「我想,昨天的晚餐應該也是友和做的吧?」

  「啊?」夢珊一愣,臉頰迅速燒燙。

  「不用瞞我了,我吃了這麼多年自己兒子煮的飯,難道連他的口味也認不出來嗎?」

  「原來媽……早就知道了。」夢珊羞窘不已,在心中暗惱前夫,都怪他多事,將不是她的功勞硬推在她身上,這下穿幫了吧?

  她難堪地咳兩聲。「對不起,媽,我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只是……」

  「只是友和怕我知道你不會做飯,會對你印象不好,對吧?」關媽噗哧一笑。「那孩子也未免想太多了,就算你什麼都不會,你也還是我的兒媳婦啊!」

  溫暖的言語令夢珊心弦一緊。「你真的不會怪我嗎?媽。」

  「有什麼好怪的?」關媽伸手撫摸她臉頰。「不會做飯又不代表你不是個好兒媳婦。」

  「可是……」夢珊感動地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胸口酸酸的,又甜甜的,很難受。

  關媽真的是個很棒、很棒的婆婆,做不成她的兒媳,是自己沒福氣。

  想著,她慢慢地紅了眼眶。

  看出她情緒激動,關媽輕聲嘆息,握住她的手。「夢珊,如果友和讓你受了什麼委屈,我這個做媽的代他向你道歉,你別怪他,好嗎?」

  「不是的,媽,你別誤會!」夢珊急急否認。「友和他……對我很好。」

  「真的嗎?」關媽緊盯她。

  「真的!」她壓抑滿腔心酸,勉強自己甜笑。「他是個好男人,什麼都會,他……對我真的很好。」是她配不上他。

  關媽若有所思地注視她,良久,才輕聲開口。「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友和這孩子怪癖多,又老是忙著工作,我還真怕他沒空陪你,惹你生氣。」

  「我……不會的。」夢珊緊緊咬牙。「我知道他是不得已。」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會那麼看重工作,我想是因為他小時候窮怕了。」關媽柔聲為兒子解釋。「他爸很早就死了,又留下一堆債務,他看我為了養家每天早出晚歸,不止一次跟我保證,說他以後一定會努力工作,賺很多錢給我,讓我能安享晚年。」

  回想起兒子小時候貼心的童言童語,關媽微笑,眼角眉梢凈是母親的溫柔與慈藹。

  「這幾年,他的確闖出了一番成就,本來他打算接我來臺北住的,可我住這兒不習慣,還是想留在老家,每天呼吸新鮮空氣,跟老鄰居聊聊天,他便在我們那兒買了一塊地,蓋了一棟房子給我,還留了一片菜園,讓我有空可以活絡活絡筋骨……他真的是個很孝順的兒子。」

  「嗯,我知道。」夢珊點頭。這一點,她毫無疑問,完全能從關友和對母親的一舉一動,感受到他的體貼。

  「可惜他這幾年為了工作,忙到其它事都顧不得,我本來還怕他連女朋友都找不到,沒想到他能娶到你。」說到這兒,關媽再次感慨。「我真的很高興,夢珊。」

  「媽,別再說了。」夢珊心虛地聽不下去。娶到她,根本算不上什麼值得慶幸的事。她別過眸,不敢看關媽。

  關媽凝望她悵惘的神情。「夢珊,你很愛友和吧?」

  夢珊悚然一震,答不出來。

  「我想你是愛他的。」關媽很有自信,抿唇一笑,忽然提議:「要不要跟我學我的拿手菜?」

  晚上十點多,關友和好不容易忙完公事,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一進屋,便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他驀地精神一振。

  「友和,你回來了啊?」關媽笑咪咪地迎上來。「吃過晚餐沒?肚子餓了嗎?」

  「嗯,有一點。」晚上只隨便吃了個三明治打發,現在的他的確饑腸轆轆。「有什麼吃的嗎?」

  「有,你最愛吃的。」

  「我最愛吃的?」關友和目光陡亮。「西紅柿刀削面?」

  「沒錯!」關媽點頭。

  關友和大喜,正想衝進廚房,只見夢珊端著托盤走出來,將面和餐具擺上餐桌。他愣愣地注視著她,她察覺他的視線,回過頭,嫣然一笑。

  「快過來吃吧。」

  他遲疑地皺眉,打量她甜美的笑容,試圖在其中找出一絲勉強,但他看不到。

  她的演技什麼時候精進的?如此逼真,他幾乎都要以為她真的是個深愛著他的賢妻了呢。

  「快過來啊!」見他動也不動,她柔聲催促。

  他這才走過去,在餐桌前坐下,拾起筷子吃面——面Q,湯甜,果然是他記憶中的好味道。

  他滿足地微笑。「謝了,媽,你怎麼知道我朝思暮想的就是你親手做的西紅柿刀削面?」

  「你這孩子想什麼,還瞞得過媽的眼睛嗎?」關媽得意地笑。「怎樣?這面好吃嗎?」

  「一級棒!」關友和豎起大拇指。

  關媽聞言,笑睨夢珊一眼,後者臉頰薄染紅暈。

  「這是夢珊做的。」

  「什麼?」關友和喝湯的動作頓時僵住,可笑地張口結舌。

  「我說,這面是我教夢珊做的,是她忙了一晚上的心血結晶,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

  不會吧?

  關友和不敢相信,轉向前妻。「真的是你做的?」她不是料理白癡嗎?

  「是啦。」她更不好意思了,不覺微微嬌嗔地嘟起嘴。「怎樣?你要說其實不好吃嗎?」

  他默然無語。

  她心頭一緊,忽地感覺好受傷。「不好吃就別吃了!我收走——」

  「別動!」他猛然扣住她手腕。

  她望向他,羽睫似是驚慌地輕顫著,他也深深地凝視她,良久,嘴角一扯。

  「很好吃。」他低語。「別收走。」

  她一窒,心跳頓時怦怦直跳,尷尬地抽回手。「那你……慢慢吃。」

  語畢,她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匆匆躲回臥房,坐上床,捂著胸口發怔。

  她是怎麼了?心跳得好快好快,他只不過稱讚一句她做的面好吃啊,又不是什麼多了不起的事!

  但她,真的覺得好開心,一個晚上的辛勞忙碌,倣佛都在那一刻得到了最甜美的報償。

  夢珊呆看著自己的手,看手上為了搟面切菜不小心留下的細細傷痕,唇角一彎,癡癡地微笑。

  她一定是瘋了,她竟然會驀地有種念頭,只要能見他吃飯時溫柔的微笑,她就算因此受再多傷,傷口有多痛,都無所謂。

  她—定是瘋了,瘋了……

  「你在想什麼?」

  正出神時,一道低沉的嗓音忽地在門口揚起。

  她驚跳起身,只見關友和不知何時來到臥房,正以一種很瀟灑的姿態倚在門墻邊,意味深長地瞧著她。

  「你……你吃完面啦?」她口吃地問。

  「嗯。」他點頭,走進房裏,順手帶上房門。

  她心跳一停,倏地荒謬地感覺自己像是被獵人關進牢籠裏的小兔子。「那我去洗碗!」急著想溜。

  「不用了,我已經洗好了。」他拉住她衣袖。

  「喔。」找不到借口溜出房,她無計可施地僵在原地。

  他靠近她,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將她圈在勢力範圍裏。「沒想到你會為我親自下廚。」

  「反正……無聊嘛。」她咬唇,倔強地不肯說真心話。「媽說要教我她的拿手菜,我怎麼能拒絕?」

  「是嗎?」他盯視她兩秒,俊唇一扯。「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是心甘情願的。」

  什麼?她愕然揚眸,見他神情寫著譏嘲,胸口一緊,忍不住衝口而出。「我……我幹麼要甘願啊?你又不是我的誰!」

  他眼神一沉。「對,我不是。」頓了頓。「謝謝你了。」

  「謝我?」

  「謝謝你跟我配合演這出戲。」他冷哼。「你是怕如果自己不學,我媽會懷疑我們感情不好吧?」

  「我……」她啞口無言。她之所以想學這道西紅柿刀削面,完全跟演戲無關,只是因為他愛吃啊!

  「你放心,我媽明天就回去了,我也會馬上離開,不會賴在這兒為難你。」

  冷漠的聲明如利刀,劃破她柔軟的心房。「你……為什麼要這麼說話?」

  他撇撇嘴。「難道我說錯了嗎?」

  錯了,當然錯了!

  他根本不懂她是為什麼為他忙—個晚上,他不懂她弄得手都傷了,卻不爭氣地

  融化在他一個微笑裏……他不懂,什麼都不懂!酸意頓時湧上眼眸,她哀怨地瞪著眼前的男人,忽然覺得好恨他。

  「笨蛋、豬頭!你是白癡嗎?」一連串不客氣的咒罵。

  他莫名其妙挨罵,頓時發火,猛然攫住她肩膀。「餘夢珊,你發什麼脾氣?把話說清楚!」

  「你放開我!」

  「除非你把話說清楚。」

  「我幹麼要把話說清楚?誰教你這麼笨?虧你還是個會計師,腦子不知道幹什麼用的?裝的根本就是漿糊,你——」

  一記突如其來的吻,吮去夢珊所有的抱怨。

  她愕然,腦海瞬間一片空白,愣愣地任由他的唇,一寸一寸地侵略自己,感覺周遭所有的空氣都被他抽去,無法呼吸。

  他霸道地吻她,執著地吻她,直到她整個人軟化在他懷裏,他才放開她,無語地凝視她,情欲的眸在夜裏灼亮。

  「你……在做什麼?」她茫然地問。

  「還看不出來嗎?我想要你。」他陰暗地撂話,跟著不由分說地抱起她,將她扔上床。

  「關友和!你做什麼?」她嚇呆了。他這意思是要強上她嗎?他不是一向自詡是彬彬有禮的君子?

