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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44 AM

海的溫度 -【忘塵閣·第四部】蛟龍劫《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小茅 於 2018-9-7 07:17 PM 編輯

【書名】:忘塵閣4 蛟龍劫

【作者】:海的溫度

【內容簡介】:

盛唐年間,宰相之子明崇儼名聲越來越大,因法术高强而被被聖上欽封為明道長,並帶領眾人查捕巫教。

丁香花女孩阿意終于出現,卻已經感染冥花蠱,成為活死人。

胖頭意外被殺,公蠣悲痛欲絕,從此發憤圖强,同畢岸一起破解洛陽風水八門,巫教被一舉消滅,但結局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最大的敵人原來就在身邊。

為避免洛陽眾生被沒頂之災的滔天之水,化為龍形的公蠣舍棄渾身靈力,以普通常人之身在人間度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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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45 AM

引子

(一)

四月初夏,晴日暖風,最美不過。洛陽大明宮內,觀賞的桃李依舊花團錦簇,粉嫩嬌艷,映照在金碧輝煌的宮闕紅牆之上,天然一幅美圖。

今日朝堂無事,高宗心情大好,帶著几個心腹臣子來到后園賞花聊天。談得興起,便覺口渴,宮娥呈上香茶,高宗抿了一口,搖頭道:“此時正是緱氏早桃成熟時節,若能有几顆緱氏仙桃相伴,這茶才不顯苦澀。”

一老臣笑道:“陛下想吃緱氏早桃,我知一人,便能做到。”說著推身后一個三十多歲的英俊男子,道:“明崇儼大夫試試看。”

高宗笑道:“緱氏縣據洛陽城來去五十里,便是拿來,也不甚新鮮,還是算了。”眼睛卻看著這位明崇儼。

周圍几位大臣也起哄起來。

明崇儼見無法推辭,微微笑道:“果農種桃辛苦,焉有白吃之理,陛下請付一百錢來,我這便取桃過來。”

高宗早聽說明崇儼年紀輕輕法术高超,有心一試,果然叫侍衛取了一百錢來,交給明崇儼。

明崇儼將一百錢放入托盤之中,用紅布蓋上,手指指著托盤繞了几圈,口中念念有詞,在空中連續抓了几把,將紅布一揭。

托盤上的一百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七個歪嘴早桃,桃上絨毛完整,葉子翠綠,還帶著几滴露珠,十分新鮮。君臣七人,剛好一人一個。

高宗哈哈大笑,贊賞道:“好一個明崇儼,以后叫明道長好了!”笑聲未落,忽然按住太陽穴,叫道:“快叫太醫來!”

高宗有頭疾,原是舊患,每年都要復發多次,深受困擾。几個臣子頓時慌張起來,仕女、侍衛亂成一片,匆忙搬了臥榻來,伺候高宗躺下。

唯有明崇儼垂手站在一旁,凝神看著高宗的表情,猶豫了一下,伸出兩根指頭搭在了高宗的脈搏之上。

高宗以手捶頭,正疼痛難忍,看到明崇儼表情專注,似在思考對策,急道:“明愛卿可有良方?”

明崇儼躊躇片刻,道:“回陛下,在下知道有一物可治療腦疾,但需給為臣些許時日。”

高宗雙目緊閉,揮舞雙手叫道:“快,快……同意明愛卿奏請……”



(二)

緱氏縣一處桃園之內,看園子的老漢扛著鋤頭,正逐棵清點成熟的桃子。走到一棵大桃樹前,老漢心里“咯噔”一下,臉上頓時變色。

這棵樹上的桃子,整整少了七個,全是品相最好的早桃。老漢又氣又心疼,跳腳罵道:“哪個遭天殺的,又來偷桃!”

周圍不見一人。老漢越罵越氣,拄著鋤頭朝地上狠狠一頓。

鋤頭陷進地面,拔出來時帶出几個亮晶晶的大錢來。老漢十分詫異,雙手齊下,足足刨出一百個大錢來。

老漢捧著銀錢,怔了半日,忽然跪下磕起頭來:“土地爺爺,土地爺爺顯靈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47 AM

八卦瓠

(一)

鶯語聲聲,蟬鳴陣陣,明亮的陽光帶著暴雨過后的新鮮氣息,透過窗欞落在公蠣的臉上。

日上三竿,前堂已有客人上門典當,依稀聽到李婆婆大嗓門的說笑聲和街上小販的叫賣聲,嗅到尋常人家炊煙混合著飯菜的香味,熟悉而陌生。

但等公蠣徹底清醒過來,欣喜和親切馬上變成了煩躁。

他首先摸了摸腰里的木赤霄,接著伸手去摸額頭。蛇婆牙完全隱入額中,除了按壓時稍有酸痛感,外面已經觸摸不到。可表面的正常,卻掩飾不了內里的不安——昨晚那個倒霉的冉老爺,為何要做出如此之舉?簡直是强人所難——公蠣甚至后悔跟了畢岸回來,仿佛這一回來,自己便不得不擔起什麼重大的責任似的。

房門被“哐”一聲撞開,胖頭臉上掛著汗道子,冒冒失失道:“老大快起床看熱鬧去,出大事了!”

公蠣心頭一驚,折身坐起:“怎麼了?”

胖頭興奮道:“昨晚上電閃雷鳴的,北街土地廟后面的一棵皂角樹被雷劈了!”

他掄圓手臂比划道:“這麼粗的樹,樹干是空心的,里面堆滿了死人骨頭,謔,可嚇人了!我和李婆婆、小妖都跑去看了,李婆婆說,那樹要成精了,吃人哩,所以老天爺就派雷公劈了它。還有那家的主人,一個做弓箭的老匠人,也……”他看著公蠣面無表情、無精打采的臉,眼里的熱烈淡了下去:“老匠人也死了……老大,去看看吧?”

公蠣愣了老半天,才道:“除了這些,還有其他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胖頭撓頭道:“其他的什麼?一場大暴雨,衝得亂七八糟的,就剩下樹干和一堆死人骨頭了。”又熱切地鼓動道:“走吧走吧,我陪你去看看,好多人呢。”他期盼地看著公蠣的臉,“好些個……漂亮的小姑娘小媳婦。”

這麼說,冉老爺的屍体,阿隼已經處理了。公蠣懶洋洋倒在床上,重新閉上了眼睛:“不去。”

胖頭杵了一會儿,見公蠣不為所動,只好無可奈何地掩上了門,嘆著氣嘟嘟囔囔道:“再這麼下去,人都廢了……唉,像以前多好……”

對面門簾一動,畢岸走了出來。胖頭哭喪著臉,小聲道:“畢掌櫃,這可怎麼辦呀?玲瓏那件事,對老大打擊太大了,你看他……”

畢岸表情淡然,道:“不用理他,由他矯情一陣便好了。”轉身去了院子。

畢岸在家,公蠣稍稍安心了些,大叫胖頭。

胖頭應聲而來,刻意堆出來的笑臉半是乞求半是討好:“出去走走吧,可有趣儿呢。”

公蠣隔著窗戶瞧見院中伸展身体的畢岸,擺起了掌櫃的款儿:“不去!我餓了,可有什麼好吃的沒?”

胖頭點頭哈腰道:“白米粥,小咸菜儿,還有外焦里嫩的熱燒餅。”

公蠣折起的身子又躺倒了下去:“這有什麼吃頭?我不吃這個,你去買只燒雞來。”

胖頭遲疑了一下道:“大早上的,燒雞還沒擺賣的吧?”

