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海的溫度 -【忘塵閣·第四部】蛟龍劫《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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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25 AM

(四)

這是個天然的灰白色山洞,不同于往日遇到的千魂格、八卦瓠等,並無可破的法眼,唯一的出路便是找到出口。但除了紅水暗溪和墜落的入口,整個山洞竟如銅牆鐵壁一般,沒有一絲能夠通往外面的縫隙。公蠣嘶嘶地發出蛇語,企圖召喚附近的生物,卻發現這些聲音根本傳不出去;趁著那人不備時化為原形,溜著石壁慢慢往上爬,一次甚至已經爬上頂端,卻因為打磨過的石壁太過光滑而摔了下來,更不用說洞口還壓著鏡子一般光亮的沉重青石條。

摔了几次,公蠣徹底沒了脾氣。從早上至今,公蠣茶米未進,再經過剛才一場聲嘶力竭的吼叫,只覺得飢腸轆轆,心慌無力。但那人只從得知冉虯獻祭,先是又哭又笑,對著山洞自說自話,接著神情委頓,縮成一團,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猶如木雕石刻。

公蠣無法,只好盤腿坐下,慢慢平復心境,做了一陣吐納。果然心慌症狀減輕了許多,只是更加飢餓。

那人已經不再癲狂,而是痴痴呆呆,蔫頭耷腦。他不招惹公蠣,公蠣自然也不搭理他,不過看到他的悲傷后,對他的戒備不知不覺降低了許多。

山洞里突然亮了些。公蠣還以為有人來了,連忙站了起來,仰頭朝上看去。

正在此時,只覺得身邊一陣風刮過,接著聽到那人罵道:“笨蛋,脫衣服,快點撈啊!”

公蠣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那人的手兀地出現一個簡陋的笊籬,朝著公蠣丟了過來,接著只見他光著膀子,斜著身子,拉得鏈子緊繃,白袍裹在一個草編的笊籬上,朝著紅水探去。

暗溪的水不知何時漲了几寸,同時閃閃發光,猶如一條晶瑩的玉帶,在黑暗中流光溢彩,美麗異常。公蠣從未見過如此異象,不由驚得呆了。

那人下手極快,撈出一笊籬磷光點點的東西,飛一樣拋在一塊較為平整的大石之上,動作嫻熟,一氣呵成,嘴里還不忘罵道:“笨蛋,你想餓死自己呀?快點撈!用衣服裹住笊籬!”

公蠣這才發現,所謂的漲水,是一層厚厚的小蠕蟲,形狀介于蝦米和螢火蟲之間,半透明的身体發出點點紅光,層層疊疊浮在水面上。

公蠣忙學著他的樣子,脫去外衣將笊籬裹上,還未下水,只見光點盡數消失,暗溪恢復了原狀,但水色清亮許多,沒了剛才的濃稠感。

那人已經撈了好几笊籬,嫌棄地嘆道:“蠢貨啊蠢貨!”

原來這紅水經過千百年的流動,竟然生出一種冥蝦來。冥蝦平時沉于紅水深處,只在每日亥時三刻浮上水面。而且冥蝦無毒,營養豐富,最適合充飢使用。

公蠣見他情緒平復,便搭訕道:“這個東西,可以吃嗎?”

那人十分無禮,嗆聲道:“不吃撈上來做什麼?每日就這麼一次機會,全然給你浪費了!”

公蠣不滿起來,回嗆道:“你既然知道冥蝦浮上來時間有限得緊,怎不早提醒我?”

那人呸道:“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要是擱以往的脾氣,公蠣自然一句都不會吃虧,可是自從胖頭死后,公蠣不知不覺沉穩了許多,當下自嘲道:“算了,兩個出不去的人,還計較什麼。”走到暗溪旁邊,細心地觀察水中的動靜。

紅水之中干干淨淨,不見一條生物,那些冥蝦,仿佛不存在一般,連個殘余的殼都沒有留下。

而紅水之中,別說活物,便是水草也不能生長,為何能生出這種發光的冥蝦呢。公蠣百思不得其解。

那人忽然開口叫道:“喂喂!小掌櫃!”

公蠣轉過頭去。那人招手道:“你過來,我看看。”

他發起瘋來動作極快,手上力度又大,公蠣哪里敢靠近,只帶著點戒備,遠遠站著,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愣了一愣,眨眼冥想了一陣,喃喃道:“我是誰?”

公蠣這下認定,他確實腦袋有些問題。

那人皺起眉頭,雙手在腦袋上亂抓,將頭發揉得像個雞窩,過了一陣,忽然跳起來叫道:“我想起來了!我叫方儒!”

他手舞足蹈,欣喜異常,先叫一聲“方儒”,再自己回答“哎”!樂此不疲。

公蠣見他瘋得厲害,懶得搭理,只管繼續研究紅水之中的冥蝦。

那人瘋了一陣,忽然安靜了下來,窸窸窣窣來到一汪水面前,看著水里的影子呆呆發愣,偶爾低聲嘟囔一句,全是些聽不懂的瘋言瘋語。

出去無望,公蠣覺得很是無聊,看他依然對著水面發愣,忍不住開口道:“你認識冉老爺嗎?”

那人眼珠骨碌碌地轉,不知在想什麼。公蠣懊悔地敲著自己額頭,自言自語道:“明明知道不對勁,就不應該跟上來。真蠢!”

那人猛地抬起頭來,雙眼放光:“明明?”他張開雙臂往公蠣身上扑來,不過有鏈子牽引著,只在離公蠣不遠的地方揮舞手臂。

公蠣嚇得后退了一步,道:“什麼明明?”

那人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眼神明亮起來,同剛才的迷茫散漫大為不同:“明明,我是明明啊。”

公蠣簡直不知說什麼好,沒好氣道:“你不叫方儒嗎?怎麼又叫明明了?”

那人眼里的困惑一閃而過。公蠣譏諷道:“莫非你小名儿叫明明?”

誰知那人聽了,興高采烈地豎起了大拇指:“小掌櫃你好聰明!我說我怎麼想不明白呢!我叫方儒,小名明明。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公蠣又好氣又好笑,道:“那我該叫你明明,還是叫方儒?”

他認真地想了想,道:“你還是叫我明明好了,聽起來舒服。要不,”像個孩子一樣眨著眼睛道:“你叫我拐子明吧。”

公蠣嗤之以鼻。

那人嘆了一口氣,恢復如常,道:“你叫我拐子明便好。以前白胖子老虯就這麼叫我。唉,以前只要他叫我拐子明,我便暴跳如雷,可如今他不在了,我反倒喜歡上這個名字了。”

“拐子”在民間俚語中,有奸猾、古怪的意思,這人明明長得玉樹臨風,風姿神異,卻被稱為“拐子明”,兩人關系自然非同一般。公蠣早想打聽冉虯的事情了,忙往前走了几步,仍站在一個他夠不到的地方,問道:“你同冉老爺是好朋友?”

拐子明笑了笑,眼神落寞:“好朋友算不上,只能算是冤家。我認識他時尚且年輕,他性格古怪,我行為乖張,兩人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常常一見面就打架,打得頭破血流,然后他拿錢出來,我們倆一同去找好吃的,然后下次見面再打……兩人相互看對方不順眼,但一有事他第一個上來幫我……就是那種見了煩,不見了想……你說是好朋友,還是仇人?”

原來只要不問起他的名字,他還算是正常。

拐子明沉默了一陣,又苦笑道:“你不懂。”

公蠣忽然很想跟人說一說胖頭的事儿,低聲道:“我懂。有那麼一個人,我從來不覺得他重要,隨便吆喝他,不高興便拿他撒氣,趕他不走,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但不管我做什麼,他永遠無條件支持我……可是几天前,他出了意外……這時候我才覺得,他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

他抬起眼睛,像個迷路的孩子。拐子明卻哈哈大笑,道:“不錯不錯,這麼說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不過你這個比較無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有什麼趣味?還是我同老虯,打打鬧鬧才好玩。”

公蠣有些不服氣,道:“胖頭才好玩呢,我們一同去看野狗打架,他支持瘦弱的那只……”話一出口,公蠣覺得有些幼稚,忙打住不說。但見拐子明饒有興趣,便繼續道:“他非要支持瘦弱的那只,我自然支持强壯的那只,然后我便將他一個月的工錢全部給贏了過來……”

拐子明聽得津津有味。公蠣索性一股腦地講了很多關于自己和胖頭的趣事,當年如何在碼頭賣大力丸,如何坑蒙拐騙,甚至把胖頭那天發生意外的情形也講了一遍。

拐子明或附和,或分析,或嘲笑,卻未露出一絲同情之色。公蠣莫名覺得輕松,這麼多天來壓在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

公蠣的描述中,自然少不了畢岸的名字。拐子明聽了之后,道:“你提到的畢岸,也很不錯,是個可信賴的朋友。”

公蠣老老實實道:“不錯自然是不錯的,他救過我多次,對我也好,只是麼……”

拐子明打斷道:“只是你不怎麼信任他。你懷疑他救助胖頭不力,懷疑他對你好別有用心,但同時又肆無忌憚地揮霍他對你的包容。”

公蠣尷尬地道:“不是……正是。”

拐子明撫掌笑道:“這個也好玩,我要是有這麼個朋友,我定然天天虐他。”

兩人的關系不覺拉近了許多。拐子明已經全然沒有剛才的瘋癲,見解獨到,言語犀利,倒是一個不錯的談伴。

公蠣不願多提畢岸,岔開話題,道:“我當初同冉老爺認識,是在一個堂館之中。”說著將同冉老爺有關的事情講了一遍。

拐子明神態漸漸凝重,臉色陰沉得像要擠出水來。特別是聽到冉老爺獻祭之時,忽然一聲怒喝,罵道:“這個愚蠢的白胖子!好好的獻什麼鬼祭!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媽的,同我的約定還沒兌付,竟然死翹翹了!這老家伙白活了几百年,腦仁儿就這麼一丁點儿,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罵得甚是粗俗,同他的形象極為不符。

公蠣不敢出聲,等他脾氣下去了些,這才低聲下氣道:“既然您是冉老爺的朋友,那這顆蛇婆牙,我就不留著了。您看用什麼辦法,把這玩意儿給取出來?”

拐子明的手臂倏然變長,抓住了公蠣的脖子,陰森森道:“他把性命托付給了你,你說不要就不要了?”

公蠣憋得臉儿通紅,情急之下,身形一晃,從他手中滑脫出去。拐子明愣了一下,忽然驚聲叫道:“果然!果然!”

剛才產生的親近感頓時消失,公蠣再次躲得遠遠的,一臉戒備。

拐子明臉色陰晴不定,退回到縫隙前的石條上坐下,雙手抱頭,喟嘆道:“唉,這個冉虯,原來……原來……”等再抬起頭來,他的目光和善了許多,招手道:“你過來。”

公蠣冷眼瞧著,一動不動。拐子明嘆了一口氣,道:“冉虯原本不該來洛陽的……我當日曾經自告奮勇幫忙,誰知卻被關到了這個鬼地方。”

看來想讓他取出蛇婆牙是不可能的了。公蠣道:“冉虯來洛陽,為的到底是什麼?”當日冉虯獻祭,情況緊急,公蠣至今也不明白,冉虯好端端的為何要自戕。

拐子明顯出困惑之色,躊躇了一陣,道:“他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

公蠣急切道:“什麼?”

拐子明道:“他在尋找一件法器,據說是其祖師爺的遺物,里面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公蠣有些失望,悻悻道:“這些我也知道。我還知道他的同門是攰氏,攰氏投靠巫教,還想要害冉虯和我呢。”

拐子明一愣,道:“攰氏是什麼東西?”不等公蠣回答,沮喪道:“本來我打算同他一起尋找法器,順便找到治療烏血症的法子,沒想到遇人不淑,意外被關在這里。”

公蠣冷淡地道:“我看你身手還不錯,怎麼會在這里?”

拐子明臉色一變,捶著大腿破口大罵:“該死的馬夫!敢讓老子再見到他,一定活劈了他!”不再理會公蠣,仰面躺在地上,手腳彈動,怒罵不止,罵了一陣,又放聲大哭。

公蠣只好任由他瘋去,自己閉目養了一會儿神,剛剛進入夢中,便被叫醒了。

拐子明已經恢復如常,吆喝道:“喂,小掌櫃,你挺屍呢!”

公蠣看著他哭得紅腫的眼,鄙夷道:“哭完了?”

拐子明乖乖答道:“哭完了。”

公蠣大喇喇盤腿一坐,道:“說,怎麼回事?”

拐子明拉著臉,委委屈屈道:“馬夫騙我,說這里有個巨大的秘密,我一下來,嘩啦,被鏈子捆上了。”

公蠣見他說話顛三倒四,催促道:“你說話能不能抓住重點?”

拐子明愣了一愣,竟然附和道:“對,時間有限,我挑重要的講。”他看著消瘦,但脫了衣服之后,身上滿是一塊一塊的肌肉,体型袖長勻稱,十分健美。公蠣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忙把衣服穿上。

拐子明冥想了一陣,慢吞吞道:“那天,哦,是六年前……我算算,是六年三個月二十二天,我跟著他一同回了洛陽……我正忙著拜謁親友,對了,還見到了老虯,同他比畫了一陣法术,自然是旗鼓相當,兩個人都鼻青臉腫的,我還拍著胸脯說幫他找烏血症的破解之法。”

說了半天,這個“他”那個“他”,公蠣也不知道到底說的是誰,不耐煩道:“那個害人的人,叫什麼名字?”

拐子明瞪大眼睛:“我剛才不說了嗎?他叫馬夫。”

公蠣道:“好,然后呢?”

拐子明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像個聽話的小學生:“回到洛陽,我好多日沒見過他……不過他常常外出游歷,所以我也不以為意……一直過了大半年,有一天他神神秘秘地來找我,說已經找到治療烏血症的法子,並且發現洛陽城下一個巨大的秘密,要帶我來看一看。”

拐子明的思維越來越清晰,表述也更加准確:“那天已經很晚了,他做了一個稻草人趕著一輛紙扎馬車,我同他蒙上了眼一同上了馬車。馬車行駛了很久,穿過鬧市,因為那晚有風,街上有很多旗子獵獵作響,然后來到一個很僻靜的地方。”

公蠣道:“就是這里?”

拐子明道:“不是,是個廢棄的石台子,一面靠山,一面卻是懸崖。天色很黑,他勸我說,我們兩個都在腰上系上鏈子,免得出現意外不能照應。我最愛冒險,心里激動得什麼似的,自然對他的話百依百順……”他氣得胸脯一鼓一鼓的。

公蠣道:“他騙你扣上了這個鏈子,自己卻走了,把你留在這里是不是?”

拐子明煩躁道:“我剛才說了,前面是一條懸崖,你知道我們這種人的視力都不會太差,走到懸崖邊,他忽然說道,這里便是金蟾的嘴巴,跳下去拿到金蟾的唾液,便能治療烏血症。”

公蠣激動起來:“金蟾陣?烏血症?”

拐子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也知道金蟾陣?”

公蠣竭力平靜,道:“你繼續說。”

拐子明道:“我們倆很順利進入金蟾口中,並來到這里。”他四處打量了一下,“金蟾的唾液,便是這些紅水。”

公蠣失聲道:“那就是說,我們現在在金蟾的嘴巴里?”

拐子明鄙夷道:“不然你以為是哪里?”

公蠣催促道:“然后呢?”

拐子明道:“然后?紅水又不是日常用水,隨你取用。我來的匆忙,除了這條不離身的蛟龍索,沒有帶任何法器。正束手無策,他說這個石縫有異常,讓我過來看看。我瞧了一眼,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石縫,便轉身想去繼續琢磨紅水,卻發現原本系在他腰間的鏈子一端,被楔進了石頭中了。”他抖摟著腰間的鏈子,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

公蠣越發好奇:“他為何要這麼做?”

拐子明的眼神又開始狂亂:“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大口大口地喘氣:“等我發現鏈子一端楔入石縫,難以掙脫時,他已經遠遠跳開。”

公蠣道:“他早就做好准備,只等引誘你過來。”

拐子明的焦慮變成了憂傷:“我奮力掙脫,但這傳說中的蛟龍索不知是什麼做的,非鐵非木,點不著斬不斷,我用盡所學也無法掙開,便大聲吆喝著要他幫忙。可他卻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公蠣道:“你同馬夫,平日里交情深嗎?”

拐子明抽搭著道:“交情不深。”

公蠣嗤道:“那你哭得這麼傷心?我還以為是你的朋友害你呢。”

拐子明辯解道:“我被囚在這里六年三個月二十二天,好不容易看到個人,我哭一哭怎麼了?”

這人一會儿像個睿智長者,一會儿又像個天真孩童。公蠣哄他道:“好了,別哭了。你可曾得罪過他?”

拐子明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道:“我租用他的馬車,每次給錢都足足的,哪里曾得罪過他?”說來說去,這個所謂的“馬夫”還真是個馬夫。

公蠣琢磨道:“你說他跟你一起回到洛陽……你們認識很多年了?”

拐子明瞠目道:“誰說的?我回到洛陽,因外出需要雇佣馬車,他便推薦了他。”

公蠣聽糊涂了:“到底誰跟你一起回洛陽?誰推薦的馬夫?”

拐子明又開始撓頭,神色惶惑:“他是……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

公蠣唯恐再問下去,他又犯了瘋病,忙道:“我明白了,你同馬夫不熟悉,是你的好朋友推薦給你的。誰知這馬夫起了壞心,騙了你來這里。對不對?”

拐子明大喜,贊道:“小掌櫃真聰明,同我年輕時一模一樣。”

公蠣看他這個糊涂樣子,已經懷疑他年輕時的智商了,聽到這個誇贊並沒有暗中竊喜,追問道:“然后呢?”

拐子明瞬間蔫了,道:“……我最后一次見他,是在兩年前,忽然洞口處來了很多稻草人。我以為馬夫良心發現,叫了他來救我,誰知道稻草人卻將洞口封上了。我聽到他在上面念咒語驅動稻草人,便拼命地叫他,可是他卻聽不見。”

公蠣對于他口中人物隨意變換的說話方式已經懶得指出,便順著他的意思道:“你是說你的好朋友也來過此處?”

拐子明傷心地道:“是的啊。可是他不知道我在下面。”他非常傷心:“這個入口本來也不是時時開的,只能在特定時辰才會開一條縫隙。不知馬夫用了什麼法子,竟然能夠控制金蟾入口的開合。這几年來,每年都有男人女人被丟進來,當然,他們別說沾到紅水,基本上一進來,便被紅水殺死了。”這下說的又成了馬夫了。

——祭祀。原來祭祀無處不在。

——這個叫方儒的瘋子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竟然被人鎖在金蟾陣中呢?而那個“馬夫”,既然要害他,為何不殺了他,留下這麼個活口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38 PM

(五)

公蠣打量著空蕩蕩的山洞:“這麼多年,你怎麼生存下來的?”

他瞬間又得意起來,道:“我這人別的本事沒有,生存本事卻是第一。這個山洞看起來像個死穴,可是你也看到了,有冥蝦,有白茅。吃的穿的都有,自然餓不死我。”一個人被囚禁在暗無天日的山洞之中,他竟然能從中找到生存之法,也是奇人一個。

公蠣贊道:“你倒能苦中作樂。”

他高興地道:“那當然。若換了他人,早崩潰啦。我被囚三天,便發現這些紅水里有冥蝦,我便用這些白茅織成衣服、笊籬。嘿嘿。”他轉過半個身子,去解纏繞著笊籬上的白袍,背部展現在公蠣面前。

他的背上,文著一個詭異的圖案,正是公蠣一直苦苦尋找的雙頭蛇!

公蠣心髒狂跳,張口欲問,但說出口卻改成了:“你,你說這些是白茅?”

拐子明將白袍穿上,洋洋得意道:“當然不是白茅,不過長得有點像,我就叫它白茅好了。天下万物,無不有與之對應的相生相克之物。你看紅水如此厲害,還不是生出冥蝦來;這個是山洞寸草不生,卻偏偏長出白茅來。我便是深諳這個原理,才活了下來。”

他轉頭四處看了看,眉飛色舞道:“其實我在這六年之中,勘破了關于金蟾陣的一個秘密。”

公蠣道:“什麼秘密?”

拐子明挑著眉頭,滿臉得色:“這個金蟾陣,早就被人動過了。所有的空間都發生了位移,方位是亂的,既無上下,也無左右。”

公蠣琢磨了一陣,想起畢岸提起的八卦瓠,自言自語道:“無上下左右之分……難道真的是個八卦瓠?”

拐子明如同調皮搗蛋被抓了現行的孩子,茫然無措了一陣,忽然一下子泄了氣,帶著哭腔質問道:“你知道八卦瓠?你竟然也知道八卦瓠?”不等公蠣解釋,捶胸頓足,號啕大哭。

公蠣無奈,只好大聲解釋道:“我曾經誤入一個八卦瓠中,印象非常深刻,便是你說的這種方位扭曲、空間位移。”

拐子明一個大男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我還以為只有我發現了地下金蟾的秘密……誰知道,誰知道這種陣法今日已經如此常見。”

公蠣道:“你說這個布置了八卦瓠,又說這里是金蟾陣,到底是什麼?”

拐子明哽咽道:“金蟾陣只是統稱,實際上,有人利用金蟾体內的空間,布下了八卦瓠。”他捶著地面又開始大哭:“被困在這里,我的法术都荒廢了,好不容易參悟出來這里的金蟾八卦瓠,竟然有人比我早一步知道……”那模樣,要不是有根鏈子拴著,只怕要滿地撒潑打滾耍無賴了。

公蠣道:“我哪里知道?我只知道這里有個金蟾陣,也不知道金蟾陣的作用是什麼。所以這個八卦瓠,還算是你發現的。”

拐子明一骨碌爬起來,破涕為笑:“好小子,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我自己吹牛。”

公蠣敷衍道:“好好好。”打量著巨大的山洞,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如何破解金蟾八卦瓠?”

拐子明哼哼道:“我只是猜測,要是行動自由了,在這里走上一遍,我保證能夠找到法門。”

公蠣想了想,又道:“你既然對巫术有所研究,一定聽過巫教。您認識龍爺嗎?”

拐子明茫然道:“龍爺是誰?巫教聽說過,十年前官府曾清繳過一次,之后巫教便銷聲匿跡了。我當時正年輕,吊儿郎當,四處游玩,雖然愛好法术,對教派之類的卻不大關心。”

公蠣心有不甘,道:“我聽說巫教的圖標是一條雙頭怪蛇。你有見過這種圖標嗎?”

拐子明驚喜道:“雙頭怪蛇?”

