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海的溫度 -【忘塵閣·第四部】蛟龍劫《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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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0:56 PM

(三)

畢岸飛快拿出一條麻繩,將昏迷不醒的小花捆得結結實實。

公蠣有些于心不忍,畢岸看了他一眼,道:“她不是小花。”

公蠣心中忽然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結結巴巴道:“那小花……小花在哪里?”

畢岸道:“你還記得那個未老先衰的老太爺嗎?”

公蠣跳了起來:“你是說,杜家村自燃的老太爺?”

畢岸點了點頭,道:“她便是小花。她被人控制,送去杜家村做了老太爺,作為祭品喪命在杜門。”

公蠣顧不上細問,急道:“蘇媚……蘇姑娘她知不知道小花被人冒充?”話一出口,又自己沮喪道:“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若知道了,只怕早就出了危險。”

畢岸神色凝重,雙唇緊閉。公蠣看了一眼擺著桌上的巫匣,問道:“這人冒充小花,接近蘇媚,就是為了這個紅殤璃?”

小花生性靦腆,老實呆板,整個人向來如同行屍走肉,在流云飛渡里從來都是埋頭干活,一句多余的話都沒有,所以她被人替換,竟然無人察覺。不過這人的偽裝之术,也真是聞所未聞。

公蠣想到小花臨死之前用手指著自己,一定是想要求救,頓時心如刀割,跳到這個假冒的“小花”跟前,伸手去撕她的臉:“我倒要看看她的真面目!”恰好小妖站在門口探頭探腦,雙手籠在嘴巴上小聲叫他。

公蠣忙給畢岸遞了個眼色,讓畢岸收了蕩離之术,道:“怎麼了?”

小妖扭捏了一下,遠遠道:“畢公子,客人還沒來嗎?”

畢岸微笑道:“馬上就來。”

小妖四周看了看,道:“小花呢?”

公蠣忙道:“她說去買些做酒糟鵝的配料來,過會儿好給客人講解。”

畢岸道:“店鋪似乎有人來了,小妖還是照顧店鋪要緊。”言語之中逐客之意明顯。

小妖臉紅了一下,低頭道:“我找公蠣哥哥有事。”說著從身后拿出一小瓶子花露來:“我今天做的冰片荷葉露,最是消腫止痛。”

公蠣走了過去,接過花露,朝小妖擠擠眼睛,意思是這里有事,讓她離開。誰知小妖卻溜過來拉了他的手臂,小聲道:“公蠣哥哥,借一步說話。關于小花的事情。”

公蠣心中一動,同她來到梧桐樹下。

小妖眼睛看著腳尖,道:“小花如今很是奇怪,你瞧出來了嗎?”

公蠣支吾了几聲。小妖低聲道:“她晚上鬼鬼祟祟,總是做一些很是奇怪的舉動……”

公蠣很想炫耀自己已經知道了,但看畢岸不動聲色的樣子,還是咽了下去:“這個嘛……你知道她性格內向,什麼都悶在心里。”

小妖摳著手指頭,道:“可她脾氣越來越古怪,像換了個人似的。”一抬頭看到公蠣腫著的半邊臉,很自然地伸手摸過來:“怎麼還腫得這麼厲害?”

公蠣忽然覺得昨天的跤沒有白摔,高興地將臉湊過去,故作深沉道:“這樣才有男人味呢。”

小妖跺了跺腳,冰冷的指尖撫過他的臉頰:“那個冰片荷葉露,我今天上午才做的,你試試看。”

她的手指有些粗糙,硬邦邦的,公蠣正想同她玩笑,忽然脖子一緊,手中的冰片荷葉露掉在地上,灑得清香四溢;接著被她拖得趔趔趄趄,眼睛的余光看到她將石桌上的巫匣夾在了腋下。而畢岸已經如受驚的馬匹一樣尥著蹶子衝了過來,舉動一點也不優雅。

公蠣張了張嘴巴,又閉上了。他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儿。

圓桌下的小花,只是個做工粗糙的稻草人。

畢岸臉色鐵青,站在兩人的面前。公蠣看不到身后的情形,但可感覺到卡著自己脖子的手堅硬異常,絕非女孩子細膩白嫩的纖纖五指。

公蠣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覺得自己可以去賭博了:昨晚剛經歷的那一幕,這麼快就重現了。

身后的“小妖”開口了:“看來我判斷得沒錯,殤璃一直在忘塵閣。”

公蠣咳得眼淚都流了下來,終于憋出一句話來:“巫琇,你是巫琇?!”

巫琇手一勾,讓公蠣能夠看到自己:“怎麼,很意外吧?”

他身上穿著小妖的衣服,翠綠的衣衫配著那張皺巴巴的老臉,極為令人憎惡。

公蠣瞳孔突然縮小:“小妖呢,小……”巫琇一聲冷笑,手指用力,公蠣的脖子發出“哢哢”的響聲,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公蠣大腦一片空白,他不敢想小妖遇到了什麼,只是呆呆地發愣。

畢岸巫琇對峙著。蕩離的功效在加强,頭頂的梧桐葉子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音,但隨之又恢復正常。

巫琇警惕地看了看頭頂,眼神陰冷。

他恢復了自己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抽干了水分的大蝦,身子單薄瘦小得猶如一個孩童,因為長期不見陽光,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蒼白的面頰上布滿了小紅血絲。

畢岸在石凳上坐了下來:“你隱藏得真不錯。扮成一個小女孩,任誰都不會想到。”

巫琇的眼睛不動聲色地四處看著,顯然在尋找時機逃走。

畢岸嘆道:“其實那日在鏡廟,我發現參加祭祀的老太爺右手拇指上有一塊黑斑,像是什麼植物的汁液。回來之后,看到小妖的手上也有。這才漸漸留意到小花。”

公蠣急得眼睛鼓起:“到底是小花還是小妖?”

巫琇眼里透出几分嘲弄,道:“瞧見沒有,這家伙還是個情聖。”

畢岸看著公蠣,道:“小妖沒事。他不過是臨時冒充小妖,好接近你和殤璃。”

公蠣側耳一聽,果然聽到小妖迎客送客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噗地吐出一口長氣。

巫琇沉默了片刻,忽然鄭重其事道:“畢岸,我把話說明白了吧。這個殤璃,對我十分重要,關系到我自己的命運和家族的振興大業。今日我情知你這里有埋伏,可還是義無反顧地闖了進來……”

畢岸平靜地看著他。

巫琇道:“我不願同你作對,當然,你瞧不上我的行徑,我們做不了朋友,但也不用做個仇人。”他控制公蠣的手松了松,道:“只要有了紅殤璃,這條小蛇對我來說並無多大用處,我放了他,你放我走,我保證今后不在洛陽城中犯事,如何?”

原來他一開始便已經計算好了。用稻草人來送酒糟鵝,等畢岸制服稻草人、兩人放下戒備之時,再假扮小妖接近公蠣和紅殤璃,並以公蠣為人質逼畢岸放他離開。

整個計划天衣無縫,倒霉的公蠣不到一日的工夫兩次被巫琇脅迫。公蠣面紅耳赤,十分氣憤。

畢岸道:“成交。不過我有几個問題,請據實回答。”

巫琇臉色陰晴不定,道:“請問。”

畢岸道:“紅殤璃能夠治療腦疾,特別是癲癇。你拿了這個,一輩子便吃穿不盡,為何還要創立濕婆教?”

巫琇眼神陰冷,如同刀鋒:“你不懂,我要做的是重振家風,豈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所謂神醫能夠達到的?”

濕婆教在去年以來發展迅猛。公蠣昨晚知道他冒稱阿姆,只當是以此遮人耳目,万万沒想到濕婆教竟然是他創立的。

公蠣激動道:“同你在一起的女先儿呢?她是誰?”

巫琇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譏諷道:“你倒惦記得多。她是我的信徒,甘心情願追隨我。你是看上她了,還是打算找她連坐?”

公蠣憤憤道:“甘心情願?鬼才信!”

巫琇倨傲道:“我有治病的良方,她離不開我。這麼解釋可好?”

公蠣不屑道:“什麼良方,不就是殺了几個孩子收割的血蚨麼?”

巫琇手頭一緊,冷笑道:“我同你這麼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廢什麼話?”公蠣猛烈地咳嗽起來,鼻涕眼淚橫流。

畢岸皺了下眉,道:“一醉散?”

巫琇眼睛眯了一下,露出殺機。

畢岸從懷里摸出一個黃裱符,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這味‘一醉散’,混合了羊躑躅、曼陀羅花、生草烏、罌粟等藥材,飲了之后在痛感麻痹的同時還會引起神經興奮,當真是靈丹妙藥。”

公蠣一看,不由心驚。這個黃裱符,正是在那日巫琇給自己喝的符水。

巫琇冷眼看著畢岸,良久才道:“你嗅得出配料,嗅得出配比嗎?”

畢岸搖搖頭,道:“嗅不出。傳說神醫華佗成制成麻沸散,你這個方子,似乎比他的藥性更烈,見效更快。”

巫琇衝公蠣獰笑道:“小子,你昨天為何不嘗嘗我的符水呢,定然叫你欲仙欲死,欲罷不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0:56 PM

(四)

殤璃丟失以來,巫琇一直四處搜尋古醫書,潛心研究治療癲癇的良方,企圖有所突破,但癲癇成因復雜,試了多次皆無所獲,卻無意中制成了這味“一醉散”。

這味“一醉散”,是根據民間一個即將失傳的古方配置而成,本意是想緩解疼痛和癲癇的抽搐症狀,但正如畢岸所言,這味藥在麻痹痛感的同時還會引起神經興奮,讓人產生一種難以言狀的劇烈快感,並且很容易上癮。

以巫琇的謹慎,他自然不會以身試藥,而是以治病救人為幌子,在他人身上試驗,所以很快發現了這個秘密。這讓一直處心積慮復興家族聲望的他欣喜若狂,他開始利用一醉散成癮性的特點,假扮天竺濕婆,在外招搖撞騙,稱只要加入濕婆教,喝了濕婆神賜予的符水,便可消除病痛,升往極樂世界。

巫琇發展教徒十分嚴格,先專挑那種家境殷實、善良膽小、身懷異症或有家族病史之人,前三包一醉散免費提供,之后便需要用銀錢去買。往往三包一醉散下來,那些個求醫者已經深信不疑,而且已經上癮,若不繼續服用一醉散,便會無精打采,生不如死,所以很快便皈依了濕婆教。

但巫琇規定,若能夠發展一名教徒,便可免費得到三包一醉散,發展的越多,得到的一醉散也越多;同時,若發展十人以上,還可從中分成。采取這種模式,短短一年之內,濕婆教便發展了數百教眾。

大唐風氣開放,對外來宗教相對接受度較高。濕婆教一直在郊縣山區活動,動靜不算太大,官府並未十分重視,只是通知保甲等留意。

巫琇的癲癇雖然得到了控制,但始終未能根治,所以他一方面想要發展壯大濕婆教,另一方面,還是惦記著尋找殤璃,便在今年年初重新潛回洛陽,打聽殤璃的下落。

關于巫匣曾在錢家當鋪出現一事,民間傳說甚盛,並不難打聽,但卻要確切知道紅殤璃的位置,卻是難事。但無論如何,跟忘塵閣脫離不了干系。這才是巫琇假死躲過畢岸追蹤之后,又冒險喬裝打扮潛伏流云飛渡的根本原因。

畢岸道:“既然你胸懷大志,怎麼又投靠巫教,受那個不男不女的窮酸統領戲弄?”

巫琇冷笑道:“識時務者為俊杰。如今巫教勢頭正旺,我等小教,不得不尋找一個依傍之處。”

畢岸道:“所以你昨晚伺機出手殺了龍爺,這樣你以后便不用再扮阿姆,可直接扮成龍爺,巫教、濕婆教全由你一人掌控了。”

巫琇沉默片刻,痛快應道:“是,我是這麼打算的。”

畢岸皺了皺眉:“巫琇,你當真是老糊涂了嗎?”

巫琇戒備地看著他,哼道:“此話怎講?”

畢岸道:“你當真以為龍爺是個酒囊飯袋,被你隨意一擊便死了?”

巫琇的瞳孔突然放大,結巴起來:“你是說……是說……”

畢岸冷冷道:“同行四人,先行退出的兩個,其中一個,才是龍爺。”

巫琇呆若木雞,額頭開始冒出細細的汗珠。

公蠣叫道:“既然你當時便知,為何不跟了去?”

畢岸冷哼了一聲,淡淡道:“跟了去,留你一個人送死嗎?!”

公蠣氣哼哼道:“胡說八道,我命大著呢。”卻忍不住笑了一下。

巫琇臉上越來越難看,額上青筋繃起。公蠣唯恐他一言不和捏死自己,忙叫道:“阿意呢?你抓來做人質的阿意姑娘,去了哪里?”

巫琇眼神陰鷙,慢吞吞道:“泥沙陣啟動,我哪里知道她是死是活?”

公蠣急道:“我的木赤霄呢?”

巫琇恢復了平靜,嘴巴一咧:“木赤霄?那柄小木劍?”他假模假樣道:“早知道我便好好保管。我只當是尋常的小玩意儿,不知道丟哪里去了。”

畢岸道:“你想殺龍爺很久了吧?可惜我之前還以為你的目的是采珠。”

巫琇冷冷道:“我和龍爺各取所需,雖然他不大看得上我。”

畢岸皺了皺眉,道:“那我猜想,你在龍爺面前,一直是以濕婆阿姆的模樣示人的吧?巫琇已經死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阿姆,能夠拿什麼東西作為籌碼,讓巫教承認濕婆教是巫教的分支?”

公蠣從未想過其中的關系,只有屏住呼吸恭聽的份儿。

巫琇冷眼看著畢岸,兩人對視著。畢岸頷首道:“你為了掩藏身份,生生將有六指的左手斬斷,接上一個金屬手臂,這份斷腕的決心,在下佩服得緊。”

巫琇哼哼了兩聲,卡著公蠣脖子的左手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畢岸又道:“我猜是那些失傳已久的巫术和藥物。一醉散,紅殤璃,還有……《巫要》下冊,是在你手里吧?”

巫琇忽然笑了,道:“畢岸,你真是太聰明了。可惜每次都被這條小水蛇拖了后腿。”

公蠣低眉耷眼的,滿心沮喪。

巫琇見公蠣沒反應,反而有些意外:“大半年未見,小水蛇懂事不少。”他轉向畢岸:“你看,只要你在他身邊,他不會有任何作為。他的依賴心理太强了,你只有把他置于絕地,才能激發他的斗志。”

畢岸嘴角動了一下,道:“不勞你關心。像昨晚那樣的訓所,巫教有多少個?”

巫琇冷淡道:“不知道,這個你問地下的龍爺去。我在巫教地位低下,這些訊息,我接觸不到。”

畢岸道:“好,最后一個問題。關于洛陽地下的金蟾八卦瓠,最終的目的是什麼?”

巫琇雙唇緊閉,良久才道:“關于八卦瓠,據我了解,是巫教同朝廷談判的一個重要籌碼。”他盯著畢岸:“我也有一個問題問你。你如何發現小花有異常,並聯想到我的?”

畢岸道:“杜家村塌陷之后,我曾在老太爺住的祠堂房間內,找到半條未燒盡的汗巾。那條汗巾,同小花的汗巾一模一樣。”

巫琇面不改色,道:“那日匆忙,沒處理好。”

畢岸道:“真正的老太爺,早被你弄死了,埋在祠堂后山牆腳下,上面移植了一棵小樹。”

巫琇哼了一聲,道:“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畢岸道:“半月前,小妖曾說過,小花如今的性格越發古怪,說話都不看人的,淨往陰暗處躲避。”

巫琇眉頭抖了一下。

畢岸繼續道:“小花做菜很有天賦,但從未去過江南,也從未吃過味道正宗的酒糟鵝。”

巫琇摸著下巴,懊悔道:“都怪我饞嘴。那日實在忍不住了,自己做了一味,偏巧給你嗅到。唉,我這人沒有其他愛好,就是好吃。”

畢岸道:“會做酒糟鵝,我只是有些疑惑,卻從未想到小花同巫琇有什麼關系。直到昨晚,我發現濕婆阿姆竟然是死去的巫琇,仍然沒有將你同杜家村老太爺一案聯系起來,更不會想到你一邊假扮濕婆阿姆,一邊假扮小花接近忘塵閣。但昨晚我們倆在桂平的墳墓里打斗,我撿到了這東西。”他從懷里摸出一小顆東西,托在掌心。

是一顆紫茉莉種子,小小的,圓圓的,上面布滿花紋。

畢岸道:“偏巧,我昨天早上曾看到隔壁流云飛渡的窗台上曬著紫茉莉種子。昨晚你逃走之后,我坐在墳墓之中思考了良久,終于理順了這其中的關系。”

巫琇苦笑道:“我出門換裝一向非常注意,連一點點氣味都要掩蓋。可假扮小花,或者阿姆,外面的裝束太復雜了,竟然夾帶了這麼一粒茉莉種子。”

公蠣喘著氣道:“你對蘇媚和小妖做了什麼手腳?”

巫琇面若寒霜:“小子,我是巫氏后裔,不是殺人惡魔。發現不了身邊人被人替代,是她們愚蠢。我對蠢人沒興趣。”

公蠣掙扎著道:“我看你同殺人惡魔沒什麼分別。昨晚的兩個嬤嬤……”

巫琇不耐煩地打斷道:“她們又是什麼好人?別廢話。畢岸,我數三下,你撤了蕩離之术,我放了小水蛇。后退!”

畢岸的臉板得像個雕像,一字一頓道:“那日胖頭去世,你在哪里?”

公蠣的背一下子挺了起來。

巫琇冷酷道:“蘇媚的破事跟我沒關系,當日我為了躲避那個酸秀才,找了個借口去買香料,也是為避開你。”

畢岸深吸了一口氣,道:“好。”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巫琇的左手,雙腳微微移動了一下。

巫琇頓時警惕,嘴角抽動著陰森森道:“再說一遍,你撤了蕩離之术,我放了小水蛇。”

公蠣忽然叫了起來:“你放下殤璃,我跟你走。”

其實公蠣想的是,殤璃若真是姬非遺物,冉虯以身獻祭,目的便是想讓自己幫忙尋找這個法器,若是今日再被巫琇拿走,憑公蠣的本事,只怕再也取不回了,如何向冉虯交代?不過這一瞬間,公蠣覺得自己像個慷慨就義的勇士,心中竟然生出几分得意來,忍不住朝畢岸看了一眼。

兩人對視,畢岸竟然露出一絲笑意,如小時候一眼看穿公蠣的伎倆時的忍俊不禁。

公蠣好不容易裝這麼一次英雄,頓時急了,叫道:“我說真的呢!”

畢岸嘴角旋起一個小酒窩。

這麼一個細微的表情,自然瞞不過巫琇,他惡狠狠道:“舍不得是吧?那就讓你的好兄弟給我陪葬。”他的左手如同鉸鏈,將公蠣的脖子卡得細長,再也發不出聲響來。

巫琇桀桀冷笑:“這紅殤璃,本來就是我的。今天也算物歸原主。”

畢岸冷冷道:“是嗎?據我所知,殤璃是先秦姬非的遺物。你從何處得來的?”

巫琇獰笑起來,手上一緊,公蠣眼睛爆出,脖子頓時有血珠滲出。

畢岸無奈地后退了几步,讓開一條道路。梧桐樹一陣搖晃,葉子紛飛。

巫琇左手拖著公蠣,右手抓過一片落葉朝外投去。

葉子飄飄蕩蕩,落在忘塵閣前堂的屋頂之上。畢岸道:“我已經撤了蕩離之术。你放了公蠣。”

巫琇道:“好。”松開了公蠣的脖子,但接著一個反手,扣住了公蠣的手腕,“咯咯”笑了一聲。

公蠣眼前一晃,只覺得天旋地轉,腳下發軟,接著身子被巫琇猛地一拉,生生陷入了地面之中。

原來整個地面都已經變成了沼澤。巫琇斜挑著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畢岸,你忘了我的土遁之术了?”

一股腥腐的味道扑面而來,淤泥瞬間掩至公蠣胸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0:57 PM

(五)

土遁之术,原是巫琇的看家本領,這几次從畢岸手中逃脫,都是因為此术。

但這次,巫琇失算了。畢岸在巫琇放手之時,閃電一般,左右開弓,打出七顆桃木珠子在公蠣周圍。

桃木珠子迅速發芽,觸手一般扭動著將公蠣圍在中間,接著開出一串儿嬌艷的花朵,花儿落了,結出一個個粉紅色的歪嘴儿小桃子。

公蠣只顧手忙腳亂地扑騰,忽然覺得香味四溢,一抬頭,見面前猶如陽春三月的桃林,頓時驚呆了。眨眼之間,七棵桃樹已經長大,自下而上從樹根到樹干盤結在一起,合成一棵低矮粗壯的桃木樁子將公蠣托了出來。

巫琇滿臉驚愕,原本的凶惡氣勢頓時弱了下去,一把甩開公蠣,跳后了几步,嘴里念念有詞,對著腳下地面一指。

他站立的位置瞬間變得如同一汪清水,扑通一聲沉了下去。而畢岸早已看准位置,七顆桃木珠打出,地面瞬間恢復硬化,巫琇被卡在了地面上,身子微曲,肩膀傾斜,左臂陷入其中,只有夾著巫匣的右邊身子露在外面。

畢岸一把拉過公蠣,地面上的桃木樁子迅速腐朽,化為泥土。

公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忍不住道:“太好玩了!這是什麼法术?你什麼時候學的?”

畢岸不答,目不轉睛地盯著巫琇。巫琇掙脫了几下,厲聲喝道:“你從何處學的移花接木之术?”

誰知他每次呼吸之間,土地便壓緊一些,巫琇臉上顯出又驚又怕的神色,很快臉憋得通紅,再也不敢出言呵斥。

畢岸淡淡道:“這世間,研習巫术,比你有天賦、有悟性的大有人在。”他表情淡然,但眼神之中的輕蔑足以擊毀巫琇的全部信心。

公蠣又想模仿畢岸的神態姿勢,又想學會這個,去小妖面前露一手嚇她一跳,忙道:“你得空教教我。”

巫琇臉色如同豬肝,眼神由震驚變為憤怒,接著又變成沮喪。

他眼中的精光慢慢散去,瞬間老了好几歲,臉上的皺紋如同溝壑,失魂落魄的樣子像個佝僂孤寒的老人。沉默良久,終于抬起頭來,絕望地道:“我認輸了。求你放我出來。”

這一下完全出乎公蠣的意料。公蠣看看巫琇,又看看畢岸,故意以商量的口吻對巫琇道:“我看他這招也沒什麼厲害。要不,你再試試其他的法术?”

巫琇對他的揶揄毫不在意,肩膀耷拉下來,整個人松松垮垮,精神委頓,稀疏的頭發瞬間花白。他松開了腋下的巫匣,失神地看著圍在胸口的泥土,喟嘆道:“巫氏一族,有我這等不肖子孫,振興無望。”

巫琇資質不高,年輕時玩心甚重,直到中年才發憤圖强,如今年過半百,最為得意的便是這份運用到出神入化的土遁之术,今日卻被畢岸輕易破解,這份打擊,確實沉重。

公蠣忽然心生感慨,輕聲道:“過一份平平安安的日子,不好麼?”

巫琇抬起頭,明明看著公蠣,眼神卻不知落在何處,喃喃道:“由得你選嗎?”

公蠣看著他渾濁眼珠中透露出的茫然和無奈,瞬間氣餒——殺胖頭的凶手尚未抓到,阿意生死不明,洛陽城中處處凶險,自己還不是被這些激流裹著身不由己?

公蠣嘆了一口氣,俯身去撿他丟下的巫匣。

巫匣卻是倒著的,搭扣已經何時已經打開。公蠣一提,只拿起了匣子,里面的殤璃落在地上,在陽光下發出瑩瑩的紅光,煞是好看。

公蠣唯恐跌破了它,蹲下身子兩手去捧,眼睛的余光無意間瞟到巫琇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詭異,心中莫名一驚,不由往后躲了一下。

便是這麼一瞬間,殤璃的三只眼睛已經全部睜開,黑色的瞳孔旋轉著,猶如活了一般。公蠣正要抓起它丟往匣子里,卻見一絲黑煙從殤璃眼睛里飛出,只朝著自己門面而來。

公蠣嚇得丟下殤璃,抱頭鼠竄,那道黑煙卻如影隨形,只在腦后不遠處縈繞。

公蠣大叫畢岸,一邊騰挪跳躍避開黑煙。離得近了,公蠣聽到極其細微的沙沙聲,仔細一看,這些黑氣竟然是由無數只灰塵一樣細微的黑色小飛蟲組成。

畢岸一驚,跳至窗下一把扯了公蠣房間的窗簾,卷在長劍上做成火把,拋給公蠣道:“火燒!”

原本幸災樂禍獰笑的巫琇忽然變了臉色,高聲叫道:“不可!万万不可!”