公蠣賭氣一般將被子踢下床去,叫道:“燒雞!燒雞!”一副撒潑打滾的無賴相。

胖頭吃驚地看著他。公蠣抓起枕頭朝他丟了過去:“我要吃燒雞!”胖頭一雙小眼滴溜溜亂轉:“老大你怎麼啦,是不是不舒服?”

公蠣忽然想起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他一骨碌爬起來,抓過鏡子。鏡子里,五官端正,面皮白淨,正是自己原來的模樣。

公蠣摸著自己的臉,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來。胖頭面露憂色,走過來摸他的額頭:“老大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原來這几個月里,胖頭並不曾懷疑公蠣被假冒,但他同公蠣形影不離,對公蠣的脾性愛好最為了解,假公蠣性情大變,對女色、熱鬧、美食等一概不感興趣,胖頭只當是他因玲瓏一事傷心過度,所以處處維護,千方百計逗假公蠣開心,去外面聽了好玩有趣的事儿,也忙回來講給假公蠣聽,卻未料到真公蠣已經回來了。

公蠣一把將他的手打開,頤指氣使道:“你過會儿把被褥曬一曬,床單洗了,再去隔壁討些丁香花囊來,散散屋里的霉味。”他轉了一圈,一眼看見胖頭鼓鼓囊囊的荷包,道:“早上就算了,湊合一頓,中午可不能隨便。你去蔡家店買三斤鹵肉,去北市胡姬酒家烤一條羊腿……”這聲音大的,足夠畢岸聽到。

胖頭搓著手傻笑起來,一雙小眼睛亮晶晶的,似乎要滴下淚來:“老大,老大!你終于,終于恢復正常了!”

公蠣一瞪眼:“還不快去?!”胖頭嗷一聲,撒著歡儿跑了。

畢岸抱肩站在門口,皺眉看著他,道:“你能不能收斂些?”

公蠣翻了個白眼,道:“不能。我就是這麼著。”氣哼哼地回到床上躺著。他並非故意折騰,可是不如此,似乎不能紓解心中的郁結。

畢岸嘴角動了一動,掩飾不住眼底的好笑。公蠣覺得有點傷自尊,怒道:“我的螭吻珮呢?”他原本沒指望能拿回,誰知畢岸在腰間一摸,遞了過來:“收好了。”

同時遞過來的,還有昨晚給攰和奪去的避水玨。

螭吻珮已經重新打磨雕琢,同原來相比,螭龍尾部可能在流沙棺中吸收了雜物,變成了黑色,偏眼睛猶如血滴一般,發出微微的紅光,給這條猛張著大口的螭龍平添了几分霸氣。

公蠣背過身將避水玨重新含在嘴里,摩挲著螭吻珮,滿滿的心事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卻不知要說什麼。

畢岸道:“雙面俑不是我做的。”

公蠣脫口道:“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嘴里雖如此說,心里卻覺得一陣輕松。但自己前腳離了洛陽城,后腳便被人施了雙面俑冒充,不是畢岸,誰還有這麼大的本事?這麼做的目的何在呢?

畢岸道:“究竟是巫教,還是其他什麼勢力,還說不准。”

公蠣一陣煩躁,避開畢岸如炬的目光,虛張聲勢地吆喝道:“你瞧瞧這房間布置,沒一點品位!看看人家如林軒的房間,連名號都響亮……你就不能好好把房間修葺一下?”

畢岸眯眼看著院落的梧桐樹,道:“巫教如今越來越猖獗,單在洛陽便有數万教眾。”

畢岸故意對假公蠣說魏和尚是龍爺,沒多久,魏和尚便莫名其妙攪入攰氏一案,斃命于棺材局內,行動迅速,手段高明——雙面俑的目的,絕非簡單覬覦忘塵閣小小一個掌櫃之位。

公蠣皺著鼻子東張西望:“誰家在做好吃的?定是對面酒樓——叫什麼來著?”

畢岸道:“這個做雙面俑的施法者,法术十分了得。雙面俑同你的記憶完全一致,假公蠣來了一個月,我才確定你被調包。”

公蠣充耳不聞,探頭往窗外望去:“這個死胖頭,這麼久還不回來,早飯都成了午飯了!”

畢岸道:“龍爺可能同几年前失蹤的一個方姓男子有關,目前我正在全力查找他的下落。”

公蠣皺著眉頭,跳起叫道:“小妖這丫頭嘰嘰喳喳笑什麼呢這麼大聲?煩死個人!”

畢岸理也不理,只管繼續道:“攰氏和冉虯身上,背負著眾多秘密,想要破巫教,只怕還得從蛇婆牙上下功夫。”

公蠣終于無法逃避,用力地摳著額頭,將額頭抓撓得紅彤彤一片,怒道:“我不要這個鬼東西,你趕緊想辦法把它弄走!討厭的冉老爺!……不管是巫教還是其他,有人不想讓你繼續追查,你干嗎還要緊追不放?安安生生做生意不好嗎?”

畢岸忽然一笑,盯著公蠣的臉,道:“那阿意呢?你也不打算找了?”

公蠣跳了起來:“阿意……她在哪里?”

畢岸沉默了片刻,道:“我這就帶你去找她。”

公蠣欣喜若狂,推著畢岸便要出去。剛行至門口,畢岸忽然怔住,側耳聽了一聽,急促道:“你老實待著,等我回來。”公蠣扯著他的衣袖:“那你几時回來?”

畢岸冰冷冷道:“很快!外面不安全,哪里也不要去!”一把甩開他衝了出去。

待公蠣追趕出來,畢岸已經不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49 AM

(二)

並非公蠣矯情,實在是他心理上尚未做好准備。對他那一點腦仁來說,吃喝玩樂才是正事,再加上念念不忘的丁香花女孩阿意,便是生活的全部,至于其他,都是生活中的點綴;什麼巫教害人、攰氏使命,作為獵奇故事聽聽便罷了,像昨夜這種突發變故,莫名其妙摻和其中還推脫不掉的,不僅讓人惱火和惶恐,簡直便是倒霉到家了。

公蠣性格矛盾,小事上輕浮自大,大事上又膽小自卑。小聰明雖然有些,但懶散、貪吃、不上進,除了鼻子靈敏逃得快,几乎一無所長,哪能承擔如此的重擔?

莫說巫教眾人心狠手辣,手段陰毒,便是冉虯,自己同他又無甚交情,憑什麼要白白幫他完成遺願?再說,一心追殺自己的桂和已經死了,沒了安全方面的威脅,何苦給自己找麻煩?

公蠣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便是將這枚蛇婆牙取出來丟給畢岸,然后一心一意找到阿意,管他巫教六教、攰氏賤氏,統統與自己不相干——至于如何取出蛇婆牙,公蠣自作聰明地認為,畢岸一定有辦法;或者回洞府找到老龜,老龜雖然迂腐呆板,但見識還是不錯的。

找到阿意之后呢——浪跡天涯抑或繁世為家,只要和阿意在一起,怎麼都好,到時再議。

主意既定,公蠣心頭的煩悶輕松了些,頓時覺得有些想念街坊鄰居,踱著方步走了出去。

汪三財正在清點這月的賬目,一見公蠣便道:“畢掌櫃交代了,要你哪里也不要去。剛好安喜門劉大官人遞了帖子來,要我去給一批玉器估價,今儿的生意就交給你了。”

他口里雖然叫著掌櫃,但顯然把公蠣當做伙計使喚。公蠣沒好氣道:“別打我的主意,我忙著呢。”

汪三財卻不理他,只管夾著一個包裹出了門。

公蠣不服氣地朝門框踹了一腳,疼得抱著腳趾亂跳。

陽光雖然明亮,但暑氣尚未升騰起來,微風帶著雨后的清新,相當愜意。

街道一切照舊,對面酒樓客人尚且不多,流云飛渡已經開門迎客,只見小花進進出出擦拭擺弄,卻不見蘇媚和小妖;楊珠儿的裁縫鋪子大門半掩,楊鼓蹲坐在門檻上,抖抖索索地用長指甲在地面上划拉著;王寶吊著鼻涕瘋跑,嘴里唱著什麼“蟬儿動動,人儿靜靜”的歌謠;李婆婆一邊生火煮茶湯,一邊大聲同街口王二狗媳婦聊天,竟無一人留意歷經磨難“凱旋”歸來的公蠣。

公蠣意氣風發地站在忘塵閣的牌匾下,連咳了好几聲,李婆婆終于回頭,但只是隨意朝他點了點頭,便繼續大聲地講今早看到的皂角樹成精事件。公蠣有些無趣,衝著楊鼓搭訕道:“珠儿姑娘呢?”