公蠣還以為他要說出什麼內情來,誰知他接著卻滿臉好奇道:“來來來,你給我畫一下,讓我瞧瞧這個圖標到底怎麼回事。”

公蠣看他的樣子不像撒謊,便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道:“我聽說巫教召集教眾、布置任務,都是在約定的地點畫這種圖標。”

拐子明跟著比划了兩遍,欣喜道:“果然別致。”隨后又一臉懊喪:“可惡,這些年被囚在這里,對世事一無所知。當年圍剿之時我恰好不在洛陽,這次若能出去,定然要同巫教會一會面。”又問:“你剛說的龍爺是誰?”

公蠣見他確實不知,道:“據說是巫教的首領,只是神龍不見首尾,從未謀面。”

拐子明道:“聽你這麼一說,我越發想要出去了。唉,也不知我爹娘怎麼樣了。”

兩人沉默下來,不約而同仰臉看向灰蒙蒙的山洞洞頂。公蠣嘆了口氣,道:“要是畢岸在就好了。”

拐子名無精打采道:“畢岸來了也不頂事。”

公蠣有些不服,辯解道:“畢岸什麼都懂……再說還可以找明崇儼明道長指點一二。”他自從聽了明崇儼的事跡之后,對他又羨慕又敬仰,恨不得自己也能成為他那樣的人物。因此此時故意提起明崇儼,頗有几分炫耀的意味,好像這麼一提,自己便同明崇儼拉上關系了一般。

拐子明忽然瞪大了眼睛,直直地看著公蠣。公蠣唯恐他發病,連忙說些開心的話題:“如今謫仙樓的菜式改得越發好了,等出去了,我請你去吃水席,二十四道菜,道道精致。”

拐子明怔怔的道:“你說什麼?”

公蠣重復了一遍,道:“我說謫仙樓的二十四道菜……”拐子明打斷道:“不是,你剛才說什麼道長?”

公蠣疑惑道:“明崇儼,明道長,怎麼了?”

拐子明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雙手捶胸叫道:“我想起來了!”

公蠣連忙往后退去,道:“想起來了?謫仙樓的焦炸如意骨,料子鳳翅……”

拐子明發狂地叫道:“明崇儼!是明崇儼!”

公蠣吃驚道:“明崇儼害的你?”

拐子明勃然大怒:“胡說!明崇儼是天下第一的善良之人!他怎麼會害人?!明崇儼視金錢如糞土,對兄弟兩肋插刀,率性純真,放浪不羈……”

公蠣好奇道:“這麼說,明崇儼是你的兄弟?”

拐子明愣了一下,開始雞啄米一樣點頭,激動得涕淚橫流:“我想起來了!我全想起來了!我的兄弟叫明崇儼!他跟我一起回的洛陽!你快去告訴他,我在這里,他一定會來救我!快點去啊!”

如今被囚山洞,哪里出去?公蠣無奈地看著他。拐子明癲狂了一陣,自己冷靜下來,垂著腦袋抹了一陣眼淚,問道:“他如今怎麼樣了?”

公蠣老實答道:“我了解不多,畢岸同他來往多些。不過民間傳聞他法术驚人,被當今聖上封為明道人。”

拐子明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道:“他天資聰慧,早晚能成為一代法師。”那模樣,比他自己取得成就還開心。

公蠣這才確信他同明崇儼關系甚好,不過看他絮絮叨叨吹噓個不停,打斷道:“我看還是想辦法盡早出去要緊,到時你再找明崇儼敘舊,他那麼大本事,一定會幫你找到馬夫。”

拐子明又開始哭喪臉,想了一陣,擺手道:“小掌櫃你過來,你來看看我這個鏈子有什麼不同之處?”

公蠣稍顯遲疑。拐子明不耐煩道:“我是冉虯的好朋友,明崇儼是你朋友的朋友,我怎麼會害你。你這個家伙,又誠摯又多疑,誰做你的朋友都不容易。快過來!”

公蠣慢慢走過去。

拐子明藏身的這個縫隙,相對干燥,縫隙內一張灰白色的扁平大石,上面鋪著一層“白茅”,剛好可以做床。旁邊一塊石頭像個小桌子一樣,上面攤著些小蝦米;“床頭”則擺放著各種用“白茅”編制的雜物,几只笊籬,一雙手套,兩件衣服,一雙破舊的“白茅”草鞋,竟然還有几個粗糙的石頭罐子。而在石縫的最里面,汪著一坑水,卻是尋常的淡水。

公蠣拿起一個石罐,見上面滿是打磨的痕跡,忍不住道:“真是別有洞天,若不是不能出去,還以為這是獵戶居住的地方。”

拐子明嘻嘻笑道:“漫無天日,就指望這個打發日子啰。”

他倒樂觀得很,公蠣很是佩服。

拐子明晃動著鏈子,催促道:“看這里。”

公蠣拎鏈子細看。鏈子只比拇指粗一些,一環套著一環,上面刻滿了細小的龍鱗紋;而鏈子的材質,確如拐子明所說,非木非鐵,碰撞起來也不發出什麼大的響聲。

公蠣首先在心里估了個價,尋思這東西要當了不知能當多少銀兩;看到材質,又想起那把已經折斷的木赤霄。但卻不動聲色,便將兩節鏈子相磕碰著,問道:“你說這個叫做蛟龍索?”

拐子明捧著鏈子愛不釋手,喜滋滋道:“是,這就是傳說中的蛟龍索。我意外得來的,稀罕得不得了,只是我從來不知道這個東西還有一個配套的釘子和鑰匙。”

公蠣心中疑惑,慢慢走到石縫里面去。鏈子的一頭是個巨大的釘子,深深地楔入石壁之中,而釘帽上,有一條明顯的縫隙,只是這縫隙並非直上直下,看起來像一個升騰的小火焰。公蠣摸著那條縫隙,道:“這是什麼?”

拐子明道:“這個麼,我猜是個鎖眼儿,只要能找到鑰匙,這條鏈子便能開了。”

公蠣估算著“鎖眼”的尺寸,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當把眼睛湊在鎖眼上,勉强看清入口處畫著的花紋時,終于忍不住跳了起來,叫道:“木赤霄!木赤霄能夠打開這個蛟龍索!”

拐子明顯然十分激動,慘白的臉色竟然泛出一抹紅色來:“你見過木赤霄?”

公蠣不忍心打擊他,但也沒有辦法,連忙躲得遠遠的,這才道:“木赤霄……被我給折斷了。”

拐子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公蠣忙道:“不過你也別著急,我兄弟還有一把。”

拐子明帶著哭意看著他:“你說話能不能不要說一半留一半?”

公蠣看他沒有發癲,這才又走過去,細細地重新看了一遍,遲疑道:“其實我也不敢確定,但釘帽之上的鎖眼,能夠看到的花紋、形制、深淺、大小等確實同我見到的木赤霄一模一樣。”

拐子明激動得不能自已,手腳並用爬到石縫最里面,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東西來:“你看看,是不是這樣的?”

乍一看,公蠣還以為見到自己的木赤霄了,連花紋都分毫不差,栩栩如生,只是劍身是用“白茅”碎屑黏合而成的,稍微一碰,便往下掉屑。

拐子明語無倫次道:“我差不多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從鎖眼里導出這麼個開鎖模子出來。可惜我自己出不去,一切都是枉然……”他熱切地看著公蠣:“我助你出去,你找到木赤霄,和明崇儼一起回來救我,好不好?”

公蠣瞬間也熱血沸騰:“你是說,這里可以出的去?”

拐子明傲然道:“當然,若不是這個蛟龍索鎖著,我早出去了!”

他背過臉去,干嘔了几口,吐出一個東西來。

半環形的玉玨,玉質老厚,帶著暗紅的沁色,卻是半條龍尾。公蠣眼睛直了,驚叫道:“你,你……”

拐子明微笑道:“很熟悉吧?”

公蠣瞠目結舌,道:“這個是,是……”

拐子明小心地將上面的黏液擦抹干淨,道:“避水玨。那一半呢,拿來看看。”

公蠣猶豫了一下,道:“你怎麼知道我有半邊避水玨?”

拐子明得意道:“我猜的。就衝你剛才一掉下來沒死,還能爬在紅水暗溪旁左看右看,便知道你有避水的神器。”說著恭敬地將避水玨捧了過去。

公蠣手中的玉玨仿佛有磁性一般,“啪”地一聲將拐子明手里的半段吸了過來,卡槽連接得嚴絲合縫;玉玨上的厚重褪去,顯出一種流光溢彩的清亮,而那條無角的螭龍,在熒光之下,微微擺動,猶如活了一般。

拐子明雙眼放光,喃喃道:“果然,果然,我猜的沒錯,是避水玨的功效……”

他想要拿在手中細看,但剛一接觸,避水玨竟然一聲輕微的吟嘯之聲,他的手猶如被針刺了一般迅速彈開。

但公蠣拿著卻好好的。拐子明欣喜異常,繞著走了兩圈,卻不敢再觸碰,從身上扯下一條“白茅”織就的線,催促道:“快快,穿上掛在脖子里。”

公蠣依言戴上。涼涼的避水玨一貼上公蠣的皮膚,漸漸變得透明,直至隱藏不見。公蠣分明能夠感覺到它的存在,但表面看來卻空無一物。

拐子明一眼不眨地看著,激動地搓著手:“是,這才是真正的避水玨!”他仰天長笑:“上天不薄,讓我見到了這件古老的法器,此生足矣!冉虯,冉虯,我找到了!”他大笑了一陣,又抱著公蠣的肩膀猛搖:“我明白冉虯為何會將蛇婆牙給你了……你才是這個陣法唯一的選擇啊!”

公蠣被晃的頭暈:“你說什麼?”

拐子明忽然變臉,一把將公蠣推進了紅水之中。

公蠣猝然不及,往后跌去,頭撞在水面上方尖利的岩層上,痛得几乎昏了過去,自然被嗆了一口紅水。拐子明又一把拖著他的右腿給拉了上去,得意洋洋道:“怎麼樣,紅水好不好喝?”

公蠣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一拳揮了出去,怒道:“做什麼你!”剛好打在他眼窩上。

拐子明一只眼睛瞬間紅腫了起來,卻理也不理,笑嘻嘻道:“有了避水玨,你就能順著紅水暗溪出去了!”

公蠣頂著腦門子的血道子,怒道:“我當然知道!”

拐子明手舞足蹈,高興万分,倒像是他馬上能出去一般,並連聲催促:“趕緊趕緊。”

公蠣忍不住提醒他:“你就不怕我出去了不回來救你?”

拐子明滿不在乎都抖摟著鏈子:“你難道不想來看看木赤霄如何打開蛟龍索?”

原來這拐子明研究巫术成痴,除了收集、驗證各種法器、破解各種巫术,完全不想其他。

公蠣看他高高興興的樣子,心里竟然生出几分敬仰來,道:“你放心,我出去之后,找我兄弟拿到那柄木赤霄,一定回來救你出去。”

拐子明像是個送丈夫出門的妻子,一臉期盼道:“好,你快去快回。”

公蠣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自己拿了他的半邊避水玨,道:“我走了,你怎麼辦?”

拐子明滿不在乎道:“我被這紅水熏了這麼多年,已經百毒不侵了,至少支撐它一個月半個月的。”說完又忙强調:“話是這麼說,你可得早點來。”

公蠣想了想,道:“能否將你撈出來的冥蝦給我一些?”

拐子明爽快地拿了一塊布,將冥蝦包了塞給公蠣,囑咐道:“我等你回來。”接著又吸溜著口水追著道,“你記得告訴我兄弟,來時帶些好吃的給我,哪怕是一包點心也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39 PM

(六)

對公蠣的水性來說,這點溪流並不算什麼,只是有的深不見底,有的卻狹窄湍急,而旁邊的石片薄得如同刀鋒,公蠣需小心地順著水流的走向擺動身体,才能安全通過。

原來避水玨所謂的“避水”,並非是尋常的流水,而是指能夠避開那些凶險的水狀物。公蠣回想起當日在福壽街的棺材陣中,自己能在流沙之中游動自如,原來也是避水玨的功效。

溪流長而陰暗,方向多變如同迷宮。公蠣先還勉强記著方位,大致數著左拐几次、右行多長,但到了最后已經亂了,只覺得暈頭轉向,惡心干嘔,恨不得折返回去;心神一亂,更顯煩躁,只覺得這條奇怪的暗溪仿佛永遠也走不到頭一般。

足足有一個多時辰,溪流終于來到一個廣闊的空間。公蠣爬上岸,緩了一陣,抬頭一看,頓時呆了。

兜了一圈,竟然又回來了。仍是剛才的狹長山洞,連紅水暗溪的走向都一模一樣:石壁上長著稀疏的白茅,凸起的山梁后面一燈如豆。

公蠣簡直難以置信,遠遠看見拐子明蜷縮在地上,蒙上了臉正在熟睡,衝過去推他道:“喂,醒醒!”

公蠣一觸到他的衣服,便已經發現不對頭了。拐子明穿的是用白茅自制的衣服,粗糙不堪,而此人衣服光滑細膩,卻是上等的白色綢緞。

那人一動不動。公蠣跳開,首先朝石縫里望去。石縫仍在,卻不見拐子明的蹤跡,連那些衣服、冥蝦、石頭罐什麼的都不見了。

石壁上,也沒有蛟龍索楔入留下的痕跡。

公蠣屏住呼吸,將整個山洞巡視了一遍,拐子明的確不在,山洞里甚至沒有留下任何他曾經在此生活過的痕跡。不過與剛才山洞不同的是,這個山洞上方,掛著一些薄薄的帳幔一樣的東西,如同織得過于厚實的蛛網。

顯然,這個山洞並非剛才的山洞,但兩個山洞卻一模一樣。

果然是八卦瓠。

公蠣有些沮喪,重新來到白衣人跟前,小心地將他的頭巾扯了下來。

一看到他的臉,公蠣几乎激動地跳起來——地面上昏迷不醒的不是別人,竟然是江源!

公蠣連忙施救。但情況很是不妙,他面如金紙,呼吸微弱,公蠣除了掐人中,並不懂其他的施救辦法,折騰了多時,江源仍然昏迷不醒。

公蠣束手無策,忽然想起石縫之中有尋常的淡水,便進去將頭巾浸濕,再拿出來講水擰入江源的口中。此舉果然見效,江源喝了几次水,終于蘇醒。

他看了公蠣一眼,卻未表示驚奇,微微笑道:“你來啦。”

公蠣鼻子一酸,道:“你怎麼會在這里?”

江源道:“我來找你。”

公蠣忽然有些警惕,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江源以手撐地,慢慢坐了起來,苦笑道:“我在西市苗圃看到你,正要上前打招呼,卻見你上了馬車,便跟著你過來,誰知走到這里,腳下一空,便掉了下來。”

公蠣見他受到紅水之毒侵蝕,忽然想起隨身帶的冥蝦,忙拿了出來,道:“這個冥蝦,可能能夠緩解紅水之毒,你且試試。”

江源毫不猶豫吃了下去,閉目養了一會儿神,睜開眼微笑道:“確實好些了。”

公蠣欲要問問那日八卦瓠之后江源怎麼樣了,卻不知如何跟他解釋自己同隆公犁是同一個人,正在猶豫,江源卻道:“那日畢公子帶了你回忘塵閣,我這才知道原來你同隆公子是一個人。難怪我覺得親切。”

公蠣有些尷尬,道:“實在對不住,愚兄不是有意隱瞞,而是不知被弄了個雙面俑來,導致容貌大變。”

江源哈哈大笑,不過只笑了几聲,便上氣不接下氣:“這樣才好玩。”

公蠣扶他坐了起來。江源張望了一番,道:“這是哪里?”

公蠣沮喪道:“我也不知道。”見江源手腳無力,道:“我背你出去。”

江源也不推辭,只是問道:“從何處出去?”公蠣道:“順著暗溪。”

江源驚異道:“你從暗溪過來的?”

公蠣點點頭。江源道:“這個溪水,應該是上古時候引入的紅水,無論什麼東西,只要沾到,便被腐蝕。”江源身上衣服有數十處拇指大小的破洞,儼然如火燭燒了一般。

公蠣想了想,還是將剛才的經歷簡單說了下,並拿出避水玨給江源看:“我水性一直不錯,所以到底是不是這個東西的功效,還說不上。”

江源只看了一眼,笑道:“甚好,我還以為要死在這里了。”

公蠣在這里碰到江源,滿心歡喜,可是這兩個月來遭遇巨大變故,整個人已經沉穩許多,只簡短問道:“你外公的病怎麼樣了?”

江源神色一黯,道:“越發嚴重了,所以這些日子我也沒顧上去忘塵閣中看你。”

公蠣擠出一絲笑容,道:“願老人家安好。”

江源看了看空蕩蕩的石縫,道:“此處凶險,我覺得不太對勁,還是趕緊離開為好。”

公蠣蹲下身來,道:“我背你離開。”話音未落,忽然衣服下擺一緊,低頭一看,地面上一條白茅掛住了衣襟。

公蠣伸手拿開,江源忽然大喝一聲:“快走!”飛起一腳,將公蠣踹入紅水暗溪之中。

公蠣腦袋撞在石頭上,一陣發懵,只覺得耳朵里滿是輕微的沙沙聲,眼前冒的不是金星,而是橫七豎八的白色藤蔓,以為撞暈了頭,茫然道:“江兄弟,怎麼了?”

倏的一聲,一條白茅忽然出現在公蠣的面前,徑直往公蠣的嘴巴里鑽,上面細細的絨毛根根豎起,猶如銀針。

公蠣嚇得連忙閉嘴。抬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山洞里的白茅密密麻麻,猶如蛛網,而且還在飛快生長,發出沙沙的拔節聲。

江源一掌打開面前的一條白茅,叫道:“你還不快走!快走啊!”他拼盡全力,猛地跳起,脫了上衣揮舞著,白茅們被吸引,如同蟲子一般扭動著衝向江源。

公蠣手足無措。江源已經被白茅包圍,只看到一團白影子,忽然見江源從白茅叢中躍起,深深地看了公蠣一眼,道:“幫我……找醫病的良方!”隨即被一條白茅勾住脖子拖了下去。

他說得簡單,但公蠣一下子變聰明了——他放心不下外公,交代公蠣幫忙。

公蠣語無倫次,叫道:“不要,不要……”一根白茅循聲而來,往公蠣的嘴巴里鑽,被公蠣一口咬掉。

江源已經說不出話來,他被數十條白茅纏繞著,正一邊踢打一邊翻滾,而那些白茅如同活物,扭動著尋找機會攻擊他的面部、背部。

公蠣一股熱血上涌,吼叫著跳出紅水朝江源奔去,無數白茅扭成一團風一樣跟隨著公蠣。

若是公蠣能夠看到自己的樣子,定然會嚇得一跳。他的雙眼變成了幽暗的煙霧藍色,額頭隱隱發出紅光,身上鱗甲凸起,發出青色的光芒,而長長的指甲如鋼鐵般堅硬;頭頂之上,一個巨蛇蛇頭,靈活地朝著追趕過來的白茅吐著分叉的舌頭。

白茅們紛紛躲避,但更多地扑往在地上翻滾的江源。

實際上,江源手腕腳腕被纏住,連臉部都已經被白茅覆蓋,所謂的翻滾只剩下一左一右的扭動。公蠣扑了上去,利爪揮動,將白茅根根扯斷。

一根粗大的白茅試探著攻擊公蠣的背部,被蛇頭一口咬下。公蠣渾然不覺,闖入白茅叢中,將江源抱起。

江源已經几近昏迷。白茅如同瘋了一般,扭成一股朝公蠣臉面扑來。

公蠣站得繃直,臉上宛如罩了一層寒霜,他想也不想,一掌朝著白茅呼了過去。

手心一道紅光騰起,白茅燃燒了起來,劈里啪啦地發出如同毛發焦糊的腥臭氣味。公蠣哈哈大笑,一掌接著一掌地推出,白茅們驚慌失措,扭成一團。

山洞之中,火光彌漫,煙霧繚繞,但公蠣卻比之前看得更為清楚。山洞之中那道山梁的偽裝褪去,變成一個巨大的樹木根莖,灰白色的樹皮同山石融為一体。

公蠣一手攬著江源,咬牙切齒道:“我絕不會,再眼睜睜看著我的朋友,死在我面前。”他扑上前,一爪下去,將樹皮扯下大半邊來。

那些正在燃燒的、扭動的、掙扎的白茅們,如同接到了命令,停滯在原地,接著“嗖”地一聲縮了回去,重新變回原來根須狀的樣子。

頭頂之上,几縷“帳幔”飄落下來,卻是已經被侵蝕風化的人皮。

公蠣將江源放在地上,他的手指哢哢作響,發出刺耳的聲音,亮晶晶的眼睛尖利得如同夜間的餓狼。

白茅們低伏了下來,仿佛求饒。公蠣獰笑起來,毫不猶豫揮手劈了下去。

樹干被劈下三分之一來,滲出紅色的汁液,如同鮮血。白茅們成批死去,很快枯萎,暗溪之中的紅水如同沸騰了一般,汩汩地翻滾著,冒出一陣陣氣霧。公蠣只覺得胸中郁結,似乎不吐不快,仰天一聲長嘯,呼地一聲,吐出個紅色的珠子來。

山洞一片紅光,腳底下開始晃動,頭頂之上,泥土碎石紛紛落下。公蠣哈哈大笑,指揮著珠子將頭頂的藤蘿燒得一干二淨。

江源被這動靜驚醒了,他掙扎著爬了起來,叫道:“快,快逃!”

公蠣收回了珠子,一臉殘忍的笑:“江兄弟,你瞧瞧我的本領。”一揚下巴朝朝古樹吐去。江源跳了起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聲嘶力竭道:“不,快逃!”扳著他的肩頭,兩人一起滾落在紅水暗溪之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41 PM

(七)

水流忽然變急,旋轉著向上衝出,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公蠣暈頭轉向,只有緊緊拉住江源,並努力擺動尾巴。但一抬頭看到天上的繁星點點,溫熱的水汽帶著青草樹木的味道扑面而來,胸中的壓迫感一下消失,精神一振,奮力掙脫水勢,游至岸邊。

兩人不顧潭水岸邊石頭尖利,只管躺著喘氣。江源臉色極差,卻仍舊清醒,面帶笑意道:“今晚多虧龍兄。”

珠子化為一團真氣,在公蠣的胸中轉動。公蠣吐納了一陣,這才道:“自家兄弟,客氣什麼。”

面前是個大水潭,表面看來風平浪靜,波光粼粼,誰也想不到下面卻是巨大漩渦,同紅水暗溪相連;旁邊一塊凌空而立的巨石,形似鷹嘴,對面水瀑飛濺,三丈白練自空中飛流而下,騰起一陣陣細細的水霧,有些面熟。

公蠣想起來了,這里是鷹嘴潭,去年因張鐵牛溺水案,曾同畢岸和胖頭來此勘察過,差點淹死在這里。

那塊便于跳水扎猛子的石頭仍在,一團團的鬼面蘚躲在黑暗之中,像一群小鬼在跳舞。難怪這里會生出鬼面蘚來,原來是紅水惹的禍。

天色將亮,遠處村落的雞啼之聲此起彼伏,星光黯淡,日光未出,卻是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辰。黑黝黝的樹林山魈一般矗立著,面前是暗藏凶險的鷹嘴潭,而去年同自己一起戲水的胖頭已經不在。

公蠣不由悲從中來,看著幽深的潭水呆呆發愣。

江源看出他情緒不佳,道:“怎麼了?”

