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海的溫度 -【忘塵閣·第四部】蛟龍劫《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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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08 AM

(八)

阿隼趕車,畢岸和公蠣坐在了車里。

仍然是那輛棺材制式的靈車,厚厚的金絲楠木,拉上車簾之后密不透風,如此熱的天氣,卻感到一絲絲涼意。

公蠣的心怦怦直跳,不知是因為珠儿的問題驚嚇過度還是因為馬上要見到阿意情緒激動。

畢岸的臉冰冷得像塊石頭。公蠣遲疑了几次,想問問木赤霄找到了沒,卻不敢開口。

公蠣偷偷將車簾打開一條縫。花枝招展的行人,琳琅滿目的店鋪,扑面而來的熱浪,像一幅色彩過于濃郁的畫面,從眼前飛馳而過。但所有的人,皆對這輛奇異笨重的馬車視而不見。

馬車駛出了安喜門,走過一條高拱石橋。城中喧鬧的聲音突然變得無聲無息,層疊的山石和濃密的樹木,仿佛夢中一般影影綽綽。

車在一處高大的宅院前停下。畢岸跳下了車,公蠣連忙跟上。

但等畢岸走向那座斑駁的石門時,公蠣明顯遲疑了。牆壁風化得厲害,布滿綠苔的地面,石縫中亂七八糟的荒草,無一不顯示宅子的古老。而最為關鍵的是,公蠣莫名嗅到了一股死亡的氣息。

大門開了。里面綠樹成蔭,寂靜陰暗。公蠣打了個寒噤,道:“阿意……阿意住在這里嗎?”

阿隼道:“就在里面,進去看看吧。”不由分說推著公蠣走了進去。

三人來到第一間廂房的窗前。窗色不透,大白天竟然看不到屋內的情形。公蠣欲要伸手去摸,遲疑了下,又自己收了回來。

畢岸拿出一個紅色蠟燭頭,遞給阿隼。阿隼點燃,冒出一絲青煙。

公蠣的耳朵靈敏地捕捉到了一絲響動,激動道:“怎麼回事?”

灰暗的窗欞慢慢亮了起來,屋內的情形一覽無余。一具白骨慢慢地從已經漚朽的雕花木床上坐起,手撩秀發,動作嫵媚而恐怖。

白骨松松垮垮地披著一件繡有紫色丁香的長袍,款款走了几步,探身看著窗外,目視著公蠣,張口道:“几時了?”她只有黑洞洞的眼窩,但公蠣直覺,她看向的是自己。

熟悉的丁香花味,嬌憨之中帶著一絲霸道的動聽聲音,只是花瓣一般的紅唇已經不見。

怪不得畢岸推推拖拖,總是不帶自己去找阿意。

畢岸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公蠣,不等他發問,道:“一個月前的晚上,我在距離如林軒不遠的荒灘上遇到她。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阿意,但她身上的味道很特別,同你拿回來的手絹上的味道一樣。我也不知道她家在哪里,從見到時起,她便只會說這一句話。”

公蠣嗅著那股清香芬芳的丁香花,喃喃道:“是她,正是阿意。”他怔怔地看著阿意。阿意仍然在重復那句話:“几時了?”

畢岸扭頭對阿隼道:“去看看珠儿。”

阿隼走過一叢亂蓬蓬的荒草,手里燃燒的青煙飄向東廂的一個房間。

公蠣機械地跟著畢岸,仿佛自己的意識也跟著死去。

東廂一個窗子亮了。一具死人骨架歪在床頭,一動不動。她身上的衣服公蠣很熟悉,正是珠儿早上的衣著。

畢岸俯了俯身,隔窗柔聲道:“珠儿,你還好嗎?”

白骨一顫,慢慢轉過頭來,並扶著桌子站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畢岸,眼窩之中流下兩行清水。

公蠣朝著窗子扑過去,卻被彈了回來。畢岸輕聲道:“我用蕩離之术隔斷了這里對外的聯系。這些房屋里,有道家正統的凝魂符和蘇媚精心調制的凝魂香,可使得她們殘存的意識不至于散去,比在外面要好一些。”

白骨細長的指手骨緊緊抓著窗欞,下巴抬起,發出無聲的吶喊。

公蠣抱住腦袋,蹲了下來:“昨晚……昨晚真不是我約的珠儿。有個男人,走路像柳大,但長得卻一點不像……”

畢岸道:“我知道。”

公蠣激動道:“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誰?我一定要抓到他,給珠儿報仇!”看到畢岸點了點頭,公蠣的激動瞬間轉化為了驚愕:“你知道!你竟然知道!你知道他同珠儿約會是想要害珠儿,竟然不提前抓了他?為什麼?”

他越說越悲憤:“你和阿隼才是殺死珠儿的凶手!”

畢岸眼睛黯淡了下去,道:“我錯估了形勢,以為珠儿暫時是安全的。”

公蠣指責道:“你上次也一定看到了她的異樣吧?可是你卻瞞了下來,害得我以為是我眼花!”他忽然想起蘇媚,頓時面如土色,“蘇姑娘……蘇姑娘她……”

畢岸沉默了一陣,道:“是,蘇媚這些天一直幫我布置這個地方,可她……她感染的冥花蠱卻比她自己所知嚴重多了。”

周圍死一樣寂靜,偶爾聽到枯枝落下的聲音。

白骨怔怔地看著公蠣,忽然開口道:“龍哥哥,幫幫我。”聲音小而清晰。

公蠣不再害怕,看著珠儿已經變成骷髏的面容,忽然激動起來,叫道:“她們沒死,她們沒死!”他抓住畢岸和阿隼的手臂,用力搖晃。

畢岸任憑他掐得生疼,阿隼卻甩開了,鄙夷道:“這個還用你說?”

燭頭燃盡,窗子重新變得灰暗。

這個墳墓一樣的古宅,一共“住”著四個人,除了珠儿和阿意,還有一位婆婆,一位婦人。

阿隼一一介紹:“婆婆的孫女,十年前被巫教擄走,她一直在尋找巫教的蹤跡,不知得罪了巫教哪位人物,被人下了冥花蠱,等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骨化嚴重,只好帶了她到這里來。這位婦人,是偷東西導致的。活該她倒霉,可能剛好偷到了巫教高手。”阿隼嘆了口氣,掃視著周圍黑乎乎的門窗:“若蘇姑娘的冥花蠱得不到有效控制,她只怕也要住到這里來了。”

公蠣的眼淚終于出來了。

阿隼視而不見,踢了一腳地面上倒著的獸頭,狐疑道:“公子,這個冥花蠱,你說到底是個什麼東西,這麼厲害?”

畢岸終于趁著公蠣抹眼淚之時,抽出了被掐得發紅的手臂:“冥花蠱,是巫术之中毒术的一種,以人身体作為陪葬的容器,即冥器。因其多選擇一些妙齡少女下手,所以稱為冥花蠱。”

公蠣終于能夠說出話來:“阿意和珠儿,還能救嗎?”

畢岸看著他:“或許能。”

公蠣挺了挺背:“如何救?”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沒了,干巴巴的眼睛像藏著一小股火。

畢岸看向古宅背后高聳的邙嶺:“破了這個祭祀。”

公蠣深吸了一口氣:“你剛才說的毒术,我記得我看過的,卻沒有講到冥花蠱。”

畢岸道:“你看的那些只是皮毛,巫术高深莫測,若要破解,先要參透其中精要。這些內容,全在《巫要》之中。”

畢岸說得對,不能逃的,只能面對。

從古宅回來的路上,畢岸詳細講述了關于冥花蠱的猜測。

兩月前,公蠣尚在如林軒里瀟灑快活,畢岸同阿隼仍在四處搜集關于巫教的線索。

活死人案件,最開始,是城郊一個偏遠山村杜家村一個五歲的女童中了邪,連日哭叫不止,直哭得聲音嘶啞口鼻出血。女童聲稱,村子里好多個女鬼,要將全村的人都吃掉。阿隼剛好在附近查案,便留心看了一眼。孩子可能受了驚嚇,並無什麼毛病,不過聽到她指名道姓說村里一位姐姐是鬼,有些好奇,臨走之前,去了這位姐姐家。

一見之下,阿隼大吃一驚,忙回城叫了畢岸,連夜潛入杜家村。

公蠣猜到結果了:“她……同珠儿一樣?”

畢岸緩緩道:“不錯,女童口里的這位鄰家姐姐,姓陶,已經全身骨化,沒了自我意識,卻能照常走路、說話。”

公蠣狐疑道:“村里的其他人,都沒發覺嗎?”

畢岸道:“這種活死人,常人是看不到的。那個女童,或許是有特殊視力,偏偏看到了。”這驗證了公蠣的猜測:這種冥花蠱,中蠱的人自己沒有發覺,周圍的人也不會發覺,只有下蠱的人才能看見並操控活死人;旁人只會覺得此人性格大變,家人也以為她是病了,卻不曾想已經變成行走的死屍。

公蠣啞然,半晌才道:“然后呢?”

畢岸道:“因為白天出現在村子里比較顯眼,天未亮我同阿隼便回城了,回去置辦了行頭,假扮成走街串巷的貨郎,當天傍晚,又來到杜家村,卻發現陶姓女子不見了。”

公蠣好奇道:“失蹤了,還是死了?”

畢岸道:“不知道,整村人諱莫如深,一問三不知。她家只有一個父親,說她去了外地走親戚。可是我當時留了人在村口把守,並未見她出村。”

公蠣又問:“那個小女孩呢?”

畢岸道:“小女孩中了邪,口歪目斜,痴痴傻傻,已經不再哭鬧。”

公蠣嘀咕道:“這事果然有些奇怪。”

畢岸道:“第一次發現這種情況,我十分驚訝。便囑咐阿隼,留意城里城外其他地方是否異常。再后來,直到在調查王瓴瓦死因的時候事情才有了轉機。”

想起這個,公蠣便覺得心有余悸。王瓴瓦是打墓圈墳的,去桂平的墓里偷那件紅斂衣,卻遭人陷害,被活活悶死在棺材里。

公蠣一直好奇,王瓴瓦是被誰殺死的:“查到殺死王瓴瓦的凶手了嗎?”

畢岸道:“沒有。”

公蠣有些失望:“王瓴瓦是巫教的人。會不會是巫教殺人滅口?”

畢岸道:“巫教做事,一向不留痕跡。若是他們要殺王瓴瓦滅口,定是王瓴瓦做了什麼不尋常的事儿。若不是巫教的人下手,那王瓴瓦得罪了什麼人呢?”

“我便差高陽王進,將王瓴瓦死亡一事按下,暗中不動聲色地調查。走訪了多次,意外從王瓴瓦的一個酒友口中得知了一個信息。”

圈墳打墓,這種活儿一個人是做不了的,必須團隊完成。王瓴瓦雖然同街坊鄰居冷淡,但同打墓的几個人關系尚可。尤其是同一個叫做王蛟的人,常常一同喝酒。據王蛟說,王瓴瓦死前半個月,曾勸說王蛟趕緊離開洛陽,說洛陽將要有大事發生。

畢岸道:“王蛟對他口中的大事很是好奇,便追問王瓴瓦。王瓴瓦有次喝多提到,洛陽不日將城毀人亡,並提到祭品什麼的。”

這句話引起了畢岸的注意,他同阿隼開始留意關于祭品、祭祀的有關情況。几經調查,並考據各種古籍,畢岸判斷,巫教近期所謂的大動作,是要喚醒金蟾,啟動金蟾陣。

畢岸道:“洛陽人口百万,從中尋找被選為祭品的女子,如同大海撈針。先前我同阿隼跑遍了洛陽城,只確定了一個被選中的女子,而這個祭祀,需要至少三個。”

公蠣緊張道:“其中一個,是珠儿嗎?”

畢岸卻搖了搖頭,道:“不……有些不對,或許是哪里出了問題。”他躊躇了片刻,道:“第一個確定的是杜家村的那個陶姓女子,而且她的情況也最為嚴重的。按照我的推算,她被作為祭品獻上的時辰,便是這兩日。”正因為如此,畢岸同阿隼昨日趕去了郊外,而沒能守在忘塵閣,導致了珠儿的意外。

公蠣道:“然后呢?那個女子出現了嗎?”

畢岸道:“奇怪的正是這個。”他頓了一頓,道:“今日子時應該是祭祀活動的開始。而按照陶姓女子的生辰八字,她命屬坎卦,為暗流水命,當屬第一個。可是村里什麼動靜也沒有,陶姓女子也不見蹤影。”畢岸閉了閉眼,似乎在心中重新計算了一遍,低聲自語道:“怎麼會計算錯了呢?”

公蠣遲疑道:“會不會……珠儿才是第一個?”

畢岸用手指在車板上橫七豎八地畫了一陣,搖頭道:“還是不對。珠儿的命數不對。”

公蠣對八卦五行之類研究不多,難以理解,愣了半日,道:“她們中的那個冥花蠱,找到下毒的人,破了他的蠱,這些人便有救了。”

畢岸苦笑道:“說的容易。冥花蠱已經啟動,哪里還停得下來?”

祭祀一旦成功,洛陽城將整体傾覆,后果不堪設想。將死的珠儿和阿意,蘇媚,還有洛陽城中的美景美食……真的逃不掉了。公蠣重重地嘆了口氣,挺起胸脯:“說,怎麼辦?”

畢岸臉上露出笑容,表情同前日兩人打賭看書、投射時一模一樣,天真之中帶著一絲孩子氣。

公蠣又嫉妒起來,沒好氣道:“有話直說,別笑得跟個娘儿們似的。”

畢岸笑容一收,道:“趕著巫教之前,找到被作為祭品的女子,能否破解冥花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盡快阻止祭祀的啟動。時間很緊,之前我們一直過于被動,如今要主動出擊了。”

公蠣心里想的卻是相反:當務之急是救阿意和珠儿,然后逃得遠遠的,祭祀啟動與否,無關緊要。

畢岸似乎知道他想什麼,冷冷道:“別想了,你逃不掉的。”

公蠣哼了一聲,心想我若想逃,難道還需要你允許?便板著臉不說話。畢岸沉默了一陣,道:“走吧,明日六月初七,杜家村有社戲。我懷疑這個社戲是祭祀的一部分。我們去看看熱鬧。”

阿隼調轉馬車,往杜家村駛去。

杜家村處于邙山深處,洛陽城郊東北方位,是個千年古村落,只是近百年來官道改向,杜家村日漸零落,但仍有數百戶人家,算是洛陽遠郊比較大的村庄。畢岸道:“杜家村的社戲每三年一次,規模不大,也從未出過什麼事情,所以官府對此所知甚少。你猜猜他們社戲供奉的是什麼?”

公蠣氣哼哼道:“還能有什麼,不是土地爺就是山神爺,要不就是太上老君。”

畢岸看了公蠣一眼,道:“他們供奉的是鏡神。”

“鏡神?”公蠣想了想,啞然失笑:“鏡神是什麼,大銅鏡?”畢岸撩開車簾,看著外面的濃霧:“不知道,杜家村村規極嚴,每個村民對社戲諱莫如深,從不說半句閑話,也不邀請外人參加,而且只有半個時辰,我費盡周折才打聽了這麼一丁點儿消息。”

阿隼回過頭來,插嘴道:“杜家村的人,從來不用鏡子。”

公蠣好奇道:“不用鏡子,日常整理衣冠怎麼辦?”

阿隼輕描淡寫道:“那就不照唄。鏡子又不是非照不可。”

畢岸輕叩著車板,自言自語道:“陶姑娘,陶姑娘,會藏在哪里呢?”

公蠣靈機一動,道:“會不會這個陶姑娘已經遭受不測了呢?”

阿隼悶悶道:“要是真遭受不測了倒好,至少明日不用擔心。”

阿隼將馬車停在通往邙山的一處交叉路口。此處是官道,原本算是熱鬧的,只是天氣炎熱,加上已經午后,擺賣的商販已經收攤回家,只有三五冷冷清清的茶棚飯館。

畢岸看了看兩人的衣著,道:“這樣太過顯眼。”趁人不注意走入一處偏僻的簡易茶棚,朝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店主拱了拱手。店主二話不說,帶著兩人來到后院,拿出兩間麻布短衫來,自己又重回前面招呼生意。

畢岸換了衣服,在臉上一拍一捏,回過頭來,已經變了個模樣:黑紅臉膛,大高個子,微微有些駝背,儼然是個歷經滄桑的中年村夫。

畢岸從柴堆后推出一個獨輪貨車來,丟給公蠣一件麻布短衫。

公蠣瞠目道:“這樣也行?”

貨車上的“並”字杆上,叮叮當當掛滿了東西,車身擱架一層又一層的,貨物相當齊全。畢岸拉出最下一層抽屜,拿出一盒香粉,用手捻了些,朝公蠣脖子、耳后隨便抹了几把,道:“走吧。”

三人隨便吃了些東西,從茶館出來,已經完全化身成為走街串巷的小貨郎。

重新坐上馬車,離開官道,順著岔路走了好久,公蠣和畢岸下了車,推著貨車繞過又兩個小山坳,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才來到半山腰上的杜家村。

杜家村背靠巍峨的邙山,上百戶人家三三兩兩依山而建,散落于綠樹之中;村口几條溪流彙集,形成一個水勢平緩的清澈湖面,依山面水,風景相當宜人。一側是個小樹林,几個婦人正做著活計聊天,孩童嬉笑打鬧,一片平靜祥和的景象。

兩人推著貨車來到小樹林,畢岸如同換了一個人,大聲吆喝起來:“看一看哪瞧一瞧,銀針布料繡花線儿,姑娘戴的花頭繩儿,釘子錘子小剪子,匣子鏡子玉鐲子,頭花頭油胭脂粉儿,小孩玩儿的撥浪鼓儿……”那模樣,那語氣,嫻熟老到,收放自如,活脫脫一個老實憨厚又帶著一絲油滑的走街串巷小貨郎,驚得公蠣目瞪口呆。

婦人們迅速圍了過來。一個水蛇腰、細長眼的半老徐娘拿起朵粉紅的頭花,在鬢間比畫了一下,嬌滴滴道:“老貨郎,你昨日來,今日又來,可是相中我們村的哪個了呢?”她臉衝著畢岸,眼睛卻瞟著公蠣。

看來畢岸冒充貨郎已經有段時日了。公蠣心中忽然有些沮喪,覺得自己對畢岸一點也不了解。

畢岸避而不答,笑道:“這朵頭花三文錢。”

一個年輕的長臉婦人粗俗地玩笑道:“老貨郎你還沒發覺?胡嫂說的是她自己呢。”原來胡嫂是個寡婦,小名鶯儿,獨居多年,風流成性,在村里名聲不太好。

但她性格潑辣,出手大方,勾搭男人還不忘籠絡他們的家眷,所以竟是這村子里頭號爭議人物。

胡鶯儿折過身去撕她的嘴。畢岸嘻嘻笑道:“彭家娘子說笑呢,我哪敢動這個心思。聽說胡嫂是杜家村一枝花呢。”

几個小孩子聽到動靜跑了出來,嘰嘰喳喳圍著貨車問個不停。

粗俗的玩笑,熱烈的氣氛,讓公蠣原本沉重的心情輕松起來。胡鶯儿又去翻弄別的貨物,尖利的目光在公蠣臉上停留了片刻,道:“這是你儿子?小模樣還挺俊俏。”

公蠣正要辯駁,畢岸憨笑著道:“這位是我的堂弟。”

這種俗世的事情,當然不用畢岸提點,公蠣當下作了個扯天扯地的大揖,十分伶俐地道:“各位大娘嫂子好。初來乍到,請多關照。”

胡鶯儿上下打量,笑得臉上的脂粉扑簌簌往下掉:“好一個懂禮數的小哥哥!有婚配了麼?看上哪家姑娘,胡嫂給你保個媒?”公蠣正要上去賣弄一下口才,畢岸從貨架底層拿出一包東西遞給公蠣,指著遠處並排兩株高大的槐樹,道:“這是祝家娘子前几日定的蠟燭,你給送去。她家就在槐樹后面。”

祝家便是孩子哭鬧的那家,同陶家隔壁。

胡鶯儿不錯眼珠地盯著公蠣看,口里嘖嘖有聲,以至于公蠣心中生出几分驚喜,以為自己變得更英俊了。畢岸言辭懇切道:“我堂弟今日第一天來,麻煩胡嫂給指個路。這朵頭花就送您好了。”

胡鶯儿細長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線:“剛好我要去她家送針線,跟我走吧!”接過頭花插在頭上,一扭一扭地前面帶路去了。

公蠣跟著胡鶯儿走過一個街口,胡鶯儿斜睨著眼睛,看了公蠣一眼,道:“這里走近些。”帶著公蠣穿過七扭八拐走了好几條石頭巷子,來到一處房屋前。但門前只有個葡萄架,並沒有槐樹。

胡鶯儿咯咯一笑,道:“我去取做好的針線來,小哥等我一下。”說著推開房門進去,過會又探出頭來,隔著大門笑道:“天氣炎熱,我今早儿熬的槐米茶,最是消暑降火,小哥要不要來一碗?”

公蠣惦記著祝家,正踮著腳尖張望,聽到此話頓覺口渴,便賠著笑臉道:“多謝胡嫂。”走過去接過茶水正要喝,忽然覺得哪里不對勁,抬頭一看,胡鶯儿光溜溜一絲不掛,只在腰間裹了一塊紅紗,正用挑逗的眼神看著他。

公蠣嚇得手一抖,一碗水灑在了手臂上。胡鶯儿飛快跳起,將大門閂上,蛇一般的貼了上來,嬌笑道:“喲,小哥這是害羞了麼。”

溫熱的軀体帶著廉價香粉的氣味,弄得公蠣身体僵直,口干舌燥。胡鶯儿猶嫌不足,竟然伸出舌頭舔吸公蠣手臂上的茶水,更令公蠣渾身酥麻,猶如電擊一般。

胡鶯儿一直從手腕舔至手臂,咬著公蠣的耳朵低語道:“小哥哥真好聞,奴家寂寞得很,陪陪我嘛……”

公蠣欲要掙脫,又想去抱她,正心猿意馬、血脈賁張,忽聽門口有個極其猥瑣的聲音道:“鶯儿,你在家嗎?”

這一句話,給公蠣解了圍。公蠣推開胡鶯儿,臉紅得像猴儿的屁股:“這樣不好……”

胡鶯儿卻不肯撒手,一把年紀的人偏偏擺出一副嬌滴滴的樣子:“小哥哥,這時辰還早,你陪我說說話儿……”公蠣看到她眼角的皺紋和松弛的皮膚,忙閃身掙開,兩人捉迷藏一般在屋里繞來繞去。

門口猥瑣男子並沒有離開,反而壓著聲音喋喋不休:“鶯儿,我知道你在屋里,我今儿賺了五百大錢,特地拿來給你……你開不開門?是不是家里藏了野男人了?再不開我砸門了啊!”“啪啪”地拍門。

胡鶯儿怒了,一邊攔截公蠣,一邊大聲吼道:“敲敲敲,敲你奶奶的腿儿!老娘死在屋里了!”

那男子聽了,竟然從門縫隙中伸過手來,試圖撥開門栓。胡鶯儿一見,扑過去將門縫合上,剛好將男子手指擠在里面,痛得男子哇哇大叫。

公蠣趁機逃脫,扎著腦袋逃到了屋后。

但屋后卻是是個三丈來高的陡峭山崖,石縫中長滿了長毛蓑草,還有几株歪歪扭扭小臂粗的小樹。

公蠣手腳並用,抓住野草小樹往上爬。剛爬一半,只聽胡鶯儿拖著聲音浪笑道:“小哥哥,你去哪里了?別躲呀!”