楊鼓松松垮垮的身体一顫,頭也不抬朝著背后亂指一氣,巨大的膝蓋關節來回碰撞著,抖成一團。

自從珠儿娘死后,他便是這麼一副傻呆呆的樣子,公蠣也不以為意,往前踱了几步,來到流云飛渡的門口,一邊往里瞄著,一邊同楊鼓無話找話:“你吃飯了沒?”

楊鼓蜷縮起來,將臉埋在兩腿之間嘟嘟囔囔不知說些什麼,拱起的脊骨像條瘦骨嶙峋的敗家老狗。李婆婆本正同王二狗媳婦說得口沫飛濺,仿佛那棵老皂角樹是她劈死的一般,聽到公蠣同楊鼓搭話,轉過頭插嘴道:“他?天未亮就起來了,就這麼坐在門檻上發傻,不知著了什麼魔了。”

早就著急抽身的二狗媳婦終于找到機會,領著王寶回家忙活去了。李婆婆談興正濃,忽然沒了聽眾,便把注意力轉到了公蠣身上:“龍掌櫃你這些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個大家閨秀一樣,都不知道我們這里發生了好多怪事呢。”

公蠣以為她要繼續說皂角樹之事,擺擺手表示沒興趣。李婆婆卻不依不饒,湊過來嘴角朝著楊鼓一努,壓低聲音道:“楊珠儿這才安生几天,又發起浪來啦。你瞧瞧把她爹給氣的。”

公蠣見她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有些不爽,正色道:“人家一個未嫁的姑娘,你還是積點口德吧。”

李婆婆急了,賭咒發誓道:“我要說一句誑語,死后下拔舌地獄。”

公蠣心里惦記蘇媚和小妖,正思忖找個借口去問問小花,卻聽李婆婆得意道:“楊珠儿鬼鬼祟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几天晚上公然把野男人往家里領,其他人不知道,哪里能瞞得過我?”

公蠣同楊珠儿素有交情,而且知珠儿心高氣傲,雖表面潑辣,卻不是個放蕩之人,忙站住呵斥道:“婆婆越說越不像話了!再胡說八道,我可惱了!”

李婆婆嘴巴撇到了耳朵根:“喲,几天不見,成了正人君子啦?”她忽然頓住,盯著公蠣的臉道:“你,你好像跟前几天不一樣,不是,是和以前一樣……尤其是一臉賤笑的樣子。”

公蠣哼了一聲。李婆婆卻未在此事上糾纏,繼續興致勃勃地嚼舌根儿:“你猜我昨晚看到什麼了?”她唯恐公蠣打斷他,緊接著快嘴快舌說道:“一個野男人進了珠儿房里,那男子的背影,同當日的柳大還真有几分像呢。”

公蠣原本要走開,聽了這話心中一驚。

在他賭氣離開洛陽之前,珠儿告訴過他曾見有人疑似柳大,公蠣自己也曾遇到過,可惜總是未能當面確認。

李婆婆見公蠣神色有異,只當他暗戀珠儿,更加得意起來:“你病著這些日子,我可都幫你看著呢。”她將公蠣拉到一邊,悄聲道:“我這可是第三次看到,都是同一個人。那背影儿,真跟柳大一模一樣,要不是我同阿隼側面打聽過他還在牢里,還以為是柳大回來了呢。”

公蠣壓住心底的不安,道:“婆婆你說仔細些。”

李婆婆“咯咯”笑了起來,像一只炫耀下蛋的老母雞:“昨晚不是暴雨嗎,我唯恐窗戶沒關好,打濕昨天買的新米,就趁著中間一陣雨勢稍微小些,起來查看,剛走到窗前,便聽到外面有腳步聲。”

李婆婆家的灶房,位于臨街鋪子的一角,灶台處有個正對著街面的大窗口,方便對外售賣。“我想著誰這麼晚了,電閃雷鳴的,還在街上溜達?透過窗戶一看,一個男人站在珠儿家門口。”

李婆婆撇著嘴道:“他站在那里輕輕一推,珠儿家大門便開了。你看,定是兩人約好了,珠儿給他留的門。”

公蠣急道:“可看到臉了嗎?”

李婆婆腦袋一晃,道:“哼,有什麼能瞞過你李嬸?我貼著門縫,正想跟過去看看,那人剛好轉過頭。湊巧一個閃電,將他的臉照得清清楚楚。”

公蠣緊張道:“什麼人?可認識嗎?”

李婆婆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是奇怪,低頭嘟囔了一句,搖了搖頭,臉上隨即掛滿不屑:“還以為這丫頭找個什麼樣儿的呢,誰知是個丑八怪,臉就像老樹皮,滿臉褶子,粗糙不堪,丑得不忍直視。”

不是柳大,公蠣竟然松了一口氣。但轉念想到,不知這人什麼居心,說不定比柳大還麻煩,忙追問道:“大概多大年齡?身形打扮怎麼樣?”

李婆婆鼻子一抽,驚叫道:“啊呀糊了!”手忙腳亂去攪動沸出來的茶湯,眼見一鍋茶湯毀了,心中惱怒異常,見公蠣仍跟在后面追問,“劈里啪啦”一陣奚落:“我說你堂堂一個掌櫃,干點正事儿行嗎,跟著我嚼什麼舌根儿?都怨你,害得我忘了正事儿……你賠我的茶湯!”

公蠣哪有心思同她爭辯,隨手將荷包里的十几文錢給了她:“好好,都怪我,你快說,你還發現了什麼?”

李婆婆頓時眉開眼笑,道:“這一點可不夠,剩下的我暫且記下。”她索性拉過一個小凳坐下,道:“那人手上不知道戴的什麼東西,金閃閃亮晶晶,晃得我眼花……”遲疑了下,接著强調道:“肯定是個金鐲子。要是我有這麼大個鐲子,后半輩子都不愁啦。”

公蠣提醒道:“他進去之后呢?”

李婆婆瞪大眼睛道:“那人去了珠儿的房間里了呀。無非是鬼混,還能有什麼?”她輕蔑地斜了對面楊鼓一眼道:“過了一陣,不下雨了,那人還沒出來,我等得腿酸,正打算回房,見楊鼓出來了,一屁股蹲坐在門檻上,嘟嘟囔囔的,倒像是替人守門一樣,就這麼一直坐到現在。這個窩囊廢!”

公蠣吃驚道:“這麼說,那人竟然還在珠儿家里?”