公蠣擠出一絲微笑,道:“沒什麼。”拉起江源道:“我們走吧。你得找個郎中瞧一瞧,我這就送你回去。”

紅日初升,霞光漫天。江源目送公蠣走遠,臉上頹敗之色頓時消失,轉身回了房間。

房間的窗簾遮得嚴嚴實實,一絲光也透不進來。

江源在門口站了一站,回身將門輕輕掩上,道:“您來了?”

窗簾動了動,隱約凸顯出一個人影來,輕聲贊道:“江公子果然靈醒。”他的聲音低沉嘶啞,似乎有意改變聲線。

江源微笑道:“過獎。我昨日離開時,房間的窗簾是半掩的。”祥云山庄是城西最為豪奢的客棧,伙計們訓練有素,無事決不會擅入客房私自整理。

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從窗簾后閃出,道:“怎麼樣?”

江源收了笑容,道:“地下比我想象的更為復雜,里面暗流縱橫,共有紅水四條,弱水三條,稍有不慎,便會葬身其中。”

男子將臉隱藏在陰影之中,重復道:“紅水四條,弱水三條……”沉默了片刻,道:“看來時機沒錯,金蟾陣已經達到峰值,正在開啟。”

江源欲言又止。

男子不待他發問,道:“放心,你外公的病包在我身上。”

江源眉頭跳動了一下,躬身道:“願聞其法。”

男子頓了一頓,道:“你外祖身心衰竭,需以赤瞳珠續命。據我所查,赤瞳珠已經形成,寄主也已經找到,只需在金蟾陣下采集便可。”

江源默認了,取出一個白色小絲袋,放在旁邊的桌子上:“你要的冥蝦。”

男子偏了一下頭,道:“好。”

江源摸著袖口里的冥蝦——這是公蠣給他的,他卻沒有拿出來——道:“這東西有什麼用途?”

男子似乎並不想多說,簡單道:“可治療一種血液上的疾病。”他飛快將絲袋拿了去,重新閃進陰影中:“金蟾陣如能順利開啟,我許你家族地位正當,行商洛陽。洛陽漕運,到時盡數歸于你族。”

江源對此不甚在意,微微躬了躬身,道:“那江源便卻之不恭了。”

兩人一時無話。江源見他無離開之意,卻不發問,只靜靜候著。男子踱了几步,忽然道:“你在下面,可遇到什麼異人異事?”

江源微微笑道:“您果然料事如神。”將遇到公蠣一事講了一遍,略帶愧色道:“說起來,他算是我一個朋友,我曾想取了他的蛇膽和血來給外公治病,卻一直下不了手。不過他能在紅水弱水之中穿流自若,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男子似乎笑了一下,道:“這條螭龍果然帶著避水玨。我接觸不多,不過看他是個十分有趣的人。”

江源笑道:“不錯,有趣得緊。”簡單將公蠣貪吃好色之事講述了一兩件。

男子聽了,頷首道:“甚好,甚好。”

江源忽然眉頭皺了一下,道:“開啟金蟾陣……和他沒關系吧?”

男子看了一眼江源,微微笑道:“你舍不得?你同他不像是能做朋友的人。”

江源冷淡地道:“那是自然。一個不學無术、一無所長的俗物,哪里配做我的朋友。”他的目光看向別處,看似十分隨意道:“他懵懵懂懂,胸無大志,只想做個普通的凡人,無意害人,也不求修仙得道,所以對大人既無用處,也不可能造成任何威脅。大人看在江源薄面之上,放他一馬吧。”

江源雖然自負,卻非不學無术的紈绔子弟。公蠣次次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便顯示出事情的不同尋常,所以他很快判斷公蠣卷入金蟾陣中,同面前這個神通廣大的男子脫不了干系。

男子爽快道:“好,我應承你。不過有個事情我認為應該讓你知道一下。”

江源看著他的腳尖。

男子道:“常芳和胡鶯儿,是你的人吧?我記得常芳曾提起過你。”

江源猛地抬起頭來,一向慵懶的眼睛驟然明亮:“常叔叔……他現在哪里?”

男子道:“常芳為狐族重興可是操碎了心,當時正是他提出的,說事成之后,給狐族地位正當、行商洛陽的資格。我當初答應了他,如今自然不能食言。”

江源越發不安,盯著男子道:“他們……怎麼了?”

男子嘆了一口氣,道:“你還不知道?他們兩個,早在一個多月前,葬身杜家村鏡湖弱水。”

原來杜家村作為金蟾陣的杜門,早被各路人馬盯上,狐族便是其中之一。

江源搖晃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子聲音低沉,繼續道:“一個多月前,杜家村發生異動,全村坍塌,鏡廟沉沒,鏡湖重現。胡鶯儿和常芳為了掩蓋你族參與其中的事實,雙雙跳入鏡湖自盡。”

江源臉色煞白,良久方道:“他們如何會參與到杜家村一事之中?我雖然知道胡鶯儿早在几年之前便開始長居杜家村,卻從未指使她做任何事。還有常叔叔……到底怎麼回事?”

男子語調平緩,輕輕道:“振興家族,是家族青壯年男子的使命,不是嗎?”

江源咬住嘴唇,默然不語。男子道:“常芳和胡鶯儿,直接受命于你外公。他們都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不像你們年輕孩子,只懂得感情用事。”

江源沒有理會他言語之中的指責,悲憤道:“好,若真是受外公指使,他們奉命啟動杜門,只要完成儀式即可,怎麼會被逼的跳湖?”

男子道:“具体的細節,我也不太清楚。據說當時,由于龍公蠣和畢岸的突然介入,才導致場面失控,老太爺自燃,提燈人、胡鶯儿和常芳投湖,並造成杜家村天災。不過你也知道龍公蠣膽小怕事,估計他也只是湊巧在場。”

江源震驚之極。男子轉過身去,道:“龍公蠣同畢岸一直在追查巫教,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他們不知如何得到消息,覺察到杜家村的秘密,便跟蹤而來,在儀式即將完成時,企圖阻止,並發現了常芳假冒提燈人。”

男子頓了一頓,繼續道:“常芳那個人,你最了解,從不多說一句廢話。他知道你同龍公蠣交好,也知道畢岸的本事,為了不給你留下首尾,便一言不發自行了斷。”他口氣中的痛惜,讓江源倍感難過。

但江源從來都不是個情感外露的人,他深深地吸氣,用力地眨眼,以免淚水滴落下來。

男子嘆了一聲。他明明沒有說話,但江源卻分明覺得他心里想的是:“你以為龍公蠣天真無邪,當他做真心朋友,卻不知他只當你免費的酒壺錢袋罷了……”

江源心中別扭起來,莫名其妙說道:“這些身外之物,無需計較。”

男子卻無一絲驚愕,只是贊道:“不愧是大家公子,果然大氣。”

兩人皆沉默下來,房間里靜謐得可怕。

江源終于忍不住問道:“道長今日屈尊前來,還有何事?”

男子也不客氣,道:“哦,我有重要事情相求。”江源心中一凜,眯了眯眼睛。

男子聲音有些低沉,緩緩道:“我父親有位義子,自小儿同我一起長大,視同親生……但几年前他突然暴斃,當時因不忍讓家父傷心,我只說他外出游歷,很快便回,所以此事一直瞞著老人家。可這几日,家父病重,反復念叨他的名字,命我去找了他來。”

男子看了一眼江源,道:“我在洛陽城中尋找良久,覺得你的身材体型同他最為接近,想讓你冒充一段時日,以哄得老父開心……不知江公子可願意幫我這個忙?”

江源原以為是什麼重大的事件,一聽是個盡孝之舉,放松之余,不由對男子有了几分親近。

男子言語真摯,全無一點高高在上之態,低聲道:“我知道你也是個極其孝順之人,万望成全。”

江源少年老成,十分謹慎,並未馬上表態,而是斟酌道:“承蒙大人看重,在下甚感榮幸。不過如今手頭還有些瑣事未處理,我處理好即刻給您答復。”

男子也不多言,還了一禮道:“多謝。”又道:“我今日私下前來,為的是此事只有你我知曉,不想聲張。”江源收了臉上的戒備,正色道:“在下知道輕重。不過我還是想多嘴問一句,巫教乃亡命之徒,企圖開啟金蟾陣情有可原,道長卻是為何?”

男子正視著江源的眼睛,道:“當今聖上,患有頭疾,你可能聽說?”

江源點頭道:“私下略有耳聞。”

男子輕嘆了一聲,簡潔道:“我領了聖旨,無論如何要治好聖上的頭疾。”

此事涉及皇家宮闈秘事,他便是這麼稍稍提點一句,若被人知曉已經是殺頭的大罪。江源知道進退,便不再發問,只拱了拱手。

男子微微一笑,道:“若你同意,在今日午時三刻,將這個放飛即可。”憑空從窗簾上一抓,抓下一只蝴蝶紙鳶來。

窗簾是厚重的暗金色絨布長簾,上面用金絲繡線繡著蝶戀花:七簇花,十三只蝴蝶,江源閑來無事時數得清清楚楚。但如今,正中一處較大的蝴蝶處變成了空白,正是他手上的那只。

男子伸開手,蝴蝶翩翩而飛,落在江源的肩頭上。

江源暗暗心驚,卻面不改色。

男子朝江源略一點頭,閃入窗簾后面。

房間里異常安靜。門開了,小花匠探進半個腦袋,小聲道:“少主,您剛才同誰講話?”

江源輕輕拿掉肩頭的蝴蝶,道:“沒有人。”走過去將窗簾拉開。

窗簾之后空空如也,並無一人。江源凝視著手中栩栩如生的紙蝴蝶,忽然道:“你覺得明崇儼明道長怎麼樣?”

小花匠道:“明道長?他為人仗義,体貼周到,法术高强,又沒有架子,聽說明府上下沒有不喜歡他的,連當今聖上都對他贊不絕口呢。”

江源笑而不語,將紙蝴蝶遞給小花匠:“好好收著,等午時三刻,去院中放飛了吧。”

小花匠接過蝴蝶,翻來覆去看了几看,納悶道:“這個如何飛?”

江源似未聽到他的話,只是出神地看著少了一只蝴蝶的窗簾,自言自語道:“原來世上真有如此完美之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45 PM

津還丹

(一)

公蠣將江源送回了客棧,自己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對著洛水練習了一陣吐納,將胸中的真氣凝結在一起,形成一個紅色的光團,在口中吞吐著。

即使不思進取至此,公蠣也隱隱發覺了身体的變化。聽聲辨物,精力無限,內丹初成,以及依稀可以控制的巨大力量,讓公蠣既有几分驚喜,又有几分沮喪。

公蠣看著自己的手。手背之上,青灰色的鱗甲漸漸顯露,泛出幽幽的光澤。但一聽到遠處漁人的號子聲,鱗甲瞬間隱去。

除此之外,還有不用轉頭便可看到背后情景的本領。

公蠣有些惶惑。盡管他十分期待自己能出人頭地,名利雙收,但這些本領即使能夠達到“一舉成名”的目的,卻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只是擁有一副俊美的外表,有花不完的銀兩,有一堆對自己傾慕不已的美人儿,以及……以及對他情有獨鐘的阿意,在洛陽城中,花間流連,戲蝶飲酒。

公蠣所有的夢想,都是作為一個普通凡人的夢想。這一點,已經死去的巫琇明白,胖頭無所謂明白但無條件支持他;可惜的是,這兩個人,都已經不在。

公蠣沒回忘塵閣,又急匆匆來到孟河苗圃。

苗圃的丁香花依舊開得花團錦簇,孟河赤膊,正在提水澆花,卻不見阿瑤的身影。

為了方便打探,公蠣找到一個角落,變化成隆公犁,一身家丁打扮,上前趾高氣揚地指使道:“喂,給我來一盆上等紫羅丁香。”

孟河放下手中的活計,站起來應道:“對不住了,紫羅丁香昨日已經被人預定了。要不再挑些其他的?”他的手臂上有些輕微的擦傷,涂著黑紫色的草藥汁子,但看起來並未嚴重到需要送醫館醫治的樣子。

公蠣裝模作樣地看了几眼,道:“這些品相不好。昨日我來同一個小姑娘說好的,今日來買那盆紫羅丁香。你叫小姑娘出來。”

孟河賠笑道:“公子您同我說便好。”

公蠣把眼一瞪:“你打量爺付不起錢嗎?去去去,叫她過來,她昨日答應我的。”

昨天如此的艱險之下,公蠣的荷包仍保護得好好的,未曾弄丟。

孟河解釋道:“客官您小聲些。我妹妹不舒服,在屋里休息呢。昨天您看中的紫羅丁香,今儿一大早我已經送出去了,確實沒有。要不您半個月后再來?”他時不時往后面房間的方向瞟一眼,唯恐公蠣吵醒了妹妹。

這麼說,阿瑤並未被人擄走。那昨日詭異的馬車又是怎麼回事?

公蠣心中疑惑,故意怒道:“分明是你們言而無信!那個小姑娘,滿嘴謊言!”

一腳將腳邊一個空花盆踹得稀爛,希望阿瑤聽到動靜能夠出來。

誰知孟河是個二愣子,且身材健碩高大,最是吃軟不吃硬,頓時收了笑容,直起了腰,指著公蠣的鼻子喝道:“你就是來找事的是吧?再說一句我妹試試看?”拎起一把花鋤走到公蠣面前,拳頭一握,骨頭哢哢直響,上臂腱子肉繃起,比公蠣的大腿還粗。

公蠣頓時蔫了,往后退了兩步,換了一副文縐縐的樣子,皺眉道:“俗話說,和氣生財。我都沒發脾氣,你發什麼脾氣?真是不講道理。”說著袖子一甩,飛快溜了。

沒見到阿瑤,公蠣有些不甘心。正猶豫著要不要偷偷溜進阿瑤房間瞧一瞧,忽見昨日見到的小媳婦儿,阿瑤稱為方家嫂子的,一扭一扭地走來了,隔著街道大聲叫道:“阿瑤,阿瑤!西市新開了一家綢緞庄,我們一起去看看呀?”

孟河揮著鋤頭衝了出來,急道:“叫什麼叫,你小聲點!”

方嫂踮著腳尖往里面張望:“大白天的,睡了嗎?”

孟河顯然對她相當反感,硬邦邦道:“方家嫂子以后自己逛去吧,我妹妹沒空。”門板一般堵在方嫂面前,不肯給她進門。

方嫂吃了個沒趣,很是不忿,轉身走了几步又回頭撇著嘴道:“你再這麼把妹妹鎖在家里,都要憋出毛病了!”

孟河黑紅的臉膛青筋蹦起,摔門而去。

方嫂嘟嘟囔囔,表示不滿。公蠣故意跟她並排而行,自言自語牢騷道:“孟河這小子,仗著人高馬大,淨欺負人!”

方嫂看了他一眼。公蠣越說越氣,跳起來罵道:“什麼人呢!昨日小姑娘說得好好的,說讓我今日過來取花,誰知道今天卻不認賬了!恨不得砸了他的苗圃!”

方嫂終于忍不住了,接腔道:“正是呢!蠻不講理!”

公蠣氣呼呼道:“小娘子你評評理,有這麼做生意的嗎?說好的事,變來變去!我怎麼同我家老爺交代?”

方嫂熱烈地附和道:“是呢,若不是他丁香種得好,誰認得他是誰呢!”

兩人的關系頓時拉近了許多。公蠣故意把話題往阿瑤身上引:“我瞧昨天的小姑娘人還不錯,又機靈又靦腆。”

方嫂嘴角挑動了一下,應聲道:“是的哩。”看看左右無人,忽然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壓低聲音道:“可惜這里有點問題。”

公蠣心中吃驚,臉上卻不動聲色:“不會吧?我几次來買花,都是小姑娘在,看起來正常得很。”

方嫂得意地笑了一聲,道:“這個我最知道。”

公蠣故作驚愕道:“怪不得,我看了她的面相,流年不利,邪祟入侵,不宜見人,這還是今年,誰知道明年會怎麼樣呢。”

方嫂看了他一眼:“是吧?你會看相?上次有個女先儿也這麼講呢。”

公蠣皺起眉頭,鄭重其事道:“這個我還是懂得一些的。我今天來,一是訂花,二是想深入了解下關于她的病情,看看有無破法。可惜那個莽漢不領情,竟然將我趕了出來。”

方嫂反倒將信將疑起來。

公蠣將昨日蒙阿瑤的那套說辭胡侃了一通,道:“比如小娘子你,天格飽滿地格方圓,鼻尖臉圓,乃是富貴之相。個性來看,乃是心靈手巧,心直口快,氣量寬宏,財祿有余……”

方嫂喜上眉梢,戒備之色頓減。公蠣半閉著眼睛,嘴里念念有詞了一陣,道:“那個小姑娘,應該是撞邪了,常常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人。”

方嫂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公蠣飛快掐動手指:“她口里稱看到的那個人,也是個小姑娘,嗯,我算算……”他猛地睜開眼睛:“她聲稱能夠看到的那個人,名字里有個如意的意字,是不是?”

方嫂嚇了一跳,結結巴巴道:“阿意……是方如意!連這個您都算得出?”

公蠣搖頭晃腦道:“我算的不錯吧?”

方嫂看公蠣的眼神瞬間恭敬起來:“沒想到您看著年輕,道行卻深。”

公蠣威嚴地哼了一聲,捋著並不存在的胡須道:“此事關系小姑娘的性命,你要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訴我。不如,我們去找個茶館一敘。”

方嫂卻道:“這卻不妥,我一個已婚女子同你去茶館,沒得讓人說閑話。你要問什麼?”

兩人只好站在路邊一家花棚下。公蠣道:“關于阿意,小姑娘阿瑤怎麼和你說的?”

方嫂完全不疑有他,老老實實道:“孟瑤身体不好,性格靦腆,她哥哥又看護得緊,沒几個朋友,也就是我偶爾帶她一起玩。可是后來,我們見面時她常常提起她有一個好朋友,叫做阿意的。說她們怎麼一起玩、一起吃了什麼東西。”

公蠣道:“她第一次提起阿意是什麼時候?”

方嫂道:“記不得了。大概是去年初夏,她口中說阿意說的多了,我也開始留意。”

公蠣道:“你怎麼發現她不對勁的?”

方嫂道:“今年春上開始,自己一個人時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語。還有一次,他哥哥送了個頭簪給她做生日禮物。頭一天我明明親眼看到是孟河給她的,可她卻告訴我,這是阿意姐姐給她的禮物,說阿意怎麼怎麼好,她認了阿意做姐姐什麼的。”

“我想著小女孩子,可能虛榮,故意編排自己認了大戶人家女儿做姐姐,便只是心中暗笑,懶得揭穿她。可是后來,她依然每天把阿意的名字掛在嘴邊。”

公蠣催促道:“然后呢?”

方嫂道:“直到有一天,我同她站在大門口說話,她忽然對著街上又微笑又招手,大聲叫阿意的名字。可當時正是午飯時分,街上並無他人,哪里有什麼阿意?我拉她回來,見她紅著眼圈悶悶不樂,便送她回了家。”

“第二天,她又來找我,問我昨天看到阿意了沒,還說了很多關于我們三個在一起玩耍的事情,可是我從來沒見過那個阿意啊。”

公蠣看她的樣子,不像撒謊。

方嫂困惑道:“我還跟她一起去找過那個方如意,但真的沒這個人。莫非是小姑娘家,自己想象出來的?”

公蠣提醒道:“她說阿意是她的親姐姐。”

方嫂更急了:“就是這個最為詭異。她家只兄妹兩個,哪里有什麼親姐姐?不信你去問問坊間的老人家。”又憤憤道,“我都同孟河說了,阿瑤這一定是撞邪了,讓他帶她好好治療下。可是他倒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如今看到我跟見了仇人一般。”

公蠣看她說的並沒有什麼新意,有些失望,提醒道:“你再想想,她是不是受了什麼傷,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這種臆想症狀的?”

方嫂帶著几分羨慕道:“孟河是個莽夫,但對妹妹卻寶貝得很,嬌得跟個花朵儿一般,哪里舍得她受傷?”說完卻哦了一聲,道:“對了,她去年冬天,不知怎麼走失了几天,可把孟河給急死了。回來還迷迷瞪瞪,人事不知,我去她家看她,隔著窗子見她頭上綁著紗布。不知道是不是腦袋摔壞了,所以才發癔症。”

公蠣見沒什麼有用的信息,敷衍道:“有可能。幸虧有哥哥照顧。”

方嫂道:“誰說不是呢。”說著又道:“我得回去了。你趕緊找個破法,幫她把這癔症治好了吧。”

大白天的,不好潛入阿瑤的房間,公蠣決定,先去瞧瞧阿意的家里情況。

雖然阿意不在,但哪怕去看看她生活的環境,聽一聽家人門房中她的名字也是好的。公蠣帶著一種强烈的期待和莫名其妙的激動,仿佛阿意正在門前翹首期盼,等著他的到來一般。

大同坊如意巷,並不難找。公蠣遠遠看到最里面那家大門上面掛著“吉祥如意”的牌匾,心几乎要從胸膛中跳出來。

大門古朴氣派,但有些陳舊。公蠣上前敲門,敲了許久都不見有人出來,反而對面茅屋中,一個彎腰駝背的老者打開了門,問道:“你找誰啊?”

公蠣忽然覺得自己來的魯莽。既然知道了名字和家庭住址,應該先找阿隼查下基本信息,至少了解下阿意家長輩的稱呼。公蠣遲疑道:“請問,對面這家有沒有一個叫做阿意的小姑娘?”