  但他倣佛決心要成為一頭野獸,居高臨下,霸氣地俯視她。

  「你……你別過來……」她驚慌地以雙手蒙臉。

  他嘲諷地扯唇。「你不用怕成這樣,我不會強迫你。」

  嗄?她一愣,俏俏分開手指,自指縫間偷窺他。「什麼意思?」

  「你點頭,我們才做。」

  「那我如果不點頭呢?」她小心翼翼地試探。

  「那我就吻到你點頭。」

  她驚悚地睜眼。「關友和,你別太過分……」

  「我過分?」他陰鬱地冷笑。「是誰無緣無故發脾氣?是誰總是讓人暈頭轉向,搞不清楚她到底想做什麼?」

  「你的意思是……我?」

  「對,就是你。」他一字一句,從齒縫中迸落。「有時候我真恨你,餘夢珊。」

  她倒抽涼氣。「你……恨我?」

  「對,我恨你。」

  他嘴上撂狠話,俯身落下的吻卻異常地溫柔,溫柔又纏綿,執意困住她的唇與心,不讓她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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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 08:1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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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所以,你跟『前妻 就這樣共度了一夜?」

  深夜的運動酒吧,是男人的天下,大夥兒一面喝酒,一面看大螢幕上的運動比賽,氣氛熱烈。

  關友和大學時代的死黨程豐俊知道他離婚,怕他情緒低落,刻意約他出來喝酒,放松心情,不善飲酒的他只喝了半瓶啤酒,便在好友技巧地引導下,把心事都招了。

  「……你們也太好玩了吧?」程豐俊聽聞兩個離婚夫妻為了在長輩面前演一出恩愛好戲,演著演著竟然假戲真做,忍不住好笑。「看你們這樣,根本舊情未了,還離個什麼婚?」

  「一碼歸一碼。」關友和不理會好友的嘲弄,神情端凝,「我們在這方面和諧,不代表在其它方面也可以。」

  「我拜托你,別老是這麼正經八百的行不行?」程豐俊搖搖頭,實在看不過去,他這人講究的就是快活度日,偏偏交了個老是眉頭糾結的麻吉。

  「這種事能嘻嘻哈哈嗎?」關友和反過來教訓他。「婚姻本來就是嚴肅的課題。」

  「嚴肅的話,你怎麼會閃電結婚,又蜜月離婚?」程豐俊直率地戳破。

  關友和面色一變,沉吟不語。

  無須好友多言,他也很明白自己這段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婚姻,簡直像笑話,也是他嚴謹人生的一大污點。

  「好了,別皺眉了!」程豐俊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說吧,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什麼怎麼做?」

  「你前妻啊!你打算怎麼做?」

  「還能怎麼做?我們都離婚了,而且我媽走後,我馬上就搬回商務公寓,後來她也都沒再跟我聯絡。」

  「她不跟你聯絡,你可以跟她聯絡啊!」程豐俊揮揮手,灌一口啤酒。「難道你不打算把她追回來嗎?」

  把她追回來?關友和一震,眉宇更糾結。「我說過,我們兩個不適合……」

  「那又怎樣?重點是你還愛不愛她?」

  愛?提到這字眼,關友和面色更凝重了。當初就是被愛衝昏頭,才會不經思索地踏入婚姻。

  「你後侮啦?」程豐俊打量他神情。

  後悔?他又一震。

  「你是不是寧願自己從沒認識過那個女人?早知道那天在旅館床上醒來後,就各走各的路,也不會發生後來這些事了。」程豐俊揣摩他心境。「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關友和默然。他垂下眸,把玩著還有五分滿的酒瓶,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寧願不曾認識夢珊?是否寧願那天早上醒來,就與她各走各的路,從此不再有交集?

  他黯然尋思,與前妻一幕幕往事驀地浮現心頭,每一幕,都還如此清晰——

  她躺在他身旁打呵欠,笑著說他是君子,說自己相信他。

  她邀他吃早餐,與他在晨光下初吻,那甜蜜又纏綿的一吻,至今仍震撼他胸膛。

  他們捨不得道別,捨不得分手,搭火車列遊樂園瘋狂地玩了一天,直到午夜,仍危並著肩共賞星光。

  自從出社會工作後,他不曾那樣玩過,認識她以後,他才曉得原來只是坐火車,探頭細數每一個小站的站名,都會是樂趣。

  她生性浪漫、隨興,會在異國熱情地跳舞,不到幾分鐘,便與陌生人融洽地打成一片。

  她讓他知道,生活除了一成不變的規炬,還有另一種自由奔放的型態。

  她讓他知道,他們兩個,很不同……

  「你希望自己從來不認識她嗎?友和。」程豐俊執著地追問。

  關友和只覺胸口揪擰,微微地疼痛。

  「不,我還是希望……認識她。」就算他們的戀愛來得倉促,婚姻斷得匆忙,

  他仍不後侮。「認識她,我很高興。」雖然也有點痛楚,雖然她總是令他捉摸不定,頭暈目眩。

  「所以,你現在還是愛她的?」程豐俊望著他,微微一笑。

  「……」

  「如果你還愛她,就把她追回來啊!」

  「我說過,我們不適合——」

  程豐俊打斷他。「天底下沒有哪對男女是百分之百適合的,每對情侶,都是在偶然的交集中尋找能牽動彼此的頻率,她跟你也許只有百分之十的共同點,可偏偏,她就是能百分之百觸動你靈魂的那個人。」

  「你不要跟我說,你相信靈魂伴侶那一套。」關友和嘲諷地望向好友。「不久以前,你還高唱單身萬歲,說你這輩子絕不會笨到被任何女人綁住。」

  「呵呵……人總是會變的嘛!」程豐俊厚臉皮地笑。「我現在可是心甘情願被綁住。」

  「那個鍾倩倩真的那麼厲害?」關友和挑眉。幾個月前,她還只不過是豐俊口中一個麻煩的老處女鄰居,現在已經升格為真命天女了。

  「難道你的餘夢珊不厲害嗎?」程豐俊若有深意地注視他,「她能夠讓你違背一向按部就班的原則,讓你失去理智,硬把人家推倒在床,明明都離婚了,還一直掛念著她……」

  「豐俊,別說了!」關友和厲聲阻止好友。有些話,他不想聽。

  「OK,我不說。」程豐俊知他心情激蕩,識相地一攤雙手。「只是我不說,你就能不想嗎?」

  最後一記回馬槍果然厲害,打得關友和全身疼痛。他凜著下頷,慢慢地喝酒,讓酒精逐漸麻痺自己紛亂的思緒——

  為什麼他可以連一通電話都不打來?

  難道他一點都不在意她嗎?那天晚上的事,他想當作沒發生嗎?那火熱又纏綿的一夜,對他而言,只是一場不值得記掛的春夢?

  太可惡了,可惡至極!

  夢珊懊惱地咬唇,愈想愈氣,握著一支原子筆在桌上敲了又敲,發洩心中鬱惱。

  「Tina,你是不是覺得哪裏有問題?」正在做口頭報告的jacky以為是自己哪裏出了錯,緊張兮兮地問。

  「不,不是那樣。」夢珊凜神,怕自己嚇壞了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刻意彎唇,嫣然一笑。「抱歉,我有點分心。」

  「是不是最近工作太忙?」Jacky關懷地問。「看你今天精神不太好的樣子。」

  「是嗎?我看來精神不好?」有那麼明顯嗎?

  「嗯。」Jakcy用力點頭。「你一定是太累了,有空應該多休息。」

  「謝謝你的關心。」

  「Jacky!」一旁的呂文芳見話題有些扯遠了,警告地瞪他一眼。「Tina時間寶貴,你快點報告吧。」

  當眾被小組長念,Jacky面色有些尷尬,夢珊忙緩和氣氛。

  「沒關係,我們也開了兩小時會,休息幾分鐘吧。」說著,她主動站起身。「有沒有人要喝咖啡的?」

  「我去倒!」Jakcy搶著接下任務。

  夢珊微笑目送他殷勤的背影,兩秒後,才轉過頭,望向面色凝重的呂文芳。

  「對了,這陣子都沒見到關會計師,他很忙嗎?」她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嗯,他最近比較忙,不過下次開會他會來。」

  「是嗎?」夢珊把玩著原子筆,在心裏暗暗詛咒那個沒良心的男人。「關會計師看起來一表人才,一定很受女人歡迎吧?」

  「關sir是很受歡迎。」呂文芳蹙眉,懷疑地瞥了她—眼。

  「他有女朋友了嗎?」

  「他結婚了!」呂文芳加重語氣,倣佛在警告她別肖想。

  夢珊淡淡一笑。她只是想試探前夫是否公開承認自己已經離婚,得知他在公司仍是已婚身分,她很開心。

  至於為什麼開心,她不願多想,她只想知道這個呂文芳對她前夫究竟是何想法。

  「那真是太可惜了,」她假裝遺憾地攤攤手。「為什麼好男人總是已婚呢?」

  呂文芳抿唇不語。

  夢珊靜靜觀察她的表情,發現她眼神變得陰暗,唇角一撇,冷冷地微笑。「關會計師看起來是個滿嚴格的上司,應該不太好相處吧?」

  「他要求很多,不過都是正確的要求。」呂文芳為上司辯解。「而且他工作很認真,很實在,所以才能成為我們事務所最年輕的合夥人。」

  「喔?看來呂小姐很崇拜他。」

  呂文芳神情—僵,半晌,才點頭。「我們公司很多同事都很欣賞他。」她頓了頓,嗓音迷蒙。「他真的是個很棒的男人。」

  再棒也不關你的事!

  夢珊懊惱地差點折斷手中的原子筆,她低下頭,假裝閱讀文件,心頭卻冒火。

  可惡的關友和,還挺有女人緣的嘛!就算掛著已婚身分,仍是有人癡心戀慕,桃花朵朵開。

  怪不得他不打電話給她了,放棄一朵花,換來一座森林,對男人來說,再劃算不過了……

  「Tina,咖啡。」jacky熱情的呼喚打斷她鬱悶的思緒。

  她揚眸,迎向他滿是戀慕的雙眼——也許她該慶幸自己也不是毫無男人緣。她自嘲地想。

  「謝謝你。」她接過咖啡,垂斂羽睫,若有所思地啜飲,俏美的嬌容自然流露一股嫵媚風情。

  Jacky看著,忽地心念一動,結結巴巴地開口。「呃,Tina,不曉得……你今天晚上有沒有空?」

  什麼?夢珊訝然望向他。

  他窘迫地看了周遭一眼,確定沒人注意他們,才壓低聲音,提出邀約。「我在想,你最近一定忙得都沒空好好吃飯了,我想……我知道一家很棒的餐廳……」

  他這意思是想請她吃飯?