聽腳步正往屋后這個方向走,公蠣手腳共同用力,打算彈跳上去,誰知腳下一軟,踩著的山石竟然陷了進去,手上的小樹同時哢嚓一聲折斷,公蠣半截身子陷入崖壁。

原來崖壁里面是空的,有個山洞。公蠣收不住勢,滑入了洞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0 AM

(九)

待公蠣眼睛適應了光線,頓時叫起了苦。

這個山洞極大,總体呈月牙狀,頂部高而空曠,垂下的藤蔓和樹木根須纏繞拉扯,如同蛛網,不過藤蔓縫隙些微的光線透入,倒也不至于完全黑暗。洞內密密麻麻擺著上百具棺材,有的已經漚朽得散了架,零碎的木板散落一地;有的尚且完整,但紅漆褪去,看起來也足有十年之久,而且棺材大小不一,材質各異,有巨大的整套棺槨,也有只有內層獨木小棺的。山洞的石壁上,有無數條大大小小的縫隙,深不見光。

此處應該是杜家庄的家族墓地。公蠣壓住心頭的恐懼,打量著從何處出去。剛才的山洞是不能再回去了,公蠣雖然好色,但胡鶯儿這種著實看不上。那便只有從頂部上去,順著垂下來的藤蔓樹須,爬到透光的地方去。但跳了几次,都差那麼一點儿,難以抓到垂落的藤蔓。

公蠣竭力平靜下來,屏住呼吸,仔細感受風流動的痕跡。但這地方的風向似乎很奇怪,四面八方皆有細細的風吹過來,卻無法確定方位。沒辦法,公蠣只好溜著石壁,先挑了几個比較寬的縫隙試探,但里面又濕又滑,全是死路。

公蠣正在一條條縫隙中摸索,忽然聽到一陣響動。

不遠處的石壁中傳來咚咚咚的聲響,過了片刻,一股蠟燭燃燒的氣味傳來,接著只見一個蠟燭頭從一條極小的縫隙中遞了出來。

這條縫隙若不是細看,在昏暗的光線下几乎看不出來。

蠟燭頭是紅色的,帶著一絲淡淡的香甜味。過了片刻,蠟燭燃盡,閃了一閃,慢慢熄滅。公蠣躡手躡腳,想湊過去瞧瞧對面是誰,忽然從縫隙里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來。

公蠣嚇了一跳,忙躲在就近的一具棺材后面。

這是只左手,干瘦皴裂,如同雞爪,拇指上還有一塊巨大的黑斑。這只手在空中抓了一通,又比畫出各種不同的手勢。公蠣覺得似乎在前些日看到的書中見過,正在琢磨手勢的含義,忽見手臂越來越長,先是半個身子,接著便見一個干瘦的軀体,慢慢從縫隙中擠了進來。而旁邊的石頭,如同有彈性一般,那人一穿過來,身后的空間馬上溢滿,恢復成原本的樣子。

公蠣驚愕不已。

進來的是個老者,老態龍鐘的,瘦骨嶙峋,滿臉皺褶,几乎看不到眼睛,而且身量矮的像個沒長開的孩子。他朝周圍看了看,又拿出一支蠟燭點燃,並開始低吟起來。

這種低吟,同昨晚那個男子的低吟極為相似,但卻帶著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舒適感。

公蠣靠著棺材板坐了下來,周圍的光線漸漸明亮,石壁上花草遍布,蜂蝶紛飛,猶如世外桃源。阿意站在花叢中,帶著一臉調皮的笑,花瓣一般的嘴唇泛出潤澤的光。

公蠣痴痴地看著,向她伸出手去。阿意竟然扑在了他的懷中,溫熱的身体又香又軟。阿意挑逗地笑著,低頭吸吮著他手臂上的茶水,露出眼角深深的皺紋……

公蠣一個激靈,頭撞在棺材板上,發出咚的一聲。老者的聲音停滯了下,轉過頭來。

公蠣清醒過來,閃身往棺材叢中逃去。老者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眼看便要走到公蠣藏身的棺材前,恰巧有只老鼠嗅到公蠣的味道,吱吱叫著逃走。老者皺了皺眉,身形忽然變長,公蠣還沒看清,他已經踩住老鼠,用力擰了几擰,看老鼠斷了氣,轉身回去了。

蠟燭發出淡淡的紅光,剛才老者穿過的石壁忽然變形,露出一角未上漆的方形器具。

原來是四個年輕人抬著一具棺材,慢慢從石頭縫隙里進來了,后面還跟著一個提著燈籠的人。這几個人長相普通,粗手大腳,對老者恭恭敬敬,倒是個正常人的樣子。

提燈人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弓腰道:“請老太爺選位置。”

老者仰臉看著洞頂,雙手舉起,做投降之勢道:“夕陽西下,陰刻之時。”他一開口,聲音竟是細細柔柔的童音,宛如女孩,同模樣十分不般配。

公蠣隨著他的目光向上看去。

夕陽斜照,洞頂之上,從藤蔓樹須之中透過的斑駁陽光漸漸聚攏,直至形成一個碗口粗的光柱,斜射山洞半腰的一塊石頭上。這塊石頭中間微微凸起,表面光滑透亮,像塊球面的鏡子,剛才因為在暗處,公蠣並未發現。

“鏡子”將光柱反射過來,在棺材之間晃動。

老者的雙手跟著光柱移動著。光柱晃了一陣,慢慢偏移,落在公蠣藏身的地方。

公蠣暗叫不妙,眼見老者已經從棺材縫隙中擠過來,想逃來不及,只好瞬間變回原形,伸直身体,直條條地貼在旁邊一具陳舊棺木的一側的陰影處。

老者道:“就這里了。”四個男子抬著棺材過來,按照老者指定的位置,將棺木放在兩個陳舊的棺材上,並打開了棺材蓋子,讓光柱投射進去。

老者依然高舉著雙手,仰面對著光柱,雙目緊閉,一臉虔誠,開始唱了起來。

這次卻在人耳可辨認范圍之內,發音古怪,既不同于剛才的低吟,也不同于冉虯、攰和曾唱過的語言,拖著長長的腔調,似乎向上天祈禱。

半盞茶工夫過去,光柱散去。老者放下一直高舉的雙手,喘了一陣氣,顫顫巍巍道:“走吧。”年輕男子忙上前攙扶。

走到石壁跟前,老者又拿出一個蠟燭頭點上,慢慢從另一條縫隙中躋身過去。

原來進入的縫隙和出去的縫隙是不一樣的。公蠣忙爬起來,偷偷跟在提燈人后面,企圖跟著出去。不料那人一進入石縫之中,原本隨著身体分開的石頭流動一般馬上覆蓋過來,並變得堅硬無比。

公蠣碰得額頭生疼,並蹭了一鼻子的苔蘚,硬生生聽著那些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氣得捶牆。找到剛才他們進來的那條縫隙,但無論如何嘗試,皆是徒勞。

太陽已經落山,山洞中越來越暗。所有的縫隙都試過,並沒有通向外面的出口。有几條甚至已經爬了半里深,仍然是條死路。

更為詭異的是,連公蠣滑入時的洞口,也不見了。

公蠣折返回來,再一次回到擺滿棺材的山洞,靠著石壁喘氣。

果然真如汪三財所說,只要一出門,必定惹麻煩。

若是往常,公蠣必定驚慌失措、哭泣咒罵一番,可是今日,公蠣打量著亂墳崗子一樣的山洞,心中竟然產生一種奇怪的冷傲感,甚至帶著几分好奇,想著那個身在暗處的龍爺,到底還有什麼招數。

這里有水,有老鼠,便是出不去,也餓不死,更何況山頂還有縫隙。

公蠣不自覺冷笑出了聲,仿佛龍爺就藏在對面陰影處。

公蠣摸出一根紅燭,看了看發現里面還有火石,便摸索著點上,放在地面上。

紅燭之下,這個山洞的石壁呈現一種淡淡的肉紅色,下垂的石鐘乳像一塊塊的贅肉,看起來令人惡心。

公蠣靠著石壁坐了下來,看著洞頂蛛絲一樣的藤蔓,默默計算著自己彈跳的高度,忽然覺得肩頭一緊。

低頭一看,肩頭之上,按著兩只白淨細長的手。這兩只手,是從石縫之中伸出來的。

鬧鬼了?

公蠣最是怕鬼,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哇哇”叫著連拍帶抓,並扳著其中一根手指,用力朝后折去。

手縮了回去,石壁慢慢發生變化,一張俊美的臉呈現出來:“你!真能下死手!”

畢岸從石縫中擠了過來,活動著手指,帶著几分氣急敗壞:“要你去祝家,你倒好,躲在這里來了!”說得好像公蠣來這里看風景一般。

果然蓬蓽生輝這個字是有出處的。公蠣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繞著畢岸轉了一圈,想要表示欣喜,又覺得丟面子,故作冷酷道:“你怎麼找到這里的?我想靜一靜。”

畢岸將紅燭舉起,問道:“剛送進來的是哪具棺材?”未等公蠣回答,他已經快步走到那具新棺前,推開看了看,道:“果然。”

公蠣在這里將近兩個時辰,全然沒有看一眼棺材內部。如今有了畢岸壯膽,便也跟過來,小心地探頭看了一眼。

棺材竟然是空的,只有一張龍女面具和一把干稻草。公蠣大著膽子,掀開旁邊一具陳舊的棺材。

里面同樣是空的,還有一個已經碎了的福娃娃面具。

畢岸道:“不用再看了,全部是空棺。”

所有的棺材都是空的,但每個里面都有一個面具。公蠣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懊悔道:“怪不得。”這麼多的棺材,竟然沒看到一塊散落的屍骨;既沒有異味,也沒有點點鬼火,原來都是空棺塚。

公蠣將面具拿出來,翻來覆去地看:“這些人好生奇怪,你說他們做怎麼多空棺材放在這里,做什麼呢?”

畢岸充耳不聞,陷入沉思。忽然一伸手,將面具奪了過去,戴在臉上。

公蠣緊張起來,警惕地留意著四周。

周圍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但既沒有惡鬼跳出來,也沒有在石壁上出現大門——什麼也沒發生。畢岸取下面具,重新放回到棺材中去。

公蠣長出了一口氣,道:“你怎麼找到這里來的?”

畢岸一邊走一邊觀察,走到一具已經散架了的棺材跟前蹲了下去,細細地翻弄木板中的陶片,良久才回道:“我就在外面。”

公蠣首先想到的是那一車貨物:“小貨車呢?”

畢岸眉頭微微皺了皺,簡短道:“藏起來了。”

公蠣狐疑道:“你怎麼能進來?我剛才本來想跟著出去,碰了一鼻子的灰。”

畢岸道:“這個地方風脈異常,應該是一處動穴。動作的動。”他强調道。

公蠣道:“什麼是動穴?”

畢岸道:“動穴,它的風口、通道甚至連里面的布局都是隨時變動的,所以外面的人難進來,里面的人也難出來。”

公蠣朝旁邊的棺材踢了一腳,恨恨道:“這什麼鬼地方。你怎麼知道我在里面?”

畢岸撿起一塊面具,對著燭光照來照去:“我在外面嗅到血奴燭的味道。”

公蠣眼珠子差點瞪出來:“血奴燭?就是這個紅燭?”

畢岸出神地看著面具上的花紋。這塊陶土面具已經極其陳舊,而且只有半片。

公蠣怒道:“你早知道有不對勁,所以給我這包紅燭。還有胡嫂……”公蠣的手臂一陣酥麻,臉紅了紅,收住不講,將紅燭拿出來放在鼻子下用力嗅著:“有股香甜味。對了,血奴是什麼玩意儿?”

畢岸道:“一種昆蟲,比蚊子略大,培育起來很難。屍体烘干研磨成粉,加入蠟燭之中。”

公蠣道:“哼,你早計算好的,今天他們會來這里,便讓我在這里等著,對不對?”

畢岸終于煩躁起來:“閉嘴。我只是想讓你跟著胡鶯儿打探消息,誰知道你剛好進入這個動穴?”公蠣本想問問是否加了血奴便能讓縫隙變軟,但見畢岸一臉的不耐煩,只好悻悻道:“早告訴我不就完了?偏要神神秘秘,故弄玄虛。”別扭了一陣,催促道:“天黑了,回去吧。”棺材里雖然沒有屍体,但看著這種東西擺得密密麻麻,總歸是不舒服。

但畢岸慢慢悠悠,似乎要將這些棺材一個個看遍。

天色越來越晚,洞頂漆黑一片,公蠣急得直跺腳。

正等得焦急,畢岸忽然道:“你過來看。”公蠣不情願地走過去,道:“看什麼?”

一塊厚厚的側板,釘子已經漚斷在里面。畢岸將蠟燭遞給公蠣,拿起木板,小心地拂去上面的灰塵。側板上面,有几條明顯的划痕。

畢岸道:“蠟燭近些。”將木板慢慢調整位置。

這下看清楚了,木板上面有几個古怪的符號,深淺不一。公蠣不明所以,看了几眼便失去了興趣。

畢岸慢慢將側板翻轉過來,道:“這面殘留有漆。剛才有字的那面,是棺材內側。”重新反過來仔細看了看,繼續道:“筆畫有弧度。是用指甲硬生生划出來的。”

公蠣正在琢磨如何說服他早點回去,隨口接道:“哦,真會想法子,指甲划……”看到畢岸射過來的目光,心中一震,結巴了起來:“指甲划的……棺材側板里面……有人!棺材不是空的!”

公蠣手一抖,蠟燭差點掉到畢岸的脖子里。

畢岸默然不語,繼續翻動那些棺材。

一百三十一具棺材,其中十一具形制高級,配有外槨,其他的只有棺木;在三十五具棺材中發現明顯可見的划痕、撓痕和字跡。越是年代久遠的棺材,字体越古老,近期有字的只有兩個,一個全部划滿了“恨”字,一個亂七八糟刻滿詛咒。

兩人沉默下來。

蠟燭燃盡,公蠣換了一支新的點上,試圖壓制心底的不安:“或者,是制作棺材的人無聊?”但話一出口便知是不可能。

畢岸眯起眼睛,掃視著黑黝黝的洞頂:“你剛才在這里,可有去看那具新棺材里有什麼嗎?”

公蠣沮喪道:“我哪里敢去看……”

畢岸忽然一躍而起,手腳並用,如同壁虎一般地攀爬在石壁上。

蠟燭照亮的范圍有限,畢岸越爬越高,陷入黑暗中不見。

公蠣突然想到那個光柱,大聲叫道:“那里有個反光的大石頭!”聲音嗡嗡回響,細小的灰塵和干枯的樹皮草屑扑簌簌往下掉,公蠣連忙躲開。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接著火光一亮,半空之中映出畢岸的影子來。

畢岸一手舉著蠟燭,慢慢調整位置。燭光從鏡面反射過來,形成一個光柱,落在公蠣前面的新棺材里。

几乎過去一盞茶工夫,棺材里並沒有任何變化。

公蠣沮喪道:“算了,下來吧。估計燭光不行。”

畢岸跳了下來,道:“是塊大的天然晶玉,中間凸起,人工打磨過。”

公蠣驚喜道:“啊?你怎麼不撬下來,拿去打首飾或佩飾都好。”垂涎地看著晶玉所在的位置,兩眼放光:“這麼大一塊,我們要發財啦!”轉臉看到畢岸臉色不善,忙小聲道:“我開玩笑的。”

畢岸道:“那些棺材送進來時,里面是有人的,只是不知怎麼回事,屍体很快不見,如同蒸發了一般。”

公蠣心不在焉,依然惦記著那塊在暗處微微閃光的晶玉。畢岸聲音平緩,像是自說自話:“最早送來的人,大多是活著的,只是到了近些年,才沒有再采取活人祭祀……有些性子剛烈,不甘就此死去,死前一定進行了一番劇烈掙扎,所以才在棺材內板留下了各種划痕和字跡。但沒一個人逃出來。”

公蠣回過神來,打了個寒噤,啞然道:“……那這些人的屍骨都到哪里去了?”

畢岸對著燭光出神,喃喃道:“那今天送來的,會是誰呢?”

公蠣突然明白過來,愕然道:“陶家姑娘不是失蹤了嗎?”

畢岸點點頭。

公蠣想了想,猜測道:“會不會是杜家庄的人意識到有人有惡意,故意將陶家姑娘藏起來了,然后今天趁機送了進來?再者,杜家庄這麼古怪,有高人能夠看出陶家姑娘中了冥花蠱也不一定。”

畢岸雙手按在了太陽穴上,道:“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但是杜家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他們何必要摻和巫教的事情呢。”

出神一會,他又表情輕松起來,道:“明天去會一會那個老太爺。”

公蠣想起老太爺那雙皴裂皺巴的手,有些嫌棄,道:“這老太爺也太不講究了。”走到剛才老太爺進來的那個石縫前,伸手一探,硬邦邦的,並不能進出。公蠣無奈地看著畢岸,道:“怎麼辦?”

畢岸忽然蹲了下去,嘴里道:“什麼東西?”拎出一只血肉模糊的老鼠來。公蠣不耐煩道:“老太爺踩死的。呵,那老太爺顫顫巍巍的,走路都費勁,踩老鼠時反應飛快……”

畢岸驚愕地看著公蠣,喃喃道:“老鼠?這是一只老鼠?”

公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沒好氣道:“你是傻了,還是中冥花蠱了?普普通通的老鼠,也不認得了?”

畢岸一把丟了老鼠屍体,那副失望的表情,好像歷盡艱辛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絕世美人,打開面紗卻發現她滿臉麻子一樣。公蠣嘲笑道:“你以為是什麼,難不成還會變成個人?”

畢岸臉色鐵青,冷冷道:“水蛇還成精呢,比如你。”

畢岸竟然拿自己同那只已經死的老鼠比,公蠣大怒,把手中的蠟燭朝他投擲過去,吼道:“老子不奉陪了!”看到石壁上一條縫隙大開,想也不想衝了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1 AM

(十)

公蠣扭頭看著身后堅硬的山石,一臉懵懂。左右上下敲了一遍,堅硬如鐵;試著叫畢岸的名字,也聽不到任何回應。

公蠣心中后悔,因為一句話,便丟掉畢岸自己出來,實在不夠義氣;但剛才到底是怎麼出來的,自己也弄不清楚。

如今公蠣站在一處亂石灘,背后是一面齊整的巨大山石,面前一條溪水嘩啦啦流過,透過樹林,依稀可看到下面山腰有微弱的燈光。

公蠣等了一陣不見畢岸出來,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心里盤算還是先下山,去杜家村等畢岸為好。便順著小溪旁邊的小道一路向下,兜兜轉轉走了有一盞茶工夫,便看到了前面山坳燈光點點,正是杜家村。

天色陰沉,星光全無,街上更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公蠣順著街巷,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不知不覺來到了一家大門前。

竟然是胡鶯儿家。公蠣頓時臉紅起來,理智告訴他不應該如此惡俗,但空氣中劣質香粉的味道卻像一把無形的簾鉤,在他的心上抓撓,越是告誡自己趕緊離開,越是想偷偷去看一眼。

胡鶯儿家的大門是虛掩著的,公蠣側著身子便能進去。他按捺不住心頭的躁動,嘀咕道:“我就是想問問胡嫂祝家在哪里……”但顯然這個借口連自己也騙不了。

糾結反復之際,公蠣已經貼著門縫進了胡鶯儿家的院子,猶如做賊一般,甚至比做賊還要不堪,汗流浹背,既怕胡鶯儿發現,又怕別人看見。

胡鶯儿房間的燈已經滅了,顯然已經睡下。公蠣自己也不明白是處于什麼心理,明明十分鄙視這種行徑,卻又磨磨蹭蹭不願離開。

公蠣躲在柴垛下面發了一陣子的呆,理智終于戰勝情欲,打算離開了。剛挪了一下身子,忽聽胡鶯儿輕聲笑道:“你來啦?”

公蠣嚇得身体僵直,緊貼著柴垛一動不敢動。

燈亮了。胡鶯儿哧哧笑道:“放心,他們都不在,我今晚就等你來。”

公蠣聽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張口結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胡鶯儿窈窕的身影映在窗子上:“情況已經摸清了,不過有大麻煩。我們進不去。”

公蠣一愣,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忙停住了腳步。

胡鶯儿道:“里面並沒有赤瞳珠,倒是供奉著一些奇怪的東西。”公蠣這才明白過來,胡鶯儿不是同他說話。

公蠣一下子松了勁,沮喪之余還有几分慶幸。但又開始好奇,想看看胡鶯儿到底在同誰約會。

但一直只有胡鶯儿一人在說話,並無其他人搭腔,而且胡鶯儿說話的腔調、語氣,完全沒了白日的風流放蕩。胡鶯儿道:“我曾經讓一個相好……”她頓了一下,繼續道:“就是那個提燈人。嘿,輕輕松松便入了老娘的圈套。我纏著他帶我進了一次,里面都是些空棺材,死人活人全部不見了。”

原來胡鶯儿也知道屋后這個動穴,這麼說,胡鶯儿並不像看到的那麼簡單。

胡鶯儿又道:“提燈人很是謹慎,只肯告訴我這麼多。”

公蠣悄無聲息地溜到窗子下,偷偷往里看去。

奇怪的是,房間里除了胡鶯儿,空無一人。床頭擺著針線筐,還有一碗涼的槐米茶,洗去了臉上脂粉的胡鶯儿,身上穿得整整齊齊,反倒比白天看起來更為舒服:“不過我打量他只知道這麼多。是,關于赤瞳珠,他應該是不知道的。”

胡鶯儿對著空氣自言自語,怎麼聽都像是在同人交談。公蠣驚出一身冷汗,心想怪不得畢岸說杜家村古怪。

不知道那個看不見的人又問了什麼,胡鶯儿又道:“老太爺今天下午去了動穴。不知何事。過會儿我再問問吧。”

她沉吟了片刻,道:“老太爺行蹤詭異,我只見過一次,個頭矮小,長相丑陋,不近女色。”眼底透出几分尷尬來。

估計是勾引老太爺失敗了。公蠣竟然有几分幸災樂禍。

胡鶯儿繼續道:“老太爺隱藏極深,從不與外人接觸。而且,我懷疑,”她遲疑了一下,道:“我懷疑老太爺日常並不住在村子里,只是有需要的時候才來。”

停了一陣,胡鶯儿又道:“這些天村子里不太平,總有可疑的人來來去去。是,那個貨郎今天又來了,還帶著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

這說的顯然是公蠣和畢岸。誰也在關注這個小山村?

胡鶯儿眉毛挑了一挑:“他嗎?他逃走了。攀著后山走的。明天六月初七,是杜家村一年一次的拜祭之日,辰時一刻,老太爺必定出面主持祭奠。”

前言不搭后語,分明是在回答兩個完全不同的問題,但房間里真真切切除了胡鶯儿,沒有他人。

胡鶯儿好久不說話,恭恭敬敬地站著,似乎在聆聽什麼訓誡。過了一陣,她又道:“是,我會留意。”

大門忽然一動,一個黑影鬼鬼祟祟進來,探頭看了看,將大門閂上了。胡鶯儿瞬間換了一個表情,除去外衣,半裸著斜靠著被子上,眯眼假寐。

男子十分小心,貼著門縫聽了一陣,確定無人跟蹤,這才躡手躡腳進了房間。

走到床前憨厚一笑,小聲道:“鶯儿,睡了嗎?”

公蠣一看,可不是今天下午在動穴里見到的那個提燈籠的人麼,五短身材,其貌不揚,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

胡鶯儿挑起眼皮看了一眼,賭氣道:“哼,還是怕人瞧見對吧?男未娶女未嫁,有什麼閑話,就讓他們說去,怕什麼?”

男子尷尬地笑了一下,規規矩矩在她身邊坐下,眼睛卻不受控制地亂瞟:“那個……這個……等過了這几天,我便找人提親,八抬大轎接你過門……”胡鶯儿嚶嚀一聲,故作嬌嗔地扭過身去,露出光潔的肩背來。男子頓時雙眼放光,嘿嘿笑著扑了上去,上下其手,一頓搓揉。

公蠣忽然覺得惡心,逃一樣跳出了胡鶯儿家的院子。

若他再偷窺片刻,便會看到另一番景象:男子抱著的只是一個枕頭,而胡鶯儿不知何時已經脫身,一臉冷漠地遠遠站著,目光空邃,看著黑漆漆的窗戶。

也不知道哪個是祝家,左右看看,到處都是槐樹。繞著村庄走了一圈,仍不見畢岸的蹤影,不知是沒出來還是另外有事。公蠣本打算去找棵大樹休息,但中午至今粒米未進,只餓得前心貼后背,見一戶人家圍牆低矮,忍不住又偷偷翻了進去。

但尋常農戶,哪里有什麼好吃的東西。灶房里只有几個粗面饅頭,公蠣勉强吃了一個,喝了几口槐米茶,便准備出去。剛走到窗台下,忽聽到上房內一個婦人道:“你說,陶家的丫頭,到底去哪里了?”

一個男子翻了個身,哼哼道:“你莫多管閑事。趕緊睡吧。”

婦人似乎心有不甘,嘀咕道:“我能管什麼閑事?就是好奇。”說著似乎又去推男子,“喂,你說,她不會跟著那個俊美公子私奔了吧?”

男子迷迷糊糊應著:“別胡說。”

婦人興致盎然,道:“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公子……那個白生生的臉儿,黑漆漆的眼睛,笑起來能把人的魂儿勾走……”男子發出輕微的鼾聲,婦人也未發覺,照樣沉浸在對美貌公子的回憶中:“要是別人穿白色衣服,我定然要嘲笑他假,可一身白衣穿在他身上,真像天上下來的神仙……不,神仙沒他這麼可親……”

公蠣不覺放慢了腳步,懷著几分嫉妒地想,杜家村小小一個偏遠村庄,不過几百口人,還有這等英俊少年?

婦人几乎用盡能想到的溢美之詞,反復道:“我敢說,他定是洛陽第一俊的美男子。”待發現男人睡著了,氣惱道:“你到底聽沒聽我說?”

男子哼哼了兩聲,打起精神道:“這麼俊的男子,哪里能看上陶家丫頭?別胡說八道,你那日肯定看花眼了。”

婦人不依不饒:“不會!我怎麼會看錯?那日我的針線筐拉在陶家,想著娃儿的鞋子第二天要穿,便晚上過去拿。”

聽她的口吻,她同陶家的姑娘日常走動經常,關系相當不錯。那日她去取針線筐,走到門口,便見一個俊美的白衣公子去了陶家,農村婦人,最是喜歡打聽這些閑話,便悄悄跟在后面。

婦人道:“我跟著來到窗下。陶家丫頭正坐在床邊發呆,她爹蹲在地上,愁眉苦臉的。我估計,他正犯愁陶丫頭的婚事呢——這兩個月不知怎的,陶家丫頭越發反應遲鈍,我都不想找她玩儿了!針線活也做不好……那個公子進去,二話不說,在陶家丫頭的額頭上拍了一拍,說道:‘別怕,有我呢。’哎呦,你不知道聲音那叫一個好聽,真的是溫柔得滴出水來……”

男子打了個哈欠,道:“你自己想象的吧?”

婦人急道:“我每次跟你說你都不信!公子說了,他看上陶家丫頭了,要帶她到城里住!這不這些天她都不露面,陶老頭說她走親戚了,我才不信呢,定是跟那位公子私奔了!一定是這樣!”

男子不耐煩了,道:“就陶家丫頭那個模樣,莫說找個俊美公子,只要尋常男人能看上她就不錯了!你淨胡說……”

婦人尖刻地道:“你莫不是看上陶家丫頭,不舍得她找個好人家吧?”又道,“陶家丫頭不過個頭是矮點,臉上的疤瘌難看點,眼睛小些嘴巴大些,人可是很好的。”明里是誇,言語之間卻滿是刻薄。說完自己又憤憤不平道:“長這麼丑,偏偏被一個英俊公子看中,真是……”

男子估計是個怕老婆的,打斷道:“睡吧睡吧,明日還要早起打獵呢。那俊公子看上她,就是找老媽子干活呢。”

婦人窸窸窣窣躺下,不甘心地道:“跟著這麼美的妙人儿,便是洗衣做飯我也願意。”

公蠣盤繞在村正中的大皂角樹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覺,被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驚醒了。

原來是同胡鶯儿廝混的提燈男子。他溜著牆角,一路輕跑,身上還帶著胡鶯儿的脂粉香味。

公蠣一想到自己昨晚色迷心竅,竟然回去胡鶯儿家,差一點同這些人為伍,心中又是懊惱又是羞愧,很是不舒服。偷偷跳下樹來,准備捉弄一下他,但忽聽頭頂枝葉晃動,抬頭一看,畢岸不知什麼時候躺在了椏杈上,占了自己的位置。公蠣跳上皂角樹一把將他推開,譏諷道:“我還以為你看里面棺材住著舒服,不出來了呢。”

畢岸恢復了貨郎打扮,閉著眼睛道:“去找胡鶯儿了?”