老者慢吞吞回道:“沒有這個人。”說著便要關門。

公蠣一把抓住:“您想想,一個十六七的姑娘,機靈聰慧,身上有股濃郁的丁香花味道……”

老者搖著頭,嘶啞著嗓子道:“怎麼這麼多人來找阿意……”說著渾濁的老眼有意無意地朝對面看了一眼,將門慢慢關上。

公蠣敏感地覺察出他眼神的怪異,不由順著他的視線朝對面看去。

大門兩側,是長長的圍牆,圍牆下種著一行濃密的綠籬,綠籬笆中夾雜著株碗口粗的柳樹。公蠣遲疑了一下,見著附近相當僻靜,並無人來,扒開綠籬跳了進去。

柳樹后面,便是古老的青磚牆,縫隙中已經長滿一尺來長的茅草,連同濃密的柳樹枝條,將這一截牆壁遮擋得嚴嚴實實。公蠣踩著磚縫,准備往里偷看,一腳踩進了牆里。

柳條遮擋的牆壁上,凹進去方方正正一塊,上面只有青苔,並未長草。

公蠣心中一動,將上面一層厚厚的青苔刮去,露出嵌在牆壁之中的黑色花崗岩石碑,上面刻著五個隸字:“方如意之墓。”周圍還刻有丁香花紋。

這個掛著“吉祥如意”牌匾的宅子,是個建在地面上的陰宅。

公蠣如遭雷擊,扑通一下從牆上跌落下來,屁股被綠籬扎得生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51 PM

(二)

公蠣深深地吸氣、呼氣,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阿意如果已經死去,那被畢岸關在古宅之中的骷髏是誰呢?阿瑤看到的阿意又是誰呢?還有自己几次見到的阿意,同阿瑤見到的是同一個人嗎?

或許,這個所謂的方如意,根本不是自己中意的阿意呢?

公蠣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了一陣,決定晚上再去孟河苗圃一探究竟,當下需先去打探一下關于拐子明的情況為好,便打起精神,順著街道往西走去。

未到宣風坊,忽然嗅到一股濃郁的酒菜香味,公蠣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從昨晚至今,除了那些味道古怪的冥蝦,他几乎沒吃什麼東西。

公蠣循著香味,一直來到西市的酒肆。正當午飯時節,各大酒肆爆滿,公蠣找到生意最好的一家,碰巧有一桌吃完撤離,騰出個靠窗的絕佳位置來。公蠣一屁股坐下,正要點菜,卻看到對面閣樓窗簾后面人影一閃,似曾相識。

對面的門面十分不起眼,狹窄的一道門,門口斜掛著一個陳舊的絨布招牌,上繡著“清風居”。公蠣忽然想起阿瑤和方家小娘子提到的清風居女先儿,便飯也不吃了,一步跨了進去。

未料里面別有洞天。經過一個長長的木梯,樓上才是清風居。原來是家茶館,裝潢古朴,內飾精致,一個清秀女倌人安安靜靜地彈奏著古琴,頗有几分情調。茶館內坐的有一大半是女客,一壺香茶,配上几個小菜,淺笑低語,甚是悠閑愜意;那些個男客也是舉止文雅、面目白淨的讀書人打扮,讀書交流,無不文質彬彬,同對面酒肆的喧鬧、粗獷形成鮮明對比。

公蠣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一個女倌儿過來,含笑道:“公子要龍井、毛尖、碧螺春,還是天山云霧?”

公蠣留意著周圍的動靜,隨便選了一種:“龍井便好。”又點了個香酥胡豆,一碟油豆腐,一碟蔥油雞絲,隨隨便便摸出一小銀錠,道:“聽說清風居有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女先儿,小生想求一見。”

女倌儿卻不接他的銀錠,帶著官樣微笑道:“先生今日不見客。”

公蠣狠狠心,又摸出一個銀錠來:“姐姐是嫌棄我給的銀兩不足?”

女倌儿笑容可掬,但任公蠣好說歹說,卻不松口。正纏磨之際,忽然又來個年紀大的女倌儿,對著第一個女倌儿輕輕說了一句什麼,女倌儿忽然道:“公子這邊請。”兩個小銀錠也不說要了。

公蠣忙將銀錠收了,跟著女倌儿來到閣樓上。

公蠣站在門口理了理衣服,正了正心神,這才打開簾子走了進去。

閣樓低矮,掛著一層粗紗窗簾,一個苗條的身影背對著陽光,天竺服飾,黑藍色的頭紗遮住了大半個臉,剩下的也隱藏在陰影之中;脖子上戴著一串骨雕的骷髏項鏈。雖然看不清容貌,但一副異域裝扮。

大唐風氣開放,廣納四海賓朋,万國來朝也帶來了各地不同風俗和宗教,林林總總教派眾多,但只要遵守大唐律法,未發生群体性影響事件,官府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並不多加干涉。所以這種外來的神婆神漢,在洛陽也算常見。

但公蠣卻是第一次見,不由好奇,多打量了兩眼。女先儿一側,站在個粗手大腳的老仆婦,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鼻子上卻穿著個金色的鼻環,脖子上同樣掛著一段骨雕骷髏項鏈,穿著寬大的黑袍,斜披著一件艷麗的黃色薄紗;另一側擺放著個香爐,也不見供奉什麼,卻插滿了正在燃燒的天竺香,青煙繚繞,幽香陣陣,為這個小閣樓平添了几分神秘。

公蠣原本以為這些女先儿即使不貌若天仙,至少也應該是仙風道骨的,不由有些失望,只是不好退出來,硬著頭皮施了一禮道:“聽聞先生能知生死,斷陰陽,小生特求一見。”

女先儿一動不動,反而是她旁邊的老嫗粗聲大氣道:“年輕人,你想看什麼?”

她的聲音尖細中帶著破音,語調怪異,十分刺耳。

公蠣賠笑道:“孟河苗圃的孟瑤姑娘,曾經來過的,麻煩先生再幫著占一卦……”老嫗打斷道:“只能看自己。”

公蠣不甘心,裝同行道:“本人也學過一些相面之术,想同先生探討一二。看孟瑤的面相……”

老嫗絲毫不給臉面,再次打斷道:“我們對此無興趣,你願意給誰看,找那人即可。”

公蠣吃了個沒趣,只好胡亂道:“我想婚姻、前途,還有財運,麻煩指點。”

老嫗冷漠道:“只能看一樣。”

公蠣只好賠笑道:“看婚姻。”

女先儿微微側身,臉部的輪廓微微映照在頭紗上,公蠣竟然覺得有几分姿色。

她拿起一筒玉箸,搖晃了一陣,遞給公蠣。

公蠣抽出一根來。玉箸上空無一物,並無讖語。

公蠣忙遞給女先儿。老嫗卻搶先一步接過,湊在女先儿嘴巴邊聽了聽,木然道:“采天地靈氣,受日月精華,得凡人之道,卻平庸尋常。原來是蛇神子孫。”

公蠣一眼被看穿原形,頓時大驚,几乎想要奪路而逃,但見這老嫗神色木然,只是鸚鵡學舌一般,心下稍安,凝神靜聽。

女先儿嘴唇微動,公蠣明明聽到有低頻聲音傳來,卻辨不出她說的內容,忽然后悔,若是那個人骨哨子不被自己毀掉,說不定還可聽上一二。

倒是蠢笨老嫗一邊聽一邊復述:“天數已定,命不可改。三月之內,兄弟陰陽兩隔,愛人生死分離。”

公蠣雖然知道算命多是騙人之舉,不過利用人的心理弱點騙點錢財罷了,但聽到“兄弟陰陽兩隔、愛人生死分離”胸口猶如被打了一悶棍,又堵又痛,甚至自責地想,原是自己命不好,殃及他們了。

公蠣無心再算,勉强擠出一絲笑容,道:“多謝先生。”慢吞吞扭轉身子,准備離開。

老嫗卻追著問道:“你眼下便有大災難,不想要破解一下嗎?”

從自己混碼頭的經驗來看,宣稱有災難再作法破解,是街頭坑蒙拐騙的一貫伎倆。公蠣自然不會上當,推脫道:“不用了,多謝先生。”摸出剛才的小銀錠,丟在門口的籃子里。

老嫗卻道:“眼下便有大災難,邙嶺傾覆,洛水倒灌,百万百姓死無葬身之地,年輕人,你當真不放在心上嗎?”

公蠣如五雷轟頂,不由站住,顫抖著聲音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女先儿如同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老嫗咧了咧嘴,冷淡道:“破還是不破?”

公蠣沮喪道:“若真是邙嶺傾覆,洛水倒灌,整個洛陽城盡數毀掉,單單破了我一人的災難,又有什麼用處?”

老嫗竟然冷笑了一聲,公蠣不知是自己聽錯了,還是樓下傳來的。但她很快又恢復了呆板的模樣:“隨你。”俯在女先儿耳朵前說了句什麼,女先儿微微搖了搖頭,兩人似乎是在討論破解之法。公蠣茫然無措,看著她們倆竊竊私語。

兩人交流了一陣,終于商定了對策,老嫗道:“先生說了,你資質異于常人,我們願意幫你破解。”

公蠣帶著几分警惕,道:“如何破解?”

老嫗的眼睛落在公蠣的荷包上:“紋銀十兩。”

公蠣噗地吐出一口氣來。說了半日,原來還是騙錢。

公蠣捂住了荷包,裝作十分內行的樣子,道:“你先說如何個破法才是,在下不才,也是混過這行的。”

老嫗皮笑肉不笑道:“愛信不信。”她的表情不多,但公蠣總覺得她似乎哪里讓人覺得非常熟悉,卻想不起來。

女先儿動了動手指。老嫗轉過身,在女先儿身后拉出一個烏黑的陳舊匣子來,一邊打開匣子扒拉,一邊道:“你頭內生有異物,先前曾劇烈頭疼,如今卻無什麼症狀,對不對?”

公蠣警惕道:“你怎麼知道?”被選作珠母這件事,除了忘塵閣几個人,公蠣從未對外講過。

老嫗慢吞吞從匣子里拿出個折疊成三角形的黃裱符來,冷淡道:“老婦若連這個也瞧不出,還混什麼?”說著倒了一碗水,將黃裱符點燃,紙灰混入其中,道:“你頭里長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大,壓迫了經絡,雖然疼痛消失,但哪日若不小心,只怕會出大事。”

毫無疑問,這個老嫗是有些本事的,說的句句全中。公蠣急切道:“先生可能根治?”

老嫗將碗遞給公蠣,道:“將這碗符水喝了,再佩戴個平安珠,至少第一關便過了。”

公蠣心中還是有些疑惑,接過符水卻沒有喝,問道:“什麼平安珠?”

老嫗小心翼翼地從小盒子里拿出一顆烏黑的珠子來,道:“這顆平安珠,贈予公子。”說著用手指在珠子上摩挲了一陣。

珠子漸漸變亮,泛出綠瑩瑩的光來。珠子內部,隱約可見絲絲的綠色發晶,中間夾雜著點點閃光,宛如夏夜的夜空一般深邃。乍看之下,倒同當日江源送他的那顆烏玄晶有些相似,但比烏玄晶更為精致純淨。

公蠣眼放異彩,道:“什麼東西?”

老嫗慢吞吞道:“這個平安珠,原本鑲嵌在大禹治水使濕婆法杖之上,具有神力,可保你平安。”

在忘塵閣混了一年多,雖然不求上進,但耳濡目染之下,寶物鑒定能力還是大有提高。公蠣雖然對她所提到的“濕婆法杖”之類的噱頭嗤之以鼻,但這顆珠子要價兩百,並不算太貴。

老嫗道:“請先飲了符水,老婦給這個珠子開開光。”

公蠣一手端著符水准備喝下,一手去接珠子,眼見指尖要觸到珠子,忽覺額頭的蛇婆牙一陣劇烈刺痛,差點把碗摔了。

這一痛,倒提醒了公蠣,想起畢岸多次告誡,不要收受、佩戴不知名的東西。

公蠣收回了手,轉身符水放在旁邊的佛龕上,不無遺憾道:“果然是個寶物。只是今日在下來的匆忙,不曾帶這麼多銀兩。”他抬頭看著老嫗的臉色,賠笑道:“要不我今日先交付了定銀,立下字據,明日一早便帶足了錢,再來喝符水、取珠子,如何?”

老嫗臉若寒霜,已經將平安珠放入小盒子,並吧嗒一聲按上了搭扣;而女先儿既不插話,也無表情,如木雕泥塑一般。公蠣見老嫗熟視無睹,又過來求女先儿:“先生既然存心要救在下,不如通融一下……”

見公蠣往前湊,女先儿竟然往后仰了一下,似乎躲避。老嫗一把抓住公蠣,厲聲喝道:“你今日來存心搗亂是嗎?”

公蠣正要解釋,忽聽樓下一陣喧嘩,接著樓梯咚咚咚直響,似乎有個人要硬闖,女倌儿不讓,兩人吵了起來。

老嫗松開公蠣,轉身下樓。公蠣衝著女先儿一邊施禮,一邊后退,道:“多謝先生指點。”女先儿忽然伸出手指,朝公蠣一勾。

公蠣愣了一下,女先儿又是一勾。

公蠣遲疑著靠近了些,卻見女先儿指了指公蠣放在佛龕上的符水。她眼巴巴地看著那碗符水,舌頭舔著嘴唇,一副飢渴模樣。

公蠣端起符水遞給她。她一揚脖子一飲而盡,又飛快將碗還給公蠣,嘴巴還在咂摸著味儿,已然激動得渾身顫抖,仿佛這碗符水是人間少有的美味。

公蠣有些莫名其妙,端著空碗道:“你怎麼了?”女先儿不言語,深深地看了公蠣一眼,在他面前伸出一只手來。她的手心畫著六條杠:最上面一條橫杠,下面一條中斷,編排兩條短杠,再下面又是兩條長杠,再並排兩條短杠,最下面又一長杠。

公蠣迷惑道:“什麼東西?”見這女先儿手指白嫩細膩,如蔥段一般,家境顯然不錯。女先儿將手拳起,又重新伸開。公蠣心想難不成女先儿想考考他認不認得顏料,仔細看了看,小聲道:“看樣子是眉黛……應是上好的螺子黛。”

女先儿眉頭緊皺了一下。公蠣正待仔細研究,身后老嫗的腳步傳來,女先儿瞬間將手一收,恢復了一動不動。

老嫗堵在公蠣前面,同女先儿解釋道:“一個醉鬼鬧事。”轉過身來看到公蠣手里的空碗,冷哼了一聲,道:“喝完這碗符水,病已經除了一大半,你好自為之。今日先生累了,麻煩離開。”

公蠣故意道:“剛才說的,我願付定銀……”老嫗不由分說推他到門口,將閣樓的門重重關上。

公蠣心有不甘,慢吞吞往樓下走,一邊走一變琢磨女先儿剛才的舉動,無意回頭看了閣樓一眼,忽見門簾上繡著的八卦,猶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

離卦!剛才女先儿手心畫的是個卦象!

自己竟然看到的是螺子黛,真是蠢到家了。

但女先儿為何要背著老嫗,搶著喝了那碗符水,並向自己展示一個離卦呢?

公蠣又是疑惑,又為自己剛才的愚蠢表現感到懊喪,下了樓梯,差點撞到一個人身上。

一個面目黢黑的中年男子滿身酒氣,醉醺醺的正在同阻攔他的女倌儿爭執。他一看到公蠣,眯著眼上下打量了一番,挑釁道:“憑什麼你能上去,我不能上去?”

公蠣一本正經道:“因為你沒資格。”

男子一愣,竟然嘟嘟囔囔地走了。公蠣走出了清風居,想著剛才的情景,忽然心中大疑,衝上去一把抓住男子,去撕扯他的臉皮:“畢岸,是不是你?”

男子被他扯得齜牙咧嘴的,卻只管衝著他呵呵傻笑。女倌儿聽到動靜,忙出來招呼道:“公子需要幫忙嗎?”

公蠣松開了手,略顯尷尬道:“認錯人了。”拍拍手掌一溜煙儿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52 PM

(三)

事情越發蹊蹺。公蠣對于女先儿給他的那個離卦百思不得其解,便找了個街邊的算卦先生詢問。誰知那算卦先生東拉西扯,比公蠣還不靠譜,白白浪費了二十文錢。

一頓折騰下來,已經午后。公蠣簡單吃過午飯,直奔宣風坊方儒的住處而去。

清平巷並不難找,一條整齊的街道,紅牆綠瓦,甚是清淨,但整個巷子只見紅牆,不見大門。原來這一片被兩家大戶人家買下,以巷子為界,分別進行了修葺重建,原本的住戶已經搬走了。公蠣在巷子里徘徊了一陣,遇到一兩個抄近路的行人,但問起几年前是否有個叫“方儒”或“拐子明”的,皆搖頭不知。

尋拐子明舊居無果,公蠣便想去拜會明崇儼。

但他想得太簡單了。堂堂的明道長,哪里是說見便見的。明道長居住在崇業坊,離宣風坊不遠,到了明府,門人態度倒好,但一聽說公蠣既無預約又無舉薦名帖,客客氣氣道:“大人今日無空,請改日再來。”便再也不搭理他半句。

今日真是百事不順。

公蠣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下,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生出一份强烈的孤獨感來。昨日至今,阿瑤身上的詭異景象,已經死去多年的阿意,被困在山洞中的拐子明方儒,神秘的算命女先儿……錯綜復雜的人物,眾多的疑點,理不出頭緒來,卻連個訴說的人也沒有。

公蠣抱住了頭。

其他的尚有待追查,可那個手心里畫個離卦的女先儿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公蠣失神地看著喧鬧的行人,喃喃道:“胖頭,你說女先儿想要告訴我什麼?”

他想象著胖頭站在對面,吸溜著鼻子回答:“當然是讓你離開呀。”

公蠣忽然大悟,跳起來發足狂奔,再次來到清風居。

沒錯,女先儿的意思,是讓自己離開洛陽,遠離著是非之地!但是她為何要背著那個粗鄙木訥的老嫗呢?

下午時分,茶館比中午更多客人,公蠣無視追著自己的女倌儿,一徑衝上閣樓。

閣樓大門敞開著,門上的八卦已經撤去,里面空無一人,粗紗窗簾和裊裊的香爐都不見了,只留下些許的香燭氣息。

公蠣一把抓住女倌儿的手臂:“中午在此算命的女先儿呢?”

女倌儿帶著慣常的笑容道:“客官來得不巧,女先儿已經走啦。”

公蠣又驚又急,連身追問:“她們去了哪里?從哪里來?原本叫什麼名字?”

女倌儿依然滿臉堆笑,不緊不慢道:“去哪里卻不知。據稱她們是跟隨天竺的商人一起來洛陽的濕婆信徒,租住這里,一次付清了半年的租金。名字麼,女先儿叫做阿什米塔,跟隨她的仆婦叫做阿姆。”

公蠣失望至極。女倌儿整了整衣襟,彬彬有禮道:“公子還有什麼要問的?”

公蠣見再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好作罷,走出門來,本想嘗試追蹤尋找,但西市人多物雜,氣味混在一起,實在難以捕捉,跟了一段,只好放棄。

回忘塵閣已經來不及了,公蠣百無聊賴地在宣風坊逛了一陣,待天微微擦黑,便重新回到孟河苗圃附近,見孟河正在將門口擺放的花草往院子里收,趁人不備化為原形,藏身在門口的丁香花架下,准備補個覺,等到午夜時再去瞧瞧阿瑤。

一個敦實的花匠推著一小車花肥、根莖過來,孟河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兩人將車上的東西搬進苗圃。

公蠣睡得迷迷糊糊,只聽孟河道:“下次叫我過去就好,不用你費勁送來。”

花匠估計是附近的同行,顯然同孟河關系很好,道:“我在園子里守了一天,也想出來活動下筋骨。”兩人交流了一陣關于苗木種植的經驗,花匠忽然壓低聲音,道:“你妹妹怎麼樣了?”

孟河似乎不願多說,簡短道:“好多了。”

公蠣頓時睡意全無。花匠好奇道:“她還在臆想有個如意姐姐?”

孟河一下子愁容滿面,左右看了看,用鼻子嗯了一聲。

花匠道:“我說你費些心思帶她去見一見明道長,你可有見過?”

孟河嘆氣道:“見是見了……”

花匠熱切道:“那阿瑤有沒有好一些?”

孟河道:“她這一個多月,總算不再反復跟我說還有一個姐姐。但很傷心,說阿意姐姐不理她。”

花匠嘖嘖道:“這孩子,不知從哪里聽關于阿意的消息,估計是小時候你爹娘無意說出來的。當時你娘懷她們倆時……”

孟河打斷道:“別說了。”

這麼說,孟河確實還有一個妹妹叫做阿意,孟瑤的說法並不是撒謊。

花匠忙收住了話頭,道:“我就說了,明道長一准搞得定,而且他為人最為和善。你趕緊想想辦法,最好讓阿瑤過去,讓明道長再看一看。”

公蠣再次聽到明道長,看來即便沒有拐子明這檔子事儿,也得找機會去拜會一下。孟河遲疑了一下,道:“昨天算是看過了吧……我昨天去敦厚坊送花途中,路過王家醫館,恰好遇到那日來過的先生,他仔細問了阿瑤的症狀,便帶了阿瑤去見明道長……可他不讓我陪著,也不知明道長同阿瑤說了什麼。”

公蠣驚愕地直起了腰,一只在樹下刨土的老母雞嚇得拍著翅膀飛遠。

王家醫館,而不是“魏家醫館”;阿瑤被人送去見了明道長,中間出意外的,只有自己!

花匠笑嘻嘻道:“你放心好了,阿瑤這麼聰明漂亮,一定會好起來的。”

孟河朝院落里看了一眼,道:“只要我妹妹好好的,要我做什麼都行。”

花匠點頭附和:“那是,我見過的女孩子里,就沒一個能比上阿瑤的。”

孟河對這句話十分受用,咧嘴笑了起來。然后神色一正,囑咐道:“我妹妹的病已經好了,你可不能出去亂講。”

花匠仗義地一拍胸脯,道:“當然,你妹妹就是我妹妹,這點分寸我還是知道的。姑娘家大了,要嫁人呢,別給人知道了,因為這點小病誤了她的好姻緣。”

孟河憨笑著連連點頭,但眼里的憂色卻越來越重。

看來阿隼並非危言聳聽,確實自己一出門便出事。這麼說,昨天那個馬車的目標根本就是自己,而不是阿瑤。

但到底是誰干的呢?