  夢珊不覺好笑。現在的年輕弟弟真不簡單,連姊姊都敢把。

  「你有空嗎?」Jacky害羞地問她。

  她考慮片刻,不知怎地,腦海浮現關友和不讚同的臉孔。他若是知道她跟他下屬約會,肯定會不高興……

  一念及此,夢珊倏地蹙眉。

  奇了,她幹麼管他怎麼想?反正她已經離婚了,是自由身,高興跟誰約會就跟誰約會,誰都管不著!

  「什麼?!」驚聲怒咆,差點震落天花板。「你說Jacky約夢——約餘小姐去吃飯?」

  「是、是啊。」呂文芳嚇呆了,從不曾見過自己偷偷愛慕的這男人如此暴怒。

  「那小子搞什麼?我是讓他去工作,不是去把妹!」

  「關sir,」呂文芳瞪著他幾乎可以用抓狂來形容的表情。「我知道Jacky這樣做是有點不知輕重,不過也無所謂吧?只要他們兩情相悅,也沒什麼。」

  兩情相悅?兩情相悅?!

  關友和更惱了,兩道灼熱目光住呂文芳燒過去,燒得她臉色一下紅一下白。

  「他們去哪裏?」他磨著牙問。

  「什麼?」呂文芳愕然。

  「我說,他們去哪裏約會?」

  「關sir,你……」他瘋了嗎?難道他要趕去現場阻止?呂文芳驚慌地眨眼,漸漸察覺事情不對勁。

  關sir跟那個餘小姐,關係絕對不尋常。

  見她表情驚駭,關友和倏地警覺自己的失態,他深吸口氣,努力找回一貫的鎮定。「沒事了,你先下班吧。」

  「可是……」

  「你走吧!」關友和冷淡地下逐客令。

  呂文芳眼底閃過一絲受傷,只得點點頭,默默離開。

  她走後,關友和不再掩飾自己焦躁的情緒,在室內來回踱步。

  他的前妻,和他的下屬約會——不,不管她跟誰約會都好,他們已經離婚了,兩人都是自由身,當然有權自由發展……

  明知這道理,他就是氣憤,就是懊惱,怎麼都壓不下胸口那把熊熊燃燒的火。

  結論是,他不想看到她跟任何男人約會,他討厭她對別的男人笑,說著她可能也對他說過的話。

  她會帶別的男人去吃早餐嗎?邀他們去遊樂園?在夕陽裏笑苦獻上自己的唇?

  不,他無法忍受!光只是在腦海裏幻想,就興起一股暴力的衝動。

  我不說,你就能不想嗎?

  豐俊說的沒錯,他的確還在意著夢珊,還掛念著他這輩子初次認真愛戀的女人,因為她,他失去理智,忘了原則。

  他曾立誓,再也不要被她耍得團團轉了,但不過短短幾個禮拜,他已無法再堅持。

  他感到強烈的自我厭惡。

  但即便再瞧不起自己,他仍是衝回暫居的商務公寓,火速收拾了行李,然後拖著行李回到現在登記在前妻名下的豪宅。

  為了表示對她隱私的尊重,他沒直接拿鑰匙開門進去,而是選擇在樓下等她。

  他九點半到,等到十點半,仍是不見人影,耐性在等待的煎熬中逐漸蒸發,理智也即將蕩然無存。

  終於,他看見一輛車,慢慢地滑進巷子裏,跟著車門打開,他的前妻盈盈下車。

  「謝謝你送我回來,Jacky。」她回眸,對跟著下車的Jacky微笑。

  「不客氣。」Jakcy凝望她,明顯地心情很好。「Tina,我下次……還可以再約你嗎?」

  還想再約?

  關友和變瞼,等不及聽前妻如何回應,便大踏步走過來。

  「關sir?!」Jacky首先發現他,愕然睜大眼,夢珊也訝異地回頭,一見果然是他,眼眸閃過異樣光彩。

  「關sir,你怎麼會在這兒?」Jacky茫然地問。

  「我等夢珊。」關友和簡潔地回應。

  「夢珊?」Jakcy摸不著頭腦,兩秒後,忽地領悟這正是他約會的女人的芳名,大駭,「你們……」他遲疑地來回看兩人不善的神情。

  「她是我老婆。」關友和索性替他解謎。

  「什麼?老婆?!」jacky變了嗓音。

  「是前妻。」夢珊插嘴澄清,不喜歡關友和自以為是的姿態。「我們已經離婚了!」

  「離婚?」又是另一個打擊,Jacky頭昏眼花。「關sir,你不是才剛結婚嗎?

  怎麼又離婚了?你們——」

  「總之,以後不許你再招惹夢珊。」關友和酷著一張臉。

  「嘎?這個……」Jacky左看看,右看看,愈看心愈慌,漸漸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老天爺!他怎麼那麼倒霉?竟然看上老板的女人,還被他當場逮個正著!

  一段可能的羅曼史當場泡沫化不打緊,該不會連他的飯碗都不保?

  「關sir,你別生氣,這是誤會,我跟Tina一下,我跟關太太沒什麼,我們只是……只是吃頓飯而已,我什麼也沒做。」他很沒種地解釋。

  「我知道,你先走吧。」關友和見他慌到不知所措,滿腔怒火頓時熄了一大半,放緩口氣。

  「是、是,我馬上走。」Jacky很識相,閃人去也。

  關友和目送他的車影,知道這個屬下以後沒膽再糾纏他的前妻,嘴角微妙一扯。

  「你滿意了吧?」夢珊冷哼。「把我的追求者嚇走,你很開心?」

  他聽了,才附和緩的表情又緊凜,瞪向她。「怎麼?你覺得很可惜?你對他有好感?」

  「不行嗎?」她挑釁地反問。

  「當然不行!」

  「為什麼?」

  因為他嫉護。「還問?人家年紀比你小,你想老牛吃嫩車,也不用表現得這麼明顯吧?」

  他話說得難聽,就是拉不下大男人的面子,承認自己在吃醋。

  她氣得花容失色,撇過發白的臉蛋,不理他,逕自穿過社區中庭,往電梯的方向走。

  他跟上去。

  「你跟來幹麼?」

  「我有話跟你說。」

  「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要搬回來。」

  「什麼?」夢珊驚駭,停下腳步,轉身望他。「你說什麼?」

  「我要搬回來。」他冷靜地重復。

  這怎麼回事?夢珊怔忡。自從他母親離開後,他一直沒跟她聯絡,她以為這代表他對自己的不在乎,沒想到他竟忽然說要搬回來。

  「為什麼?」她小心翼翼地問。「你不是租了一問商務公寓嗎?」

  他目光一黯,眼神很復雜。「租約到期了。」

  「到期了可以再續啊!」她揚眉,仔細觀察他倣佛陷人掙扎的神情。

  「太麻煩了。」他的理由很奇怪。「而且我不習慣住那種地方,太冰冷,沒有家的感覺。」

  「那你怎麼不另外找一間房子?」以他的經濟能力,要租要買都不是問題。

  他嚴厲地瞪她一眼。「我工作很忙,沒空。」

  那請中介找啊!她差點想嗆回去,轉念一想,卻又忍住。

  他當然不是因為怕麻煩,或找不到地方住,才堅持搬回來,他是想再度與她共處一個屋檐下。

  難道他……畢竟還是在意她的?

  一念及此,夢珊驀地心跳加速,忙轉過頭,不敢看他。

  他是否也和她一樣,經過那火熱的夜晚之後,冰凝的心房又有某處悄悄融化,異樣地悸動著?

  他是不是……後侮跟她離婚?

  「你……咳咳!」她清清喉嚨,故意裝出一副不在乎的語調。「你想住到什麼時候?」

  「怎麼?急著趕我走嗎?」他神色怪異。「你怕我住在這裏,妨礙你交新的男朋友?」

  聽出他話裏藏不住的酸味,夢珊偷偷抿唇。「是有點不方便。」她淡淡地說,走向電梯。

  身後的跫音重重地追過來,充分顯示主人不悅的情緒。

  「你該不會真的對Jacky有興趣?」

  「有沒有興趣不用你管。」夢珊走進電梯,按下樓層鍵。「總之你要搬過來可以,我們各過各的,不準打擾對方的生活。」說著,她斂眸,從眼睫下偷窺他。

  他咬牙切齒,臉色十分難看。

  她忍不住想笑。「怎樣?你答不答應這個條件?」

  他瞇起眼,陰沉地盯著她好半晌——

  「好!我們就各過各的,互不幹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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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各過各的,互不幹擾。

  這是她開的條件,他謹記在心,也確實執行。

  只是,也執行得太徹底了吧?

  又是一個清新的早晨,夢珊一面刷牙,一面在心裏哀嘆。

  自從搬回來後,他便一直住在客房,兩人的生活領域各自分開,用不同的浴室,客廳是她的,餐廳是他的,至於廚房則是共享,但冰箱卻劃分成兩半,不準越線。

  他以為他們現在還是小學生嗎?還畫線呢!

  可是那一板一眼的男人就是那樣,既然說好了各過各的生活,他就堅決嚴守規矩。

  他連早餐,也是自己做自己吃,每回當她對著餐桌上的豐盛料理流口水,他卻不肯分她一點。

  小氣的男人,真小氣!