李婆婆正想借他人之口說出珠儿風流之事,聽了這話笑得眉毛都彎了,指著公蠣的鼻子道:“這可是你說的,我老婆子只說我看到的事實。”抓了把破蒲扇搖著,得意道:“這條街上,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一個青年婦人在珠儿家門口站定,詢問楊鼓:“老掌櫃,我前日定的裙子,可做好了沒?”

楊鼓茫然地抬起頭,嚅嚅喏喏不知說些什麼。李婆婆不等她繼續詢問,大聲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珠儿姑娘哪里舍得起來呢。”

那青年婦人露出感興趣的目光來,笑道:“不會吧?珠儿姑娘嫁人了?婆婆你又來編排人家。”李婆婆嘬著嘴巴,拿眼睛往公蠣身上一溜,道:“嫁人不嫁人有什麼要緊?嘿嘿,嘿嘿。龍掌櫃都知道這事呢。”

青年婦人掩口笑道:“那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取。”

估計明日關于珠儿留宿男子之事便要傳遍整個敦厚坊。公蠣氣急敗壞,懊悔地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深恨剛才未加思索多嘴說了一句,指著李婆婆半日,終于怒道:“婆婆既然懷疑,找珠儿當面問問不就得了!”不由分說,拉了李婆婆去找珠儿。

李婆婆正巴不得進去看看珠儿的臥房,最好捉個現行以作談資,推辭了一下,便同公蠣擠過楊鼓,一起來到珠儿的窗下。

房門緊閉,里面靜悄悄的,動靜全無。李婆婆嫌棄道:“都什麼時辰了,還不起床!”

空氣中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混合著窗欞上掛的丁香香包,很是好聞。隔著窗紗,可隱約看到珠儿蓋著一條紅色薄被,臉朝牆里側臥在床上,一頭青絲散落,正睡得香甜。

這一副恬靜模樣,讓公蠣不由怦然心動,轉念又后悔自己魯莽了,忙攔住李婆婆:“你看看,家里哪有他人?定是你老糊涂了,把做的夢當了真。”

李婆婆眼睛滴溜溜淨朝衣櫃、床下看,嘴里叫道:“珠儿,有人來取活計啦!”

推開房門闖了進去。

公蠣不好跟進去,只好站在外面,欣賞院子里晾曬的繡品。看到窗台上放著珠儿的繡花鞋,雖然上面有些泥漬,但鞋尖儿一朵粉紅的牡丹、兩片翠綠的葉子,嬌艷欲滴,公蠣恨不得上去摸一摸、嗅一嗅。

正在胡思亂想,房門“哐當”一聲響,公蠣回頭一看,李婆婆倒退著出來,差點被門檻絆一個跟頭。公蠣忙上前扶住,不耐煩道:“什麼也沒有吧?!以后別在嚼這些亂七八糟的閑話了。”

李婆婆臉色發白,抖抖索索半日才站穩,空洞地看了公蠣一眼,忽然叫道:“我沒看到,我什麼也沒看到……”用力推開公蠣跳了出去。雖身子趔趄著,竟然跑得比兔子還快,衝進茶館,閂上門栓,隔窗丟出個“打烊”的牌子,動作一氣呵成,留下公蠣一人站在院子里。

公蠣忽然有一種不好的感覺,衝進去一把扳過珠儿的身体。

珠儿表情僵直,眼睛微睜,下頜肌肉已經化去,露出白森森的下頜骨,整個是一具未死透的屍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50 AM

(三)

公蠣一步步倒退著,出了珠儿的房間,站在大太陽下,卻冷得渾身發抖。

腦袋里面如同一把銀針在攪動,疼得公蠣臉部肌肉不受控制抽動起來,但意識卻很清醒,並未暈厥。透過衣服,公蠣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上、臂上一個個烏青的鬼面蘚爆了出來,逐漸連成一片。

珠儿死了。那個活潑、倔强、心靈手巧的珠儿,那個牙尖嘴利、永不服輸的珠儿,那個公蠣曾經意淫嫁給自己的珠儿,那個唯一信任公蠣的珠儿,就這麼死了!

公蠣的耳朵嗡嗡作響,直到胖頭過來找他:“老大,燒雞!第一鍋出爐,還熱乎著呢!”

公蠣呆愣愣地看著他。胖頭得意地晃著油紙包著的燒雞:“叫上珠儿姑娘一起嘗嘗?”並探頭朝房間望去。公蠣倏然反應過來,一把扳過胖頭的臉:“走……快走。”

胖頭不明所以,看公蠣腳步虛浮,臉色極為難看,忙上前扶著。

公蠣抓著胖頭的手臂,下意識朝街口逃去。可是胸口如同壓著一塊大石,每抬一步都呼吸困難,走得極為艱難。

胖頭急道:“老大你這是要去哪里?鋪子還開著門呢!”他看著公蠣的臉,賠笑道:“跟珠儿姑娘吵架了?”齜牙咧嘴揉著公蠣掐住的部位,“珠儿姑娘可是把你當自家哥哥看呢。這几個月你情緒低落,她擔心得不得了,天天念叨……”

公蠣再也走不動了,瞠目結舌地瞪著胖頭,淚水在眼睛里轉了几轉,竟然自己干涸了。

胖頭終于從公蠣的抓握下掙脫出來,不可思議地看著手臂上被他抓得青紫的手印,吸吸溜溜道:“走吧,我去替你給珠儿姑娘道個歉……”

腦袋的痛感減輕了些。公蠣做了一個深呼吸,慢慢折回身,嘶啞著嗓子一字一句道:“帶楊鼓,到我們家。鎖好珠儿家的門。我就在,在這里守著。你去找畢岸,或阿隼。”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忘塵閣,打烊。”

胖頭已經發現了他的不對頭,手足無措地看著他。公蠣忽然發出一聲怒吼:“快去!”

街上一切如舊,只是几家店鋪打烊而已。小妖回來了,看到杵在裁縫鋪子前的公蠣,禮貌地問了個好,遲疑了一下,便忙活去了。李婆婆的茶館大門緊閉,偶爾拉開一條門縫,也飛快地重新關上。公蠣如同木雕泥塑,坐在楊珠儿家門口,不吃不喝,從早上一直到午后。

看到畢岸的身影出現在街口,公蠣再也堅持不住,直豎豎倒在了地上。

公蠣不知自己到底是清醒還是昏迷。他看到胖頭手忙腳亂地把自己背到房間,聽到畢岸的低語和風吹過梧桐的聲音,但卻感覺自己在一片濃霧中踽踽獨行,荊棘叢在抽打著自己的臉,濃霧背后無數凶狠的眼睛冒著點點綠光。

公蠣知道,他們在等候時機扑殺自己。但公蠣手無寸鐵,無處躲藏,只有額上的蛇婆牙發出一陣陣刺痛……

公蠣渾身冒汗,在一片令人眩暈的光團中醒了過來。窗外一陣雞啼,竟然到了第二日的黎明。

胖頭正靠著床邊打盹儿,涎水滴得老長。公蠣一動,他便醒了,爬起來滿臉驚喜道:“老大你醒啦?燒雞在外面籠蓖里,我這就端過來。”

公蠣撐著坐起來,道:“畢岸呢?”