公蠣恨不得衝下去抓住孟河,問他昨天孟瑤到底在哪里同他見的面,是誰送她去的王家醫館。

心中有事,不知不覺天已經黑透。公蠣一直等到閉門鼓敲過,這才順著花樹蜿蜒前行,毫不費力地潛入了孟河家的苗圃后院。

兩間低矮的瓦房,燈光微明,中間以木板擱架隔斷。一頭擺放著些名貴的花草幼苗和種子,一頭是個干淨素雅的小臥室,窗台上、桌子上放著几盆巴掌大的小盆栽。

公蠣隱藏在房梁之上,朝下看去。

孟河正在挑選一些塊莖和花根,孟瑤托腮坐在一旁,對著燈光出神。

公蠣一顆心落了地。但她的臉依然是半邊骷髏。

孟河將一塊根莖上腐爛的地方去除干淨,道:“妹妹累了,先去睡吧。”

孟瑤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一口貝齒。公蠣忽然覺得她同阿意還真有几分神似。

孟河疼愛地看著她,道:“你明天早上想吃什麼?哥哥給你買去。”

孟瑤輕輕柔柔嘆了一口氣,道:“哥,我知道你擔心我,我沒問題的。阿意姐姐在或者不在,我都不會在意的了。我同你一起,等你娶了新嫂子,生了寶寶,我們一家四口快快樂樂在一起。”

孟河咧開嘴笑了起來,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臉頰,道:“哥哥得給你找個好人家,才能放心娶新嫂子。可惜家底太薄,沒本事認識那些青年才俊。”

孟瑤搖著哥哥的手臂,笑得天真無邪:“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陪著哥哥經營苗圃。”她的脖子里多了個青銅鈴鐺,伴隨著她的晃動發出動聽的聲音,極其輕微,又不刺耳。

孟河忙道:“鈴鐺儿要貼身戴著呢,快塞衣領里去。”看著孟瑤將鈴鐺塞好,這才看似隨意地問道:“昨天見到明道長,他怎麼說?”

孟瑤嘟起嘴巴,臉上泛起紅暈,小聲道:“我還以為明道長是位長胡子老爺爺呢,原來很是年輕英俊。”

孟河笑了,道:“真的?”低下頭繼續收拾地上的花莖,道:“要是能給你找像明道長這樣的人,哥哥就不擔心啦。”

孟瑤羞紅了臉,撒嬌道:“哥,你不要胡說。”

孟河想象了一陣,又皺著眉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我們高攀不起。”繼續問道:“明道長見到你說了什麼?”

孟瑤眼睛亮了起來,道:“他很和氣,問我多大了,小時候有沒有得過什麼病,家里几口人,晚上睡得好不好……還說要來照顧哥哥你的生意呢。”

孟河憨笑道:“好,好。還有什麼?他有沒有幫你……幫你看一看運勢?”

孟瑤歡快道:“他幫我號了脈,說我是難得一見的……”她忽然紅了臉,聲音越來越低,“難得一見的奇女子……”最后三個字,說得如同蚊子哼哼。

公蠣更加好奇。這個在普通百姓口中法术高强、身姿俊秀、平易近人的明道長,到底是什麼樣的性情,如此得民心?

孟河嘿嘿笑了起來,驕傲道:“當然,我妹妹又聰明又漂亮。”接著繼續道:“然后呢?”

孟瑤用手指絞著衣襟,道:“然后他告訴我,有事情盡管來找他,就讓我出來了。”

孟河面露失望之色:“他沒有給你開點藥或者用什麼手段治療?”

孟瑤瞪大眼睛:“開什麼藥?治療什麼?”

孟河慌亂道:“沒有,我昨日摔了手臂,還以為他那里有些治療跌打扭傷的奇效藥。”說著唉喲一聲,捧起左臂,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孟瑤慌忙過來,帶著哭腔道:“哥哥你怎麼樣?”又是揉搓,又是哈氣,舉動十分孩子氣,但又可愛万分。

孟河故意慢慢舒展眉頭,道:“嗯,好些了。”

孟瑤抬起頭來,含著眼淚笑道:“哥哥歇著,剩下這些塊莖我來弄。”

孟河心疼道:“別,小心指甲變形,就不好看了。這些留著,明天早上再做不遲。”

公蠣看著他們二人兄妹情深,心底有些羨慕。

兩人簡單收拾了下,孟河回去前面苗圃的簡易窩棚看門,孟瑤也洗了回到房間。

原本以為能夠探得些有用的信息,誰知一無所獲。大晚上的,總不好貿然出現在女孩子的房間里,公蠣便打算等孟河睡著了偷偷離開。

一盞茶功夫過去,孟河鼾聲大作,隔著苗圃都能聽到。孟瑤解開了發髻,坐在床頭發呆,一頭青絲如同瀑布,在微弱的燈光下發出錦緞一樣的光澤。

公蠣還第一次見一個女孩子的頭發如此好看,心想要是小妖的頭發這麼放下來,還可找機會摸一摸,嗅一嗅。

這兩天來,公蠣四處奔波,心神疲憊,嗅著孟河苗圃的花香陣陣,直覺得渾身舒坦,一會儿的工夫竟然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忽然嗅到一股沁人心脾的丁香花味道,只見阿意站在窗前朝他招手,花瓣一般的嘴唇發出潤澤的光。

公蠣朝她伸出手去,身子一松,差點掉了下去,頓時驚醒。睜眼一看,瞬間驚呆了。

眼前的不是夢,真的是阿意,她裊裊娉婷地站在阿瑤房間的窗前,正在對著鏡子梳頭。

——但那個被畢岸關在棺材一樣的古宅之中,渾身散發出丁香花香味的骷髏,又是誰呢?

盡管還有諸多的疑問,但這種熟悉的香味,公蠣絕不會認錯,更不用提還有她花瓣一樣的嘴唇。

公蠣熱淚盈眶,几乎要衝過去叫她,卻忍住了。

她身后的牆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門,門旁站著一個人,戴著個咧嘴大笑的昆侖奴面具,身上裹著一件寬大的黑袍,上面繡了個銀色骷髏。

公蠣對銀色骷髏印象深刻。他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阿意將頭發盤起,對著鏡子照了照,笑道:“阿瑤,你看姐姐的發型怎麼樣?”

阿瑤應該是睡了,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擺放在床頭,身上蓋著薄被。

阿意又道:“唔,這個發型不適合小女孩,等你再過几年,我幫你梳一些漂亮的發髻。”

阿意似乎對站在背后的銀骷髏一無所知,她口氣親切隨意,有一句沒一句地同阿瑤聊著天,如同姐妹。公蠣恨不得衝上去問問她,這些天她去了哪里,住在何處,古宅里那個同她一模一樣的女孩儿到底是誰,卻礙于后面的銀骷髏,不敢輕舉妄動。

銀骷髏站了片刻,如同影子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去,輕輕摸了摸阿意的頭發。

阿意愣了一下,眼睛慢慢閉上了。銀骷髏聲音平緩,不帶一絲情緒:“今晚子時,城北鷹嘴潭。”

公蠣忽然想起他是誰了——公蠣曾經在不知是臆想還是夢境之中見過他,別人稱他為“龍爺”!

難道這個銀骷髏,就是畢岸苦苦尋找的巫教頭領龍爺?

阿意臉上顯出困惑的表情,睜開眼看了看,重新閉上。銀骷髏的聲音變得慢而有磁性:“今晚子時,城北鷹嘴潭。”

銀骷髏慢慢后退,拉開門,隱入門后不見。門漸漸淡化,先是恢復成了一幅畫,然后畫痕慢慢變成了一縷青煙,裊裊消失。整個房間,沒有一絲外人來過的痕跡,誰也不知道剛才出現的銀骷髏,到底是個真人還是個虛幻的影像。

畫壁為門。

公蠣已經吃驚到見怪不怪的地步了。

阿意怔了片刻,伸了個懶腰,柔聲道:“阿瑤乖,姐姐先出去一會儿,你好好睡覺,我給你帶好玩儿的東西,好不好?”

阿瑤似乎已經睡熟,並未回應。

阿意站了起來,她穿著一件藍紫色窄袖胡服,領口和衣擺上,繡有淺紫的丁香花,正是同公蠣見面時的衣著。她身材同阿瑤十分相似,但英姿颯爽,挺拔俊秀,眉宇之間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霸氣,同阿瑤柔柔弱弱、羞羞怯怯的氣質大為不同。

她如同夢游一般,繞著屋子轉了一圈,然后在床前蹲下,拔下頭上的紫玉簪,在地面上慢慢畫了起來。

她在地上畫了一個方框,方框之上,還有一個簡易的拉手。

若不是怕驚醒他人,公蠣恨不得衝上去告訴她,龍爺不是好人,不要受他的蠱惑,半夜三更去什麼鷹嘴潭。但未等公蠣想好如何出現、如何勸解,地面上的方框忽然變得立体,像是一個暗門。

阿意眼神迷離,俯身拉開暗門,下面卻是一個地道。她沒有一絲猶豫,縱身跳了下去,暗門隨即合上。

公蠣大急,跟著一躍而下,並隨即變換成隆公犁的樣子,俯身去推暗門,卻推了空。

暗門已經化為地上的几條划痕。

公蠣用力跺腳,下面是實心的,並無暗道。

阿瑤竟然還在熟睡。公蠣早顧不上男女之嫌,上前將她的薄被掀開,低聲道:“阿瑤,快醒醒!”

被子里空無一人,只是個卷成筒狀的偽裝。

公蠣腦袋一片混亂。阿意去了鷹嘴潭,阿瑤去了哪里?她們倆難道都被龍爺控制了嗎?

公蠣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已經不像以前那樣魯莽。阿意去了城北鷹嘴潭,一定不是什麼好事。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要趕在阿意之前到達鷹嘴潭。

但現在再去找畢岸要那個木赤霄作為信物,已經來不及了。公蠣躍出窗外,順勢往地下一滾恢復原形,穿過孟河苗圃的花叢,溜著牆根蜿蜒而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53 PM

(四)

孟河苗圃距離鷹嘴潭,一個城東一個城北郊外,騎馬都要一個半時辰。

公蠣心無旁騖,貼地疾馳,耳邊只有呼呼的風聲,街道旁的店鋪和樹木飛快地后退。

不知不覺中,公蠣的腳和腹部離開了地面,並越飛越高。洛陽城燈火點點,那些如同玩具盒子一樣大小的民居和黃豆大的在城牆上巡邏的士兵,顯得渺小而可愛。洛水、磁河、澗河如同三條閃爍的玉帶,同城中螢火蟲一般的燈光一起,與天上的星輝交相呼應。

公蠣忽然生出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自己曾經多次如此俯瞰洛陽城。

掠過高高低低的邙嶺余脈,溫煦的和風吹著公蠣堅硬的鱗甲,渾身通泰,四肢舒展。公蠣忍不住發出一聲呼嘯,對著廣袤的星空吐出一口濁氣。

從高空中看去,鷹嘴潭猶如一個長著長尾巴的蝌蚪,又像一只流淚的眼睛,泛出微微的紅光。但周圍並無人活動的跡象。

大半夜的,龍爺控制阿意來鷹嘴潭,做什麼呢?——他堅信阿意是被“控制”的,而非其他。

略一分神,身子頓時沉了下去,嚇得手腳亂刨;這麼一亂,越發控制不住平衡,一個倒栽蔥直直地墜落下來。幸虧鷹嘴潭周圍樹木多,公蠣掛在瀑布上方的一棵灌木上,腦袋被枝杈撞得金星直冒,好久才回過神來。

為何會飛起來,公蠣不知道;為何又掉了下來,公蠣更不知道。他看著自己長滿青麟的身体和强健有力的腳爪,心中又納悶又激動。

子時將近,万籟俱寂,正剩下鷹嘴潭的瀑布聲,飛濺的水珠落在旁邊的樹木和石頭上,發出均勻的沙沙聲,竟然有几分動聽。公蠣心中嘲弄地想,早上剛從這里出來,今晚又來了,自己同這個鷹嘴潭倒是有緣。

鷹嘴潭並無什麼異樣,平靜的水面偶爾泛起一兩個詭異的漩渦。公蠣盤在樹上休息了一陣,覺得還是及早做好准備,剛從樹上垂下半個身子,准備繞到瀑布一側去,忽然從嘈雜的瀑布聲中分辨到一絲異樣的聲音。

公蠣像樹枝一樣倒掛著,隱藏在灌木叢中。

是腳步聲,細而輕盈,隨之而來的還有魂牽夢縈的丁香花味道。

兩個壯漢抬著一個滑竿在瀑布前一塊凸起的石頭上站定。水霧之下,阿意同貓一樣蜷縮在椅子上,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的小水珠,美艷不可方物。

公蠣卻嗅到一股干稻草的霉味。

帶阿意來鷹嘴潭的兩個男子,竟然是稻草人。公蠣弓起身子,做好攻擊的准備。

兩人放下滑竿,前面的男子伸出手臂,對著瀑布慢慢做了個划水的動作,那個樣子,似乎將瀑布當成了一個巨大的門簾,從中間往兩側打開。

一滴凝結的水汽,落在公蠣的額頭上,滴落在了眼睛里。公蠣卻一眼都不敢眨,只待稻草人有什麼異動,便要跳下去救她。

水流仍在繼續,瀑布卻分開了。瀑布后面,是一面巨大的灰白色石壁。

稻草人踏水而行,來到石壁前面,從懷中取出一只朱砂筆,熟練地畫了一個門,然后閃身躲開。

哢吱吱一聲響,石門慢慢開了,稻草人折回,兩人抬起阿意,快步進入。公蠣箭一樣彈出,在石門合上之際,跟著閃了進去。

稻草人抬著阿意,走過一條長長的黝黑過道,轉彎之后,眼前大亮。

一個農家院落,不,是農家窯洞,中間五孔聯排一線大窯,左右上下各有兩排小窯,砌得極為齊整,上圓下方的圓拱形門窗上面貼著窗花,每口窯洞前掛著一個燈籠;還有几口闊口散窯,里面堆放著柴米糧油之類的東西。院子中間有一片草地,大窯門口擺著一個造型怪異的石雕雙頭蛇,透著一股邪惡。

公蠣連忙將目光移開。

窯洞上方,是濃密的樹林,從縫隙中可以看到點點星光。

原來這里竟然是邙嶺上一個巨大的天坑坑底,也不知巫教如何找到這麼隱蔽的一處所在。

稻草人將滑竿放下,閃到一邊垂手站立,瞬間恢復了呆滯死板的僵硬姿態。公蠣則躲進了排水的小溝渠之中。

近入口一側的窯洞門開了,兩個戴著面巾的女人,一副梨園教習嬤嬤的打扮,急匆匆走了出來,看了看稻草人和阿意,其中一個聲音年輕些的,疑惑道:“還沒到子時呢,怎麼就來了?”

另一個年紀大的手里捧著一個美人面具,上去給阿意帶上,衝著年輕那個道:“別讓它們站這里,搬廚房去,明天做飯燒掉。”

年輕嬤嬤挽起袖子上前,用力一抱,稻草人紋絲不動,只好看著年老的那個:“弄不動。”

年老的衝她翻了個白眼,道:“笨!”走上前捏了捏稻草人的手臂,嘖嘖道:“今晚的人偶非同一般。”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張黃表紙符,帖在稻草人的額頭上,往一個堆放柴火的窯洞一指,喝道:“去!”

稻草人乖乖地朝著她指的方向走了過去,自行停靠在一堆柴火上。

年輕那個瞪大了眼睛,驚訝道:“錢嬤嬤,原來您也會法术?!”

年老的錢嬤嬤小有得意,對著手指吹了一下,扭著腰身道:“廢什麼話,快來幫忙。”

兩人抬著阿意,進入了正中一個大窯之中。公蠣連忙跟上,但為了不讓人發現,只能順著溝壑迂回,等到公蠣溜到窯洞門口時,窯門已經鎖上了。

兩個嬤嬤站在門口,隔窗看著阿意,錢嬤嬤道:“不錯,十二個終于全了。”

年輕的道:“這個怎麼送來的這麼晚?來得及嗎?”

錢嬤嬤看來驕橫慣了,鄙夷道:“平嬤嬤來了這麼久,怎麼還說出這種沒水平的話來!都是現成的!”

年輕的平嬤嬤賠笑道:“錢嬤嬤教訓的是。”錢嬤嬤哼了一聲,道:“好好准備,這可是最后一批了。做完這一票,老身就回鄉下養老啰。”扭動著肥胖的腰身回了第一口窯洞。

平嬤嬤探頭往里張望了一陣,也轉身走了。公蠣這才有機會慢慢攀著窗台,往里偷看。

大窯之中,連同阿意,一共十二個女孩,並排躺在未涂漆的柏木小床之上。除了阿意是一身紫色衣服,其他的皆是紅色舞衣。

公蠣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想起第一次曾經在金谷園里看到女孩儿被人破顱取珠的情形,止不住地打了個哆嗦。

窯洞上下兩層,除了正中大窯里的十二個女孩,每個小窯里都住著一個人,大多年齡在十一二歲至十八九歲之間,有男有女,有的已經休息,有的仍在打坐,身上的服裝、發束一模一樣,若不是公蠣能夠分辨出女孩身上獨有的体香,打眼一看,完全不辨雌雄。上層的窯洞卻像是空的,既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也聽不到什麼動靜。

但同柴房相對的八口窯洞,里面卻是一些几歲的孩子。公蠣一個個看去,全部都是女童。

公蠣想起高氏同穎檜之間的對話。毫無疑問,自己闖進了巫教的隱蔽訓所,這些人是巫教教徒,而那些幼齡孩童,是巫教尋找的靈童。

忽然一個女童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叫娘,並從床上爬了下來,用力地捶門。

兩個嬤嬤耳朵倒靈性,飛快地跑了過來。公蠣連忙躲起來。

平嬤嬤貼著門縫往里瞧,口里道:“這丫頭來了几天,怎麼還是這樣?”柔聲道:“乖啊,娘在呢,你快回去睡去。”

錢嬤嬤對她的舉動嗤之以鼻,冷酷道:“廢什麼話?再加藥量!”說著從懷里拿出一個小油紙包,道:“開門!”

平嬤嬤遲疑道:“不好吧?藥量已經比其他孩子多了一倍,再多下去,只怕傻了。我哄哄她。”對著門縫道:“玉姬乖,快點睡吧,明天早上我們就回家……”

公蠣聽到玉姬兩個字,不由呆了一下,接著便聽到小女孩哇地大哭起來,叫道:“你不是我娘!我要回家!娘啊……”

竟然是攰睦和高氏的女儿二丫!几個月前,高氏托孤,畢岸在蘇媚的幫助下把她送給了城西觀德坊的劉大官人,沒想到還是被巫教擄了過來。

錢嬤嬤催促道:“快點快點,她這麼嚎著,把其他几個靈童都驚醒了!”

平嬤嬤道把手從門上的縫隙中伸過去,摸著二丫的頭,恐嚇道:“別哭了,再哭把你丟到水潭里!”

公蠣心中著急卻不敢出聲,只有在心里默念:“蛇哥哥在呢,二丫別哭了!”

也不知是平嬤嬤的恐嚇起了作用,還是二丫感受到了公蠣的焦急,竟然真的不哭了,只是坐在地上抽搭。

平嬤嬤道:“你看這孩子,少有的懂事。”

錢嬤嬤將油紙包又收了起來,鄙夷道:“你懂什麼?這些妖孽,活著也是害人。”

平嬤嬤翻了翻白眼,卻不敢反駁。公蠣巴不得兩人趕緊離開,他好去看一眼二丫,忽聽一陣響動,錢嬤嬤驚叫道:“龍爺來了!快點,誤了龍爺大事,小心你的狗命!”

兩人一陣風地直奔入口而去。公蠣將頭貼在門的縫隙之上,二丫抬眼看著公蠣,一人一蛇就這麼對視著。

公蠣身為原形,按道理是不該發出人聲的,但咋見二丫,心中悲喜交加,咝咝道:“你不要急,等我過會儿來救你。”

二丫仿佛認出了他一般,重重地點頭。

地面忽然震動了一下,公蠣忙縮回腦袋,順著牆根潛回到關押阿意的那口窯洞附近,看到雙頭蛇石雕腹下位置極好,便閃身藏了進去。

伴隨著轟隆隆的瀑布聲,龍爺威嚴地走了進來,他的身后,跟著三男一女。盡管他們都帶著滑稽的福娃娃面具,公蠣還是一眼認出了那個腰身粗壯的女人脖子里掛著一串骷髏掛飾,正是今天上午陪在女先儿身邊的濕婆信徒阿姆。

公蠣暗自后怕,心想幸虧今天自己沒貪財要了她的珠子。

錢嬤嬤施了一個大大的万福,滿臉堆笑道:“龍爺來了?”

龍爺哼了一聲,卻未搭話。倒是旁邊那個戴著紅臉福娃娃面具,舉止有些娘氣的清瘦男子上前掐著腰問道:“收成怎麼樣?”

錢嬤嬤一臉諂媚,雞啄米一樣點頭:“好著呢。包您滿意。”

清瘦男子翹著指尖,四處巡視了一番,捏著嗓子道:“其他的呢?”——公蠣想起他是誰了。去年蘇媚假扮胡爍,曾同一個酷愛男風的男子打探消息,公蠣雖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對他翹起的蘭花指和扭捏的嗓音印象深刻,覺得他簡直像一顆溜光水滑的琉璃珠。

阿姆冷冰冰的目光從面具后射出,公蠣連忙將腦袋一縮。

錢嬤嬤像一只炫耀下蛋的老母雞,咯咯笑道:“您是說這次參與訓誡的?都好著呢。要不要我叫他們集合一下,給龍爺過過目?”

琉璃珠翹著蘭花指,道:“不用。”几個人繞著窯洞走了一圈,偶爾在某個窯洞前停留一陣,龍爺並不發話,問話的始終是這個琉璃珠,剩下的兩個男子只是默默跟隨,一言不發。

錢嬤嬤眼角的皺紋都笑了出來,絮絮叨叨道:“老身可是盡心盡力,全力以赴,你瞅瞅,這些孩子們,一個個的聽話著呢,嚴格遵守教規,從來沒見過面,相互之間也從未說過一句話。而且個個都對龍爺您忠心耿耿……”

琉璃珠貼在龍爺旁邊耳語了几句,衝著老嫗阿姆一示意。阿姆從懷里取出兩塊鴻通櫃坊的飛錢,遞給錢嬤嬤,那種尖細之中帶著破音,並帶有明顯異域音調的官話,十分刺耳:“兩位嬤嬤辛苦,你們的事情已經完成,我這就送你們出去。”

錢嬤嬤歡天喜地接過飛錢,看了又看,將兩張飛錢全部塞到自己身上,還用力地按了按,衝著平嬤嬤道:“出去后我兌換了再給你。”

平嬤嬤有些不滿,卻不敢說什麼。兩人一前一后,跟著阿姆朝出口處走去。

阿姆和錢嬤嬤走到草地處,阿姆忽然站住,回過身來上下打量著錢嬤嬤。錢嬤嬤諂笑道:“怎麼了?”