公蠣臉一紅,扯開話題道:“你怎麼出來的?”

畢岸道:“出口是有規律的。”

公蠣心虛道:“我不是故意把你留在里面……”

畢岸道:“嗯,你沒有那個本事。”

公蠣頓時覺得很生氣,卻又不好發作。悶了一陣,憤憤道:“這個村古怪是古怪,但關冥花蠱什麼事儿?我剛打聽的消息,說陶家姑娘跟人私奔了。”看畢岸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惡意,故意道:“聽說是個英俊公子,不會是你吧?”

畢岸不答。公蠣拖長了聲音,道:“陶家丫頭雖然個子矮小,麻子多些,眼睛小些,嘴巴大些,可是賢惠得很吶,娶回忘塵閣做個老板娘,是大大的不錯。”

畢岸微微嘆了一口氣。公蠣以為戳中了他的痛處,暗暗高興。不料畢岸面不改色,道:“我同你說過,男子漢大丈夫,心胸開闊自然眉目清朗。堂堂一個五尺男儿,詆毀一個素未謀面的姑娘的相貌,這行徑,以后改了罷。”

公蠣啞口無言,只好將今晚聽到的話說了一遍。

畢岸坐了起來,半晌才道:“知道了。”

公蠣道:“那我們今天做什麼?”

畢岸道:“今天才是杜家村祭拜鏡神的正式儀式,難得碰上,自然不能錯過。”

抬頭看了看天,道:“我們換個地方躲著。”

有只野貓叫了起來,輕得只能勉强聽到。畢岸回應了一聲,拉著公蠣跳下皂角樹。

牆角陰影處站著一個男子,看到兩人來,一聲不響走在前面。

公蠣悄聲道:“去哪里?”男子回過頭,嚴厲地看了公蠣一眼,嚇得公蠣連忙打住。

這男子粗布短衫,粗手大腳,顯然是杜家村的村民。他帶著畢岸和公蠣東繞西拐走了好一陣,穿過一片濃密的竹林,來到一處廟堂前。

說是廟堂,只是三間簡陋的石屋,周圍用碎石搭建有低矮的圍牆,若不是前面擺著一個長方形的石頭香爐,里面還有些殘余的香灰,公蠣几乎以為這是個孤寡老人的隱居之處;香爐旁邊,還豎著兩個稻草人偶。

細看之下,公蠣有些吃驚。這個石屋竟然是整塊石頭雕刻而成的,方方正正,三個門是橢圓形的,周圍刻有花紋,如同鏡子。

男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在一處石頭圍牆后站定,折下木棍在地上划了一個圈,然后一句話未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石廟。

畢岸帶著公蠣,潛伏在男子畫圈的地方。這里位置極好,透過石頭的縫隙剛好可以看到石廟的全部。公蠣小聲道:“是你安排的內線?”

畢岸不理他。

如今正是天亮之前最為黑暗的時刻,伸手不見五指,公蠣很得意自己的視力提高,賣弄一般指著石廟道:“你看這石廟,打磨得好平整……”

畢岸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在他手心寫道:“別出聲。”

不遠處一群鳥儿受驚飛起,嘰嘰喳喳叫著衝上天空。一只脫離群体的小鳥朝竹林方向飛來,欲要落下,卻只聽“吱”一聲慘叫,半空中騰起一個小火球,小鳥被遠遠彈起,划出一條長長的弧線,遠遠落在了村庄之外。

公蠣原本縮著脖子,擔心灰燼落到頭上,見到小鳥被彈出,頓時驚訝。

畢岸拉過他手寫道:“蕩離。”

公蠣吃了一驚。蕩離之术,公蠣曾見高氏使用過,但如此大規模的蕩離之术,將整個村庄全部罩入其中的,著實少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2 AM

(十一)

在難熬的等待中,天色終于放亮。第一縷曙光透過竹林照射在石廟上,公蠣這才看到石廟中間的鏡門之上,隱隱透出“鏡廟”兩個字。而廟里的石台上,擺著大大小小無數個鏡子,大多鏡面坑坑窪窪,已經不能照人;石台正中的位置卻是空著的。

先是几個男子默默走了進來,接著人越來越多,將整個院落站滿。這些男子,個個戴著十分可笑的面具:肥頭大耳,櫻桃小口,臉蛋上還涂著紅彤彤的胭脂。這麼多人,卻靜悄悄的,連那些尚且年幼的孩童都乖乖地戴著面具一聲不響,氣氛壓抑,大白天的,竟然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公蠣心想,這哪里是舉辦社戲,分明是一群木偶在集會。

人群忽然騷動了一下,自動分開,讓出一條通道來。畢岸在公蠣手心寫道:“辰時一刻,社戲啟動。”

一個戴著面具的男子提著個白色晶玉做的燈籠走在前面,另有四個男子抬著一頂黑色小轎,慢慢從人群的通道中走出,來到廟前。

提燈的男子衣著未換,公蠣一眼便認出,正是昨晚去胡鶯儿家鬼混的那個。而另外四個是不是昨天的抬棺人,因都戴著面具,分辨不出。

黑色小轎放下,為首的抬轎人打開轎頂,將里面的人扶出。公蠣直皺眉,心想哪有轎子這樣從頂上打開的,像個棺材匣子一樣。念頭還未落,轎子里的人站了起來,公蠣頓時直了眼。

轎子里,一個身量矮小的人戴著一個精致的美人面具,穿著一件制式古怪的大紅斂衣,上面繡著同色的大紅蝙蝠和團福壽字。

公蠣緊緊地抓住畢岸的手臂,兩人對視了一眼。

這個裝束打扮,同高氏一模一樣——導致桂平被殺、王翎瓦被埋的紅斂衣,竟然出現在這里,公蠣心底忽然泛起一種深深的恐懼。

畢岸卻相當淡定,在公蠣手心寫到:“老太爺。”公蠣不服氣地揚了揚下巴,意思是自己早知道了。

周圍越發靜謐,連夏蟬都停止了鳴叫。老太爺高舉雙手,先是喃喃低語,接著便開始吟唱,同昨日在動穴里的吟唱依稀相似。伴隨著歌謠,鏡廟開始變得明亮,反射的光束散亂地朝四周投射,而畢岸和公蠣躲藏的地方,剛好處于光束的盲點位置。

公蠣聽了一陣,寫道:“這是什麼咒語?”

畢岸回道:“不是咒語,是傳承下來的古老歌謠。”

蠻荒時代,除了皇帝貴族,鄉間能識字寫字的人鳳毛麟角,一個村庄的歷史或者重大事件便只有通過故事或者唱詩的形式代代相傳。而經過上千年的變革,語言、習俗早已改弦易轍,只留下了這種古老的儀式和歌謠。

畢岸聽得極為認真,每聽一陣,便寫給公蠣。大致的意思是,杜家庄的祖先們歷經戰爭蹂躪,好不容易逃到此處,以為是個風水寶地,卻遭受了嚴重瘟疫,身上長滿毒瘤,肌肉化去,只剩下骨架,村庄里的人成批死去。就在眾人絕望之際,鏡神出現了,他將光芒帶給每個人,只要受到他光芒照射的人,都會消去病痛,安然無恙。作為報答,村里每三年要供奉他一個女子。

歌謠后面,是對鏡神的贊美之詞,並誇贊被選中的人如何有福氣,常伴鏡神左右,可得永生。

太陽越來越高,老太爺終于唱完了。他站在棺材里,矮小的身量陷在寬大的斂衣內,滑稽得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

提燈人上前,將手里的燈籠點亮,同時點燃香爐的木柴。

老太爺身上的紅斂衣發出刺目的光芒,隱藏在大紅蝙蝠之間的骷髏同蝙蝠一起跳躍。所有戴著面具的人,不聲不響上前,自行刺破手指,從右至左,以此將手指上的血抹在稻草人慘白的臉上,連那些襁褓中的孩子,都被大人按著手指做了同樣動作。做完這些,便魚貫而出。

竹林外傳來鑼鼓聲,社戲開始了。

公蠣寫道:“這便結束了?”

畢岸回道:“不,還有。”

鏡廟前,只剩下老太爺和提燈人,而稻草人的臉上、身上,血跡斑斑,更加可怖。

老太爺顫顫巍巍,在提燈人的攙扶下從轎子中出來,上前給稻草人戴上美人面具,並咬破雙手中指,將血點在面具留下的空眼睛上。

燈籠里的紅色燭頭,騰地明亮起來,而站在香爐兩側的稻草人,慢慢開始移動起來。

公蠣大驚,寫道:“怎麼回事?”

畢岸回道:“這才是真正的儀式。”

兩個稻草人移動至香爐前。先是左側那個,一頭栽進香爐,瞬間燃燒了起來,剩下右側那個,雙手撐住香爐的邊緣,跳了進去。

公蠣正想問問這是何道理,忽聽畢岸出聲叫道:“不好!”一躍而起,朝香爐衝去。

公蠣愣了一下,忙起身跟上,但見香爐之內,稻草燃盡,一具白骨正在苦苦掙扎,畢岸伸手去拉,只拉出几根指骨來。接著一股巨大的藍色火苗騰空而起,白骨瞬間化為灰燼。

老太爺噗地吐出一口鮮血,仰面朝后倒去。畢岸反應倒快,一個轉身將老太爺抱起。

公蠣不知所措,提燈人更是抖抖索索,戰戰兢兢,嚇得說不出話來。

轟隆隆一陣沉悶的響聲,哢嚓一聲,鏡廟的牆壁上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縫。鏡廟劇烈地晃動起來,廟內石台上擺放的古鏡紛紛跌落下來,摔得粉碎。

公蠣這才發現,石台正中的位置原來不是空的,而是有一面若隱若現的大鏡子,只是如今,它上面布滿了細小的裂紋。

裂片上,無數條雙頭蛇,正對著鏡廟呆若木雞。

提燈人終于說出話來,大叫道:“地動啦!”轉身逃走。畢岸抱著老太爺,揪住公蠣的衣領往后拖去,叫道:“快走!”

公蠣木然地倒退著,眼睜睜看著石廟漸漸倒塌、下沉,地下的水汩汩翻滾,原來的鏡廟,變成了一灣清水潭。

四人轉移到高處一塊平坦的山崖上。村里的鑼鼓停了,亂糟糟的奔跑聲、哭叫聲、吆喝聲,似乎有房屋倒塌,傷了人。

提燈人引頸張望,帶著哭腔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得趕緊回家看看……”畢岸回過頭來,喝道:“站住!”

提燈人似乎這才反應過來,丟了提燈,扑過來搶救老太爺。

但老太爺氣若游絲,奄奄一息,眼見只剩下一口氣了。

公蠣怔怔地對著清水潭,心中像是有一團麻繩纏繞著,卻理不出頭緒。

畢岸將老太爺放在一個平台的石頭上,目光灼灼地看著提燈人。提燈人后退了一步,愕然道:“你們是誰?外人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畢岸冷冰冰道:“我還想問你呢。你是誰?”上前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提燈人掙脫不開,忽然叫道:“快來人啊,鏡廟毀了!鏡神發怒了!是他們,他們干的!”

當公蠣從愣怔中晃過神來,已經亂成一灘。戴面具的男子將畢岸等人團團圍住,而那些婦孺老人則跪在了清水潭旁邊,呼天搶地,如喪考妣。

提燈人衝著村民叫道:“是他們!他們偷偷潛入禁地,偷看祭祀,引起鏡神發怒!杜家村……杜家村完了!”

一個年輕人揮舞著鐵鍬衝了上來,畢岸單手奪過,一拉一拽,年輕人手臂脫臼,啊啊叫著坐在地上。一個正在拍著大腿哭喊的婦人忽然道:“這不是常來我們村的貨郎嗎?”

有人嚷嚷起來:“怪不得,原來是早就覬覦鏡神了!”一瞬間,十几號人圍了過來。畢岸放開了提燈人,將嚇傻的公蠣拉在身后,一把卡住了老太爺的脖子,冷冷道:“再上前一步,他就沒命了。”

村民們遲疑了,交頭接耳起來。提燈人跳起來叫道:“老太爺已經死了!他們剛才在老太爺行使儀式時突然跳出來,以至于老太爺中風喪命!快打死他們,給老太爺報仇,祭奠鏡神!”

人群后面有人鼓動道:“打死他們!法不責眾,我們這麼多人,打死他們官府也不會治罪!”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尖利地附和道:“正是正是!”顯然是胡鶯儿。

人群黑壓壓地扑過來,公蠣卻忍不住循聲尋找她的身影。透過人群的縫隙,公蠣看到胡鶯儿又跳又罵,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但眼底分明帶著一絲得意的笑。

公蠣心中一動。似乎有哪些重要的細節忘記了。

畢岸應付著憤怒的村民,還要護著公蠣和尚未咽氣的老太爺,並阻擊想要趁機逃走的提燈人。

一個婦人拿著細長的竹條,從后面朝著公蠣的腦袋揮來。畢岸手臂一擋,折手奪過,竹條的尾端掃到公蠣的臉頰,留下細長的紅印子。

畢岸低聲喝道:“去揭了提燈人的面具!”

公蠣忽然清醒過來,將畢岸左側的几個村民掀翻,扑過去撕扯提燈人的面具,大聲叫道:“他不是提燈人!他是假冒的!”

打斗的人群靜了下來,畢岸趁機叫道:“退后!”中間空出格一丈方圓的空地來。

面具終于被公蠣扯掉,但出乎意料的是,面具之后,真真切切是提燈人的臉。

不僅公蠣,連畢岸也怔住了。

提燈人指著畢岸叫道:“他才是假冒的貨郎!”

人群大嘩,再一次圍攏過來,比上一次更加氣勢洶洶。畢岸眼里射出怒光,衝著公蠣道:“你照顧老太爺!”躲過雨點般的榔頭和拳頭,一個閃身欺身上前,扣住了提燈人的脈門。

兩人糾纏在一起,打得只看到一團旋轉的人影,帶起的掌風吹得竹林獵獵作響,圍觀者紛紛后退。

待眾人眼前一花,兩個人都變了。

畢岸恢復樣貌,玉樹臨風,相貌堂堂,而提燈人的容貌卻變成了一個陌生人:長臉短須,長眼薄唇。圍觀的一個男子率先放下手中的榔頭,驚愕地道:“你是誰?提燈人黃長青呢?”一個青年婦人卻喃喃低語道:“好英俊的貨郎……”

公蠣傻了眼,結結巴巴叫道:“常……常大哥,怎麼是你?”

假冒提燈人的,竟然是同公蠣有過几面之緣並接濟過他的馬夫常芳!

人群外圍忽然吵鬧起來,只聽有人叫道:“長青,你怎麼了?”“到底怎麼回事?”“怎麼出現了兩個提燈人?”眾人紛紛往外看去。

真正的提燈人黃長青,在兩個人的攙扶下穿過人群,他面如金紙,后腦頭發粘連,一大塊血污觸目驚心。

他一眼看見躺在公蠣懷中的老太爺,推開攙扶的人,滿臉自責,誠惶誠恐道:“老太爺,是我不好,我不該,我不該……”接著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手腳並用爬到空地邊緣,朝鏡廟看去。

綠幽幽的竹林圍著一汪水潭,平靜得如同一面大鏡子。黃長青如同傻了一般,呆呆地看著水潭,忽然發出一聲絕望的低吼,“砰砰砰地”磕頭,嘴里斷斷續續哼唱著那種聽不懂的古老歌謠,只磕得血肉模糊。

公蠣朝外圍看去。胡鶯儿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有人上前試圖將黃長青拉起來,卻被他瘋狂推開。

他如小雞啄米,直到血流過多癱軟在地。公蠣心中不忍,小聲勸道:“你這是何苦?”黃長青强撐著起來,回頭掃視了一圈,一字一頓道:“老太爺,是我失職。”

他忽然咧嘴一笑,搶過一個面具戴在臉上,大聲道:“求鏡神寬恕!”張開雙臂,噗通一聲跳進了水潭之中。

潭水深不見底,黃長青落下,水面只打了個旋儿,冒出一串長長的氣泡,連水花都沒有起一個。畢岸欲要下水施救,忽然想起了什麼,揪下一把竹葉朝水面撒去。

竹葉如同鐵釘一般,直直地沉了一下,連個轉儿都沒打。

這是一潭弱水!

公蠣手足無措地看著這一切。身后,圍觀的村民已經全部跪了下去,黑壓壓一片,靜悄悄地舉著雙手,一張張戴著面具的臉木然地看著水潭,那些沒戴面具的婦孺則背向而跪。

黃長青為了挽救自己的過失,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了所謂的“鏡神”。

周圍死一般寂靜。畢岸,公蠣,連一向冷漠的常芳都有些動容,三人閃在一邊,沉默不語。

潭水翻滾起來,如同沸了一般。黃長青的面具浮了上來,在潭心打著旋儿。為首的抬轎人站起來,將臉上的面具摘下,丟進潭水之中,蹣跚著離開。后面的人排著隊,一個個做出同樣的動作。

這麼多的人,沒有一個發出聲音,也無人關心老太爺的死活。不到一刻鐘工夫,石崖上的人走得干干淨淨,只剩下畢岸等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3 AM

(十二)

常芳面無表情地打量著周圍,眼光偶爾在竹林處停留一下。

畢岸拿出一個小沙漏拋給公蠣,道:“不用看了,你最好的逃走距離是一丈,用時需要一百三十四粒沙子。從我這個距離攔住你,只需要一百三十一粒。”

常芳看向另一個方向:“我可以選擇這條,直接跳下山石便好。”

畢岸淡淡道:“阿隼在守著。”兩個人說得輕描淡寫,仿佛日常的寒暄一般,但語言之下的劍拔弩張,連公蠣也能感覺出來。

常芳大咧咧在一塊石頭上坐下,道:“畢公子不僅一表人才,而且才智過人。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畢岸細心地將老太爺的手腳放平,頭也不抬道:“能同您面對面交手,我也覺得很有意思。”

公蠣不知該如何是好,看看畢岸又看看常芳,賠笑道:“常大哥,你怎麼會在這里?”

常芳笑了笑,道:“哦,我覺得杜家村的社戲好玩,便過來湊湊熱鬧。”

老太爺呼吸漸漸平穩。畢岸出神地看著老太爺的臉,道:“我找了整整一個月,都找不到陶家姑娘的蹤影。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常芳眉頭跳動了一下,懶洋洋道:“畢掌櫃行動迅速,只是過于小心謹慎了些。我那日趕著經過杜家村,剛好看到陶家姑娘,所以想著唯恐她嚇到了常人,就帶她到一個隱秘的地方去。今天是杜家村三年一次的社戲,她哭著喊著非要來,這不,我便將她帶來啦。”

畢岸擺弄著手心的一截指骨,道:“你帶了她來,將她偽裝成祭祀用的稻草人,投入火中活活燒死。”那枚指骨,是剛才從拜祭的稻草人中拽下來的。

公蠣心驚肉跳,竟然不敢再接腔。

常芳抽出一根馬鞭,在手心輕輕甩著,道:“唉,我本想帶她來瞧瞧,可她不知怎麼回事,渾身血肉化成了白骨,竟然能保持不死,不過連句囫圇話也說不清。到底是人是鬼呢?我也被嚇到了,只能這樣做,免得驚擾了他人。”

畢岸盯著常芳,道:“陶家姑娘是巫教選中的祭品。”

常芳睜大眼睛:“什麼祭品?”

兩人對視了一陣。常芳笑了,移開眼睛道:“是,我知道她是祭品。她只有完成這次獻祭,這個陣法才能啟動。”

畢岸忽然暴怒起來:“你知道這個陣法啟動會影響多少人?整個洛陽都會傾覆!邙嶺塌陷、洛水倒灌……”

常芳淡然地看著身下墨綠的潭水,薄薄的嘴唇顯得尤其冷漠:“這關我什麼事?”

公蠣從來沒有看到畢岸如此難過,他臉色鐵青,好久才道:“你不是巫教的人。為何要助紂為虐?”

常芳眯眼道:“我對五教六教什麼的沒興趣,只是覺得這個事情挺好玩的,便想要試一試。”

畢岸道:“你說謊。”

常芳笑了笑,極為爽快地承認:“是,當然是說謊。”

若是眼神能殺人,估計常芳已經死了。畢岸平靜了一陣,道:“那麼說,你的目的是什麼,幕后主使是誰,你也不會說的吧?”他握緊了拳頭。

常芳道:“我從不愛說廢話。”他看著在一旁手足無措的公蠣,道:“不賭博了?”

公蠣尷尬地點頭,在身上亂摸了一陣,摳出私藏的几兩銀子來,小聲道:“多謝常大哥那日慷慨解囊。”

常芳看也不看,哼了一聲,道:“哦,你們怎麼發現我不是提燈人的?”

畢岸雙手抱胸,冷冷道:“你點燈時用了血奴燭。”

常芳看向公蠣。公蠣只好將銀兩收了回去,硬著頭皮道:“你……身上沒有胡鶯儿的胭脂香味,卻有一股馬革味。”

常芳低頭上下嗅了嗅,咧了咧嘴,道:“我實在不習慣那股劣質脂粉味道,刺鼻——血奴燭,不是杜家村祭祀專用的蠟燭嗎,我費盡千辛万苦才配好的。”

畢岸冷淡道:“你的血奴燭,配比不對,血奴放多了些半錢。”

常芳臉上顯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眼神有些奇怪。

公蠣又一次聽到血奴燭,忙插話問道:“血奴是什麼東西?”

常芳滿不在乎道:“什麼血奴,不就是大蚊子麼。不過這種蚊子只吸食一種叫做血木的東西,可以用來做香料。”

公蠣無話找話:“嘿嘿,這個村子可真古怪,男的都戴個女人面具。”

常芳皺了皺眉,似乎嫌棄公蠣話多:“古怪,古怪。”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道:“就此別過吧。逃跑雖然難些,但我願意試一試。”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公蠣分明看到他身上散發出微微的光暈,帶著一種凌厲的殺氣。

畢岸隨隨便便弓了弓腰,道:“請便。”

這個舉動倒是出乎常芳的意料,他愣了一下。畢岸老老實實道:“你若拼盡全力逃走,我想要强留還是比較困難,而且因為老太爺,未免投鼠忌器。至于你的幕后主使和目的,我會查出來的。”

常芳哈哈大笑,拱了拱手,道:“龍兄弟,畢公子,后會有期。”轉身便走。

畢岸忽然身形一晃,閃電一般躍入竹林叢中,揪出一個人來。

卻是胡鶯儿。她換了一身家常衣服,甚是麻利,身上還殘余著劣質香粉的味道,仰頭看著畢岸的臉,可憐兮兮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畢岸道:“胡嫂也是個聰明人。不用我問,便說什麼也不知道。”

胡鶯儿推開畢岸,扭了一下腰肢,嬌滴滴道:“老貨郎你可真壞。來這麼多次,都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是怕我胡嫂看上你?”

畢岸最不擅長應付如此場面,臉上一寒,道:“胡嫂最好收斂些。”已經上了山路的常芳忽然轉過身來,遠遠地大聲笑道:“畢公子,她一個婦道人家,見識淺薄,不關她的事儿。”說著大踏步走了回來,瞪了胡鶯儿一眼,道:“瞎攪和什麼?提燈人已經死啦。你這個惹禍精,趕緊死遠點。”說著一推,將胡鶯儿推了一個跟頭。

明眼人誰都看得出來,他看似打罵,卻是將胡鶯儿推出了畢岸和公蠣的控制范圍。誰料胡鶯儿卻不領情,爬起來走到畢岸和常芳中間,叉腰罵道:“你個死馬夫,有什麼資格教育我?”轉過頭對畢岸馬上換了一副妖冶的面孔,蘭花指支著下巴,拿著腔調道:“畢公子?這麼說,你是忘塵閣的畢岸?”她上下打量著,口中嘖嘖有聲:“果然是玉樹臨風,一表人才。可惜為人太冷。”她目不轉睛看著畢岸,卻忽然上前去捏了一把公蠣的臉,道:“還是這個好,像個過日子的人。”

公蠣措然不及,捂著臉頰說不出話來。

畢岸后退了一步,面無表情道:“皮囊而已。”

胡嫂眨著眼睛,從各個方位打量畢岸,那一副色眯眯的樣子,連公蠣都看不過去了,心想原來不止男人好色,女人好色起來比男人更甚。

畢岸眉頭皺了皺,道:“胡嫂可知道今天的祭祀關系到洛陽的生死存亡?”

胡鶯儿滿臉笑容,依然目不轉睛:“知道,知道。”

畢岸厲聲道:“既然知道,為何還要做出這等事來?”

胡鶯儿眉眼彎彎,痴痴傻笑:“好玩,好玩。”

畢岸被她盯得渾身不舒服,只好看向一邊,道:“陶家姑娘是不是你藏起來的?”

胡鶯儿吞咽著口水:“是的,是的。”

畢岸臉開始紅了:“你同常芳合伙,將陶姑娘藏在何處?”

胡鶯儿笑得極其陶醉:“不能說,不能說。”

她每個詞都要無意識的重復一遍,那副色相恨不得將畢岸一口吞了,令畢岸十分抓狂:“是不是有人指使你勾引提燈人的?”

胡鶯儿衝畢岸拋了個媚眼:“對呀,對呀。”

公蠣在旁邊忍不住笑了起來。而常芳恢復了淡漠的表情,眼神空曠,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畢岸寒著臉繼續問道:“幕后主使是誰?”

胡鶯儿扭了扭身子,拿圓滾滾的臀部往畢岸身上輕撞了一下,斜睨著眼睛吃吃笑道:“你要是用個美男計,我便告訴你。”

畢岸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朵根,后退了一步,無可奈何地看了看公蠣。胡鶯儿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公蠣心中又好笑又嫉妒,還有几分得意,小聲道:“笨蛋,碰上這種蕩婦,你要比她更放蕩才行。”畢岸不屑地哼了一下,低聲回嗆道:“說得像你放蕩過一般。”

臉色一寒,冷冷道:“既然胡嫂不肯說,在下也不强求。阿隼!”

