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海的溫度 -【忘塵閣·第四部】蛟龍劫《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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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7 07:05 PM

(十二)

山洞一陣震顫,泥土、石塊夾著植物的根須、塊莖跌落下來,兩側的石壁坍塌,露出后面的山洞來。山洞之中,擺滿棺材,一個是公蠣在杜家村進入過的,一個卻是今晨發現小白蛇的地方。

几縷明亮的陽光照射進來,新鮮的空氣讓眾人不由自主為之一震。

原來是洞頂的山石被雷電劈開了,轟隆聲不斷入耳。但外面分明艷陽高照,陽光明媚。

尹獲任由方儒踢打,堅決不肯動手。方儒獰笑著道:“好,剛好用你的血祭一下我的木赤霄。”他將木赤霄一把插入尹獲肩頭,道:“其實剛才我只是想試試你的膽量而已。”

尹獲愣是雙唇緊閉,一聲不響。

方儒拔了木赤霄,吹了吹上面的血跡,丟給了鐘虺,冷漠道:“繼續。”鐘虺上前,將老鐵匠、圓因和明崇儼的手腕割開。

尹獲捂著肩頭倒在地上,滿目絕望。

血蜿蜒而下,順著石柱的花紋流入紅水之中。

紅水繼續上漲,七條溪水合並,成為一條丈寬的小河環繞著祭台。

公蠣既無法掙脫蛟龍索,也不知道方儒到底要做什麼。

方儒嘴里念念有詞,手臂做出召喚的動作。鬼面云姬吹起了人骨哨。這種低頻的聲音,讓公蠣頭痛欲裂。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紅水隨著方儒的手勢,分別在祭台兩側卷起水浪。水浪如同手臂一樣伸長,化為兩個透明的長階,直達山洞半腰。

公蠣順著水做的長階向上看去。

左右洞壁坍塌,同隔壁洞穴相連,恰好便是公蠣見過的兩個擺滿棺材的動穴。

這兩個動穴分別有一個晶玉鏡子,一個凹鏡,一個凸鏡;兩條長階一條同凹狀玉鏡相連,一條同凸狀玉鏡相連,乍看之下,如同一個放大的環形玉雕擺件。

水珠回落,河面波平如鏡。從洞頂透出來的陽光落在水面上,形成點點波光反射在凹鏡上,凹鏡重新折射過來,又落在凸鏡之上。兩面鏡子與水面的光波相互作用,形成了一個倒三角形,將水做的台階映照得光怪陸離,流光溢彩。哪怕最好的工匠,也雕刻不出如此震撼的美景。

公蠣忘了害怕,連一直戰戰兢兢的小白蛇都偷偷地探出了頭。

在鐘虺的指揮下,站在前排的是十個人,依次走到鬼面云姬面前,由她在臉上一撫,再沿著水階走入凹鏡之中。

那不是凹鏡,而是個看起來像鏡子的光洞!

太陽光直射下來,光線有些刺眼。

一行十人,慢慢從凸鏡之中魚貫而出,沿著水階來到祭台之上,背對著公蠣站著。公蠣雖看不清他們的臉,但留意到個個都變了模樣,其中一個高大偉岸,腰板挺直,發須潔白,儼然是個將領。

而之前被鬼面云姬施過改頭換面之术的假云道長、假矮胖子、假蘇媚,仍站在她身后,一動不動。

明崇儼和老鐵匠,並不像矮胖子等被一刀刺中要害,所以兩人還清醒著。老鐵匠臉色大變,顯然極其震驚,而明崇儼已經叫了出來:“……魏大人!……宋學士!……高伯伯!”

鐵匠驚愕地重復:“高侃大將軍!”公蠣本一頭霧水,但聽到“高侃”的名字,頓時明白過來。

高侃乃是當朝名將,鎮突厥,平高麗,曾立下赫赫戰功,事跡在街頭民間廣為流傳。咸亨三年,他卸任將軍之位,退隱洛陽養老。

明崇儼沒頭沒腦嚷道:“改頭換面之术,持續時間不可長久,只能算是一時的障眼法,而通過這個詭異的鏡面通道……”

公蠣沒顧上聽他嚷嚷,一眼不眨地第二批教徒登上水階,進入光洞。

第二批八個人,有高有矮,服飾華美,皮膚白嫩,顯然是些養尊處優者,不過好几個是身有殘疾的。但等他們從水階下走下來,公蠣首先看到的便是那個瘸腿的,已經好了。

公蠣明白了。

這便是杜家村的秘密。所謂鏡廟、鏡神,供奉便是這個可以讓人改頭換面、病痛痊愈的神秘通道。只是這個通道已經很久沒有開啟,對杜家村村民來說,只剩下最為古老的儀式,誰也聽不懂的古老傳唱,和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

那些棺材,便是企圖開啟通道的那些人,送來的“人祭”,甚至還有一些聽信傳言,認為進入之后可以得道升天的自願殉道者。

至此,公蠣才算梳理清楚。方儒先編制謊話,將不聽話的术士引誘至此一網打盡,順便做成“人祭”——進入金蟾陣不久便被殺害的王進和兩個侍衛,是啟動陣法的首批祭品;裝死騙過公蠣,讓公蠣自行用避水玨打開祭壇——蘇媚、矮胖子、云道長,是啟動陣法的第二批祭品;以他們的血,制造冒充者——鐵鍾、明崇儼、圓音,是啟動陣法的第三批祭品。第三批祭品供上,紅水陣達到最大峰值,天崩地裂,七月十五午時三刻,陽光在紅水、鏡面之中形成奇異光帶,不僅可治愈疾病,還可做法將普通人改頭換面,偽裝成其他人。

明崇儼剛才認出的什麼魏大人、宋學士、高侃,是當今朝堂之上既威望甚重、又對假明崇儼不怎麼信服的官員。假冒明崇儼的方儒,將教眾偽裝成這些官員,定然不是為了好玩,那麼目的只有一個,便是要以后找到機會,讓這些假冒者逐漸取代本人。

明崇儼悲憤至極,狂叫道:“哥哥,你假冒我可以……可是這些都是朝廷命官……如今太平盛世,你真的要如此嗎?”

方儒的眼睛已經發紅,桀桀笑道:“當然,要想安全,就必須做最强的控制者,而不是被控制者。”

光線越發强了,仰面看去,只能看到一串串晃眼的光斑。平靜的紅水水面之上,慢慢出現一個漩渦,如同一只睜開的巨眼。

方儒欣喜若狂,一步跨上了水階,並招呼鬼面云姬:“快!”鬼面云姬卻突然遲疑起來,並回頭張望。方儒不再理她,一步一個台階,從左側凹鏡走入,凸鏡走出。

方儒已經變了樣子,一副雍容華貴不怒自威的模樣。而鬼面云姬依然站在左側水階上,猶豫不決。

老鐵匠因失血過多,臉色灰黃,眼皮几乎難以抬起,卻忽然斷斷續續哼唱起來:“三足蟾,三只眼,有水有火,有金有土,有多有少,有真有假。”

公蠣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兩個玉鏡,如同兩只眼睛,而落從紅水之中的光斑,也像一只眼睛。

有水有火,有木有土——唯獨沒有木。

小白蛇動了一動,將身子移開。公蠣的手腕上,帶著一串桃木串儿。這是矮胖子郭袋送他的,珠子油亮致密,竟然是閬苑古桃。

公蠣笑了一下,一把將桃木串儿揪下,手指微動,一顆珠子准確地打在了凸鏡上,接著雙手同時發力,在凹鏡、紅水之中各彈射三顆。

兩只眼睛一樣的玉鏡閃了閃,驟然熄滅;水階嘩啦一聲散了,變成一大片水花落下,將站在下面的鐘虺澆得如同落湯雞。

鬼面云姬本來離地面較近,一覺察腳下有異,立馬跳到一邊,而方儒在水階之上正步履優雅、下巴高揚,仿佛底下有万人簇擁等候朝拜,因此措手不及,朝著紅水一頭栽了下來。

如此電光石火之下,方儒在空中飛快轉身,接著腳尖在鐘虺背上借力,轉身落在祭台之上。鐘虺剛才被紅水兜頭澆下,正慌忙擦拭,被方儒這麼一踩,腳下收將不住,一下掉入河水之中。

原本平靜如鏡的紅水瞬間沸騰了,無數祭品冤魂飛扑而上,將他團團圍住,一縷青煙,几個水泡,鐘虺便消失得無蹤無影。

情況發生在一瞬間,令人始料未及。公蠣雖然痛恨鐘虺,但對方儒這般對待心腹下屬的舉動十分不齒。因為以方儒剛才落地的位置,只要往旁邊稍躲,便可避開紅水河,但他為了能落在祭台之上,踩了鐘虺借力,導致鐘虺墜入河中。

鬼面云姬似乎被嚇傻了,一言不發。而方儒熟視無睹,毫無愧疚之色,反而一直看翻來覆去看著自己的雙手。

公蠣正在忐忑,方儒忽然趴在地上,慢慢將手指一點點伸入紅水之中。

他的手,並未像鐘虺一般被紅水腐蝕,而是完好無缺,如同放入清水之中。

方儒欣喜若狂,起來繞著祭台狂奔,一連轉了好几圈,直到看到頭上玉眼熄滅,這才停了下來,咆哮道:“怎麼回事,玉眼怎麼閉上了?”