公蠣雖然不怕小蟲子,但這麼密密麻麻的小蟲儿還是讓人頭皮發麻,接過畢岸拋來的火把,玩雜耍一般揮動得呼呼生風。

一些躲避不及的小蟲碰到火把,便墜落地上,竟然發出奇異的香味,同公蠣在金谷園里目睹女孩儿變成骨骸那晚嗅到的一模一樣。

巫琇卻欣喜若狂,他口中念念有詞,掐住中指,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朝畢岸一彈。蟲煙如同聽到命令一般,折返回來,直奔畢岸而去。

畢岸正在做第二個火把,一看到蟲煙扑面而來,閃身躲開。

恰在此時,几只覓食的麻雀被院中的食物吸引,扑棱棱飛了下來,一只掠過畢岸身邊,從蟲煙之中飛過。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麻雀嘰嘰叫了几聲,直直地落在了地上,只剩下一具小小的骨架。

不僅公蠣,連畢岸都被驚到了。

怪不得殤不曾在民間留下印記,原來它根本就不是一個大型神獸,而是由無數只食肉小蟲子組成,經過之處,所有的活物都會被吞噬,只剩下骨骼。

巫琇咯咯地笑了起來,眼神恢復了神采:“哈哈,哈哈,這就是我的殤璃!你以為你躲得過麼?”他摩挲著中指,蟲煙瞬間聚攏在了一起,再次朝畢岸攻擊而來。

公蠣忙上去解圍。那蟲煙仿佛有意識一般,竟然化成几股,分頭攻擊,專門朝兩人的臉面襲擊。兩人騰挪扭閃,用盡力氣也只能勉强避開,一會儿工夫便氣喘吁吁。

正當公蠣手忙腳亂之際,卻見畢岸丟下自己,一躍逃開,正要開口質問,卻見他一個起落跳至巫琇面前,手起劍落,一把將他的中指給斬了下來。

巫琇發出一聲哀嚎。蟲煙瞬間有些散亂,一小撮一小撮地亂飛。畢岸面不改色,學著巫琇的樣子摩挲著中指指節,几股蟲煙慢慢聚攏在一起,盤旋了一陣,飛回到殤璃跟前,重新鑽入它的眼睛之中。

殤璃的眼睛慢慢合攏,通身變得鮮紅,異常妖艷。巫琇疼得手臂抖動,血將地面殷濕了一大片,但他牙關緊咬一言不發,只是陰毒地瞪著畢岸。

公蠣丟了火把,彎腰按著雙膝喘氣,還不忘開口相譏:“以后六指神醫要改名啰!”

小妖忽然一臉慌張地闖了進來,張口欲叫,但一看到院中的情景,嚇得后退了一步。

難為她沒有大聲尖叫。公蠣忙上前遮擋,假笑道:“我們鬧著玩儿呢。”

小妖冰雪聰明,不用公蠣點明便猜到發生了什麼,瞄了一眼地下的稻草人,瞬間臉色蒼白,怔了一怔,卻什麼也沒問,低頭道:“我有要事找畢公子。”

她走到畢岸身邊,一抬頭看到畢岸手中的斷指,驚愕地掩住了嘴巴,小臉上血色全無。公蠣唯恐嚇到了她,故意玩笑道:“你是不是聞到香味,想來蹭飯?改天讓畢岸專程請客。”

小妖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容,抬頭定定地看著畢岸,口齒異常清晰:“我家姑娘回來了,請兩位公子午后過去一敘。”

畢岸認真地看著她,道:“好。”

公蠣忽然發現小妖的眼睛長得極美,動時顧盼生輝,安時沉靜如水,黑白分明,清澈明亮,不由看得呆了。小妖轉過身來,看到公蠣的痴相,卻沒有嘲笑他,而是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道:“孟河苗圃剛送來一車紫丁香,我回去收拾一下,你好好幫畢公子。”拍了拍公蠣的肩,頭也不回地走了,並順手將忘塵閣的大門關上。

公蠣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摸著后腦勺納悶道:“這丫頭,被嚇傻了吧?”

畢岸不答,拎著長劍來到巫琇跟前。

巫琇灰白的眼珠子斜睨著小妖的背影,喘著氣道:“這丫頭真聰明。唉,這一個多月,我防她甚過防蘇媚。”

畢岸的長劍已經對准他的胸口。巫琇一眼不眨,他一邊喘氣一邊笑,道:“剛才那小丫頭說的話,你信嗎?”

畢岸臉色鐵青,劍往前送出,巫琇胸前滲出血來。巫琇眉眼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齜著牙齒獰笑道:“你千方百計要保護她周全,沒想到還是中了我的招。”

畢岸的劍尖微微抖動了一下,俊美的臉蒼白得像剛才的小妖。公蠣忽然明白,小妖來的目的,並非是邀請自己和畢岸飲茶,而是蘇媚出事了!

巫琇喘得厲害,喉間發出嘶嘶的雜音:“我從不讓自己處于絕境。蘇媚,便是我最后一塊盾牌。”

畢岸昨天在並不確定“小花”的真實身份之前,已經讓王進將蘇媚接走,但沒想到的是,小花竟然就是巫琇,等畢岸明白過來,巫琇已經出手了——今天上午,“小花”借買菜之際,已經出去劫走了蘇媚。

公蠣的心如同掉進了冰窖里。剛才公蠣還暗自慶幸巫琇不曾對小妖和蘇媚下手,如今卻發現自己太天真。

扑棱棱一陣響,兩只鴿子分別從東西兩個方向飛來,落在忘塵閣的梧桐樹上。

畢岸一招手,一只鴿子飛到他的肩頭。畢岸取下它腳環上的紙卷,打開讀到:“搗毀河洛道偃師窩點,擒獲教首三名。”另一只鴿子帶來的訊息,寫的是“搗毀洛州雙橋鎮、平邑鎮窩點,擒獲教首兩名。”

畢岸冷冷道:“你麾下的六大護法,已經抓獲五個。”

巫琇面如死灰。

又有一只鴿子俯衝下來,所報訊息為:“城西繳獲藥劑百余副,發現中毒死亡女信徒一名。”

這名信徒,便是昨日搶著喝了符水的女先儿。那女先儿已對一醉散嚴重成癮,無法擺脫,在巫琇控制之下,不僅幫他裝神弄鬼騙人,還是他發泄獸欲的工具;昨日以離卦提醒公蠣,還算是心中尚有一絲善念。但昨日公蠣一走,巫琇馬上發現是她偷喝了符水,昨晚籌謀殺死龍爺之前,已經在她的符水之中加了大劑量的一醉散。

合適的劑量內,一醉散可抑制痛苦、增强快感,但劑量過大則會讓人腸穿肚爛,麻痹而死。

公蠣聽了,不禁心有戚戚。想到女先儿蔥段一般的手指,正是大好年華,卻因為誤入邪教而死于非命,讓人痛惜,更覺巫琇可恨。

泥土壓迫身体的時間過久,巫琇的臉色越來越灰暗,他卻不肯放棄,斷了一個指頭的手不甘心地在地面上划拉,拼盡全力道:“放了我,我馬上放了蘇媚,離開洛陽,不再從事任何同巫教、巫术有關的事情……”

畢岸的眼神冷得像他手中的劍:“你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巫琇看向公蠣,叫道:“只有我知道蘇媚在哪儿……快救我……”他雙眼一翻,似乎昏死了過去,片刻后又自己醒了,瞪著昏黃的眼珠呆滯地看著天空。

畢岸身体僵硬,劍指巫琇一動不動。公蠣唯恐巫琇就此死了,又覺得他詭計多端,只怕有詐,惶恐地衝著畢岸嚷道:“怎麼辦?他要死了,我們去哪里找蘇姑娘?……”匆忙之下,一腳絆在巫匣上,站立不穩,扑倒畢岸肩上。

一回頭,見巫匣翻倒,殤璃掉出,隱藏在三只眼睛中的蟲煙飛快飄了出來。公蠣反應倒快,腰一弓,肩膀一閃,抓著畢岸的手臂順勢往后一拖,順利避開。

蟲煙在空中打了個漩儿,忽然調轉方向,朝巫琇臉上扑去。

巫琇果然是裝的,一見蟲煙過來,瞬間清醒,表情驚恐万分,卻不像是裝的。

他揮舞著著殘余的手臂,用力拍打,但因身陷土里,無處可逃,臉上瞬間像是灑了一層煤灰,無數個灰塵大小的蟲子從他的眼睛、鼻子嘴里里鑽了進去。

畢岸首先反應過來,對著巫琇猛然發力,只聽砰砰几聲,釘在地下的桃木珠子彈出。而巫琇的臉被自己抓得稀爛,口中發出“呵呵”的怪叫,片刻工夫,半邊臉上骨肉化去,一股紅色煙霧從他左眼眼窩中飄出。

巫琇發出一聲哀嚎,地面隨即變成一攤污水,他沉入地下,消失不見。

變故太快,根本來不及攔阻。

公蠣目瞪口呆,顫抖著道:“他……他死了嗎?”畢岸飛快撿起斷指,摩挲了一陣,紅霧重新聚攏起來,鑽回到殤璃眼睛中。

陽光之下,殤璃猶如鮮血一般,殷紅欲滴,看起來有一種詭異而血腥的美感。

畢岸捧起殤璃,神色凝重,道:“沒死,逃走了。”

公蠣又氣又恨,一腳踹在石凳上,又抱著腳趾亂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0:59 PM

(六)

畢岸、公蠣、小妖,還有剛剛闖進來,滿頭大汗、一臉惶恐的王進,站在梧桐樹下,一言不發,氣氛沉悶。

畢岸終于開口,道:“小妖先回去吧。放心,我會找到她的。”

小妖眼淚汪汪道:“好。”

畢岸又道:“還是如往常一樣,好好做生意,莫讓人看出什麼不妥來。”

小妖哽咽道:“我知道。”自始至終,她不曾開口問一句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進羞愧道:“公子讓我保護蘇媚姑娘,沒想到……”

畢岸毫無責備之色,道:“你慢慢講。”

王進道:“我昨天按照公子的吩咐,說魏夫人有請,將姑娘安置在您指定的銅駝坊青玉里。姑娘是深明大義的人,昨晚我也派了几個弟兄看著,但是今天一直到了中午,還不見她出來,我只當她昨晚擔憂,今日起得晚了……”

王進敲門不應,便覺不妙,破門而入后發現房間空無一人,蘇媚不見了。

王進懊喪道:“我當即和几個弟兄細細查找,可周圍沒有一絲痕跡,蘇媚姑娘的頭飾還留在桌上,但人卻像是憑空蒸發了一樣。”王進等人在周圍搜尋了大半個時辰,仍然沒有找到蘇媚,只好回來跟畢岸報告。

公蠣急道:“如今怎麼辦?”

畢岸站起身來,道:“王進繼續回去守著,我晚上再去瞧一瞧她住的房間。”轉身往廚房走去。

公蠣急道:“你呢?”

畢岸揚了揚巫琇的斷指,道:“我處理這個手指頭。”

畢岸和公蠣去檢查了小花和蘇媚的房間,除了在小花房間的床下土洞里,找到了几件巫琇假扮濕婆阿姆的人皮面具和衣服佩飾,並無發現任何有用的線索。

原來巫琇昨晚被畢岸看穿,今早本來打算脅蘇媚逃走的,至少是打算出去躲避一段時間,觀察下忘塵閣的動向再說,卻發現殤璃復出,這才冒險留下,所以將房間收拾得十分干淨。

公蠣心想,巫琇在流云飛渡潛伏良久,竟然沒有留下一絲蛛絲馬跡,光是這種時時處處的警覺,都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倍;而自己這些天看著忙忙碌碌,卻如無頭蒼蠅一般,不僅沒理出頭緒來,還處處涉險,几次差點喪命,不由沮喪。

而最為擔心的人,除了阿意,如今又多了一個蘇媚。巫琇心思縝密,手段陰毒,潛藏流云飛渡這麼久,對蘇媚同忘塵閣之間的關系自然一清二楚,便是今日畢岸放過他,他也決不會輕易放過蘇媚。可是蘇媚會被囚在哪里呢?

畢岸表面看相當鎮定,但從他緊閉的雙唇和緊鎖的眉頭,便知道他心中該有多焦慮。但他不同于公蠣,不會一會儿呼天搶地、義憤填膺,一會儿又沮喪委頓,唉聲嘆氣。他如往常一樣,有條不紊地忙著手頭要緊急處理的事情。

巫琇被斬下的手指,在一個時辰的水煮之后,皮肉脫落,露出一截暗紅色的金屬狀指節,畢岸講,這是一種奇異的金屬,能夠控制蟲煙,但為何會在巫琇的手指里,卻是一個謎。

處理完這些,已經申時末。公蠣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畢岸凝視著那枚紅色指骨,道:“暗香館,我約了離痕姑娘。”

盡管公蠣對暗香館垂涎已久,但今日出此大事,畢岸仍按計划不變,覺得甚是不解:“蘇姑娘下落不明,我們便去花天酒地……被人知道了不好吧?”

畢岸將殤璃收好,冷淡道:“隨你。”

公蠣忙賠笑道:“我這就換衣服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0 PM

赤瞳珠

(一)

黃昏時分,正是青樓生意最為紅火的時候。

一團濃抹不開的顏色,大紅的燈籠,翠綠的薄衫,烏云一樣的青絲,與靈動的眉眼、香膩的胭脂香味,描繪出一幅青樓獨有的畫面,一股腦儿往公蠣的臉上、心里扑。几個水蜜桃一樣的歌姬正倚門迎客,一看到公蠣和畢岸馬上圍了過來,一人挽住一條手臂,嬌滴滴道:“兩位公子爺,好久不見,可想死奴家了!”

畢岸抽出一條手絹在歌姬面前一抖。女子們頓時變了臉色,對視一眼,松開了二人,一扭一扭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一個斜靠在柱子上的龜奴看了二人一眼,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畢岸心照不宣地跟上。

公蠣來暗香館多次,不過在迎門的前庭中喝些花酒,多次求見離痕,都被老鴇各種推辭,今見畢岸單憑一塊手帕便順利進入離痕香閨,不由好奇,從畢岸手中抽出手絹。

一條白色絲帕,正中用金線繡著一條雙頭蛇。雙頭蛇公蠣見過多次,但繡著雙頭蛇的絲帕,卻是第二次見:當初他住在如林軒的時候,曾見冉虯用絲帕求見離痕。

公蠣頓時噤若寒蟬,一言不發地跟在畢岸身后。

離痕的別院在暗香館東南角,獨處一隅,動中有靜。公蠣無暇欣賞眼前的風景,滿腦子都是當日在如林軒偷看離痕時她同冉老爺的對話,心中又忐忑又激動。

龜奴帶領二人,繞過喧鬧的中庭,穿過長長的竹林,來到別院門口一處幽靜的茶廬,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子上前施禮道:“公子早來了半刻,離痕姑娘正在會客,請稍等。”

卻是公蠣曾經救過的柳瓶儿。她如今一副仆婦打扮,不用搔首弄姿、濃妝艷抹,倒也端庄,眼神之中有了些許生氣,氣色也好了些。估計是老鴇看她實在難以吸引客人,所以將她派給了離痕使喚,倒也正中她意。

柳瓶儿上來沏了香茶,放上几盤精致點心,又躬身退出。兩個白衣女子攜琴而來,開始彈奏一曲節奏舒緩的古曲。

公蠣的第一感覺,這里不像是青樓,倒像是個高人隱居的地方。他哪里有心思聽曲儿,捅捅畢岸,不無嫉妒道:“你常來這里?”

畢岸根本不曾在意他的眼神語氣,而是凝視著飛檐上垂下的鈴鐺,道:“在洛陽城中,有這麼一個人。”

公蠣聽得莫名其妙:“你說什麼?”

畢岸緩緩道:“一個神秘的女人,無所不知。每個來這里的人,表面看是來逛青樓一睹花魁的芳容,實際上,卻是來高額購買情報。”

公蠣反應過來了。冉虯當初曾拿了兩千兩的飛錢,見離痕一面。

畢岸道:“我在洛陽也布置了諸多眼線,可跟她比起來,只是九牛一毛。”

公蠣啞然。

畢岸道:“她今年已有二十五六歲,身世復雜,十八歲之前,沒能找到任何關于家庭出身的線索。二十一歲流落洛陽,自己賣身暗香館,半年之后名噪洛陽,成為花魁,但甚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若說女人是天底下最神秘的動物,男人則有一大半是這世上最為膚淺的存在,越是看不到、求不得,越是迷戀。沒過多久,關于離痕姑娘的傳聞便漫天亂飛,她成為洛陽的花魁之首,見與不見,全憑她的喜好,否則便是你日擲万金,也絕不得見她一面。

公蠣訝然道:“她一個弱女子,如何網織出如此大的信息網?”

畢岸道:“這也是我的疑問。”

一陣嘩啦嘩啦的打掃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原來是一個文弱男子拿著一個掃把,正在打掃花徑的落葉,抬頭看到畢岸和公蠣,嚇得慌忙鞠躬,點頭弓腰躲閃著離開。畢岸低聲道:“這位名叫文生,據說是離痕姑娘的遠親。但我查后發現,他同離痕只是在四年前做過几個月鄰居,膽小懦弱,百無一用,離痕來暗香館之后,看他無以度日,便托了老鴇在這里做一些打雜清掃的工作。”

公蠣道:“這個人我見過的。”將他如何收了冉虯兩千兩飛錢,將手帕放在離痕的窗台上之事說了。

畢岸十分意外,道:“不曾想他倒有這個膽量。”

公蠣不無嫉妒道:“我敢肯定他暗戀離痕姑娘。不對,不是暗戀,是明戀。”

畢岸卻道:“離痕姑娘心里另有所屬。”

公蠣頓時來了精神:“誰?離痕姑娘鐘情哪個?”

畢岸卻避而不答,側耳聽遠遠飄來的絲竹之聲。

公蠣酸溜溜道:“你說的那個人,不會是你自己吧?”

畢岸眉頭一皺,低聲道:“好奇怪。”看看周圍無人,跳上茶廬的石凳朝花樹叢中望去。

公蠣一跳一跳地叫:“怎麼了?”

畢岸跳下石凳,低聲道:“這邊向來只許一人進去,你自己多留心。”

大半刻工夫過去,隱約聽到花叢之外有腳步聲傳出,接著柳瓶儿過來道:“公子請跟我來。”公蠣連忙起身,柳瓶儿卻道:“這位公子稍坐,離痕姑娘只約了畢公子一人。”

公蠣雖然知道離痕的規矩,仍大為懊惱,嚷嚷道:“我們一起來的!”他可憐巴巴地看著畢岸。

畢岸施了一禮,道:“煩姐姐通報,這位是我兄弟,仰慕離痕姑娘已久。”

柳瓶儿恭恭敬敬,卻不肯松口,道:“好的,我這便通報,畢公子請先來。”

公蠣無奈,只好眼巴巴看著畢岸跟著柳瓶儿進了前面精致的小樓。等了足有一盞茶工夫,仍不見柳瓶儿過來,看看周圍無人,朝花叢中一扑,化為原形,順著花徑滑了過去。

文生已經打掃完花徑,正蹲在一株牡丹前喃喃自語。柳瓶儿站在上房門口,端著一壺茶。

公蠣靈巧地穿過她的影子,順著旁邊一只石榴樹蜿蜒而上。

這是一株觀賞石榴,雖然已經七月,但紅花似火,開得正旺。公蠣采了一朵簪在頭上,將身体盤在樹椏上,正好可以一覽房間全貌。

首先映入公蠣眼瞼的便是各種古玩擺件、珠寶玉器,珍珠做的簾子,翡翠穿的珠子,白玉雕的杯子,瑪瑙做的盤子,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華美,無一不精致,但擺得卻相當自然隨意,非但無惡俗之感,反而將整個房間營造出一種淡淡的柔美來。

離痕一襲紫衣,背對著畢岸,正在撫琴。畢岸坐在旁邊一個矮几前,腰背挺直,表情淡然。

公蠣不懂樂理,也不知她彈的什麼曲子,但聽起來只覺得如泣如訴,似乎在講一對戀人之間相互試探、猜忌又念念不忘的故事,聲聲入耳,直入心扉。

一曲終了,離痕終于站起身來,走到畢岸對面的矮几前坐下。她臉上依舊戴著面紗,只露出一雙勾人魂魄的眼睛。

畢岸微微欠身,道:“姑娘別來無恙。”

離痕嚶嚀一笑,道:“我托畢公子之事,可有進展?”

畢岸同離痕之間不僅多次見面,竟然還有約定。公蠣瞬間支起了耳朵。

畢岸道:“被困于地下金蟾陣之中的那個人,名叫方儒。”公蠣憤憤地瞪了畢岸一眼,心想這個明明是自己得來的,卻給畢岸撿了個現成便宜。

離痕撫秀發的手在空中停滯了一下,接著恢復正常,微微笑道:“好,多謝畢公子。”她的目光帶著點玩味在畢岸臉上盤桓著,贊道:“如畢公子這樣一表人才的,洛陽城中,找不出第二個來。”

畢岸目不斜視,道:“姑娘過獎,在下同明道長比,還是差得遠。”

離痕勾下頭頸一笑,眼神朦朧。

公蠣忽然明白,離痕所謂的意中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明道長!心想怪不得她能獨領花魁數載,原是有明道長在背后撐著。

畢岸道:“姑娘的問題在下已經答了,下面是不是輪到姑娘回答在下的問題了?”

離痕道:“請問。”

畢岸道:“第一個,流云飛渡的蘇媚被巫琇擄走,藏身何處?”

公蠣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凝神細聽。

離痕盯著畢岸,吃吃笑道:“第一個問題……蘇媚,聽說是你的意中人?”

畢岸毫不遲疑回道:“是。”

離痕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啞然片刻,帶著一絲羨慕和落寞道:“真好。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公蠣猜想,她雖然本事甚大,但終歸頂著個青樓的名聲,明道長即便是愛她,也不好公開承認。

畢岸朝她點頭致謝。

離痕眼神游移,端著茶水發愣,涂著丹蔻的紅指甲在桌下無意識地划來划去。

愣了好一陣子,她忽然抬起頭來,微微笑道:“蘇姑娘在哪里,我確實知道,只是事關重大,不能告訴你。”

畢岸的聲音雖然平靜,但手上的青筋已經暴起:“姑娘這樣,可是壞了規矩。”

離痕的表情有些古怪。公蠣忍不住探了探頭,以求看得更清楚些。

他本來居高臨下,視野廣闊;頭調轉方向之后,發現離痕面前的水晶盤子上似乎映著一個人臉。

公蠣順著盤子映照的位置朝上看去。

屋頂之上,竟然潛伏著一個灰衣人。公蠣猝然不及,探出的身体過多,以至于石榴枝椏微微搖晃。那人一驚,抬起頭來,朝這邊看來。

公蠣忙往葉底隱藏,但他的臉依舊被看得清清楚楚。

直鼻薄唇,身材挺拔,竟然是被囚禁在地下的方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1 PM

(二)

方儒顯然也看到了藏在樹上的公蠣,眼睛里露出一絲驚愕,接著一躍而下,朝著花叢深處跑去。

屋內畢岸已經察覺,拔劍站起。

公蠣想也未想,跟著衝了過去。但方儒跑得極快,如同一道灰色影子,隱入夜色之中。

天色已黑,別院之中花樹濃密,又有假山岔路,公蠣追了一陣找不到方儒,便重回到石榴樹前。

公蠣迫不及待往里望去,頓時驚呆了。

畢岸單膝跪地,臉色蒼白;離痕躺在他的懷中,口中流血,胸口上插著畢岸的長劍,血跡不斷蔓延,胸襟處殷紅一片。

公蠣衝破窗紗一頭扎了進去,就地一滾化為人形,叫道:“怎麼回事?”

畢岸抬起頭來,臉上的震驚錯愕不亞于公蠣。

公蠣伸手往離痕鼻子下一探。離痕鼻息全無,已然離世。

公蠣傻了眼,第一反應便是拉起畢岸逃走,跑了几步又轉身回去狠心拔了長劍,又叫道:“你怎麼回事?”

但已經來不及從正門逃跑了,文生提著花鋤出現在了門口,瞄了一眼,開始如殺豬一般狂叫:“殺人啦!離痕姑娘被殺啦!救命啊!”

畢岸上前一腳將他踹翻,但后面又有數十個婢女、龜奴聞聲而來。

兩人轉身往后堂跑去。

畢岸身手矯健,拖著公蠣在各房間、回廊、花樹之中穿行,很快來到后院圍牆角門處,一腳踹開,然后一路狂奔,順利擺脫了后面追蹤的龜奴。

兩人一直跑到天津橋側,這才停了下來。公蠣一屁股坐在地上,氣喘吁吁道:“你好好來見離痕姑娘,怎麼會出此意外?”

哪怕“眼見為實”,他也不相信畢岸會出手殺了離痕。

畢岸丟了長劍,一拳砸在柳樹上。

長劍之上,血跡猶未干。公蠣見他痛苦,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道:“先找個地方避一避風頭要緊。”

遠遠聽到巡值官兵的吆喝聲:“暗香館發生命案!快點快點!”雜亂的腳步聲朝著暗香館而去。

公蠣躲在柳樹后面,心疼得齜牙吸氣:“我們的忘塵閣……只怕不日便要被封了吧……”

畢岸整了整衣衫,深吸了一口氣,道:“去銅駝坊青玉里。”

支走了仍守在門口的王進,公蠣松了一口氣,將小院閂上,急道:“你好好說說,剛才到底怎麼回事?”

畢岸雙唇緊閉,一言不發。

房間內,矮几上擺著几個半敞的花囊,一把挑揀好的香料放在旁邊的小簸箕中,半杯清茶,猶留唇印,仿佛人只是離開片刻,馬上便回來。

公蠣四周查看了一圈,無可奈何地看著畢岸。確如王進所說,蘇媚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未留下任何痕跡。

畢岸抱著長劍,呆呆發愣。公蠣怒了,連聲催促道:“祖宗,你好歹吱一聲啊,你同離痕談得好好的,她怎麼會死在你的劍下?”