阿隼循聲而來,快得令人吃驚。他一個箭步上前扭住了胡鶯儿的手臂,像拎雞鴨一般提了起來。

胡鶯儿明明疼得臉都白了,笑意卻不減,仍然保持著一副媚態:“畢公子,我的房中术,三十六式,你真的不想試試嗎?包你欲仙欲死,欲罷不能。”

阿隼一把將胡鶯儿摜在地上,胡鶯儿背過氣去。常芳上去用腳尖一挑,將窩著的胡鶯儿翻轉過來,皺眉道:“女人就是麻煩。”

胡鶯儿嚶嚀一聲,悠悠轉醒。常芳一臉嫌棄的表情,粗暴地將她拉起,慍怒道:“趕緊的,別讓人笑話我們不知規矩。”

胡鶯儿果然聽話地整了整衣襟,規規矩矩地站在常芳身后,只是桃腮輕托,柳眼亂飛,臉上仍是一刻也不得安生。

畢岸道:“事到如今,多說無益。我想知道什麼,兩位再清楚不過。常大哥有何打算?”

常芳看了看虎虎生威的阿隼,苦笑道:“這下我也走不成了。”

胡鶯儿痴痴地看著畢岸,不忘回嘴道:“我偷看個美男子,誰讓你回來的?”

常芳生氣道:“我知道村口被封了,你不會找個地方躲一躲?”

胡鶯儿不錯眼珠地盯著畢岸,卻適時地給了常芳一個白眼:“難得見到如此美男,錯過了你賠我?”

常芳氣惱道:“你怎麼還是如此不懂事?”

兩人你一嘴我一嘴地吵了起來,簡直像兩個孩子。公蠣看得好笑,甚至覺得胡鶯儿還有几分可愛。

畢岸懶得廢話,拂袖道:“阿隼,帶走。”

兩人停住了爭吵,異口同聲道:“等等!”常芳上前一步,誠懇道:“對不住了,畢公子,她只是被我利用,我指使怎麼做,她便怎麼做,不過是寡婦失業的,貪圖我給的一些銀兩。再說勾引提燈人之事,男未娶女未嫁的,實在不能將過錯全部算在她一人頭上。她一介婦人,除了好色也沒什麼其他大的惡習。畢公子大仁大義,還是讓她走了吧。”

未等畢岸說話,胡鶯儿擠上來,吸著哈喇子,嗲聲嗲氣道:“畢公子別聽他的,我什麼都知道。”

公蠣還從未見過如此奇葩之人,瞠目道:“好一個花痴。”

胡鶯儿不但不害臊,反而抽空儿朝公蠣飛了一個吻,嬌聲道:“小哥哥,食色性也,愛美之心人人有之,只是他人不如我這般痴迷、也不敢明目張膽罷了。”又道:“若沒了畢公子,小哥哥湊合一下還是可以的,但如今我眼里只有畢公子。”

畢岸不再搭理她,轉過身去查看老太爺。常芳忽然驚呼一聲,指著潭水道:“快看那是什麼?”

几人一同看過去,只見潭水涌動,中間出現個水桶粗的漩渦來。

便是在這一扭頭的瞬間,公蠣耳邊傳來陰惻惻一聲冷笑,心頭忽然覺得哪里有些不對,眼前一花,畢岸已經飛身上前,將老太爺從常芳的懷里撕扯下來,接著只聽噗通一聲,常芳跳進了潭水之中。

公蠣清晰地看到,臨入水的那一刻,他臉上依然帶著冷淡的笑容,並朝公蠣擺了擺手。

水面恢復平靜,依然是連個氣泡都沒有。

公蠣震驚之極,看著潭水說不出話來。已經被阿隼扭住手臂的胡鶯儿尖聲叫道:“放開我!我知道如何救他!”阿隼遲疑了一下,松開了胡鶯儿。

胡鶯儿不緊不慢,將有些散亂的頭發重新綰上,步步生蓮,娉娉婷婷走到畢岸身前,嚶嚀一聲罵道:“這個招人煩的馬夫!”眼睛卻只管看著畢岸含情脈脈。

畢岸抱著老太爺,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公蠣焦急地望著死水一般的水潭,跳腳叫道:“快說怎麼救?”

胡鶯儿理也不理,嘆了一口氣,勾頭瞧著畢岸了臉,低聲痴痴念道:“我有生之年得見如此美男子,也不枉此行。”

畢岸忽然大喝一聲“拉住她!”公蠣瞬間明白過來,伸手去拉,卻只扯下一條袖子。胡鶯儿如同紙鳶一般,飄落在弱水之中。她的眼睛,始終痴痴地望著畢岸。

公蠣在那一瞬間突然明白,她的痴迷,無關情色,只是愛美而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4 AM

(十三)

大半個時辰的工夫,陶家姑娘被燒死,黃長青、常芳、胡鶯儿三個知道實情的人投水,四條活生生的人就此魂歸西天。

阿隼自責不已,后悔沒能及時出手制止。畢岸卻道:“常芳和胡鶯儿,從一開始便沒打算活著離開。即使今日能夠帶他們回去審問,只怕結局會更加慘烈。”

公蠣已經難以用震驚二字形容。他同常芳不過几面之交,難說有什麼交情,但就此看他墜潭自溺,心中難受之余,還有諸多的不解。對公蠣來說,吃喝玩樂以及容貌便是畢生的追求,他難以想象到底是什麼支撐常芳,他竟能面帶笑容沉入弱水潭,而不肯對從事的事情透露半個字來。公蠣想,所謂的“視死如歸”,大概就是常芳這種樣子吧。

而對胡鶯儿,除了以上感覺,還有一種突生的惺惺相惜之感——正如自己對容貌的追求,同她對男色的欣賞並無區別,只不過,只不過——她是女人,公蠣是男人而已。

一個男子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對阿隼低語了几句,又急匆匆下山。阿隼遲疑了一陣,道:“公子,杜家村人集中在路口,非要離開村子,高陽他們攔也攔不住。”

畢岸似乎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懊惱地拍了一下額頭,急促道:“快放他們走。”

阿隼急道:“放走?那這條線索可就……”

畢岸斬釘截鐵道:“快傳命令,走留自便!”男子匆匆下去傳令,畢岸追著加了一句:“通知高陽,弟兄們也趕緊撤離!”

阿隼卻心有不甘,繼續勸說道:“要是走了,再追查起來可就麻煩了。不如下個禁令,杜家村人暫時不得離開村子,等我們查案結束,再……”

畢岸忽然怒了,道:“再耽誤下去,不定多少人葬身于此!”

阿隼一愣,道:“我去看看村里有無走不及的老弱病殘。”飛身衝了下去。

公蠣站在一塊石頭上朝下望去,只見遠處狹窄的山路上,黑壓壓全是杜家村的村民。

畢岸臉色陰沉,一言不發。

過了一盞茶工夫,阿隼滿頭大汗又回來了,道:“杜家村人已經走得干干淨淨,弟兄們也已安全撤離。”

畢岸終于長吁了一口氣,道:“好。”

公蠣好奇道:“這麼快?”

畢岸道:“他們應該早有准備。”能夠讓一個村子的人背井離鄉逃離祖輩居住的地方,顯然極不尋常。若不是有人告誡,便是村民們早已知道鏡廟沉入弱水預示著什麼。或許千百年來,村民們世世代代,已經隨時做好准備逃離家鄉,而逃離的信號,便是鏡廟沉入弱水。

阿隼道:“祝家三口和陶家老爹,已經護送城中,暫且安全。”

畢岸點點頭,臉上露出疲憊之色,道:“去查下典籍,看能否查到更多關于鏡廟、鏡神的記載,傳說也可。”這個時候,他才會顯出一個年輕人的力不從心。

公蠣心中忽然覺得愧疚,上去將他懷中的老太爺接過來,誰知手腳發軟,竟然趔趄了好几步,差一點將老太爺拋進弱水潭里去。

阿隼氣惱地揪住公蠣,喝道:“你就是跟著來搗亂的是不是?”

畢岸沉下了臉,道:“阿隼,不得無禮。”

阿隼口不擇言,急道:“公子,你確定螭龍公子就是他?”

公蠣聽到“螭龍公子”四個字,心中一動,只覺得這個名字熟悉之極,卻不知道在何處聽過,下意識反問道:“螭龍公子是誰?”

阿隼指著公蠣,氣惱道:“你看,你看,他……”畢岸嚴厲地看了他一眼,阿隼將未說完的話生生地咽了下去,氣呼呼地捶了石頭一拳:“到底是誰?——我是說今天的陣法被啟動的幕后主使,真沒想到,巫教的人竟然死心塌地到如此地步,寧願死都不肯透露一點訊息。”

畢岸道:“他們不是巫教的人。”

阿隼驚愕道:“不是巫教的人?”想了想道:“也是,若是巫教的人,絕不會這般行徑。他們是另外一股勢力。”

老太爺抽搐了一下,發出几聲哼哼。公蠣叫道:“趕緊救醒他!他定然知道杜家村的情況!”話一出口,公蠣已然知道是廢話:若是能夠救醒,畢岸早就出手了。

身后的弱水潭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是個不講究的人大聲喝湯並吧嗒著嘴巴。畢岸眉頭深鎖,遲疑了片刻,從懷中拿出一根銀針,朝著老太爺的百會穴扎去。

老太爺痛苦地呻吟著,渾濁的眼睛慢慢睜開來。公蠣驚喜道:“他醒了!快問快問!”

老太爺循著聲音轉過頭來,但眼神卻空洞地落在公蠣身后的遠處。阿隼伸出雙手晃了晃,他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原來他已經失明了。畢岸輕聲道:“老太爺,我是忘塵閣的畢岸,你感覺好一些沒?”

老太爺渾身戰栗如同篩糠,嘴唇哆嗦了良久,卻只發出几個含糊的音節。阿隼沮喪道:“他不行了。”

公蠣急道:“趕緊帶他去城里,瞧個郎中才好。”

畢岸無奈地解釋道:“郎中要醫得活,早就去了。他不能離開這里。”

潭水忽然發出一聲尖利的鳴叫,猶如牧笛破音,水面劇烈蕩漾起來,巨大的水泡翻滾著上來,又吧嗒一下破碎,散發出一朵朵白色的水霧。

竹子的根部露出濕漉漉的一截,公蠣驚叫起來:“水位在下降!”

畢岸和阿隼對水潭的變化熟視無睹,兩人的腦袋几乎貼在老太爺的臉上,專心地分辨著他含糊不清的聲音。

汩汩聲不斷,水位越來越低,鏡廟倒塌的亂石漸漸顯露出來。老太爺忽然一蹬腿,干嚎了一聲,手臂直直地指著公蠣,兩眼一翻斷了氣。

公蠣吃了一驚,結結巴巴道:“指指指著我做什麼?”

阿隼半跪在地上,沮喪道:“線索又斷了。”公蠣見他手臂垂落的方向還指著自己,連忙跳開,看到他指上那塊黑斑很是顯眼,帶著几分替他不值的口吻,道:“這就死啦?唉,還老太爺呢,村里人太不義氣,也不說留下一兩個照顧一下。”說完卻有些奇怪,兩根手指拈起他的衣袖,疑惑道:“我昨天在動穴里明明看到是左手上一塊黑斑,怎麼變右手上了?”

畢岸將他左手的衣袖卷起。他的左手好好的,瘦骨嶙峋,猶如雞爪。

阿隼向來信不過公蠣,嗤道:“看花眼了吧。”伸手去拿老太爺的美人面具。

面具紋絲不動,原來已經同老太爺的臉長在了一起,他身上的大紅斂衣前襟上面血跡斑斑,完全失去了光澤。這種情形,同高氏當初一模一樣。公蠣猜測道:“……莫非老太爺才是這次陣法啟動的真凶?要不就是他暗中勾結巫教,只是事情敗露,他自己遭受重創,連帶常大哥和胡鶯儿……”

公蠣不敢用手去摸,便指揮阿隼道:“你擦拭一下,他那塊斑是涂上去的還是長在手指上的。”阿隼果然用力摳弄他的右手,道:“黑斑是沁入皮肉中的。”

公蠣不服氣道:“我絕不會看錯,當時他的手突然出來,嚇了我一跳,就是左手。會不會,他昨日被人調包了?”

說話的工夫,潭水已經完全消失,留下一個大坑,坑底除了亂石,還有新鮮的淤泥和凌亂散碎的屍骨,已經難以分出是人骨還是獸骨。公蠣在心中念了一聲佛號,低聲道:“常大哥安息,那几兩銀子,我一定換成紙錢燒給你。”

畢岸忽然皺了皺眉,抓起老太爺的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湊到他的脖子處聞,道:“是個女人。”

公蠣一愣,道:“女人?不會吧?”連阿隼也將信將疑。

畢岸拿出一副白手套,道:“馬上驗屍。”

阿隼依言,將老太爺平放在地上,除去衣服。公蠣連忙捂上眼睛,嘀咕道:“不能看,不能看……”

他倒不是因為“非禮勿視”,而是在他心里,女子的裸体應該是美麗而有彈性的,像這等雞皮鶴發、蓬頭厲齒的,實在不忍直視。

只聽阿隼道:“公子所言不錯,果然是個女人。”

畢岸疑惑道:“看牙齒不過十六七歲,但皮膚、髒器老化得厲害。”公蠣偷偷張開手指縫,剛看到老太爺皺巴巴的手臂,連忙又合上了,道:“還是回去交給仵作檢驗好了……”

話音未落,畢岸將他往后一推,並衝阿隼叫道:“小心!”

一股藍色火焰騰空而起,阿隼躲避不及,眉毛被火燎了一半。屍体燃燒起來,發出刺鼻的焦糊味道,老太爺猶如復活了一般,慢慢佝僂起身子,又伸展開來,很快燒得只剩一堆灰燼。

公蠣捂著眼睛哇哇亂叫。毫無疑問,老太爺的身体里,一開始便被人放置了能夠自燃的裝置,只是等這個儀式結束而已。

畢岸用劍尖在骨灰里划拉著,刨出一件東西來,卻是一截被燒得黢黑的指骨。

公蠣放開手指縫,口里只管亂念佛號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太爺已經升天,你就不要再折騰她老人家了……”

阿隼已經驚叫起來:“是墨金!”他倒轉刀背,在指骨上一敲。指骨表層裂開,露出一個小小的圓柱体黑色金屬來。

當年巫教禁婆趙月儿死亡,也曾在身体內發現墨金。據說這種墨金可以發射無形的光線,人眼不見,但對經絡會有影響。這塊墨金比趙婆婆身上那個稍小,上面帶著暗紅色的紋理,已經同指骨完全長在了一起。

公蠣吃驚道:“這麼說,老太爺是巫教的人了?”

畢岸小心地用帕子將墨金裹起來,道:“看來是了。”

忽然腳下一陣沉悶的震動,接著只見杜家村塵土飛揚,哢嚓、轟隆之聲不絕于耳,竟然發生了地動。

幸虧地動持續時間不長,半不到半個時辰,只聽到地下的隆隆聲,震動幅度越來越小,三人這才小心翼翼,重新來到已經成為廢墟的杜家村。

杜家村房倒屋塌,一片狼藉,全然沒有村庄的氣息,只是勉强可辨認出街道。來不及帶走的小狗小貓一聲聲哀嚎,原本蔥翠蒼勁的竹林樹木發黃發枯,了無生機。

三人沿著街道走著。街心的大皂角樹已經傾覆,半熟的皂角和枝葉散落滿地,公蠣撿了一大把,用衣襟兜著。阿隼看到又皺起了眉,嫌棄地走到前面去。

走到一堆亂石前,阿隼忽然咂舌道:“多虧公子提前安排,說服一名抬棺人帶路,不然今日還不知道會怎麼著。”

公蠣道:“什麼怎麼著?”

阿隼用腳踹了踹門口已經爛成兩半石臼,道:“這些村民,每家門口都放著一臼弱水,只要門外有什麼風吹草動,一下子便知道了,難怪我多次進村找陶家姑娘,都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胡鶯儿家房子相對完整,但屋頂塌陷,院子里出現一個大坑。公蠣鼻子有些發酸,心想胡鶯儿音容笑貌宛在,人卻已經香消玉殞。

勉强進入屋內,那碗茶水已經摔了粉碎。畢岸拿起一個碎片聞了聞,道:“還是弱水。”

房屋后面,公蠣踹開的洞口早已不見,三人拉著草木爬上,無論如何再也踹不開,只好放棄。

畢岸道:“動穴的入口已經自動封上了。”

公蠣可不想再進那個倒霉的棺材塚里去,但又想表現的積極些,硬著頭皮道:“昨晚我出來是在后山溪水的山石處。不過山石上一條縫隙也沒有,要不,再派個人去打探打探?”

畢岸道:“動穴的出入口原是不停變動的。如今遭此大變,只怕一時半會難以再找到入口了。”他沉默了一陣,忽然說道:“杜家村,原來是杜門。”

公蠣不解,阿隼則瞬間明白過來,道:“下一個對應的,是開門!”

杜門,乃是八門之中藏形之門,適合隱身藏形,躲災避難,其余諸事皆不宜。

地下巨大的陣法,自然首先從杜門開啟,其他的几個方位才能顯露。

公蠣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我還納悶怎麼杜家村沒一個姓杜的,原來他們是看守杜門的遺民。”

畢岸道:“走吧,再去看看老太爺住的地方。”

阿隼一邊走一邊道:“希望今天有點收獲。昨天等于白看了。”

公蠣心情不好,巴不得早點回去,再說他們已經去勘察過一次,便道:“整個村子好几百家人呢,我們這樣一家家看,得看到什麼時候?還是阿隼回去叫些人,專門過來勘查。”

阿隼遲疑了一下,臉色有些為難,看著畢岸道:“今日來的几個弟兄,都是日常關系好的,我已經交代過了,算是私人事件,不讓他們透漏出去。”

畢岸點點頭:“好。免得引起民眾恐慌。”

阿隼躊躇道:“杜家村整村坍塌,村民出走,這麼大的動靜……若是上面問起來,該怎麼回?”

畢岸道:“裝傻便可。”

遠遠守在路口的王進忽然跑了過來,附耳對阿隼說了几句,阿隼頓時眉開眼笑,道:“明道長交待過了,說此事不用擔心。”

畢岸笑了笑,道:“好。改日我要登門拜謝才好。”

公蠣聽這個意思,今日請來的官兵捕快都是阿隼私下叫的,並非公務,又聽他二人提起“明道長”,言語頗為敬仰,忙道:“明道長是誰?”

阿隼嗤了一聲,道:“井底之蛙,連明道長是誰都不知道!”

畢岸卻仔細解釋道:“不,他原名明崇儼,父親明恪做過豫州刺史,是完完全全的士族子弟,因精通神鬼之事,深得當今武后信任,故被欽封為明道長。”

公蠣忽然想起那日伴隨天后儀仗的道長,恍然大悟道:“哦,我還以為他是哪個道觀的主持呢。”他平日里除了吃喝玩樂,哪里會留意這些,聽畢岸說他聲名顯赫,隨即只想到他英俊的相貌以及花不完的銀兩、吃不完的美食,不由垂涎道:“明道長倒真是個人物。”

畢岸遲疑了一下,道:“等過了這些時日,我帶你去拜訪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5 AM

仙人哨

(一)

對杜家村的勘察並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老太爺居住的類似祠堂的房屋已經倒塌,里面翻出來的不過几件舊衣服,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而從陶家老爹和祝家人口中得知的信息,也並不比在杜家村現場看到的多多少,不過通過這些片段,總算可以連成一個基本框架。

千年之前,杜門的守護者便居住于此,經過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已經成為一個規模不小的村庄。他們心照不宣地守著這個古老的秘密,一代一代篩選著能夠進入動穴的老太爺——所謂的老太爺,是從孩童時期便選出來,跟著上一代的“老太爺”學習唱詩和儀式,一生不得出村,由村民出資供奉。但實際上,老太爺只有在每次的祭祀几天中才能受到重視,其他時候,卻被村民視為不祥,似乎因為有了老太爺的存在,杜家村隨時可能遭受厄運。杜門的實際主事者,卻是那個“提燈人”。

在唱詩紀年的時代,提燈人便是村里的“大祭司”,掌握著全村的生死大權,只是經過漢唐盛世,中原地區經過千年的教化,這種古老的傳統權威漸漸被官府取代,提燈人只有主持祭祀和社戲之職責,古老的杜家村也漸漸同其他村庄一般無二。

黃長青在村里德高望重,為人和善,几年前妻子去世之后一直未娶,作為提燈人也一直盡職盡責,卻沒想到會栽在胡鶯儿手里,並由此透露了杜家村的秘密,導致杜門大開,全村人不得不背井離鄉。

而造成這件事暴露于世人面前的“孩童中邪”一事,源于重選“老太爺”一事。原來的“老太爺”已經油燈將竭,此次社戲之后,只怕不能堅持,按照杜家村的村訓,需要再次選擇一個七歲左右的孩童作為老太爺。好巧不巧,便選了祝家的孩子。可祝家對此女極為愛惜,心中万分不舍,便自己造勢說孩子中邪。

祝家不願讓孩子做“老太爺”的重要原因,除了不能擁有完整的人生,還有一個問題,便是老太爺無法活過十二歲,或者即使能夠在年齡上活過十二歲,也是個頭矮小,容貌衰老,老殘得如同風燭老人一般。

另外關于蕩離之术,公蠣仍百思不得其解。通目前掌握的情況判斷,顯然杜家村同巫教關系不大,但為何杜家村的蕩離之术比高氏運用得還要精要,且功力强大到能夠將整個村庄納入,著實令人震驚。

遺憾的是,陶家老爹過于木訥,而祝家夫婦又比較年輕,對那些古老的唱詩了解得極其有限,甚至在聽到“蕩離”二字之時一臉茫然。畢岸也曾按照眼線提供的信息找其他杜家庄的村民打探,但皆諱莫如深,不願多說,只有一個豁牙老者稱早有祖訓,鏡廟一倒便是全村離開之時,並唱了一段悲悲切切、誰也聽不懂的哭喊調,還交給畢岸一段發黃的羊皮卷,上面寫滿了蝌蚪一般的文字,卻沒有一個詞跟蕩離有關。

公蠣聽完這些,竟然陷入一種對未知的恐懼之中,他突然發現,這個看似和平安詳的盛世之下,仍然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公蠣終于沉下心來,認認真真地學習本領了。他沒有胸懷天下的情懷和膽量,對他來說,能夠重新看到阿意花瓣一樣的嘴唇,聽到她動聽的聲音,便是此生的追求;還有珠儿,她那麼年輕,已經受了那麼多苦,不應該再遭此厄運,如此而已。

《巫要》用語晦澀,內容高深,公蠣看得頭大。這已經是第三遍了,仍有大量的內容不明白。甚至一段字明明全部認識,卻不知道它講的到底是什麼。有時看得頭痛了,便換另外一本,什麼《巫經會通》、《天脈詭話》、《硫逝》等,七七八八,不僅有巫术的修煉,還有關于如何看山、看風脈的,看得多了,總有些相通的地方,再結合日前同畢岸打賭時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閑書,對巫术的了解漸漸加深。

除了讀書,還有每日的修煉。不知是否因為心境沉靜的緣故,每日的打坐吐納竟然事半功倍,不過十日,公蠣感覺精力充沛,体力、耳力、視力皆比以前好了數倍。

畢岸依然很忙,白天經常不見人影,晚上回來,也會有神神秘秘的人前來拜會,其中不乏衣著光鮮的達官貴人。公蠣曾經隔門偷聽,大多是寶物丟失懇請幫忙尋找的,遇到了什麼寶貝不認識需要畢岸辨認或估價的,要不然便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件聽取畢岸意見的,甚至還有兩家過來提親的。其中也有十分鬼祟的,說的都是些公蠣聽不懂的暗語切口。

但鬼面蘚的情況,並沒有如公蠣期盼的那樣自己消失。前几日公蠣同胖頭一起去磁河游泳,被胖頭發現他背上有個巨大的骷髏形狀黑斑,似乎是四肢、胸口的鬼面蘚全部集中到背部去了。若是往日,公蠣定然大呼小叫,嚎哭一通,再躺家里哼哼兩天,抱怨畢岸還不去找破解之法。而今他聽了,只是自己勾著頭看了看,淡定地繼續脫衣服,若無其事地下河游泳。

正如阿隼私下咧著嘴所說,公蠣是個讓人弄不懂的“奇怪家伙”。胖頭覺得“家伙”這個詞有些刺耳,但他同樣害怕阿隼,不敢辯解,只能說:“老大厲害著呢!當時我們在街頭賣藝,他的腦袋能扭上好几圈!他耳朵還特別靈!”

阿隼嘿嘿笑道:“不是這個厲害。”難得阿隼沒有板著臉,並且胖頭琢磨了一下這句話,覺得是對老大的認可,胖頭很高興。

可是胖頭還是覺得老大變了。上次生病,是木訥,這次卻不同,他不肯撅著屁股同胖頭一塊儿捉蛐蛐儿,看到野狗打架,也不再上去加油助威,並且眼睛也不再滴溜溜亂轉,四處瞄那些美貌女子,只是愛采野花這個手賤的毛病還在,常常看到他不知從哪里采來一束丁香,抱著放在鼻子下面,一邊嗅一邊發愣。

胖頭有些開心,也有些不開心。他猜測,珠儿姑娘走了,小妖近來又對老大愛理不理,老大傷心了。他專程跑去求小妖善對待老大,卻被小妖罵了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6 AM

(二)

其實看書只能在空閑時間,不過連這個空閑時間,都有限得緊。從杜家村回來的第四日,公蠣鄭重其事地去拜會了流云飛渡。

珠儿被一個男子推入井中,一直是公蠣的心病,所以想找小妖和小花仔細問問那晚的情況。

這日一大早,公蠣沐浴更衣,精心制作了名帖,命令胖頭換了衣服,作為跟班,兩人帶著一臉的苦大仇深,去了流云飛渡。

小妖剛開門營業,接了名帖,調來倒去看了半晌,嗤笑道:“我當怎麼著呢,兩天不見,你還漲了門道了!”將名帖甩給胖頭,翻著白眼道:“姑娘不在家!一大早同畢掌櫃出去了!你有什麼話說?”