無人應答。那些改頭換面的教徒呆若木雞,靜靜站在一旁。

方儒還沉浸在喜悅之中,自我安慰道:“無妨,無妨。玉眼沒了,水眼還在。”

看了看祭台之上十八個形態各異的教徒,從懷中拿出毛筆,在空中畫了個小拱橋。

拱橋落在紅水河之上,十八個教徒誠惶誠恐,通過小橋下了祭台,在几個面具人的指揮下,遁入后面山洞。

方儒平靜了一陣,轉過身來,皺眉盯著公蠣道:“你做的手腳?”

公蠣坦然看著他:“是。”他狐疑的眼光在公蠣臉上轉了又轉,忽然笑了:“你沒這個本事。”

公蠣未置可否。小白蛇偷偷鑽入了公蠣的衣袖深處。

方儒輕輕松松道:“金蟾已經被驚動了,不需一個時辰,洛陽便會發生地動,整個城市傾覆。到時群龍無首,這些人,”他指著教徒所在的山洞,“個個德高望重,只要出來振臂一呼,那些幸存的民眾便會圍攏過來。”他面帶微笑,雙手憑空做成安撫的動作。

公蠣憎惡地看著他那張俊美的側臉,道:“你呢,你裝扮哪個?”方儒如今的樣子,乍看之下甚為威嚴氣派,但眼底那抹陰險猙獰掩蓋不住,以致看起來像戴了一個假面具。

方儒對公蠣的發問似乎有些意外,他將臉湊過來,帶著几分得意道:“好好看看,我是誰?”

公蠣確實不認識,只好茫然搖頭。

方儒十分憤怒,拿出一個巴掌大的剪紙,對著空中一吹,剪紙變成了一件袍子,穿在身上。

一件赤黃色圓領制式龍袍,胸前、背后、前襟各繡有一條騰云駕霧的巨龍。公蠣便是再無知,也知道他扮的是誰了,不由驚愕道:“你,你假扮當今聖上?”

方儒哈哈大笑。公蠣已經不知說什麼好,只能瞠目看著,心想方儒野心勃勃,做了巫教的龍爺,假冒明崇儼做了正諫大夫,還想利用天皇天后對他的信任,運用巫教邪术控制整個大唐。

方儒那副掩飾不住的激動和得意,讓公蠣覺得十分厭惡,忍不住譏諷道:“烏鴉怎麼裝扮,終歸變不成鳳凰。”

方儒竟然瞬間收了臉上的輕狂,認真道:“你說的是。”收了龍袍,小心地放入荷包之中,臉上依然掩飾不住的得意,主動開口道:“你一定很好奇,姬非留下了什麼樣的秘密,需要我方氏和攰氏守墓千年。唉,”他一邊皺眉一邊微笑著搖頭,“這個秘密壓在我心底太久了,沒人分享,實在令人難受。”

當他認真說話的時候,公蠣總會有一瞬間忘記了他的罪大惡極和喪心病狂。方儒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正色道:“哦,我天生有這項技能,便是讓所有認識的人都喜歡我、相信我。”他眼眸清澈,深不見底,一雙桃花眼勾人心魄。

公蠣轉過頭看向別處,冷哼了一聲道:“魅术。”

方儒笑了,道:“哦,你原來也不是個草包。”

公蠣道:“說正題。”

方儒眯眼看著頭頂的陽光,道:“先秦姬非同李斯交惡,最終被大秦始皇帝所殺,你知道所為何事?”

公蠣不出聲。他對歷史了解甚少。

方儒道:“長生之术。”他重復道:“長生之术,因為姬非門下弟子發現了長生之术。”

公蠣吃了一驚,叫道:“你是說,這個陣法……”

方儒眼底露出一抹得意,道:“正是。始皇帝從登基的第一天,便通過多種方式需求長生不老之术。”

這個公蠣是知道的。當年始皇帝召集天下术士,訪仙山探深海,為求長生不老不遺余力。

“姬非對此卻深惡痛絕,認為追求長生違背道法自然,是勞民傷財之舉。”方儒帶著一點沉思表情微笑的時候,比畢岸還要迷人:“可恰好我的祖上方侯,便是這些术士中的一個。他年幼時投靠韓非子門下,與韓非情同父子。”

“祖上方侯跟隨一幫术士游歷天下名山,挖礦煉丹,尋訪仙人,無意中發現了洛陽邙嶺之下有一處神奇之地,傷殘者、年老者,只要出入一次,便可傷殘恢復、重返青春。同時發現,此處只要開啟,便會地動山搖,造成巨大自然災害。”

方侯回到咸陽,並未將此事及時上報,而是將它私下里先告訴了恩師姬非。姬非為人嚴謹,定要親自驗證過才肯相信,來查看之后,發現此處風脈神異,鏡面玉眼確實能令人保持青春不老,但正如道家所說,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無,原本是有定數的。此處雖可令人永葆青春,但每打開一次,周圍便要地動山搖、生靈涂炭。姬非思慮再三,決定封了此處,利用邙嶺地勢,拘了一只巨大的三足金蟾,並引入紅水陣相守。但經不住我祖上苦苦哀求,他還是留了一個入口。他說了這麼久,一直直呼韓非子的名字,連句“祖師爺”都不肯叫。

方儒傲然看向遠處的石門,良久才道:“開啟這個入口的法器,便是姬非當時佩戴的一塊玉玨。”

他忽然轉過頭看著公蠣。

公蠣心中明白了,是避水玨。

方儒道:“避水玨可避水火,鎮邪穢,是姬非的心愛之物。他將避水玨做了開啟入口的鑰匙,並一分為二,給了我祖上方侯一半保管。”

公蠣道:“你家祖師爺對方侯相當器重。”

方儒冷笑道:“是嗎?這動穴本來是我祖上發現,他卻平白無故拿了一半的鑰匙,這叫器重?分明是不放心!”他停頓了一下,嘴角泛出笑意:“據說我祖上方侯,長相俊美,足智多謀,在朝堂之上如魚得水,甚得始皇帝重用。”

公蠣心想,你倒是深得祖上處世精髓。

方儒繼續道:“我祖上雖心有不滿,卻未說出來。回到咸陽之后,照樣跟隨一種术士探尋長生之术。”

而韓非子卻遇到了麻煩。韓非子同李斯曾是同窗,李斯深知韓非才能遠勝于自己,唯恐韓非得到嬴政賞識后超過自己,于是向以此事向嬴政告發,致使韓非慘死獄中,全家乃至門生數百人遭受株連。

這些情形,公蠣曾聽攰老頭講過。

方儒笑容滿面,看了看跳動的紅水,道:“我快些講。姬非臨死之前,通過法术召喚他的兩個得意門生,說那一半法器已被李斯奪取,留下遺命說務必要找到法器,用心保管。這兩個門生,一個便是我的祖上方候,另一個是他的心腹攰蚨。”

公蠣接口道:“當時在他身邊的,還有他豢養的一條蛇婆,叫做冉虯。”

方儒笑了笑,道:“不錯,還有冉虯。姬非去世之后,我祖上開始思謀找到另一半法器,開啟金蟾陣。”

傳另一半為李斯所有。但李斯不比姬非,為人奸猾,性情多疑,方侯多次行動皆無結果。后始皇駕崩、李斯被腰斬,另一邊避水玨的去處便成了無頭公案,再也尋找不見。

方氏本是术士出身,精通法术,善于鑽營,經歷秦漢之后,家族漸漸壯大,取代原巫氏地位,接管巫教。彼時方侯早已仙逝,其子孫仍心心念念惦記長生之术,逐漸同攰氏、冉虯交惡,兩家几乎水火不容。

為了奪回另一半避水玨,方氏多次利用法术害攰氏于無形,導致攰氏一族子嗣凋零,直至最后只剩下和睦平安四兄弟。所謂的攰氏烏血症,不過是在他們的飲食之中添加了銀精,產生的慢性中毒而已。

公蠣哼起攰老頭唱過多次的祖訓:“烏云起兮,碧水旋旋。枯骨泣兮,熱淚漣漣。為師守陵兮,激越千年……”忽然理解了攰老頭心中的那種絕望。

方儒絲毫不驚訝,道:“那個老頭子教你的?嘿嘿,事情到了如今這步田地,他才想起要服軟,投靠我方家。來不及啦。”

公蠣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狐疑道:“避水玨在我身上,我一直不以為意,並未將它當做一件了不得的神器,你既然想要,為何不早問我取了去?”