街上一陣騷亂,腳步聲夾雜著官差的吆喝聲傳來。公蠣跺腳道:“官府行動倒快,這才半個時辰,已經追過來了!”

畢岸在蘇媚挑揀花瓣的矮几上坐下,慢悠悠拿起小簸箕中的花瓣,放在鼻子上嗅。

公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裝什麼樣子?你殺了人,成了殺人犯,外面的人正要捉拿你呢……”

畢岸忽然抬起頭來,道:“后院的古井與洛水相通,你從井中逃走。”

公蠣急道:“既然能逃,還等什麼?快走快走,我包你淹不死。”伸手去拉畢岸的衣袖。

街上有人用力地拍門,吆喝聲此起彼伏:“官府奉命查凶殺犯!有私自窩藏者同案論處!”

被撞擊的院門發出即將破裂的聲音。畢岸一個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堅決地道:“快走,離開洛陽,不要回來!”

公蠣一愣,道:“你呢?”

畢岸簡短道:“我不能走。”忽然對准后窗用力推了公蠣一把,道:“快!”

公蠣猝不及防,一個狗啃屎扑在了地上,摔得暈頭轉向。待公蠣爬起來去叫畢岸,忽然眼前一黑,似乎房內屋外的燈忽然全部滅了。

在光線消失的一瞬間,公蠣隱約看到頭頂之上一只巨大的手的影子,憑空抓來。

公蠣正要叫喊,卻被捂住了嘴巴,他還以為是畢岸,誰知耳邊卻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跟我來!”

黑暗之中,出現一道明亮的門。公蠣踉踉蹌蹌,一頭闖了進去。

不知過了多久,刺目的光線褪去,公蠣身處一個房間之內,一端是雕花大床,錦被紅帳,燃著一對儿紅燭;一端是矮几軟榻,宮燈帳幔,擺著一壺老酒。

但是卻不見畢岸。公蠣惴惴不安,欲要離開,卻不敢輕舉妄動,只敢小聲叫畢岸的名字。

周圍十分寂靜,唯有牆上的沙漏發出輕微的響動。

公蠣嘗試開門,卻發現大門被人從外面閂上了,只好呆呆地坐著。

方儒既然已經從金蟾陣中出來,為何不來找自己?畢岸同離痕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離痕會死在畢岸的劍下?如今畢岸又去了哪里呢?

公蠣心中煩悶,摸過酒壺,自斟自飲起來。一杯酒下肚,暖洋洋的,只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

窗外忽然嚶嚀一聲輕笑。

公蠣支起耳朵,並聳了聳鼻子。一股若隱若現的丁香花味道,沁人心脾。

公蠣扑到門口,激動地叫了起來:“阿意,阿意,是你嗎?”

門開了一條縫隙,阿意漂亮的小臉閃過半邊,“你叫龍公蠣?”

公蠣愣了一下,快速轉換成隆公犁的樣子:“是我,龍公蠣、隆公犁,都是我!”

阿意吃吃笑了起來,豐潤的嘴唇如同盛開的花瓣:“哦,你還活著啊。”她左右看看,拉開門跨了進來。

她站在門口,尖俏的小下巴微微揚起,手拿拿著皮鞭指著公蠣,帶著點趾高氣揚的調皮:“你怎麼會在這里?”

殘余的一點理性已經無蹤,只剩下對她的愛戀。公蠣恨不得匍匐在地上,親吻她的腳面。

阿意輕輕甩動皮鞭,發出清脆的響聲,帶著那種充滿了生機勃勃的誘惑力和野性:“你來這里做什麼?”几片羽毛飄飛下來,落在公蠣的頭上肩上。

公蠣打結的舌頭終于打開,能夠擠出一句話來:“我……我也不知道。這是哪里?”

阿意居高臨下看著他:“每次見你都是傻傻呆呆的,你是不是這里有問題啊?”

她用皮鞭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扑哧一聲笑了出來。

公蠣貪婪地嗅著她身上的味道,卻又竭力平靜,不讓她瞧出來:“我還以為你遇難了……你沒事吧?”

阿意在房間里轉了一圈,隨隨便便道:“放心,我好著呢。”

公蠣看她的眼睛落在那壺酒上,忙殷勤地過去,倒了一盅捧給她,有些唐突地問道:“你住在哪里?家中還有誰?怎麼總是一個人出現在那種凶險的地方?”

阿意推過公蠣遞來的酒杯,直接奪過酒壺,仰臉灌了一大口,頤指氣使道:“你看上我了,要上門提親嗎?”

她眼睛斜睨,臉頰泛紅,別有一番風情。公蠣忽然走神,想到下次找個機會捉弄下小妖,讓她喝一點酒,定然也是這副模樣。

阿意皺了皺眉,揮了一下皮鞭,發出清脆的響聲:“喂,問你話呢!答!”

她的皮鞭掃到公蠣的手腕,有些輕微的刺痛。公蠣看著她嬌嗔的模樣,頓時紅了眼圈,低聲道:“我怕錯過,便再也見不到你。”

阿意對他几乎囈語的表白毫不在意,道:“我不缺愛慕者,缺個跟班,隨叫隨到,任打任罵那種。”

皮鞭上沾著的最后一根羽毛飄落下來,落在公蠣的眼睛上。公蠣一把打開,凝視著她嬌嫩的嘴唇,顫抖道:“我願意。”

阿意抓起酒壺喝了几口,嬉笑道:“我要一條水蛇做什麼?看起來怪丑的。”

公蠣一個激靈。

阿意指著他的鼻子,笑得前仰后合:“騙你的啦。”她一把拉過公蠣,極其霸道地道:“陪我喝酒。”

酒壺里的酒仿佛永遠也喝不完,兩人燥熱起來。

阿意除了外衣,露出繡著淡紫色丁香的抹胸,眼神明亮尖利,像一只長著利爪的小野貓。公蠣只會痴痴傻笑,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紅燭之下,繡著鴛鴦的帳幔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線中,一切都顯得那麼的不真實。公蠣吻上了她花瓣一般的嘴唇,迷失在她的身体里。

阿意雙眼迷離,香肩微露,用指頭指著公蠣的鼻子:“你以后就是我的人啦!你所有東西都是我的。快說是不是?”

“是,是。”

“這里呢,這里呢?”阿意柔若無骨的小手在他的皮膚上游走。

“心,膽,津還丹,都給你……”

軟軟的手指按在他的額頭上,“這里……我要這個!”

公蠣傻笑起來:“這個給你……哦,不不……這是冉老爺的……我要問問他……”

阿意的手如同泥鰍一般滑膩:“這是什麼?”

公蠣血脈賁張,燥熱難耐:“避……避水玨……”

“我怎麼看不到?”

公蠣睜不開眼睛,摸索著想要把避水玨取下,但避水玨卻如同長在身上一般,撕扯不掉。

阿意咯咯嬌笑,她胸前的丁香花味道陣陣襲來,讓公蠣為之沉醉。

公蠣心中盤桓不去的,還是那几個念念不忘的問題:“你全名叫什麼……家住哪里……”

阿意的長指甲划到了公蠣的胸口,那種帶著些微刺痛的感覺更讓人心神激蕩,“我叫如意,家住在大同坊如意巷……”

公蠣捉住她的小手,痴笑道:“果然,果然,我看到你的墓碑了……”

墓碑,墓碑。

丁香花的味道更加濃郁,讓公蠣一點點沉睡下去。

洞府門口那棵丁香,正是花開的季節,花團錦簇,清香怡人。

胖頭嘿嘿傻笑著,掐了一朵丁香放在鼻子下嗅:“老大老大,別睡了,快醒醒,我們倆去看野狗打架!”公蠣熱淚盈眶,推開阿意,伸手去拉胖頭。

胖頭笑著跑遠。小妖眉毛豎著,跺腳道:“再也不管你了!”

公蠣看到她順直的長發,伸手去抓,忽然想起身体赤裸,又手忙腳亂地遮蓋身体。

一只鷹隼在頭上盤旋,羽毛飄散,帶著血跡,灰黃的眼珠子惱怒地盯著公蠣。

公蠣有心擺掌櫃的款儿,虛張聲勢叫道:“阿隼,這些天你死哪里去了!”

臉色蒼白的冉虯掙扎著,額頭的傷口觸目驚心。公蠣忙去捂小妖的眼睛:“不要看,不要看……”

公蠣捂了個空,小妖不在,也沒有阿意。

屋頂飛快地旋轉起來,紅燭熄滅,房間陷入無盡的黑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2 PM

(三)

公蠣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房間一片狼藉,酒壺滾落地上,床褥凌亂,殘余的酒漬、涎水和嘔吐物混合發出令人作嘔的氣味,褲子上竟然還有一攤黏糊糊的東西,讓公蠣耳尖儿發熱,臉儿發燙。

公蠣跳下床來,飛快地將被褥疊好、酒壺扶正,這才紅著臉叫道:“阿意!”

阿意不在——或許只是自己做了一個春夢?

但地面之上,散落著几根帶血的羽毛,髒兮兮的。公蠣撿起一根,放在鼻子下呆呆發愣。

不知為何,他面前竟然浮現的是小妖的臉——若是這事儿小妖知道了,會不會生氣?

公蠣既激動又沮喪。

門忽然響了一下,一個嬌柔的聲音道:“公子起床了嗎?”

公蠣跳起來扯過帳幔,將褲子上的污漬遮住,顫抖著聲音道:“阿意,是你嗎?”

進來的是一個訓練有素的侍女,捧著一套新衣,彬彬有禮道:“公子請更衣,房間我來收拾便好。”接著轉過身去。

公蠣慌忙換了衣服,將髒衣服塞在床下,遲疑道:“請問姐姐,這是哪里?”

侍女低頭回道:“我這便帶您去見大人。”

公蠣惴惴不安地跟著侍女,穿過長長的回廊,來到一處寬敞的廳堂之中:雕花大屏,高几大桌,裝飾雖然不多,卻處處透著一股古朴大氣。一端會客,另一端擺著書桌書架,以珠簾為隔,隱約見一身材修長的男子,正在潑墨揮毫。

男子聽到響動,直起身往這邊看了一眼。公蠣忙噤聲而立。

男子隔著珠簾道:“早餐還沒吃吧?”他的聲音低緩,稍帶一點點沙啞,十分悅耳。

未等公蠣回答,一個侍女端著托盤進來:一碟麻油雞絲,一碟酸辣冬筍,一盤剝好皮的五香鵪鶉蛋,几塊炸得焦香的油餅,配上熬制得黏稠的紅豆米粥,讓人食欲大振。

男子和氣道:“我向來不愛豪奢,早餐簡陋了些。勿見怪。”

公蠣忙致謝:“您客氣了。”

但莫名其妙來到這里,哪里敢隨意吃人家的東西,施禮道:“請問這里是……”

男子也不說話,拿起毛筆在空中寫了一個字。

墨水是空中凝成一個“明”字,然后慢慢滴落到硯台之中,一滴未灑。

公蠣被他露的這一手驚到了,結結巴巴道:“明……明道長?”

男子放下筆,打開珠簾走了出來,道:“正是。”他微微笑道:“我,便是明崇儼。”

看著明崇儼玉樹臨風地站在自己面前,公蠣絞盡腦汁,只想起“溫潤如玉”這麼一個詞。不錯,溫潤如玉,形容的便是明崇儼這樣的男子。公蠣眼光挑剔,自認為見過的美男子,畢岸算一個,江源算一個,但同明崇儼比起來,畢岸過于冷淡,江源過于懶散,唯有明崇儼,不僅具有眉眼如畫、面如冠玉的容貌,更有溫和的眼神和動聽的聲音;且明崇儼年紀稍長,比畢岸、江源又多了一份沉穩,氣質儒雅卻無高高在上之態,神色和煦又無狎昵低俗之感,令人感覺如春風扑面,尺度拿捏恰到好處。

明崇儼看了他一眼,道:“哦,我想起來,我們原是見過面的。”

難為這麼一點小事,他竟然記得。公蠣心中好感大增,忙雞啄米一般點頭:“在濱河天街上,在下不小心衝撞了天后的儀仗,多虧大人出手相助……”

明崇儼擺手道:“不足掛齒。你先吃飯再說。”他背手凝視著窗外。

公蠣不知明崇儼是什麼心思,但見他面目和善,便大著膽子道:“多謝明道長相救。”

明崇儼道:“昨晚休息的怎麼樣?”

公蠣臉一紅,道:“很好。”

明崇儼關切地道:“我看你氣色不大好。”

公蠣臉又開始發燙,支吾道:“沒事。”見他明明心事重重,但依然溫和細致,讓人如沐春風,越發敬重。

但畢岸自昨晚便不見蹤影,公蠣很是擔心,鼓起勇氣問道:“我還有一個同伴,您可有見到他?”

明崇儼完全不在意他的唐突無禮,道:“你說的是畢公子吧?他一心要去救蘇姑娘,先行走了。”

公蠣松了一口氣。

明崇儼踱了几步,回過頭來,黯然道:“暗香館頭牌離痕姑娘一個時辰前被人殺害,你可知道?”

公蠣的額頭瞬間冒起了汗,支吾道:“這個……我同畢岸本來是要去暗香館的,可是……”

明崇儼卻未追問,長嘆了一聲,又背過身去:“我已經捉到殺害離痕的凶手。”

公蠣大驚,欲要辯解說畢岸不是凶手,卻覺得語言蒼白,正盤算著如何開脫,卻見明崇儼朝外道:“進來。”

一個大胡子侍衛應聲而來,手中托著一個托盤。

卻是王進,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他如同未看到公蠣一樣,徑直走向明崇儼,將托盤上蒙著的白布打開。

托盤之中,是一只金屬手。公蠣自然認得,這是巫琇的手。

明崇儼眼圈泛紅,握住了胸前的一只玉蝴蝶——公蠣猜想,這是他同離痕的定情之物——喃喃道:“他有什麼事怎麼不衝著我來?為何找痕儿下手?”

王進回道:“巫琇自昨日從忘塵閣逃脫,一直潛伏在暗香館離痕別院,伺機出手。”

明崇儼眉頭緊鎖,喉頭急促地抽動起來。王進繼續道:“巫琇此舉可謂一箭雙雕,既重創了大人,又嫁禍了畢岸。”

明崇儼明明悲憤交加,對王進依然和顏悅色:“好,你暫且退下。忙了一宿,帶几個弟兄好好休息一下。”

王進臉上的疲憊似乎一掃而光,朝二人施了一禮,躬身退出。

明崇儼踉蹌了几步,扑在高几之上,雙手掩面,肩頭聳動,但只見淚水滴落,卻不發出任何聲音。

這種無聲的悲痛,公蠣感同身受,想起胖頭,更覺心碎,恨不得陪他大哭一場。

他哭了一陣,終于平靜。待轉過身來,已經恢復剛才的儒雅平靜,只是臉上仍余淚光。他認真地看了一眼公蠣,苦笑道:“你看,便是我名聲赫赫,也無法娶了自己心愛的女子。”

明崇儼乃門閥士族、書香門第,離痕卻是青樓女子,不用多想,公蠣也能明白其中有多大的阻力,只是沒想到,離痕竟然如此意外身亡。

但公蠣想的卻是,怪不得民間對明崇儼贊譽多多,從剛才体貼下屬的舉動,到當下的真誠無奈,不知會有多少人被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

明崇儼手指尖微微顫抖,痛心道:“原是我考慮的不周全。我早該親自出手,早早地除掉巫琇……一時疏忽卻造成痕儿……”

公蠣遲疑道:“或者巫琇只是想殺畢岸,結果不小心……”

明崇儼摩挲著玉蝴蝶,慘然一笑道:“或許吧,可是又有什麼分別?”

公蠣見他難過,不知該如何安慰。

兩個大男人,各自默默垂淚。過了一陣,明崇儼終于開口,苦笑道:“唉,只顧悲痛,正事都忘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我今日請你來,是想聊一聊關于洛陽地下金蟾陣一事。”他端起茶壺,親自給公蠣換上一杯新茶。

公蠣抹了眼淚,忙道:“請講。”

明崇儼道:“關于地下金蟾陣,你應該也有所耳聞。”公蠣點點頭,道:“畢岸說,金蟾陣一旦啟動,必將房倒屋塌,河水倒灌,洛陽城可能整体傾覆,后果不堪設想。”

明崇儼道:“正是。這個金蟾陣是洛陽地脈奇異的命門所在,所以自前朝以來,那些被打擊的邪教一直試圖啟動金蟾陣。其中最大的一支,當屬巫教。”他滿目憂慮地看著窗外,眉頭微蹙,鼻子挺立,側面竟然極美。

公蠣唯有點頭。

明崇儼轉過身來,道:“這兩年來,巫教活動猖獗,重啟金蟾陣一事愈演愈烈,隱藏的杜門被破壞,開門啟動。”

杜家村、鷹嘴潭、中了冥花蠱的活死人,這些都是公蠣親身經歷過的。公蠣忙道:“我知道。”

明崇儼忽然問道:“你可知巫教的頭目龍爺?”

公蠣道:“知道,多次聽畢岸講過。”

明崇儼道:“龍爺的真名,叫做方儒。”公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騰地站了起來,失聲道:“方儒?龍爺?”

明崇儼點頭道:“不錯,方儒便是龍爺。”他不緊不慢,娓娓道來:“方姓是個古老的姓氏,源于姬姓,一說出自西周后期周宣王時大夫姬方叔將軍。方氏擅長巫醫之术,世代相襲,家族威望甚重,不過到了戰國時期,追隨姬非,意外遭受滅頂之災。”

“方氏到了方儒這輩,能掌握祖上巫醫之术的,已經無几,但他天資聰慧,一心要重振家族雄風,故重組巫教,自稱龍爺。”

當日攰和說得不錯,正宗方氏原本是姬姓旁支,韓非子死后受到牽連,家族逐漸分散零落,勢力不再。

公蠣唯有呆呆聽著。

明崇儼道:“十年前,巫教經官府大規模圍剿,力量削減,頭目龍爺逃走。官府一直抓捕但次次都被他逃脫。但自六年之前,他突然銷聲匿跡。”

“我只當他已經洗心革面或已遭意外,尚且暗自慶幸。不料卻得到消息,原來他躲在了金蟾陣之中,如今法力驚人,正在指使手下教眾啟動金蟾陣,企圖趁洛陽顛覆、民不聊生之時,顛覆朝廷。”

那個瘋瘋癲癲記不起自己名字的拐子明,那個自稱是明崇儼兄弟的方儒,竟然是各方勢力苦苦尋找的龍爺?

明崇儼看到公蠣臉上的錯愕,苦笑道:“我同方儒打交道多年,對他的性格、為人相當了解。他性格多變,城府極深……”他忽然頓住,沉默了好一陣子,才重新開口道:“你一定不相信,我同他……同他做了多年的兄弟,卻絲毫不知他的身份。光是這份心機,我自嘆不如。”

公蠣瞠目結舌,滿腦子都是方儒瘋瘋癲癲的樣子。

明崇儼道:“十几年前,我年齡尚幼,他在我父親手下做一個打雜的小吏。他機靈懂事,所以舉家上下都喜歡他。而我當年是個不成器的,不愛讀四書五經,偏偏愛找些妖魔鬼怪、巫术修道的東西來看。父親十分生氣,便讓方儒來勸我。方儒便說,這些東西背地里喜歡就好,不要傷了老人家的望子成龍之心,並順手教我了一手平地生蓮的法术。”

公蠣小聲道:“他年紀輕輕,能有如此法术,也算厲害的了。”

明崇儼道:“正是,我聽了他的勸,表面上用心做功課,背地里便同他一同探討研習古老的巫术,也不知他從何處得來的法子,對巫术極為了解,御鬼神,施符咒,無一不精。我們兩個無話不說,我父母家人都極喜歡他。你能想象我們當年曾好到什麼程度嗎?”

公蠣看著他。

他嘆了一聲,道:“我們同吃同住,情同手足,他也認了我父親做義父。我知道他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在法术方面有所作為,卻不知道他利用家族優勢,早已暗中籠絡巫教舊部,取代了前任龍爺,將巫教發展壯大。”

這些描述,同方儒說的一樣。只是方儒隱瞞了自己是龍爺的事實。

明崇儼道:“乾封初年,我去湘地黃安做縣丞,他絲毫不計較湘地的苦寒毒瘴,義無反顧地陪同我一起去了。我當時感激涕零,更認定他是好兄弟,卻不知他只是借機在那里籠絡舊部。”

明崇儼對著窗戶出了一會儿神,道:“其間我們倆聯手,治好了刺史之女的病症,清理了湘西蠱毒。”他眼里顯出一絲愧意,“你看,這件事大部分是方儒所為,但功勞名聲卻歸了我。”

公蠣見他如此仗義,更加敬佩,由衷地贊道:“您這份心胸肚量,卻是他所不及。”

明崇儼搖頭道:“他聰明好學,頭腦活絡,這點卻是我所不及的。”沉默了一陣,又道:“那時我年輕氣盛,在他的恭維下,覺得自己很是厲害,對于官府打擊巫教,常常指手畫腳地出主意,並事事都與他商量。”

公蠣心想,怪不得龍爺次次逃脫,原來是你泄的密。卻沒敢說出來。

明崇儼苦笑道:“唉,如今想來,他當時言行也是錯漏百出,只要稍一留心便能發現。比如十年前他外出游歷几個月,回來后大病一場;常與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等,可我竟然一點都不曾懷疑。”

公蠣安慰道:“這事儿如此離譜,哪里會同身邊的人聯系在一起,自然是想不到的。”

明崇儼道:“直到六年前,我因為湘西巫毒一事受到聖上嘉獎,調任洛陽,並奉命直接接管剿滅巫教殘部事宜,他忽然失蹤了。”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但他一直杳無音訊。可是直到兩年前,我抓到了龍爺的一個替身。”

公蠣想起前晚巫琇費盡心思殺掉的那個“龍爺”。

明崇儼道:“龍爺心思縝密,自己藏匿金蟾陣,卻安排了几個替身,替他輪流處理教內事務。我這次抓到的,剛好是個心腹。其間我用盡各種辦法,終于得到了不少有用的線索……”

顯然里面涉及諸多機密,他頓住不講,公蠣也不便追問。

明崇儼停了好一陣,才郁郁道:“我逐條整理這些線索,這才發現方儒與龍爺之間存在千絲万縷的聯系。”他似乎想哭,又做出想笑的表情:“你知道我有多難過嗎?”

公蠣重重地點頭。

明崇儼道:“我不知如何和家父交代,哦,家父對他,視同親生,一直念叨著要我找他回來——我不知如何向家父交代,又不願同他為敵,”他臉上露出羞愧之色,“真是有負于聖上和天后對我重托,對不住那些被巫教殘害的黎民百姓……”

他平靜了片刻,繼續道:“這兩年來,我在剿滅巫教方面,變得不甚積極。因為我實在……實在無法想象,我同方儒兵戎相見的那一刻,該如何面對。所以我便想,只要方儒他不再興風作浪,殘害百姓,我便當他死了罷。”

公蠣滿腦子都是拐子明對自己說過的話,各種真假難辨,也不知如何跟明崇儼講,遲疑了良久,方才問道:“那您如今作何打算?”

明崇儼道:“我知道你和畢岸一直在清剿巫教余孽,可惜我除了提供少許訊息,並未親手相助,致使巫教坐大。如今我身受聖上和天后器重,享盡人間虛名,如何能置身事外,任由洛陽黎民百姓遭受如此大難?”他回頭一笑,輕聲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語調平緩,波瀾不驚,明明是視死如歸的豪言壯語,卻說得如同家常閑話。

公蠣想要說些贊美的話語,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只覺得自慚形穢,越發顯得自己渺小低俗,良久才憋出一句來:“我能幫上什麼忙?”

明崇儼轉過身來看著公蠣,微笑之中帶著一點無奈,道:“這便是今日我找你的原因。”他的眼睛黑而深邃,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讓人頓感平靜安詳。

公蠣的心怦怦直跳。毫無疑問,他肯定是求自己幫忙的;依公蠣的性格,首先要考慮自己的安危,可是看著他的眼睛,說出來卻是:“但憑明道長吩咐。”

誰知明崇儼看了他良久,眼神卻黯淡了下去,喟嘆道:“算了,我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哪里有資格要求他人?!”

不等公蠣說話,他朝門外一擺手,對守衛在門口的王進道:“你送龍公子回去吧。”又對公蠣道:“離開洛陽,越遠越好,不要再回來了。”囑咐王進:“領紋銀百兩,贈好馬一匹,連夜送龍公子出城。”

公蠣反而急了,道:“這怎麼行?”

明崇儼堅決道:“放心,過會儿我見到畢公子,也會勸他離開。洛陽之事,你等參與于事無補,不要做了無謂的犧牲。”

公蠣對他由衷地佩服起來,心中悶悶地想,人家能官至正諫大夫,法术名震天下,原是有這份胸襟氣魄撐著呢。

明崇儼背手而立,道:“我要阻止他啟動金蟾陣。只是金蟾陣一旦啟動,原有的方位已變,下面又凶險異常……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公蠣很想說些鼓勵的話或者一些豪言壯語出來,卻不知如何開口,正在斟酌,一個侍衛急匆匆地進來,同明崇儼耳語了几句。

聲音雖小,卻瞞不過公蠣。侍衛說的是:“流云飛渡蘇媚被巫琇囚于地下金蟾陣,忘塵閣畢岸正前去解救。”

明崇儼說的是:“暗中保護畢岸。提醒他地下凶險,有紅水暗溪,千万小心。”

侍衛點頭,正要退出,又被明崇儼叫住:“當日刺殺胖頭的凶手可找到了?”