公蠣好不容易做出來的深沉一下子沒了,而那些原本准備好的措辭、表情,全然沒有一個用得上,頓時有些氣急敗壞,看她身邊靠牆放著門板晃晃悠悠,未曾放踏實了,便惡毒地笑道:“嘴巴這麼尖利,小心門板掉下來磕掉你的牙。”話音未落,門板果然倒了,貼著小妖的臉重重落在地上,雖然牙齒沒磕掉,可是里面磕破了,滿嘴的血,嘴唇很快腫了起來。

這下了不得了。公蠣又是賠禮又是道歉,小妖捂著嘴巴視而不見,明明眼淚都出來了,卻不肯哭出來,只是再也不看公蠣一眼。胖頭忙倒了一盅茶給她,漱了好几次才止住血。

公蠣腆著臉跟在小妖身后,几次想幫忙,都被小妖給推開了。正氣悶之時,剛好小花出來擺放昨日做好的新品。公蠣頓時丟了小妖,上前極其誇張地施了一禮,道“我有些事情想請教姑娘,你是否方便?”

小花戴著手套,將籃子里瓶瓶罐罐分類放上貨架,粗聲粗氣道:“姑娘不在家。”

公蠣尷尬道:“我說的姑娘就是你。”

小花哦了一聲,十分唐突道:“有空。”也不說邀請公蠣,只管轉身便去了后面院子。公蠣厚著臉皮跟在后面,見小妖正偷眼往這邊看,仍是一臉生氣的表情,故意衝她做了個鬼臉,氣得小妖轉過臉去,將手中的抹布摔得山響。

小花進了院子,自顧自端出一個大竹籮來,開始挑揀花瓣。她性格內向,整日里只埋頭干活,從不與外人搭話,木頭一樣;舉止粗魯,長相粗壯,比小妖高了一頭,也整整胖了一圈,是這流云飛渡里最為不起眼的一個。公蠣組織了几次語言,終于開口道:“小花姑娘,那晚上多虧你,否則只怕我和珠儿姑娘要困死在井下了。改日我請你吃飯。”

小花頭也不抬,手下不停,道:“不用。”

公蠣見她額頭沁出細細的汗珠,殷勤地上去打了几扇子:“你之前可聽到有什麼動靜?”

小花木然道:“沒有。”

公蠣遲疑了下,道:“其實那晚,現場還有一個男子,他才是……”

正說著,小妖風風火火過來了,看到公蠣也不避讓,只管朝他撞過來。公蠣只好閃身讓到一邊。小妖拿了小花身后的一瓶子胭脂膏子,板著臉又出去了。

公蠣繼續道:“其實那晚真不是我約的珠儿……”說出來又覺得不妥,只好換了一句,“現場還有個男子,你有沒有看到?”

小花道:“沒有。”

小妖又風一樣地出現了,烏溜溜的眼睛一斜,鄙夷道:“什麼男子,不就是你麼?!騙子!”奪過公蠣手中的扇子,厲聲喝道:“會不會扇扇子?看把小花的頭發都弄亂了!”

小花的手終于停頓了一下,帶了一點笑意道:“沒事。”小妖氣哼哼丟了扇子,回了前堂。

看著小花那張鍋蓋一樣的扁平大臉,公蠣真是郁悶的要死,不甘心地繼續道:“是小妖先發現我們掉井的,還是你先發現的?”

小花又恢復了面無表情:“是她。”

公蠣湊近了些,小聲問道:“她有沒有跟你說過,發現什麼不尋常的地方?”

小花眼皮抬也不抬:“沒有。”

這談話真進行不下去了。公蠣跺著腳,埋怨道:“這都跟畢岸學的什麼毛病?說個話都兩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

聲音明明不大,竟然還被小妖聽見了。她如同踩著風火輪一般,瞬間又衝過來了:“你別什麼都往畢掌櫃那里牽扯!自己做事不地道,總讓畢掌櫃給你收拾爛攤子,還有臉說?!”

公蠣氣得笑了起來:“你這樣子累不累啊?好好說句話會死不成?”接著又暴跳如雷地反駁:“我哪里做事不地道了?我同珠儿……”

小妖忽然眼圈紅了,一張圓圓的小臉因為生氣像個熟透了的蘋果。公蠣忽然想到,若是金蟾陣完全啟動,小妖,還有這流云飛渡的花花草草,全部要葬身洛水,頓時蔫了,怔怔地看著她。

小妖哼了一聲,一跺腳扭身而去。

公蠣站在流云飛渡的院子中,發了好一陣愣。直到小花將一簸箕的花瓣挑揀好,站起來看著他,目光有詢問之意,這才晃過神來,無精打采道:“沒事了,你忙吧。”

剛走兩步,便見小妖站在一棵花樹下,嘴唇撅得老高,雙手叉腰,歪頭皺眉看著他。公蠣很想同她聊聊這些日的所見所聞,卻不知如何張口,而珠儿之事又關系到女孩儿家的名聲,半天才憋出一句來:“……我有苦衷。”

小妖背過臉去,怒道:“誰愛理你!”

公蠣垂頭喪氣,快步走開。卻被小妖喝住:“站住!你不是要看古井的嗎?從我們這邊方便些!”大聲道:“小花前面看著些!”咚咚咚走了几步又回頭朝公蠣怒喝道:“磨磨蹭蹭什麼,還不跟上!”

兩人一前一后去了后園。公蠣見她嘴唇厚厚腫起,紅嘟嘟的嘴巴,像一頭可愛的小豬,說話卻依舊劈里啪啦,絲毫不受影響,忍不住偷偷笑了一下。

小妖一下子便發現了他的表情變化,頓時怒了:“你在心里偷笑,說我嘴巴腫得像大肥豬的拱嘴儿,是不是?”

公蠣忙正了正顏色,道:“我哪有?”又故作關切道:“嘴巴腫成這樣,疼不疼?”

小妖頓時委屈起來,眼里泛出淚光,癟著嘴巴道:“你試試看?”

公蠣最是吃軟不吃硬,頓時心疼起來,拍著胸脯道:“好好,等你好了我請你吃謫仙樓,你想吃什麼點什麼,如何?”

小妖臉上生氣,眼睛里的高興卻掩蓋不住,冷哼了一聲道:“誰稀罕!”公蠣趁機問道:“前天晚上,你怎麼那麼晚還沒睡?”

小妖道:“我晚上睡不好……”白了公蠣一眼,道:“你不停地唱歌,哪里睡得著?”

公蠣第二次聽小妖說自己唱歌,瞠目道:“我半夜三更唱歌?你沒搞錯吧?”

小妖怒道:“你的歌聲,我怎麼會搞錯?我聽得明明白白。”她飛快地瞟了公蠣一眼,道:“只要你晚上在家,都會唱歌。不過通常語調都很平緩,我聽了便睡得安安穩穩。”她臉紅了下,但公蠣並未留意,只是摸著脖子疑惑不已:“晚上?每天晚上?”

小妖扭捏了一下,道:“也不是每天晚上啦。你生病的那几個月,便沒有唱……還有你若是情緒不好,做了噩夢,唱歌的聲音也會有變化。”她見公蠣一臉懵懂,眉頭一皺,道:“你愛信不信,我可從來沒告訴別人。”

公蠣想了想,道:“那你說,我前晚唱的歌同以往有什麼不同?”

小妖忽然將臉別過去,聲音如同蚊子哼哼:“不知道從哪里學的俗詞艷曲儿……你也真夠好意思的,把這個唱給珠儿姑娘聽。”

公蠣更加疑惑了:“我唱的還有詞儿?”

小妖似乎不知該如何形容,猶豫了片刻,道:“沒有詞,是,是那種調調,艷俗得很。”她回想了片刻,繼續道:“我那晚聽到你唱,心里煩躁得很,便想搬個梯子去看看,梯子靠著后牆,我一走到后牆處,聽到一些動靜,爬上梯子就看到你和……你和珠儿那個樣子……喏!”

順著她的手指,公蠣看到靠在后牆上的梯子。但公蠣滿腦子都是小妖說的關于唱歌的事。若真是自己每晚上睡覺之后唱歌,怎麼從未聽畢岸、胖頭和汪三財說過?

小妖以為公蠣不信,氣鼓鼓道:“你別不承認,別人聽不到,我可聽得一清二楚。”

公蠣心中一動,道:“那其他人呢?”

小妖下意識往周圍看了一圈,小聲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別人去。其實畢公子和我家姑娘也會唱歌。白天也會。”

公蠣簡直被繞迷糊了:“什麼叫白天也會?”

小妖想了想,比畫道:“就像……就像梨園唱曲儿時,身后有人配樂的感覺。”

公蠣越發好奇:“那畢岸唱的是什麼?”

小妖的眼睛亮了:“畢公子唱歌可好聽了,淡淡的,不急不緩,有些清冷的感覺。”

公蠣急道:“那你家姑娘呢?”

小妖笑起來,露出白白小小的貝齒:“姑娘唱的熱烈一點,但同畢公子的音律相合,最是般配的。”又警告道:“所以你別打我們姑娘的主意。”

公蠣顧不得解釋,一邊爬上梯子,一邊繼續問道:“其他人呢?”隔壁荒園一片凌亂,古井已經被掘開,到處是散亂的黃土以及官府做出的標記,顯然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小妖道:“其他人很少的,我只有走近了才能聽到一點。不過街上那些人,身上都是些嘈雜亂音,不成調子,十分刺耳。”頓了一頓,道:“偶爾也會在街上碰上唱歌很好聽的人。你還記得那個曾住在你家對面客棧的白衣公子嗎?”

小妖仰臉看著他,輕快地道:“他唱歌也很好聽,悠長,帶著一點點懶散。”

“江源?”公蠣下了梯子,狐疑道:“你確定,是唱歌,而不是其他的?”

小妖眼里顯出一絲迷亂的神態,絞著雙手道:“這個……或者不是唱歌,而是樂聲,但確實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聲音。”

公蠣覺得難以置信,道:“那現在呢?”

小妖有些不耐煩了:“我就說你不信。現在也有歌聲,但是白天嘈雜,聲音傳不遠,晚上聽得清楚些。”

公蠣愕然道:“我正同你講話,怎麼唱歌?”

小妖眼睛睜大,遲疑道:“我也不明白……或許你說的對,不是唱歌,而是周身……周身都在散發出樂聲……”

她漫無目的地看向他處,眼神空洞迷茫,像是重新陷入了夢游。公蠣唯恐勾起她對往事的回憶,忙道:“哦,我明白了,在你看來,每個人身上都會散發出聲音,有些音律協調的,便聽起來像在唱歌,是不是?”話一出口,公蠣竟然有些信服,覺得好像就是這麼一回事。

小妖卻充耳不聞,喃喃道:“玲瓏……玲瓏姑娘,她的歌聲好親切,可是只要我一靠近,就變得凶惡……”

公蠣的心一沉。他無法告訴小妖,玲瓏是她的孿生姐姐,已經死去。

“姑娘……姑娘她的歌聲不讓我聽……”小妖顫抖起來。

大白天的,她還真夢魘了?公蠣抓住小妖的肩膀一陣搖晃:“醒醒,醒醒,沒事了!”

小妖扑到公蠣的懷里,瑟瑟發抖。

公蠣又尷尬又有點歡喜,手在小妖背后,舉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有反復道:“沒事了沒事了……等你嘴巴好了,我帶你去吃謫仙樓……”

小妖抬起頭來。她個頭矮小,頭頂只到公蠣的下巴處,眼睛明亮得像兩顆黑寶石,長長的睫毛微微翹起,在臉上投射出一彎淡淡的陰影。

公蠣忍不住伸手去摸她光潔的臉蛋,手指尚未觸及,只聽前堂“劈里啪啦”一陣響,有人吵了起來。

小妖驚醒了,魚一樣從公蠣的懷里滑脫出去,臉儿緋紅,帶著一絲慌張朝前面張望:“小花一個人應付不了,我得去看看。”

走了几步,又回過頭來,揚起下巴正色道:“喂,我剛才不知怎麼迷糊了,你可別多想啊!”慌里慌張轉過身,卻差一點撞在花樹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7 AM

(三)

流云飛渡前堂一片狼藉,正中的大貨架倒了,新上的貨品打碎了一地,濃重的香味直嗆鼻子。小妖一看頓時急了,跺腳叫道:“這是怎麼回事?”

小花撅嘴使氣地打掃著,一身不吭,倒是隔壁的李婆婆斜靠著門框,帶著慣常的幸災樂禍,快言快語道:“一個瘋子發瘋,都能找上你家的事儿!要我說,瘋子也是看人的,他不過看小花太老實,不敢往其他地方去,這不揮著棒子就闖進來了?嘖嘖,這些個胭脂水粉,值不少錢吧?我看你這月工錢不用想了!”看到小妖同公蠣並肩出現在店里,嘴巴差點撇到耳朵根去:“你看看,你看看,我說一個店鋪沒個男人不行吧?”

小妖心疼得不得了,小心地將尚且完好的貨品挑揀出來,仍不忘回敬一句:“李婆婆還是給你自己先找個男人再說。”恨恨地罵道:“哪家的瘋子這麼不長眼,要落到本姑娘手里,要他好看!”

公蠣幫忙將貨架扶住,問道:“有沒有報官?”

小花搖搖頭。李婆婆也過來幫忙打掃,順便將一小盒胭脂塞進衣袖中:“報什麼官?他一個瘋子,你能奈何他?頂多抓住了打一頓。”

胖頭聽到動靜,已經拿了工具過來。隔壁街上老木匠死后,他常去木匠家里幫忙,同老木匠的女儿虎妞關系甚好,也學著做一些木工活計。汪三財也一起過來,幫著胖頭將斷掉的木楔重新釘好。

李婆婆看到汪三財,滿臉堆笑道:“他財叔真是正經的手藝人,做什麼都拿手。”

汪三財討厭李婆婆話多,平日里遇見都躲著走,今日避不開,只好寒暄道:“李婆婆過獎,老朽這些三腳貓功夫,哪里稱得上拿手。”說著同胖頭將貨架修理好,便回去了。

李婆婆追隨者汪三財的背影,一直目送他回了忘塵閣,又湊過來打聽:“財叔家里還有什麼人?”

公蠣唯恐她又發什麼神經編排汪三財,便回道:“不知道。”

李婆婆鄙夷道:“你這掌櫃怎麼當的?對這麼個年過半百的老伙計一點也不關心!真是沒用!”

小妖早已煩了,尖刻道:“李婆婆想問的是財叔家里有沒有老婆吧?我來告訴你,他沒有,你是打算給他保媒牽線呢,還是想給自己找個依靠?”

李婆婆頓時拉下了臉,將撿起的半拉玉瓶子一丟,罵道:“你這個嘴上長瘡的丫頭片子,掃把星,克死爹娘,克死孿生姐姐,你才找依靠呢!”

公蠣苦笑著想,這李婆婆還真是,什麼消息都瞞不過她。

小妖嘴上從不吃虧,也不打掃了,冷笑道:“我克父母,那你呢?你是克夫克孩子才成了孤苦伶仃一個人?”說完這個才反應過來,道:“我還有姐姐?”

公蠣瞪了李婆婆一眼,道:“聽李婆婆胡說呢。”推著她不由分說地出了門,李婆婆卻不肯罷休,依舊回頭罵道:“看哪個不長眼的男人敢要你!”

小妖跳起來回嘴道:“這個不勞婆婆操心!你還是操心自己有沒人要吧!”

小妖同李婆婆之間的斗嘴几天便會來這麼一次,次次都是李婆婆挑事儿,小妖又不肯示弱,往往吵得雞飛狗跳。要是李婆婆同別人吵,公蠣尚且覺得好玩,但同小妖吵,他內心偏向小妖,便對李婆婆有些不滿。如今見李婆婆氣得胸脯一鼓一鼓,心中甚是暢快,趁李婆婆不備,偷偷衝小妖豎了豎大拇指。

小妖小下巴揚起,朝公蠣一擠眼睛,十分得意。

公蠣抱怨道:“李婆婆你也這麼大年紀,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總要有個分寸。這不是給自己找氣受嗎?”

誰知李婆婆腦袋一晃,瞬間恢復了平日眉開眼笑的樣子,道:“你知道什麼?過日子嘛,就要吵吵鬧鬧才有意思。”說著湊近了道:“喂,我發現了一個秘密,你要不要聽?”

公蠣懶得理她,敷衍道:“我還有事。”

李婆婆一把拉住他,擠眉弄眼道:“關于蘇媚那個狐狸精的,我保證親眼所見,不添一點儿閑話。”

公蠣無奈道:“蘇媚好好的,又沒得罪你,你緊盯著她不放做什麼?”

李婆婆聲音大了起來:“她敢做出這種事來,我怎麼就不敢說?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好?”說得好像自己一身正義似的。

公蠣啼笑皆非,道:“行行行,你說她怎麼你了?”

李婆婆得意地看了一眼,小聲道:“她如今跟畢岸好了吧?可是你瞅瞅,她可安分?只要畢掌櫃一天不在,她就出去跟人鬼混。我親眼見的,她從銅駝坊一家宅子的偏門出來,送她的那個中年人扶她上轎,模樣儿比畢掌櫃都不差!那家仆人態度那個恭敬喲。你說,她是不是暗地里做了哪家官老爺的外室?”

公蠣毫不客氣道:“你嘴里她可有做過什麼好事嗎?上次說她暗地里做皮肉生意,這次怎麼改做了人家外室了?”

李婆婆毫無羞赧之意,摸著下巴道:“總有看走眼、判斷錯的時候……”她唯恐公蠣不聽她講,一股腦儿飛快說道:“我可不是信口開河,不信你自己打探一下,就在銅駝坊錦衣巷,門口種著一棵香樟樹,每次只要她不同畢掌櫃在一起,鐵定就是去了那里了!”

公蠣哭笑不得,揶揄道:“難為你為了編排蘇媚,編得如此周全。”

李婆婆往常聽了這話都是嘻嘻一笑,這次卻勃然大怒,瞪著公蠣道:“不信算了!哼哼,年輕氣盛,被狐狸精迷了眼,別怪婆婆我沒提醒你們!”

公蠣倒被鎮住了,賭氣道:“這話你怎麼不對畢岸說去?看他理不理你。”

李婆婆暴跳如雷:“我倒想呢。可他聽嗎?一個個豬油蒙了心,眼看著火坑往里跳!”

公蠣實在難以同她說理,轉身朝忘塵閣走去,走了几步,見李婆婆竟然跟在后面,不耐煩道:“婆婆你不招呼你的生意,跟著我作什麼?”

李婆婆已經恢復日常一團和氣的樣子,道:“我有東西要當。”說著從懷里掏出一顆東西來,在公蠣面前一晃,接著三步兩步超過公蠣,先行進了忘塵閣,親親熱熱叫道:“他財叔,你有空嗎?快幫我瞧瞧這顆瑪瑙子儿,值多少錢?”

一顆不起眼的東西,不怎麼規則的扁圓形,煙灰色,兩頭有孔,尾端翹起,上有血紅色淡裂紋,中部彎曲處刻著一個小小的飛天侍女,整体呈現出琥珀一樣的光澤;一頭穿著條黑絲絡織成的短繩。公蠣瞧了一眼,嗤笑道:“這能是瑪瑙嗎?”

汪三財拿著看了几遍,道:“你從何處得來的?”

李婆婆目不轉睛地看著汪三財,笑道:“剛得的。”

公蠣揶揄道:“從瘋子身上偷的吧?”

李婆婆正色道:“胡說,我從不拿人一針一線,這個是我剛才撿來的。”看公蠣狐疑地盯著她,啐了一口,道:“嗨,就是瘋子的,你說怎麼辦吧?可不是我偷的,他自己掉在地上,還不容人撿了去?”轉臉對著汪三財又變成了滿臉堆笑:“是吧汪大哥?”

汪三財遲疑良久。李婆婆滿臉崇拜,催促道:“你可是這方圓几里的鑒定行家呢,快看看,這是個什麼東西?”

汪三財猶豫道:“這個嘛……市面上少見,質地非玉非石,應是骨制,倒是不值几個錢……形制也有些奇怪,感覺不太妥當,尋常人家還是不要保留這玩意儿。”

正在擦拭的胖頭插嘴道:“這不是個哨子嗎?”

公蠣忽然想起看過的書里提到的一種東西,心中一驚,几乎張口便要說出,卻忍住了:“財叔見多識廣,說這個不吉利一定沒錯的,婆婆還是還給瘋子的好。”

李婆婆一拍大腿,叫道:“那個武瘋子,到處打人,我哪里敢靠近?再說他神志不清的,誰知道從哪里偷來搶來的呢。”拿著珠子摩挲著,不甘心地道:“汪大哥你仔細說說,這玩意儿怎麼個不吉利法?”

公蠣搶過話頭,朝汪三財一使眼色,道:“這個用死人骨頭制成的,估計是盜墓盜出來的,不知哪個不長眼的當成寶貝穿起來當做飾物。你說吉利不吉利?”

李婆婆不信他,眼睛發亮地看著汪三財:“我只聽汪大哥的。”

公蠣不知道這李婆婆中了什麼邪,好像第一天認識汪三財似的,一副要往上湊的樣子。汪三財有些尷尬,忙附和道:“龍掌櫃說的極是。這是碳化的人骨,顯然是人死了火化后的殘余物。”緊跟著道:“我去整理下這几日的賬目。”低眉順眼地溜走了。

聽汪三財這麼說,李婆婆十分沮喪,將東西丟給公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去還給瘋子好了!”仿佛這事是公蠣造成的一般。

公蠣緊緊握住珠子,道:“剛才那個瘋子,婆婆可認識?”

李婆婆踮著腳透過公蠣的肩頭朝汪三財的身影張望著:“哎呀,我哪里認識這種人!聽說是城郊的,什麼事受到刺激,就此瘋了。最近常在北市一帶晃蕩的,你去找找看。”

她見汪三財躲在后堂不出來,不情願地回去了,走了几步,忽然又回頭朝公蠣擺手:“來來來,龍掌櫃,我這還有個好玩意呢!”從懷里掏出張皺巴巴的年畫來。

公蠣本不想理她,但見她滿目期待,只好過去一看,卻是張舊的灶王爺畫像,上面沾滿了煙灰,連灶王爺的臉都給熏得髒兮兮的。公蠣嫌棄道:“從哪個灶洞里掏出來的?”

李婆婆用袖子認真地將灶王爺的臉擦干淨,指著左側小字道:“看看這是什麼?”

灶王爺像兩側,一側寫著“二龍治水,一牛耕田”,一側寫著“十五日得辛,十人分丙”。這種利用黃歷推算每年雨水收成的,公蠣從來未放在心上,道:“什麼意思?”

李婆婆用彎曲的小指甲輕輕點著“二龍治水”四個字,笑眯眯道:“你看我這張年畫,能當多少?”

公蠣嘲笑道:“婆婆你想錢想瘋了?這張灶王像,還是舊年用過的,丟在街上都沒人撿呢。”

李婆婆頓時生了氣,將年畫小心地折疊起來,忿忿道:“瞧你小氣那樣儿!我找畢掌櫃當去!”蹬蹬蹬走了几步,又回頭瞪了公蠣一眼,搖頭嘆氣道:“蠢貨啊蠢貨!有眼不識泰山!”

公蠣衝她做了個鬼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8 AM

(四)

李婆婆撿來的這顆掛飾,叫做仙人哨,公蠣曾經在前日看到的書上見過類似的介紹。上面說,仙人哨用人骨制成,能發出特別的聲音,通過聲音控制被施法者,即為“聲幻”,屬幻术大類中的一種。

仙人哨的制作相當殘忍,據說要在嬰儿時期,趁著骨骼比較柔軟的時候,選擇准備做仙人哨的部位,比如手指指骨,甚至是臂骨,將其固定在一個彎曲的模具中,並慢慢調整大小,一直等到嬰儿長大,骨骼便長成了自然的彎曲形狀,活生生取出,再經淬煉、打磨等工序,方可做成一枚仙人哨。所以仙人哨的制作通常要數年之久,而提供骨哨者還要作為這枚仙人哨的第一個祭品,取其心頭之血,將仙人哨浸淫數日,直至供骨者失血而死。如此怨念之下,做出的仙人哨陰毒無比。

但公蠣研究了許久,也無法讓仙人哨發出聲音。到了傍晚,公蠣看書看得發困,便趁著汪三財不注意,拉了胖頭去磁河游泳。

外面雖然炎熱,到底有一絲絲清風,感覺還算舒暢。加上多日未出門,公蠣沉悶的心情輕松了些。偏偏這個不長眼的胖頭,好死不死地問道:“老大,你同珠儿姑娘到底怎麼了?她為什麼離開洛陽?”

看他賊眉鼠眼、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用說這句話在心中醞釀好久了。公蠣惱道:“沒什麼。”

胖頭小聲嘀咕道:“要我說,蘇姑娘肯定看不上咱們,就別打蘇姑娘的主意了……其實珠儿姑娘也不錯,男子漢大丈夫,總要負責任……”

估計是早上小妖同他說什麼了。可是小妖這樣講公蠣可以忍受,卻受不了胖頭這樣說。公蠣跳起來給了他一個爆栗,咆哮道:“你懂什麼?我為什麼要負責任?”

胖頭抱著腦袋,委屈道:“咱雖然沒錢,做人可不能不地道……”

公蠣氣得七竅生煙,扑上去對胖頭又踢又打:“輪到你來教訓我?你個死胖子、死蠢貨……滾!”一腳將胖頭踹出老遠。

胖頭吭吭哧哧,好久爬不起來。公蠣后悔用勁大了,卻抹不開臉道歉,只板著臉站在一邊。

胖頭也不生氣,一邊揉著肚子呻吟一邊驚喜地傻笑:“老大,你力氣越來越大了!我告訴阿隼去,他一定吃驚,嘿嘿。”

公蠣無奈,伸手將他拉起來,道:“小妖看錯了,那晚同珠儿約會的不是我,我剛好跟在他們后面,不知怎麼就掉到了井里。”

胖頭瞪著亮晶晶的小眼睛,道:“真的?”

公蠣不耐煩地道:“當然是真的。”挑揀著將珠儿中冥花蠱一事簡單講了一下,道:“如今的當務之急,是找到那晚的灰衣人。”

但去哪里找那個人呢?公蠣沮喪起來。胖頭信心滿滿地道:“不怕!很好找的!”