  她簡直快氣炸了,可又不肯認輸開口向他乞食,只能故意惹他不高興。

  昨晚,她故意不洗喝完的咖啡杯、茶杯,連泡面空碗也堆在屬於她那一半的水槽裏,考驗他的潔癖。

  她看得出來他一直忍、忍、忍,直到忍不住,大皺眉頭。

  「喂,你不洗碗嗎?」

  「我現在沒空。」她好整以暇地回應。

  「你哪裏沒空了?」

  「我在看連續劇。」

  「看連續劇有那麼重要嗎?」

  「對,很重要。」她對他扮鬼臉。

  他氣到快抓狂,臉色鐵青。「好,你不洗,我幫你洗總行了吧?」他妥協。

  「誰說你可以幫我洗了?」她才不讓他好過。「我就是不洗,我要放在水槽裏。」

  「你想放到什麼時候?」

  「放到我高興為止。」

  「餘、夢、珊!」他衝過來,眼看就想伸手掐她頸子。

  她才不怕。「怎樣?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各過各的生活,你管我洗不洗碗?」

  「你影響到我的生活環境!」他怒吼。他眼皮下的世界,容不得一絲臟亂。

  「你才影響我的生活品質呢!」她不甘示弱地回嗆,搗住耳朵。「好吵的噪音,有幾分貝啊?」

  「顯然還不夠殺死你。」他恨恨地磨牙。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壞心啊?居然想整死同居的室友?好可怕喔!」她委屈地眨眼,裝柔弱。

  他快瘋了。「可怕的人是你,餘夢珊,明明是女人家,生活卻那麼邋遢,不洗碗,不打掃,穿過的衣服亂丟,曬幹的衣服也不折,什麼家事都不做,哪個男人敢娶你啊?」

  「你——」她被他一連串的叨念傷得自尊受損。「你不就娶了我嗎?」

  他冷嗤。「幸好我們已經離婚了。」

  什麼嘛!

  一念及此,夢珊收回思緒,抓起漱口杯,灌了一大口水在嘴裏咕嚕,然後洩憤似地吐出來。

  真可惡,太可惡了!那男人,真懂得如何刺傷一個女人,幸虧她夠硬氣,不然早被他傷得體無完膚了。

  只是當時她雖然能撐住不讓他發現自己的受傷,現在獨自面對鏡中蒼白的容顏,卻覺得心好酸,眼眶不爭氣地刺痛。

  她以為他搬回來是試圖挽回什麼,早知道他們只是繼續傷害彼此,她絕不會同意跟他共住一個屋檐下。

  好聚好散,不好嗎?為什麼要弄到彼此都恨透了對方,為什麼要讓他發現自己私底下不堪的一面?

  她寧願在他心裏,她永遠是跟他戀愛時的那個形象,甜美、可愛、難以捉摸。

  現實總是醜陋的,不是嗎?

  眼淚無聲地墜落,夢珊低頭洗臉,讓水花衝去自己的脆弱,擦幹臉,她用化粧品武裝自己……

  「夢珊!」關友和敲她房門。

  她不理會,仔細用腮紅修飾蒼白的臉頰。

  「夢珊?」他的語氣染上一絲焦急。

  她仍然不理他。

  他終於顧不得紳士風度,自行開門衝進她房裏,左右張望,見她原來坐在化粧臺前,松了一口氣,卻也懊惱地擰眉。

  「我剛剛叫你,你幹麼不應?」

  「有什麼好應的?」她淡淡冷哼。

  「至少讓我知道你還活著!」他瞪她。「我看上班時間快到了,你卻一點動靜也沒有,還以為你發生什麼事了。」

  「現在你看到啦,我好得很。」

  他緊盯她,不說話。

  看什麼看?她蹙眉。「你可以出去了吧?」

  「你臉色好像不太好?」他沒理會她的逐客令,逕自探問。

  還看得出來?夢珊鬱悶地瞪著鏡子。她明明已經努力修飾臉色了啊!「不用你管。」

  「是不是昨天晚上沒睡好?」他追問。

  「就說了不用你管!」她不耐地回應,站起身,拿起皮包。「我要去上班了。」

  「等等!」經過他身邊時,他伸手拽住她。「你不吃早餐?」

  「不吃了,來不及。」說著,她甩開他的手,往大門口走去。

  他跟在後頭,審視她的背影——是他的錯覺嗎?怎麼覺得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

  前幾天她起碼早上還會泡杯牛奶,吃幾片餅幹,今天卻什麼都不吃,撐得住嗎?

  「喂,路上買點什麼吃吧。」他忍不住叮嚀。早餐可是一天活力的泉源,不是嗎?當初兩人交往時,她會帶他去吃那麼好吃的清粥小菜,怎麼自己卻是這麼隨隨便便就打發?

  看她背影又晃了一下,他心一扯,提起公文包追上去。

  「夢珊,你聽見我的話沒?」

  「聽到了啦!」她不耐煩地回頭。「你這人怎麼這麼嘮叨啊?」

  「我是為你好。」真是狗咬呂洞賓。他不悅。

  「不是說了,各過各的生活嗎?你管我那麼多幹麼?」

  又來了!每回兩人一起爭執,她總是有意無意地提醒他這一點——沒錯,他知道這是她答應跟他「同居」的條件,但也不必每次都拿這個來「刺」他吧?

  她就那麼急著跟他劃清界限?就那麼不希望跟他再有牽扯?

  關友和沉下臉,神情緊繃。「我送你去公司。」

  「你送我?」她訝然回眸。

  「對。」她今天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去。

  「你幹麼送我?我可以坐捷運去,很方便。」

  「現在這種時間,擠捷運你很開心嗎?」他沒好氣地瞪她。

  「開不開心不用你管,反正我們——」

  又要說那句不中聽的話了嗎?

  關友和搶先一步打斷她。「我說我送你。」他刻意冷淡地撂話。「你忘了嗎?今天我剛好也要去你公司開會。」

  「開會?」她愣了愣。

  「今天早上十點,我們有約。你忘了嗎?」

  她想起來了,他們今天的確有約。「不過你不是把這個案子交給呂文芳負責了嗎?幹麼親自來?」

  「今天要討論的內容比較重要,所以我一定得到。」事實上他不到也可以,只是他不想承認。「別再廢話了,既然我們要去同一個地方,你就讓我順路送一程會怎樣?」

  「可是我們是約十點耶,現在還早,你不需要先進公司一趟嗎?」

  「我不想浪費那種時間。」他咬牙。「你到底讓不讓我送?餘夢珊。」為什麼明明是想對她好,卻搞得好像他在當壞人?

  「那……好吧。」她答應得很不情願。

  他眼角抽搐,忍住氣,接她上了自己的車。經過一家早餐店時,他停下來,買了一份三明治跟一杯奶茶,不由分說地遞給她。

  「快吃。」他命令。

  「現在?」她愕然。

  「不然你要等到什麼時候?你肚子不餓嗎?」是有點餓。「不過你不是很寶貝這輛愛車嗎?我在裏頭吃東西,萬一弄臟了車子怎麼辦?」

  「你什麼時候會替我擔心這麼多了?」他緊抿下頷,直視車窗前方。他甘願被她弄臟車廂,行了吧?「快吃!」

  夢珊無語,默默打量身旁男人陰鬱的側臉。他親自買給她的早餐熱熱的,烘暖她的手,也烘暖她的心。

  他應該是關心她的吧?

  如果不在乎她,不會堅持開車送她上班,也不會特意停下來為她買早餐。

  雖然他表達的方式很迂回,但她仍是感受到了他的嘴硬心軟,很不直率的體貼。

  夢珊咬著吸管,喝奶茶,感覺眼眸又再度朦朧。

  她今天是怎麼了?好像特別多愁善感。

  都怪身邊這男人,是他令她一顆心上上下下,忽喜忽憂,她最深刻的情緒,全由他牽引。

  唉,她究竟該拿他怎麼辦才好?

  開會一向是件煩人事,尤其開的還是有關數字的會議。

  夢珊真的很佩服這些對數字斤斤計較的會計人,雖然她自己也是學財務出身的,工作也跟數字脫不了關係,但不必精確至此、細微至此,逐條檢閱,連小數點也不放過。

  她實在沒這種耐心,尤其在這場冗長的會議已經開了將近三個小時,她連午餐都沒能有空吃的時候。

  「關會計師,我們可以到此為止嗎?我想我們今天已經開夠了。」

  關友和不理她,仍是專注於比對報告的枝微末節。

  夢珊只覺自己瀕臨抓狂。「關會計師——」

  他驀地舉起一只手,阻止她繼續抱怨。「餘小姐。」

  「什麼事?」

  「你給我們的這些數字,好像是錯的。」他冷靜地指出。

  她瞪他一眼,沒好氣地將報告抓過來看。「哪裏錯了?」

  「這頁,還有這頁,事實上這整張表都有問題,我想你可能是抓到去年的數字了。」

  「什麼?」她定睛一瞧,抓過手上的文件來比對,臉色頓時刷白。

  這些數字……真的是去年的,她怎麼會犯這種初級的錯誤?

  夢珊一顆心直往下沉,冷汗直流,忽地想起之前呂文芳找她要資料時,她正忙著趕給財務副總裁一份報告,隨手便抓了檔案E-mail出去,忘了再確認。

  「抱歉。」她顫著嗓音認錯。「我馬上補給你們正確的資料——」

  「來不及了!」呂文芳尖銳地插嘴。「你知道現在重做這張表,後面的分析整個要改嗎?」

  「我很抱歉——」

  「道歉有用的話,這世界就太平了!」呂文芳嘲諷地冷哼。

  夢珊懊惱地蹙眉,明知呂文芳是逮到機會針對自己,卻無可反駁,因為這件事確實是她的疏忽。

  反倒是關友和警告地瞪了下屬—眼。「文芳,對客戶別這樣說話。」

  「可是這份報告今天就要交出去了啊!關sir,美國那邊已經在催了。」 言下之意,夢珊的出錯將害他們趕不上交件期限。

  「我會跟美國那邊溝通,再給我們一天時間。」相對於屬下的氣急敗壞,關友和顯得很鎮定。

  「就算他們肯給時間,我也沒辦法趕出來,明天我還有另一份報告要交!」說著,呂文芳又忿忿不平地朝夢珊瞪去。

  「你冷靜點!」關友和喝斥。「這件事你也有錯,你應該及早發現這是去年的數字,提醒餘小姐。」

  「我——」呂文芳愕然,沒料到上司竟為他人護航,不覺又氣又羞,臉色忽青忽白。

  「其它人呢?」關友和問小組其它成員。「誰有空寫這份報告?」

  大夥兒都為難地搖頭。「我們手上也都有工作……」

  「我來吧!」夢珊見狀,急忙說道。「是我的錯誤,我自己來更正。」

  「你?」呂文芳秀眉一挑,頗不屑。「很多格式的部分你不懂……」

  「我會幫她。」關友和沉聲道。

  「什麼?!」呂文芳驚怔。

  「我來幫餘小姐,今天一定會搞定。」關友和氣定神閒地保證。「一點小事,你別大驚小怪的。」

  小事?這叫小事?如果把錯的人是他們,關sir早把他們削到臭頭了!