公蠣屏住呼吸,凝神靜聽。

侍衛若有若無地瞟了公蠣一眼,聲音壓得更低了:“目前線索顯示,似乎是狐族所為,根源在于胖頭拿了狐族的人骨哨。”

明崇儼微微搖頭道:“不可能,他同狐族江源公子私交甚好。再查。”

公蠣如同被兜頭澆了一大桶冷水,渾身冰涼,大聲叫道:“不!”

明崇儼同侍衛皆是一愣。公蠣瞠目結舌地看著明崇儼,良久才訕訕道:“明道長,我不願做懦夫,願聽候您的差遣。”

明崇儼憐憫地看著他,眼神復雜。

一股熱血往頭上涌來,公蠣挺了挺胸,堅決道:“我願為洛陽黎民出一份綿力。”

明崇儼上前拍了拍他的肩頭,眼中閃出淚光道:“好,你既有此心,我定不負眾望。”抓起茶盅,大聲道:“我以茶代酒,敬龍公子一杯!”說著一飲而盡。

公蠣只覺得熱血沸騰,大聲道:“願唯道長馬首是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3 PM

(四)

公蠣從明府出來時,已經是六天后的清晨。

天氣涼爽,清風中裹著秋天果子成熟的絲絲甜味。街上一切如故,小販們挑著紅澄澄的大柿子、金黃色的秋梨,還有如阿意臉頰一樣的紅蘋果,正沿街叫賣;各種店鋪、集市依然紅火,討價還價的,說笑的,唱曲儿,一片太平安詳景象。

公蠣靠在濱河天街的一棵大槐樹上,看著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行動定在今日晚上,七月十四子時,由明崇儼帶領,自金蟾陣虛谷進入,全力搜捕方儒。他的手里,是明崇儼專程繪制的地下方位圖,上面標了一些關鍵方位可能潛藏的危機以及應對方式。

除了明崇儼,還有几個裝扮怪異的人,有和尚、道士、獵戶等,還有一個混混,也不知他們到底有什麼本事。

可公蠣總忍不住心想,要是畢岸在就好了。

明崇儼不愧是聖上欽封的明道長,運籌帷幄,胸有成竹,比公蠣畢岸等單打獨斗要周全百倍。這几日來,他同公蠣等人同吃同住,一同研究對策,分析各種可能出現的法术,並詳細講解方儒的法术特征。

“金蟾陣有三個巨大洞穴,我們需從其一側進入,逐個破壞其布置的法术,確保金蟾不被驚動。”

“方儒善用魘术,所以要盡量避免看他的眼睛。他最為厲害的法器,叫做蛟龍索。一旦被鎖,會五髒俱焚而死。”明崇儼給每個人發了一顆腥臭的藥丸,反復交待:“地下有紅水陣,進入之前,一定要先服了這顆蝕骨丸。”

公蠣將藥丸收了起來,他有避水玨,並不害怕紅水陣。

公蠣確定那晚在離痕別院看到的確實是方儒無疑。他既然能夠順利出入金蟾陣,為何還要送自己半邊避水玨,還托自己拿木赤霄救他?

公蠣不情願地想,自己可能是開啟金蟾陣的重要祭品,否則大名鼎鼎的明崇儼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將他奉為座上客。方儒那半邊避水玨,只是讓公蠣再次返回金蟾陣的一個人情罷了。

這讓公蠣有些傷心。平心說,他對方儒竟然有几分好感。

可惜木赤霄丟失了,公蠣有些沮喪。那晚也忘記問問阿意,她是否撿到——但那晚真的不是做了一個春夢嗎?

此去金蟾陣,也不知能否活著回來。一想到這個,公蠣一會儿激情澎湃,熱血沸騰,一會儿又沮喪不安,戀戀不舍。但看那些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示弱,只有依葫蘆畫瓢說出些豪言壯語來。

替胖頭報仇,在拯救黎民百姓的使命面前,忽然變得微不足道,提起都會讓人覺得不合時宜。可這對于公蠣來說,原本是一等一的大事。若自己死在了金蟾陣中,誰替胖頭報仇?

公蠣覺得自己好像被無形的手推著,除了硬著頭皮上,別無退路。但到底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公蠣卻說不上來。

公蠣更加覺得孤獨。他想念胖頭,想念畢岸,想念那個動不動就瞪眼睛的阿隼。

除了替胖頭報仇,公蠣還有諸多牽掛。不知蘇媚找到了沒,畢岸這几日一直沒消息,很讓人擔憂;小妖一個人守著流云飛渡,肯定急得跳腳;忘塵閣會不會受到影響,財叔一個人,能否應付得開?還有珠儿,在那個不見天日的棺材古宅里還好嗎?需要送一些銀兩給虎妞,公蠣答應要照顧她的……連那個愛嚼舌頭的李婆婆,公蠣都想走之前要去問個好。

因此,在確保計划万無一失之后,公蠣提出,要回忘塵閣一趟。

流云飛渡和李婆婆的茶館照樣經營,但忘塵閣卻關了門歇了業,因為財叔病了。

公蠣回到后堂,正碰上小妖來送煎好的湯藥。

几日未見,小妖消瘦了許多,原本蘋果一樣的小臉已經變成了尖俏的瓜子臉。

小妖一看到公蠣,頓時雙眼放光,放下藥碗,一粉拳捶在公蠣的胸口上,嘟嘴罵道:“你去哪里了?不回家怎麼也不說一聲?”罵著罵著卻嗚咽起來。

公蠣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一把將她拉進懷里。她的頭發上簪著一小枝新開的桂花,不比丁香濃烈,卻更加清新悠長。

小妖在公蠣的懷里蠕動了一下,那種感覺,真實而溫暖。

李婆婆端著一碗粥進來,明明看到了,偏還半捂著眼睛,嘴里道:“哎喲喲,我什麼也沒看見,你們繼續。”

小妖掙脫了去,想要走開,卻又舍不得,小臉紅紅地站在一旁。

李婆婆上下打量了一下公蠣,道:“喲,几天沒見,長本事了。”

公蠣五味雜陳,心中明明有千言万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憋了良久才道:“李婆婆,小妖和財叔,以后便要麻煩你照料。”

小妖癟了癟嘴,淚珠開始在眼里轉動。

李婆婆卻似全然沒看到,笑嘻嘻道:“你別想逃避責任。你的小媳婦儿,你自己照料。我只照顧財叔。”

小妖嚶嚀一聲,捂著臉哭著跑開。

公蠣如醍醐灌頂,只覺得心尖儿直顫,小聲道:“你別胡說,小妖會生氣的。”

李婆婆不理他,將枯樹皮一般的手放在財叔的額頭上,欣喜道:“燒已經退了,過會儿剛好吃粥。”

公蠣站在原地。李婆婆一邊給財叔擦臉,一邊拖著聲調哼唱道:“赤瞳珠啊赤瞳珠,金土相隨,水火共服。春來發芽,秋來生枝。天上地下,唯獨此珠。”

公蠣搭腔道:“什麼珠?”

李婆婆頭也不回,道:“赤瞳珠。”又哼唱了兩遍,回頭瞥了他一眼,道:“今晚出發?”

公蠣訕訕地“唔”了一聲,小聲道:“你怎麼知道?”

李婆婆得意道:“城里都傳遍了,明道長要帶領洛陽术士剿殺巫教。什麼圓因法師、云道長、王大有,個個法术高强。”瞥了公蠣一眼,不無嫌棄道:“也不知你擠在里面湊什麼熱鬧。”

公蠣也不強嘴,垂著腦袋道:“是,我就是看個熱鬧。”

陽光照射進來,李婆婆伸出手去,讓一個光斑落在手心里:“你看,光線明明存在,卻抓不住。就像真相,明明就在眼前,卻找不到。不過呢,”她的手張開又合上:“有時候,你抓著不放,偏抓不著;松開了放棄了,它卻還在。”

公蠣習慣她那副說長道短的嘴臉,如今見她一副超然世外的禪道,反倒不如如何接腔,蔫頭耷腦道:“婆婆高見。”

李婆婆道:“我編的儿歌,好聽吧?”

公蠣道:“什麼儿歌?”話音未落,便聽到王寶在門口跳著唱:“蟾儿動動,人儿靜靜……”

公蠣愀然變色,驚愕道:“你編的?你知道……”

李婆婆得意洋洋道:“我會的儿歌多著呢。”張嘴唱道:“八卦瓠,八重天,無上無下,無左無右,無蹤無影,無生無死;三足蟾,三只眼,有水有火,有金有土,有多有少,有真有假。”

公蠣心中一動,遲疑道:“之前那個玩具八卦瓠……是你送來的麼……”

李婆婆充耳不聞,一臉自得道:“想當年,我可是我們村小曲儿唱的最好的!”

不顧公蠣的追問,搖頭晃腦重新唱了一遍。

公蠣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追問道:“婆婆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八卦瓠和金蟾陣?”

誰知她瞬間變了臉,將手一伸,極其流利地道:“給錢。財叔病倒,按例要算工傷,東家負責。診費、藥錢再加上這几天的護理費、粥錢,以及耽誤我做生意的折價,一共二兩三錢外加八十七文大錢。”

公蠣悶悶道:“財叔管賬,你衝他要便可。”

李婆婆笑逐顏開,諂媚道:“他管賬,也得你同意呀。這麼說你沒意見?好,成交!剩下几天的照顧,還有剛才的小曲儿,算我白送。”

公蠣哭笑不得。李婆婆站起身來道:“我去瞧一眼我的鋪子。”一扭一扭走到門口,手搭涼棚看天,自言自語道:“陰沉沉的,要下雨了。唉,二龍治水、二龍治水,想一龍治水只怕不行喲。”她忽然回頭厲聲喝道:“活著回來!你要不回來,我就把你的小媳婦賣到鄉下做童養媳!哼,別想著把你小媳婦推給我照顧!門儿都沒有!”

她白了旁邊一眼,掐著腰肢走了。

原來小妖一直躲在門口,兩人看著李婆婆走遠,公蠣撓頭道:“我,我出几天遠門……你照顧好自己……”

小妖眼淚在眼眶打轉,卻如以往一樣伶牙俐齒眼神堅定,豎起眉毛罵道:“別廢話,活著回來!”

據小妖說,畢岸和阿隼這些天並未回來。六日前的晚上,來了一群黑衣人,將忘塵閣封了,說是掌櫃涉及一宗命案,將整個庫房、閣樓翻得亂七八糟,財叔正是那時火急攻心才病倒的;不過前日又過來解了封,昨日才在小妖和李婆婆的幫助下收拾得差不多。

公蠣留意了一下,發現盛放紅殤璃的巫匣不見了,不知是巫琇余黨趁機偷走的,還是被官府收繳了去。但事到如今,畢岸不在,多說無益,便按下不提。

公蠣大聲說笑,同往常一樣捉弄小妖,擠兌李婆婆,同財叔強嘴。

他送了一包銀兩給虎妞,虎妞卻死活不收。她說她能養活自己。公蠣無奈,只好交給財叔,並囑咐小妖定期去瞧一瞧她。

中午飯很簡單,小妖做的,一碟白菜豆腐,一碟八寶咸菜,主食是燒餅和燒糊了的粥。公蠣一邊嘲笑小妖的廚藝,一邊就著咸菜喝了一大碗粥。

傍晚時分,公蠣跟小妖和李婆婆告了辭,腳步堅定地走在街上,他知道小妖躲在門后面看著,卻不敢回頭。

王寶掛著兩吊鼻涕,手中搖著一把新折的桂花,正在滿街瘋跑,他娘便在后面追著喂飯,一邊罵他把桂花樹糟蹋了。

公蠣閃到一邊。王寶卻調皮得緊,經過公蠣身邊,看到公蠣,惡作劇一般將帶著桂花的桂枝儿,兜頭兜臉地丟過來。

細碎的桂花,沾在公蠣的頭發上、衣襟上,發出若有若無的香味,同小妖身上的氣味一模一樣。

公蠣好脾氣地一笑,將那些桂花小心地摘下來,放入荷包。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離約定的集合時間還有一個多時辰,公蠣不想這麼早回去,便在崇業坊明府附近晃悠。

不過崇業坊多是些深宅大院,連個有趣的店鋪也沒有。公蠣沿著幽靜的小巷,一直往前走。待到嗅到濃郁的花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花圃苗木眾多的宣風坊。

等公蠣一抬頭看到孟河苗圃的牌匾,不由心虛,轉身離開。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來。

公蠣的心里很是奇妙,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對于阿意,到底只是一種情欲上的需求,還是真的從心底愛戀——那今日那麼對小妖,又算什麼?

孟瑤嬌柔的說話聲傳來。公蠣止住腳步,心想這個得了癔症的小女孩也不知道怎麼樣了,希望她的臉快點恢復。

——心底卻有另外一個聲音道:快去問問她關于阿意的情況,她一定有知道的未講出來。

公蠣想,感情總要有始有終,是應該找孟瑤再問一問。

——另一個聲音嘲笑道:什麼有始有終,你不過是貪戀她的身体罷了。你不怕小妖生氣嗎?

各種思緒糾結,擰得像一股亂麻。公蠣把心一橫,正要轉身離開,偏偏聽到孟瑤清脆地叫了一聲:“阿意姐姐,你來啦。”

情欲戰勝了理智,公蠣從花樹的縫隙之中鑽了過去。

才戌時中,孟河竟然鼾聲震天,在門旁的小窩棚里睡得如一攤爛泥。公蠣靈巧地穿過花叢,徑直來到孟瑤的窗前。

孟瑤披著長發,手里舉著一只剛點燃的小油燈,嘴里道:“阿意姐姐,你回來怎麼不找我玩儿?”

公蠣屏住呼吸。周圍極其安靜,除了花木伸縮枝條的聲音和蛐蛐儿的鳴叫,並無其他人聲。

“啪”的一聲,爆了一個燈花。孟瑤忙將燈放下,來到窗前探身往外看去。

公蠣順著牆壁,爬到窗欞之上,倒掛在房屋的檁條上。

孟瑤帶著孩子一般天真的表情,滿懷期待看著窗外:“姐姐快點來呀,我知道是你。”變成骷髏的那半邊臉被頭發遮住,孟瑤笑得燦爛,小臉儿如同花瓣。

空氣中花香濃郁,特別是盛開的丁香沁人心脾,卻決非阿意身上的味道。

看來孟瑤確實得了很重的癔症,不僅僅是中了冥花蠱這麼簡單。公蠣忽然覺得有些瘆得慌,剛扭轉身子,忽然聽到阿意懶洋洋的聲音:“我來啦。”

聲音卻是從孟瑤的背后里傳出來。

秋蟲在呢喃,偶有受驚的蟬儿吱吱啦啦地發出斷斷續續的鳴叫,合著孟河的鼾聲。

但阿意的聲音,公蠣絕不會聽錯。他對阿意的記憶,除了花瓣一樣的嘴唇、奇特的丁香花味道,剩下的便是銀鈴般動聽的聲音了。

公蠣的心怦怦怦地跳了起來,昂起頭朝房間看去。

但房間里只有孟瑤一個人,她依然面對著窗戶,烏油油的秀發全部撥在了前面,几乎將整個臉遮住,而且姿勢十分僵硬,看起來莫名恐怖。

“啪”的一聲,又一個燈花爆開,燈頭猛然往上一竄,發出一縷青煙。

青煙繚繞著,慢慢凝成一支筆的形狀,猶如被一只無形的手握著,在對面的牆壁上作起畫來。

白色的牆壁上,隱隱出現一道門,門上還有個把手。

青煙凝成的筆消散在空氣之中,牆壁上的畫變成了一個真實的門。公蠣屏住呼吸,一眼不眨。

輕微的吱呀一聲,門竟然開了!

門后是黑漆漆的一片,猶如一個無盡的黑洞。一個若有若無的黑色影子走了出來。

影子人!

若不是影子人又一次出現,自己几乎忘了曾經看到過類似的影子人。但這個影子人的体態舉止同上兩次完全不同,下巴微仰,腰身挺拔,依稀便是阿意。

影子阿意一步步朝孟瑤走去,笑道:“想姐姐了吧?”

公蠣覺得有些不對勁,這句話,並非影子阿意發出的,而是從孟瑤的位置發出。

公蠣勾回腦袋。

的確是孟瑤在說話,但說話的卻不是她對著窗外的那張臉,而是后腦勺——她的后腦勺,竟然還隱藏著另外一張臉,青面獠牙,五官錯位,上面長著短粗的黑毛,比夜叉還要丑上百倍。

影子阿意張了張嘴,孟瑤的后臉說道:“几天沒見,阿瑤你又長高啦。”

孟瑤的前臉羞澀道:“我們倆一樣高。”

同一個人,前后兩張嘴巴一應一和。公蠣竭力咬緊牙關,才沒有放聲尖叫。

影子走到孟瑤跟前,兩者合為一体,青面獠牙的后腦勺臉漸漸扭動到了正面,而原本的正臉卻成了后腦勺。

孟瑤,不,怪物伸展了一下身体,身姿挺拔,胸脯高聳,正是阿意。

怪物咧嘴笑道:“你想去哪里玩儿?”長長的涎水滴落下來,但聲音依然清脆。

孟瑤聲息漸漸弱了下去,囈語道:“唔,你說去哪里就去哪里……”

怪物道:“困了吧?你先睡一會儿,我在這里守著你。”它走到床前,將被子卷成一個人在里面熟睡的樣子,輕輕地拍了拍空被筒:“好乖,快睡吧,姐姐今晚帶你去個好玩儿的地方。”

公蠣僵直地看著。

怪物將孟瑤的妝奩匣子倒扣過來,從下面摳出一個一寸來高的黑色瓶子,熟練地打開,自行扒開頭頂的頭發,滴了几滴上去。

魂牽夢縈的丁香花的氣味彌漫開來。可是公蠣第一次對“魂牽夢縈”這個詞感到惡心。

它的臉開始變化,五官漸漸調整到正常的位置,臉上黑毛褪去,黑黃的尖牙變得整整齊齊,肥厚的嘴唇成了嬌嫩的花瓣紅唇。

它拿著鏡子照了照,似乎不甚滿意,將玉瓶之中的液体滴了一滴到嘴巴里。

原來的怪物不見了,一個有著粉紅色花瓣一樣的嘴唇,明亮中帶著几分挑釁和嘲弄的黑眼睛阿意,出現在公蠣眼前。

身上沾染的桂花,即使在丁香如此濃烈的香味之下,依然頑固地保持著自己的一脈清雅。公蠣在《巫要》上看到的一段內容忽然一股腦地涌現出來:雙生子于母体時,因未能同時發育,一胎被另一胎吸收甚至吞噬,易生怪胎,或三足或並趾……若巧逢腦部殘留,寄生于活胎之內,則為人傀,面目猙獰如同惡鬼,用于修煉法术,事半功倍……

阿意已經不見了,不知她去了哪里。公蠣吊掛在房梁上,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直到身体酸痛,才艱難地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4 PM

(五)

回到明府,已經誤了約定的時間,明崇儼等已集中完畢,只等公蠣。

共十個人,除了明崇儼,公蠣,一個神態傲慢的瘦道士,明崇儼叫他云道長;一個彌勒佛一樣的胖頭陀,法號圓因;一個刀疤臉獵戶,叫王大有;一個四十多歲左右的矮胖子,滿嘴髒話,名字叫做郭袋,身上叮叮當當佩戴著十數種護身符,什麼觀音菩薩、彌勒佛、桃木手串、黑玉貔貅,甚至還有一顆長長的虎牙,俗不可耐;還有一個面目黝黑、神態冷淡的老鐵匠,年紀五十上下,腰里別著一個小皮口袋,里面放著錘子鐵鍬等各種打鐵工具,卻是今日新來的,明崇儼介紹說他叫鐵鍾,言語之間對他頗為敬重;另有王進帶著兩個侍衛。

明崇儼將十人分成三組,他、胖頭陀、王進一組,云道長、公蠣、矮胖子一組,另一組是老鐵匠、刀疤臉和兩個侍衛。

矮胖子聽了卻不依,叫道:“奶奶的,我不愛看臭牛鼻子的臉色,換人換人!我跟鐵大一組!”自行站到老鐵匠身邊,推了刀疤臉到公蠣這組。云道長哼了一聲,極其無禮地瞥了一眼公蠣,傲慢道:“這個廢物,我不要。”

若往日,公蠣早暴跳如雷了。但今日公蠣無心爭吵,而且畢岸既然不在,分到哪組原是無所謂的。公蠣瞧也不瞧云道長一眼,也走到老鐵匠身后,矮胖子拍了拍他的肩,褪下手腕上一串桃木珠子塞給公蠣,挑釁一般斜眼看著云道長,嘴里道:“來來來,哥哥護著你。”

如此一來,第二組只有云道長和刀疤臉,只好又調了一個侍衛過去。

理清這些,已經亥時中。明崇儼給每人發了一張簡易的示意圖,再次交代道:“時間緊迫,下面新老陣法交錯,異常凶險,我們下去后分頭行動,掃清方儒布置的機關。”

矮胖子又罵起來了:“媽的,這什麼鬼圖?老子看不懂。”說著將圖一扔。公蠣感念他剛才仗義,便替他收了起來。

明崇儼道:“祭祀的最終儀式,需在心髒位置正中舉行。我們唯一了解的參照物是祭壇周圍有三個一模一樣的山洞。必須找到這三個山洞之一,再想辦法于在明日午時前趕到這里,阻止方儒以祭祀喚醒金蟾。午時前,切記!切記!”他指著其中一個標出的紅色圓圈,圓圈上還帶著兩個箭頭,“這個是祭壇的大致位置,共有三條通道可通向祭壇。”

刀疤臉問道:“可有山洞內結構圖?”

云道長翻著白眼搶白道:“若要有內部結構圖,還請我們來做什麼?”胖頭陀只在一旁嘿嘿嘿嘿地笑,而老鐵匠一副冷漠的樣子,對這些爭吵充耳不聞。

公蠣覺得,濫竽充數這個詞,簡直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制。此時此刻,除了慚愧、無助,還有强烈的孤獨感,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想念畢岸和阿隼。

明崇儼道:“沒有。我曾下去探過,但金蟾陣下,方位錯亂,時有移動,因此大家只能依靠經驗,便宜行事。”

矮胖子拍著腿大罵:“他媽的這該死的巫教,傳個教做個法便是了,啟動什麼金蟾陣!反了天了!害的老子儿子過生日都不能陪他!”

明崇儼微微笑道:“原來明日公子壽誕,恭喜恭喜!”對旁邊一個仕女道:“明日一早,准備一份同上月盧翰林家女儿三歲壽宴一樣的壽禮,送到城西飲馬庄郭府上。”

姓郭的矮胖子嘴里雖然仍罵罵咧咧的,眼圈卻紅了。公蠣對明崇儼的這份周到,佩服得五体投地。

明崇儼繼續道:“金蟾陣需于今晚子時進入。我這兩年來反復推演,今晚子時,虛谷將有縫隙,可以進入金蟾陣內部。但只有一刻工夫,所以大家行動務必要快。”

矮胖子又忍不住了,叫道:“虛谷是什麼玩意儿?”

云道長更加用力地哼了一聲,給所有人展示了一下他長著鼻毛的碩大鼻孔。

胖頭陀搖著扇子,笑眯眯道:“虛谷麼,顧名思義,就是陣法之中位置較低處,可有形可無形。”

矮胖子沒有再說髒話,嘟嘟囔囔道:“還是不懂。”

明崇儼給每人配發了繩子、特制的火把等工具,還有一些急救的藥物,又問:“各位可要選擇什麼合手的兵器?”其他人皆搖頭不用,公蠣左右看看,見擱架上有一把銀柄匕首,便順手拿了,插在腰間。

布置完畢,已將近子時。眾人出了門,站在廳堂之外的台階上。

不知何時起了薄霧,在人臉前飄飄忽忽,感覺不甚舒服。不過天色還算明亮,上弦月滿,像在西邊天空上掛了個紅色的鴨蛋黃。矮胖子喃喃道:“媽的,這巫教可真會選時候!今儿七月十四,馬上鬼門大開,偏偏出現血月!”

眾人仰天看去。月亮越發紅了,邊界變得模糊,像一個長滿了刺的熟透的野果子。

明崇儼輕聲道:“便是再凶險,我輩也義無反顧。”

公蠣不禁肅然起敬,忙收了收心神,緊跟在老鐵匠身后。

明崇儼拿出三張剪紙,對著輕輕一吹:剪紙落地,變成一輛雙轅轎式馬車,兩匹高頭大馬皮毛發亮,蹄子在地面上發出有力的叩擊聲。

公蠣等人本來要上車,卻被云道長搶先了一步,矮胖子揮拳要扑上去,被公蠣和老鐵匠拉住了。

明崇儼道:“一組一組來。”依法炮制出第二輛馬車來,公蠣等人緊隨而去。

馬車是全封閉的,連個透風的窗口也沒有,如同棺材。車篷內壁上畫滿了奇奇怪怪的符號,頭尾處還貼著兩張黃裱符。公蠣見怪不怪,矮胖子卻好奇不已,到處亂摸,並用手指跟著描畫:“媽的這是什麼玩意儿?曲里拐彎的,比我儿子畫的還難看。”

侍衛回道:“這是入冥咒。”

矮胖子看他年輕,心中不大相信,衝著老鐵匠擺出一個笑臉,套著近乎道:“我們四個之中,當屬鐵大最强。鐵大說說看,這是什麼玩意儿?”

老鐵匠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他說得沒錯,入冥咒。”

矮胖子大咧咧說:“有什麼鬼用?”嗤地將車尾的符咒撕了下來。

公蠣一驚,但看車依舊走得平平穩穩,便未發話。矮胖子放在眼前看了看,吐了點口水,將符咒粘貼回原處,嬉笑道:“鐵大,我知道你向來不問世事,這次怎麼出山了?”