方儒嘆道:“你終于想到這一點了。其實我祖祖輩輩這麼多年,几次找到過另一半避水玨,同手頭這一半合並之后,卻發現,陣法還是難以打開。甚至我已經找到了其他途徑,進入祭台之上,卻無法讓玉眼和水眼發揮作用。”

公蠣驚訝道:“這是為何?”

方儒怨恨道:“這個老不死的姬非,表面看剛毅耿直,實際上卻心眼多多。原來避水玨除了被一分為二,他還在里面留了個埋伏。這個埋伏,便是冉虯。”

方儒看公蠣不甚理解,解釋道:“他用冉虯的血養避水玨。”看公蠣仍是一臉懵懂,不耐煩道:“簡單講,便是這個法器,不僅需要合二為一,還必須冉虯在場,才能發揮作用。”

看著方儒一臉憤恨,公蠣忽然想起,有一晚冉虯曾在荷花塘被襲,估計也是方儒讓人下的手。

方儒咒罵了一陣韓非子,又道:“因為始終無法打開金蟾陣中的玉鏡,避水玨成了一個舍不得、用不上的雞肋器物,在方氏、攰氏和冉虯之間失了得、得了失,誰也拿不了長久。”

“這一次,上半邊的避水玨在我的手里,另一半,據說在冉虯手中。我偷襲了冉虯多次,卻發現他根本沒有避水玨。”

六年前,方儒無意中發現,明崇儼原來同冉虯私交甚好,他懷疑明崇儼知道避水玨的下落——這也是他陷害明崇儼的原因之一。

明崇儼心無城府,同冉虯交好一事瞞著方儒,純粹是因為答應過冉虯不告訴他人,絕非有意隱瞞,但對方儒來講,只覺得這儼然是種情感上的背叛。

方儒道:“找不到另一半,玉鏡打不開,我便是丟再多的人祭也是徒勞。為了引出下半部避水玨,我故意將其上半部暴露出來,想在市面上造點聲勢,卻不料被偷了去。”

之后的公蠣便知道了。乞丐小武偷了避水玨,又去偷公蠣的螭吻珮,反被公蠣將避水玨一同偷回。

想想自己拿著這件曠世法器,身無所長卻日日招搖過市,公蠣不由一陣后怕——巫教禁婆睿姬玲瓏,狐族少主江源,白胖子冉虯,無一不是衝著避水玨而來。

但早在六年前,公蠣不知道當時冉虯覺察到了什麼,令他把自己得到的那半邊避水玨,給了明崇儼保管。

而明崇儼果然不辱使命,在被方儒陷害的那一刻,也不曾將避水玨的下半部丟失,而是一直帶在身上,直到遇到公蠣才獻來。

方儒不屑道:“冉虯一個冷血野畜,便是經過千年修行,也不是我的對手。攰氏更不用提,原本就沒有興盛過。冉虯這次來洛陽,我猜他已知自己時日不多,便想物色一個更合適的保管者,並討回我手中的另一半避水玨,完成姬非遺訓。”

公蠣茫然道:“他為何會選擇我?”

方儒對公蠣的遲鈍更加鄙夷,道:“避水玨,原本是姬非年輕之時馴服的一條螭龍化成的。”

公蠣身擁螭屬、蛇屬、人屬,三屬合一,自然是避水玨最為合適的保管者。冉虯正是看中這一點,不惜以身獻祭,以求成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7 07:06 PM

(十三)

陽光稍稍黯淡,紅水的水位低了一些。方儒微笑道:“講完啦。這個故事精彩否?”

公蠣掙扎道:“是很精彩。不過我還有疑問。”

方儒拿出木赤霄,用衣襟擦拭著上面的血跡,催促道:“快講。”

公蠣道:“巫琇為何要殺了離痕?”他心里想的是,問清原因,便可替畢岸洗淨冤屈了。

方儒嗤之以鼻:“巫琇怎麼會去殺離痕?離痕是自殺的。”

公蠣驚愕万分。

方儒悠悠道:“離痕已經察覺到我要殺了她,並拿畢岸頂罪,她便率先自行了斷,算是給畢岸一個提醒。”他皺了皺眉,嘆氣道:“女人真是難以琢磨。我疼了她几年,她依然存有異心。而她同畢岸不過見第二面,為何就如此想要救他呢?”

那晚公蠣看到的黑衣人,既不是江源,也不是被困在地下的明崇儼,而是這個真正的方儒!

公蠣看著他和煦的笑容,好一陣才說出話來:“你為何要殺了離痕姑娘?”

方儒首先對公蠣表示了鄙視,然后看了看石柱之上已經失血過多不知死活的明崇儼,“咯咯”地笑了起來,“離痕愛的不是我,是明崇儼。我裝扮明崇儼天衣無縫,連明父都沒有發覺,可離痕卻起了疑心。”

離痕是黔中道漢民女子,名字喚作阿離,那日正赤腳在稻田里捉泥鰍,不小心衝撞了騎馬走在田埂上巡查農情的縣丞明崇儼。當時明崇儼初到黃安,每日約束于官場的繁文縟節,煩悶不已,而阿離性格潑辣,舉止豪爽,兩人一見如故,十分投機,很快成為至交好友。

其間之事,不必贅述。明崇儼放浪形骸,對成家立業看得極淡,阿離也不以為意,從不做小女儿之態,兩人便這麼處著。之后明崇儼調任洛陽,不久便中了方儒的圈套,被他囚于金蟾陣之中。

一年之后,阿離來到洛陽尋找明崇儼,卻發現“明崇儼”已經娶了翰林御史之女。一怒之下,寄居暗香館做了倌人。

阿離冰雪聰明,對中原文化學習極快,又對音律天生敏感,很快便成為暗香館的頭牌。天上掉下棵搖錢樹,老鴇高興還來不及,對她便不像其他姑娘那般管教嚴格,這便為阿離收集訊息提供了便利。

阿離出手闊綽,剛開始收集訊息只為了解明崇儼動向,到了后來,售賣訊息、探尋信息者慕名而來,她周圍竟漸漸成為洛陽城中的訊息集散地。

“明崇儼”此時正全力發展巫教,對暗香樓新來的頭牌哪里會放在心上,直到留意到訊息網絡,這才去暗香館遞帖求見。

此時又已過去兩年。見面之后,兩人皆是心驚。離痕驚的是他的圓滑世故,再也不是自己當年喜歡的那個明崇儼;方儒驚的是如何瞞天過海,不被發覺。

此情此景之下,方儒多次想要殺了離痕滅口,但發現她的訊息網對自己十分有用,便依舊裝出一往情深的樣子,表面對阿離愛護有加,暗里卻對她嚴格監視。

只是方儒模仿明崇儼言行舉止等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對他同阿離相處之間那種微妙的默契卻無法掌握。阿離最開始只當明崇儼負了自己,故意放浪形骸,肆意妄為,對“明崇儼”提出的贖身、隱退勸解斷然拒絕,但經過几次接觸之后,她懷疑這個同明崇儼一模一樣的人,根本是另外一個人。

她不動聲色,開始暗中留心。公蠣几個月前撞見她在如林軒私會冉虯,也是為了調查此事。但方儒老奸巨猾,心思縝密又巧舌如簧,各個環節滴水不漏,阿離調查這麼久,竟然找不到任何證據。

如今巫教坐大,信息網絡密織,阿離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方儒決定親自動手,借兩人會面之時機,殺了離痕,嫁禍畢岸,光明正大查封忘塵閣,將紅殤璃收入囊中。

只是沒想到離痕早已發覺,搶先一步自戕于畢岸面前,算是給畢岸提了個醒儿,以致畢岸逃脫。方儒為了騙公蠣信任,才聲稱是巫琇所為。

紅殤璃,紅殤璃。公蠣直到此時才明白方儒嫁禍畢岸的意圖。

公蠣心生惡意,故意挑撥道:“你以為巫琇是什麼好人?只要能找到機會,他便會想盡辦法取而代之。”

不料方儒卻正色道:“不怕。正是他有所圖,才能為我所用。反倒是畢岸、離痕這種,冥頑不靈,只能除之。可惜啊可惜。”他微笑著看向鬼面云姬,柔聲道:“我說得對不對?”