  呂文芳又妒又惱,還想再說什麼,Jacky連忙拉住她衣袖,悄聲勸她。「好了,文芳,別說了。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Tina就是關sir的老婆——」

  「他們已經離婚了!」呂文芳激動地反駁,聲量大到整個會議室的人都聽見了。

  關友和面無表情,夢珊凜然咬唇,其它人尷尬。

  「今天就到這兒,你們先回去吧。」關友和漠然下令。

  「是!」Jacky跟其它兩個同事急忙起身收拾文件,見呂文芳還呆坐著,三人彼此交換一眼,拉著她就走。

  不一會兒,人便散光了,只留一對離婚夫妻在會議室裏默然相對。

  「對不起,是我的錯。」半晌,她總算打破沉默,澀澀地開口。

  「道歉有用的話,報告就不必重寫了。」他板著臉,有意無意地調侃。

  她心口重重一擰,忍住喉間湧上的酸意。「你不必拿呂文芳的話來氣我,我知道是自己不好,我重做就是了。」

  說著,她移動鼠標,從筆記型電腦叫出檔案。

  他卻伸出掌心覆住她的手。「先吃飯。」

  「可是來不及了……」

  「先吃飯。」他很堅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幾個小時就能改好,吃完飯再工作也不遲。」

  「可是……」

  「你不是肚子餓了嗎?」

  「你怎麼知道?」

  「我看得出來。」他微微牽唇,「從半個小時前,你就開始坐立不安,一副很想閃人的樣子。」

  「我……」她咬牙,極力壓下哽咽。

  她是肚子餓了,是不耐煩了,可她出了這樣的錯,他為什麼不罵她怪她?她知道他對工作一向嚴格要求完美,她卻讓他看到了她在公事上也有漫不經心的一面

  他為什麼不幹脆罵她一頓?為什麼還要陪她重寫這份報告?

  為什麼……

  夢珊低下頭,掩飾自己酸楚的雙眼——她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老是想哭?

  「你怎麼了?」察覺她神色不對勁,關友和關懷地問。「我說了這沒什麼大不了,你不必壓力這麼大——」

  「我怎麼能壓力不大?我犯錯了啊!」她驀地打斷他,嗓音焦慮而沙啞。「我這個人簡直一團糟,連工作也做不好,你一定很瞧不起我,你為什麼不罵我?你心裏是不是在怪我?你說出來啊!」

  「我沒怪你,夢珊,你別—— 關友和猛然頓住,驚駭地瞪著兩滴淚水落向桌面。「你……在哭?」

  她一震,急忙否認。「我沒有!」

  「你在哭。」他肯定自己的猜測,伸手抬起她下巴,果然發現她雙眼淚光瑩瑩,他心—扯,不覺放柔嗓音。「夢珊,一點小事,別哭成這樣,你別緊張,我會幫你的。」

  「不是你幫不幫我的問題,是我不值得你幫!」她倏地跳起身,再也忍不住連日來的挫折與煩惱,激動地吶喊:「我知道你一定很氣我,你這麼要求完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忍受我出這種錯?你罵出來啊!把你的真心話說出來,說你討厭我、看不起我,你說啊!」

  他直直盯著她,倣佛被她突來的歇斯底裏驚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更恨自己,淚水軟弱地滑落頰畔,她一面展袖拭淚,一面又要裝作若無其事。「抱歉,我在發神經,你別……別理我。」

  他注視她,良久,忽然一聲嘆息,起身將她攬人懷裏。「我怎麼能不理你?好了,別哭了。」他拍拍她背脊,像安慰小女孩似地哄著她。

  她卻哭得更厲害了,淚眼汪汪。「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我不對你好,難道你希望我對你壞嗎?」他好笑地揶揄。

  「我不是、這意思……」她在他懷裏哽咽。

  「那你是什麼意思?」

  他不懂,他不會懂的……

  他不懂得她多希望能永遠在他面前展現最好的自己,不懂誰的評斷她都不在乎,最怕他不屑的冷眼。

  他不知道,她有多想做他最貼心的好妻子,讓他愛她戀她永遠離不開她。

  他不知道,在認識他以前,她活得多悠閒多自在,她以為這世上沒有任何男人值得她放棄單身的自由,走進婚姻。

  偏偏,她遇上了他,偏偏,與他交會的第一眼,她便不由自主地淪陷。

  她祈願著他能一輩子愛她,一輩子當她是最美麗的公主,用心來寵。

  可是,她又好怕自己不值得……

  「你為什麼不罵我?」她揚起臉,楚楚可憐地瞅著他。「你應該罵我的,我延誤了你的工作進度,害你還得跟美國那邊的人低頭解釋。」

  「沒關係的。」他淡淡—笑,「反正我很久沒跟他們通電話了,乘機聊聊也好。」

  他怎能如此滿不在乎?

  她不敢置信。「你不是很要求完美嗎?如果今天是Jacky他們犯錯,你會原諒他們嗎?」

  「我當然會原諒。」他語氣清淡,「只不過我一定會先罵他們一頓。」

  她蹙眉,更茫然了。「那你為什麼不罵我?」

  還用問嗎?關友和凝視前妻悵惘的臉蛋,澀澀地苦笑。

  他為什麼不罵她,為什麼當眾替她說話,為什麼偏心,難道她還不懂嗎?

  因為他捨不得啊!

  因為除了他以外,誰也不許責備她,他不願她受到一點委屈。

  「因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滿腔情意在胸口纏綿,他說出口的,卻只是這樣不輕不重的—句。

  大男人果然不懂得表達自己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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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好了,搞定!」

  晚上九點半,昌盛電子公司的小型會議室裏,關友和仔細檢視過印出來的文件,滿意地宣布。

  「真的可以了嗎?」夢珊仍有些不放心。

  「我保證,你還不相信嗎?」關友和似笑非笑。

  「太好了!」夢珊長長吁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精神直到此刻才松懈,她微窘地笑,閃亮的大眼睛凝睇著眼前的男人。

  她的確該相信他,對工作一絲不茍的他如果認為OK了,那絕對是百分之百。

  「謝謝你,友和。」她真誠地道謝,感謝他陪伴自己度過這次難關。聽聞她坦率道謝,他似乎有些驚訝,劍眉一揚,湛眸點亮幽默的光,忍不住想逗她。「不是跟你說了嗎?小Case,幾個小時就可以修改好了,沒什麼大不了,瞧你之前還急得哭出來。」

  「我哭才不是怕趕不出來。」她扁嘴。

  「那你怕什麼?」

  「我……」夢珊臉頰一熱,急忙別過眸。

  她是怕他對她印象更壞,她不怕犯錯,也不怕面對自己的錯,只怕他因此看不起她。

  關友和凝視她淡淡染紅的臉,正欲說什麼,手機鈴聲忽地響起。

  他瞥了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接起電話。「喂,文芳,有事嗎?」

  文芳?呂文芳?夢珊神智一凜,不禁豎起耳朵。

  「嗯,報告已經0K了……什麼?你有事跟我說?」他頓了頓,似在考慮。

  「好,那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

  夢珊不敢置信地瞪著關友和收起手機。這麼晚了,他還要跟呂文芳私下見面?

  醋味的泡泡在胸口沸騰,她強忍住,扮出一張滿不在乎的笑顏,試探地問:「是呂文芳打來的電話?」

  「嗯。」他點頭。

  居然承認了?她悄悄掐了一下掌心。「她要跟你見面?」

  「是。」

  「現在?」她微微拉高聲調。

  他又點頭。

  「她想幹麼?」醋泡從胸口湧上喉嚨,在嘴裏咕嚕翻滾。

  「她說有些關於生涯規劃的問題,想聽聽我的意見。」

  生涯規劃?

  呂文芳的生涯規劃,關他什麼事?他又不是她什麼人!難道……

  夢珊臉色一變。「你們現在在交往嗎?」

  「什麼?」關友和愣住。

  裝傻?夢珊瞇起眼,緊盯他,不放過他臉上些微的表情變化。「那天晚上就是她吧?」

  「哪天晚上?」他不解。

  「別裝傻了!」真想扁他。她磨牙。「那天晚上跟你在街頭親吻的女人,就是呂文芳。」

  他揚眉,倣佛這才恍然大悟。「你認得她的長相?」

  「我記憶力沒那麼差。」恨恨地白他一眼。「你們在交往?」

  他不回答,看了她好片刻,才慢條斯理地揚聲。「我跟她沒什麼,我們只是同事關係。」

  她才不信。「只是同事幹麼找你討論什麼生涯規劃?」

  「我也算是她老板,也許是工作上的問題。」

  「是嗎?」她輕哼。

  「怎麼,你好像很不以為然?」笑意在他眸中閃爍。「吃醋?」

  她一嗆,臉頰更熱。「吃、吃什麼醋!我是提醒你,你把人家當同事,人家不一定那麼想。」

  「什麼意思?」

  他是真傻還是故意氣她?

  夢珊懊惱。「她在暗戀你。」頓了頓,又補充。「而且對我很有敵意。」

  「你介意?」墨眸笑意更濃。

  她心跳加速,頓時又惱又羞,嘴硬地反駁。「我……我幹麼要介意啊?反正我們已經離婚了。」

  他聞言,眼神黯下,嘴角微妙一勾。「是啊,我們已經離婚了。」

  氣氛頓時僵凝,兩人相對無言,室內安靜異常,連彼此的心韻倣佛都清晰可聞。

  夢珊忽然覺得心痛。她澀澀地眨眼,想道歉,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從何啟齒……

  「那我先走了。」他率先起身,收拾公文包。「你一個人可以回家嗎?」

  他就這麼走啦?真的打算去赴呂文芳的約?