老鐵匠理也不理。矮胖子討了個沒趣,卻毫不在意,轉而用胳膊肘捅捅公蠣:“喂,你小子怎麼啦,蔫頭耷腦的?”

公蠣打起精神道:“沒事。”

他聳起鼻子嗅了嗅,猥瑣地朝公蠣胯間輕踢了一腳,笑嘻嘻道:“有桂花油的香味。成親了嗎?”

公蠣道:“沒有。”又糾正道:“不是桂花油,是桂花。”他的荷包里,放著從王寶那里得來的桂花。

矮胖子嘴里嘖嘖有聲,衝老鐵匠嚷嚷道:“這還是個毛沒長全的呢。明道長怎麼選的人?像我們這種成家立業,已經有了傳宗接代的,去才合適嘛。”

老鐵匠面無表情,但眼底分明閃過一絲沉重。公蠣見他兩人雖然舉止粗鄙,但心底卻善良,忙道:“有家有室的,更要活著回來,老婆孩子都在家等著呢。”

矮胖子衝他一擠眼儿,道:“有沒相好的?”

公蠣想起小妖豎起眉毛罵人的樣子,揉了揉鼻子,嘿嘿笑道:“這個麼,反正我們都得活著回去。”

矮胖子衝他肩頭砸了一拳,笑道:“這樣就對啦。別他媽像個娘儿們一樣。”他緊了緊褲腰帶,氣哼哼道:“好不容易碰上個太平盛世,老子還指望著儿子孫子給送終呢,可不能讓一群邪教給禍害了。”

公蠣正點頭附和,車子忽然一晃,矮胖子剛才撕下又貼上的那種符咒騰地著起了火。

急忙去扑,已經來不及了,馬車燒出黑黝黝一個大洞,一明一暗的小火焰不斷往四周蔓延。

伴隨著老鐵匠的“跳車”的招呼聲和矮胖子“媽的這個車是紙糊的”的破口大罵,四人直直地墜了下去。

黑暗之中,不時有伸出的樹枝、凸出的山石划拉碰撞,伴隨著矮胖子長長的嚎叫在耳朵邊回蕩,足有一盞茶工夫,公蠣噗通一聲跌落在一個好似泥潭的地方,淤泥直接沒過口鼻,扑騰了半天才鑽出來。

公蠣將又腥又臭的泥沙吐干淨,閉眼適應了片刻,一睜眼便見不遠處兩只腳只露出個鞋底,正在扑騰,忙一個猛子扎過去,將他拔蘿卜一樣拔了出來,卻是矮胖子。

公蠣又叫:“鐵匠大哥!”對面冒了几個泡泡,老鐵匠鑽了出來,一手還拉著那個已經摔得暈頭轉向的年輕侍衛。

四人會合,頓感安心不少。

老鐵匠點燃火把。這是狹長的縫隙,上上下下的土層里全是漚朽了的樹枝、枯木和將近沙化的山石,下面可能原本是一攤死水,逐漸被朽木填滿,這才變成了泥塘。味道自然也十分銷魂,刺激得眼睛几乎要流淚。

矮胖子“呸呸呸”吐了半天,頂著一張糊滿污泥的臉,又罵罵咧咧起來:“這他奶奶的什麼鬼地方?鳥不拉屎的,連個鬼影子也不見。”又衝公蠣致謝:“多謝兄弟,要不是你把老子拔出來,老子得變泥鰍啦!”

有他插科打諢,氣氛頓時輕松下來。老鐵匠找到一處稍微硬實的平台,將耳朵貼上去聽。

公蠣豎起了額上的細鱗,發現縫隙之中有十分細微的風流,便建議道:“我們順著縫隙往里走。”

四人沿著泥潭的邊緣小心翼翼地往縫隙深處走去。老鐵匠在前,矮胖子第二,公蠣和侍衛在后。

縫隙時窄時寬,地下的淤泥剛剛沒過腳面,還算好走。矮胖子又開始叨叨起來:“這玩意儿,跟老子家的稻田一樣,不知里面有沒有小魚儿、小泥鰍。”

公蠣玩笑道:“老郭要不你再回去跳泥潭里摸一摸,我們過會儿便在這里打個牙祭。”

矮胖子嘿嘿笑道:“等這件事儿完結了,請你們去吃我家里養的稻田禾花魚,老子親自下廚。鐵大你也別繃著,”回頭衝著公蠣和侍衛道:“約好了啊……”忽然轉過身一扑,跳到公蠣身上,雙腳縮起,整個身体都掛在公蠣身上,差點沒把公蠣給勒死。

老鐵匠皺了皺眉,十分冷淡道:“沒有耗子。”

矮胖子這才下來,驚魂未定道:“嚇死老子了!”

原來他竟然怕耗子,而且是真怕,公蠣揉著脖子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矮胖子小眼睛滴溜溜轉了好久,確定沒有耗子,松了一口氣,轉頭對著公蠣道:“老子什麼都不怕,就怕這毛茸茸的小玩意儿!老子……”他忽然停住,笑容僵在了臉上。

公蠣心情輕松了許多,笑道:“好,你不要舍不得……”只聽矮胖子大聲叫道:“小侍衛呢?”

公蠣回頭一看,剛才緊跟在自己身后的侍衛,不知何時不見了。

公蠣扯著喊了几嗓子,卻不見有人應。老鐵匠道:“你們倆站在這里別動,我回去找一找。”他便是救人,口吻也是極其冰冷,不帶一點感情。

公蠣遲疑了一下,矮胖子滿不在乎道:“這家伙不定是被臭氣熏暈了,還是我去扛回來。”說著撥開公蠣,往回走去。

氣流忽然有一絲輕微的震顫,接著只見昏暗的光線之下,隱約出現一個氣泡一樣的光暈。眼見矮胖子抬腳即將走入光暈之中,公蠣心中一動,叫道:“等等!”

而老鐵匠已經出手,一把拖了他回來。矮胖子的褲子活生生少了一塊,剛好便是碰到光暈的地方。

老鐵匠叫道:“是光髓,快走!”一把拉住公蠣和矮胖子,發足狂奔。

穿過一條僅供一人通過的狹長裂縫,三人來到一處相對寬闊的石室。

老鐵匠半弓著腰,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矮胖子在公蠣肩上一拍,道:“老子又欠你一個人情!”接著摸著肚子上被剛才穿過縫隙時划拉的血道子,氣急敗壞道:“光髓是什麼玩意儿?還能吃人?”

公蠣躊躇了一下,道:“不是吃人,是能讓人消失,或無端轉移至他處,死活未知。”公蠣看過的那些書中,有几章是關于奇異地脈的記載,其中一段,便提到地下洞穴之中,存在一種透明水泡狀物質,活物觸之,即刻消失不見,曰“光髓”。

矮胖子嗤道:“什麼鬼玩意儿!”公蠣自己說完“死活未知”四個字,忽然想起李婆婆唱的小曲儿,不覺哼了出來:“八卦瓠,八重天,無上無下,無左無右,無蹤無影,無生無死……”

老鐵匠倏然轉回了頭,厲聲道:“再唱一遍!”

公蠣嚇了一跳。矮胖子忙打圓場:“鐵大,你別嚇唬晚輩。”又轉過來道:“這曲儿,有几分鬼花婆婆的風格。來,再唱一遍聽聽。”

公蠣將整首儿歌唱了一遍,包括后面那段“三足蟾,三只眼,有水有火,有金有土,有多有少,有真有假”。矮胖子拍手笑道:“我說鐵大,這事儿就該鬼花子出馬,這死老婆子躲清閑,這麼些年也不露個頭。”又問公蠣:“你從哪里聽來的?”

公蠣老實道:“隔壁茶館一個老婆婆,隨便哼的。”但心里卻詫異万分。

老鐵匠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忽聽“轟隆隆”一聲悶響,接著大大小小的砂石泥塊滾落下來,前后的縫隙都被堵上了。

火把被打滅了,三人背靠背站著,各自護住腦袋,頭頂的砂石嘩啦啦掉落,塵土飛揚,讓人睜不開眼睛。

若是公蠣一個人,他有把握從泥土之間的縫隙中鑽出去,但如今還有老鐵匠和矮胖子,無論如何不能不仗義。正在胡思亂想,只聽矮胖子發出一聲怒吼,一腳將公蠣踹翻到地。

公蠣揉著生疼的腿窩,怒道:“做什麼你!”但聲音早被“轟隆隆”的聲音掩蓋了,空氣在震顫,頭發絲“劈里啪啦”直響。接著只覺得頭頂一緊,似有一塊巨大的黑云壓了過來,公蠣下意識一縮腦袋。

老鐵匠飛快又點了個火把。碎石亂飛,周圍的空隙馬上被砂石填滿,只剩下三人站著的中間磨盤大的空間。

公蠣爬起來,卻撞到了頭,定睛一看,原來上面滾下來一塊足有上千斤重的巨石,矮胖子扎著個馬步,正死死地托著。他眯眼看公蠣起來,喘著氣道:“快幫老子吹吹左眼,迷眼了。”又咬著牙得意道:“你們倆各救老子一回,這回輪到老子救你們了。”

公蠣心想怪不得明崇儼請了他來,原來他天生神力。見他如此好玩,幫他吹了眼睛,笑道:“好,那我們扯平了。”伸手幫他一起頂著,疑惑道:“見了鬼了,這地方怎麼會坍塌?”

老鐵匠黑著臉道:“這是搬山之术。”

原來不是自然災害,而是有人施法。看來從他們一進入山洞,同巫教的斗法便開始了。

老鐵匠取出個黑不溜秋的小鐵錘,左敲敲右敲敲,又把耳朵貼在地面上聽。

如此形勢之下,矮胖子還有心開玩笑,上氣不接下氣道:“鐵大,我看你功力減退不少啊。聽個地脈,還需要敲這麼久?”

聽脈,是鐵匠行當的基本功。一個功力深厚的老鐵匠,對打造的兵刃只需要在耳邊輕叩,便能判斷火候、配比、打造時日等。鐵利庄將法术同鑄造冶煉技术相結合,對聽脈更是運用得出神入化。

情況越來越不妙。上面的泥沙還在傾瀉,矮胖子臉漲得通紅,兩人已經不敢開口,唯恐稍一分神便支持不住。

又一聲沉重的響聲,巨石往下一壓,矮胖子的腰帶啪地斷了。公蠣鉚足了勁叫道:“鐵大你來,我挖個洞出去!”

老鐵匠不理,道:“就是這里了。”拿出一把小鐵鍬,飛快地將公蠣身后的淤土挖到一邊,一邊挖一邊加固,以防坍塌,然后拿出一根三寸長的圓帽鐵釘來,沿著公蠣的腳邊,畫了一個月牙形,道:“我數三下,你們倆一起松手,從該處跳下。老郭把你的肚子收一收。”

這下面分明是厚重的岩石,如何跳下?但公蠣已經喘不過氣來,唯有點頭。矮胖子憋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我試試。”

老鐵匠拿起鐵錘,沉聲道:“一,二……三,跳!”一錘下去,岩石照著划痕塌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公蠣如同泥鰍一樣滑了下去,矮胖子郭袋身手同樣敏捷,但他比公蠣和老鐵匠要胖得多,卡在了肚子處;受他肚子影響,公蠣和老鐵匠則卡在了肩膀處。

石頭正在嘎嘎響著壓頂而來,眼看矮胖子的大圓腦袋就要變成個肉餅,老鐵匠飛快甩出一個鐵釘來。原來是剛才的圓帽三寸釘,它一離開老鐵匠的手,一下子變得有三尺長,剛好支在巨石之下。

巨石搖晃了几下,停止了下墜。三人又是收腹又是吸氣,終于幫助矮胖子把肚子按了下去,一齊跌了下去。下面雖深,幸好有藤蔓樹枝遮擋了几下,倒沒摔壞。

公蠣揉著屁股爬起來,一睜眼便驚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5 PM

(六)

這是個半圓形洞穴,綠草如茵,繁花遍地,藍色、紫色的花朵帶著點點熒光,如夢如幻,便是不打火折子,也絲毫不影響視力。

矮胖子捧著肚子,砸巴著嘴道:“他娘的,這是哪儿啊?”

老鐵匠面無表情,低頭整理著他的錘子和釘子。矮胖子拍著圓滾滾的肚皮,用手肘捅捅他:“對不住哈,害你損失了一顆玄鐵釘。喂,你看看,這里怎麼這麼多喇叭花?”

老鐵匠頭也不抬道:“大凶之地,才出妖異之像。”

矮胖子又轉過頭來,對公蠣擠眉弄眼道:“下次叫上你的小娘子來這儿踏春約會,可比城外洛水湖畔好多了,又沒人打擾,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公蠣活動著手腳,胡扯道:“好,等我八十了,就帶她來,兩人直接往這儿一埋,也算尋得一處好墓穴。”

矮胖子哈哈大笑,將洞頂的泥土震得扑簌簌往下掉。

老鐵匠忽然歪了歪頭,一個箭步朝前衝去,伸手一探一抓,只聽“刺啦”一聲,手里多了一塊布;接著一個鷂子翻身回跳回來,吼道:“閃!”而公蠣已經感覺到腳下的變化,抓住矮胖子的肩頭,身子一擺一拖,兩人滑出半丈來遠,緊貼石壁站著。

剛才三人站立的地面漸漸沉陷,冒出一連串的水泡來,如同沼澤。公蠣摳出一個石頭丟了進去。石頭吱吱冒著熱氣,四分五裂,很快化為齏粉。

矮胖子抹了一把汗,喃喃道:“好他娘的險!真是處處陷阱。”

公蠣越發佩服老鐵匠,道:“多虧鐵大提醒。”話音未落,忽覺頭頂一陣風,正要抬頭看,老鐵匠忽然飛起一腳照著矮胖子的屁股狠狠踹了出去,道:“走!”

公蠣同矮胖子緊挨站著,他這麼一踹,兩人一同超側面的石壁撞去,只覺得腦袋一暈,鑽入了隔壁一個山洞之中。

一個灰衣男子正低頭敲打,一看到公蠣和矮胖子,表情一滯,閃身往后跳去。

他的衣襟少了一塊,撕痕尚新。

矮胖子一個蛙跳扑了上去,將他整個壓在身下,罵道:“我說老子怎麼這麼倒霉,原來是你小子搗的鬼!看老子不壓死你個鬼鬼祟祟的臭玩意儿!”

公蠣認出來了,這個男子,正是那晚在鷹嘴潭見過的巫教禁公尹獲。他連忙護在矮胖子身后,以防尹獲突然出什麼陰招。

兩個石洞之間的隔斷消失了,老鐵匠出現在公蠣身后。

尹獲如同見鬼了一般,表情極其驚恐,忽然將腦袋一縮,矮胖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面之上,只有那件撕破了的衣服。矮胖子恨恨地踩了几腳,道:“他媽的,逃得倒快!”

公蠣心中一動,不由看向老鐵匠。

老鐵匠臉色越發難看,冷冷道:“他是我鐵利庄的外家弟子。”所謂外家弟子,是指鐵氏外嫁女的后代。

矮胖子跳起來道:“我說呢,這家伙也一身鐵匠打扮!鐵大,這事你得負責,好歹要清理一下門戶。”

老鐵匠哼了一聲,未置可否。公蠣忽然后怕起來。他見識過巫教新任頭目的法力,若不是今日碰巧同老鐵匠一組,剛好遇到的是對老鐵匠極為忌諱的尹獲,或許他們早已葬身石縫之中了。

這個山洞雖美,終歸不是久留之地。老鐵匠拿出地圖,看了一陣,卻只皺了皺眉頭,一言不發。

矮胖子煩躁道:“媽的,這地方跟個馬蜂窩一樣,一個接一個的山洞挨著。”

公蠣忽然想起玲瓏那間被燒毀的桃林古宅,似乎也是這樣的結構。這種布局,若要能夠跳出圈外看,一目了然,很好突破,但身在其中時,四面都是牆壁,只能如無頭蒼蠅般亂闖。

三人不敢輕舉妄動,唯有背靠著背往對面縫隙處移動。

地面忽然震顫了一下,依稀聽到一聲慘叫,似乎從地下發出。公蠣屏住呼吸,趁兩人不備,探出分叉的舌頭。

聲音是從四面八方傳來,嚎叫中夾雜著翻滾踢打聲,似乎正在進行一場惡斗。

老鐵匠沉聲道:“在下面!”

矮胖子卻叫道:“在上面!是臭牛鼻子!”公蠣側耳細聽,指著右邊道:“不對,是在這邊!”老鐵匠臉一沉,道:“別爭了。”

三人面面相覷,心中都是一驚。

八卦瓠啟動了。無上無下,無左無右。

花朵歡快地搖動著,越來越亮,每一朵花蕊都像一顆小小的蠟燭頭,發出藍瑩瑩的光。

老鐵匠伸出一腳將一顆花踩得稀爛,從皮囊之中抽出三條髒兮兮的手帕,甩給公蠣和矮胖子:“蒙上眼睛,免受干擾。”

矮胖子聳著鼻子嘟囔道:“一股子鐵鏽味儿。”嘴里說著,還是老老實實將眼睛蒙上。

三人背靠背站著,公蠣張開鱗甲,收集著空氣中最微弱的震顫。哭嚎聲已經越來越微弱,但可以基本確定,聲音是從下方傳來的。

老鐵匠反應更快,輕聲道:“腳下。”

公蠣昂起腦袋,小聲道:“有風。”有風則意味著出口。

矮胖子卻單腳跺了跺地,驚恐道:“有耗子!”只聽吱吱聲不絕于耳,公蠣褲管一緊,一只毛茸茸的東西鑽了進來。接著只覺得頭頂、肩上,無數只耗子鋪天蓋地地涌來,咬衣服,鑽脖子,一只小耗子甚至往公蠣的鼻孔里鑽,被公蠣分叉的舌頭一卷,囫圇吞了下去。

還來不及惡心,矮胖子那邊早已炸了,聽響動如同皮球一樣跳起落下,卻强忍著不叫出聲,唯恐一張嘴巴耗子便鑽了肚子里。

公蠣不怕,但渾身上下爬滿耗子的感覺實在令人忍無可忍,更何況是數千數万只耗子一同磨牙一同發出吱吱的叫聲,簡直是地獄。公蠣一把扯開眼罩,將耳朵堵上。

但一睜眼,公蠣又覺得自己錯了。三人竟然是倒立著的,腦袋朝下懸空,距離地面足有一丈高;每人身上都掛滿了耗子,像穿了一件肥厚的皮毛大衣,矮胖子已經成了個扁圓的球狀。

陸地為下的慣性讓公蠣不由自主想顛倒過來,稍微一搖晃,頓時頭暈目眩,站立不穩,一只耗子鑽進了公蠣的鱗甲之下,狠狠地咬了一口,公蠣發出一聲慘叫。

矮胖子已經顧不上耗子鑽不鑽嘴巴,慘叫聲比公蠣聲更大,他抱著腦袋捂著臉,雙手上掛的老鼠猶如糖葫蘆一樣,還帶著血跡。

一時間猶如鬼哭狼嚎,整個山洞都在震顫。

看似漫長,其實從耗子進來到公蠣被咬,不過兩三句話的工夫。老鐵匠那邊,一邊抖摟著身上的耗子,一邊點燃了火把揮舞,並試圖幫助矮胖子。但如此密集攻勢之下,任你什麼法器都施展不開手腳,火把很快被前仆后繼的耗子們扑滅,並發出一陣腥臭的焦糊味道。

再耽誤下去,三人會被耗子活活吃掉,公蠣打了一個寒噤,搖身一變化為原型,猛地探出舌頭,發出嘶嘶的恐嚇聲。身上的老鼠收到驚嚇,紛紛墜落。

老鐵匠一個跳躍,抖摟掉身上的耗子,伸手去幫矮胖子,兩人共同終于將矮胖子臉上的耗子扒拉下去。他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嚎叫起來,嚎的卻是:“老子最怕這些玩意啊。”

而老鐵匠身上瞬間又被耗子爬滿,他衝公蠣叫道:“撒豆成兵!法門!”

公蠣一激靈。撒豆成兵之术,但是法門在何處?如今鋪天蓋地都是耗子,莫說要找法門,睜眼都極其困難。

媽的,你們都欺負老子!胖頭被殺,蘇媚被擄,畢岸下落不明,為何老子想過個尋常百姓的生活都如此之難?

公蠣忽然怒了,他發出一聲長嘯,身体忽然暴漲,周圍的耗子吱吱叫著躲過公蠣,卻更猛烈地朝矮胖子和老鐵匠攻擊,特別是矮胖子,似乎耗子也知道他害怕它們,直接上去將矮胖子堆成了一座小山。

矮胖子已經站不起來,滿地打滾,老鐵匠那邊也狼狽不堪。公蠣怒火中燒,尾巴一掃一卷,將矮胖子拉了過去,然后噗地一口氣吹過去。

耗子們燃燒起來,“劈里啪啦”地響。公蠣咬牙切齒,伸手將老鐵匠拉了過來,又一口火噴出。

耗子們終于開始失控,相互之間撕咬起來。公蠣哈哈大笑,看著一條長長的螭龍護著老鐵匠和矮胖子,眼睛通紅,口里冒火,端的是威風凜凜。

什麼狗屁法門,最直接有效的辦法,便是氣勢上的碾壓和力量上的蠻橫。公蠣准確地噴出一條條火舌,看著那些招人厭煩的耗子們一顆顆變成了炒豆子。

山洞旋轉起來,老鐵匠和矮胖子趔趔趄趄,拼命貼著石壁才不至于跌倒。公蠣冷笑起來,一口火噴出去,怒喝道:“出來!”

那些亮閃閃的花草不見了,地面上灑滿了金黃的豆子,對面石壁上之上,一個人形漸漸顯露出來。公蠣一甩尾巴,將他從石壁上拉下,摔了個狗趴。

他比矮胖子好不了多少,甚至更甚,渾身上下無一塊好肉,尤其是臉上,一張黑臉全是被燒起的大水泡,只痛得滿地打滾,卻不敢抓撓。

公蠣得意地看了一眼矮胖子,等著他誇張地贊揚自己。矮胖子卻沒說話,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大張著,目瞪口呆地看著公蠣。

公蠣異常冷酷,盯著那人的眼睛:“無常信使潁中!你的法术破了!”

潁中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瞳孔突然放大,就地儿蠕動著往后挪了几下,保持著驚恐的姿勢,七竅出血,再也不動。

他的瞳孔之中,映出一條巨大的雙頭怪蛇。不對,是一條螭龍,那個人已經從螭龍身上掙脫下來,如影子一般可以自由移動。

公蠣哈哈大笑,手一揮,螭龍騰空而起,尾巴甩出,潁中藏身的石壁嘩啦啦塌陷,露出另一個山洞來。

渾身是血的云道長握著一把寶劍,扎著一副防御的姿態;他身后地面之上,到處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兩具屍体一具只剩一副骨架,另外一人被咬得面目全非,依稀看得出是刀疤臉王大有。

公蠣哆嗦了下,一搖身,重新化為人形。

果不其然,云道長一行比起公蠣等人更慘。他們直接遭遇了紅水暗溪,雖然勉强生還,但刀疤臉與跟隨的侍衛受傷嚴重,之后經歷了迷路、被稻草人圍攻等,闖入了一處擺滿棺材的洞穴,又在此處遭遇耗子群,云道長尚且自保,但刀疤臉與侍衛体力不支喪命鼠口,若不是穎中突然改向襲擊公蠣等人,只怕連云道長也十分危險。

公蠣越發忐忑。這一路走來,處處留心,卻沒有發現畢岸的蹤影,也沒有任何留下的記號或者痕跡。六日前在明府,公蠣明明聽到說畢岸為救蘇媚下來了金蟾陣。

老鐵匠和矮胖子將身上几處稍大的傷口包扎了一下,幸虧都不是致命傷,並無大礙。但一個時辰不到,折損了三條人命,大家心里都有些不好受,默默地撿了一些石塊,將刀疤臉和侍衛的屍体就地儿埋了。

矮胖子頂著一臉的血痂子,搬來一塊大石頭壓上去,喃喃道:“刀疤兄弟,我們雖然不熟,但也算有緣分。你放心,你的妻小包在老子……我身上。我要能回去,每年給你燒金山銀山……”又念叨侍衛:“年輕娃娃們,就不該跟著下來!……”

云道長臉色鐵青,一言不發,朝著刀疤臉的墳拜了拜。

那張草圖,並無任何用處,因為根本不知道目前所處的方位。不過聽云道長講,他們當時到達的山洞,除了這條,還有另外一條縫隙。四人商議了一番,認為既然此處走不通,不如返回選另外一條。

說走便走。云道長帶路,老鐵匠押后,大家小心翼翼,穿糖葫蘆一樣穿過五六個形狀各異的山洞,走了足有大半個時辰,終于來到云道長所說的地點。

這個山洞較大,頂部高而空曠,垂下的藤蔓和樹木根須纏繞拉扯,如同蛛網。

地面之上,有條清澈的溪流,發出清脆的叮咚聲。

矮胖子躡手躡腳,試探著往溪流前走。公蠣叫道:“別去!是紅水!”