鬼面云姬戴著厚厚的美人面具,看不到表情,不過聲音輕柔如水,回道:“巫氏的一醉散和血蚨,可是好用得很呢。”

明崇儼眼睛發亮,熱烈地回應:“正是呢。”云姬垂下了頭,一副嬌羞之態。

公蠣啐了一口,滿目鄙夷。

方儒轉向公蠣,用手指試著刀刃,道:“對了,我還有一點要告訴你,你腦袋的赤瞳珠,該采集了。”

他頓了頓,又道:“你,是金蟾陣的最后一個祭品。”

公蠣索性梗著脖子道:“來吧。”

方儒有些出乎意料,笑了笑道:“有意思。”接著哼唱起來道:“赤瞳珠,赤瞳珠,金土相隨,水火共服。春來發芽,秋來生枝。天上地下,唯獨此珠。”他在公蠣的額頭上比划著,道:“聽過這首儿歌嗎?”

這不是李婆婆的儿歌嗎?公蠣懶得應他,也懶得問赤瞳珠、血珍珠、蛇婆牙等之間有什麼關系,總之這些都在公蠣腦袋里便是了。

木赤霄碰到皮膚,涼涼的。方儒嘆道:“好難得,巫琇養了那麼多血珍珠,只有一顆長成赤瞳珠的。”

方儒不懷好意地看著公蠣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你和畢岸只知道木赤霄能打開蛟龍索,卻不知木赤霄和蛟龍索,原本是軒轅黃帝的斬龍法器。以蛟龍索困住蛟龍,以木赤霄斬殺,可在蛟龍活著時取出龍膽和津還丹。”

公蠣明明害怕,卻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態勢:“動手便動手,別啰嗦。”

方儒句句殘忍,臉上卻一副真誠的樣子:“不,我最喜歡看著將人慢慢致死的過程。再說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將心里話全部說出來的機會,過了這個時辰,可能這輩子都沒機會了。”他用木赤霄指著洞頂,道:“你看,三眼金蟾,玉眼剛才不知怎麼閉上了,可還有最關鍵的一只水眼。金蟾陣一旦啟動,水眼只能蛟龍才能堵上。所以啊,必須要有你作為祭品才行。”

一陣巨響,似乎從地底下傳來,接著“轟隆隆哢嚓嚓”,還有氣流被擠壓發出的尖嘯聲、汩汩聲,山洞一陣搖晃,砂石泥土滾落下來。祭台裂開一道縫隙,但很快被息壤彌合。

鬼面云姬驚慌起來,轉身欲走,卻又猶豫不決。

方儒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走到祭台旁邊,攏手看向水中的漩渦。

一直躲在公蠣身下的小白蛇飛快竄出,將剛才散落的桃木珠子銜在嘴巴里,又箭一般鑽入公蠣衣袖中。

方儒臉色忽然大變,快步走了回來,不再啰嗦,而是一言不發舉著木赤霄朝著公蠣心口刺落。

公蠣雖說已經絕望,但見他只攻不防,伸出利甲,一爪抓落下去,將方儒的左肩和上臂抓得鮮血淋漓,傷口足有半寸之深。

方儒一驚之下連忙退后,但自己看了看,哈哈笑道:“長生之术,長生之术!”

他肩上傷口竟然飛快痊愈,只留下淺淺一道白痕。

公蠣驚呆了。

方儒哈哈笑著,舉著木赤霄朝公蠣扑來。恰在此時,又一陣地動山搖,祭台之上出現一個一尺寬的裂縫,方儒未曾留意,一腳崴了進去。

趁方儒低頭拔腳之際,公蠣飛快出手,一手握拳襲擊他的門面,一手去奪他的木赤霄。方儒倉促之間,下意識避開迎面而來的拳頭,木赤霄拿捏不穩,一下子掉在地上,卻剛好掉在裂縫之中,接著息壤合攏,木赤霄被埋入祭台之中。

方儒和公蠣同時一愣。

木赤霄沒了,不僅無法采珠,公蠣也無法打開蛟龍索。

方儒嘴角抽動了兩下,一把推開公蠣,衝著鬼面云姬叫道:“上來幫我!”

鬼面云姬卻站著未動。方儒暴怒,忽然看到躺在祭台邊緣處的尹獲尚未斷氣,一把抓了過來在他身上翻弄,估計是想找個匕首刀劍之類的利器。

利器沒找到,卻在他胸口處找到一個保管良好的黑色小鐵錘。這個小鐵錘同老鐵匠鐵鍾的鐵錘樣子一樣,只是小了几號,估計是鐵利庄的信物時間緊急,方儒只好冒險一試,操起小鐵錘,轉身朝公蠣扑來。

公蠣拱起身体全力應對。誰知方儒卻停了下來。原來尹獲忽然起身,將他的雙腿抱住了。

方儒用力踢打,尹獲卻死活不放手。方儒大怒,舉起鐵錘朝他頭上擊落,眼見尹獲便要腦花四濺,只聽“叮當”一聲,方儒手中鐵錘掉在地上,捏著虎口跳起了腳。

接著一件巨物從天而降,扑通一聲墜入暗溪之中,水花四濺,公蠣方儒等皆下意識往后一躲。

卻是一具紅漆棺材,上面纏滿了麻線一樣紅色菌絲,棺材板子被震得裂開,一個紫衣女子爬了出來,扶著棺材板嚶嚶哭泣。

但從她的臉、手等裸露部位來看,她分明是一具穿著衣服的屍骨。

漩渦變成另一個黑洞。白骨少女在水中起伏,黑洞洞的眼窩看著方儒,口里依稀叫道:“爹爹救我!”但無數只黑色的手伸出來,將她拖入紅水深處。

她的聲音,分明便是阿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7 07:07 PM

(十四)

公蠣怔怔地看著。

方儒發出一聲怪叫,扑過去想拉她的手臂,卻只抓到一些漂浮的泡沫。他伏在水邊愣了一陣,若無其事涮了涮手,站起來陰陽怪氣道:“鐵鍾,原來你還是做了縮頭烏龜。哈,哈!”

公蠣眼前一花。祭台之上,多了一個人:頭發花白,面目黝黑,卻是沉默寡言的老鐵匠鐵鍾。

但石柱之上,還綁著另一個老鐵匠。

正往一旁躲閃的鬼面云姬,忽然怔住了。

剛才擊中方儒虎口的,是一枚黑黝黝的長釘,已經連同尹獲的小鐵錘一同回到了鐵鍾手上。方儒的雙眼發紅,一雙手倏然變長去抓尹獲,卻被鐵鍾狠狠一擊。

一個石牌重重地斬在方儒的手腕上,落在地上碎成几塊。兩塊大些的依稀可以看到上面分別寫著“如”、“方”等字。方儒呵呵怪叫著,扑來上同鐵鍾對打。

公蠣已經顧不上這邊了,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對面石柱上那個生死未知的假鐵匠身上。公蠣的心怦怦直跳,顫抖著叫道:“畢岸,畢岸,是你嗎?快醒醒!”