胖頭口氣輕松道:“珠儿家里發生盜竊案,畢掌櫃忙著呢。不過幸好珠儿不在,家里也沒丟什麼東西。”

公蠣一愣,瞬間明白,畢岸隱瞞了珠儿已死的消息。

看著胖頭像一只護崽的老母雞,進進出出,又是端茶又是擺碗筷,公蠣心里舒暢了些,掙扎著下床,起身往珠儿家里走去。胖頭要跟來,卻被公蠣喝止了。

天色蒼黃,洛陽城尚未完全醒來,只遠遠傳來些賣早點的梆子聲。珠儿家大門緊閉,悄無聲息,並不見畢岸等人的身影。公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珠儿家門口,卻站住了,手伸出又放下,遲疑起來。

對面李婆婆家大門發出輕微的響動。顯然,她正躲在門后偷窺。

公蠣無心理她,正要推門進去,大門忽然開了。

珠儿穿著家常衣服,一手扶著門柱,一手拉著門栓,看到公蠣,粲然一笑,施禮道:“龍掌櫃早。”

公蠣愣在了原地。珠儿繞過他,嫻熟地取下裁縫店的門板,將燈籠和招牌布幔掛上。

對面李婆婆已然忘記了掩飾,露出半邊臉,目瞪口呆地看著珠儿,那一臉的難以置信,如同見鬼了一般。

珠儿淡淡看了一眼,道:“李婆婆也早。今日不做生意嗎?”

李婆婆渾身一顫,差點摔倒,手忙腳亂拿起門后的一只水桶,訕訕笑道道:“做呢。今日起晚了,茶湯都沒准備。”

公蠣用力掐了一把自己手心,好久才憋出一句話來:“珠儿……早。昨天……”

珠儿極其自然地接過話頭,微微笑道:“昨天有些不適,便休業了一日,去城外白馬寺上香許願。誰知晚上竟然失竊,害得畢掌櫃忙了半宿。”說話之間,嘴巴微微嘟起,帶著一絲嬌羞。

公蠣看著她嬌嫩的嘴巴,一時間忘了心中疑慮,神態恢復了正常:“今日感覺怎麼樣了?”

李婆婆似要說什麼,看了公蠣的反應,張開的嘴巴“吧嗒”一聲合上了,飛快將剛拎出的水桶水瓢等物塞回門后,手搭涼棚看了看天,敷衍道:“今日天氣不太好,我回去睡個回籠覺。”鑽回店鋪,“哐當”一聲關上了門。

珠儿將衣料擺弄好,道:“龍掌櫃,我看你精神大好了,改日我做一件新衣服給你吧。”拉一起一匹白色布匹摩挲著,道:“這個是新進的雪緞,質地極好,用來做罩袍最好不過。”她眼睛明亮,表情真摯,除了帶著些疲態,模樣神態同以前一模一樣,絕無半點摻假。

楊鼓耷拉著腦袋蹲在牆根下,松松垮垮的四肢不自然地疊在一起,渾濁的眼睛茫然地看著街外,嘴里不知嘟噥著什麼,聽到兩人談話,照樣一動不動。

公蠣腦袋有些混亂,用力揉了揉眼睛,勉强笑道:“好,到時你要幫我做成當下最時興的樣式。”

珠儿抿嘴一笑,轉身回了店鋪忙活,將做好的繡品往屋頂的竹竿上懸掛,露出一截滾圓的手臂,白白嫩嫩,並無異常。

公蠣恨不得上前去摸一摸,好證實自己看到的沒錯。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公蠣呆了片刻,折身回去,剛走到流云飛渡門口,一盆水嘩啦潑了出來,若不是公蠣跳得快,只怕要淋個落湯雞。

小妖拎著盆子,吐舌嬌嗔道:“大清早的,你怎麼垂頭喪氣一副倒霉相?”

公蠣有心事,懶得同她玩笑,抖著腳面上的水珠沒好氣道:“你才一副倒霉相呢!”不過他見小妖笑容明媚,又開心了些,探頭往流云飛渡看去:“你家姑娘呢?”

小妖癟嘴道:“管你什麼事儿?”嘴里說著,卻開開心心地走了過來,上下打量著公蠣:“我瞧你……這是好徹底了?”

公蠣見她關心自己,忙皺起臉,一手按住太陽穴,做出極其痛苦的表情:“唉,還是不行,頭疼得厲害。”

小妖眉頭一皺收了笑容,扭身回了流云飛渡。公蠣自覺討了個沒趣,正要離開,卻見小妖又衝了出來,將一個半舊的貝殼盒子往公蠣懷里一丟,道:“喏,凝神香,給你的!”“咚咚咚”跑著回去了。

公蠣打開一看,卻只有半盒,叫道:“等等,不會是你用剩下的給我吧?”捻出一些來放在鼻子下細細的嗅。

香粉質地不如以前用的細膩,但味道卻好,很是清雅,用料也仔細。公蠣也不管小妖聽得到聽不到,高聲道:“瞧這質地,刺手!你自己做的吧?制香技藝同你家姑娘差遠了。整日里不學無术,就會跟人斗嘴……”嘴里嫌棄,心里卻有些高興。

小妖忽然從門后閃出,伸長了手臂去搶:“要飯的還嫌飯不好!不想要就還給我!”

公蠣躲開,將凝神香放入懷中,嘻嘻笑道:“想反悔?沒門!”

小妖衝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回去整理貨架了。

經小妖這麼一鬧,公蠣心情不知不覺好了起來。回到忘塵閣,將胖頭拉到門外梧桐樹下,仔細詢問他昨天自己暈倒之后的事情。

胖頭道:“昨天你去找珠儿姑娘,珠儿姑娘不在,你就站在門口等,還說要我將忘塵閣和珠儿的裁縫鋪子都關了,一直站在那里發呆,再后來……就暈倒了。”

公蠣催促道:“然后呢?”

胖頭道:“然后你一覺睡到了剛才。”公蠣道:“畢掌櫃怎麼說?”

胖頭睜大眼睛,道:“珠儿家失竊,畢掌櫃忙活了一陣子,就急匆匆走了,只交代說讓你在家等他,千万不要亂跑……”

難道真是自己眼花了?公蠣推開胖頭,又去找李婆婆。

敲了老半天,李婆婆始終不應。公蠣一時起急,拿了根燒火棍去撥她家的門栓,李婆婆忍無可忍,終于將門開了一條縫。

公蠣把著門縫,勉强擠進去半個身子,道:“婆婆,我們昨天去珠儿家,你可看到什麼異常?”

李婆婆忽地一松手,公蠣守不住勢,一頭扎了進去,趔趄了好几步才站穩。

李婆婆轉過身,慢條斯理地收拾著碗筷,道:“你看到什麼了?”

公蠣急忙忙道:“我看到珠儿臉上身上已經骨化,以為她已經遭受不測,誰知一覺醒來,她竟然……”話未說完,頓時后悔了,心想自己太過冒失,與其這樣找李婆婆求證,還不如問畢岸,甚至直接去問珠儿好些。不過話已說出,無法收回,只要硬著頭皮繼續道:“聯想到婆婆昨日同我的講的話,我便想著這里面是不是有什麼蹊蹺。”

李婆婆背對著他,用刀背壓著桌面上的調料,驚奇地“哦”了一聲,道:“是嗎?”

公蠣覺得她這聲“哦”有些誇張的意味,心里更加后悔,改口道:“我……我可能眼花了……婆婆可有看到什麼?”

似乎有蠓蟲飛過,李婆婆拿著刀在空中呼來扇去拍打了一陣,終于回過身來,輕捶著胸口,一臉驚恐道:“那當然,可嚇死老婆子了。”

公蠣激動道:“什麼?”

李婆婆拍著大腿,氣急敗壞道:“我老婆子最怕耗子喲,家里可是干干淨淨,一根耗子毛都沒見過!誰知道!”她雙眼圓睜,驚懼異常:“珠儿這死丫頭,表面看鮮亮,房里竟然招老鼠!床下竟然有這麼大一只大耗子跑來跑去!嚇得老婆子魂都丟了!”