矮胖子忙退回來,拍了拍公蠣的肩,道:“多謝兄弟!”說著眼睛往云道長臉上一溜。

云道長卻不改傲慢,照樣用鼻子哼了一聲,道:“這邊走!”帶頭朝隔壁那條狹窄的縫隙走去。

矮胖子緊隨其后,剛走了几步,云道長忽然停下,擺了擺手。四人安靜下來。

人的說話聲和雜亂的腳步聲,正朝著這邊而來。

矮胖子大喜,叫道:“是不是明道長他們?”他聲音洪亮,在空闊的山洞里形成一個强烈的回音。

四人連忙退回到山洞,給他們讓出一條路來。

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不是明道長他們?”四個人魚貫而出,出現在公蠣等人面前,四目相對,大家都驚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7 PM

(七)

出來的四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云道長、矮胖子、公蠣和老鐵匠,殘破髒污的服飾,臉上的血痂子,手里的工具火把等,全都一模一樣。

矮胖子難以置信,眨巴著眼睛伸手往前摸了一把,嘴里道:“太他媽邪乎了,怎麼這麼大一面鏡子……”手摸了空,他臉色一變,笑容僵在了臉上。

看著對面那個同自己一樣滿臉衰樣的家伙,公蠣艱難地嗓子里擠出一句話來:“雙面俑……改頭換面术之雙面俑!”

其他七雙目光齊刷刷地看向了公蠣。公蠣急道:“其中一個,是假的!”對面的假公蠣嘴角動了一下,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叫道:“你是假的!”扑過來一把卡住了公蠣脖子。

他顯然有備而來,下手位置又狠又准,正是公蠣的七寸。而那邊,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分別對打起來,每個人都聲稱對方才是假的。

公蠣眼前發黑,勉强噴火,火勢卻極其微弱,碰到他的臉便已經熄滅,只隱約看到假公蠣臉上細細的纖維狀痕跡。

這些雙面俑竟然是石棉做的!

——他們的一切舉動,都在別人的監視之下;有人早算到了公蠣的火攻,改了之前使用稻草人的習慣!

公蠣要窒息了,他軟綿綿地化回了原形,一條無角的螭龍在地上翻滾。假公蠣誇張地叫道:“快看,這個冒充我的是什麼東西?”

剩余打斗的三對仍在鏖戰,手上不停,只是用眼睛的余光飛快地掃過來一眼。

公蠣狠命擺動尾巴,但假公蠣順手從背后抽出一個叉子,一下子將他的尾巴卡在了地上。

公蠣動彈不得。假公蠣獰笑道:“好小子,你敢冒充我!”五指哢哢作響,死命掐著公蠣的脖子。

公蠣恍惚起來。眼前的畫面在旋轉,兩個一模一樣的矮胖子哇哇叫著在地上滾動,已經辨不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兩個云道長打得眼花繚亂,只看到一團旋轉的人影。兩個老鐵匠的打斗要沉穩得多,一招一式,穩而有力,其中一個露出弱勢,正朝個公蠣這邊節節敗退。

假公蠣面如猙獰,因為過分得意,他的臉已經完全變成一個玩偶的樣子,石棉填充材料上呆板的眉眼、猩紅的嘴唇,如戲台上的小丑。它從心窩里拔出一根長長的銀針來,口里仍然叫道:“你竟敢假冒我!”惡狠狠朝著公蠣眉心扎下。

公蠣下意識一閉眼睛,恰在此時,弱勢一方的老鐵匠一個踉蹌退到假公蠣身后,而占據優勢的那個高舉鐵錘一錘朝他頭上砸落。

原本無招架之力的那個忽然靈活一閃,鐵錘落下,剛好狠狠地砸在假公蠣的頭上。假公蠣搖晃了一下,腦袋癟進去了半邊,手抖了几下,銀針掉在了地下。

這一下剛好給公蠣解了圍。他一個鯉魚打挺高高跳起,抓住假公蠣撕扯成了兩半,將石棉纖維丟得滿山洞亂飛,怒氣衝衝叫道:“是誰在搗鬼?出來!”

山洞嗡嗡直響。被壓在地上的矮胖子叫道:“龍老弟快來幫老子一把!”壓著他的那個矮胖子喘著粗氣道:“龍老弟別聽他的,他娘的假冒我!”

公蠣無所適從。兩個老鐵匠又打了過來,難分難解,同樣的沉默寡言、冷眼冷面,不分仲伯。公蠣正在猶豫,其中一個老鐵匠忽然朝公蠣看了一眼。

他的眼神雖冷,卻帶著一絲關切,公蠣心領神會,飛起一腳朝對面的老鐵匠踹去。但在躍起的那一瞬間,剛好面對一窪平靜的水面,鏡子一般映出背后縫隙中隱藏著的一個人影。

假老鐵匠在兩人的攻擊之下,步步后退,最終一個趔趄踩入紅水之中,馬上“吱吱”冒出一串白氣泡,左腿瞬間化為烏有,並變成一個丑陋的布偶。公蠣一腳將其踹入紅水之中,急急忙忙提醒道:“石棉做的人俑,無法避開紅水!”閃身朝縫隙之中追去。

但縫隙之中空無一人。

人俑同人雖然相像,但打斗時間久了便能發現蛛絲馬跡,比如它的眼神稍顯呆板,很少與人對視;說的話也是翻來覆去的几句。矮胖子是個話癆,各種髒話層出不窮,所以很快便分辨出了真假,在老鐵匠和公蠣幫助下,將人俑一腳踹入了紅水之中。

真假云道長卻沒有那麼好分辨。云道長向來不正眼看人,鼻孔朝天,人俑學得一模一樣,三人圍著真假云道長團團轉,愣是看不出有什麼區別,不知道該幫誰。

偏偏云道長最為心高氣傲,照樣面無表情,一句話不肯多說。

矮胖子怒了,罵道:“該死的牛鼻子,這個時候強得像頭驢!老子不陪了!”轉身去旁邊石壁尋找出口。

公蠣正緊張地看著真假云道長打架,忽聽矮胖子高興地叫道:“老子發現巫教的蹤跡了!看這是什麼?”將手中撿起的東西遠遠一晃。

其中稍占上風的那個云道長下意識轉了下頭,被另一個抓住時機一下刺中左臂,鮮血直流。公蠣還未反應過來,只見老鐵匠飛快躍起,手持鋼釘插在那個未受傷的云道長眉心。

它癱在地上,化為一個石棉人偶。

云道長左上臂肌肉外翻,受傷嚴重,但他面不改色,撕下一塊道袍自己包扎了下,衝老鐵匠道:“多謝。”接著卻又翻著鼻孔冷哼一聲,神色倨傲道:“你不幫忙,我照樣制服得了。”

老鐵匠一言不發轉身走開。倒是矮胖子看不過去了,勃然大怒:“他媽的牛鼻子,你知不知道好歹?你以為我們想救你,老子不過是不想看著你死在面前污了眼睛!你要尋死走遠些,看老子攔不攔著你?”

云道長又發出了他的招牌式冷哼,獨自走到一邊。

矮胖子氣呼呼半天,這才拿出手中的東西,給老鐵匠和公蠣看:“瞧瞧,看老子撿的什麼東西?定是剛才施法的人留下的。還是個娘儿們!”

公蠣探頭一看,頓時激動起來,叫道:“你從哪里撿的?”

這是一支金絲點翠蝶形步搖,公蠣多少次看著它在蘇媚頭上搖曳生輝,風情万千。但如今這支蘇媚心愛的步搖已經扭成一團,蝴蝶翅膀也少了一只。

矮胖子看公蠣的樣子,好奇道:“你認識?”

時間緊急,公蠣顧不上細講,簡短說道:“這是我一個朋友,被巫教擄走囚在這陣里。我兄弟來救她。我今日來就是要找到他們兩個。”

三人來到發現步搖的地點。這里有個狹窄的縫隙,因為前面有條又高又薄的石脊遮擋,剛才時間又緊,所以几人都不曾留意。

公蠣抬腳便要往里衝,卻被老鐵匠攔住,道:“等等!”他蹲下來查看。

矮胖子探頭看著,道:“這種步搖雖然名貴,但也不算少見,小兄弟可別認錯了。”

公蠣堅決道:“不會,步搖上正是她身上的香味。”說著臉一紅。

矮胖子哈哈大笑,一拳砸在他肩頭上,道:“這個麼,兄弟的女人還是不要惦記了。回頭哥哥給你介紹好的。”

公蠣面紅耳赤,搖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老鐵匠忽然站起身來,道:“她被人控制,剛才是被拖走的。”他指著旁邊凸起的石頭。

石頭上掛著一絲几乎看不見的衣服纖維,地面之上,還有一些拖曳的痕跡,但若不是老鐵匠指出,公蠣和矮胖子根本不會發現。

公蠣焦急万分,正要往里追蹤,云道長卻提出了異議,稱他們要對付的是巫教,必須在七月十五日午時找到祭壇,如今已經凌晨,哪里能在這里費工夫。矮胖子是願意幫公蠣的,但是這條縫隙極其狹窄,以他的身板,要擠過去十分困難。

公蠣咬咬牙道:“不用管我,你們按計划路線走即可,我必須要找我的朋友去。”

一直神色冷漠的老鐵匠忽然道:“分開行動,死得更快。”說著徑直走在了前面。

矮胖子叫道:“我跟你們一起!”只剩下云道長,糾結了一陣,還是一臉不情願地跟了上去。

縫隙實在太窄,有几次矮胖子被卡得直翻白眼,常常需要公蠣在前面拉、云道長在后面推,身上的血道子一條挨著一條。云道長一邊推一邊不忘翻著鼻孔冷哼:“這一身肥膘,誤事!”

好不容易穿過最狹窄的一段,矮胖子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但他天生樂觀,抖著肥碩的肚子得瑟起來:“哎喲,老子這一身柔术不錯啊,這麼小一個洞,都被我鑽過來了!”

再往前走,空氣中開始有一股子刺鼻的硫磺味道,黑灰色的洞壁上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孔洞,部分地方在火把下泛出金銀色光澤。

矮胖子驚叫道:“媽的,這里竟然有個上好的銀礦!”他摳下一塊石頭拿在火把下細看:“還有金!”

走在前面的老鐵匠忽然貓起了腰,朝后面一擺手。眾人等忙屏住呼吸,走了有十丈遠近,可看到前面洞口隱隱透出亮光。

石壁一側插著一個火把,蘇媚被綁在山洞正中一個石柱上,青絲零亂,臉色蒼白,人事不省,嘴巴被人塞上,藕段一般的手臂上一條條血痕觸目驚心。

公蠣心疼不已,叫道:“蘇姑娘!”抽出云道長的長劍,鑽出洞口要衝過去砍她的繩子,卻被老鐵匠用力一拉。

公蠣一個站立不穩,腦袋撞在石壁之上,眼前金星直冒,急道:“她就是我說的蘇媚蘇姑娘!”

云道長鄙夷道:“小心有詐!”矮胖子回了一句:“就你牛鼻子學富五車,別人都是傻瓜好不好?!”

公蠣冷靜下來,攏起手叫道:“蘇姑娘,是我,你等著,我這就來救你!”

蘇媚慢慢睜開眼睛,一見公蠣,滿目驚喜,然后徐徐掃視眾人,眼底透出一絲失望。

公蠣知道她的意思,忙道:“畢岸早來啦,可能他還沒找到這里。”心里卻不免有些泛酸。看她周圍並無任何異常,正要抬腳過去,卻見她臉色大變,拼命搖頭。

矮胖子撓撓頭,取下身上佩戴的一塊玉佩,朝著蘇媚扔了過去。

玉佩尚未到蘇媚面前,猶如被無形的東西攔了一下,在空中四分五裂,然后“劈里啪啦”掉在地上,每一小塊的邊緣都是整整齊齊,如同切割的一般。

公蠣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老鐵匠打亮了火折子,左看右看良久,調整位置良久,忽然拿出一把剪子,照著一個地方用力剪了下去。公蠣學著他的樣子反復調整視線,發現原來圍繞著柱子,布置著無數根蛛絲一樣的透明細線。

矮胖子瞪大眼睛,吃驚道:“莫非是……銀蠶線?!”

公蠣和矮胖子指認,老鐵匠操剪,極為小心地將那些几乎難以看到的銀蠶線剪斷。

這些絲線極為堅韌,幸虧老鐵匠的剪刀為玄鐵所制,若是普通剪刀,只怕碰上之后絲線未斷,剪刀先斷了。

公蠣感激道:“多謝鐵大幫忙。”

老鐵匠一言不發,過了一陣才冷淡道:“非為幫你,是救我自己。”

離蘇媚更近了一步,公蠣看著她憔悴的臉,心疼道:“蘇姑娘,你不要著急,我這几位朋友,都是一等一的术士,對付這些沒有問題。”

矮胖子忽然拍著大腿恍然大悟道:“哦,我說這位美人儿這麼面熟呢,原來是流云飛渡的老板娘!我家女人們用的胭脂水粉都是從你家買的呢。”蘇媚勉强笑了一笑。

矮胖子更加賣力,叫道:“這里有一條!”接過剪刀親自去剪。

公蠣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沙沙聲,再看蘇媚驚恐万分,身体明顯僵直,心中一驚,忙推開矮胖子,四人一起退回到來時的洞口之中。

雖然看不到,但公蠣分明感覺到空氣在微微震顫。老鐵匠忽然按住公蠣的肩膀,與他一起蹲下,斜指著蘇媚腰部的位置。

几經調整角度,公蠣終于發現了端倪。

一個足有一尺長的蟲子,掛在蘇媚腰間。它通体銀色,頭部略大,乍看之下像個明晃晃的長銀釘。

公蠣見識過趙婆婆養的銀蠶,不過三寸來長,而這個明顯要大得多。

銀蠶腦袋昂起,似乎在嗅空氣中的味道,然后沿著一根線,爬到剛被剪斷的絲網處,頭部一點一點,重新吐絲編織起來。

矮胖子一臉懵懂,小聲道:“你們看什麼呢?”

公蠣指給他看。矮胖子驚愕道:“就這麼一條小蟲子,吐的絲這麼厲害?”

銀蠶行動迅速,說話的工夫已經將公蠣好不容易剪斷的絲網補好,而且更為致密。

不過幸虧它沒有扑過來撕咬眾人,只守在網上。公蠣知道,它可是會吸血的,而且口器之中帶有毒素,被咬之人,血會慢慢結成黃白狀的黏稠物,如同漿糊。

但銀蠶有個致命的克星,便是螭龍之血。不管公蠣表面上如何回避,“螭龍”這個烙印是避不開的。如今時機正好,等銀蠶織好絲網,只怕又躲在蘇媚身后,再動手就來不及了。

公蠣怕疼,哪怕是被月季刺了一下,他都要哼哼唧唧矯情大半日,可是今日別無選擇。

公蠣站起了身,拿出隨身攜帶的銀柄匕首,閉眼咬牙,朝手心一划,看准位置朝銀蠶甩去。

大部分血滴在了地上,但還是有一滴落在銀蠶頭上。銀蠶抖動了一下,身体一蜷一伸,緊接著照樣吐絲織網。

老鐵匠和矮胖子看著公蠣,誰也沒有出言阻止。每個人都有一些不顯露人前的看家本領,他們既然能被選中下到金蟾陣中來,便不會如此少見多怪。

出血量不夠。公蠣强忍著疼痛,照著原位更深地划了一刀,頓時血如泉涌。

公蠣發了瘋,如同彈射紫茉莉種子一般,將血珠子一顆顆彈在銀蠶的身上。

銀蠶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下。它身上被血擊中的地方,慢慢開始發黑,發脹,它拼命扭動,並掉頭逃跑。

公蠣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他的眼睛冒出紅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殺了銀蠶救出蘇媚。

銀蠶也發了瘋,它蜷曲扭動了一陣,忽然掙扎著朝蘇媚而去,張嘴便朝著她的臉頰咬去。光線之下,可以看到它口器之中細若牛毛的濃密利齒。

蘇媚花容失色,驚恐万分。公蠣心中一慌,甩出的血灑了蘇媚一臉,卻未落在銀蠶身上。關鍵時刻,只見一顆珠子不偏不倚打在銀蠶的腦袋上,用力之大,竟然將銀蠶的腦袋打癟了下去。

原來是老鐵匠揪下了矮胖子手腕上的佛珠。

銀蠶下墜了一下,懸在了半空中,但它依然不死,漸漸順著蠶絲又爬了上來。

矮胖子愣了一下,叫道:“我這儿還有,還有!”亂七八糟把手上剩下的各種珠子串子全部扯了下來,塞給老鐵匠。

但再次將珠子打出去,未等碰到銀蠶,已經被縱橫交錯的蠶絲分割成了几瓣。

除了用公蠣的血,別無他法。

但公蠣的傷口已經發白,只能滲出一些細碎的血珠子和一些透明的体液,若想要更多的血出來,只能換個地方割。矮胖子愁眉苦臉,道:“兄弟,這麼割也不是事儿啊。”

公蠣臉色蒼白,咬牙道:“蘇姑娘,你等著。”拔過云道長的長劍,朝手腕割去。

老鐵匠厲聲喝道:“住手!”一手抓住長劍一手指著銀蠶道:“快看!”

銀蠶已經將近蘇媚胸口,忽然掉轉頭來,開始瘋狂咬食自己身上的黑斑,不大一會儿,自行斷成兩截,落在了地上。尾巴的那段如壁虎尾巴一般跳躍扭動,有頭的一段依然猛往地里鑽,鑽了一半卻不動了,化為亮閃閃兩段碎銀。

公蠣癱軟在地上,蘇媚流下淚來。矮胖子從身上撕下一個髒兮兮的布條,來幫公蠣包扎,被云道長一把推開。他小心地從懷中拿出一個油紙包,從中取出一包藥粉和一條潔白的繃帶來,鼻孔上翻發出一個冷哼:“除了使蠻力,你還懂什麼?”

矮胖子反唇相譏:“除了翻鼻孔,你還會什麼?”

其實割破手掌,並未失血多少,公蠣剛才不過是緊張過度以致無力。

沒了銀蠶威脅,剪斷那些蠶絲便快多了,老鐵匠、矮胖子、云道長三人合作,也不用公蠣幫忙。

公蠣掙扎著起來,正要開口安慰蘇媚,忽然瞥見對面縫隙之中有個白色人影一閃,似曾相識。而老鐵匠等人正在清理另一邊的蠶絲,並未發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8 PM

(八)

公蠣心中一驚,閃身跟了過去。

人影已經不見了,公蠣平復下呼吸,探出了分叉的舌頭。這里殘余的氣味表示,此人剛剛離開。

公蠣遲疑了一下,本不想節外生枝,但他看到地上散落著几只冥蝦,心中頓時起疑。此次下來,除了尋找畢岸和蘇媚,另一個重要任務便是尋找方儒。

公蠣把心一橫,拿出追蹤獵物的本領,悄無聲息地跟了過去。

迷宮一般的縫隙曲曲折折,有的地方甚至只有碗口大小,只能化為原形穿過。

追蹤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前面忽然一亮。

公蠣躲在洞口朝外看去。

高大的灰白色大山洞,呈狹長之勢,里面稀稀疏疏地長著一種白色須狀植物;洞頂之上,石壁光滑無比,反射著碧綠溪流的點點波光,似曾相識。

山洞之中,一個白衣男子半跪在地上,手拄長劍,正在低頭查看地上躺的一個女人。

這倒有些出乎公蠣的意料。剛才的雙面俑和這次的銀蠶線陣,公蠣懷疑是鬼面玉姬做的手腳,但沒想到她還有幫手。若一人對戰兩人,並無取勝的把握。

若就此放棄,公蠣卻不甘心。猶豫之下,看到男子身材修長,背影似曾相識,公蠣的心一下子狂跳了起來。頭腦一熱鑽了出洞口。

那人反應極快,迅速跳起,擺出一個防御的姿勢。

正是公蠣要尋找的龍爺方儒。

他看到公蠣,明顯地呆了一下,然后飛快將長劍橫在胸前。

他的腰間,果然沒有所謂的蛟龍索。四目相對,兩人各懷心思,沉默不言。公蠣越來越憤怒,終于忍不住開口罵道:“你這個騙子!”

方儒冷笑一聲,卻不答話。

公蠣暴跳如雷:“我當你是知己,你卻當我傻瓜!你裝瘋賣傻,編了那麼多的謊話騙我……虧我還不信明道長的話,總覺得你有苦衷,原來你真是巫教的妖人!”

方儒冷眼看著,道:“明道長告訴你的?”

公蠣的指尖長出長長的利甲,觸碰之下哢哢作響:“若不是明道長告訴我,我怎麼也想不到你竟然如此喪心病狂!”

方儒壓抑著怒火,一字一頓道:“從此以后,恩斷義絕!”

公蠣反口相譏:“原本又有什麼恩什麼義?”

方儒眼睛噴出火來,冷笑道:“好,好,好……你果然就是這麼想的!”

公蠣拔出隨身攜帶的小匕首,惡狠狠叫道:“別廢話,放馬過來吧!”

地面上躺著的那個女子臉色緋紅,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不是鬼面玉姬。

方儒果然放下了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公蠣,露出一絲鄙夷的目光:“我可是多次聽說你天賦異稟,來吧,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來。”

公蠣怒火正盛,毫不猶豫道:“怕你不成?”身上的鱗片不由自主開始摩挲。

方儒站得筆挺,十分瀟灑地挽出一朵劍花,劍尖直指公蠣門面。

他的劍發出青芒,縈繞的劍氣隱隱顯出一只青色狐狸的模樣,轉眼又消散不見。

青狐劍,傳姬非手下弟子專為姬非而鑄造,可斬鬼神、破妖邪。

公蠣吃了一驚,凝神靜氣,嚴陣以待。

方儒一劍刺來,公蠣閃身躲過,動作自然隨意,熟悉之極,以至于兩人不約而同跳了開去。

方儒自己也愣了下,神色一凜,再次挽出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劍花來,又狠又准扎向公蠣的胸口。

但公蠣卻呆著未動,雙手做出想要鼓掌的樣子來。

劍在距離公蠣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方儒摸了摸自己的臉,公蠣揉了揉自己的眼。

再次四目相對,同樣是驚愕,眼神卻復雜了許多。

公蠣無論如何也未曾想到,所謂的方儒竟然與熟悉的江源是同一個人,再聯想到那日從紅水暗溪中潛出剛好碰到江源的情形,更印證了這一切。

江源摸著自己的臉,張嘴想要解釋,但看到公蠣憎惡的表情,頓時閉口不言。

他的驕傲是骨子里的,公蠣剛才說的那句“原本又有什麼恩什麼義”深深地刺傷了他:明道長說得沒錯,以前的交往不過是建立在自己出手大方的基礎之上。

公蠣渾身冰冷,忽然徒手抓住了江源的劍刃,低聲道:“為什麼是你?”

江源冷冷地看著他。

公蠣低聲吼道:“說!你為何出現在這里?”

江源眉梢微挑,傲慢道:“還說什麼?要說的話,剛才已經說了。”

公蠣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江源厲聲道:“出招吧!”

公蠣松開長劍,仰面一聲長嘯,一條螭龍騰空而起,在公蠣頭上盤旋著,張開血盆大口,朝著江源露出鋒利的牙齒。

江源冷笑一聲,道:“龍屬可以脫離人形存在,果然奇葩。”

公蠣額頭之上,蛇婆牙高高凸起,如同長出一個獨角。他的眼睛開始發紅:“胖頭,是不是,你殺的?”

江源嘴角動了一動,眼睛精光四射,咬牙切齒道:“我還想問問你,常芳是怎麼死的?”

青灰色的鱗甲在公蠣臉上出現又隱去,他吼叫道:“你想要人骨哨,直接問我便可,為何要殺了胖頭?”螭龍如一道閃電,飛快朝江源衝去。

江源冷笑不已,叫道:“原來我在你心里如此十惡不赦!”他一記青龍出水,騰空而起,與此同時身后顯出一條伶俐的白狐影子,同螭龍糾纏在一起。

一青一白兩條影子打得難分難解,紅水被卷起又落下,如同沸騰了一般,隨意噴射的火光點燃了石壁上的白茅,“劈里啪啦”作響。

兩人已經殺紅了眼。公蠣並沒有什麼招式,如同他懵懂成長一樣,連打斗都是東一拳西一腳凌亂不堪,毫無道理可言。江源身姿依然瀟灑,只是對于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略顯吃驚。

公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胖頭之仇不得不報。

兩人打得天昏地暗,難分輸贏。雖公蠣同螭龍心神合一,不用發出指令便可攻擊江源,相當于兩個人打一個人,但江源劍法嫻熟,寶劍鋒利,身段靈活,往往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公蠣並不能占到任何便宜。

不知過了多久,兩人已顯出一些疲態,恰好江源一招使完落地之際,踩到一顆卵石,身子一斜,露出一個破綻。

公蠣抓住時機,與螭龍合為一体,騰空朝江源頭上抓落。

誰知江源忽然化為原形,閃電一般扭轉身体,一個反手將劍橫在公蠣的脖子上。

兩人人形相對。青芒劍刃,反射著公蠣冰冷的眼神。他便這麼看著江源,滿臉怨恨。

江源的眼睛眯了起來,公蠣發現,他收起眼底那點懶散的時候,模樣完全不像一個大家公子,而像冷酷的殺手。

他把劍緩緩地往里送了一分。

公蠣的脖子一陣疼痛。青狐劍鋒利無比,足以輕松穿透公蠣的任何鱗甲。

山洞在旋轉,一圈一圈的灰白色紋理,如同扃骸皿的瓶身內部。胖頭還是當初混碼頭時的模樣,穿著一件已經爛了的汗襟,抖動著肥碩的大肚皮傻笑。公蠣開心起來,叫道:“死胖頭,快回來,我們去看野狗打架……”

江源的劍終究還是沒能繼續刺下去,他一甩衣袖,轉身飛奔而去。

公蠣回過神來,望著他飄逸的背影,心中又苦又澀,不知是什麼滋味。心想若是剛才的情形換了自己占上風,會不會也放過他?