明崇儼尚且抬了下眼皮,畢岸卻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太過疲倦睡著了,但表情依然堅毅。

無論如何用力,蛟龍索無法掙脫。公蠣流著淚,張牙舞爪大叫畢岸的名字。

一月前,畢岸和阿隼曾親自上門拜會鐵鍾,懇請他出面主持大局,阻止地下金蟾陣。鐵鍾年輕時便性格孤僻,如今老了,更是不管俗事,任阿隼如何勸解,他充耳不聞,只說已經年老体衰,難堪大任。對阿隼拿去的木赤霄模具,他只看了一眼,擺手說鍛造不了,請另尋高明。

畢岸見多說無益,便拉了阿隼離開。至此,以畢岸的打算,只能自己放手一搏,但后來聽聞明道長已經出面召集各路精英,他才放下心來。

誰知越調查越心驚,神秘的方如意,失蹤的方儒,進入金蟾陣的通道等,線索條條指向明府。特別是那晚離痕在衣袖遮掩之下蘸著酒水寫了“不要相信明道長”几個字並扑到自己劍上之后,畢岸將原本的計划全部推翻。經過几天外圍偵探,他于昨日傍晚潛入鐵利庄,迷翻鐵鍾,偷了他的錘子和長釘,以鐵鍾的身份進入明府,同眾人一起進入金蟾陣。

鐵鍾平日里同眾人來往甚少,只留下冷淡、沉默的印象,同畢岸的性格倒有几分相似之處,況且事發突然,誰也不曾想到畢岸會冒充鐵鍾。其間公蠣心中倒有些念頭一閃而過,覺得鐵鍾甚為親切,卻自顧不暇,未加深究。

而真正的鐵鍾,遠非眾人表面看到的那般冷酷無情。他當年從一個鐵匠鋪子的小學徒,一步步做到鐵利庄的老大,那份膽識、氣度和處世之道自然非常人所比。

關于巫教,畢岸查到的是啟動金蟾陣這條線,而鐵鍾首先查到的卻是孟瑤這條線,並發現雙面人傀竟然被“明崇儼”控制,他據此追查,發現了藏于邙嶺迷魂谷內的紅漆屍棺和企圖借助人傀還魂的方如意之碑牌。

正因為如此,他才拒絕了“明崇儼”的邀請,同時出于對阿隼身份的忌諱,他對畢岸也做了隱瞞。因此在昨晚畢岸下手之時,他便將計就計,裝作暈倒,將一個內家弟子的法器給了畢岸。然后昨晚進入邙嶺,找到了紅漆屍棺,利用搬山之术將其投入紅水暗溪之中。

鬼面云姬忽然瘋了一般,甩出一根繩子纏繞在石柱上,踩著繩子便往祭台上過來。

公蠣只當她過來幫方儒,正嚴陣以待,卻見她上了祭台之后,飛扑過去解畢岸身上的繩子。

水在持續上漲,原本淙淙有聲的溪流,已經變成鐵桶粗的激流,薄薄的石壁在水流中被拉伸、撕裂。

鬼面云姬用力撕扯,但捆綁畢岸等人的繩子不知是什麼做的,任她如何用力,皆無法解開。

公蠣急得手心冒汗,眼中冒火,卻幫不上任何忙。

祭台的另一邊,方儒同鐵鍾打成一團,什麼蟲噬、御鬼、符咒、蕩離、傀儡、化形之术,伴隨著火光、水霧、氣流聲、呼嘯聲、怪叫聲以及强烈的空間壓迫感、身体的撕裂感,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鐵鍾則以不變應万變,用鐵錘、長釘將其一一化解。至后來,兩人貼身肉搏,方儒那些花里胡哨的法术無法施展,兩人對打全是男人之間拳打腳踢、鎖喉擒拿等尋常打法。鐵鍾在力量上稍占上風,但方儒勝在靈巧,而且是個打不死、傷不了的怪物,兩人打得難分難解。

水渾濁起來,樹枝夾雜著水草、棺材板一同涌了過來,一條被泥沙嗆暈了的小魚儿翻起了白肚。

公蠣心中一動,驚叫道:“不是紅水!洛水倒灌!是洛水倒灌!”

方儒的腳步明顯停滯了一下,被鐵鍾一拳擊中門面,鼻梁打碎,鮮血直流,但他晃了晃腦袋,傷處隨即恢復原樣。鐵鍾滿臉驚愕,手下不由遲疑。方儒一聲獰笑,鉗住了他的脖子。

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巨大的黑影一閃,伴隨著一聲唳叫,方儒松開鐵鍾,捂住雙眼慘叫起來。同黑影一起的,還有一個白衣飄飄的少年男子。他一個漂亮轉身,飛起一腳將方儒踹入水中。

原來是一只傷痕累累的鷹隼,啄瞎了方儒。鷹隼將雙眼一口吞下,接著一聲長唳,飛過去一邊扑打鬼面云姬,一邊抓解畢岸身上的繩索。公蠣不知是激動還是難受,放聲大哭,叫道:“阿隼!江兄弟!”

方儒在水中起起伏伏,盲目地四處亂抓,叫道:“我的眼!長生之术!……如意,如……”

鐵鍾冷冷道:“你便在八卦瓠中享受你的長生之术吧。”一個浪裹著根手臂粗細的廢舊檁條打在方儒后腦之上,方儒半句話未說完,被吸入漩渦之中,瞬間不見。

水勢仍在繼續上漲,雖然有息壤保護,祭台不至被淹,但位置正在越變越小。

公蠣早已忘了自己的安危,揮舞著拳頭替阿隼加油鼓勁。捆綁畢岸的繩子不知是什麼做的,任阿隼如何用力,都無法解開。

鐵鍾喝道:“用這個!”從腰間的口袋中拿出一柄小劍來,赫然又是一個木赤霄。造型雖然一模一樣,但這個柄身嶄新,顯然是新鑄造的。

果然,木赤霄削斷繩子,三人被救了上來,但圓因法師已經氣絕身亡。鐵鍾幫兩人包扎傷口,鬼面云姬垂著頭頸地站在一旁,她遞了一顆藥丸過去,卻被阿隼用翅膀扇落;江源則拿著木赤霄過來開公蠣的蛟龍索。

木赤霄插進鎖眼,嚴絲合縫,江源贊道:“鐵大好手藝,在下佩服之極!”但說完臉色卻變了。

新鑄造的木赤霄,打不開蛟龍索。

鐵鍾過來試了再試,明明齒口完全吻合,卻扭轉不動,無法打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7 07:15 PM

(十五)

鐵鍾嘆了一口氣,默然不語。江源也嘆了一口氣。

公蠣心里明白,强笑道:“沒事,反正在息壤之上,水淹不了,我只當在這里清修好了。”

唯獨明崇儼是個直性子,道:“新鑄的劍,缺少魂魄。”他首先醒了過來,吃了一把冥蝦,恢復很快。畢岸躺在阿隼懷里,意識已經清醒,但臉色蠟黃,無力講話。

水勢越來越大,漩渦之中除了水草,開始出現打爛的船舷、檁條、被淹死的雞鴨,甚至還漂著几只鞋。

毫無疑問,地動已經開始,外面房倒屋塌,百姓受損。眾人看著水流,默默無語。公蠣看著鐵鍾花白的頭發和畢岸蠟黃的臉,心中五味雜陳,故作輕松道:“你們走吧,不用管我。我水性最好,淹不死的。”

畢岸費力地動了一動,他看著公蠣,朝洞頂指了指。公蠣仰頭向上看去。

洞頂之裂縫,透過來的光線已經微弱,不再刺眼。

公蠣心想,像一顆兩頭尖中間圓的杏核。

——不是杏核,這是一只眼睛!