公蠣眼睛一亮,驚喜道:“去哪里找?快說,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胖頭憨笑道:“問畢掌櫃啊。畢掌櫃什麼都知道。”公蠣滿心希望落了空,瞪了他一眼,摩挲著那枚仙人哨,悶悶地不出聲。

胖頭看著公蠣的臉色,賠著笑臉道:“老大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去幫你問。”

公蠣沒好氣道:“我自己會問。”對著仙人哨一吹,依舊不會響,一連用力吹了七八下,直吹得頭暈眼花,仙人哨依然像個悶葫蘆。公蠣暴躁起來,舉起來想要摔了,卻又舍不得。

胖頭在一旁傻頭傻腦看著,忽然十分自然地說道:“這個吹不響的。”拿過哨子掛在自己的耳朵上。

公蠣敏銳的耳朵很快捕捉到一絲低得几乎聽不到的哼唱,同那晚引誘珠儿的男子發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胖頭用心聽了一陣,臉上顯出十分愉悅的表情:“還真是這種哨子!老大給你聽聽。”他取下哨子,掛在公蠣的耳朵上。

聲音低而悠揚,若有若無。公蠣心想這個擁有仙人哨的瘋子是不是就是引誘珠儿的男子,一想到珠儿,哨音不知不覺轉變了曲風,變成了珠儿的低聲哼唱,煞是好聽。公蠣吃了一驚,連忙摘下哨子,道:“你剛才聽到的是什麼?”

胖頭一副要哭的樣子,道:“我聽到妹妹在唱曲儿。”看著公蠣的臉色,撓頭道:“老大,我妹妹的事儿,有什麼訊息沒?”

公蠣早忘了這一茬了,見胖頭提起,心中有些愧悔,支支吾吾道:“我正找呢……再過些日便有眉目了。”把仙人哨又掛在耳朵上,聽到的卻是一個孩童咿咿呀呀地唱小曲儿,眼前似乎出現一個粉嘟嘟的小女孩又唱又跳的可愛模樣。

這哨子果然神奇。公蠣不敢多試,摘下來細心包好,忽然想起一事,狐疑道:“胖頭,你怎麼知道這個哨子的用法?”

胖頭的眉毛耷拉了下來,道:“我妹妹丟的前些天,不知她從哪里弄了這麼一個哨子,上面也刻著這麼個小人儿。只要掛在耳朵上,便能聽到各種聲音,而且想聽什麼便聽什麼。我當時也想要一個,可是沒多久妹妹連同哨子都丟了。”

公蠣見胖頭眼淚打轉儿,忙安慰道:“別哭了,你信不過我,還能信不過畢掌櫃?我這兩個月專心幫你找妹妹。”

胖頭頓時眉開眼笑:“老大,等我找到了妹妹,便在忘塵閣附近開個雜貨鋪子,你想吃燒雞、羊腿,都隨你。”

公蠣不屑一顧道:“我好歹是半個掌櫃,還能惦記你那三核桃倆棗的?”不過臉上卻十分開心。

胖頭扭捏了一下,紅著臉道:“我同虎妞說了,等我找著了妹妹,便托李婆婆上門提親……成親后,她做她的木匠,我賣我的雜貨,日子定然過得紅紅火火的……”

公蠣忽然生出几分羨慕,想到阿意、珠儿,心中酸澀異常,想同他調笑兩句,但一開口便露出几分猥瑣和好奇來:“你小子算盤打得響咧。那個,睡了沒?”

胖頭往后一跳,一張臉紅得像鹵過的豬頭:“老大你不要亂猜,人家大姑娘的名聲我可不敢敗壞……我答應老木匠要照顧她的……”

兩人相對嘿嘿傻笑起來。胖頭滿目憧憬,公蠣卻心下茫然。

走在柳蔭之下,公蠣一邊聽著胖頭嘮嘮叨叨地講他妹妹的趣事,一邊想著心事。忽聽馬儿嘶鳴、眾人驚叫,抬頭一看,一輛馬車斜著朝自己衝來,老馬夫已經嚇呆,連吆喝馬儿都忘了。

公蠣閃身躲過,但胖頭剛被他踹得一瘸一拐,躲避不及,眼看馬蹄便要踏在胖頭身上,公蠣忘了隱藏原形,下意識伸出尾巴一勾,將胖頭從馬蹄之下卷出。

馬儿受了驚嚇,后腿站立昂頭長嘶,接著猛然一個轉身,拖著已經掉了半個轱轆的馬車歪歪斜斜朝對面的小水塘衝了過去,如此一甩一衝,馬車上裝載的東西散落下來,並伴著女子的驚呼。

熟悉的聲音,清雅的香味,公蠣想也不想,一個扭動,身体倏然拉長,將臉色蒼白的蘇媚從馬車中一舉拖出,並順便徒手接了兩個花囊,動作一氣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躲避的、圍觀的行人終于回過神來,大聲叫好。

而馬儿掙脫車轅,趟過水塘,跑入了遠處的小樹林。老車夫氣急敗壞,一邊呼喊馬的名字,一邊一瘸一拐地追趕,還有一群熱心街坊跟隨追趕。

胖頭滿臉得色,好像蘇媚是他救下來的一般:“蘇姑娘,這是怎麼了?”

蘇媚猶自驚魂未定,花容失色道:“剛才一個瘋子突然衝出來,朝馬投擲石頭……”而公蠣這個時候才想起剛才的舉動十分冒失,唯恐周圍有人看穿了自己非人的身份,在坊間傳出什麼水蛇成精的閑話來,心中忐忑不安,所以目光游離,心不在焉。

胖頭只當他也被嚇著了,暗暗朝他豎了豎大拇指,將散落的花囊收攏在一起,熱情地道:“蘇姑娘沒傷著吧?我幫您再叫個車。”

蘇媚點點頭,默默地站在公蠣身旁。圍觀者慢慢散去,公蠣終于安心下來,忙安慰蘇媚,又責罵那個老車夫:“下次換個車來雇,這馬夫趕車水平太次,馬儿也太烈。”

蘇媚抬起眼來,輕聲道:“不,這個馬車夫跟我多年,老道得很。”她緊緊攥住公蠣的衣袖,可憐兮兮道:“有個瘋子……有個瘋子跟著我。”

公蠣聽到“瘋子”二字,連忙問道:“什麼樣的瘋子?”這才顧上細細打量蘇媚。她的臉光潔如玉,只有手背上有些發青,看來情況好多了,也不知畢岸采取了什麼辦法。

蘇媚輕捶胸口,帶著女儿家的嬌嗔,驚恐道:“一個臉盤腫脹、五官變形的家伙,鬼鬼祟祟的。”

胖頭已經叫了車回來,插嘴道:“不會就是今天在流云飛渡鬧事的瘋子吧?”

蘇媚吃驚道:“他去了我家鋪子里鬧事?”跺腳惱火道:“其實這些日子出去,總是覺得有人跟著。今天早上也是,看到他遠遠地晃悠,只當我躲過便好了……沒想到還去店里鬧去。剛才我同畢公子去北市找人,順便買了些香料回來,又覺得不妙。交代老馬夫趕車快一點,誰知還是被他追上了。”

公蠣看到她細膩白嫩的脖頸,恨不得上手去摸上一摸:“你……打聽他是什麼人了嗎?住在哪里?為何總跟著你?”

蘇媚粉臉一紅,瞥了公蠣一眼,嬌聲道:“一個犯了花痴的瘋子,我哪里知道他為何跟著我?”頓足道:“這可棘手得很。怎麼辦好呢?”

一個其貌不揚的瘋子也想打蘇媚的主意,真是豈有此理。公蠣拍著胸脯,誇口道:“你放心,我先會會他去,保准打得他滿地找牙,再也不敢靠近流云飛渡半步。”

兩人將花囊香料裝上馬車,公蠣反復囑咐馬車夫,一定要小心駕駛,見馬車夫老實巴交,不怎麼機靈,索性道:“胖頭跟著,護送蘇姑娘回去,千万不要再出什麼差錯。”

蘇媚已經坐上馬車,嫣然一笑道:“這麼近的路程,沒事的,你忙你的去。”

胖頭欣然應允,但扶著車轅,又回頭看著公蠣。公蠣吆喝道:“快點,磨磨蹭蹭干什麼?”

胖頭小聲懇求道:“老大,那個哨子……能不能借我半天?”

公蠣想說這哨子有些古怪,但看到胖頭乞求的目光,覺得不忍,掂量再三,還是給了胖頭,囑咐道:“你小心些,別弄丟了。”

胖頭歡天喜地地將接過,臉上笑開了花,跳上馬車走了。

公蠣在附近徘徊了一陣,並不見有什麼形跡可疑的瘋癲之人跟過來。如今剩下公蠣一個人,游泳也沒什麼意思,正盤算著去全福樓買些糕點,只見畢岸大步流星走了過來,打量了一下周圍的情形,眉頭一皺道:“蘇媚呢,怎麼不等我先走了?”

公蠣若無其事地吹著口哨,道:“等你來,黃花菜都涼了!”

畢岸看著落入水塘的馬車,道:“出了什麼事了?”

公蠣故意不告訴他:“反正蘇姑娘沒事,你放心好了。”

畢岸這才扭頭對公蠣道:“你怎麼又出來了?”

公蠣回嗆道:“我怎麼不能出來?今天已經看了一整天的書了。”

畢岸皺了皺眉,道:“正好,我有些事情想同你講。”

公蠣想起蘇媚好轉一事,搶先道:“我也有些事想問你。我看蘇姑娘的冥花蠱有減輕趨勢,是不是找到解藥了?”

畢岸道:“我仔細研究了你那個香囊里的東西,在她的幫助下自行調配了些藥物,目前看來有點效果。”

公蠣激動起來:“那趕緊也給珠儿和阿意使用呀。要是她們就此好了,豈不不用再同巫教斗了?”

畢岸搖了搖頭,道:“每人体質不同。要是管用,哪里還用得著將珠儿送到那個地方去?”原來早在公蠣第一次發現珠儿異常的那天起,畢岸已經給她用了藥物,但卻毫無作用,冥花蠱反而越發嚴重。

公蠣失望之極,道:“接下來怎麼辦?”

畢岸道:“如今當務之急,是找到開門,趕著開門啟動之前,將其關閉。”他不住回頭張望,似乎有些心神不寧。

公蠣道:“找到什麼線索了嗎?”

畢岸道:“已經有些眉目。”他繞著公蠣走了兩圈,忽然厲聲喝道:“你帶了什麼東西?”

公蠣捂著了荷包,眼睛滴溜溜轉:“我沒拿你的錢!……是胖頭的……”他今日出門確實去偷拿了畢岸的几兩碎銀子。

畢岸冷靜下來,道:“不是銀兩。你今天是不是又得了什麼新鮮玩意儿?”

公蠣兩手一攤,耍起了賴皮:“你來搜,你想要找什麼?”

畢岸眉頭緊皺:“別鬧。或者今天有人來當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公蠣見他說得凝重,越發得意:“今日得了個仙人哨,不用吹,掛在耳朵上便可以聽到哨聲。”

畢岸一怔,急切道:“仙人哨呢?”

公蠣故作豪爽地一擺手,道:“給了胖頭,他說能聽到妹妹唱的小曲儿。”

畢岸臉色一沉,道:“……不好!”忽然轉身朝馬車的方向飛跑,公蠣一愣,忙跟了上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19 AM

(五)

馬車並沒有回到流云飛渡,而是在敦厚坊拐入了另一條街道。所幸有蘇媚的花囊留下的香味,畢岸同公蠣一路追蹤,一直追到澗河河邊。

澗河與磁河同屬洛水的支流,磁河進入城中之后,河面廣闊,水勢相對平坦,而澗河則從邙山最為陡峭之處奔流而下,水流湍急,將河道衝出一條深深的溝壑來,澗河也由此而得名。

畢岸忽然站住,側耳道:“什麼聲音?”此處位于安喜門內側,是澗河入城最為陡峭的河段,站在岸邊,只聽到嘩嘩的水聲。

公蠣正探頭往河澗下張望,忽聽乒乒乓乓一陣響,抬頭一看,一匹受驚的馬拖著馬車沿著河岸狂奔,正朝兩人站的方向衝過來,車輪劇烈顛簸,同地面石頭碰撞發出刺耳的響聲,正是剛才胖頭叫的馬車。

畢岸拉著公蠣閃身躲開,同時飛快出手,拉住了馬車的一側車轅。誰知馬車連續顛簸之下,車轅早已斷裂,一拉之下,半截車轅被扯了下來,車身一甩,馬儿連同馬車一同墜入河澗之中。

公蠣腦袋轟了一下,叫道:“定是剛才找的馬車夫有問題!”他驚慌失措,大聲叫胖頭的名字,卻不見有人回應。

半死的馬儿墜入河澗,哀鳴著很快被河水衝遠,車則卡在兩棵歪斜的小樹中間搖搖欲墜。

畢岸如同豹子一般輕盈,麻利地攀著小樹下到馬車里面,叫道:“馬車里面沒人!你站著不要亂動。”三下兩下翻將上來,伏在地上,仔細查看了一番,跳起來道:“這邊!”

公蠣几乎沒有思考的時間,只是盲目地跟著畢岸往前追。

繼續往前,是一座石橋,過了橋,便是濃密的桃林。畢岸忽然道:“瞧瞧這是哪里?”

如今太陽落山,天色灰蒙,早桃已經采摘,晚桃尚未成熟,一股青澀的甜味彌漫。若不是心中有事,這里倒是一處好所在。公蠣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叫道:“玲瓏!”

這個桃林后面,便是當初玲瓏死亡所在宅子,只是一把大火將此處燒成了廢墟,只剩下這片美麗依舊的桃林。

兩人撒腿往桃林后面衝去。

玲瓏的舊宅,只剩下焦黑的地基和几處斷壁殘垣,荒草遍地,荊棘叢生,原來的小橋流水亭台樓榭,只剩下一點點痕跡。宅子很大,一眼看過去,並不見蘇媚胖頭的蹤影。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屏住呼吸。

一絲血腥味飄來,還有輕微的喘息聲。兩人並肩越過几個頹牆,衝進一塊空地上。

胖頭趴在地上,面部朝下;蘇媚倒在一側,右后肩血污一片,已經昏了過去。

公蠣吃了一驚,想要去抱蘇媚,又縮回了手,上前推胖頭,道:“醒醒!”

胖頭依然人事不省。他眼窩烏青,臉上都是血道子,但都是些皮外傷,並無大礙,倒是后腦腫起一個大包,以致昏迷,仙人哨也好好地掛在他耳朵上。公蠣松了一口氣,費力地將他扶起,斜靠在一個枯焦的樹樁上。蘇媚在畢岸的救助下很快醒來,看到兩人,一下子顫抖起來:“瘋子,是那個瘋子!”

公蠣忽然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跳起來叫道:“他就在附近!”畢岸早一個箭步竄了出去,只聽一陣斷牆之后扭打之聲,畢岸拖著一個人走了過來。

果然是個瘋子,衣服破舊,滿面髒污,披頭散發的樣子像一條瘋狗。

畢岸將那人丟下,過來扶住蘇媚,關切道:“你怎麼樣?”蘇媚緊咬牙關,按住肩部的傷口,低聲道:“多虧你……和龍掌櫃,及時趕來。”

畢岸撕下衣袖,將她的傷口包扎上。蘇媚疼得臉色蒼白,卻忍著一聲不響,直到包扎完畢,這才喘著氣恨恨道:“我自問還是很小心,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上了車還是好好的,卻迷迷糊糊被人拉到了這個鬼地方,”她轉頭瞧了瞧,疑惑道:“這里是——這是——”她顯然已經發現身在何處了。

年初玲瓏一事,三人心知肚明,特別是公蠣,深受傷害。此處作為巫教窩點之一,原本是要封存的,但玲瓏的蟲嗜术法力巨大,殘余的蟲卵導致兩位看守院子的捕快差點丟了性命,于是一把火將此地燒了個一干二淨。

蘇媚歇了一歇,又道:“我發覺不妙,連忙招呼胖頭離開,哪知那個瘋子陰魂不散,竟然跟了過來,胖頭護著我,后腦勺被打了一悶棍,我跟他撕扯,肩部被刺中,疼得昏了過去。幸虧你們來了,否則今晚還不知……”她掙扎著過去看了看胖頭,長吁了一口氣,道:“幸虧胖頭沒事,否則我怎麼過意的去。”

畢岸心疼道:“你受傷嚴重,不要多說話。”

瘋子在地上打滾,手舞足蹈,呵呵怪笑。

畢岸安頓好蘇媚,過來看了看胖頭,道:“應該受傷不重。”他取下仙人哨,道:“這東西不吉利,還是不要留著的好。”“啪”地甩了出去,仙人哨落入濃密的草叢不見了。

公蠣不滿地叫道:“喂喂,我的東西,你怎麼說丟就丟了?”但已經想到胖頭和蘇媚遭襲,只怕同這枚仙人哨有關系,嘟囔了几句便也算了。

公蠣安頓好胖頭,小心翼翼上前,繞著瘋子走了一圈,見他無反抗之力,這才踢了他一腳,喝道:“說,你是誰?”

瘋子仰起臉來,衝著公蠣呵呵傻笑。他的頭發分開,露出整個臉面,鼻青臉腫,五官變形,依稀便是那晚推珠儿入井的男子。

公蠣的心猛跳起來,拉起瘋子往前一推。瘋子趔趄了几步,扑倒在地上。

他的背影,同柳大十分相似,只是身形比柳大消瘦些。

公蠣衝上去對著瘋子拳打腳踢:“果然是你,你害了珠儿,又來害蘇姑娘……”

瘋子翻身抱住公蠣的腿,仰臉哇啦哇啦地叫了起來,被公蠣打得口吐鮮血,仍嘿嘿傻笑,不肯撒手。

畢岸上去將兩人撕扯開,道:“小心打死了他。”

公蠣心中又是激動又是憤懣,轉頭衝著畢岸怒道:“就這麼個瘋子,你同阿隼竟然找了兩個月,還讓他襲擊蘇姑娘得手!”

畢岸啞口無言。蘇媚勉强站起,按住公蠣的肩頭,柔聲勸道:“龍掌櫃你消消氣。”她看著公蠣的眼睛,懇切道:“都怨我,這個事情,我一直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得了,所以沒同畢公子講。”

聽她句句護著畢岸,公蠣心中泛酸,卻不好再說什麼,賭氣道:“其他的我不管,我只問問他,到底為何那晚要將珠儿推進井里!”

蘇媚睜大了眼睛,驚愕道:“你說什麼?將珠儿推進井里?”她看向畢岸。

畢岸點點頭,道:“沒錯,那晚公蠣和珠儿落井,珠儿是被人推下去的。”蘇媚吃驚地掩住了口,良久才道:“我還以為……誤會龍掌櫃了。”

胖頭忽然哼了一聲,虛弱地叫道:“老大!”

公蠣顧不上理瘋子,忙過去將他的大腦袋抱著懷里,埋怨道:“瞧你,讓你護送蘇姑娘,你可倒好,一棍子讓人給砸暈了,真是個笨蛋。”

胖頭咧了一下嘴,似乎想笑,卻沒笑出來:“蘇姑娘……”

蘇媚不顧疼痛扑了過來,連聲回道:“胖頭我在呢。我沒事,今日多虧你,現在你家兩個掌櫃都在呢,瘋子也給抓住了。”她滿目感激,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玉瓶子遞給公蠣:“凝神丸,快給他服用一粒。”肩上傷口牽動,滲出血來。

原本受傷不重的胖頭,情況似乎不太好,他牙關緊咬,嘴唇紫紺,雙手舞動著,差一點將凝神香打落。公蠣忙握住了他的手,嗤笑道:“你小子裝什麼裝,這麼大一個包,頂多頭暈嘔吐兩天,便好了。”

話音未落,胖頭眼皮上翻,噗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如同噴泉一般,灑得蘇媚公蠣滿頭滿臉,接著一口又一口,吐個不停。

公蠣嚇得傻了,只管抱著胖頭狂叫。三人再也顧不上瘋子,畢岸取了銀針在急救,蘇媚將整瓶子的凝神香倒入他的嘴巴,卻被他全部混著鮮血噴了出來。

草地上,衣服上,全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公蠣去捂他的嘴巴,可是那些血仍源源不斷地從指縫中涌出,像是永遠也流不完一般。

胖頭的身体在漸漸變冷,他肥嘟嘟的大臉帶著慣常的笑容,公蠣瘋狂搖動他,抱怨他是個豬頭、笨蛋,連自己都看護不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21 AM

(六)

公蠣竟然沒有落淚,他只是緊緊地抱著胖頭,竭力讓他暖和些。畢岸在激烈地衝著自己嚷嚷,被公蠣輕松地撥開。蘇媚似乎又暈倒了,一張臉蒼白得嚇人。

公蠣聽到自己身上的鱗甲在摩擦,發出動聽的聲音,指尖長長的利爪在昏暗的夜色中閃著幽幽的光。周圍的景色異常清晰,連牆根下蠕動的蛐蛐的觸須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看到背后嚇得逃竄的田鼠,還有躲在樹上的貓頭鷹驚恐地拍動著翅膀。

阿隼來了,還有停住宅子門口的馬車。畢岸將蘇媚送上馬車,又過來搶胖頭,卻被公蠣一擊推開,像個風箏一樣飄了出去。公蠣哈哈大笑,拍著胖頭的臉要他看,並炫耀地道:“快看,我的力氣大吧?”

胖頭卻不應。公蠣抱著他站起來,看到瘋子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一腳踩在他背上。

瘋子發出一聲慘叫,僅僅抽搐了几下便斷了氣。公蠣的腳趾觸到人類軟軟的血肉,帶著一點溫熱,很是舒服。

畢岸扑了過來,將公蠣推開,護著瘋子。

一切都如同在夢中,顯得極其不真實。

瘋子已經死透。

阿隼灰黃色的眼睛狠狠地盯著公蠣。

胖頭在公蠣的懷中微笑。

公蠣同畢岸廝打起來。

畢岸身上發出火焰一樣的光環,他一掌打在公蠣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不知道過了多久,公蠣終于冷靜下來,手上身上的鱗片褪去,長長的利爪隱去。

阿隼同蘇媚已經離開,畢岸雕像一般站在黑暗之中。

公蠣的手臂已經麻木,他抱著胖頭坐下,指著趴在地上的瘋子道:“快看快看,死了的瘋子像不像一條死狗?哈哈,不過你也像死狗一樣沉。”

胖頭依然不動。公蠣板起了臉,怒道:“死胖子,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他拿起胖頭的手晃了一下,喜滋滋道:“喂,說說,你同虎妞到底發展到哪一步了?”畢岸腰背挺得筆直,臉上明晃晃的,泛出淚光。

公蠣朝周圍瞧了瞧,壓低聲音笑道:“我保證不對其他人講去。對了,你說要找李婆婆保媒,我看不妥,找后街的柳嬸吧,人厚道,不亂嚼舌頭。我同畢岸說說,狠敲他一筆。這可是我們忘塵閣的第一樁喜事呢。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他扳著手指頭,“一步都不能缺!我可是要做長輩的,你同新娘子要給我敬茶。”他手舞足蹈起來。

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强忍住的嗚咽聲。公蠣頭也不回,大聲笑道:“羅小妖!你半夜三更鬼鬼祟祟做什麼?夢游麼?”

小妖在胖頭跟前蹲下,無聲地流淚。公蠣笑嘻嘻道:“胖頭睡了,你別吵他。這個死胖子,最愛睡懶覺,平日里睡著了耳朵邊放鞭炮都驚動不了他。”

小妖掩面而泣。公蠣揉著手臂,慪火道:“定是你跟胖頭說珠儿的事儿吧?你總是不信我。瞧瞧,那是誰?”往瘋子那儿一指。

小妖抽泣起來。公蠣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小丫頭片子,愛哭鬼。”又推胖頭,“喂,死胖子,你快起來看看呀。就是這個瘋子干的,推珠儿到井里,還襲擊蘇姑娘,我沒騙你們吧。”

他將胖頭的身子擺正,蹣跚著走到瘋子跟前,嚷嚷道:“畢岸,你來看看,這個瘋子到底有什麼古怪,他為何要找珠儿的麻煩?”

一直隱藏在樹蔭下的畢岸,一聲不響地走了過去,點了一個火把插在牆頭上,翻開瘋子的眼皮看了看,道:“他死了。”

公蠣忽然暴怒,跳起來叫道:“他沒死,他睡著了!”他回頭看了一眼胖頭,嘲笑道:“胖頭,就你這身材,成親的禮服都要多費半匹布。”又催畢岸:“快點快點。”

畢岸拿著銀針,道:“他是我們的老熟人。”

公蠣只顧暴跳如雷:“哪個老熟人?”

畢岸不答,在瘋子脖子后的天容穴扎了下去。

周圍極其安靜,連蛐蛐儿也不鳴叫了,只剩下公蠣氣呼呼的喘息聲。瘋子的臉開始發生變化,扭曲的五官漸漸恢復原位。

一個相當清秀的男子,看起來有些面熟,只是面皮青紫,眼膜充血。小妖忽然叫了起來:“這是——這是小王庄的王秀才!”

竟然是王俊賢。

過去的事情公蠣最清楚不過。鯉魚蘇青嫁給了王俊賢,因為一點婆媳矛盾,王俊賢的寡母用剪刀刺死了蘇青,王俊賢為保住母親性命,聯名上書官府稱蘇青是妖怪,蘇媚氣不過,利用香粉神不知鬼不覺地處死了王婆。

公蠣一邊咬牙切齒,一邊咯咯地笑:“老熟人,果然是老熟人。嘿嘿,我知道啦。別人當王婆死亡是意外,王俊賢卻不傻,知道是蘇媚動的手腳,所以就裝瘋賣傻,騙過眾人,伺機來找蘇媚報仇。”他朝胖頭得意地叫道:“胖子,你老大厲害吧?”

小妖的眼淚又下來了。

王俊賢心思細膩,又讀過書,一旦發起狠來,自然非常人能比。這一年多的時間,他裝瘋,失蹤,學習法术,跟蹤蘇媚,處心積慮要報喪母之仇。畢岸道:“王俊賢知道柳大同蘇青的淵源,便故意模仿柳大,以刺激蘇媚,不料卻首先被珠儿留意到。”

柳大對珠儿來說,乃是一生的噩夢,她對柳大的聲音、背影、舉止都極為敏感。王俊賢在附近一出現,便被珠儿看到。或許王俊賢被珠儿留意次數多了,唯恐暴露,所以只好先行除掉珠儿。

畢岸蹲下,一邊翻弄著瘋子的屍体,一邊道:“小妖,關于他的身份一事,你回去先不要同你家姑娘講。已經過去了,還是不要讓她憂心的好。”

小妖抹干眼淚,哽咽道:“是。”

公蠣冷冷道:“你早知道瘋子是王俊賢了,是不是?”