公蠣失魂落魄,慢慢走到女子身邊,低聲叫道:“醒醒!”那女子蜷曲著身体,一動不動。

不知她是敵是友,但公蠣無法將她一人留在這里,遲疑了片刻,還是將她抱了起來。

但在抱起的一瞬間,馬上意識到不對了。

女子輕飄飄的,沒有一點重量。

公蠣的懷中,抱著一具粗糙的稻草人。公蠣卻連驚叫都沒有,只是丟開,並淡定地看著稻草人融化在紅水之中。

他怔了良久,才蹣跚著離開,走了几步又折身回來,從荷包之中取出一小撮帶著体溫的桂花,放在一塊凸起的石頭上,作為記號。

公蠣原本打算原路返回,去找矮胖子他們,但想了想,剛才走得太遠,他們也不會留在原地,還是從紅水暗溪中穿過,尋找巫教祭壇要緊。

有避水訣護身,公蠣逆流而上,游了不過半盞茶工夫,發現前面不遠處透出一點亮光,一頭鑽了出來。

原來暗溪在此處轉了一個彎儿,拐角的位置處衝出縫隙,同一個山洞相連。

公蠣一冒頭,便暗暗叫了一聲晦氣——山洞之中,擺著上百具棺材;洞頂高而空曠,垂下的藤蔓和樹木根須纏繞拉扯,如同蛛網,並透出點點亮光;而山洞石壁之上,有無數條大大小小的縫隙,深不見光。

看樣子又進入杜家村的那個神秘墓地了。

畢岸曾經說過,這是個動穴,誰也不知道它下一步會移動到什麼地方。如今它同暗溪相通,估計也是移動的結果。

公蠣心想,還是不要上去的好,沒有血奴燭,自己本事再大只怕也找不到出口。

頭頂上有光斑閃動,公蠣下意識一抬頭。

光斑是山洞半腰的一塊玉質石頭投射過來的,原來洞頂之上,從藤蔓樹須之中透過的點點亮光斜射山洞半腰的一塊晶玉之上。這塊晶玉中間微低,表面光滑透亮,像塊凹進去的鏡子,又將光斑折射下來,剛好落在公蠣的臉上。

原來這個動穴不知不覺移動了位置,暗溪同山洞相接的位置已經變得狹窄。公蠣惴惴不安,仰頭再次看了一眼玉鏡,忽然大驚。

這個不是以前進過的杜家村墓地!

杜家村墓地之內,雖然也有一塊類似的玉鏡,鏡面卻是凸起的!

暗溪同山洞的交合處已經越來越窄,公蠣不敢多留,正要重新潛入水中,忽然聽到熟悉的咝咝聲。

公蠣驚喜不已,忙以咝咝聲回應。一陣輕微的響動,小白蛇從一具棺材縫隙中游了出來,看到公蠣,几乎跳躍著扑了過來。

公蠣伸出手臂,小白蛇一下子纏繞了上去,將瘦弱的小腦袋貼在他的皮膚上。

那日公蠣指使小白蛇去查找關于胖頭被害的信息,一直不見它回來,還以為它逃走了,沒想到它誤入地下八卦瓠之中無法出去,已經餓得皮包骨頭。

這個墓地之中,沒有活物。而上次杜家村墓地之中,明明有耗子出沒。

公蠣摸著它干瘦的身体,苦笑道:“是我連累了你。”看它奄奄一息,把心一橫,解開手上傷口,命令道:“喝!”

傷口已經泡得發白。小白蛇張了張嘴巴,卻不肯咬下去。公蠣無奈,運了運內息,吐出津還丹塞入小白蛇口中。

公蠣心想,畢岸要知道自己將津還丹給了小白蛇,不知會是什麼反應——畢岸如今怎麼樣呢?

公蠣又焦躁又擔憂。

小白蛇安靜地纏在公蠣手腕上,如同給他帶了一個蛇紋玉鐲。

公蠣看著它的寶石一樣的紅色眼睛,躊躇道:“我如今自身難保,你不如仍藏在這里,說不定還能找個機會出去。”

小白蛇卻纏得更緊了。公蠣嘆了口氣,道:“也好,走吧。”

用來做記號的桂花已經用完。公蠣順著溪流起起伏伏,上上下下,游過至少五次地下瀑布、七次急彎,還有無數個讓人不辨方向的激流漩渦,經過大大小小上百個洞穴,心中漸漸對地下結構有了更清晰的認識。

這個八卦瓠依照洛陽地下水脈和洞穴而建,設計精巧,渾然天成,而那些縫隙、暗流便是各個八卦陣點的連接“階梯”,相比公蠣在如林軒遭遇的八卦瓠,完全是小巫見大巫。洞穴有天然形成的,也有一些殘破的漢代甚至更早年代的古墓;層層疊疊,並不在同一平面之內,而是錯落有致,如同一個巨大的蜂巢,個個空間相互獨立又有縫隙相連,同時這些洞穴、縫隙又在緩慢移動,隨時變化,所以普通人進來之后不僅不辨方位,也無可信賴的參照物,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公蠣第一次遭遇八卦瓠時,可以走到八卦瓠邊緣,以一種近乎無賴的方式擺脫迷宮,但這里卻不行:地下空間太大,洞穴太多,迷惑性太强,沒有所謂的邊界可以確認,也沒有時間和体力尋找邊界。因此,要想破了這個局,或者擺脫這個局,必須從內部突破。

當公蠣再一次回到剛才遇到江源的那個洞穴,卻發現桂花還在,方位未變,而周圍的小洞穴已經面目全非。他忽然意識到,明崇儼所繪草圖中標示出的三個洞穴,可能是這個“動穴”之內唯一不動的空間。

但公蠣兜了如此大一個圈子,卻沒能找到一個人。別說畢岸蘇媚,便是矮胖子一行也悄無聲息,動靜皆無,好像偌大一個金蟾陣中,只有公蠣一個人在順著溪流漫無目的地轉悠。

公蠣累了。他潛入暗溪底部,用指甲摳出那些躲藏在縫隙之中的冥蝦,胡亂吃了一把,爬上一個小山洞,在黑暗中坐著喘氣。

周圍太過寂靜,以至于公蠣有些耳鳴。他昏昏沉沉,陷入睡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忽聽一聲沉悶的聲響,接著聽到頭頂之上似有重物倒地,公蠣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但兩聲過后,便再也沒了聲息。

公蠣仔細看了看,發現山洞頂上有一條裂縫,雖然不大,似乎可以勉强通過,便化為原形,順著石壁攀援而上,鑽入洞中,碰上過于狹窄處,只能硬掙,公蠣的腰骨几乎折斷,擠得五髒六腑都走了位。

終于從縫隙處掙脫出來,公蠣喘了一口氣,定睛一看,不由又驚又喜——明崇儼竟然躺在這里,不過他面如金紙,奄奄一息,胸口有嚴重的抓傷痕跡,脖子、手背等裸露的地方還有青紫色勒痕。

但除了一個即將熄滅的火把丟在地上,並不見圓因法師和王進。

公蠣忙換回人形,又是掐人中又是叫,他依然昏迷不醒。

這是個几乎封閉的狹長山洞,一眼望不到頭,周圍除了類似公蠣剛才進出的細小裂縫,並無大的出入口;地面兩側高中間低,低處有明顯的溪流痕跡,不過已經干涸,只在石頭上留下長長的灰白紋路。

公蠣無奈,只有背起明道長往縱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公蠣漸漸發現一些不同。這個山洞兩側,每隔十丈左右,便豎著一個半人高的石頭柱子。石柱有扁有圓,有大有小,並不規則,乍看之下像是隨意擺放的,但高低几乎差不多,而且每個頂部都有一個拳頭大的凹印。

再往里走,石柱越來越密集,差不多每隔三五丈便有一對。

公蠣的心怦怦直跳。毫無疑問,這是人為布置的。不過這些石柱風化得厲害,上面布滿細小裂紋,顯然年代久遠。

走了足有一里開外,一大堆亂石擋在面前,斷裂處痕跡尚新,顯然正是剛才那聲沉悶巨響的原因。

公蠣本來期待這里能夠走出去,看到此景,只好放下明道長,將火把插在石縫之中,另想辦法。

周圍縫隙中有微風流動,若是公蠣一個人,大可從這些鼠洞大小的縫隙中鑽出去,但如今帶著明道長,這個辦法便行不通了,只能將亂石搬開,看后面是否有出口。

公蠣累得像夏天的狗,終于將石頭一點點移開。

面前出現了一道紋路縱橫的石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11:08 PM

(九)

公蠣的驚喜很快便被沮喪替代了。石門極為厚重,推不開,拉不動,砸不破,公蠣蠻力也使了,巧勁也用了,石門上連個白點都未留下,紋絲不動。

從昨晚折騰到現在,估計已將近七月十五午時。若巫教順利啟動金蟾陣,自己便只能活活悶死在這里了。

公蠣心有不甘,坐下調整了一會儿內息,拿起火把重新去到石門處。

石門被淺淺的縱橫紋路分割成無數的小方格,上面刻著一些殘缺不全的花紋,排列得更是雜亂無章,沒有一塊上的圖案能與另一塊相連,像是有人無聊,一小格一小格地亂涂亂畫,再胡亂拼上一般。

公蠣企圖從旁邊找機關。按照公蠣在碼頭聽的說書情節,這時候門旁邊就應該有塊石頭能夠松動,或者有個暗藏的機關,扭動之下,門便打開了。

但任公蠣如何敲擊、拍打,周圍都是實心的,並無異常響動。

公蠣垂頭喪氣,几乎無可奈何,正在徒勞地敲擊地面,忽聽明崇儼呻吟了一聲。

公蠣大喜,忙跑去將他扶起來。明崇儼咳了好久,嘔出一大攤鮮血來,臉色這才緩和了些,睜眼看到公蠣,微微笑道:“原來是你。”

公蠣一眼瞥見,他吐出的血中竟然有密密麻麻的蟲子蠕動,頓時大驚,卻不敢多說一句,忙將他扶到旁邊一塊石頭上坐下,問道:“您怎麼會一個人倒在這里?圓因法師和王進呢?”

從昨晚進來至今,眾人屢遭埋伏,唯獨不聞明崇儼一組消息,公蠣心底曾一度懷疑,明崇儼勸別人犧牲,自己卻偷偷溜走了,但如今看他這樣,心中疑慮頓時打消。

明崇儼太過虛弱,只簡單說了几句。原來他們一進入陣中,三人便走散了。明崇儼被蕩離之术困在一個山洞之中,遭到白茅的瘋狂攻擊,好不容易突破蕩離,又遭遇四個石人圍攻;破了石人的驅附之术,卻迷了方位,只能在各石洞之間摸索。中間不知觸到什麼不該觸摸的東西,莫名其妙腹痛難忍,剛找到這個山洞便暈倒了。

公蠣驚慌地瞟了一眼他嘔出的血跡,又忙將眼睛移開。

明崇儼平靜地道:“是蟲噬术吧?”接著又劇烈地咳了起來,原本已經結痂的胸前傷口有開始滲出血來。

公蠣耷拉著腦袋。當年玲瓏所修,便是蟲噬术,可讓人中蠱毒于無形,若不能及時化解,蟲子將在人身体內大量繁殖,直至五髒六腑都吞噬干淨。

明崇儼道:“唉,都怪我連累你們。我低估了巫教的實力了。”他閉目養了一會子神,忽然睜開眼睛,殷切地看著公蠣,道:“我可能不行啦。”他伸出手臂。

皮膚之下,已經能看到蟲子在蠕動。

公蠣忍不住渾身發癢,衝動之下拿出小匕首叫道:“忍住了!”對准蟲子蠕動的皮膚位置一刺,挑出一條紅色長滿毛刺的小蟲子來,摔在地上一腳踩死。

血涌了出來,只見明崇儼手臂皮膚開始急速跳動,仿佛下面有無數只蟲子循味而來。

明崇儼用手按住傷口,搖頭道:“不用了,這些蟲子長得太快。挑出几只無濟于事,血腥味反而會吸引他們。”

他的道行,自然比公蠣好得多,若是這種辦法有效,自然不等公蠣動手。

公蠣愣愣看著,道:“不,不會的,等我們破了巫教,殺了下蠱的禁婆,蟲噬便能解了。”

世上最難過的事情,莫過于看著一個個朋友死在自己面前,雖然他同明崇儼不過几面之交。

明崇儼明明不相信,卻微微笑著應道:“好。”

如此重傷之下,他的笑容依然溫暖和煦。公蠣想起樂觀的矮胖子,嚴謹的老鐵匠,心中又喜又愧,喜的是能交往他們一幫朋友,愧的是自己原來一直是個井底之蛙,不說法术,單論人品胸襟,便不知比他們差了多遠。

明崇儼轉向石門,道:“這里應該是通往祭壇的通道。”

公蠣沮喪道:“石門厚重,打不開。”

明崇儼道:“扶我看看。”

公蠣將剛才的打、砸、敲、頂重新演示了一遍。明崇儼一言不發,將那些花紋從上摸到下,並蹲下細看。

公蠣這才留意到,石門最下面一塊,是空白的,並無花紋,而且比其他地方稍低,好像做門的時候少鑲嵌了一塊。

明崇儼忽然伸手,將上面一格往空格子位置一推。

公蠣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忙出手幫忙。

上面一格在公蠣的用力搬動之下,填在空格位置。

明崇儼壓著涌上來的咳意,道:“玩過華容道麼?”

公蠣老老實實道:“只看別人玩過。”“華容道”原是荊州地名,民間一提起華容道,自然會想起赤壁大戰后曹操戰敗潰逃華容道被關羽所放的故事,不過后來演變成為一款益智棋局。“華容道”棋盤上共擺有十個大小不一樣的棋子,分別代表曹操、張飛、趙云、馬超、黃忠和關羽,並有四個士卒。棋盤下方僅有兩個小方格空著,玩法就是通過這兩個空格移動棋子,用最少的步數把曹操移出華容道。

公蠣當日帶著胖頭混碼頭時,閑來無事看他人玩過,但公蠣自己心浮氣躁,一盞茶功夫沒完成便煩了,所以從來不曾贏過。

明崇儼道:“這個石門,應該同華容道玩法原理相同,不過是在這一堆亂糟糟的圖案中,找到對應的拼起來,或許門便打開了。”

公蠣躍躍欲試,在明崇儼的指揮下,將小方格一點點一動。

竟然將所有的方格全部移了位置,有的還要反復更換、調整,累得公蠣手腕酸軟,終于拼出一個令人意外的圖案來:一個環狀的螭龍,龍須飄舞,錦鱗微張,威風凜凜,同公蠣身上佩戴的避水玨一模一樣。

但石門並未如想象中的那樣轟隆隆開啟,依然固若金湯。

公蠣用力按那個圖案,失望道:“按不動,怎麼辦?”

明崇儼艱難道:“要找到同圖案一樣的玉玨才行……”一句話未完再也支撐不住,仰面噴出一口鮮血,雙眼一翻倒了下去。公蠣大驚,連忙將他抱起放在一旁。

明崇儼重新陷入昏迷,只有出氣不見進氣,情況越來越嚴重。

情況緊急,再耽誤下去,明崇儼只怕性命堪憂。

公蠣急得團團轉,又過來研究石門。

拿出避水玨細細比對,公蠣發現,兩者的確一模一樣,只是一個陰刻一個陽刻。

公蠣摩挲了良久,心一橫將螭吻珮放在圖案之上。

避水玨和圖案一接觸,兩者便扣在了一起,連細小的鱗紋都完全吻合,任公蠣如何用力,卻無法再拿下來。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離了避水玨,過會儿再碰上紅水,也不知還能否游動自如。

公蠣無可奈何,只好回明崇儼身邊坐著,無助地看著他越來越虛弱。

過了半盞茶工夫,耳邊傳來一陣輕微的沙石摩擦聲,十分刺耳。接著山洞開始微微搖動,石門之上碎石沙土滾落,揚塵四起。

公蠣抱著腦袋衝過去,冒著被碎石擊中的危險,企圖再次嘗試把避水玨給摳下來,哪知剛一觸到,只聽嘎吱嘎吱一聲悶響,石門緩緩地開了!

避水玨,竟然是通向祭壇的鑰匙。

公蠣大喜,一邊朝石門內張望,一邊叫道:“明道長,找到祭壇了!”話音未落,山洞急劇顫抖起來,“嘩啦啦”坍塌下一堆巨石。

石堆剛好將明崇儼砸在了下面。

公蠣腦袋一下子懵了,瘋了一樣扑上去將石頭一塊塊搬開,但未搬几塊,便看到有血彎彎曲曲地流出來,像一條條紅色的小蛇,接著連成一片,在地面上蔓延。

公蠣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7 07:01 PM

(十)

不知過了多久,山洞中亮堂起來了,那些布置對稱的石柱頂端,開始冒出微黃色的小火苗。

公蠣抹去眼淚,朝亂石堆深深地鞠了個躬,挺胸朝石門后走去。

石門之后,是一個巨大的空曠山洞,人為修葺的痕跡更加明顯。兩排石柱已自行點燃,將整個山洞照得如同白晝;灰白色的石頭上刻著巨型花紋,多是些形態各異的螭龍圖案,但令人心驚的是,其中竟然有很多雙頭螭龍,看起來格外詭異。

山洞漸漸由狹長變得寬敞,地面上溝壑明顯多了起來。再往前走,三根刀法古朴的盤龍石柱,對著中間一個三尺高台。石柱四周溝壑縱橫,卻是干涸的,只留下明顯的水漬痕跡。

公蠣猜想這里便是所謂的祭壇,但並無一人。

莫非還未到午時?還是老鐵匠他們已經與巫教教眾同歸于盡?

公蠣正在附近惶然徘徊,忽聽砰的一聲,前面石壁裂開一道口子,水流噴涌而出。公蠣沒了避水玨,不敢逞强,連忙躲閃到一側。

水流倒是不大,一會儿便成了個涓涓細流。

公蠣小心地跳開,正想歪頭看看里面有什麼,卻聽矮胖子叫道:“牛鼻子,你確定是這里?”接著砰砰几聲重擊,碎石四濺,洞口越來越大,一張滿臉血痂的胖臉探出來了。

公蠣又跳又叫:“老郭!老郭!”拿石頭幫忙將洞口砸開,將眾人拉了出來。

矮胖子、云道長、老鐵匠、蘇媚四人與公蠣再度重逢,激動不已。原來他們找到的是另外一條路,一路上老鐵匠聽脈,云道長判斷方位,矮胖子則負責出力,終于在趕在午時之前找到祭壇位置。

蘇媚明明熱淚盈眶,卻笑吟吟伸出手來,道:“龍公子,別來無恙。”。

公蠣握住她柔弱無骨的小手,只會點頭道:“很好,很好。”

矮胖子興奮地給了公蠣一拳,笑道:“你這家伙,一聲不吭便失蹤了,老子還當你被尹獲那個臭王八給弄走了呢。”

但形勢並不樂觀,老鐵匠左臂骨折,受傷嚴重;云道長頭皮被削掉一塊,頭發散落,看起來像個滑稽的野頭陀;矮胖子郭袋傷了一條腿,一瘸一拐的。但蘇媚被保護良好,除了少許的皮膚擦傷,並無其他傷情。

公蠣感激異常,連連作揖道:“小弟替我兄弟畢岸謝謝几位悉心照顧蘇姑娘。”

蘇媚垂著頭頸,含羞而笑,小女人的樣子比往常更覺可憐可愛。

也沒人跟公蠣客氣,只有矮胖子拍了拍公蠣的肩膀,豪爽道:“媽的,這時要是有酒才好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

云道長仍是一臉欠揍的表情,氣哼哼道:“這地方真他媽的難找!”

矮胖子扶上老鐵匠,還不忘損云道長:“修道之人,別他媽的學老子說髒話。”

又指揮道:“牛鼻子,把那個臭王八拖出來!”

云道長鼻孔一翻:“憑什麼聽你的?”嘴里這麼說著,還是鑽入洞中,拖出一個人來。

公蠣一看,原來是之前逃走的禁公尹獲,被他們重新捉住,嘴里塞著破布,捆得如同粽子一般。

几人相互攙扶著,云道長拖著尹獲,一同來到祭壇處。矮胖子腿腳不利落,嘴巴卻不閑著,吆喝道:“這他媽連個鬼影子也沒。莫非巫教那幫孫子,都被我們消滅干淨了?一直沒看到明道長,他們還沒找到這個地方?”

公蠣黯然道:“明道長……已經仙逝了。”說著將剛才偶遇明道長、避水玨打開祭壇石門之事說了。

几人不勝唏噓,特別是矮胖子,涕淚橫流。

情況更加不明了。明道長仙逝,方儒逃走,畢岸下落不明,祭壇空無一人,但越是這樣,越發詭異。

五人繞著祭壇走了一圈,老鐵匠忽然開口道:“大家退到石門處。守到午時三刻,我們便想辦法離開。”他傷勢最為嚴重,但依然一副處事不驚的表情,無形之中便成了領袖人物。

云道長吹著胡子道:“還差一刻便午時了。”原來云道長還有一個特殊的本領,便是對時辰有著天生的敏感性,一分一厘都不會錯。

周圍極其安靜,只有長明燈燃燒的輕微的空氣鼓動聲,帶著一絲奇異的香味。

公蠣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道:“聽鐵大的,我們去門口守著。蘇姑娘先走。”他護著蘇媚,蘇媚剛走了几步,腳一軟跌倒在地上。公蠣伸手去扶,卻覺得眼皮沉重,四肢乏力,軟綿綿倒在她身邊。在即將陷入昏睡的一瞬間,看到矮胖子、云道長以及一直如鋼鐵般堅毅的老鐵匠全部委頓在地,昏睡不起。

公蠣覺得自己不過是打了個盹儿,一睜開眼,發現矮胖子被綁在對面石柱之上,低垂著腦袋,鼾聲大作,涎水長流。

再一看,三根柱子從左到右依次綁著矮胖子、云道長、蘇媚,老鐵匠被綁在旁邊一個長明燈柱上,倒是尹獲,仍然倒在祭台不遠處。

公蠣一骨碌爬起來,叫道:“鐵大!蘇媚!老郭!”扑上去要幫他們解開繩子,卻腰間一緊,仰面跌倒。低頭一看,自己的腰間扣著一套鏈子,鏈子只比拇指粗一些,一環套著一環,上面刻滿了細小的龍鱗紋;而鏈子的材質非木非鐵,碰撞起來也不發出什麼大的響聲。

蛟龍索。蛟龍索是釘死在地面之上的,無論如何用力,都無法打開。要想打開,只能用木赤霄——可木赤霄那天被巫琇奪走,巫琇又被方儒所殺。

公蠣呆坐在了地上。

有溪水從兩側的石縫之中流淌出來,淙淙有聲,一共七股,分別彙集在石柱下面的溝壑之中。

公蠣明白了。巫教一開始便同眾人玩了個貓捉老鼠的游戲,所有進入金蟾陣的人,都是祭品。

四條紅水,三條弱水,環繞著祭壇和石柱,水汽氤氳。

死到臨頭,公蠣反而沒有那麼害怕了,放聲大叫道:“方儒!方儒你給我滾出來!”

水汽凝結在兩側的石壁之上,仿佛將上面畫了兩個暗門。

不出意外,水痕漸漸變深,石壁上出現兩個真正的門。右側的門先開了,穿著銀骷髏袍服、戴著昆侖奴面具的龍爺優雅地踱著步子走了出來。他的身后,跟著兩個人,一個無精打采的消瘦男子,一個身穿紅斂衣的女子,戴著一個美人面具。

公蠣認得他們,一個是以傀儡之术見長的鬼影鐘虺,一個是善施改頭換面之术的鬼面云姬。另外兩位得力干將,禁公尹獲被老鐵匠等活捉,鬼面信使潁中則在使用撒豆成兵之术時因法术被破而亡。

龍爺走到台下,摘下了面具,朝公蠣一笑。

直到他摘下面具的前一刻,公蠣還心懷僥幸,希望看到的不是方儒。

公蠣失望了。龍爺就是方儒。

方儒面帶微笑,目光掃視過眾人,贊許道:“洛陽一等一的术士,都在這里了。”他關切地看著老鐵匠,喟嘆道:“英雄遲暮,可悲可嘆。”

老鐵匠哼了一聲,眼皮抬起又垂下。他失血過多,已經極度虛弱。

矮胖子依然睡得香甜,方儒看著笑道:“郭袋這人,除了嘴巴臭點,人倒是極為仗義的。可惜啊可惜。”看到蘇媚皺了一下眉,把目光轉在尹獲身上,滿臉厭惡之色:“真夠丟臉,年輕力壯,還比不上鐵鍾這種入土半截的老家伙。依你這本事,還想做鐵利庄的老大?”

他的娓娓道來,在公蠣聽來無非是一個得勝的獵人借獵物表揚自己的驍勇多謀而已。公蠣心中納悶,怎麼之前從未見江源有過如此小家子氣的舉動,按捺不住心中的憤懣,打斷道:“方儒,你到底要做什麼?”

方儒轉過身來,皺了皺眉道:“我要啟動金蟾陣,明道長沒告訴你嗎?”

公蠣怒道:“好,你啟動金蟾陣,找這麼多人來做什麼?快快放了蘇姑娘!……和鐵大他們!”