公蠣深吸了一口氣,念道:“八卦瓠,八重天,無上無下,無左無右,無蹤無影,無生無死;三足蟾,三只眼,有水有火,有金有土,有多有少,有真有假。”

鐵鍾、江源等齊刷刷揚起了臉。

金蟾的三眼,與八卦瓠的法眼是重合的。剛才被公蠣桃木珠子逼得閉上的玉眼,正是八卦瓠上陰陽魚的眼睛,而這只水眼,是金蟾額頭的第三只眼,也是八卦瓠位置的中心。

之前連方儒也計算錯了,把水中對應的漩渦當成了水眼——水眼並不在水中,而在頭頂,方位屬水。

那兩顆昏暗的玉眼,已經移動得離水眼只有三五尺近,再晚半刻工夫,它們便要重疊在一起。

公蠣伸出手腕,小白蛇飛快地吐出了兩顆桃木珠子。公蠣朝畢岸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手指用力一彈,桃木珠子划出一道弧線,射入了水眼之中,卻偏了一點點。

天崩地裂般一陣巨響,一個浪頭打過來,祭台劇烈搖晃,眾人站立不穩,跌坐在地上。

玉眼距離水眼更近了些,邊緣已經靠近。

公蠣有些心慌,手指顫抖起來。畢岸艱難地開口道:“穩住。”

公蠣想起兩人對著梧桐樹葉彈射紫茉莉種子,胖頭在一旁加油助威,鼻子一酸,發出一聲怒吼。

桃木珠子准確無誤,打中水眼正中心之位。

轟隆一聲,對面千瘡百孔的石壁一整片地坍塌下來,一堆人尖叫著順水衝出。

原來是那些等候撤離的教徒,有的抱著衝散的棺材木頭,有的只是拼命扑騰,好几個被卷入漩渦之中,瞬間不見。

但水位終于不再上漲。畢岸支撐著坐了起來,艱難道:“鐵大,你和江公子,帶這些人,走。”

鐵鍾黑著臉道:“你別以為我原諒你了。你先走,我再來試試木赤霄。”

畢岸還要說什麼,卻無力地躺下了。阿隼發出一聲鳴叫,忽然變換成人聲:“懇請鐵大和江公子聽我家公子安排,及時將激流引回河道。”

有畢岸和阿隼在,公蠣心安多了。他挺了挺胸,大手一揮,說了句相當豪氣的話:“時辰不早,請鐵大以百姓為重。”他轉頭碰到江源的目光,兩人相視一笑。

公蠣忽然想起,問道:“你外公他……還好嗎?”

江源低下了頭,眼里泛出淚光,低聲道:“我外公昨晚去世了。可惜,我沒能陪在他身邊。”不等公蠣再問,他拍了拍公蠣的肩,轉頭大聲道:“鐵大,還是聽畢公子安排。”將木赤霄交給阿隼,道:“阿隼,這里交給你了。”

阿隼拍拍翅膀化為人形,遍身的血痕觸目驚心。

江源外公昨日傍晚病情忽然惡化,江源心急如焚,想到外公吃了那日私藏的冥蝦,病痛有所減輕,便又私自行動,從明府密道潛入金蟾陣中。誰知此去是永別,外公積重難返,竟然就此仙逝。

江源昨晚一離開金蟾陣,便得知了此消息。他當初接近公蠣、勾結巫教、聽命“明崇儼”假冒方儒,唯有給外公治病一個目的。如今外公仙逝,江源悲痛之余也逐漸冷靜下來。他比公蠣要聰明得多,一旦想到一點便很快將整個線索推理清楚。

江源判斷,從昨晚的對打來看,明崇儼對他和公蠣都說了假話,似乎有意造成兩人誤解乃至反目,從而對“明崇儼”帶領一眾术士進入金蟾陣的動機產生了懷疑。

江源糾結再三,還是無法置公蠣于不顧,便强壓悲痛于天未亮時潛入明府察看,雖未找到什麼明顯的證據,卻發現了被囚禁的阿隼。

以畢岸的安排,是讓阿隼借外出公干遠離洛陽這個是非之地。但阿隼忠心耿耿,哪里肯獨自逃生,明里拗不過畢岸,暗里卻仍留在洛陽。“明崇儼”一直將畢岸阿隼視為巫教發展的最大障礙,如今見阿隼落單,馬上找人傳訊云“共商剿巫大計”,將阿隼騙入明府囚禁了起來。

江源救出阿隼之后,將各自掌握的訊息相互交流,對地下之事更加心驚,兩人一同進入金蟾陣,几經周折找到祭台,剛好看到假明崇儼正對鐵鍾痛下殺手,便出現了剛才啄瞎他眼睛的一幕。

教徒們在水中翻滾沉浮,又有几個沉入水中。鐵鍾拿出一片薄薄的鐵葉子,踩著滑入水中。鐵葉子瞬間長大,變成一葉小舟。

鐵鍾不善表達感情,只拱了拱手道:“保重。我送了他們,這就回來。”尹獲爬在地上,伸手哭著叫道:“舅舅……”

鐵鍾眉頭一皺,伸手將他拉了上來。江源抱上明崇儼也上了小舟,看著鬼面云姬皺了皺眉,帶著一種十分古怪的表情說了一個字:“你?!”

鬼面云姬堅決地搖頭,又輕輕地點頭。

江源輕輕嘆了一口氣。公蠣心中强烈地不安起來,忙往別處看去。

明崇儼伸著脖子,喘著氣叫道:“小掌櫃,小掌櫃!你可得,可得活著上去啊,還,還欠我一頓謫仙樓的酒呢。”接著衝畢岸擠了擠眼,道:“那個,就是你的,好兄弟?不錯!不錯!”他伸了個大拇指。

公蠣“呵呵”地傻笑。畢岸忽然掙扎著道:“明公子,離痕姑娘,在修善坊明珠巷的聞香榭。”

明崇儼張大了嘴,結結巴巴道:“她,她……她沒死?”

畢岸點點頭。他不過是配合離痕演了一場戲,劍並未真正刺中離痕。

明崇儼手舞足蹈,興奮得像個孩子。

原來離痕早已察覺方儒動了殺心,想擺脫卻苦于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幫手,那晚畢岸一到,離痕便開始安排,兩人共同制造了離痕假死之相,在柳瓶儿和文生的幫忙下,逃離了方儒的控制。

教眾們看到小舟,已經扑騰著游了過來,七手八腳,你拉我拽,瞬間將小舟站滿。鐵鍾叫道:“走了!”手中鋼釘突然變長,朝祭台一撐,順著漩渦的方向旋了出去。

公蠣忽然想起一個問題,叫道:“鐵大,石牌和棺材是怎麼回事?”其實他心中已有答案,只是心底總希望那是假的。

鐵鍾等已經走遠。

公蠣撿起一塊石牌,看到上面殘缺的“意”字,心中莫名難過。

畢岸嘆了一口氣,道:“方如意,是方儒的私生女儿。”

方儒二十歲時,偶爾一次酒后放縱,同城外一個酒家女子一夜云雨,之后酒女竟在他不知的情況下生下一女。酒女勉强將孩子養至一歲,孤儿寡母的生活實在難以為繼,便去尋找方儒認親。而他此時正野心勃勃,哪里允許這種可能導致自己身敗名裂的事情出現,遂將酒女騙至自己的私家小院,誘了她喝下毒酒后,將她埋入后院做了花肥。

但當他打算對孩子下手時,小女孩恰好醒了,一睜開眼睛便望著方儒笑,並張開肥嘟嘟的手臂要“抱抱”。血緣真是最神奇的東西,方儒將她抱起的那一刻,便再也下不去手了。

小女孩因此被留了下來,寄養在大同坊如意巷的方員外家。

方儒雖無法公開身份,但暗地里對這個女儿疼愛異常,特地將她起名叫做“如意”。或許在面對女儿之時,他顯露出的才是真正的慈愛和善良。

哪知方如意長到十五歲,卻意外得了腦疾,僅僅半年,便香消玉殞。方儒痛不欲生,將她屍身放入紅漆棺木,利用巫术鎖住魂魄,並以血菌絲捕捉活人活物,滋養她的魂魄,從而導致迷魂谷一帶常發生獵戶失蹤案件。而那些中了冥花蠱的女子,便是方儒為了復活方如意,而找的試驗品。

公蠣嘆了口氣,心里還是控制不了的難過。阿隼道:“她身上的味道,是能夠保持屍体不腐的靈蛇果香。這種果香,同丁香的味道十分相像,但更為綿長誘人。”

公蠣苦笑了一下。大凡野生的奇花異草,多有猛獸守護。而靈蛇果,便是蛇類守護之異果,它的香味,對蛇類有著難以抗拒的誘惑。難怪公蠣只要嗅到阿意身上的味道便忍不住痴迷,卻原來是靈蛇果的作用。

公蠣道:“那孟瑤呢?我曾經親眼看到她同孟瑤共用一個身体。”

阿隼道:“那是個天生的雙面人傀。方儒想借用阿瑤的軀体,讓如意還魂,但要想完全消除阿瑤的意識,就必須用……”他頓住不說。

公蠣悶悶道:“你講。”