畢岸直視著他,道:“是。”

公蠣手背上的鱗甲慢慢豎了起來:“你為何不早一點揭穿?為何不早些抓了他?”一個巨大的蛇頭從公蠣的腦后探出,衝著畢岸吐出蛇信。

畢岸轉頭對小妖道:“天色已晚,我叫阿隼護送你回去。”

小妖正用手帕擦拭胖頭臉上的血跡,聽了這話,回了一個固執的表情:“我不回去。你們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透漏出去。”

公蠣過去拍了拍小妖的腦袋,臉上帶笑,眼睛卻像兩團火。

畢岸緩緩道:“我一直懷疑王俊賢,但他行蹤詭異,捉摸不定,找不到證據,直到珠儿墜井那晚才確定是他。”他看著公蠣:“你說珠儿受蠱惑那晚,曾跑去城南一戶尋常人家,我查了之后發現,那家主婦的娘家與王俊賢同村,當年她曾經中意王俊賢,並著人提親,只是王俊賢……王俊賢彼時執意要娶蘇青。”

他停滯那一下,眼中的悲憤一閃而過。公蠣冷笑道:“原來如此。這麼說,王俊賢這是后悔當初娶了蘇青,沒娶那個婆娘了?呵呵,蘇青認你這個哥哥,認得好,被婆婆殺了還要被丈夫否認,替她出面的姐妹也遭人暗算,哥哥連個屁也不敢放,還說什麼公平正義呢!這世道,不過是弱肉强食罷了,哪個弱,那個便活該倒霉!”仰頭叫道:“蘇青姑娘,當初因為我偷吃一塊腌肉,導致你無辜被害,今日我殺了王俊賢,算是給姑娘的補償!”

畢岸並不反駁,沉默了片刻,道:“憑他一個書生,殺不了胖頭。”

公蠣冷冷道:“說。”

畢岸道:“今晚現場還有另外一個人。”他走到一處斷牆之后:“王俊賢不是凶手,至于他為何會來這里,或者是有人透露給他,或者是他跟蹤過來的。但另一個人在這里潛伏了很久,不過他很是小心,連倒伏的草都記得扶起來。”畢岸繞到另一側一叢濃密的荊棘后,遠遠地道:“裝瘋的王俊賢,來的時間並不長,他在宅子門口十分不安地走了兩圈,聽到馬車聲之后,躲在了這里。”

畢岸小心地從青草叢中撿起一根細小的干稻梗:“王俊賢在這里等著襲擊蘇媚,未料到胖頭跟隨,三人撕扯之間,胖頭被人襲中腦后,同時蘇媚被刺,兩人昏倒在地。”

公蠣冷酷得像換了一個人:“王俊賢同那人,是同伙嗎?”

畢岸道:“不是,若是同伙,他便不會倉皇逃走了。”他往前跨過矮牆,頓了一下腳,“矮牆上有痕跡,王俊賢在這里被人扑倒。然后那人拖著他,將他放在了我剛才發現他的地方。”

公蠣的指關節發出哢哢的聲響:“王俊賢殺蘇媚情有可原,另外這人,動機何在?”

畢岸道:“我猜測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蘇媚一直在協助我追查冥花蠱一事,得罪了巫教或者是常芳那伙人,他們派人來暗殺。另一種,或許跟這個仙人哨有關。”

他變戲法一般,拿出剛才丟掉的仙人哨。

公蠣剛才已經看出他並未丟掉仙人哨,但卻沒說破。

畢岸繼續道:“仙人哨能夠發出次聲,可引誘聽者迷失本性。”

公蠣想起那晚珠儿的表現:“王俊賢一介書生,從何處得來的仙人哨?”

畢岸輕嘆了一聲:“這也是我想問的。”

王俊賢已經死去,這條線索自然又斷了。公蠣情知自己又魯莽了,嘴上卻不肯服軟,暴躁道:“這種人死有余辜!你不肯下手,自然是我下手。”劈手奪過仙人哨,回到胖頭身邊,低頭笑道:“死胖子,我知道你喜歡這個哨子。送給你啦。”細心地將仙人哨重新戴在胖頭的耳朵上。

小妖的淚珠扑簌簌掉在胖頭身上。

想了想,公蠣又將仙人哨摘了下來,雙手用力一合,將仙人哨握成了碎片:“這樣才好,免得再有人惦記。”

公蠣將仙人哨碎片一點點裝在胖頭的荷包里,又道:“胖頭皮糙肉厚,扛揍得很呢,我一天揍他三頓,都一點事儿沒有。這點傷並不致命。怎麼回事?”

小妖終于“哇”一聲哭了出來。剛才阿隼送蘇媚回家,她聽說胖頭死了,公蠣急火攻心,死活非要跟著過來。一來便看到公蠣抱著胖頭嘮嘮叨叨說的那些話,字字句句痛徹心扉,可是又不敢開口相勸,只有默默垂淚。如今看到公蠣終于能夠冷靜面對胖頭死去的現實,再也忍不住了。

可是公蠣衝她笑了笑,豎起食指,認真道:“噓,別哭,會吵醒他。”

小妖的哭聲生生咽了下去。但忍得住哭聲,卻忍不住淚水。

畢岸冷靜異常,道:“你脫去胖頭上衣,看他背部心髒位置是否有針孔狀的紅點。”

胖頭的前襟已經被血染成暗紅。公蠣扶起他,語氣少有的溫柔:“趕明儿得去瑞蚨祥做兩件新衣服去。這馬上要做新郎官了呢。”

小妖打開火折子。

胖頭背上,果然有兩個小紅點,針孔大小,位置相差不到一寸。若不是畢岸提醒,誰也不會留意。

畢岸道:“王俊賢的胸口,也有這麼一個針孔。”

公蠣的臉抽動起來,聲音卻保持如常:“有何說法?”

畢岸道:“巫教有一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法,通常用來處罰作為祭品的人牲。用中空的銀針刺入祭品的心髒,然后注入空氣,只要片刻,祭品便會死去。”

小妖捂住了耳朵。可畢岸只頓了一頓,便繼續說道:“胖頭應該是在后腦被擊打的同時,心髒被刺入銀針,因他劇烈反抗,導致銀針偏離,刺入了肺部,所以才會臨行之前口吐鮮血。那人唯恐胖頭不死,在胖頭昏迷之后二次插入銀針。”不用說,王俊賢也被用了同樣的辦法,只是他是被正面刺中。

公蠣跪在地上,佝僂著身体渾身顫抖,發出鬼哭一般的笑聲:“這主意妙。”他抖抖索索將胖頭的血衣穿上,笑道:“死胖子,你等著,我會找到今晚那個人的,到時你也給他身上刺上几百几千根針。”他血紅的眼睛瞪著畢岸:“那人既然為的是人骨做成的哨子,為何哨子還在?”

畢岸沉吟道:“或者我們正好闖進來,他還來不及取走。”

公蠣搖晃了一下,差點摔倒。小妖抱住了他的胳膊。公蠣推開她,笑嘻嘻道:“胖頭說了,我力氣見長。不信你看。”

他搖搖晃晃站起來,彎腰一把抱起胖頭,朝小妖得意地挑眉:“我沒騙你吧。”

他身子搖晃,腳步卻極為穩當,吆喝道:“回家啰,回家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22 AM

蛟龍索

(一)

天色已晚,宵禁開始,公蠣抱著胖頭走了小半個城,竟然沒有宵禁的官兵來制止。

公蠣將胖頭放在忘塵閣門口的梧桐樹下,粗暴地推開小妖:“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情,你回避一下。”

小妖淚眼婆娑,看向畢岸。畢岸點點頭,小妖掩面而去。

公蠣拱起身子,煙霧藍色的眼睛亮得像兩顆寶石。夜色中,他的臉在人臉和蛇面之間變幻著,長長的分叉的舌頭發出嘶嘶的聲音。

畢岸站在他身后,抬了一下手,似要制止,卻忍住了。

沙沙,沙沙。對面綠籬抖動了一下,探出一個扁平的小腦袋來,接著是牆根,樹上,石頭縫隙,十几條黃的、綠的小蛇,扭動著在公蠣面前圍成一個圓圈。一條小白蛇驚慌失措地從梧桐樹下垂下,跌落在公蠣腳前。

螭吻珮在閃光,公蠣手臂上的鱗甲在摩擦。小蛇們低下頭。公蠣看著小白蛇,咝咝道:“你出來,其他后退。”

小蛇潮水一般,退后半丈,七八條尋常的小黃花錦蛇因為嚴重驚嚇而僵硬假死。

公蠣徒然生出一種傲視天下的感覺,用尖利的腳趾甲挑起那几條黃花錦,遠遠地拋了出去。小白蛇慢慢蠕動,爬在公蠣的腳面上。

公蠣撕下胖頭的一縷血衣丟給小白蛇,冷酷道:“我要找今天同胖頭接觸過的人。明天早上給我回話。”

小白蛇叼著血衣慢慢退下,鑽入牆縫之中不見了,其他的小蛇也四散離去。

公蠣和畢岸一言不發,守著胖頭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那條小白蛇出現在公蠣的窗欞上。

公蠣伸出手去,小白蛇遲疑了一下,慢慢游過來,盤在他的手臂上,像是給公蠣帶上了一個白玉鐲子。

公蠣活動著手腳,鋼甲一般的利爪若隱若現。沉默了一夜的畢岸終于開口,道:“你能夠控制自己的力量嗎?”

公蠣猛地扭回頭去,表情猙獰:“你想試試嗎?”

畢岸直視著他:“外面都是些手無寸鐵的凡人。”公蠣冷笑道:“胖頭呢?昨晚他被殺時,有人憐惜他是手無寸鐵的凡人嗎?”

畢岸將手放在公蠣的肩上,眼神黯淡下去:“你和胖頭,都是我的兄弟,我和你一樣難過。只是以我一人之力,難免顧此失彼,珠儿、胖頭事件,皆是如此。我需要你的幫助。”

公蠣欲要掙脫,心底又驟然泛起了那種奇怪的感覺,仿佛自己與畢岸也曾如胖頭那般親密。

公蠣怔怔地看著他,良久才道:“古書我已經看完了,只剩下些難懂的,以后慢慢琢磨。這些日子,我跟你去查案。”

畢岸眼底的擔憂終于淡了些,道:“好。走吧。”

天色未白,街上行人甚少。公蠣在小白蛇的指引下,很快來到了馬夫家,見阿隼已經在門口守著,有些意外。

原來昨晚公蠣指使小白蛇尋找之時,阿隼也在連夜查找此人。

阿隼並不多言,上前施了一禮,簡短道:“在屋內。”

畢岸道:“有無可疑人等?”

阿隼搖頭道:“沒有。已守了大半夜,只怕不會來了。”原來阿隼昨晚一回來便找到了這個車夫,這讓公蠣覺得自己利用小白蛇尋人有些畫蛇添足。

小白蛇害怕阿隼,鑽入公蠣的衣袖之中。公蠣血往頭上涌,一腳踹開了院門,憑著直覺闖入其中一個房間,抓起熟睡的人吼道:“說,昨天誰指使你將馬車趕入桃林舊宅?”

正是昨天那個老實巴交的馬車夫。他雙眼通紅,也是熬了一夜未睡的。看到公蠣,一口氣叫道:“公子饒命!他給了我一塊香料,讓我放在馬車里,事情辦好便給我一錠金子,昨晚的金子還沒給呢,我差點死在澗河里……”

公蠣冷笑了一聲,手上稍一用力。馬車夫雙眼爆出,呃呃怪叫,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畢岸喝道:“公蠣!”

公蠣將馬車夫重重丟在地上,陰森森道:“他是誰?”

馬車夫翻著白眼,搗頭如蒜:“我不認識他……沒有特征……很普通……”

公蠣嗅到胖頭殘余的氣味,仰天一聲狂叫,一腳踩在那人的肚皮上,尖利的長指甲刺穿溫熱的軀体,如同踩在一塊豆腐上。

周圍的一切都在旋轉,滿身鮮血的胖頭,不人不鬼的珠儿,只剩下骨架的阿意,還有額頭一個大血洞的冉老爺,遠遠地看著公蠣如同魔鬼一般。

公蠣軟綿綿地癱倒在了血泊之中。

忘塵閣內,公蠣依舊昏迷。畢岸退出,回到自己房間,靜靜坐著。

阿隼悄無聲息地進來,滿目擔憂地看著畢岸。

畢岸臉色蒼白,用力平復氣息:“我沒事。”

阿隼道:“龍掌櫃他……”

畢岸道:“他越來越强了,只是還不能完全控制自己。不過或許這兩天便能有所突破,三屬分化。”

阿隼眼睛一亮:“三屬?”

畢岸點點頭,眉間憂色更重:“人屬,蛇屬,螭屬。三屬分化,各成一体。”

阿隼愣了半晌,啞然道:“……還真是他。不過,”他有些急躁道:“我說的是……他何時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誰!”他急得跺腳:“不懂他是故意裝傻,還是真這麼傻,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境地,他竟然還是蠢得像個孩子!要不告訴他關于江源的事情?”

畢岸道:“不用,這時候說了,他不會相信的。”

阿隼急道:“那阿意呢?阿意根本就是個不存在的人物,他卻念念不忘……”

畢岸搖搖頭,艱難道:“如今說為時尚早,還是等他自己發現。”他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額頭的血管爆起,但他只是輕微皺了下眉。

阿隼臉色大變,道:“您身上的鬼面蘚?”

畢岸平靜了一陣,這才道:“沒事。”除去上衣,正心口位置,一個拳頭大的鬼面蘚黑中泛紅,如同文上去的一般。

畢岸拿出銀針,找准位置一針下去,稍稍一擠壓,一股黑血流了出來,阿隼連忙用一個水盅接著。

足足擠出三滿盅黑血,鬼面蘚的顏色稍微淡了一些。畢岸穿上衣服,表情輕松許多。

阿隼依然憂心忡忡,道:“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了。”他扭頭朝公蠣的房間看了一眼,道:“奇怪,為何他的反而沒事呢?”

畢岸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蛇婆牙壓制了鬼面蘚,血珍珠又制約了蛇婆牙,所以表面看來無事,卻不知會朝哪個方向發展。”

兩人陷入沉思。

阿隼忽然抬起頭來,道:“關于二龍治水的傳言……您怎麼看?”他的手心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灶王畫像,已被汗水浸濕。

畢岸若無其事道:“我會盡力一試,希望能夠‘一龍治水’,便不用勞煩公蠣。”

阿隼躊躇良久,欲言又止。

畢岸道:“怎麼?”

阿隼忽然有些沮喪,低聲道:“公子,冒這麼大的險值得嗎?管他一龍治水還是二龍治水,大不了我們離開洛陽……”

畢岸嚴厲地看了一眼,道:“別人說這種話可以,你怎麼也說出這種話?”

阿隼面皮紅脹,羞愧不已。

畢岸道:“還有不到兩個月時間,我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阿隼道:“今日襲擊胖頭的,您看會是誰?”胖頭遇害,對于阿隼來說,除了傷心,還有深深的屈辱感。

畢岸低聲道:“不是巫教,而是那股不知名的勢力。”

阿隼心有余悸道:“若是巫教,只怕蘇姑娘今天也……那會不會是狐族呢?”

畢岸道:“江源若是想要那個人骨哨,正面問公蠣討要即可,沒必要殺了胖頭。”

阿隼焦慮道:“還是有諸多疑點解釋不清。”

畢岸道:“烏血症的療法,木赤霄的秘密,巫教的目的,還有那股不知名的勢力,全都指向了洛陽底下的金蟾陣。”

阿隼道:“可惜憑我們几個,力量微薄,公蠣又懵懂,只怕情況會越來越糟。怎麼辦?”

畢岸沉吟道:“如今杜門、開門已經啟動,必須進入金蟾陣內部才可能阻止金蟾完全蘇醒。”他躊躇良久,來回踱了好几步,道:“要進入地下,只怕得將整個洛陽有名的术士召集在一起才行。你先暗中聯絡一下這几個人。第一個,城西郊飲馬庄的郭袋。”

阿隼質疑道:“就那個胖得像個矮冬瓜的混混?我見過几次,大嗓門,滿口髒話。”

畢岸擺手道:“人不可貌相,他為人還是很仗義的。”

畢岸道:“第二個,白馬寺圓因法師。”

阿隼道:“這個我知道,人稱胖頭陀,笑眯眯的,像個彌勒佛。”

畢岸道:“第三個,香山道觀的云道長。”

阿隼臉皺了起來,有些孩子氣地道:“最怕同這個老道打交道,擺著一張臭臉,一說話不是翻白眼就是用鼻子哼,說話時淨看他鼻孔了!”

畢岸忍不住笑了下,道:“有本事的,都有些脾氣。”

阿隼反駁道:“才不是,明道長本事那麼大,還不是和和氣氣的?這些人就是那種本事不大架子不小的。”

畢岸遲疑道:“若有明道長出面……”

阿隼喜形于色,道:“明道長為人和善,人脈又廣,嘿嘿,這樣我們便省力了。我這兩日便去找機會拜會下明道長。”

畢岸道:“好,兩手准備。明道長要拜訪,其他的人也要探尋。除了郭袋、圓因法師和云道長,還有几個,你也留意一下。一個是邙嶺小王庄的獵戶王大有,臉上有道被狼抓傷的疤;一個是原住在城東的鬼花婆婆……”想了想,又道:“鬼花婆婆年事已高,也已改名換姓隱居多年,算了,不用勞煩她。”

阿隼吃驚道:“鬼花婆婆還活著嗎?”

鬼花婆婆二十年前是城東有名的女先儿,不過這麼多年不見出山,人們早已淡忘了。

畢岸似乎不想多提,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只是有所懷疑,不過既然鬼花婆婆不願人知,也不好勉强。還有一個,是定鼎門外鐵利庄的鐵鐘。”

“鐵鐘?”阿隼愈加困惑:“那個冷冰冰的老鐵匠嗎?我上月還去他那里定了几把巡邏用的腰刀。”

畢岸點頭道:“正是他。比起那几個來,他更難對付,軟硬不吃,也不愛與人交往,只做自己的生意。而且我聽說他前几天已經收拾細軟,將家族婦孺送去了長安。”

阿隼罵道:“這個老狐狸!他顯然已經嗅到了洛陽的不安。”又問:“找到這些人,我該怎麼說?”

畢岸道:“你扮作普通買家或香客,將金蟾陣啟動可能帶來的后果告訴他們,不用多提巫教,但可以有意無意提到明道長想邀請他們出山,他們有心的,自然會去找明道長商議。這樣他們在明,我們在暗,一同對付巫教,有一半的勝算。”

阿隼笑了,道:“懂了。”又問:“那您要不要去拜會一下明道長?”

畢岸躊躇了一下,道:“原本我也是想去拜會的,可是近來一些事情太過詭異,我想我還是在暗處為好。”

阿隼道:“好。我這就去辦。”轉身要走,又被畢岸叫住:“老鐵匠鐵鐘那里,不得用强,他估計不會搭理你,你只管做個話癆,把話傳給他便可。到了七月十四……”他忽然頓住不說,低頭思忖了一陣,嘆道:“到時再說吧。”

阿隼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道:“孟瑤怎麼辦?”

畢岸拿出一個青銅鈴鐺:“暫時還沒有其他辦法。你將這個想辦法給孟瑤戴上。”他站起身來,“我去看看蘇姑娘。”走了几步,又回頭道:“阿隼,布置完這些,你找個由頭,同高陽、王進出個公差,去趟長安吧。”

阿隼一愣,道:“不,不,公子……”

畢岸雙眼寒光一閃。

阿隼咧開嘴,無聲哭了起來。

胖頭的意外,並沒有在敦厚坊引起多大漣漪。人們該忙的忙,該笑的笑,除了有人來當東西時偶爾提起那個善良敦厚的胖伙計發出几聲嘖嘖的惋惜,再也沒有人提起胖頭了。

李婆婆對公蠣很是不滿,在她看來,公蠣太過薄情寡義,胖頭離去,他至少應該悲痛一點,哪怕裝也應該裝一下,誰知他該吃吃,該喝喝,照樣每日吆三喝四,傻瓜一樣對著花草自說自話。不到三日,公蠣薄情寡義的名聲便傳遍了敦厚坊,連帶畢岸也受了影響,原來想把女儿許配給忘塵閣的人家,很快改了主意,見了公蠣恨不得繞著走,再從背后啐上一口。

胖頭的骨灰壇子,就擺放在公蠣的床頭。那日阿隼給胖頭買了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畢岸給胖頭做了精致的湖藍府綢袍服,汪三財老淚縱橫,哭得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的,給胖頭折了一大筐的金銀元寶。汪三財說,要入土為安、入土為安,可是公蠣覺得,要讓胖頭躺在漆黑的棺材里任那些蟲豸撕咬吞噬,是万万不行的。

胖頭是自己的跟班,當然得跟在一巴掌打得著的地方,怎麼能離得那麼遠呢。

公蠣白天生活照舊,晚上便靜靜地坐著,抱著胖頭的骨灰壇子。小妖若是有空,便會過來陪著公蠣坐著,什麼也不說,或者拿了針線,在他身邊默默地做活計。

后來便傳出閑話,說小妖小小年紀舉止不端,夜夜往公蠣房里跑。小妖跳著腳,拿著菜刀衝出去,將李婆婆和几個嚼閑話的婦人趕得四散逃竄,並從街頭罵到結尾,連李婆婆家茶館的招牌都給劈了。從此小妖便也出了名,人人都知道流云飛渡除了蘇媚不好惹,還有個不要命的小潑皮羅小妖。

調查殺死胖頭凶手的行動並未停止,馬車夫死了,公蠣又在小白蛇的指引下來到一處窩棚,但窩棚卻是空的,並沒有人。他用盡所能,明察暗訪好几天,也未能打聽出有什麼可疑的人曾在窩棚出逗留。而那輛已經支離破碎的馬車上,被抹得干干淨淨,沒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痕跡。

公蠣終于不再埋怨畢岸。他這是第一次主動參與調查巫教,不得不承認,巫教的網絡已經遍及洛陽城,無所不在;而且他們殺人于無形,不讓人抓到任何的把柄,難怪一向冷靜多謀的畢岸也無奈地稱“自顧不暇”,並非畢岸阿隼不努力,而是分身乏术。

夜深人靜的時候,公蠣睜著眼睡不著,只能翻來覆去地讀那些難懂的書籍。他將所有認得的不認得的一股腦儿死記硬背下來,再慢慢講給胖頭聽。畢岸有時深夜回來,也會陪著公蠣坐著,但兩人什麼話也不說。

七日過后,敦厚坊一切如舊,除了汪三財偶爾抱怨人手不足,人們已經忘了那個叫胖頭的家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23 AM

(二)

這日一大早,公蠣坐在床上發呆。他剛蛻了新皮,但卻無一絲興奮的感覺。

窗外汪三財一邊打掃院子,一邊唉聲嘆氣地嘮叨“要是胖頭在就好了”,公蠣心中堵得慌,一甩袖子出了門。

天色未白,街道上空無一人,公蠣沿著洛河河濱發足狂奔,足足有一個多時辰,心中憤懣稍減,這才停了下來,朝四周一看,發現竟然來到了西市附近。

西市規模小,位置相對偏遠,那些大型的皮毛綢緞、玉器瓷器、茶葉香料等交易遠遠不如南北兩市,但日常的竹編農具、草木花卉相當紅火,如今正是早市,街上人來人往,叫賣聲吵鬧聲不絕于耳。

公蠣耷拉著腦袋,漫無目的地走走看看。忽然一股馥郁的丁香花味傳來,循著香味走過去一看,卻是一家花圃,門口簡易牌匾上歪歪扭扭寫著“孟河苗圃”四個字,旁邊種植著一株盤根錯節的紫丁香,正開得花團錦簇,狀如瀑布。

公蠣呆呆地站在花牆之下,貪婪地嗅著丁香的香味,想到離開洞府不過几個月,卻如同離開了百年,心中酸澀擁堵。

忽然一個軟軟糯糯的聲音道:“這位公子,你想要什麼花?”

公蠣回頭一看,一個粉嫩的小姑娘從柴門露出半邊臉來,帶著點嬌羞,正同自己講話。

公蠣覺得她似乎有些面熟,卻懶得回想,眼睛看著成串儿的丁香花,無精打采道:“我隨便看看。”

小姑娘十分害羞,躲躲藏藏的,卻執意道:“公子喜歡丁香,這邊也有盆栽的,您過來挑揀一下,若是要的多了,可送到府上。”

看到她黑緞一樣閃亮的烏發,公蠣忽然想起她是誰了。那日公蠣在流云飛渡義務幫忙售賣香粉,曾經幫她推薦過丁香花露。只是今日她換了衣衫,一時未能認出。

公蠣心中一個激靈,隔著花叢抓住了她的肩頭,激動道:“你……你怎麼樣了?”

小姑娘嚇了一跳,一邊扭動一邊囁嚅道:“你你……要做什麼!”

公蠣連忙松手,擠出一絲笑容來:“對不住,我是想問問……問問你這里的丁香花質地怎麼樣,我想要大量收購。”

小姑娘閃在花叢后面,聲音越發低得像蚊子哼哼:“你是要做香粉的吧?有的,院子里有上好的天竺紫羅丁香。跟我來吧。”原來她早已認出公蠣來了。

公蠣几乎屏著呼吸,跟在她身后,碰上大門上掛著的風鈴,叮叮當當煞是好聽。兩人穿過花架,來到院子里,果然種滿了各種喬木或藤蔓植物,紫薇、薔薇、藤玲吊蘭等,叢叢簇簇,開得極好。

連看了好几株丁香,公蠣都只是茫然地搖頭。她來到一株靛紫靛紫的丁香前,小聲道:“這株叫做羅藍紫,是新培育的品種。”見公蠣仍不表態,失望道:“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我們這里培育的盆栽紫藤也是極好的。”說著轉過身來,給公蠣指看一株盛開的紫藤。

公蠣的心狂跳起來。她的臉,仍是只有半邊,另一半卻是骷髏。

小姑娘卻毫無知覺,抬眼朝公蠣羞答答一笑,又低下頭去。

公蠣呆呆地望著她,心中不知是驚喜還是害怕。小姑娘被他看得慌亂起來,手足無措道:“公子若是不喜歡,那就算了。”說完扭頭便跑,口里叫道:“哥!哥!”