阿姆看著她的腳下,面具后面的眼睛閃出陰惻惻的光來。

錢嬤嬤順著她的視線朝下看去,忽然發出“啊”的一聲,扑哧一下矮了半截。

她的腳下,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一汪水,“啊”字只發出半截短音,水已經沒過胸口。錢嬤嬤用力扑騰,但她觸到哪里,哪里便成了水窪。僅僅几下,她便沒了蹤影,站的位置冒出几個水泡,瞬間恢復成了草地樣子。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連公蠣都反應不及。尚未進入草地的平嬤嬤呆了片刻,拔腳欲逃。

但她身体前傾,腳卻未能邁開——草叢之中,忽然生出無數細細的紅絲,如同藤蔓菟絲一般,將她的雙腳緊緊裹住。

平嬤嬤倒在了地上,不容她掙扎,無數條細小的紅色菌絲飛快從草叢中伸出,進入她的耳朵、鼻子、眼睛,將她裹的猶如蟲繭。

龍爺等人像是看一場好玩的雜耍,桀桀地笑了起來。蟲繭癟了下去,菌絲潮水一樣褪去,地面之上只剩下一具骨架,並隨之化為齏粉。唯獨眼珠子滾落出來,化為一對晶瑩剔透的綠色珠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54 PM

(五)

殺戮發生之快,讓公蠣措手不及。當然,即使來得及,他也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因為接下來看到的一切,不僅讓公蠣呆若木雞,還有莫名的恐懼。

老嫗阿姆收了兩顆珠子,交給龍爺。燈光之下,龍爺的昆侖奴面具咧嘴大笑,極其猙獰。

五孔大窯的門開了,除了正中阿意的那口窯,其他四口,每個門口站著一個黑衣人,從左自右,舉手自報名號。

一個黑面男子,穿著家常的布鞋,手上全是厚厚的老繭,道:“無常信使潁中。”

一個帶著美人面具,身上穿著紅色斂衣的女子嬌滴滴道:“鬼面云姬。”

一個邋里邋遢的男子,腋下夾著一捆稻草,一副拾荒人的打扮,畏畏縮縮道:“鬼影鐘虺。”

一個神情陰鷙的男子,手里拿著打鐵的鐵錘,慢吞吞道:“禁公尹獲。”

龍爺張開雙臂。黑袍之上,背部的銀色骷髏咧嘴大笑,而胸前繡的雙頭怪蛇開始扭動起來。

琉璃珠大聲道:“展示!”

無常信使潁中手一抖,將一把豆子撒出。豆子落在地上,一個滾動變成了一個全副武裝的士兵。十二顆豆子,十二個士兵,整整齊齊,兵甲閃亮。

——撒豆成兵之术。

鬼面云姬身上的紅斂衣張開,上面繡著的骷髏在笑著跳躍。她走到一個士兵跟前,伸出玉手在他臉上一撫。士兵瞬間變了模樣,成了一個云鬢高聳、肌膚如雪的美人儿。片刻工夫,院子里宛如暗香館,一群美人儿搔首弄姿。

——改頭換面之术。

消瘦男子鬼影鐘虺,無精打采地走到一個雙眼靈動的女子面前,打量了几眼,抽出几根稻草搓揉了片刻,編出一個半尺高的稻草人來,然后刺破中指,擠出兩滴血在稻草人的眼睛上。稻草人慢慢長大,同女子一模一樣,如同雙胞胎。

——傀儡之术。

禁公尹獲冷眼看著這一切,忽然鐵錘一揮,面前的几個人瞬間換了地方,站在大門口處。再一揮手,几個人又回來了。

——搬山之术。

公蠣的汗順著鱗甲滑落。這些法术,比以往見過的任何法术還要厲害十倍。

龍爺來到雙頭蛇雕像跟前,拿出一把小刀來。

公蠣几乎嚇得跳起,緊緊貼著石雕,豎起鱗甲盯著他的膝蓋,只待他出手,便跳起攻擊。

誰知他反手一划,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將血涂抹在蛇頭的眼睛上。剩下四個人亦步亦趨,如法炮制。

他們似乎在進行一種儀式。公蠣稍微松了一口氣,但屏住呼吸,不敢發出一點儿響動。

禁公尹獲等人收了法术,默默過來,咬破手指,同樣將血抹在雙頭蛇的眼睛上。而窯洞中的人不知何時全部出來了,除了那几個年幼的靈童,排成長長的一行,魚貫而行。過多的鮮血從雙頭蛇的眼睛流出,看起來更加邪惡可怖。

但這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發出聲息,如同影子一般。

公蠣的眼睛不知怎的,極其不舒服,面前像籠罩著一層霧氣一般,只有用力地閉眼睜眼。

半盞茶工夫,所有人涂抹完畢,站回原位。琉璃珠振臂高呼起了口號:“螭龍飛天,終日乾乾!聖教既出,天下歸元!”說著用力地鼓起掌來。

並無一人附和。龍爺揮了揮手,所有教眾悄無聲息地退回各自的窯洞中。

從氣味和氣質上判斷,教眾之中既有農夫、老鐵匠、獵人等尋常百姓,也有家境殷實的商人小吏等,其中不乏氣質超群、舉止優雅之人。公蠣終于相信畢岸不是危言聳聽,巫教已經滲透到普通民眾之間,而且原本缺失的鬼面、無常信使等巫教重要職位也已經補充了新的人手,顯然是要進行大動作。

周圍陷入一片死寂,隱約傳來持續低頻的瀑布聲讓人有一種莫名的煩躁。

龍爺朝前面略一示意。琉璃珠忙哈腰笑道:“跟了龍爺,在下真是三生有幸!有了這些奇才,龍爺的大業指日可待!”一溜小跑,上前將正中一口大窯的門打開,嘴里道:“龍爺請看,這是最后一批收成了。”

身后跟著的兩名男子忽然上前,在龍爺耳邊悄聲說了几句。龍爺點了點頭,兩名男子后退了几步,朝其他几人略一示意,轉身離開。

龍爺和老嫗阿姆進入了窯洞之中,琉璃珠探頭看了看,有些不情願地守在了窯洞門口。

公蠣心中大急。如今除了這個石雕和陰暗潮濕的排水溝渠,並無藏身的地方,稍微一動,便有可能被發覺;要公蠣以一抵三,公蠣連一分的把握都沒有。

正在焦急,忽然嗅到一股焦糊味,接著便是“劈里啪啦”的聲音。原來堆放干柴的地方起火了,冒出一股濃煙。

琉璃珠吃了一驚,勾著腦袋緊張道:“怎麼回事?”龍爺和老嫗阿姆也被驚動了,兩人擁在窯洞門口。

琉璃珠扭著腰肢跑了過去,一邊跑一邊講:“定是火爐引燃了柴火。”

公蠣趁此機會,鉚足了勁儿溜著地面箭一般射出,一個彈跳落在窯洞上方,正打算以倒掛金鉤的方式偷窺,卻發現窯洞之上有個透光的小天窗,剛好可以看到屋內的情形。

窯洞地方相當寬敞,左右各擺著六張小床,床頭擺放著長笛、琵琶等樂器,牆壁上還貼著一些剪紙、圖畫和手工做的小飾品,真有几分梨園教坊的味道。阿意和十一個穿著紅色舞衣的女子,躺在白茬子小床之上,正在昏睡。

公蠣趁著龍爺和阿姆被失火吸引,飛快鑽了進去,藏身在最里側一張小床的床底,行動之快,連自己都覺得吃驚。

幸虧明火不大,琉璃珠又是踩又是扑打,火勢終于熄了,只聽他遠遠叫道:“沒事啦!龍爺,我再去檢查下周圍有沒隱患。”

龍爺和老嫗阿姆重新轉過身來。阿姆繞著小床走了几圈,陰惻惻笑道:“龍爺,果然好收成呢。”

一個女孩儿嚶嚀一聲,翻了個身,露出雪白的臂膀來。阿姆扒開她的眼皮瞧了瞧,道:“這個質地一般般。”她來到阿意跟前,俯身嗅了嗅,半閉著眼睛搖頭道:“這種香味,真是無人能敵。”

龍爺背著手瞧著,一動不動。阿姆從懷里拿出一個兩寸來高的黑色小玉瓶,拔開塞子。

一股奇異的香味飄來,公蠣頓時渾身酥軟,心神俱醉,極是舒服。在即將陷入迷糊的一瞬間,卻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當年金谷園那一幕,正在重現。

公蠣屏住呼吸,趁著女孩翻身之際,將舞衣的一角搭在自己頭上,慢慢從床下探出。

阿姆咯咯笑道:“龍爺,我既然答應了做聖教鬼手,自當忠心耿耿為您賣命。今晚的珠子,還是由我親自來采,只當是我為加入聖教的第一個任務。”

公蠣一愣。她的聲音在變化,原本的異域口音沒有了,而是一口流利的洛陽官話。

阿姆挽起了寬大的衣袖,露出一直隱藏的左手。公蠣定睛一看,原來她的左手從手腕處齊齊折斷,戴著一只手狀的金屬爪,不知道是淬毒還是材質的問題,竟然是墨綠色的,在燈光下泛出幽幽的光澤。

阿姆將左手放在面前一張一合,言語之間竟然有些傷感:“龍爺,我所求不多,不要高官厚祿,不求榮華富貴,待大業有成,只望能給我家族一個合法的名號。”

龍爺威嚴地點了點頭,道:“放心。”

阿姆面具后面的眼睛閃出淚光,她晃了晃手腕,左手手指倏然變長,如同五把利劍,朝阿意頭上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55 PM

(六)

公蠣想也未想,彈跳了出去。他本意打算落在阿姆肩頭,咬她的左臂,誰知她的左手忽然改變方向,朝著公蠣的身体刺落。眼見明晃晃的利劍便要把自己的身体穿出五個洞來,公蠣匆忙之下在空中扭轉身体,但控制不好力度,反而“啪”地一聲掉在了龍爺面前。

龍爺一腳踩在了公蠣七寸之上。

之前御風而行帶來的自我膨脹如同水泡一樣破滅了,此時此刻,公蠣感受到的卻不是害怕,而是沮喪和對自己的失望,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因此連扭動掙扎也省了,只是將臉埋在地面上。

慢說救阿意和二丫,公蠣自己,今晚也要死在這個鬼窟里了。

阿姆用冰冷的“手指”撥弄著公蠣的身体,嘿嘿笑道:“這條水蛇的本領可是越來越强了。”

她的口吻,好像見過公蠣一般,公蠣忍不住抬頭望了她一眼。

阿姆蹲下身体,用右手將他鉗起來,驚訝道:“腳長出來了?”她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聲音如同鬼梟。

公蠣長長的身体還拖在地上,對她齜出尖牙,吐出分叉的舌頭。她身上几種味道混合,卻無法分辨。

阿姆在他的額頭按了按,忽然哼唱起來:“洛河水蛇,万里尋一;遇時長腳,逢凶化吉;赤螭無腳,潛龍在淵;赤螭有腳,飛龍在天……”公蠣只看到她陰險的眼神,越發覺得似曾相識。

阿姆唱完一遍,提著公蠣轉身對龍爺道:“龍爺您瞧,這可是難得的龍蛇屬性。我去年精心選了几個珠母,沒想到在他身上長得最好。如今珠子已經長了將近一年,正是收采的時候。真是太巧了,哈哈哈。”

她因為激動,話明顯多了起來。

龍爺桀桀而笑,銀骷髏也跟著發出低沉的笑聲:“很好。”

阿姆目光閃爍,道:“我替您收了他。”

公蠣心中絕望起來。

她左手冰冷的指尖划過公蠣的身体,嘖嘖道:“我還從未見過如此質地的血珍珠。”提著公蠣的脖子,往龍爺面前遞去:“您瞧瞧,這可真是天助我聖教!”

她雙眼忽然精光四射,手腕用力,公蠣眼前金星直冒,正在扭動,卻用眼睛的余光瞟見龍爺雙手摳著自己的喉部發瘋地撕扯,眼珠爆出,喉嚨呵呵作響。

卡在龍爺脖子上的,竟然是阿姆的“左手”!原來她的金屬手爪,可以脫離手腕行動。

“手”越來越緊,公蠣清晰地聽到龍爺脖子折斷的哢嚓聲,龍爺倒在地上,四肢微彈,眼珠爆起,嘴巴里吐出一股子血沫來。

金屬手猶如有無形的繩子牽著,自行跳回到阿姆的斷腕處。

公蠣簡直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千辛万苦找到的龍爺,就這麼意外斃命,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公蠣發愣的工夫,阿姆卻一刻也不曾停下,她一手卡著公蠣,一手去除龍爺的面具和衣服,公蠣猜想,她是打算以后冒充龍爺號令一眾教徒,心里越發對這個老嫗心生畏懼。

但終究單手不便,阿姆只將面具拿下,衣服卻難以脫下。但如此一來,右手的力道不由松動了些,公蠣稍一掙開,反手在她虎口咬了一口,阿姆猝然不及,甩手丟開。

公蠣遠遠跳開,將身子盤起,高昂起腦袋,一邊大口喘氣,一邊咝咝地吐出蛇信。

阿姆回過神來,陰惻惻冷笑道:“好啊,一年未見,你的功力精進不少。”她用邪惡的眼神打量著公蠣:“血珍珠,內丹,蛇婆牙,嘿嘿,一個不少。”

阿意動了一下,發出夢囈聲:“阿瑤……”

公蠣忍不住叫了起來:“阿意!”

阿姆咯咯笑道:“叫阿姨沒用。你要叫我……”她突然停住不說,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阿意嚶嚶几聲,翻身繼續睡去。公蠣開口人言:“你到底是誰?”

阿姆恢復了難聽的異域腔調:“我是給你看運勢的老阿姆呀。”

公蠣眼睛紅了起來,他弓起身子,准備發動攻擊,卻發現自己控制不住平衡,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搖晃。接著只覺身子一緊,已經被几條長著綠色斑點的蛇纏上,帶著一股腥臭的味道。

公蠣還以為是毒蛇,正要用蛇語交涉,卻發現只是些蛇狀的藤蔓,竟然是從地下長出來的,上面細細的倒刺,墨綠色的黏液拖著長長的絲,令人作嘔。

阿姆嘎嘎笑著,一步步朝公蠣走來:“這株蛇王藤,我養了好久了,專為對付你。”

公蠣越是掙扎,藤蔓纏得越緊。他喘著氣道:“我又不認識你……你對付我做什麼?”

窯洞的門忽然響了。琉璃珠叫道:“龍爺,人怎麼都走光了?您要不要出來瞧一瞧?”

阿姆收了左手,飛快將龍爺的屍体踢入床下,冷冷道:“龍爺正忙著,你守在門口就好。”

琉璃珠推開了門,探頭道:“龍爺,窯洞里一個人都沒有了……”

阿姆帶著點厭惡喝道:“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琉璃珠四處張望著,撇著嘴道:“阿姆,不要這樣子嘛。龍爺答應我了,將來給我個統領的職位,所以將來可能你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呢。”

阿姆眼神中寒意一閃而過,拖著腔調道:“是嗎?如此甚好,以后還要多謝統領提攜。”閃身站在門后。

公蠣覺得,她的表情和舉動,一點都不像個女人,而且眼神中的冷漠和陰鷙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琉璃珠擠進來半個身子,道:“龍爺呢?”他看到了公蠣,吃驚道:“哪里來的大水蛇?”

阿姆一言不發,猛然出手,鋒利的五指徑直插入他的后腦,並從他的面部穿出。

公蠣第一反應是將腦袋埋了下去,選擇不看。

阿姆冷笑一聲抽出了左手,琉璃珠面朝下倒在了地上。她吹著手上殘余的血跡,道:“你的統領,還是到陰曹地府做去吧。”

公蠣偷偷看著她慈祥的福娃娃面具,只覺得比鬼還要可怕。

阿姆似乎猜到了公蠣在想什麼,道:“小水蛇,你終歸成不了大事的。你心太軟。”她獰笑著朝公蠣走來。

倒在地上的琉璃珠掙扎了一下,竟然又站了起來,伸手往阿姆肩頭上一拍,慢吞吞道:“阿姆,你的左手怎麼了?”他的面具歪歪扭扭,每說一個字,臉上的血洞便往外冒血。

阿姆倏然變色,頭也未回,反手朝他的腹部捅了進去。

琉璃珠一個趔趄,卻未跌倒,笑嘻嘻道:“阿姆,你的力氣越來越大了啊。”

阿姆冷笑道:“你以為這麼裝神弄鬼就能嚇到我?”伸手將他臉上的面具揭了去。

面具底下,是一張模糊的臉,臉上的布帛已經稀爛,露出里面的稻草來。琉璃珠轟然倒地,變成了一個稻草人。

阿姆斜眼看著大門,喝道:“出來!”

又一個琉璃珠躲躲閃閃地出現在門口,捂著眼睛叫道:“阿姆,我什麼都沒看到,我什麼都沒看到……”

阿姆的手臂倏然變長,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拖了他進來,朝公蠣的位置一點下巴,道:“龍爺被這條蛇給殺死了,幸虧我出手快,將他制住。”

藤蔓深深地勒在公蠣的身体里,公蠣已經說不出話來。因為只要公蠣吸一口氣,藤蔓便會隨之收緊一分。

琉璃珠一臉誠懇,嘿嘿笑道:“多謝阿姆,幸虧阿姆抓到了元凶。”

阿姆假笑道:“見外了,以后也要統領多提攜照顧。”話音未落,一拳打在他的后腦。用力太大,以至于他的腦袋都扁了。

但接著又一個琉璃珠出現在了阿姆身后,一把將她的面具揭開:“你躲了這麼久,很辛苦吧?”

而倒在地上的那個,還是一具稻草人。

公蠣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

阿姆反手去攻擊身后,卻被第三個琉璃珠靈活躲開。她怔了一怔,惡狠狠叫道:“你不是聖教統領!”

男子冷冷笑了一聲,卻不答話。光電之間,兩人已經過了好几招,公蠣只見一團影子飛舞,根本分不清二人身影。

藤蔓上的刺,刺入了公蠣的身体,酥酥麻麻,很是舒服。公蠣嗅到阿意身上的丁香花味道,卻不知怎麼想起了胖頭,想起他柔軟的肚子和笑起來眯成一條縫的小眼睛。

所謂的給胖頭報仇,根本就是一個笑話。

兩人的影子越來越模糊,公蠣傻張著嘴巴,流出長長的涎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56 PM

(七)

窯洞之中空間有限,公蠣聽到床板斷裂的哢嚓聲,兩人打斗卷起來的風如同刀割。

一道白光帶著低嘯聲朝公蠣刺來,卻剛好刺中一條小臂粗的藤蔓,藤蔓吱地一聲,抽搐著縮了回去。公蠣身上力道微松,他愣了一愣,遲鈍地低頭看著跌落在地上的東西。

是木赤霄。

公蠣慢慢移動腳爪,將木赤霄握住。

木赤霄在公蠣的手中,正在變得通紅,如同火炙了一般。可是公蠣卻拿不動,只有勉强將劍尖刺入地下。

地面冒出一股綠水。

公蠣聽到琉璃珠笑道:“這個蛇王藤,看起來不怎麼中用。”又聽他叫道:“公蠣!”

一聽到熟悉的聲音,公蠣心中一陣激動,頓時來了精神,抓著木赤霄一陣亂刺。

原來畢岸早已經潛伏在此處了——公蠣不得不承認,畢岸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

蛇王藤如同炸窩的耗子,吱吱叫著扭在一起,化為一攤濃稠的汁水。阿姆臉色十分難看,卻不為所動,她冷笑了一聲跳出圈外,一把抓住了阿意,冷著臉道:“你怎麼進來的?”

畢岸將衣服上沾的一根稻草拍打下去。

原來剛才在瀑布外畫門而入的稻草人,竟然是畢岸。

阿姆哼了一聲,道:“龍爺還以為自己算得精妙,卻連被人混入都不知道。”她瞥了一眼床底的龍爺屍体,眼神之中露出几分得色。

畢岸道:“您靠上了龍爺這棵大樹,怎麼今晚突下殺手呢?”

阿姆面不改色道:“不是我殺的,殺他的是那條小水蛇。”

公蠣又驚又怒:“你真是睜眼說瞎話!”

畢岸微微搖了搖頭,道:“阿姆真是嘴硬心狠。龍爺死了,這巫教以后就算是歸入你的麾下了。”

阿姆嘴角抽動了几下,咧開嘴笑得極其開心,以致于嘴角爆起了皮。

公蠣挪到里面靠牆的位置。窯洞之中一片狼藉,床板斷裂,几個女孩疊羅漢一般堆在角落處,估計是畢岸在打斗過程中唯恐傷了她們,有意拋出來的。

但阿意的床在阿姆身后,畢岸試了几次,都無法將阿意救出,便被阿姆鑽了空子。

阿姆的金屬手爪卡在阿意纖細的脖頸上,似乎只要稍一用力,她的脖子便會折斷。阿姆用小指指腹輕拍她紅嫩的小臉,道:“連這麼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都想混入我的珠母之中,真是痴心妄想。”

公蠣緊張得渾身顫抖,張嘴欲要喝止,卻忍住了。

阿姆咯咯地笑了起來,道:“畢岸,你一直不是我的對手,知道為什麼嗎?”

畢岸輕描淡寫道:“顧忌太多。”

阿姆忽然收了笑容,嘆道:“我真是太喜歡你們兩個了。”她的眼神陰郁,似乎有無盡的無奈。

公蠣終于想起她像哪個了,忍不住叫道:“巫琇,巫琇是你什麼人?哥哥還是弟弟?”

阿姆忽然換了一種腔調,既不是別扭的異域腔,也不是那種細中有粗的破鑼音:“你看出來了?”

畢岸嘆了一口氣,道:“他就是巫琇。”

公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巫琇不是死了嗎?”

巫琇冷酷道:“我若不找個人頂包假死,如何躲得過你們的追捕?”

原來當日在大雜院,死的根本不是巫琇。公蠣竭力擺脫蛇王藤帶給他的麻痹感,掙扎著道:“老奸巨猾……若不是你要害人,誰要去追捕你?”

巫琇看了一眼公蠣,微微搖頭道:“這麼久了,你還是這麼不長進。可笑總有人跟我說,你是……”他忽然收住了話頭,手上用力,阿意的臉馬上脹得通紅。

公蠣已經不在意他對自己的貶斥,一顆心全系在了阿意身上。

畢岸皺起了眉頭。巫琇眯起眼睛看著畢岸:“這個女孩,是你的意中人?”