畢岸掙扎著坐起,道:“巫术之中,有修煉人傀之法,最好的人傀,便是雙生人傀。”

這種雙生子,並非正常的雙生子,而是母体在懷上雙胞胎的時候,其中一胎發生異常,被另一胎儿吸收。若吸收完全,那麼生下來便是個健康的單胎;但若未能吸收完全,便會出現多一條腿、多一只耳朵等畸形胎儿。

雙生人傀,是其中一胎吸收了全部的身体,唯獨保留了腦部,或者只吸收了它的腦部,導致另一胎不能成活,因此這種胎儿便擁有兩個腦子。但它往往被人認為是一個胎儿,那個僅僅殘留全部或部分腦子的胎儿意識被壓制,或許一輩子都不會覺醒。

孟瑤便是這種,同她一起的本來是個雙生胎,可是她在母体之中將姐姐的腦部吸收了過來,以致姐姐孟意生下來是個無腦儿,不出滿月便死了。

方儒勢力廣大,很快便發現了孟瑤的異常,他便開始做法,喚醒那個孟意的意識,並將方如意的魂魄導入。所以孟瑤才出現了各種奇奇怪怪的舉動,一直認為自己有個姐姐叫做方如意。

但若要孟瑤永遠變成方如意,還需要一味藥引子,便是在具有雙重性屬的靈物頭腦之中種出赤瞳珠。

公蠣便是那個具有多重性屬之人,而且赤瞳珠在他腦袋里順利長成了成珠。

水勢依然很大,但水位不再上漲。木赤霄不管如何擺弄,都打不開公蠣腰間的蛟龍索。

公蠣絕望了,丟了木赤霄,道:“你們走吧,不用大家都耗在這里。”

一直呆呆傻站著的鬼面云姬,忽然一把將木赤霄搶了過去,口齒清晰道:“新鑄造的木赤霄,需要一個魂魄祭祀。”她將木赤霄橫在了自己的脖子里。

她的聲音熟悉得讓人心跳。公蠣越發不安,卻不敢說破。

可是畢岸卻開了口,叫道:“蘇媚。”

鬼面云姬取了臉上的面具,一張粉臉全是淚水,蒼白至極。

公蠣比剛才得知阿意是方儒的私生女還要難過千倍万倍。

蘇媚不等他發問,微微笑道:“剛才那個作為祭品被殺的,原是一個尋常女子,她中了我的改頭換面之术,化成了我的模樣。”

剛才用傀儡狙擊眾人的,不是別人,正是蘇媚;那個銀蠶,也是她飼養的。

畢岸一言不發,只是憂傷地看著她。

蘇媚淚流滿面,臉上卻帶著笑:“畢岸,對不起。我是巫氏子孫,別無選擇。”

公蠣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你……你是巫琇的……”

蘇媚嫣然一笑,依然明眸皓齒,風情万種:“我是巫琇的女儿,自小便隱姓埋名,寄養在蘇家。”

阿隼眼中精光四射,雙手護著畢岸。

畢岸雙唇緊閉,無力地看著蘇媚。

公蠣明明有很多話想問,可是看到畢岸和蘇媚的樣子,又不知如何開口。

蘇媚慢慢將散亂的青絲綰起,姿態優美動人,對著水面照了一照,忽然沒頭沒腦地道:“我接近蘇青,為的是她的內丹。接近忘塵閣,為的是治療癲癇的紅殤璃。桂平的棺材局,是我啟動的。小順子是我的人,他殺了桂平。桂平娘子是方儒的人,她原本的目的是要桂平手中的半本《巫要》,可惜她最后愛上了桂平。桂平死后,她殺了小順子,然后自殺。我得了《巫要》下半部,給了我爹巫琇,我爹以此為交換條件,投靠巫教。當然,還有他手中的一醉散、血蚨以及未到手的紅殤璃作為籌碼。”

她說的極快,但公蠣和阿隼都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她頓了一頓,接著道:“我買了桂平繡的紅斂衣,故意記了王瓴瓦的名字。王瓴瓦是我殺的,我當時是巫教的無常信使之一。珠儿所中冥花蠱,是我下的毒,因為她發現了我同巫琇來往,懷疑我的身世。那晚推龍掌櫃和珠儿入井的,也是我。我憎惡王俊賢,所以借你之手除了他。”

公蠣脊背一陣發冷,竟不知如何應答。

蘇媚伸出手去,似要摸畢岸的臉,卻又收了回去。她垂下頭,勾著頎長的脖頸,帶著几分嬌羞,輕輕柔柔道:“畢公子,你願意娶我嗎?”

從不動聲色的畢岸的眼睛里滿是憂傷。

蘇媚扑哧一笑,嬌嗔道:“好啦。騙你的。”她轉頭來,滿臉是淚,對公蠣道:“畢岸放在古宅里的那個中了冥花蠱的姑娘,我懷疑是胖頭的妹妹玉妹。她因被逼著為方如意試藥而生了異心,偷了巫教施展聲幻术的人骨哨,企圖脫離巫教,方儒大怒,要求巫教信徒全城追殺,我救了她,放在畢岸經過的路上。”

公蠣驚喜道:“真的?太好了!”

蘇媚將一個東西丟給公蠣,道:“冉虯委托你的事項,你還是找機會告知一下他們尚存的后人吧。”

公蠣接過,卻是已經失去光澤的避水玨,粗糙如同瓦塊。

或許連冉虯和攰和,也不知道法器的最終用途和里面隱藏的終極秘密。

蘇媚長吁了一口氣,定定地看著公蠣,忽然道:“胖頭是我殺的。對不起。”

“我把我的命,還給你。”

木赤霄劍刃之上,殷紅一片。

蘇媚那日,原本是約了與方儒在桃林舊宅會面,公蠣攔下的那輛馬車,是巫教提前安排好的。但她之前乘坐的那輛馬車受驚卻真真正正是個意外,蘇媚只是為了栽贓王俊賢,故意說有瘋子在跟蹤自己。公蠣卻當了真,安排胖頭去護送蘇媚。

可是王俊賢為何能跟隨蘇媚來到桃林舊宅?

公蠣有些迷惑。

阿隼抱著昏迷不醒的畢岸,悲憤地道:“王俊賢的法术,是方儒私下傳授。”

公蠣心中一動。

方儒知道蘇媚同忘塵閣的關系,為了掣肘蘇媚,他找到王俊賢,告知蘇媚以香粉殺害其母王婆一事,不僅將蘇媚的身世透露出去,還私下傳授王俊賢巫术,讓他假扮柳大刺激蘇媚。

王俊賢那日能夠准確候在桃林舊宅,也是方儒有意告知。

因有胖頭陪伴,蘇媚本來想爽約,但已經由不得她,馬車一路狂奔直至桃林舊宅。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王俊賢情緒激動,將她的所有秘密一一揭穿,甚至連她同巫教勾結、覬覦忘塵閣紅殤璃一事也講得明明白白。

而這些話,被胖頭一一聽在耳中。蘇媚無奈,只好殺了胖頭滅口,並嫁禍王俊賢。

而此時,方儒就躲在旁邊看著這一切——畢岸勘驗現場發現的第三人,便是他。

直到殺了胖頭,蘇媚才是真正踏上了不歸之路。

她只是巫氏家族和龍爺方儒的一顆棋子,布滿陷阱的道路已經設計好,不管她願不願意,只能走下去,這種命運,從她一出生便已注定。

阿隼打開了蛟龍索。公蠣活動著腰部,指揮著小白蛇吐出了津還丹,拿去給畢岸:“快服下!”

畢岸醒了,微笑著搖頭,道:“你先收著,我過會儿便服。”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蘇媚的臉上。

蘇媚的臉上帶著一絲輕松的笑意,恬靜得如同睡著。畢岸伸手,將她殘余的淚水擦拭干淨。

水流從四面八方灌進來,耳邊不時傳來山石崩塌的巨大聲響——法眼被破,只破壞了這個詭異的鏡面通道,卻無法讓被驚動的金蟾重新恢復沉寂。

“通”的一聲,一條山梁自上落下,砂石紛飛,激流四濺,將祭台砸翻了大半邊。息壤生長得雖快,卻無法應對四處的水流。

山梁抖了一抖,上面覆蓋的大塊石頭滾落下來,露出錚亮的堅甲。

那不是山梁,而是動物的一個小腳趾。

公蠣同阿隼面面相覷。

金蟾已經被驚動,醒過來了。

阿隼滿頭大汗,扯著嗓子吼以便壓過巨大的轟鳴聲:“公子,這個八卦瓠的陣法正在紊亂,再晚便出不去了!”