一個壯漢應聲站了起來,小姑娘如同兔子,躲在他的身后。

估計他便是這苗圃的主人孟河了。孟河二十多歲,鐵塔一般,臉曬得黢黑,敞懷穿著一件汗襟,露出滿身的腱子肉,他手里掂著一把短花鋤,警惕地看著公蠣:“你做什麼?”又轉頭哄小姑娘:“妹妹不怕。你還是去屋里歇著去。”

妹妹打扮的花朵儿一般,哥哥卻曬得像塊黑炭。公蠣心想,胖頭若是找到妹妹,定然也是這般疼愛。

孟河見公蠣不說話,喝道:“挑花就挑花,不挑就趕緊走!”

公蠣嘆了口氣,道:“我想買几株丁香,要最貴、最好的。這是定金,送到……”想了想,道:“送到敦厚坊流云飛渡的羅小妖姑娘。”說著從荷包中隨隨便便摳出一塊銀錠來,放在花盆上,慢慢走開。

他未回頭,但可看到孟河將銀子放在嘴巴里咬了咬,帶著几分難以置信的表情道:“妹,這人傻了吧?不挑不揀不問價,就這麼丟下銀子就走了?”

小姑娘小聲道:“他曾在流云飛渡推銷香粉,應該不是壞人。我們就照地址送去好了。”

十兩的大銀錠,估計是他們一年的進益了。孟河十分開心,笑呵呵道:“好。不過我一人去就好,你不用去。”

小姑娘嘟起嘴巴,撒嬌道:“不行,我也要去。”

孟河不笑了,鄭重道:“不許,算命的說了,你今年流年不利,三個月不能出門,上次你擅自出門,哥哥我在家都擔心死了。聽哥的話,我回來給你帶那個什麼云什麼渡的胭脂。”

小姑娘嘴巴扁扁,想要哭出來:“我才不信那個女先儿的話,你就是不放心我一個人出去,故意同他串通起來騙人的。”

兩人爭辯了一會儿,小姑娘還是乖乖聽話留在家里。孟河手腳麻利,這麼遠的地方,也不說雇一輛馬車,而是推出個獨輪車來,挑選了四盆賣相不錯的丁香上去,並囑咐道:“我先送一車去,你把大門閂上,花棚今日便不營業了。乖,中午回來我帶燒雞給你吃。”呼呼哧哧推著小車,健步如飛,往敦厚坊方向去了。

小姑娘撅著嘴巴,悶悶地看著哥哥走遠,怏怏不樂地閂上了柴門。

公蠣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小姑娘這種情況,不僅周圍的人未發覺,她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公蠣既無法上前告知,也不知下一步要如何做。在附近街道徘徊了一陣,公蠣決定,今天先在這里守著,看看情況再說,並放出小白蛇,要它回去給畢岸報個信。

小白蛇這些天一直纏繞在公蠣的手臂上,而且公蠣不知何時學會了將它隱藏起來——即公蠣能夠感知小白蛇的存在,別人卻看不到。如此一來,小白蛇仿佛化為公蠣身体的一部分,倒也方便得緊。

小白色扭動著,鑽入路邊花叢不見。公蠣徘徊了一陣,心想與其死等著,不如去問問小姑娘曾有過什麼可疑的遭遇。剛走到丁香花架下,對面快步來了一個年輕少婦,大力拍打花圃的柴門,嘴里叫道:“阿瑤,阿瑤!”

公蠣慢慢踱著方步走開,耳朵卻留意著花圃的動靜。

被稱為阿瑤的小姑娘快步跑了出來,卻沒有貿然開門,隔著柴門縫隙高興地道:“嫂子你來啦。”

少婦嬌嗔道:“別嫂子、嫂子的,都把人叫老啦,你叫我芳姐就好。西市那邊的女先儿又來了,算卦算得極准,我想去瞧一瞧,邀你一起去。”

阿瑤悶悶道:“我不去了,哥哥說了,他不在家,我不能一個人出門的。”

少婦央求道:“上次去流云飛渡太遠,這次這麼近,又有我陪著,有什麼好擔心的?再說,你就不想幫你哥哥問問婚姻,然后趕緊娶個嫂子回來?”

這句話一下擊中了阿瑤的心理,她眼睛閃亮,一副很想去的樣子,但猶豫良久,還是道:“算了,我不去啦。我等哥哥回來吃飯。”

少婦見說不動她,只好離開。公蠣心想,這個小姑娘年齡雖小,心里卻是有主意的,心里正盤算著找個什麼說辭,忽見一個男子急匆匆跑過來,張望了一番,衝著柴門高聲叫道:“孟河!請問這是孟河家嗎?”

阿瑤躲在門后聽了一陣,這才怯生生應道:“我哥哥不在家,請問你有什麼事?”

男子語速很快:“你哥哥出事了!叫我給你送個信!”

阿瑤一下子哭了起來,但口齒依然清晰:“我哥哥現在怎麼樣?他在哪里?”

男子跳起來叫道:“剛被送去魏家醫館了!你趕緊過去看看,還昏迷著呢。”說著也不等阿瑤,又急匆匆離開了。

阿瑤追著問道:“魏家醫館在哪里?”男子已經遠去。阿瑤抹了眼淚,不忘拿上銀兩,並順手拿了一件院里晾曬的她哥哥的衣服,將柴門鎖好,一邊哭,一邊朝著過往的馬車招手。

公蠣遠遠看到,忙一個箭步跳到街口。剛好有一輛空馬車經過,公蠣跳上,豪爽地丟出一兩碎銀,道:“去魏家醫館。從這邊走。”

馬車夫喜笑顏開,二話不說趕車便走。而那邊阿瑤已經等不及車來,正沿著街道狂奔。

等馬車追上,公蠣吩咐車夫同阿瑤並行,自己假裝偶遇,拉開車簾叫道:“小姑娘,你跑什麼?我訂的丁香送貨了沒有?”

阿瑤哭著道:“丁香可能送不了了,您的定金我稍晚些退給你。”

公蠣假意怒道:“那怎麼行?我現在要去魏家醫館,下午再來找你哥哥算賬。”

阿瑤眼睛亮了一下,追著車叫道:“公子能否搭我一程?我哥哥……他在魏家醫館。”公蠣見她淚水漣漣,跑得半邊臉儿通紅,羞怯的表情帶著點堅毅,很是可愛。

公蠣吩咐馬車夫停了車,拉了她上來,皺眉道:“你可不能賴賬。”

阿瑤雙手放在膝上,十分局促,强忍住淚水,低頭小聲道:“是。”

公蠣看她的樣子,分明被哥哥保護得太好,但如此焦慮之下,她竟然能做到有條不紊,心中好感大增。如今她坐在公蠣對面,整個臉部被看得清清楚楚。若不是這半邊骷髏,一張粉嫩的小臉正是個美人坯子。

她極其焦慮,不時打開車簾往外看去。公蠣一心想套出些話來,裝模作樣打量了一番,忽然道:“小姑娘,我看你今年流年不利,不宜外出啊。”

阿瑤回過頭來,抬眼看了公蠣一眼,又低下頭去,小聲道:“我沒病沒災,也算不上什麼不利。”

公蠣故作高深,嘰里咕嚕背了一大段《巫要》上面那些難懂的文字,然后才道:“在下乃是流云飛渡隔壁忘塵閣的掌櫃,對看相有些研究。今日你哥哥出事,原本也是受你的運勢影響。”

阿瑤愣了愣,表情惶恐起來。公蠣信口道:“你命中孤獨,父母難靠,正是所謂的桃花水命,但偏巧你哥哥是木命,為閬苑古桃,同你相依相扶,最為和睦。但你今年一十二歲,本命將至,流年不利,其實指的是對你哥哥不利。”

淚珠子在阿瑤的眼睛里轉來轉去,卻竭力沒流下來:“那我該怎麼辦?”

公蠣閉上眼睛,伸出右手在食指上掐算了一番,皺眉道:“破法還是有的,只是我得了解下來龍去脈。你近期可遇到什麼不尋常的事儿?得如實告訴我。”

阿瑤眼睛露出一絲驚喜:“真的?”

公蠣故意冷淡道:“不信就算了。我本來是喜歡丁香,知道你哥哥丁香種植的好,索性幫個小忙。”

阿瑤垂下眼睛,想了一會儿,道:“有個女先儿,說這三個月內不讓我外出。”

公蠣道:“什麼樣的女先儿?”

阿瑤道:“有三四十歲,模樣儿很和善。那日在西市的清風居。”公蠣琢磨了下,沒聽說過清風居。

公蠣道:“不是這個,你好好想想,比如有沒有人送你很奇怪的花囊、荷包或者什麼精美的首飾?”

阿瑤抬眼飛快地看了他一眼,道:“沒有。我從不收任何人的東西。”

公蠣有些失望。冥花蠱唯一的中毒方式,便是那種銀線蠱和花蠱的結合,而且這種東西,除了香囊、荷包,公蠣還真想不出能存放在什麼容器中。

公蠣又問:“你是不是喜歡給哥哥做荷包之類的?”

阿瑤搖搖頭。公蠣急了,道:“你哥哥有沒有收人家的荷包香囊?或者說,你家的花草上面,有沒有長著細細長長的蟲子?”

阿瑤聽得莫名其妙,瞪大了眼睛怯怯道:“您到底……問什麼?”

公蠣不如如何解釋,為了掩飾尷尬,一本正經道:“哦,你的這個流年不利,乃外因誘發,內因作用,需詳加辨別,雙管齊下,對症下藥方能化解。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所以……”這一番東拼西湊、胡說八道,到了最后實在扯不下去了,只好板臉皺眉,搖頭嘆氣。

阿瑤顯然被唬住了,怔怔地看著他,囁嚅道:“奇怪的事情也是有的,不過同什麼香囊花草卻沒關系。”

公蠣忙問:“什麼奇怪的事情?”

阿瑤緊緊拉住衣角,低頭道:“阿意姐姐,不見了。”

公蠣聽到“阿意”二字,如五雷轟頂,過了良久才顫抖著聲音道:“哪個阿意?”

阿瑤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阿意是我的姐姐,住在一個大宅子里。她喜歡丁香花,滿身都散發出丁香花的味道……”

公蠣激動異常,道:“她是你的姐姐?親姐姐麼?她和你們一直住在一起嗎?家里除了你和哥哥,還有什麼人?”

阿瑤似乎被他嚇住了,過了片刻才怯怯道:“她不同我們一起住……姐姐改名方如意,家在大同坊如意巷,最里面的一家,門口牌匾上寫著‘吉祥如意’四個字……”

公蠣冷靜下來,從懷里取出一個油紙包,打開后取出一條微黃色的絲質手帕,先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這才遞給阿瑤:“你聞一聞,她身上,是這個味道嗎?”

手帕是之前畢岸假扮瘸腿乞丐時給的,公蠣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阿意的,只是上面殘留有她的味道。這麼些天來,公蠣十分精心地收著,隔几天便拿出來看一看、嗅一嗅。

經過這麼久的保存,味道已經很淡了,可阿瑤只看了一看,便驚喜地叫道:“是阿意姐姐的味道啊。”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公蠣恨不得現在跳下馬車,去她家里拜訪一番,雖然明知道她並不在家。

阿瑤見他眼睛閃亮,臉頰發紅,有些局促不安,急急忙忙解釋道:“我不是說阿意姐姐同我流年不利有關系……而是,而是她突然不見了……”

公蠣想,既然得知了她家的住處,日后拜訪也不遲,忙正了正心神,道:“你慢慢說。她怎麼不見了?”無法天天見到她,能同認識她的人談談她的日常也是好的。

阿瑤見他沒有生氣,慢慢又道:“兩個月前,阿意姐姐約了我去金谷園玩儿。可是到了時間她卻沒來,我等了很久,只好自己回來了。哥哥見我悶悶不樂,便帶我去找,可是找到她家里……”

公蠣緊張道:“怎麼樣?”她眉頭緊皺了一下,道:“就是那個大宅子,明明我几次看到她從那里進去出來的,可是我上前敲門,那家人說,他們家沒有叫阿意的女孩子。不僅主人家沒有,連……連下人奴仆家里也沒有這麼個人。”

阿意被畢岸收治在那個棺材一樣的古宅里,自然阿瑤找不到她。公蠣卻無法告訴阿瑤,只好道:“或者她搬家了。”

阿瑤抱住了膝蓋,目光困惑,低聲道:“我和哥哥剛開始也這麼以為,她突然搬家,來不及通知我。可是過了几天,我在大門口玩耍,突然看到她了。”她眼里竟然滿是失落和憂傷,“她帶著個面具,身材打扮都跟以前完全不同,我上去叫她,她卻冷冰冰的,理也不理。”

公蠣看到她半邊臉的骷髏,忙將眼睛轉開。

阿瑤嘴巴一癟,快要哭出來了:“我本來以為……本來以為她不恨哥哥了,希望她能認了哥哥……”

公蠣吃驚道:“她為何恨你哥哥?”

阿瑤不安起來,絞著手指遲疑良久,低聲道:“阿意姐姐說……說當年是哥哥讓爹娘把她送走的。”未等公蠣說話,她又急切道:“不是的,她一定誤會哥哥了。哥哥人這麼好,怎麼會讓爹娘不要她?……哥哥要是知道她回來了,一定非常開心……”

她雙手白嫩,指尖細細,如同蔥段一般。

公蠣道:“你不要著急,她自小儿被送出去,心里有怨氣也是正常的。你等她慢慢解開心結便好了。”

阿瑤嘟起嘴巴,眼里泛起淚光。

公蠣巴不得多了解些阿意的事情,又問道:“她怎麼找到你的?”

阿瑤低著頭道:“我也不知道。一天晚上,她突然就來找我了,並且不讓我告訴哥哥……可是我從來都沒有事情瞞著哥哥……”她抬起頭,眼珠儿滾落下來:“是不是我告訴哥哥,她生氣了?”

公蠣安慰道:“親兄弟姊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早晚都要說的事儿,頂多不開心兩天,怎麼會見了你裝作不認識呢。你說她戴著面具,或許是你認錯人了。”

阿瑤用力搖頭:“不不,我哥哥常年種植丁香花,各種丁香的味道,我全部分辨得出,哪怕香味十分細微……阿意姐姐身上的味道最為特殊,同哪一種丁香都不同,但卻好聞得不得了,讓人一聞到便會迷上。那種好聞,不是單純的香,而是……而是讓人沉醉的味道。”

公蠣回想起阿意身上的香味,覺得果然如阿瑤所說,不是香,而是讓人沉醉。

公蠣追問道:“然后呢?”

阿瑤傷心道:“我追著她的馬車走了好遠,可還是跟丟了。回來之后,我覺得不開心,便要哥哥幫我找。可是……可是所有的人都說,沒有這個人。”

公蠣狐疑道:“所有人?”

阿瑤重重地點頭,模樣十分的孩子氣:“是的,那天街上明明有很多人,我還看到她同方家嫂子打招呼,可是當我問起時,方家嫂子卻說,同她打招呼的是個男子,她根本不認識什麼阿意。”

她垂下了頭,癟著嘴巴委屈道:“明明我們三個很要好,曾一起去洛河看過畫舫、去白馬寺逛石榴園呢。方家嫂子為什麼要這麼說?”

公蠣想了想,道:“或許方家嫂子恐怕你傷心,故意這樣說?要不就是阿意早同方家嫂子商量好了,不想讓你哥哥知道?”

阿瑤輕輕嘆了口氣,低聲道:“或許吧。”

兩人聊著,公蠣忽然覺得外面一片寂靜,全然沒有了鬧市場的喧囂,而阿瑤已經叫了起來:“這是哪里?”

公蠣撩開車簾,看到馬車行走在一條窄窄的街道上,兩邊看不到行人和店鋪,只有無窮無盡的紅牆。公蠣衝著馬車夫吆喝道:“喂,我去魏家醫館,你這是要去哪里呢?”

馬車夫頭也不回道:“這條路近些。”

公蠣松了一口氣,對緊張万分的阿瑤笑道:“這條路近些……”話音未落,只聽哢嚓一聲,馬車前后左右的窗子突然關上了,眼前漆黑一片,接著腳下一空,重重地落了下去。

馬嘶鳴著,拖出空空的馬車遠去。車夫站在地面一個直上直下的大洞口前,慢吞吞道:“洛陽城中,沒有魏家醫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24 AM

(三)

公蠣在墜落的那一瞬間,簡直想給自己一個耳光。不用馬車夫提醒,他也知道自己受騙了,所謂的孟河出事、魏家醫館,根本就是為了騙阿瑤出來編造的謊言。

那個馬車夫,早已經候在附近,只等阿瑤出門。可能馬車夫也沒想到,順便拐帶了公蠣這個不長眼的家伙。

摔得頭暈腦漲,已經算不得什麼事儿了。公蠣不僅沮喪,甚至有一種屈辱的感覺。研習巫术這麼久,公蠣自信心爆滿,沒想到獨自一出門便著了道了,真是活生生被打臉。

公蠣顧不上渾身疼痛,忙叫道:“阿瑤!阿瑤!”卻聽不到阿瑤的回應。

光線太暗,公蠣適應了一陣,才勉强能夠看到周圍的情形。這是個地下山洞,口小肚大,呈狹長之勢,里面稀稀疏疏地長著一種白色須狀植物;頭頂上方,距離地面出口的丈余石壁光滑無比,顯然進行過打磨。公蠣心里盤算,即使勉强可以爬上去,但卻無處著力,而且出口被光滑的青石條壓制,想從來處逃脫顯然不易。不過地下有一條二尺寬的碧綠溪流,發出輕微的響動,倒是個逃跑的良好渠道。

但阿瑤並不在這里。公蠣在附近尋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阿瑤的蹤影。

公蠣閉上眼睛,拿出以前狩獵的技能,仔細分辨著空氣中的氣味。隱約感覺遠處有一團微微的紅光,似有活物,便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繞過一個突出的石梁,石梁之后有條縫隙,縫隙一側的石壁之上,竟然點著一盞長明燈,燈頭如豆。

公蠣剛想靠近,便聽到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真好,終于有個人來陪我了。”

縫隙之中,出現了一個白色影子。公蠣后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是誰?”

白影子在縫隙中扒拉了一番,伸出手來:“要不要吃點?”

原來是個被囚禁的人,一襲粗糙的白袍,雖然看不清臉面,但身材修長,個子挺拔,同畢岸有的一比。

是個凡人,總歸比什麼鬼怪野獸好些。公蠣看到他手心發出點點磷光,卻不知是什麼東西,便不出聲。那人見公蠣沒興趣,一把將手里的東西盡數倒入嘴巴,嘎吱嘎吱嚼了起來:“有點發霉。”他忽然一個轉身朝公蠣扑了過來,公蠣猝然不及,左臂被抓,嚇得一邊亂叫一邊廝打。

那人力氣極大,但既不躲避也不回手,任憑公蠣對他拳打腳踢,只是另一只手在公蠣腰間身上亂摸。公蠣又驚又怒,罵道:“老子是個男人!”一拳揮過去,卻柔柔軟軟,如同打在棉花上一般,那人卻毫發無傷。

正驚懼中,那人卻松開了手,憤慨地嘟囔道:“好不容易來個人,竟然沒有帶任何吃的東西……哪怕有塊糕點也行啊……我的糖醋鯉魚,料子鳳翅,水汆丸子……”一邊念叨菜名一邊吸溜著口水,垂頭喪氣地鑽進了石縫之中,再也不理睬公蠣。

公蠣揉著被抓得生疼的手臂,莫名其妙。

他的眼睛本來最適合夜間捕獵的,所以很快便恢復視力,巡視了一圈,見確實找不到阿瑤,便打算順著溪流逃走。

公蠣剛剛伸出腳去,想探探水深,那人忽然開口,懶懶道:“不怕死就跳進去。”

公蠣忙把腳收回來,凝神一看,溪水發出暗暗的紅光,仿佛流淌的不是水而是濃稠的血液,只是沒有血腥味。

公蠣想了想,扯下一片衣襟丟了進去。衣襟慢慢隨著水流飄動,過了片刻,忽然沉下,像是水下有無形的手拉著一般,並瞬間霧化。

公蠣吃了一驚,嚇得忙往后退,叫道:“弱水!”那人鄙夷地哼了一聲,道:“這不是弱水,是紅水。”

公蠣忙趁機問道:“紅水是什麼?”

那人不耐煩道:“便是當年誅殺眾仙十絕陣之一的紅水陣,殘留下來的紅水。”

公蠣隱隱記得曾聽老龜講過當年神、人、妖三道混戰,紅水陣曾是神道的絕世陣法。只是后來三道混居,漸漸和睦相處,紅水陣之說只在民間流傳,誰也不曾見過。

傳說紅水比弱水凶險万倍,若其水濺出一點粘在身上,頃刻化為血水,縱是神仙,也無术可逃。公蠣蹲在暗溪旁邊,認真地盯著溪流看了又看,疑惑道:“紅水陣竟然真的存在?”

那人翻身坐起,將披散的白發胡亂挽起,眼神中帶著几分詫異,上下打量了公蠣一番,道:“不是紅水陣,是紅水。”

出乎意料,他五官清秀,眉目俊朗,看樣子也不過比公蠣大上几歲,只是臉色過于蒼白,毫無血色。公蠣好奇道:道:“那個,你是哪位?為何會在這里?”

那人忽然站起身來,手舞足蹈道:“不錯不錯,老天爺總算待我不薄,給我派了個活人來。”這話說的,好像剛才公蠣就不是個活人一般。

公蠣只好閉嘴。

那人神氣活現地整了整腰間。公蠣這才發現,他腰里竟然環著一個灰白色的圓箍,宛如腰帶,也看不出是什麼材質;圓箍上帶著一條長長的鏈子,鏈子的一端是個拳頭大的釘子,楔在縫隙一側的石壁上。

他見公蠣盯著圓箍看,拍了一拍,得意道:“不錯吧?我這條鏈子,天下獨一無二。”

公蠣陪著他干笑了兩聲,道:“您有這麼厲害的東西,怎麼會被人囚禁在這里?”

他忽然眼神迷茫,愣愣地看著公蠣:“我?被囚禁?”垂頭喪氣退回到石縫之中,精神委頓,任憑公蠣如何發問,皆一言不發,充耳不聞。

公蠣覺得他精神似乎也不太正常,無奈只好繼續在山洞里尋找出路。

沿著溪流走了有數十丈,溪流隱入地下,山洞空間越來越狹窄,剛開始還可擠進一個人,到了后面則只剩一條縫隙,勉强過去一個手掌。公蠣費力地鑽了好久,前面卻是條死路,只好又原路返回,再往對向方向,仍是死路。

來來回回,走了几乎十几趟,竟然沒有發現任何除了入口之外的出口。公蠣累了,站在紅水暗溪旁喘氣。

那人卻恢復了正常,坐在一塊凸起的青石條上,笑眯眯道:“你叫什麼名字?”

公蠣本來不想回答,但想了想還是回道:“我叫龍公蠣,是一家當鋪的掌櫃。”

那人鼻子哼了一聲,道:“不願說也無所謂。”他往旁邊挪了挪,示意公蠣:“坐。”

公蠣不肯過去,看他鏈子不可及的地方有塊干燥的石頭,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那人伸出手來,道:“來,把你的避水玨給我看看。”

公蠣十分警惕,悶聲道:“我沒有避水玨。”那人不高興道:“別那麼小氣呀。我只看看,又不要了你的。”

公蠣不出聲,心中飛快地盤算著。眼前這個人是敵是友尚且不知,再說那件避水玨尚且不知真假,貿然拿出來,終歸不太妥當,便含糊道:“真的沒有。”

那人倒也不糾纏,眯眼看了看,忽然騰地站了起來,厲聲喝道:“你怎麼會有冉虯的蛇婆牙?”說著一個飛身扑了過來,卻因為鏈子長度不夠,在劇烈公蠣半尺不到的地方張牙舞爪,面目猙獰。雙手揮動之間,帶著一股强烈的氣流,一下子將公蠣掀翻在地,差點掉入身后的紅水溪流之中。

公蠣一骨碌爬起來,驚詫道:“你認識冉老爺?”那人卻瘋了一般,像一只被扯著線的風箏,一掙一掙地朝著公蠣抓撓,頭發散落,猶如厲鬼:“你殺了他?是你殺了他?”不等公蠣解釋,他的掌心忽然騰起一團火焰,直朝著公蠣門面擊來。

公蠣嚇得連滾帶爬,剛勉强躲開一個,又一個火團打中了公蠣腳底。

只覺得一陣透心的涼意,雙腿瞬間凍硬,並結起一層白霜,公蠣哇哇亂叫,死命地踢動雙腿,所幸白霜很快褪去。公蠣有了防備,又是生死攸關,自然使出看家本領,身体擺動得猶如風中的柳枝儿,一個個避開那些藍色火焰,不忘怒罵道:“你這個不人不鬼的怪物!什麼蛇婆牙,老子還不想要呢!有本事你趕緊過來挖了它!”說著死命摳著自己的額頭,怒氣衝衝道:“那條死不了的老蛇婆,非要做什麼以身獻祭!也不知道有個鬼用,害慘老子了!”

正在發瘋的那人聽到“獻祭”二字,頓時蔫了,手上藍色火焰熄滅,呆呆地任由公蠣痛罵,好久才憋出一句來:“你說他以身獻祭?”

公蠣不敢靠近,站在遠處跳起叫道:“你愛信不信!”

他一言不發,拖著鏈子慢慢轉回石縫之中躺下,嘟嘟囔囔,又哭又笑,一會儿數落冉虯不守信用,竟然獨自先走一步,一會儿又涕淚橫流,細數兩人相處的細節。

公蠣先還有冷眼旁觀,出言譏諷,但很快便笑不出來了。那種難以言說的悲痛,對于公蠣,感同身受。

冉老爺對于這個怪人,或許同胖頭對于自己一樣,從來沒覺得情同手足,也從未想過失去。公蠣悲傷地想,胖頭被殺太過突然,而讓人沒有緩衝的余地;這種沒有任何心理准備的離去,才最為讓人傷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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