畢岸點了點頭,道:“是。你怎麼知道的?”

公蠣大怒,跳起來叫道:“不是!”他剛想責罵畢岸對阿意的覬覦,忽然心中一動,臨時改口道:“如果不是,何苦拼了命救她?”

畢岸看了他一眼,眼神微帶笑意,如同公蠣與胖頭合伙騙人時的淡定。

公蠣一個滾動,變回隆公犁,緊緊握著木赤霄,站到畢岸身后——阿意若是醒來,看到他和木赤霄,還能記得當初的約定嗎?

巫琇用長長的指甲在阿意的臉上划動,道:“可是我看這條小水蛇明明更緊張。你們兄弟兩個,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反目吧?”他饒有興趣地看著畢岸:“據我所知,你家隔壁的老板娘對你可是一往情深啊。”

畢岸嘴角動了一動,道:“放了她,我放你走。”

巫琇道:“你有些自大了。看看你現在的臉色,以你當下的能力,想要跟我談條件,只怕沒這個資本。”

公蠣這才留意到,畢岸面無血色,形容消瘦,像是大病了一場。只是眉宇之間冷峻意味不減,依然英氣逼人。

這些天來,公蠣沉浸在胖頭逝去的悲痛之中,疑他未盡全力,心生嫌隙,雖然明面上未鬧翻,但這些天日漸生疏。直到今晚,才又覺得心中回暖。忙問道:“你怎麼了?”

畢岸微微一笑,道:“沒事。”

巫琇冷笑道:“倒是兄弟情深。”

畢岸抬起眼睛,道:“如今你獨自一人走肯定沒問題,但是你舍不得,這些成熟的血珍珠,要采集了。”

原來兩人都有顧忌,怪不得打斗良久,都沒傷了其他人。巫琇額上青筋崩起,咬牙切齒道:“我若不要這批珠子呢?”他桀桀地笑了起來:“你們兩個顱內的血珍珠,成色更好。”

畢岸輕松道:“我沒本事制服你,但拖你過了子時卻沒問題。”

巫琇臉色陰晴不定,道:“這些女孩子們,已經不能算是活人,只能叫做珠母。而且珠子已經寄生半年之久,你救了她們,她們也活不過半月。你何苦為了一些珠母丟了自己兩兄弟的性命?”

公蠣叫道:“其他的我不管,你先放了阿意再說!”

巫琇笑著對畢岸道:“你瞧瞧,你這位水蛇兄弟,心里想的可跟你不一樣。你覺得你格局夠大,其實都是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他,直接明了,尋找最有效的解決方式。”

阿意似乎被几人的談話驚動了,掙扎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但一看到自己所處的處境,頓時大為驚詫,小聲道:“這是……這是哪里?你們是誰?”

公蠣激動地揮舞著木赤霄:“木赤霄!你要的木赤霄!我!隆公犁啊!”

她粉嫩的小臉脹得通紅,定定地看了公蠣片刻,勉强笑道:“是你啊。”

公蠣熱淚盈眶:“是我。我一直在土地廟等你。”

阿意的聲音如同天籟:“發生了一些事情,我離開了一段時間。”公蠣無暇去想她所謂的“離開”是怎麼回事,只是激動得不能自已。

但她的目光隨后停在畢岸臉上,聲音又輕又柔:“你是來救我的嗎?”

畢岸表情冷淡,朝公蠣略一示意:“是他。”盡管公蠣對畢岸的明確表態感到欣慰,但看到阿意閃亮的眼睛,還是心中泛酸。

阿意嫣然一笑,如盛開的花朵:“謝謝你們。”

公蠣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

巫琇不耐煩起來:“談情說愛,還是換個地方。”阿意似乎覺得很好玩,仰臉看著巫琇道:“你是誰?”

巫琇陰惻惻笑了起來:“快死的人,知道了也沒用。”手上稍一用力,阿意咳了起來,雙手徒勞地扣著巫琇的手指。

公蠣叫道:“你別亂動!”心想找准機會偷偷溜到巫琇身后偷襲,但巫琇這個老狐狸一眼便看穿公蠣的心思,冷笑著后退了一步,手上更加用力。

阿意臉色紅脹,淚眼漣漣。

三人對峙著。

外面忽然傳來一陣悶響,地面發出微微的顫動。畢岸斜靠著門框,表情瞬間輕松了起來,道:“哦,子時將過,出口很快將被封上,這一屋子的人,只好做了金蟾的祭品。”

巫琇神色一凜。畢岸輕描淡寫道:“我活不了多久了。公蠣也是。可你大業將成,若要賭一把,我願意奉陪。”

公蠣看他氣定神閑,一直以為他有什麼奇妙的手段,沒想到卻是這種破釜沉舟的打法,頓時急了:“阿意不能死!”

畢岸卻不理他,指了指公蠣手中的木赤霄,看著巫琇道:“你有土遁术,我有木赤霄。當然,你可以施展傀儡术,但對我沒用。”他割破手指,將血抹在一條床腿之上。

一個白色小紙人從床腿里側脫落,掉在地下,自燃起來。

公蠣學著他的樣子,割破手指,果然每個床下都有一個形狀各異的小紙人,一碰到公蠣的血,便燃燒起來。

畢岸道:“這里位置不夠,你能施展的法术並不多。火攻你不如公蠣,舞劍你不如我。”

公蠣心想,自己哪里會什麼火攻?

巫琇臉色鐵青,嘎嘎地笑了起來:“是嗎?”

畢岸微笑道:“我知道這大半年你技藝精進,斗法方面我遠遠不是你的對手。但我可以死纏爛打,讓你的巫术發揮不出來。”

巫琇冷眼斜視著畢岸,道:“你果然有備而來。”

畢岸微微躬了躬身子,道:“正是。”

嘩嘩的水聲越來越響,似乎瀑布正在移動,夾雜著坍塌的轟隆聲,隱約之中,竟然還有小女孩的哭聲,吱吱啦啦,斷斷續續。

公蠣忽然想起了二丫,心中頓時有些慌張,但看到畢岸和巫琇劍拔弩張的樣子,只好强裝鎮定,道:“外面怎麼了?”

畢岸雙唇緊閉,一眼不眨地盯著巫琇。

巫琇的眉頭跳動了一下。阿意手腳舞動,眼睛圓睜,帶著哭腔道:“聽我說……”巫琇松了松手,阿意嘔了几嘔,喘著氣道:“這里快要塌陷了,不要打了,快走啊!”她淚眼蒙眬,殷切地看著公蠣。

巫琇森森道:“小女娃儿,還當我們是打著玩儿呢。”公蠣看到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心疼不已,頭腦一熱衝了上去,舉著木赤霄朝著巫琇一頓亂刺,並叫畢岸:“你攻他下路!”

巫琇早有防備,拉過阿意擋在前面,並伸出腳一勾,公蠣一個前傾,差一點將木赤霄刺進阿意的肩頭,無意瞥見畢岸依然站得筆直,頓時大怒,“快來幫手啊,你擺什麼玉樹臨風?”

氣息一岔,腳步更亂,巫琇單手一拖一扭,不僅將他的木赤霄奪了去,並順勢踹了他個窩心腳。

便在這一剎那,伴隨著阿意的一聲尖叫,只聽嘩啦一聲,窯口塌下了半邊,塵土飛揚,門口的蠟燭頭被掉下來的石塊壓滅,屋里頓時伸手不見五指,阿意的氣味隨之被塵土味掩蓋。耳邊滿是氣流旋轉帶來的奇怪嗚嗚聲,腳下土地松軟,站立不穩。

公蠣驚叫道:“阿意,阿意!”摸著方向朝剛才阿意站的地方扑了過來,卻一腳踏空,似乎這里出現了一個極大的空洞。公蠣急忙扭轉身体,正要穩住身形,隱約聽到阿意驚恐的求救聲,接著腳腕一緊,被人拖著向下滑去。

但同時左手手臂被人抓住,卻是畢岸。黑暗之中,只聽畢岸叫道:“快上來!”

公蠣一想到阿意即將如胖頭一樣,在自己眼前消失,心中痛苦万分,一邊推打畢岸的手臂,一邊狂亂叫道:“阿意!阿意在下面!我要去救她!”

畢岸厲聲喝道:“下面不是阿意!”

抓住公蠣腳腕的手,力度漸大,公蠣聽到阿意在嚶嚶哭泣:“救救我!”旁邊還有其他的女孩聲音,一齊哭了起來,公蠣心中熱血沸騰,用力去摳畢岸的手指,激烈地叫道:“她們醒了,她們都在下面!”

几只手一齊抓住了公蠣的腳腕,畢岸已經支撐不住,而下面的哭泣聲此起彼伏。但就在此時,公蠣心中忽然一動,自己反過來抓住了畢岸的手腕。

那些抓著公蠣腳腕的手,硬邦邦的,沒有一絲小女孩手若柔荑的嬌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58 PM

(八)

一股怪風裹攜著碎石、泥沙和水珠,東一頭西一頭地亂飛,拍打得人臉頰生疼。

公蠣睜不開眼睛,唯有閉眼摸索。女孩們的哭泣聲不見了,只有陰森詭異的鬼哭狼嚎,碧綠的鬼火在腳底下點點燃起,猶如惡鬼的眼睛。

公蠣一次次踢開那些只剩下骨頭的鬼手,又一次次被抓住。他已經沒力氣折騰,任由那些鬼手抓住他的腳踝,而畢岸俯在上面,滿頭汗水,手背之上,布滿了公蠣剛才抓撓留下的血痕。

若是以前,公蠣哪怕是哭著喊著,也絕不放手,可如今,公蠣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悲涼來,苦笑道:“松手吧。再等下去,都是死。我只有一件事,你找到殺胖頭的凶手,替我親手殺了他,給胖頭報仇。”

“哢嚓”一聲,似乎是畢岸腳勾著的柱基裂開,畢岸身子隨著公蠣下滑,鬼火之下,無數條黑的白的手擁擠著從黑洞之中伸出,嘰嘰叫著笑著,更加用力地拉動公蠣的雙腳。

公蠣嚇得不敢再看,驚慌之下,抬頭一眼看到畢岸因為過于用力而眼睛凸起,眼白充血,四目相望,那種熟悉親切,似乎深入骨髓。畢岸忽然艱難叫道:“螭龍,快回來。”

公蠣應聲答道:“我早就回來啦!”

——頑皮的螭龍離開洞府,偷偷游到洛水水面,遠遠看著洛陽城的燈火輝煌,無限憧憬。

——一只体態似虎的狴犴追著他,潛在水下叫他:“螭龍,上面危險,快回來!”

——螭龍一個擺尾繞到他的身后,得意地回道:“我早就回來啦!”

……

公蠣心中一片茫然,手上一松,仰面墜落了下去。

白森森的手,烏黑變形的手,帶著腐爛臭肉的手,擁擠著去撕扯公蠣。公蠣卻睜著一雙眼睛,呆呆發愣。

螭龍是誰?我又是誰?

畢岸額上的青筋暴起,他忽然長嘯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鮮血在空中凝結,漸漸成為一顆鮮紅欲滴的珠子。

——一高一矮兩個少年在洛水嬉戲。少年老成的狴犴鄭重地吐出內丹,道:“你看,有了津還丹,可以强身護体,正心明目。”

——帶著几分流氣的螭龍眼巴巴望著洛陽的燈紅酒綠,心不在焉道:“像個糖果。好不好吃?”伸手去抓來看。

——狴犴卻道:“別玩啦,我教你吐納換氣。”

——螭龍盤算著這個能值几個錢,敷衍道:“等等再說……這里一點意思也沒有,我們去洛陽玩吧?”

……

津還丹在公蠣的身邊旋轉,所到之處,鬼手紛紛躲避。公蠣終于騰出手來,將津還丹抓住。

手心中,津還丹帶著微微的紅色光暈,像個味道極好的糖果。公蠣忘了身上撕扯的疼痛,舔了舔嘴唇。

津還丹忽然自行跳起,進入公蠣的口中,並一下子滑入了他的喉嚨深處。

未等公蠣反應過來,畢岸一個海底撈月,將公蠣提了上去,並快速退出窯洞。

巨石擦著公蠣的鼻尖滾下,伴隨著轟隆隆一陣巨響,地面坍塌出一個巨大的坑洞,塵土飛揚,亂石橫飛,接著一道刺目的白光,一聲巨雷在頭頂炸響,傾盆大雨頓時狂瀉而下。

公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畢岸推了他一把,叫道:“找方向!”自己卻一個側身,朝著剛才逃出的坑洞游去。

坑洞已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連長長的青石條也被它吸得順著水流旋轉。

這個地方,同杜家村一樣,祭祀一旦啟動,村居便會被毀掉。

一股激流裹著一根粗大的樹根橫掃過來,公蠣靈活地避開,看到畢岸在漩渦邊緣掙扎,頓時大急,叫道:“快回來!出口在這邊!”往印象中的出口方向一指,又懵了。

四面八方的水流全部朝著著一個方向涌來,攜裹著野草樹木,橫掃一切,而那些整齊的窯洞,已經在激流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空間距離。

媽的,這到底是哪里?

公蠣心中煩躁,忍不住咒罵了一句,看到畢岸在水流之中浮浮沉沉,一個猛子朝他游了過去,罵道:“找死呢!我們得趕緊離開這里!”

畢岸可能嗆了水,臉色異常難看,朝公蠣焦急地看了一眼,一個鷂子翻身,將一條在漩渦中盤旋的木頭拽了出來,並朝公蠣猛然一推,自己卻因后作用力,被漩渦一把卷了進去。

公蠣驚呼一聲去拉畢岸,卻發現木頭之上掛著一個小東西——原來是二丫,她已經陷入昏迷,卻依然緊緊抱著木頭。公蠣一把將二丫扯下,丟在自己背上,再看畢岸,已經消失不見。

公蠣大駭,想也未想騰空而起,只朝著漩渦飛去,依稀看到令人眩暈的水流之中一個白色身影起起伏伏,一個俯衝,甩出尾巴將他卷了上來。

暴雨傾盆而下,四面八方皆是渾濁的泥水和衝刷過來的激流。公蠣暈頭轉向,不辨方位,也不見畢岸有任何響動,心痛得不能自已,一聲長嘯衝天而去。

公蠣馱著畢岸和二丫,衝出濃重的雨霧,一回頭見身后山体滑動,雷電肆虐,斷裂的山崖如同張嘴怒吼的怪獸,整個鷹嘴潭已經被泥石流掩蓋,想起葬身泥漿的阿意,心如刀絞,又想到木赤霄被奪,如何去救困住山洞之中的拐子明,不由急躁起來,氣息一滯,一個倒栽蔥摔了下來。

所幸飛得不高,但公蠣面部著地,剛好撞在一塊石頭上,鼻血長流,半邊臉腫得像個豬頭。公蠣顧不上眼前冒著金星,忙去尋找畢岸和二丫。

二丫掛在一棵小樹上,雖然昏迷,但並無受傷。倒是畢岸仰面躺在地上,面如金紙。

公蠣的心抽動了一下,扑過去拍打他的臉:“畢岸,畢岸!快醒醒!”

畢岸一動不動,聲息全無,任公蠣撥浪鼓一樣搖晃。

公蠣抱著畢岸,哭得像個傻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4:59 PM

(九)

此處距離安喜門不遠,地面几乎是干的,頭頂上依稀可看見薄薄云層下的星光。而鷹嘴潭上方仍然烏云低垂,暴雨之中閃電頻飛,遠遠看來,像是浩瀚的星空忽然在鷹嘴潭上方被扯開了一個口子一般。

公蠣垂著腦袋,眼淚合著鼻涕長長地掛在衣襟上,擦也不擦一下。他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附近轉悠,想尋找一處比較合適的墓穴。

但手腳酸軟,連塊石頭也搬不動,更不用說徒手挖出一個墓坑來。剛撿了一些小碎石,用衣襟兜著,沒走几步,卻憑空摔了一跤,將石頭盡數砸在自己的腳面上。

公蠣“嚶嚶”地哭了起來。忽聽一個慢悠悠的聲音道:“別哭啦。你剛吞了津還丹,抓緊時間調理內息。”

公蠣跳起來,看到畢岸活生生站在身后,抱著他又是一通搖晃,接著勃然大怒:“你剛才裝什麼死!害的老子好一通傷心!”拉過畢岸的衣服去擦臉上的眼淚鼻涕,發現是濕的,又一把甩開,一拳砸在他的肩上,又笑又罵。

畢岸忽然眼圈紅了,一把抱住了他。公蠣“嘿嘿”傻笑,像胖頭一樣。

莫名其妙地,公蠣一直陰霾的心豁然開朗。

已經寅時,星光隱去,伸手不見五指。兩人顧不上多說,畢岸打開火折,檢查了一下二丫,見她並無大礙,朝著天空發出一聲呼嘯。

半盞茶工夫過去,一個獵人模樣的男子提著燈籠急匆匆過來,看到畢岸略一施禮。畢岸將二丫遞給他,那人二話不說,抱著二丫快步走了。

公蠣看著消失在黑暗之中的獵戶,狐疑道:“你都安排好了?”一開口忽然覺得胸中氣息翻滾,難受至極,不覺俯身干嘔起來。

畢岸忽然跳起,抓著公蠣的背心將他提了起來,叫道:“這邊!”朝著西邊跑了過去。

公蠣被他拖得跌跌撞撞,難受得五髒六腑都移位了一樣。

畢岸一路狂奔,足足跑了有一刻工夫,繞過一個小山坳,來到一堆亂石和荊棘叢中,終于停了下來。

公蠣跑岔了氣,只覺得氣流在肋間、小腹亂撞,痛得說不出話來。畢岸一把按他坐下,低聲道:“你剛吞了津還丹,氣流尚未調息,你靜靜坐下,先做周天,再做吐納,不管聽到什麼,只在這里等我。”說著一躍而起,朝亂石下的空地奔去。

公蠣怒道:“津還丹……”他本來想問“津還丹是什麼東西”,但胸部一陣刺痛,只好咽下,老老實實地按照畢岸說的做了一個大周天,做了一個小周天,又對著天空吐納了一陣,終于覺得氣息流暢了些,体力也有恢復。

這一調息,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星光隱去,東方微亮,已經卯時,仍不見畢岸回來。

公蠣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朝四周看去。

亂石和荊棘叢外,是一塊庄稼地,旁邊一塊荒地,荒地正中,卻是個隆起的土墳包。

公蠣忽然想起,這不是桂平的衣冠塚麼。

墓前的木制牌子已經不見,只剩下一個隆起的黃土堆。這麼些天過去,上面竟然沒長出草來,光禿禿的十分難看。

公蠣對這個墳墓心有余悸,遠遠看了一眼,便兜去旁邊尋找。

周圍靜悄悄的,並不見畢岸,而且也沒有任何打斗、說話的聲音。

這家伙,不會偷偷回城了吧。

公蠣咒罵了一句,順著原路回去,打算自行回忘塵閣等候。但經過那個悶死王瓴瓦的墳墓時,心中忽然一動。遲疑了一下,還是伏下身來,貼著地面,拿出追蹤獵物的本領,仔細分辨地面上殘留的痕跡。

果不其然,畢岸的腳印消失在墳墓前。

公蠣几乎要哭出來,搓了一陣子手,先去敲打墳頭上的石頭,不見有回應;繞著墳墓走了兩圈,依稀找到當時假公蠣打盜洞的位置,把心一橫,伸手挖了起來。

盜墓並沒有想象中那麼艱難,墳土松軟,一刻工夫,便將墓道挖通了。

公蠣以為是原來的盜洞沒有填實,卻不知道他如今手如鋼甲,鋒利無比。

公蠣小心翼翼地順著盜洞滑了下去,緊張得身上肌肉緊繃,汗毛豎起,但下到墓室里面,一眼看到畢岸坐在墓室正中的地上,盤腿閉眼,竟然在打坐。那具棺材已經散了架,只剩下几塊破碎的板子,露出白森森的木茬子。

公蠣氣急,伸手去扯他的耳朵:“哪個地方不好躲,偏要躲在這里?”

畢岸眼睛抬了一下,看到公蠣,眉頭露出一絲笑意:“我知道巫琇躲在哪里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0:53 PM

紅殤璃

(一)

薄霧繚繞,東方初曉,最愜意的便是夏日的清晨。汪三財正在顫顫巍巍地懸掛牌匾,看到畢岸和公蠣一起回來,高興的山羊胡子一撅一撅的:“兩位掌櫃回來啦?趕緊儿坐下,我這就給你們熱飯去。”

流云飛渡門口,兩盆丁香香氣四溢,公蠣不由聳起鼻子猛嗅起來。

畢岸道:“財叔辛苦了,今日歇業一天。聽你念叨說表外甥女生了孩子,你今日去看看她吧。”說著解下荷包,道:“別太小氣了,買些源生堂的鹿茸和燕窩給她補補身子。”

汪三財老眼泛出淚光,忙擺手道:“她哪里用得著這些名貴的東西……”

公蠣因為跟汪三財賭氣離家這兩天,經歷頗多,尋思自己著實任性了,未等畢岸說話,一把接過荷包塞給財叔,道:“財叔不用客氣,這是我們忘塵閣的事儿呢。”

汪三財從里面摳出一塊碎銀,道:“夠了夠了。”看了看公蠣,微微嘆了口氣,道:“龍掌櫃,我年紀大了,有些嘮叨,你莫要跟我老頭子一般見識。”

李婆婆端著一碗茶湯過來,顯然是要送給汪三財的,但一看到公蠣和畢岸,轉手朝公蠣遞過來,大聲道:“龍掌櫃,你這兩天不在家,大家伙儿都惦記得緊呢。給,先嘗嘗婆婆我的茶湯!”

公蠣心中一暖,笑道:“多謝婆婆。我又是泥又是土的,先去換個衣服,等過會儿專門去你的茶館吃去。”

小妖聽到響動走了出來,看到二人眼睛一亮,清脆脆叫道:“畢公子好!”過來站在公蠣身邊,看著他卻不說話。

公蠣伸手想去摸她順直的頭發,但看到李婆婆雞賊的眼睛,又收回了手,朝她眨了眨眼,道:“我沒事了。”

小妖眼圈一紅,眼里的開心顯而易見,接著眉頭一皺,小臉一板,一副嫌棄的表情道:“臉怎麼回事?——瞧這髒的,泥豬一樣。”

李婆婆在一旁搭訕道:“沒事,毀不了相的。”

公蠣可憐巴巴道:“昨晚下雨路滑,不小心從山坡上滾下來了。”

小妖跺腳道:“不管你了!總是這麼毛手毛腳。”

李婆婆撇著嘴小聲道:“口是心非,嘴硬。”小妖豎起眉毛,雙手一叉腰,李婆婆忙將茶湯塞給汪三財:“火上還燉著茶湯呢。”掐著腰一扭一扭地走了。

一直在一旁微笑看著的畢岸道:“你家姑娘呢?”