方儒微笑道:“你真是越來越不可愛了。我還以為你這個時候會先哀求我放了你,沒想到你學得同他們一樣,滿口虛假的仁義道德。”

公蠣愣了一下,心中竟然一陣茫然。

方儒道:“你怎麼不問問你的好兄弟畢岸呢?”

公蠣一愣,叫道:“你……你把他怎麼了?”

方儒笑得極其邪惡,道:“他?他今天根本沒出現。他騙你們下來,自己卻做了縮頭烏龜。”

若說其他人,公蠣尚且相信,但要說畢岸臨陣畏縮,公蠣連一個字都不會信。

公蠣伸著脖子,咬牙切齒道:“江源!你到底把畢岸怎麼了?”

“江源?你叫我嗎?”方儒眼睛亮了一下,哈哈大笑,仿佛聽到了什麼好玩儿的事情。

公蠣卻當他是奚落自己,不由勃然大怒,正要破口大罵,鬼影鐘虺在一旁無精打采地提醒道:“龍爺,午時將到,該准備了。”

方儒强忍著笑意,道:“好,開始准備吧。”

鐘虺揮了揮手,左側石門開了,九個戴著福娃娃面具的男子走在前面,后面是一群教徒。

鐘虺祭出五色旗子,石柱之上的燈光騰地變大,如同火把。腳下溪流如沸騰了一般翻滾跳躍,濺出的水珠落在石柱上,吱吱發出一陣白煙。九個戴面具的男子,身著五彩戲服,每人手持一個人皮鼓,開始跳一種舉止古怪的儺舞。

《巫要》中有記載,這是一種召喚魂魄的舞。一直昏睡的小白蛇被驚醒了,順著公蠣的手臂不安地游走。

鐘虺戴上面具,一手拿著經幡,一手拿著把鬼頭刀,跳下祭壇,繞著石柱,每條兩三步,便猛一回頭,口中噴出火光。

在一片鼓樂聲中,四個教徒抬著一個紅頂小轎子,自石門處慢慢來到祭壇跟前。方儒對著轎子叩拜了三次,從轎子中抱出一個匣子來。

烏木匣子,上面綴滿了拇指大小的鈴鐺。鈴鐺扁圓形狀,上部是一些古怪的花紋,下部兩只圓鼓鼓的凸點,配上最下面的開槽,像一個個咧嘴大笑的娃娃,又像可愛的小老虎。

公蠣忽然想起,這東西,自己曾在畢岸床下見到過。可是怎麼會在方儒手中?

方儒一直帶著微笑的臉抽動起來。他將烏木匣子放在祭壇上,再次叩拜了三次,然后張開手臂,開始唱誦。

聲音太低,只見雙唇微動,卻未見發聲。長袍之上,銀骷髏閃閃發亮,如同活了一般。一眾教徒一同仰起了臉,呆板的目光集中在公蠣身上,然后對著公蠣跪了下去,搗蒜一般叩拜。

公蠣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

盡管到了如此境地,公蠣心中還有一線希望,總覺得江源良心未泯,或許只是玩心太盛,不可能做出不可收拾的舉動。

教徒們聽不到方儒的吟唱,公蠣卻聽得到。他發出一種低頻的聲音,低得如同那個人骨哨子:“螭龍在天,赤瞳在淵;螭龍分身,魂魄歸天;螭龍有意,赤瞳有緣……”鬼面云姬也開始唱歌,低低的卻甚為柔媚婉轉。

公蠣不明白他唱的意思,但看到他痴迷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腦袋,心中莫名驚懼,連忙捂住了耳朵。

但聲音依然往他的腦子里灌。

方儒停止了唱誦,拖長了腔調道:“祭——”

為首的面具人領著一個教徒走到云道長面前,拔出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血噴涌而出,面具人將血涂抹在教徒的額上、臉上。

那個傲嬌的、愛翻鼻孔的牛鼻子老道,只是抽動了几下,便駕鶴西去。

事先沒有一點征兆。公蠣驚呆了,甚至來不及尖叫。

教徒來到鬼面云姬面前。云姬繞著他走了几圈,伸手在他臉上一撫。教徒變成了云道長的模樣,徑直站到一邊。

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來到矮胖子郭袋面前。公蠣撕裂了聲音吼叫:“不!”身上的蛟龍索嘩啦啦響。

矮胖子嘴角還掛著涎水,仿佛一眨眼便會醒過來,大聲地同公蠣開玩笑。

……

一個丑陋粗鄙的女子走到了蘇媚面前。公蠣捂住了眼睛。

……

公蠣發出一聲嘶吼,一條張牙舞爪的螭龍騰空而起,卻被腰間的鎖鏈牽絆,重重地跌落下來。

螭龍眼中冒出了火,舞動著尖利的爪子,用力掙脫。

洞頂的藤蔓被點燃,地面搖晃起來。教徒們齊刷刷跪在地上,或搗頭如蒜,或渾身篩糠。

祭台之上的螭龍分了身,一個人形,一個龍形。眼見便要掙脫,蛟龍索忽然一緊,如同燒紅的烙鐵,螭龍和人再次跌落下來,並合二為一。

公蠣淚流滿面,長指甲將祭壇地面抓出無數條深深的壕溝,但前面抓,后面便自行恢復原樣。

方儒伸手一撫,燃燒的藤蔓瞬間熄滅。他憐憫地看著公蠣,道:“不用費力氣了。祭壇之上,是息壤。”

息壤,一種能自己生長、永不耗減的土壤。

公蠣看著方儒完全陌生的眼睛,覺得他同第一次在山洞之中遇見時完全不同,甚至與今日凌晨放過自己的那個,也無絲毫的共通之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7 07:03 PM

(十一)

第一輪祭祀結束。

矮胖子、云道長,還有蘇媚,他們的血順著柱子蜿蜒而下,按照花紋分成七股,分別注入七條溪流之中。

溪水越發翻滾的厲害,發出暗暗的紅光,一卷浪花躍出水面,化為一個骷髏一樣的臉哭嚎著想從溪水中掙脫出來,但不過出來半個腦袋,又散落成水珠落了下去。

放在祭壇上的烏木匣子,忽然跳動起來,鈴鐺們隨之顫動、搖擺,發出清脆的聲音。

公蠣的腦袋不知怎麼突然“嗡”地一聲,如同一把尖針在扎在太陽穴上,痛得眼冒金星。透過厚重烏木,公蠣再次看到了匣子內部的景象。

外面的鈴鐺在響,把人往房間里驅趕。房間里已經站滿了人,可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擠進來。好多人在哭、在叫,可是沒人聽到。

鈴鐺聲越來越急,房間里水泄不通,一百八十五口人擠在三間祠堂之中,從地面到房頂,全都是人,有人被踩死,有人已窒息。

外面著火了,房間里好熱。皮肉炙烤的焦糊臭味,在房間里彌漫。越來越多的人掙扎著死去,幸存者發出絕望的哭叫,有人憤怒起來,拖著長長的腔調尖利地咒罵,剩下的人便跟著附和……

一個五歲的總角小童躲在一個坍塌的雞棚里,瞪大眼睛驚恐地看著這一切,他的嘴里,還含著半顆糖果。

房子著火了,他的娘親扒著窗子,只用口型說出兩個字“快逃”,便被火舌吞噬。

……

方儒渾身顫栗,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公蠣則滿頭大汗,感同身受。

“啪”的一聲,一個鈴鐺爆開了,緊接著一個接著一個,匣子上的鈴鐺全部爆開並脫落下來。一個白色光點呼嘯著衝出匣子,接著是一串光點,其中一個繞著方儒旋轉了一圈,衝天而去。

公蠣探知了方儒的記憶。

方氏一族原是姬非弟子,熟悉方术,后與姬非另一弟子攰氏、冉氏決裂,獨自創辦巫教,一直同攰氏勢不兩立。但民間宗教在亂世時常為官府利用,到了天平盛世,則成了官府的心腹大患。因此,隨著巫教坐大,貞觀二十年時,官府開始對各路教眾進行剿滅。方儒家一族或因參與,或因連坐,全族一百八十四口盡數被殺,只有一個躲貓貓的孩童幸存,便是方儒。

方儒蹣跚著站起,將烏木匣子一腳踢進紅水溪流之中,無數只手從溪流之中伸出來,爭著搶著,將匣子撕得粉碎。

方儒回過頭來,微微笑道:“那些人不僅殺了我全族,還用了最惡毒的法子,將他們的魂魄鎮在這個烏木匣子中,永世不得超生。我娘她……”他嘴角抽動起來,終于還是說不下去,用力將地面上殘留的一塊青銅鈴鐺踢入溪水:“要放他們出來,就必須啟動金蟾陣。”金蟾陣中,保存有古老的紅水陣,只有陣法啟動,七條紅水才能共同作用,震破匣子上的青銅鈴鐺。

他雙目炯炯看著公蠣,一字一頓道:“若是你,你能怎麼做?”

公蠣無言以對,良久才道:“冤有頭債有主,同洛陽百姓有何相干?”他卻忘了,巫教行邪术,不知害了多少無辜百姓。

公蠣有時巧舌如簧,關鍵時刻又笨嘴拙舌,轉臉看到矮胖子等人,又心痛得不能自已,正要張開反駁,只聽方儒哈哈哈大笑了三聲,聲音凄厲刺耳:“果然天下之人,都容易慷他人之慨。當初胖頭被害,你殺了瘋子王俊賢和馬夫,怎麼不問問他們是否無辜?”

這一下,戳了公蠣的痛處。他心里早已隱隱后悔,覺得當初若不是自己太過魯莽,畢岸定能從兩人口中得到更多的線索,說不定早已找到殺害胖頭的凶手了。

公蠣正了正心神,道:“好,我錯了。今日做了祭品,我唯有一個心願,望龍爺告知。”

方儒背手而立,微微一偏頭,道:“願聞其詳。”他身材挺拔,面容俊秀,若不看他的眼睛,覺得他的氣質相當儒雅。

公蠣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誰殺了胖頭?”

方儒朝周圍掃視了一眼,漫不經心道:“畢岸。”

公蠣堅決地搖頭,道:“不可能。”

方儒笑了起來,道:“你這麼信任他?”他的眼里竟然有一絲羨慕。

但除了羨慕,還有無盡的惡意。公蠣不再追問,而是定定地看著他,道:“你,不是江源。”

方儒再次哈哈大笑。笑了良久才道:“我當然不是江源。”

公蠣懊悔地捶著地面。今早同江源相遇的情景歷歷在目,那些對話,句句誤會。而且方儒比江源年長許多,眼神舉動只要留心,便可發現端倪,可今日凌晨怎麼會不假思索認定江源就是方儒呢?真是愚蠢。

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江源好好的為何要扮作方儒?

鼓聲不息,七條溪水在不斷上漲,仿佛整個地下的暗溪都流過來了。

領頭的面具人上前,解開了蘇媚、矮胖子和云道長的屍体。屍体墜入紅水之中,只是冒了几個泡泡便灰飛煙滅。

公蠣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教徒們又抬了兩個“祭品”進來,然后悉數退下。几個面具人上前,將老鐵匠換在正中的柱子上綁好,另外兩位被蒙著腦袋,一邊一個。

鐘虺慢吞吞道:“還有半刻,時辰便到。”方儒親自上前,將兩個人頭上的布袋取下。

這兩個人,一個是圓因法師,另一個,卻是方儒!

公蠣面前,出現了兩個方儒。不過被綁在柱子上的方儒,臉頰消瘦,面色蒼白,與台上的龍爺方儒五官雖像,卻明顯憔悴得多。

這到底是鐘虺的人傀之术,還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公蠣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龍爺方儒走到圓因跟前,輕聲細語道:“圓因法師,多謝這麼多年您對我的信任。”他眼底那抹掩飾不住的殘忍,讓公蠣不寒而栗。

圓因昏迷不醒,他的右耳后腫起一個拳頭大的血腫,顯然是遭到了暗襲。

至此,企圖阻止金蟾陣的眾人,已經全軍覆沒。

公蠣已經不對生還抱有任何希望,心底反而坦然了。他看看龍爺,又看看那個作為祭品的方儒,問道:“怎麼又多了一個?”

龍爺回過頭來,笑道:“好玩吧?”

公蠣心中一動,開口叫道:“拐子明!拐子明!”

龍爺無動于衷,捆綁著的方儒卻一下子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到公蠣,瞬間恢復了神采,高興地道:“小掌櫃你回來救我啦。”他眼神純淨,表情天真,帶著一種熟悉的親切感。

上當了,全部都上當了。

拐子明方儒根本不是什麼巫教的頭目龍爺,面前這個虛偽狡詐的方儒才是。巫教在洛陽城中散播關于拐子明方儒是龍爺的消息,只是為了引誘這些术士,好一網打盡。

拐子明終于留意到對面那個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龍爺,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看龍爺,遲疑道:“你是……我是方儒?”他雙手被縛,只能用力地搖頭,狂叫道:“不不不……不是我……”

公蠣見他又發起瘋來,忙大聲叫:“拐子明!你是拐子明!”

他對拐子明這個稱號十分敏感,果然安靜下來,怔怔地看著公蠣:“小掌櫃……小掌櫃,我的蛟龍索,不見啦。”他號啕大哭。

公蠣哄他道:“別哭別哭,你的蛟龍索在我這里啊。你看。”他抖摟著鏈子給他看。

拐子明抽抽搭搭道:“好,我借你玩會儿,你可不許昧了我的。”

公蠣道:“你放心,我不要你的蛟龍索。”拐子明嘟嘟囔囔,竟然又瘋傻起來。

龍爺一直在旁邊看著,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邪惡得如同魔鬼。公蠣厲聲喝道:“你到底是誰?”

“他確實是方儒。”老鐵匠忽然開口說道。

老鐵匠不知什麼時候醒了。他的手臂腫脹得厲害,勉强扎住的地方滲出大片血跡,但眼神依然堅毅如鐵。

公蠣看著他花白的頭發,瞬間覺得安心,激動地叫道:“鐵大!”

老鐵匠點點頭,看著公蠣莫名其妙說了一句:“蛇婆牙,其實應該叫做蛇婆眼。”

公蠣愣了一下,心中忽然想到什麼,連忙閉上了眼睛。

公蠣看得很清楚,周圍的一切都沒變,唯一變的,是拐子明。

他長得同站在他對面的龍爺一點都不像,而像極了明崇儼。

一團亂糟糟的思緒之中,公蠣終于抓住了最為關鍵的線索。

公蠣睜開了眼,對著拐子明叫道:“拐子明,你不是方儒啊,你才是真正的明崇儼。”

拐子明艱難地重復著:“我才是……才是明崇儼……”

龍爺方儒笑著皺了皺眉,道:“明兄弟,別來無恙乎?”他伸手在拐子明臉上一抹。

拐子明變回了明崇儼的模樣。

老鐵匠嘆道:“方儒,明崇儼與你同寢同宿,親如兄弟,他父親還認你做了義子,可你卻不滿意,故意設計陷害,將他囚禁在地下的金蟾陣中。你則假冒明崇儼之名,欺上瞞下,平步青云。”

方儒悠然自得,頷首微笑道:“鐵大果然慧眼。”

公蠣懊惱道:“你為了不讓我們懷疑你,自導自演了那場慘死的場面。我還信以為真……”他說不下去了,恨恨地一拳砸在地上。

方儒遭受家族大難之后,流浪到洛郊偃師境內。時值貞觀盛世,太宗下令大興福善堂,方儒便被當做孤儿收進了豫州下的福善堂去。几年之后,時任豫州刺史的明崇儼之父明恪下去視察,見他眉清目秀,聰明伶俐,比自家頑劣異常的儿子明崇儼要懂事得多,十分喜歡,便將他帶在身邊做了小吏。

明崇儼不愛四書五經,偏偏對鬼神之事倍感興趣,方儒明里勸導,暗中鼓勵,兩人志同道合,每日一同研習修煉,更覺親近。

公蠣忍不住道:“方儒,明家待你不薄,你為何恩將仇報?”

方儒冷淡道:“恩將仇報?這些年來,我替他在父母面前盡孝,代他在暗流涌動的朝堂之上左右逢源,替他掙了多少榮華富貴、顯赫名聲,哪一步不是盡心盡力、如履薄冰?你平心說,憑他這副放蕩不羈、玩世不恭的個性,何以在處處陷阱的朝廷之中立足?”

公蠣簡直無語,只好罵了一句:“這麼說他還得感謝你了?真是豈有此理!”

老鐵匠沉默了一陣,道:“任你說得天花亂墜,你也是個冒名頂替者。”

方儒毫無羞愧之色,輕蔑一笑,朝鐘虺揮手叫道:“啟!”

一直痴痴呆呆的明崇儼忽然抬起頭來,眼中泛出淚光,輕聲道:“哥哥,我只問一句,這是為何?”

一聲哥哥,讓方儒如同雷擊,他看著明崇儼良久,忽然爆發,揮舞著手臂叫道:“為何?是你毀了我一生的幸福,是你!”他抓住明崇儼的肩膀一陣猛搖。

明崇儼掙扎道:“你胡說!我一直當你是哥哥!”

方儒咬牙切齒道:“你還記得霜儿嗎?”

明崇儼一下子開始異常起來,支吾道:“霜儿,霜儿她……”

公蠣厲聲喝道:“拐子明,你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明崇儼眼神躲躲閃閃,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良久才扭捏道:“是。”

方儒淚流滿面,痛不欲生。

公蠣有些怒其不爭,鄙夷道:“那就是你活該。”

明崇儼咧了嘴,一副要哭的樣子:“我也是一時好玩……真不是存心害他……”

他哭喪著臉,“這事儿發生在回洛陽之前,他藏了一壺好酒,被我偷喝了……”卻不肯再往下說。

公蠣狐疑道:“就因為這一瓶子酒他囚禁你六年?還假冒你的名字?我還是不信。”

鐘虺在一旁小聲提醒方儒時辰將到,卻被方儒一袖子甩開。

明崇儼快要哭出來了:“……我不僅偷喝了他的酒,又惡作劇,往酒壺撒了一泡尿,重新封好……正常情況,他打開之后肯定聞到尿騷味,頂多罵我一頓,可是那天……那天他偏偏得了重感冒……”

公蠣不覺好笑起來,看著在一旁目眥欲裂的方儒:“你把那壺尿給喝了?”明崇儼臉憋得通紅,怔怔地看著方儒,掉下淚來:“比他喝了還要嚴重……他有個心愛的姑娘,叫霜儿,原本那天想要同霜儿姑娘表白心意的,就請了她月下賞花,好巧不巧就拿了那壺酒出來……”

方儒扑上去掐住了明崇儼的脖子:“我原本想要金盆洗手,好好地過日子……可你,可你……”

公蠣强忍著沒哈哈大笑:“然后呢?”明崇儼一邊喘氣一邊哭道:“姑娘喝了一口,發現是尿,就生氣了,可他偏偏在一旁勸酒,說是特別准備的好酒……我在花叢中躲著,忍不住笑了起來,姑娘認為我們聯手戲弄她,捂著臉哭著跑了……十几天后,她就同縣里其他人訂了婚……”

公蠣笑不出來了,半晌才道:“你確實過分了。”

方儒在鐘虺的提醒下,終于松開了手。

明崇儼哭得鼻一把淚一把的:“他把自己關在房里,再也不理我。我跑去跟霜儿姑娘道歉,卻被趕了出來。”

誰能想到,如此一個驚天大陰謀,誘因竟然是兩兄弟之間的一個玩笑。

老鐵匠似乎知道公蠣想什麼,他慢吞吞道:“你們太天真了,這不過是個導火索而已。便是沒有這件事,方儒,你會罷手嗎?”

方儒收了痛苦的表情,恢復了深藏不露的平靜。目光在老鐵匠臉上停留了片刻,輕描淡寫道:“當然。我心里不服氣,我比明崇儼聰明,比他好學上進,才學相貌沒有一樣輸給他的,憑什麼他便如眾星捧月,我卻只能做低伏小,處處受他捉弄?既然老天不公平,我便自己找回公平。”他接著又看向明崇儼,嘆氣道:“唉,可我當時真的起了金盆洗手的念頭。”他表情真摯,痛心疾首地看著明崇儼。

明崇儼呆呆地看著他,眼神又開始迷亂,嘴里惶恐地嘟囔道:“我……我是誰?”

公蠣見狀,馬上厲聲喝道:“你是明崇儼!是冉虯的朋友拐子明!”

明崇儼聽到冉虯二字,身体一顫,眼神漸漸堅毅,看著方儒道:“馬夫……那日騙我出來的,不是馬夫常芳,是你。”

方儒嗤了一聲,鄙夷道:“后知后覺。”明崇儼看了看周圍,認認真真道:“哥哥,既然你的目的是我,你抓了他們來做什麼?放了鐵大和小掌櫃吧。還有圓因法師,我記得他同你關系最好。”

方儒懶洋洋道:“弟弟,你總是這麼一廂情願。你知道我布這個局,用了多長時間嗎?”他用手指著公蠣:“十年前,他同畢岸圍剿聖教,我當時在聖教里還只是一個小堂主。”

老鐵匠道:“十年前那一役,畢岸重傷,螭龍被吸去全部精氣,元神化為一條小水蛇,被禁公鬼塚丟入洛水。”

那些零碎的畫面漸漸連在一起,如同雪片一般向公蠣的腦海中扑來。公蠣熱淚盈眶,恨不得現在便出現在畢岸面前,抱住他,告訴他自己想起來了。

方儒似笑非笑地看了公蠣一眼,照樣回頭同老鐵匠說話:“沒想到鐵大足不出戶,對洛陽之事依然了如指掌,在下甚為佩服。”

老鐵匠道:“當時龍爺重傷,並不致命。你殺了他?”

方儒毫無羞愧之意,點頭道:“正是。那年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在聖教中仍是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能叫的禁公鬼塚。我實在等不及啦。可是聖教殘部之中,還有一些對我不怎麼服氣的。”他看著公蠣,笑得眉眼彎彎,異常迷人,“我借著畢岸和這位龍公子的手,將禁婆銀姬、鬼面玉姬、無常信使潁檜等龍爺的一眾親信順利除掉,剩下的那些教徒們很少見過龍爺,自然沒人懷疑龍爺被掉了包。”

禁婆銀姬,是忘塵閣的街坊趙婆婆。鬼面玉姬,是高氏。無常信使穎檜,是高氏的丈夫錢耀宗。

公蠣好色,對長相俊美之人天生懷有好感。但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厭惡自己的淺薄。

老鐵匠神色疲倦,道:“的確,這個局設計精妙,絲毫不露痕跡。”

方儒反而謙虛起來,道:“鐵大過獎。”

有一件事如鯁在喉,公蠣忍了又忍,終于還是開口問道:“玲瓏睿姬年紀不大,不像是能夠見到龍爺的,你為何要殺了她?”

方儒輕輕松松道:“因為她心眼太多,不怎麼聽話,還丟了我的寶貝。”

公蠣額上的青筋暴起,卻無可奈何。方儒笑得極有魅惑性:“你是不是還想問,為何江源會同意假扮方儒?”

公蠣憋著氣道:“為何?”

方儒微微一笑,正色道:“江源以孝為上,我稱父親病重,思念義兄方儒,讓他假扮几天,你說他會不會同意?”

原來如此。公蠣用拳頭敲著額頭,對自己的魯莽、愚蠢后悔無比。

方儒語重心長道:“你看,每個人心中都有最為柔軟的地方,只要你抓住這一點,你便無往不勝。”

這人的厚顏無恥、心狠手辣、行事周密,真乃天下少有。

他嘻嘻笑著,往前靠近了些,輕聲道:“比如你,以前是胖頭,如今是羅小妖和畢岸,他們便是你的軟肋。”

公蠣一愣,隨即發瘋一般咆哮:“你敢動羅小妖一指頭,我讓你全家再次遭受滅門之災!”

方儒聽到“滅門”二字,表情頓時猙獰起來,但他深吸了一口氣,瞬間恢復平靜,微微笑道:“我從不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

老鐵匠忽然道:“我曾聽說一個詞,叫做天意之手,不知方先生可了解?”

鐘虺在一旁急切地提示,午時三刻馬上就到。方儒卻熟視無睹,他走到老鐵匠跟前,帶著一點憂傷,道:“天意之手?我知道,指的是陣法之中,最容易忽視的一點點小細節可能改變整個陣法的走向。”他眼里透出一絲惡意的笑,忽然拔出一把小劍,朝老鐵匠心口扎去,“比如這個,算不算天意之手?”

那柄小劍,正是公蠣念念不忘的木赤霄。

兩個聲音同時叫起:“不要!”一個是公蠣,一個卻是失魂落魄的禁公尹獲。

木赤霄扎入半寸,他停了下來,未理睬公蠣,卻扭頭看向尹獲,笑眯眯道:“你不是一直想取而代之嗎?”

尹獲氣勢全無,眼神躲閃,一副頹敗窩囊的樣子,囁嚅道:“他……他其實對我很好……”

尹獲是鐵利庄的外家弟子,父親早亡,孤儿寡母依靠鐵鍾接濟才勉强度生。偏他同方儒一樣,是個心比天高的主儿,一心想出人頭地,便投靠了巫教。方儒則許他日后取代鐵鍾,做鐵利庄的當家。

方儒臉上帶笑,眼光卻一寒,道:“我最討厭出爾反爾之人。”拔出小劍一把扎在老鐵匠的肩頭上,回頭陰惻惻道:“你來。”

尹獲神色大亂,搖著雙手往后退縮:“不不……不能,我不敢……”一直站在旁邊的鬼面云姬冷笑一聲,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忽聽頭頂之上哢嚓一聲巨響,無精打采的鐘虺如貓一樣拱起了腰,叫道:“午時三刻已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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