李婆婆確實是極怕老鼠的,這點整條街的人都知道。

看來真是自己眼花了,當然,更大的可能是頭部病痛引發幻視而致。公蠣走出李婆婆的茶館,看對面珠儿手腳麻利,談笑自如,心下稍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51 AM

(四)

三日過去,畢岸仍未回來。忘塵閣不同于如林軒,既有歌舞觀看,還免費供應新鮮水果,生意雖然不錯,但實在無趣,一時間百無聊賴,唯有可勁儿折騰胖頭,惹得汪三財直吹胡子。

這日午后,公蠣實在懷念起如林軒的日子,又惦記房間那些花花草草,索性起來換了干淨衣裳,將木赤霄攏在袖筒里,正要出門,想起相貌問題。

如今容貌已經變回來了,阿意還認不認得自己呢?

公蠣想著之前的丑陋樣子,心中有几分不情願,忽然一瞥鏡子,發現鏡子里的自己高顴骨,短下巴,低眉耷眼,左眼角和右鼻窩還有兩塊指甲大的黑痣,已經變回了原來的樣子。

正對著鏡子嫌棄,忽聽胖頭在窗外說話,嚇得一激靈,再看鏡子,又恢復了原樣。

可以在兩個形象之間隨意變換,這真是雙面俑事件之后唯一的收獲。

胖頭翻弄著一個拳頭大的東西走了進來,嘴里說著:“老大,你看這是什麼?”

公蠣接過一看,原來是個拳頭大的粗糙玩具,短粗的圓柱狀,上下兩端各畫著一張八卦圖。柱身上密密麻麻刻著台階,蜈蚣一般,讓人頭皮發麻。

公蠣丟給胖頭,繼續專心地照鏡子:“哪撿的?”

胖頭一邊饒有興趣地擺弄著,一邊嘟嘟囔囔地嫌棄:“誰做的這玩意儿,一點常識都沒有。瞧瞧這些台階,扭麻花儿一樣扭在一起,就沒一條能同往上下台面的。”又一條條清點:“七條台階,八條台階……不對,重復了!哦,沒數重復……”

公蠣不耐煩地道:“丟了丟了!”

胖頭卻道:“老大,這是給你的。你看。”拿出一張皺巴巴的草紙,草紙上歪歪扭扭寫著“龍掌櫃收”:“不知道誰拿過來的,丟在門后面,用這張紙包著。這個‘龍’什麼,是給你的吧?”

公蠣抬眼重新打量了下八卦木刻,見其粗制濫造,一文不值,草紙上字跡也稚嫩,一把抓過隔窗丟了出去:“哪個小娃儿的破玩具,趕緊丟了。”

八卦木刻摔成了几瓣。胖頭有些可惜,嘟囔著:“修一修可以送給王寶玩……”

忽然警覺地看著公蠣:“老大你這是要出門?不行,畢掌櫃說了,他沒回來你哪里也不能去。”

公蠣敷衍道:“好好,不去,你再拿個鏡子來,我看看這些衣服合不合身。”趁胖頭回屋拿鏡子,一閃身溜出了忘塵閣。

悶了這几日,連看到磁河邊的野狗衝自己狂吠,都覺得是在歡迎自己。公蠣先滿懷期待地去了一趟土地廟,阿意自然又沒來,之后趁著夕陽西下,在磁河一處僻靜河道里洗了個澡,躲在樹叢中重新變身為隆公犁,興高采烈地前往如林軒。

剛一拐到大道上,便見路上行人紛紛往兩邊避讓,接著聽到一陣鳴鞭之聲,几個侍衛奔跑而來,高聲吆喝道:“天后回宮,百姓避讓!凡有犯蹕者按永徽律處置!”

原來因近日因天現異象,武后為了黎民百姓安樂,便由太平公主陪同去白馬寺進香,正好回城。先是一隊騎著高頭大馬的帶刀侍衛,接著是舉著屏風扇、華蓋、旌旗的隨從和仕女,中間是一大一小兩頂裝飾得極為富麗堂皇的轎式車輦,后面跟著衛隊、太監仆婦等一大隊人馬,陣仗甚大卻安安靜靜,只聽到馬蹄聲和腳步聲。

但隊伍安靜,圍觀的百姓卻安靜不了,一個個翹首踮腳,恨不得拉長了脖子一睹武后和太平公主的真容。特別是公蠣周圍几個逛街的小媳婦儿小姑娘,一個個興奮異常,一邊踮腳張望,一邊竊竊私語:“看不到天后和公主啊?”“那個大宮女的發髻真好看!”“看那個腰間的裝飾,我回去也做一件!”

民間一直以模仿大明宮的服飾裝束為風尚,公蠣見怪不怪,但聽得有趣,便隨著她們的指點一個個看過去。

忽然隊形稍微擺動,一個騎白馬者,從隊伍讓出的道路一側徑直來到車輦旁邊。

這人三十几歲年紀,身著一襲白色道袍,頭上也只是簡單地簪了一個白玉發冠,面如冠玉,眼若流星,在一眾曬得黢黑的侍衛當中如玉樹臨風,煞是醒目;而神態不卑不亢,從容淡定之余還帶著一份讓人安心的氣質。

沒想到這洛陽城中,還有比畢岸更勝一籌的俊秀人物,公蠣不由暗自垂涎,而旁邊几位女子再也不看仕女們的妝容服飾,個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不時發出嘖嘖之聲。

車輦走近,人群騷動起來。一個壯實的小媳婦問道:“這位是誰?”一位羞澀的女子小聲回道:“這是大名鼎鼎的明道長呢。”小媳婦又問:“明道長是誰?”另一個女子快言快語道:“明道長你都不知道?人長得美不說,本事還大呢!待人也是最和善不過,有求必應,連天后都喜歡得不得了呢!”

公蠣心生妒意,不由看得痴了。

几個女子看得激動,不由往前擠了擠。她們這麼一擠,后面的人也跟著往前擠,站在最前排的公蠣一下子被擠得扑了出去。

衝撞天后儀仗,可是大罪,公蠣眼見自己的腦袋要撞在馬腿上,心想這下完了,卻被人一拉,重新站穩。

抬頭一看,原來是那位白衣道長及時出手,拉了公蠣一把。公蠣忙退回到圍觀的百姓群眾。

那人勒馬停了一下,微微一笑,旋即繼續跟隨車輦。公蠣看著他如春風般和煦的笑容,不覺相形慚愧,暗生艷羨之心。

儀仗走完,公蠣惦記著如林軒,很快忘了這個小插曲,興衝衝直奔如林軒而去。一到門口,便聽到了動聽的絲竹之聲,公蠣朝著伙計微一點頭,循聲來到“月下”廳。

“月下”廳燈火通紅,几個美人儿輕歌曼舞,腰肢儿如同春風下的柳條。公蠣直到站著看完一曲,才留意到旁邊條案上擺著的各色瓜果香茶。

領舞的是一個身著紅色舞衣的女子,模樣儿同蘇媚有几分相似,長得珠圓玉潤,媚態十足。她看到公蠣的痴相,眉眼含笑朝著公蠣一瞥,嘴角翹起,唇形嬌嫩。公蠣渾身一陣酥麻,哈喇子差點掉下來。

趁著曲子更換的間隙,公蠣終于有時間取食水果,並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一邊吃一邊目不轉睛地追隨著紅衣舞姬的身影。正對著她想入非非,忽然肩頭被人一拍。