小妖伶伶俐俐回道:“姑娘昨天下午被王進大人接去查看一些香料,估計要明晚才能回來。”

畢岸嘴角彎了彎,又道:“那小花在家嗎?”

小妖對他問起小花有些意外,道:“小花在呢。您有什麼事?”

畢岸道:“哦,我記得小花做的酒糟鵝特別好吃,這几日口淡得很,能否麻煩跟她說一聲,做一份酒糟鵝給我?剛好還有一個江南來的客人,在城中遍尋這道菜不見,我也應承了他,今日中午請他吃正宗的酒糟鵝。”

公蠣第一次聽到畢岸開口跟人要吃的,頓時好奇,忙腆著臉道:“酒糟鵝我還沒吃過呢。小花既然做一次,不如多做一份。”

小妖瞪了他一眼,道:“饞嘴貓!”對著畢岸又滿臉笑容:“小花在家呢,沒問題,保證不誤了您待客。”

畢岸笑道:“麻煩了。”走了兩步,又回頭交代道:“中午還得勞煩小花親自送過來,客人想詢問下具体的做法。”

公蠣換了衣服出來,汪三財已經收拾東西,歡天喜地地看望他的表外甥女了,畢岸坐在院中梧桐樹下,捧著《巫要》一邊看一邊等公蠣吃飯。

這兩天里發生了太多事情,公蠣一時竟然不知從何說起,顛三倒四,好一陣子才將事情說明白。

聽到公蠣說遇到被囚在山洞里的方儒,畢岸大為驚訝:“方儒?蛟龍索?”

公蠣悶悶道:“沒錯,他把半塊避水玨送給了我,要我出來拿木赤霄救他,誰知道昨晚木赤霄一到我手里,就被巫琇奪了去。”

畢岸似乎有些走神,不知在想些什麼。公蠣重復了一遍,他才回道:“不急,只要能確定木赤霄是蛟龍索的鑰匙,我有木赤霄的圖樣和尺寸,大不了找個能工巧匠另鍛造一把。至于拜訪明道長一事,我來安排即可。”

畢岸這麼一說,公蠣心安了些,又提起孟瑤同阿意相熟一事,傷心地道:“阿意死了,可我還是想去孟河苗圃看看,多打聽些阿意的消息也是好的。”

畢岸看向隔壁的花樹,眼神散漫,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公蠣站起身道:“我要去孟河苗圃。”

畢岸回過神來,一把拉住公蠣,皺眉道:“阿意這個事情,還是有諸多的疑點。”

若是以前畢岸這麼說,公蠣一定以為他懷疑他故意引導或者有意拖延,但今日聽了,卻心生沮喪。

公蠣深深地覺得,自己對她了解的太少了。每次她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莫名其妙地消失,除了知道名字,其他的一無所知。但越是這樣,公蠣越是著迷,一想起她身上的味道和嬌嫩的嘴唇,公蠣便喜歡得不能自已。

想起昨晚的情景,公蠣落了淚,不情願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她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孩儿。但你昨晚看到了,她接近巫琇,不管有何目的,做的卻是同我們一樣的事情。”

畢岸眼神溫柔了許多,道:“不,我的意思是,沒親眼看到她遇害,不要輕易下結論。況且有時眼見的也不一定為實。”

公蠣跳了起來,原本腫著的臉紅得像鹵好的豬頭肉:“你是說她可能沒死?”

畢岸道:“如今官府嚴查血珍珠事件,能培養一批珠母很是不易。巫琇飼養珠母多時,絕不肯就此毀掉。再說阿意既然有備而來,定然有著不同尋常的本領。”

公蠣激動得原地打轉儿:“那她如今在哪里?古宅中關著的那個中了冥花蠱的女孩,又是誰?”

畢岸臉上少有地顯出困惑的表情,道:“古宅那個,我也不確定她的身份,但她身上的氣味確實同阿意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至于昨晚的阿意在哪里,我中午請了客人來,他同巫琇甚有淵源,你自己問問他便好。”

公蠣悶悶道:“還有一事,關于殺死胖頭的凶手,你這邊可有什麼線索沒有?”

畢岸遲疑了一下,道:“暫時還沒有。”又道:“今天有重要事情要做,明日我帶你去拜會明道長,問問關于方儒的事情。走吧,先去看看我一直藏在閣樓里的寶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0:55 PM

(二)

忘塵閣店鋪之后,有個同內堂相連的庫房,里面堆滿了分門別類的當物。因為雜亂,也因為風傳此處曾經鬧鬼,公蠣向來不屑進來,更別提過來幫忙整理了。如今胖頭去世,阿隼繁忙,偌大庫房依然整理得井然有序,公蠣不由對汪三財生出一絲愧意來。

閣樓便在庫房之上,除了畢岸,少有人上來。兩人穿過貨架,來到閣樓門口,公蠣忽然感到一陣奇怪的涼意。

畢岸拿出鑰匙,看了他一眼,道:“沒事。”

打開閣樓的門,里面一片灰暗,仿佛充滿了濃重的霧氣。但公蠣分明覺得這是一堵牆,忍不住伸手去摸,觸之卻是空的。

畢岸簡潔道:“閉鎖之术。免得有人發覺閣樓里的東西。”

閣樓里漸漸明亮起來。里面擺著一張老舊的桌子,一張未刷漆的柏木小床,已經變成了黃白色。公蠣扇著扑面而來的腐敗氣味,道:“這里面住的有人?”

忽見床里側擺放的一件已經褪色的紅舞衣,心里一驚,不由后退了一步,看向畢岸。

畢岸點點頭,道:“以人做珠母,已經在巫教盛行多年。三年前,曾經有一個女孩逃出來,逃到這里被原當鋪掌櫃錢貴收留。”畢岸拉開床頭的壁櫥,捧出個匣子來:“女孩來之時,抱著這個匣子。”

公蠣見這個匣子古香古色,雖然陳舊但用料精良,估計價值不菲,道:“錢貴定是看上這個匣子了。”

畢岸嘆了一口氣,道:“錢貴做當鋪行當多年,自然有些眼光。但他不光看上了這個匣子。”

公蠣對以前的掌櫃了解不多,聽說是個肥胖油膩的中年人。畢岸繼續道:“錢貴見她容貌俊秀,起了色心,有一日夜間,便對女孩不軌。那女孩子是個性子極烈的,當晚便吊死在了這閣樓上。”

公蠣一仰頭,看到門框之上殘余的白綾絲線,不由打了個寒噤,恨恨罵道:“這該死的錢貴。”忽然想起去年跟蹤畢岸時,在北市碼頭茶館聽到關于錢家當鋪的傳聞,頓時心驚,道:“去年在北市碼頭的茶館,那些腳夫說此處鬧鬼……原來是真的?”

畢岸未答,將匣子打開。

匣子是烏木做的,外面雕刻著一些抽象的花紋。匣子磨損得厲害,有一個角還有明顯的磕碰痕跡,但里面空無一物。公蠣躲在畢岸身后,遲疑道:“里面的東西呢?”

畢岸忽然道:“今日七月七。”這些日子,因為胖頭的事,公蠣几乎不辨時日,沒想到這麼快已經七夕了。

公蠣忽然記起,畢岸說七夕約了離痕姑娘,訝然道:“難道中午的貴客是暗香館的……”

畢岸已經習慣了公蠣的奇怪思維,推開沉重的天窗,自顧自說道:“今年七夕,是啟明星最亮的一天,特別是辰時,將呈現星日同輝之異象。”

公蠣仰臉看去,果然,東方天空之上,初升的太陽光芒四射,旁邊一顆耀眼的星星熠熠生輝。

畢岸將匣子放在陽光下,道:“這個匣子,叫做巫匣。在星月同輝的異象之下,方能看到里面的寶貝。”

公蠣將信將疑,探頭朝匣子看去。

陽光之下,勉强看到匣子底部畫著一副極為簡陋的畫。說是畫,看起來就像是几根不明顯的線條,勾勒了一個粗糙的蝌蚪一樣的東西。

公蠣忍不住伸手抱起匣子晃了晃。明亮的太陽光直射過來,在匣子里投射出淡淡一層熱浪,底部的線條有些扭曲。

畢岸道:“巫匣是先秦遺物,里面放著的,是一個紅殤璃。”公蠣正要說話,忽見線條吸收了太陽光之后漸漸變得濃重,如同朱砂筆觸落在宣紙上,散開團團紅暈。

紅暈越來越均勻,一個拳頭大小的怪物出現在匣子里。碩大個腦袋,身下是細細的尾巴,豹頭環眼,薄唇獠牙,表情猙獰如同夜叉,材質明明看起來像是骨頭,但表面呈現出琉璃般的潤澤感。而這個怪物的額頭正中,還有一只眼睛,卻是閉著的。

公蠣想要伸手去摸,卻又不敢,遲疑道:“三只眼……二郎神?”說完覺得自己有些無知,忙偷看了畢岸一眼。

畢岸道:“這便是殤。”

殤,同上古其他神獸相比,几乎未能在民間留下任何傳說。原因在于,殤不僅樣子丑,体型小,而且性子凶殘,是個食腐獸。

畢岸道:“當年黃帝蚩尤洪荒之戰,屍体遍地,殤便以食屍為生。而它最愛吃的,是人的腦髓。”

公蠣干嘔了一下,厭惡道:“好惡心的東西。”

畢岸道:“上古時期,殤也算是為阻止瘟疫傳播立了功。也有傳說它是蚩尤豢養的蟲豸部隊之一,可聽從蚩尤的指揮夜間襲擊活人。”

殤璃已經完全呈現在兩人面前,陽光之下,紅光漫散,倒有几分流光溢彩的意味。若不知殤的傳說,公蠣一定會以為這個值大價錢。

畢岸繼續道:“蚩尤戰敗之后,殤這種東西漸漸銷聲匿跡,但並未絕跡。這便要說到關于癲癇的病症來。”

長久以來,癲症一直是無解的疑難雜症之一,昏厥、痙攣几乎伴隨病人一生,能夠徹底痊愈者寥寥。而且民間患癲癇症者為數不少,公蠣親眼見過犯病者的痛苦樣子,印象深刻。

畢岸道:“據說殷商時期,或者更早,剛好一個巫醫得了癲癇。他為了治病,開始從尋找一些偏僻的方子,便想到利用殤食人腦髓的這個特征。”

公蠣忽然想起一個傳言,遲疑道:“我曾聽說過一個極為陰毒的法子,說是食人腦可以根治。不過大多聽了都是一笑置之,並無見人嘗試。”

畢岸道:“不錯,那個巫醫也是這種思路。他飼養了一頭殤,利用祭祀的便利偷偷用人牲喂養它。不知是不是這頭殤的功勞,至少他的症狀減輕了。于是他不知在何處找到一塊奇石雕刻了這麼個東西,用以作為自己的法器。后來几經轉手,被秦王嬴政奪去。”

公蠣吃驚道:“你是說,秦王患有癲癇?”

畢岸點頭道:“不錯,正史野史均有記載。”

公蠣看著匣子中丑陋的殤璃,道:“怎麼個用法?”

畢岸道:“器物用久了,也會有靈性。秦王拿到這個殤璃之后,找當時的韓非子專程做了這個巫匣,用以盛放。”

聽到韓非子二字,公蠣不由重復了一遍,喃喃道:“韓非子……姬非……”不顧對殤璃的厭惡,將匣子抱在懷里翻弄起來。

果然,在匣子底側,刻著一個几乎難以分辨的小篆銘文“姬非”。

公蠣倒有几分驚喜,道:“莫非冉虯、攰氏要尋找的法器,就是這個?”

畢岸凝神看著銘文,道:“至少是跟這個東西有關。”

公蠣摸著隱入額頭的蛇婆牙,心中生出几分感慨,道:“若是這樣倒也好了,算是給冉老爺一個交代。”但如今冉虯獻祭,攰氏沒落,這個法器便是找到了,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畢岸忽然道:“你知道血珍珠到底有何功效?”

公蠣心不在焉道:“無非是賣個高價。”

畢岸道:“不,若是單單尋求利益,哪里值得下如此血本?血珍珠是為了飼養這個殤璃。”

公蠣的腦筋忽然好使了起來,叫道:“我知道了!殤璃能夠治療癲癇,按照習性仍然需以人腦喂養。不知哪個惡毒的巫師便發明了以人做珠母的辦法,養出血珍珠來供奉殤璃。”想起當年巫琇提到血珍珠用途時那種得意,又道:“怪不得,若能治得了癲癇,這天下第一神醫的名號,妥妥是他的了。”

畢岸道:“還有一事,你未曾想到的。巫琇自己,原本……”

公蠣靈光乍現,搶過來道:“巫琇自己患有癲癇!”

畢岸道:“你還記得他利用兩個長了腦瘤的孩子飼養血蚨一事吧?血蚨可包治百病,偏偏對癲癇只能緩解,不能根治。所以這些年來,他一直在尋找根治癲癇的法子,這便是血珍珠系列案子發生的根源。”

公蠣看著那件腰身纖細的紅舞衣,心想不知是個怎樣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竟然遭此不測,對著舞衣拜了一拜,心中默念了一段往生咒,感慨道:“她竟能將這玩意儿偷出,也算是個奇人。”

畢岸嘆了一口氣,道:“這個女孩子,姓桂,叫做桂容。”

公蠣吃了一驚,訝然道:“莫非是……攰氏家族?”

畢岸點點頭,道:“阿隼去查過攰氏余脈,除了和睦平安四兄弟,還有一個幼妹,年齡同他們相差較大,三年前來洛陽尋找桂平,不知怎麼落入巫琇之手。”

也許是桂容無意中打探到了關于先祖法器的消息,有意身入虎穴探聽消息;也許是碰巧被巫琇看中,擄走做了珠母,總之桂容最終偷了巫琇的紅殤璃,逃到了錢家當鋪,卻沒想到以自縊收場。

陽光之下,殤璃看起來也沒那麼面目可憎了,公蠣將它拿出,托在手掌之中,忽然道:“紅殤璃若真是姬非遺物,那巫琇又是從哪里得來的呢?”

畢岸搖搖頭,道:“巫琇、巫教、攰氏等關系錯綜復雜,攰氏一支只剩下少不更事的阿牛,巫氏一族剩下巫琇,訊息查找起來極其艱難。”

公蠣用手撫摸著殤璃的腦袋,嫌棄道:“還長著一條蛇尾,真丑!”眼前一閃,殤璃額上的眼睛竟然睜開了,黑色的瞳孔中,依稀看到一顆“蝌蚪”在游動。

公蠣還想盯著細看,卻被畢岸劈手奪下,丟入巫匣之內。殤璃放回巫匣后,額上的眼睛又慢慢閉上了。公蠣吃了一驚,道:“難道它的眼睛是一只活著的殤?”

畢岸將匣子蓋上,道:“這個殤璃離開巫匣,便會自行進入人腦,特別是珠母。”

公蠣恍然大悟:“去年我見那些女孩儿們,個個顱腦出現一個大洞,原是因為丟了紅殤璃的緣故,只能暴力取出。”想了一陣,又不解道:“巫琇怎麼會同巫教搞在一起的?他不是要自創門戶嗎?”

畢岸道:“憑他一己之力,想要重振家業估計比較困難。如今巫教勢頭正旺,他投靠巫教也沒什麼驚奇。而且他同巫教原本是世仇,哪里肯甘居人下?所以昨晚才會冒險出手除去龍爺。”

公蠣有些幸災樂禍:“黑吃黑,該!”又笑道:“不過龍爺也夠菜的,我們追蹤了這麼久,結果他一下子被巫琇給哢嚓了,我這心里還沒緩過勁儿來呢。這也算是巫琇做的一樁好事。”

畢岸卻沒有一絲輕松的樣子,沉默了片刻,道:“巫教組織嚴密,龍爺即便是死了,暫時也不會對教眾造成嚴重影響。所以啟動地下金蟾陣一事,仍不可掉以輕心。”

兩人探討了一陣,基本確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抱著匣子回到院中。

一陣清風吹來,梧桐葉子紛紛落下。公蠣伸手抓到一片飄飛的葉子,酸澀道:“原來已經秋天了。”

畢岸將巫匣放在石桌之上,兩人相對無言。

斑駁的光影投射在畢岸的臉上,呈現一個俊美的側影。公蠣苦笑道:“去年這個時候,我還嫉妒你的容貌,一門心思想要你的這副皮囊。不過一年時間,物是人非。”

畢岸微微一笑,道:“如今還想要嗎?我給你。”

公蠣警覺道:“你要離開洛陽?去哪里?”

畢岸搖了搖頭,道:“哪里也不去。”他神態如常,但公蠣總覺得眉宇之間似乎缺少了一點精氣神。公蠣忽然想起昨晚被自己吞掉的津還丹,努力干嘔了几下,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遲疑道:“是不是昨晚的津還丹被我……”

畢岸冷淡道:“那顆津還丹本來就是給你的。”說著從石桌下拉出一個髒兮兮的包裹來,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包散亂的桃木珠子。畢岸拈起一顆,兩指一彈,桃木珠子准確無誤地將一片梧桐葉打落了下來。

公蠣自然不會錯過如此炫耀的機會,抓了一把在手里,擺出一個自以為瀟灑的姿勢一顆顆彈射出去,樹葉隨之一片片落下:“怎麼樣?”忽然想起還有一個欠條在手,渾身上下得亂翻一氣,道:“你還欠我一大筆銀兩呢!”

但這麼多天,且不說不知丟在哪里,便是戴在身上,經過紅水、泥漿,也早毀了。

畢岸哼了一聲,道:“放心,不會昧了你的。”公蠣左一顆右一顆,玩得不亦樂乎,被畢岸一把推開:“別糟蹋完了。”抓了一把塞在衣袖里,高聲叫道:“進來吧!”

公蠣還以為貴客來了,嚇得連忙站起,哪知道進來的卻是四個捧著食盒的伙計。

這些伙計們訓練有素,二話不說將院子打掃干淨,擺好一張折疊圓桌,鋪上潔白的桌布,然后一樣樣拿出美味佳肴來,什麼清湯火方、鴨包魚翅、松鼠桂魚、鹽水鴨、淮杞燉獅子頭等,全是公蠣未吃過的。

几人收拾完畢,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捧著食盒退出。公蠣這些天都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一見這些菜肴,頓時被勾去了魂,繞著桌子轉了几圈,趁著畢岸一個不注意,伸手捏了一塊鴨子放在嘴里。

畢岸拿出几個桃木楔子,楔入院落四周,並將巫匣連同紅殤璃擺放在梧桐樹下的石桌上。

太陽行至頭頂,已經午時。公蠣引頸張望:“你請的貴客怎麼還不來?”

卻只聽門口小妖叫道:“畢公子,您要的酒糟鵝來啦。”

小花捧著食盒,小妖在一旁蹦蹦跳跳跟著:“剛出鍋的,味道好著呢。”

小妖麻利地打開食盒,將酒糟鵝放在桌子正中。看公蠣眼睛不眨地看著酒糟鵝,衝他吐吐舌頭。

畢岸和善道:“多謝兩位。小妖忙去吧,小花稍微等等,客人馬上就到。”

小妖走了,公蠣趕緊儿搬個凳子給小花,諂媚道:“沒想到小花的手藝這麼好。你還會什麼拿手菜?”

小花木訥地笑,道:“都會一點。”

酒糟鵝香氣四溢,公蠣又忍不住伸手去捏了一塊,剛丟在嘴巴里看到畢岸抬起了頭,忙吧嗒一下把嘴巴閉上。

畢岸卻沒說什麼,細心地擦拭著巫匣。

鵝肉色澤鮮亮,酸甜可口,肥而不膩,比起洛陽本地菜肴別有一種風味。公蠣大加贊賞:“小花真是外拙內秀的典范,這味道,可與全福樓的大廚相媲美。”

小花規規矩矩坐著,表情木然,聽到公蠣的誇獎連一個客氣的話也不說。

公蠣又過去催畢岸:“你的客人呢?”

街口更鼓敲響,已經午時三刻。畢岸整了整衣襟,坐到上位,道:“請坐。”

公蠣左右看看,並不見有人來。畢岸重復道:“請坐。今日客人可能有事,來不來了,這麼多珍饈佳肴,不可暴殄天物。”

公蠣歡天喜地地在他身邊坐下,伸手招呼小花:“小花快來坐。”又想起小妖,“這麼多菜,我去叫小妖一塊吃。”

畢岸一把按他坐下。

小花站起來,粗聲粗氣道:“多謝公子美意。既然客人不來,我先回去忙著,哪日請客,您提前說一聲便可。”

畢岸夾了一塊酒糟鵝放在公蠣的碗里,道:“你嘗嘗,這可是正宗的江南名菜,洛陽哪家廚子都沒這樣的手藝。”

公蠣將鵝肉塞了滿嘴,眉開眼笑看向小花:“是哩,我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東西。”

小花呆頭呆腦地“哦”了一聲,收起托盤慢慢后退。公蠣忙收了筷子,道:“你坐著,我去叫小妖。嘿嘿,她一定沒吃過這麼多大菜。”

公蠣一個箭步竄出,卻被一個無形的東西彈了回來,眼見門口就在前面,卻出不去。公蠣回頭惱火道:“畢岸,你搞什麼鬼?”

小花低眉順眼地垂手站在旁邊。

畢岸坐在桌前,將一塊酒糟鵝放在嘴里細細品著。公蠣衝過去小聲道:“你瘋了嗎?大白天,使用蕩離之术。”

畢岸卻不理他,看著小花道:“江南酒糟鵝,最有名的是蘇州三珍齋。不過自從那家老師傅去世,后來的徒弟便再也做不出如此風味了。”

公蠣只當是畢岸覺得不合口味,有心為難小花,忙打圓場道:“小花能做到這步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畢岸看著小花的臉:“那家老師傅,已經去世十六年了。”

小花困惑地看著畢岸,囁嚅道:“公子說什麼?”

畢岸起身來到小花面前,道:“我記得你的右手有塊黑斑,如今怎麼樣了?”說著閃電般出手,去抓小花的手。

但小花更快,身子一縮一閃,已經跳到一側,臉上帶著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態,畏畏縮縮道:“公子我錯了……”

畢岸不等她說完,反手一個桃木長釘,扎在了她眉間的印堂穴上。小花喉間發出“呃”的一聲,仰面朝后倒去。

公蠣在一旁目瞪口呆,卻沒有上前阻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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