  夢珊暗暗咬牙,眼眶不爭氣地泛酸?「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當然可以自己回去。」

  「那就好,回去時小心一點。」他叮嚀。

  呿!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你才要小心一點呢!」小心誤觸紅粉陷阱。

  「你說什麼?」他沒聽清。

  「沒什麼。」她別過頭不看他,起身收拾東西,臨走前,還忿忿然拋下一句:「祝你約會愉快!」

  關友和沒答腔,目送她宛如一團火燒著怒氣的背影,嘴角微揚,勾起意味深長的笑。

  飯店最頂層的酒吧,窗外,臺北繁華的夜景一覽無遺,霓虹如星子,在夜海裏璀璨。

  關友和坐在吧臺邊,握著玻璃酒杯,啜飲一口,然後望向身旁—直沉默不語的女人。

  「文芳,你說有生涯規劃的問題要跟我商量,現在說吧!」

  呂文芳聞言,震了震,先是顫著手端起酒杯,將杯中物一飲而盡,才轉過嫣紅的臉蛋。

  「我……」她猶豫地說不出口,在他灼灼雙眼的注目下,頰色更紅。

  「你想辭職?換工作?」他主動猜測。

  「不是的!」她驚愕地否認。

  「你對現在的工作很不滿,想調職?」

  「不,我沒那麼想!」能跟著關友和一起工作,是她這生最大的願望,她才不想調職呢!

  「還是工作上有什麼問題?碰到困難了嗎?」

  「不,都不是,我……我是……」

  「是怎樣?」

  「是私人問題。」她總算說出口了。

  「私人問題?」關友和若有所思地晃了晃酒杯。

  「是,關sir,其實我是想請你給我一點意見。」呂文芳轉過身,面對他,像是準備豁出去了。

  「你說。」

  「其實我……一直喜歡一個人。」她羞紅著臉坦承。

  隨著這句話落下,兩人身後那桌,忽然傳來一陣玻璃翻倒聲,服務生趕過去收拾,闖禍的女人在室內還戴著墨鏡,烏溜溜的長發垂下,遮去半邊俏臉。

  她一面尷尬地對服務生道歉,一面卻更豎起耳朵,聆聽吧臺關友和與呂文芳的對話。

  只聽見呂文芳扭扭捏捏地續道:「那個人……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我,可是他一直很照顧我,我想,也許他對我有一些好感……」

  長發女郎聽著,緊緊咬唇,臉色刷白。

  反倒是當事人關友和看起來有些漫不經心。「是嗎?」

  「是。他……他最近離婚了,我想可能是因為我的關係。」呂文芳咽了口口水,努力鼓起勇氣。「我很想知道,我跟他之間有沒有可能……呃,交往?」

  長發女郎身子一震,差點又打翻重新送上來的一杯酒,她連忙伸手穩住酒杯。

  關友和沉默不語,呂文芳緊張地絞扭雙手,長發女郎也忍不住端起酒杯,喝一大口鎮定心神。

  終於,關友和沉聲開口了。「文芳,如果你說的那個離婚的男人是我,那麼,我要坦白告訴你,我們之間——不可能。」

  「什麼?」呂文芳一時失神,長發女郎也驚愕地張唇。

  「我跟你,是不可能的。」關友和靜靜地重復。

  「為什麼?」呂文芳總算抓到他話中涵義,臉色慘澹。「為什麼不可能?關sir,我真的很喜歡你!」

  「可是我不喜歡你。」他很冷靜。「我只把你當成普通同事。」

  「可是你、你離婚了啊!」她慌得口吃。「難道、難道不是因為我嗎?你就是那天晚上決定跟你太太離婚的吧?我以為是——」

  「跟你無關。」關友和打斷她。「我跟夢珊會離婚,不是因為你。」

  「那是為什麼?」呂文芳激動地拉高聲調。

  對啊,為什麼?長發女郎同樣激動,握著酒杯的指節用力到泛白。

  「是因為我氣昏頭了。」關友和苦笑。「那時我已兩天兩夜沒睡,工作壓力太大,所以才會一時不經大腦,答應離婚。」

  「你、你說什麼?」呂文芳不敢相信。

  長發女郎也發怔。

  「坦白說,我很後悔。」關友和坦承。

  「你後侮?」

  「嗯。」關友和深思地把玩著酒杯,又飲一口。「如果我那天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我跟夢珊不至於鬧到要離婚。」

  「你……」呂文芳震驚,心口像打翻了調味瓶,又酸又苦。「關sir,我不明白,那女人有什麼好的?她只會找麻煩!她每次跟你開會,都故意找碴,又跟Jacky眉來眼去,工作能力也沒多強,連檔案都會傳錯……這種女人哪裏好?你到底喜歡她哪一點?」

  「我喜歡她哪裏,不必向你解釋。」關友和擰眉,神情凝肅。「既然你今天約我出來,我就跟你說清楚,我跟你不可能,文芳,希望我們以後還是繼續維持上司跟下屬的關係。」

  「我……我不相信!」呂文芳猛然站起身,瞪視關友和的雙眸噴出妒惱的火。

  「我不相信我比不上餘夢珊!我比她關心你,比她愛你,關sir,我……」

  「這不是比誰條件好或比誰愛得多的問題,而是我不愛你。」他很冷酷地挑明。

  呂文芳倒抽口氣,又羞又惱,面子一時拉不下來,倏地握起酒杯,往他臉上一潑。

  他不避不閃,任由她發洩怒火,一派氣定神閒。

  毫不動搖的反應令呂文芳更受傷,驚覺自己在他心中確實毫無地位,淚水頓時湧上眼眶,轉身掩面而逃。

  關友和目送她背影,輕輕嘆息,幾秒後,他忽然把俊容一轉,炯炯的目光直接凝定身後的長發女郎。

  「你都聽見了吧?」

  「啊?」長發女郎一震,半晌,尷尬地摘下墨鏡,露出一張清秀容顏。「你……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一進來我就發現了。」關友和輕哼。「餘夢珊,你果然不是當演員的料,偽裝的技巧還真差。」

  「我……」夢珊臉紅,被人當眾抓包,難堪到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人家是擔心你嘛!這麼晚了還跑來喝酒,我怕你醉到找不到回家的路,要不然就是又躺在飯店床上醒來,然後又笨到說要對誰負責了。」尤其是後面這點,很、重、要!

  「怎麼?」關友和唇角一挑,似笑非笑。「你就那麼怕我被別的女人拐走?」

  「誰、誰說我怕了?」她真恨他那種彷佛看透她的眼神。「我只是……不想你喝醉了酒,做出讓自己一輩子後悔的事。」

  他低聲一笑。「你放心吧,我不會的。」說著,他伸長臂膀,將手中玻璃杯遞給她。「你聞聞看。」

  「聞什麼?」她茫然接過杯子。

  「這杯不是酒,是蘇打水。」

  「什麼?」她驚愕,鼻尖湊近杯口嗅了嗅,果然毫無酒味。「你到飯店酒吧來喝蘇打水?」拜托!他是末滿十八歲的青少年嗎?

  「很可笑吧?」他看出她眼底的驚訝,自嘲地扯扯唇。「剛才酒保已經對我表示過不屑了。」

  她不可思議地望他。「你幹麼不點酒?」

  他淡淡一笑。「就像你說的,我也不希望自己隔天醒來,必須對哪個女人負責。」

  「你……」

  「這輩子我想負責的人,只有你一個。」他深沉地補充,墨眸定定地凝視她。

  夢珊怦然心動,從他眼裏看出深深的情意,她呼吸亂了,體內的血流慢慢地、慢慢地沸滾,直到她全身發燒——

  「友和,你到底喜歡我哪一點?」

  他喜歡她哪一點?

  關友和並未當場回答,開車送她回家的一路上也保持沉默,兩道劍眉微微揪擰著,似是若有所思。

  夢珊偷窺他凝重的表情,不覺慌張,心跳在等待中怦然加速,疼痛她,折磨她。

  這問題,有那麼難回答嗎?他需要考慮那麼久?

  又或者,他左思右想,竟然發現她並沒有哪一點值得喜歡的,也許他正陷入濃濃的懊悔,懷疑自己當初怎會無端中了邪?

  也許,他開始覺得,自己根本不該喜歡她。

  也許……

  無數個猜想,無數個念頭,在夢珊腦海裏紛紛擾擾,如一條條細索縛緊她,她掙脫不了,瀕臨崩潰。

  饒了她吧!

  她在心底哀喊,如果他後悔了,不想愛她了,那麼就幹脆說出來,給她個痛快吧!

  回到家,她終於熬不住痛楚,直率地逼問。

  「關友和,你現在可以給我答案了嗎?」

  「什麼答案?」他怔了怔,倣佛如夢初醒,奇怪地望她。

  還問?她幾乎抓狂。「就我剛剛在酒吧問你的問題啊!」

  「喔,那個啊……」

  喔,那個啊?

  他的語氣怎能如此輕描淡寫?就好像她問的問題一點也不重要,他不僅沒放在心上,還差點忘了。

  她哀怨地瞪他。「你是不是……很討厭我?」

  「討厭你?」他愕然。

  「你一定是討厭我。」她軟坐在沙發上,雙眼無神,自顧自地下結論。「所以才這樣折磨我,所以才不想回答我的問題。」

  「我沒有不回答你的問題,我是在想。」

  「想什麼?」

  「想你問的問題啊!想我到底喜歡你哪一點。」

  「很難回答嗎?」

  「是滿深奧的。」他微妙地牽唇。「我想我得慢慢回答你。」

  「你的意思是,你還要一些時間思考嗎?」她懊惱地伸手搗住臉。「還要多久?總不會要我等上一輩子吧?」

  他靜靜凝視她,良久,才慢條斯理地揚聲。「如果我要你給我一輩子的時間來回答,你會願意嗎?」

  她一震,猛然揚眸。「什麼意思?」

  他沒立刻回答,走到她面前,在桌幾上坐下,與她面對面。「其實我自己也很奇怪,為什麼會喜歡你。」

  「喔?」夢珊僵住。果然,他要開始說他後悔了……

  「你知道,我一向喜歡按照規矩來,做什麼事都要事先有計劃,然後按著計劃步驟執行,我喜歡人生是可以控制的,討厭臨時發生的變數。」

  「我……知道啊。」他的嚴謹跟她的隨興,簡直是兩個世界。

  「但是我卻遇上了你。」關友和悠然繼續,湛深的眸囚禁她。「你像一陣風,又像西北雨,總是令人無法預料,你愛玩,愛跳舞,愛跟陌生人打成一片,而這些,都是我做不到的。」

  「你……怪我嗎?」夢珊沙啞地問,想起蜜月旅行時,自己曾經丟下他一個人去跟旁人說笑跳舞。

  「不是怪你。」他微微一笑。「只是覺得這樣的你我把握不住,你是我人生中無法控制的一個因子,我沒辦法預料到你會為我帶來什麼,改變我什麼。」

  「所以你才想跟我離婚嗎?」她輕聲問,心好痛好痛,身子在顫抖。

  「提出離婚的人可是你。」他半責備地看她一眼。「但我承認,我會答應,除了當時我情緒不穩定,也有部分原因是我覺得我們兩個的確不適合。」

  「因為我會為你的人生帶來混亂跟煩惱嗎?」

  「你已經為我的人生帶來混亂跟煩惱了。」他悠悠一句

  「你!」夢珊苦澀地瞪他,好恨,也好難過。

  他為什麼要這樣說?為何要說得如此明白?他以為她不知道這一點嗎?她也懂得啊!她懂得自己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妻子。