回頭一看,卻是江源:“隆兄這几日去了哪里了?”原來公蠣當時用隆公犁的化名住在如林軒,江源只道他是“隆公子”。

江源一襲白衣,狹長的眼睛帶著笑意,極為親切。公蠣大喜,忙站起身來行禮,道:“讓江兄弟擔心了!我外出閑逛了几日。”

有關冉虯和桂家一事,比自己是龍公蠣更難以說明。幸虧江源從不多話,當即只點頭道:“回來就好。我吩咐伙計,房間還給你留著呢。”

公蠣忙表示感謝,不好意思道:“我還沒回房里瞧呢。家里安好?”江源道:“勞煩兄長掛念,外公病情尚且穩定。”

兩人正聊著,樂聲響起,紅衣舞姬掩面起舞,透過輕柔的煙羅軟紗朝公蠣一笑,眼神火辣。四目相觸,公蠣頓時意亂情迷,呆呆地忘了同江源的對話。江源卻不計較他的失禮,哈哈一笑,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陪他一同欣賞。

江源對舞蹈造詣深厚,從舞姬的眼神、動作、表情,到舞蹈的技法、要求,無一不精,偏偏出言評論時又極注意措辭,既不傷了公蠣的自尊心,又點評得恰到好處,不讓人覺得聒噪,几曲下來,公蠣只覺得如沐春風,身心俱醉。

后面几首曲子,卻換了領舞。

公蠣心中失望,看到一半,終于忍不住道:“這麼跳一晚上,也是辛苦。剛才那個領舞的,估計更累。”

江源點頭道:“正是。我想去后台看看,以示慰問,隆兄可願意同去?”此話正中公蠣下懷,哪有不應允之理,當即起身,兩人朝后台走去。伙計伸手欲攔,卻被江源打斷:“我等只表示下傾慕之情,絕不驚擾了姑娘們。”拿出半個小銀錠丟給伙計。

兩人繞過客人,穿過便門,便看到不遠處小亭子一角掛了燈籠,底下人影綽綽,身姿曼妙。

公蠣看到紅衣舞姬正在對月起舞,不由大喜,三步並作兩步便要過去打招呼。

但順著河道而來的清風一吹,酒力上涌,頓覺眩暈,忙扶著小徑旁的花樹站住。江源只當他故作矜持,上前施了一禮,微微笑道:“我的這位兄長感念几位姐姐今晚辛苦,特命我送上微薄禮金,請姐姐們笑納。”說著拿出一錠金子奉上。

這話真是給足了公蠣面子,公蠣自然十分感激。

舞姬們對此顯然見怪不怪,嘰嘰咯咯笑著地推了紅衣女子出來。

公蠣額頭的蛇婆牙突突跳動,頭暈得更加厲害,只隱約看到紅色身影,確定是她無疑,但面目五官卻瞧不清楚,心中著急,唯有一邊賠笑一邊猛掐自己的手心。

幸好這陣儿眩暈很快過去。公蠣定了定心神,鄭重其事地上前行了個禮,道:“姐姐好,在下隆公犁,這廂有禮了。”

聽到紅衣舞姬吃吃嬌笑,公蠣臉儿發燒,心儿狂跳,痴痴地抬起頭來。

公蠣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面前站著做掩口笑狀的,哪里是剛才那個嬌媚如花的紅衣舞姬,而是一只毛色艷麗的紅腹錦雞,故作姿態地扭來扭去。



它的身后,圍簇著兩只白色的兔子,一只青灰色的水耗子,嘻嘻哈哈正發出少女一般清脆的笑聲。

青衣女子推紅衣女子,低聲嬌笑道:“快瞧他的這個呆樣!”

——公蠣看到的卻是,水耗子用前肢扒拉著地面,吱吱地叫著,露出尖利的牙齒。

一個神態嬌憨的白衣女子嘟起嘴巴,滿臉艷羨之色,嗔道:“我怎麼就沒碰到如此痴迷的愛慕者?”

——公蠣看到,一只兔子的三瓣嘴翕動著,正繞著自己嗅來嗅去,道:“好肥嫩的一盤肉!”

另一個白衣女子探出頭來,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江源身上,臉上露出一絲冷艷的笑意:“好,好。姐姐好手段!”

——公蠣看到,這只兔子淫邪地看著江源,紅彤彤的眼睛如同魔鬼:“我挑食,不喜歡那個丑的,這個英俊的歸我了!”

紅衣女子美目含情,紅唇輕啟,款款回禮道:“多謝公子厚愛。”

——公蠣看到,紅腹錦雞得意地拍動翅膀,發出咯咯的叫聲,向兔子和耗子炫耀自己的獵物。

公蠣手忙腳亂地回禮,眼睛的余光朝周圍掃去。

——富麗堂皇的如林軒,竟然是几間破舊的低矮茅屋,甚至連個茅屋也稱不上,不過是利用歪倒的樹枝和藤蔓加上一些稻草、白茅,搭了一個低矮的窩棚而已;那些名號響亮的客房更是簡陋,如同狗洞。至于什麼花草樹木、小橋流水,原是一蓬蓬野生的荊棘、腐朽了的木材和飄著死豬死狗的臭水溝。散亂的荒灘野石間,散落著帶著腐肉的不知名骨架,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碧綠的磷火四處飄蕩,几朵大些的鬼火聚在一起,便是所謂的亭角燈籠。

公蠣腿腳一軟,差點摔倒,被江源扶住。

几個女子掩口而笑,那個嬌憨的白衣女子調皮地將手絹儿朝公蠣臉上一甩。公蠣一把接住——手絹只是一片已經漚朽得只剩脈絡的桐樹葉子,帶著一股子臊味。

公蠣定了定心神。

万物有靈,眾生平等,獨獨人居万靈之上。那些鴻蒙初開的花草樹木、家禽野獸,無一不把修煉成人作為畢生追求。但要想真正成為非人談何容易,不僅受天分、機緣影響,至少還需要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修煉,漫說化為人形,大多終其一生也不能克服天生的壽命界限,更不用說早早被道行更高的同道發現被采了靈氣。

這几個尚未修煉成功的精怪,可能便是原本居住在灘涂上的動物,想走些捷徑,便入了妖道,生生造出個如林軒來迷惑他人。看周圍散落的骨架,估計不止凡人,只怕有些道行不深的非人也著了道。

公蠣心中飛快地盤算。自己好歹是得道的非人,還有江源在一旁相助,即便對付不了這些精怪,逃跑定然沒問題,心下稍安。

有了江源在,氣氛自然而熱烈,倒省了公蠣絞盡腦汁應付場面。江源談吐優雅,舉止得体,哄得几個女子個個高興:“我兄弟兩個,今晚一見姐姐們便驚為天人,實在難以用語言表述一二……”他忽然誠摯道:“姐姐們定然累了,我兄長在聽風閣備了些酒水點心,請姐姐們賞臉。”說著朝面紅耳赤的公蠣眨了眨眼。

看來江源對如林軒的虛實一無所知。公蠣心中驚懼,臉上卻不敢表現分毫,勉强笑道:“正是呢,上好的杜康老酒,請姐姐們移步。”

青衣女子變戲法一般捧出一個玉壺,挑逗地朝公蠣面前一湊,嬌滴滴道:“比我們自己釀的酒如何?”撥開酒塞,香氣扑鼻。

公蠣轉了轉頭。眼前的這只水耗子正朝自己的臉上吹氣,它手里拿的,是個殘破的石臼,里面汪著一窪屍水,散發出陣陣腥臭之氣。

年紀小些的白衣女子“咯咯”笑著拿了個酒盅過來,斟了一杯遞給江源,撒嬌道:“公子嘗嘗看。”

江源伸手接過,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贊道:“好酒!”