畢岸依然看著蘇媚,點頭道:“好。”

阿隼拍動雙臂化為原形。畢岸站起身,平靜道:“公蠣先走。”

阿隼急道:“一起走!我飛得起。”公蠣帶著小白蛇一起乘上阿隼的背,伸手拉他。畢岸順從地坐在后面。

阿隼一聲長嘯,振翅而起。公蠣卻覺得后面一空,一轉頭看到畢岸翩然跳下,落在蘇媚身邊,大聲道:“洛陽水眼損毀,需要真龍鎮守。你們快走!”他抱起蘇媚,雙唇在她蒼白的臉上貼了貼,低聲道:“媚儿,我來陪你了。”

一頭威風凜凜的狴犴騰空而起,馱著蘇媚衝入那個已經昏暗的水眼之中。

公蠣心如刀絞。鷹隼發出一聲凄厲的悲鳴,折返回來對著水眼俯衝過去。

小水蛇忽然“嘶嘶”叫了起來,身体扭作一團。

公蠣抹了眼淚定睛看去。大部分水眼被狴犴的身影遮住,但仍留下一條縫隙,正在冒著金光。金光所到之處,山石坍塌,洪水四流。

帶蹼的腳趾正在緩慢移動,再有片刻工夫,金蟾將全身拱土而出。

鷹隼焦急地盤旋,躲避著金光的照射,卻無法靠近水眼。而狴犴的影子正越來越稀薄。

二龍治水,二龍治水。

樂觀有趣的矮胖子郭袋,愛翻鼻孔的云道長,笑眯眯的圓音法師……一個個鮮活的人物走馬燈一般出現在公蠣的腦海之中。

他們法术高强,同公蠣一樣,只想過一分安穩的日子。不同的是,他們面對挑戰或者困難時,會義無反顧地主動出擊,哪怕拋去性命也在所不惜,而公蠣,只是被動地看,被動地聽,然后被動地應對。

公蠣落了淚。地面之上,繁華的洛陽城中,還有小妖翹首期盼,還有無數無辜的百姓在平靜地生活。

一龍治水是不行的,今年必須二龍治水。

若不能做任何事,要這一身的本領做什麼呢?

鷹隼的聲音已經嘶啞,口角滴血,他吐出了內丹,企圖阻止金光。

但于事無補,內丹在金光的照射之下,化為一團水汽。

水眼殘留的縫隙正在變大,越來越多的金光透過狴犴的身影照射出來。

公蠣發出一聲怒吼,揚起脖子掙脫了去,這是他第一次有意識地控制自己的龍屬。

金光之下,鷹背上的雙頭蛇分化成為一人一龍。螭龍騰空而起,留下那個貪吃好色又膽小的龍公蠣淚流滿面,他的手腕上,纏著一條小白蛇。

螭龍一雙眼睛如同正午的太陽,所到之處,金光驟然變暗。

螭龍頭上的赤瞳珠鮮紅如血,他威風凜凜地繞著鷹隼盤旋了一圈,一聲龍吟,尾巴一甩一推,將馱著公蠣的鷹隼推往對向的縫隙,自己卻朝著水眼扑去。

螭龍同狴犴攜手,堵在了水眼之上。

水眼合上,地動停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7 07:16 PM

尾聲

儀鳳四年,五月初三這日的陽光格外明媚,城郊一家苗圃外牆,月季、薔薇開得花團錦簇,煞是喜人。

一個男子站在薔薇叢下,似乎在自言自語:“你怎麼又來了?我說過啦,那顆津還丹你好好修煉,自然能修成人形。別叫我螭龍公子……我也不叫龍公蠣,我現在叫羅源,嗯,我可是個秀才呢……以后都叫羅源……龍公蠣這個名字,以后就歸你了……快走快走,別給我娘子瞧見了。”

“龍哥哥!”面孔明淨的羅小妖扶著腰,站在門口招手。

羅源忙道,“快走,以后不許再來找我了!我娘子可厲害著呢,打遍城郊無敵手……”

小妖不見羅源過來,便自己走了過來,問道:“龍哥哥,你看什麼呢?”

羅源一邊糾正,一邊忙去攙扶:“說了別叫龍哥哥,是羅哥哥。小心地滑。”一條小白蛇哧哧溜溜從青苔上划過,小妖嚇了一跳,差點哭起來:“有蛇!”

羅源忙把她抱起,嘲笑道:“不是打遍洛陽無敵手嗎?——有我在呢。可別動了胎氣。”一邊衝著小白蛇齜牙咧嘴對口型:“快走,嚇到我娘子了!”

小白蛇戀戀不舍,慢慢鑽入石縫之中。

小妖不見有蛇,頓時破涕為笑,跳下來伸手去扯羅源的耳朵道:“你又偷懶,我讓你給孩子起名字,你起好了沒?”

羅源捂著耳朵叫道:“疼,疼……起好了,生個女孩就叫羅怡,男孩便叫羅岸,怎麼樣?”

小妖歪頭想了想,拍手笑道:“羅怡、羅岸,嗯,不錯。快走,我們趕集去。”

集市之上人聲鼎沸,各類貨品琳琅滿目,去年地動造成的影響几乎不見。小妖在前面一邊走著,一邊嘰嘰喳喳同跟在后面的羅源講話:“多扯几塊布,給虎妞家的孩子也做一件,她手工不太好。另外玉妹要出嫁,還得給她准備一副体面的嫁妝,不讓人家笑話我們這個做哥哥嫂子的小氣。改日去敦厚坊看下李婆婆和財叔吧?我想他們了。”

羅源抱著布料,雞啄米般地點頭,忽見一柳樹底下,一個男子正衝他招手。

羅源趁小妖挑選針線,道:“小妖你先挑著,我去柳樹下買些瓜果來。”三步兩步跳到男子面前,驚喜道:“拐子明,你今天怎麼有空出來?”

拐子明左右看了看,得意揚揚道:“我以后可以不受規矩約束,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

羅源吃驚道:“是麼?你身為正諫大夫,不用每日上朝、做事嗎?”旁邊几個農夫走過,拐子明忙將羅源拉到柳樹后頭,並擠了擠眼睛。

只聽一個農夫興奮道:“你聽說了沒,昨晚明府失竊,明道長被盜賊殺害了!啊呀呀,官府剛貼了告示,正緝拿凶手呢!”另一個惋惜道:“明道長法术高强,為人又好,真是太可惜了……他怎麼會著了几個小毛賊的道儿?”

農夫們議論著走遠。羅源朝拐子明肩上打了一拳,笑道:“真有你的,想出這麼個法子來。”

拐子明撓頭道:“沒辦法,家父去世,我也沒了牽掛,再周旋于那些人之間,只覺得一時一刻都待不下去。你說當初方儒怎麼就有這個本事,將事事處理得井井有條呢?”

羅源嘻嘻笑道:“嫂夫人呢?”

拐子明臉上泛起紅暈,道:“她窩在洛陽久了,正煩悶著呢。我打算帶她四處走走,游歷下大好河山。你呢?”

羅源看向小妖,滿懷期待道:“我家孩子要出生了,哪里也不能去。”

小妖買了針線,等羅源過來,問道:“龍哥哥,剛才那位是誰?”

羅源看著他瀟灑的背影,微微笑道:“一個朋友,叫拐子明。”

小妖忽然收了笑容,怔怔發呆。羅源忙道:“怎麼了?”

小妖流下淚來,低聲道:“畢公子若在,比他還要英俊瀟灑……我家姑娘和畢公子,什麼時候回來?”

羅源抱住了她消瘦的肩膀,仰臉看著那只盤旋在邙嶺山林之上的雄鷹,喃喃道:“他們一直都在。”

又記:《資治通鑒》書:偃師人明崇儼,以符咒幻术為上及天后所重,官至正諫大夫。五月,壬午,崇儼為盜所殺,求賊,竟不得。贈崇儼待中。


(全文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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