  「關友和,你……你以為我的人生就沒有因為你而大亂嗎?我也一樣啊!」她驀地站起身,雙手激動地揮舞。「我本來過得多悠閒、多自在,我想要獨身一輩子的,因為我知道我不適合做哪個男人的老婆。我不愛打掃,不會做飯,要我每天忙柴米油鹽醬醋茶,我寧可去逛街看電影,我從小就睡慣雙人床,你知道嗎?我很討厭跟人家擠一張床,我不喜歡那種綁手綁腳的感覺,連翻個身都不自在,好拘束!我……你以為我就很想嫁人嗎?」

  說到心傷處,她憤慨地揪住他胸前衣襟,恨恨地搖晃他。

  他似乎也被她一連串的自白驚到了,怔望她。「既然這樣,你幹麼答應嫁給我?」

  「因為……因為……」她又痛又急,淚眼朦朧。「因為人家就是想嫁嘛!我也

  不曉得自己發什麼神經,就是很想跟你在一起嘛!你才奇怪呢,既然我讓你那麼煩惱,幹麼還向我求婚?」

  「因為我也很想跟你在一起。」他握住她纖肩,垂下眸,深沉地表白。「雖然明知道你跟我很不一樣,還是很想把你綁在自己身邊。」

  「你……」她愣然。「你說真的?」

  他點頭,拿食指抹去她睫上的珠淚,悵惘地苦笑。「我從第一眼見到你,就知道我完了,從來不曾這麼想接近一個女人,在還不認識她的時候就想擁有她——你知道嗎?夢珊,我對你是一見鍾情。」

  夢珊傻傻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

  關友和見她的表情,忍不住好笑,點了點她俏麗的鼻尖。「你以為我是那種隨便在街上看到一個女人,就敢開口請人家假扮我女朋友的男人嗎?如果不是對你著了迷,又怎麼會找這樣牽強的借口?」他自嘲。

  「你真的對我……—見鍾情?」

  「嗯。」

  「我也是!」她激越地嚷道,滿腔感動的浪潮,急速翻湧。「我也是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我也不是那種初次見面就敢跟人家上賓館的女人,只是因為我相信你,不想跟你就這麼錯過,所以才跟你去。」

  原來雙方的情苗,都是在第一眼,便開始萌芽。

  關友和輕輕笑了,夢珊也含淚微笑,原來兩人的愛,是同時滋長。

  「可是怎麼辦?」夢珊哽咽地問。「我們一點都不適合。」雖然互道愛意很甜蜜,很幸福,但終究要面對現實。

  關友和幽幽嘆息,展臂將她攬入懷裏,讓她溼潤的臉頰貼在自己胸口,聽他情意綿綿的心跳。

  「你知道程豐俊嗎?我大學時代的好友,你在婚禮上見過的。他曾經跟我說過一句有趣的話。」

  「什麼話?」

  「他說,天底下沒有哪對男女是百分之百適合的,每對情侶,都是在偶然的交集中尋找能牽動彼此的頻率。」他捧起她臉蛋,直視她。「我跟你也許只有百分之十的共同點,偏偏你就是能令我百分之百地心動。」

  「那中間百分之九十的落差,該怎麼辦?」她啞聲問。

  他微笑,忽地低頭貼上她的唇。「那就只好請你讓一讓了。」溫熱的呼吸吹在她頰畔。

  她嚶嚀一聲。「為什麼讓的人不是你?」不服氣地輕咬一下他的唇。

  「不然我讓四十,你讓五十?」大手悄悄撥開她鈕扣,侵襲她柔軟的胸。

  「為什麼是我讓得比較多?應該反過來。」小手伸人他濃密的發毛,縱然意亂情迷,仍不忘談判。

  「當然應該是你讓多一點。」俊唇輕輕逗她胸前蓓蕾。「難道你要我們住在豬窩裏?」

  「哪有這麼誇張啊?」她踢開他的長褲,用力掐他大腿肌肉。「你這個可惡的潔癖男!」

  他倏地倒抽口氣,她掐他的地方太靠近男性的欲望泉源。

  「喂,你這女人!小心斷了你老公的命根子,你這輩子就沒『性福 了。」

  「說什麼啊?」她羞得臉紅心跳,又掐他一記。「你才不是我老公呢!我們已經離婚了,記得嗎?」

  「這一點,馬上可以糾正。」說著,他攔腰抱起她,大步走向臥房,一把將她拋落大床。

  半裸的玉體在榻上橫陳,形成一幅活色生香的畫面。

  他下腹一凜,立刻壓上去。「我們明天就重新辦結婚登記。」

  「你這意思是向我求婚?」玉手在兩人之間隔出一個安全距離。

  「你說呢?」他邪氣地微笑。

  「那我要考慮一下。」她笑得比他更邪。「我畢竟是有過一次慘痛經驗的失婚女子,再婚這種事得慎重才行。」

  「女人,你可以再拿喬一點!」他探出兩根手指,懲罰似地在她幽熱的花徑裏旋扭。

  她嬌喘一聲,禁不住握起粉拳,氣惱地捶他肩頭。「你很壞耶!」

  「你若是不肯答應嫁給我,我還可以更壞。」他趴在她身畔,曖昧地吮吻她耳垂。「快Say  Yes,說你願意嫁給我。」

  「不要。」她嬌笑,別過頭。

  「說不說?」

  「不說就是不說!」

  「好,那我就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他一面在她耳畔預告色情畫面,一面身體力行。

  她頓時全身著火,情欲難耐,玉腿無助地蜷起。「你……不要鬧了啦……」

  「那就快回答我。」

  「……」

  「夢珊——」

  「好啦,好啦,yes!我說yes可以了吧?」

  「這才乖,來,給你獎賞。」

  隨著這聲低語落下的,是滿室旖旎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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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8-8-2 08:14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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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清晨,暖暖的陽光落進屋裏,洗去昨夜殘留的激情,只留一室溫馨。

  關友和早早便起床了,坐在床畔,靜靜看妻子睡顏,愈看愈心動,愈著迷,幾乎入癡。

  她側睡著,柔嫩的瞼蛋半貼在枕畔,棉被卷成一團,抱在懷裏,睡得又香又甜,倣佛正在好夢裏。

  他伸出手指,輕輕刮她淡粉色的頰。

  她似是覺得有些搔癢,下意識地抬手往臉上一撥,像趕蒼蠅似的,然後翻了個身,繼續熟睡。

  他忍不住好玩地勾唇,俯下身,輕輕在她耳畔吹氣。「喂,天亮了。」

  她嚶嚀一聲,也不知聽見沒。

  「小懶豬,還不起床嗎?」他繼續逗她。

  她又再次揮手,倣佛想趕走耳畔的嗡嗡叫。

  「好啊,真的把我當蒼蠅?」他嗤笑,兩根手指調皮地拈起她耳垂,慢慢旋扭。

  「誰啊?」她迷迷糊糊地在夢裏抗議。「會痛耶……」

  「知道你會痛,可是是誰說今天早上要起來親手做早飯給我吃的啊?我都醒來幾個小時了,飯呢?」

  「飯?飯……」她驀地驚醒,悚然睜開眸。

  「終於醒啦?」他調侃。

  「啊?」她轉過頭,眼底落入他帶笑的俊容,心怦怦跳。「你已經起床啦?」

  「早就起來了,小懶豬。」

  懶豬?是叫她嗎?

  夢珊嘟起嘴,坐起身,打個呵欠,揉揉一頭亂發。「現在幾點了?」

  「快八點了。」

  「什麼?那麼晚了?!」她驚喊,又慌又急,連忙翻身下床。「糟了!今天還要上班呢。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好,馬上就去做早餐。」

  他好笑地望著她急匆匆的背影,又愛又疼。

  「你慢慢來,早餐我來做吧!」

  「不行!我來做!」她一面刷牙,一面從浴室竄出來聲明。「我已經許下承諾了,就要說到做到。」

  「可是已經快八點了耶,再不出門就要遲到了。」他故意裝為難。

  「拜托!只要幾分鐘就好了,我很快的~~」她哀求,顯然很不想立志要塑造的賢妻形象,第一天就破功。

  關友和心一扯,不禁放柔嗓音,「好,我等你。」

  「謝啦!」她這才縮回浴室裏,繼續奮戰。

  他則是望著她微微一笑,然後搖搖頭,一個人踱到廚房裏。

  其實做不做早餐,根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要他做也行,他不會因此斷定她不適臺做自己老婆。

  傻瓜!她不必這麼緊張的。

  他搖搖頭,隨手打開冰箱,取出火腿跟起司,以及兩顆蛋,猶豫片刻,他還是決定交由愛妻掌廚。

  否則她又會怪他不給她機會了!

  他噙著笑,一面哼歌,一面打開櫥櫃找咖啡罐想煮咖啡,可咖啡罐卻空了,他蹙眉,四處翻找還有沒有存貨,結果沒找到存貨,倒是找到一個壓扁的紙盒。

  這什麼?

  他好奇地打量紙盒,打開,發現裏頭裝著一個塑膠袋,袋裏,包著幾塊壓碎的餅幹。

  這怎麼回事?他那個小豬老婆連過期的餅幹都懶得丟掉?

  他搖搖頭,好笑,決定待會兒小小念她—頓,正要轉身丟掉餅幹盒時,忽地靈光一現。

  等等!這紙盒好像在哪裏見過?

  他蹙眉細想,片刻,恍然大悟。

  對了,這就是夢珊跟他決定離婚那晚,被過路的車輛壓扁的紙盒,她好像就是因為看到這盒子被輾過了,才忽然嚷著要離婚。

  一念及此,關友和驀地有些暈眩。

  這餅幹盒對她而言,代表著某種重要的意義吧?否則她也不會一直留著捨不得丟掉。

  但,究竟是什麼意義?這盒裏,藏著她怎樣的心思?

  他小心翼翼地拿好餅幹盒,目光再度落向抽屜,發現裏頭還有一本筆記,他取出來,隨手一翻,裏頭竟密密麻麻地抄寫著食譜。

  是夢珊的字跡。

  他一眼便認出來了,是她拿著筆,一個字一個字寫下的,寫了整本。

  老天!

  關友和身子一晃,抵住流理臺。

  他終於懂了,懂得那天她的情緒為何那麼激動。她在義大利親手抄寫了整本食譜,又做了餅幹,興衝衝地帶回臺灣想做為向他求和的禮物,可卻在街頭,目睹女同事親吻他,然後一輛車駛過,又輾碎了她最後的希望。

  怪不得,怪不得她會那麼心碎了,嚷著要離婚……

  「友和!你在這裏幹麼?」

  一道不滿的聲嗓拉回他澎湃的心緒,他抬眸,只見夢珊正嘟著嘴,懊惱地瞪他。

  「我不是說過,早餐我來做嗎?去去去,你閃一邊去!」說著,她伸手就想把他拽出廚房。

  他卻反過來,一把攬住她細腰,將她緊緊地擁在懷裏。

  「你幹麼?」她嚇一眺。

  「夢珊、夢珊……」滿腔的憐惜與酸楚教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沙啞地一遍遍喚她的名。

  「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他沒答話,手臂縮緊,更用力地摟住她,像要將她整個人揉進骨子裏,永不分離。

  「友和?」她不知所措。

  「夢珊,我對不起你。」他終於痛楚地開口。

  「為什麼這麼說?」她不解。

  他稍稍松開她,讓她看清他捧在手中的餅幹盒。

  她倏地睜大眼。「你發現啦?」

  「嗯。」他點頭,深邃的雙眸鎖住她。「這是你親手為我做的,對吧?」

  嬌美的臉蛋瞬間染紅,「呃,做得不好吃啦。」她窘迫地別過眸。

  「那時你提早一天從義大利回來,其實是帶著這個想向我求和,是嗎?」

  「……嗯。」她羞澀地點頭。

  「可是偏偏遇上我這個不解風情的傻瓜,還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了你一頓。」關友和懊惱地自責。「夢珊,我對不起你,怪下得你那天會想跟我離婚,我的確不值得你——」

  「噓,別說了。」她用食指抵住他的唇,溫柔地阻止。「都過去了,我們現在已經和好了,不是嗎?」

  「可是我心疼你。」大手愛憐地撫摸她緋紅的頰。

  「那你以後好好疼我,不就得了?」她眨眨靈動的眼,半開玩笑。

  他卻很認真,很嚴肅地許諾,「我一定會的,我會把你當成公主,好好疼惜——」

  「不,不要把我當公主!」夢珊焦急地搖頭,「我不想當公主,我只想當你關友和的老婆。」清亮的眼眸與他相凝。「你是丈夫,我是妻子,我不要你無法無天地寵我,什麼都讓我,我們該吵就吵,有不同的意見就溝通,你要是看不慣我生活習慣不好,念念我也沒關係。」

  「可是……」他仍是猶豫。

  「我們中間的百分之九十落差,應該雙方各讓一半,你說對嗎?」她微笑。這笑,甜美得令他心跳不已。

  「你如果還是覺得心疼我,那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任何事他都一定會為她做到。

  「以後,不許你再說要跟我離婚了。」她凝望他,眼眶微紅,嗓音沙啞。「不管我怎麼任性,怎麼要脾氣,怎麼盧你說要離婚,你千萬千萬不可以答應……好嗎?」

  「夢珊!」他震撼,胸口酸擰,忽地體會到她對自己的情意有多深、多濃,也體會到那天自己在她心上劃下多磨人的傷口。「我不會再那麼做了,我答應你,絕不會再讓你傷心了。」

  他一聲聲敲進她耳畔心裏,她感動得無法言語。

  他握起她的手,與自己的緊緊交纏。「以後,我絕對不會再放開你的手。」

  「不管我怎麼煩人都不會嗎?」美眸閃動淚光。

  「就算你煩死我也不會。」

  他深情地許諾,微微一笑,低頭吻住那輕輕顫動著的美麗唇瓣——

  「看來他們又和好了!呵呵~~」客廳裏,關媽趁小倆門在廚房忙,乘機跟另外兩位來訪的親家說體己話。

  「唉,幸好沒事。」餘媽接口,神秘兮兮地放低聲量。「你不知道我那天接到你電話,說他們小倆口分居,嚇了我一大跳呢!」

  「他們以為瞞得過我,我啊,一眼就看出來了。」關媽嘖嘖搖頭。「幸虧我那天有上來臺北喝喜酒,不然我們家友和也不會為了在我面前演一出戲,特地搬回這裏。」

  「話說回來,這兩個年輕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怎麼會鬧到要分居?」

  「唉,年輕人愛耍脾氣,肯定是吵架了。」

  「是不是我們家夢珊在家裏都不打掃、不煮飯,所以惹友和不高興啊?」餘媽很擔心這點。

  「放心,我們家友和不會介意這些的。」關媽笑著保證。「他習慣了,從小就是他負責打掃跟煮飯的啊!」

  「什麼?!」餘媽愕然。

  餘爸也驚駭地睜大眼。

  「友和會煮飯?」

  「還會打掃?」

  「沒錯,我這兒子可是家事萬能唷!」關媽很得意。

  餘家父母聽了,面面相覷。看來這個女婿比他們原先預想的還優還讚啊!

  「這樣,我們好像就更不好意思了耶。」餘媽猛搓手,很尷尬。「養出一個不愛幹凈的女兒,真的很拍雪。」

  「拍雪什麼啊?」關媽不以為意地揮揮手。「你 他們現在不是處得很好嗎?家裏打掃得很幹凈,小倆口還會一起在廚房做菜給我們這些長輩吃,甜蜜得很呢!」

  「這個,應該是友和的功勞吧?」餘爸環顧周遭。

  「我看是夢珊的功勞比較大。」關媽神秘地眨眨眼,指了指廚房。「我還沒見過誰能讓我那正經八百的兒子一直笑不停呢!也只有夢珊才有辦法這樣逗他了。」

  是嗎?

  餘家父母不覺同時將視線調往開放式廚房,只見兩個年輕人說說笑笑,你捏我鼻子,我便掐你的手,和樂融融,每一次眼神交流,都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啊——」廚房裏忽然傳來夢珊的尖叫。「友和你看你看,怎麼辦?冒煙了啦!」

  「別緊張,傻瓜。」關友和將平底鍋接過來,鎮靜地搖了搖,煙霧散去。「你退後一點,小心讓油噴到了。」

  「那你也要小心一點喔!」她乖乖地往後退去,小鳥依人地躲在他高大的身子後。

  他也很自然地護著她。

  這情景,落入客廳三個長輩的眼裏,交換會心的一笑。

  終於,小倆口端出一桌豐盛好菜,招呼父母們過來享用。

  一群人圍坐在餐桌邊,夢珊指著桌上的魚頭豆腐湯獻寶。「爸,媽,這湯我熬的,很鮮甜喔!你們喝喝看。」一面說,一面盛湯給三位長輩。

  「這你熬的?」餘媽不信。「一定是友和在旁邊教你的吧?」

  「他當然有友情指導一下下啦。」夢珊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不過我也有功勞啊,料是我下的,湯也是我在顧的。」

  「瞧你,不過是一鍋湯,就得意洋洋的,讓親家母見笑了!」

  夢珊嘻嘻笑,關友和見狀,忙替妻子說好話。「媽,是真的,這湯真的是夢珊的心血結晶,她很用心在煮。」

  「我喝喝看。」餘爸接過湯,品嘗一口,訝異地揚眉,「還真的不錯喝耶。」

  「我就說吧!」夢珊甜甜地睨了丈夫一眼,關友和也深情回望她,兩個人的手悄悄地在餐桌下親密交握。

  「那這道糖醋排骨呢?」餘媽挾起另一道美味。「是誰做的?」

  「這個啊,我們兩個一起做的。」關友和接口。

  「真的假的?」餘媽不信。「別幫我家女兒說好話,友和。」

  「我說真的!」關友和忙舉手保證。「這調味料是夢珊親手加的喔,她還拿量匙,很小心地量呢!」

  「拿量匙量?」餘媽爆笑。完全是新手才會做的事啊!

  「媽,討厭,別笑人家了嘛~~」夢珊撒嬌。「人家已經很努力了啊!」

  「對對對,夢珊已經很努力了,要誇獎她才是。」關媽忙點頭讚成。

  「謝謝媽!」夢珊歡呼一聲,伸手攬住關媽肩頸,整個人幾乎膩到她懷裏去。

  關媽慈藹地拍她背脊,笑得合不攏嘴。

  關友和笑望這一幕,俊唇一抿。「對了,爸,媽,吃完飯,夢珊說我們一家人到郊外走走。」

  「去哪裏?」三個老人家很好奇。

  「是個好地方喔!」夢珊笑著眨眨眼,裝神秘。「你們跟我來就是了。」

  「到底是哪裏啊?」老人家還想追問。

  「不用問了。」關友和朗笑。「夢珊最會玩了,要吃喝玩樂找她準沒錯,我們就放心跟著她吧!」

  長輩們對望一眼,聳聳肩,不再追問,開懷享用料理。

  關友和與夢珊夫妻倆則是彼此對望,甜蜜眷戀,盡在不言中。

  她愛玩,他規矩,她教他如何放松過生活,他教她如何認真過生活,他們各有長處,也有短缺,但只要肯努力,一定能截長補短,成為一對執手到老的幸福夫妻。

  他們,如此相信。

  走過蜜月離婚的風風雨雨,陽光燦爛的未來,正等著他們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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