公蠣見酒水翻騰,冒出一股黑氣,見江源仰頭欲飲,嚇得雙腿一軟,身子撞上江源手臂,酒水全部灑在了地上。江源笑著圓場道:“兄長見了姐姐們,沒喝酒便醉了。”几個女子一同笑了起來,各種嘴臉,丑陋無比。

一個中年伙計快步走了過來,躬腰笑道:“江公子,您要的酒水點心已經在聽風閣備好啦。”

公蠣已經無心久留,搶著道:“姐姐們請。”朝江源一使眼色,一抬頭看到伙計,頓時驚住。

這個所謂的伙計,竟然是個粗制濫造的稻草人,臉部一片空白,五官全無,只用破麻布包裹扎制而成。

能夠說話、移動、如同真人的稻草人!

公蠣心中莫名驚慌,語無倫次解釋了几句,大意是身体突然不適,失陪了,推開那個稻草人,拉起江源拔腿便逃。只聽桀桀一聲干笑,剛在門候著的小伙計出現在兩人面前:“月下廳歌舞正酣,公子要不要留位?”他的樣子同剛才那個伙計一模一樣,沒有五官,唯有個頭和聲音有些微差別。

公蠣忽然想起二丫說過的話:“……這些伙計,都沒有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52 AM

(五)

公蠣發瘋一般對著伙計又踢又打,將稻草扯出,四處拋灑。

堂館中觀看歌舞的客人、舞姬以及伙計圍攏過來,蒼白的臉,毛茸茸的臉,沒有五官的臉,在公蠣的面前旋轉。

公蠣狂叫一聲,撞開一個稻草人,拉起江源一路狂奔,淨撿偏僻的地方,兜了好大一個圈子,見路便拐,遇門便進,一直跑到一處開闊之地,這才停住。

江源有些氣喘,一臉的莫名其妙,道:“隆兄你到底怎麼了?”

公蠣更是喘得像條野狗,按著大腿好一陣才說出話來:“這個如林軒……不能住了!”

江源打量著周圍的景色,反問道:“怎麼了?”旋即一笑,道:“隆兄是擔心銀兩問題嗎?放心,安心住下便是。”

公蠣癱軟地靠在一塊大石上,抱住了頭,道:“這些肯定是巫教的陰謀……”

江源似乎沒有聽到,疑惑道:“你說什麼?”

公蠣抬頭看見江源滿目關切之情,將有關巫教、巫术之類的話咽了下去,盡量將語氣放輕松:“這個如林軒,竟然是一些蛇鼠精怪造成的幻象。我還住了這麼多天,直到今日才發現。”細細地描述了一番如林軒的荒涼原樣,以及几位舞姬的原形,聯想到往日吃的美食,也不知是什麼鬼東西,恨不得摳喉嘔出來。

江源卻大為驚奇,埋怨道:“隆兄你剛才應該早早提醒我,不說其他,好好調戲一下那兩只兔子才好玩。”又拍掌笑道:“不行,我第一次遭遇這種異事,要回去好好瞧瞧。”

公蠣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玩。

他對江源隱瞞了伙計乃是稻草人一事。倒不是他自私,江源雖為狐族,但同他一樣,一心遵照人類習性生活,巫教、巫术之流,實在沒必要把他也卷進來;更不用說他出手大方,為人仗義,兩人稱兄道弟,情同手足。

江源又仔細問了關于如林軒的一些細節,納悶道:“隆兄,我自認為道行尚可,怎麼卻瞧不到?”

公蠣苦著臉道:“我也不知道,剛在被風一吹,頭暈了一陣,一抬頭便看見了。”

江源笑道:“看來半個多月不見,兄長功力精進不少,可喜可賀。小弟要向隆兄學習,改改這不思進取的惰性。”

這些日來,公蠣天天混日子,哪里有什麼修煉,所謂的精進真是見了鬼了。只有悶悶道:“或者是腦疾發作了也不一定。”

江源卻認真道:“不,我看你印堂發亮,滿面紅光,氣色極好。”又道:“那杯酒,幸虧你不小心碰灑了,要是喝下去,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對公蠣一頓恭維,極盡贊美之詞。

公蠣卻高興不起來,只是叮囑道:“明日還是另找住處,千万不要再回如林軒。”如林軒如此規模,在洛陽城中營造長達几個月的幻象,而不讓其他非人以及城中其他修道之人發覺,自然不是這些妖邪的蛇蟲鼠蟻所能夠支撐的。

江源爽朗答應:“不住便不住,洛陽城中好的堂館客棧多了去了。”又熱心地邀請公蠣:“隆兄若是無其他要事,不如仍同我一起。洛陽城我才逛了不到半個,我又是個路痴,又愛熱鬧,求兄長給我做個向導,算是幫兄弟個忙。”明明是他看公蠣拮據,說得卻体貼。

要是往日,有人管吃管住管玩,自然巴不得,可如今蛇婆牙未曾歸還,阿意下落不明,還是回忘塵閣方便些。公蠣猶豫再三,道:“我在敦厚坊有些舊友,還是住那里好些。兄弟要是悶了,去忘塵閣找我便可。”

天上烏云散開,一彎明月露出臉來,照著万籟俱寂的洛陽城,燈火點點,安詳靜謐。

兩人仰頭望月,默然不語。江源背手而立,喟嘆道:“此生若能如月色靜好,一生足矣。”

忽然一陣“叮叮咚咚”樂聲傳來,輕柔婉轉,如泣如訴。公蠣嚇得一下子跳了起來,江源卻興趣盎然,循聲而動。

原來不經意之中,不知闖入了哪家的后園子,走過淺淺溪流,再穿過一片竹林,后面卻是一處賞月的露天高台,一個仙風道骨的老者盤腿而坐,正對月撫琴。

公蠣下意識屏住呼吸,用力閉眼,又重新睜開。見老者雙目微閉,手指輕動,彈奏得如醉如痴,並無什麼異樣,這才放下心來,隨著江源拾階而上。

江源早已隨著節拍輕輕擊掌,滿臉陶醉。公蠣不懂樂理,聽不出彈奏的是何曲目,但只覺得悠揚動聽,甚至從跳動的曲符之中感受到一種既想要超然世外又無可奈何的落寞之意,聯想到自己只想混跡洛陽,平安一生,卻總是卷入莫名紛爭之中,不由沮喪。

一曲終了,老者撫琴不語。江源早一步上去,施禮道:“晚輩江生、隆生,冒昧打擾老丈。”

老者緩緩回過頭來。長須白眉,清瘦面孔,頗有几分仙風道骨的風范。他朝江源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在公蠣身上盤桓了片刻,又收了回去,道:“午夜偶遇,也是緣分。莫非兩位也同老朽一樣,心有郁悶有待抒發不成?”

公蠣心思惶然,無意逗留,垂頭站在江源身后。江源答道:“晚輩二人剛才突遭異常景象,一時慌亂,貿然亂闖,請老丈見諒。”

老者再次撥弄琴弦,曲調變得激烈艷麗,公蠣腦海之中竟然浮現出阿意花瓣一般的嘴唇,心情頓時激昂起來,暗暗摩拳擦掌,恨不得當下便去找她。正意亂情迷就,琴聲忽駐,老者道:“繁華俗世,當真有這麼迷人麼?”

兩人措手不及,皆不知如何作答。江源看了看公蠣,道:“紅塵之美,美在百態。老丈因何如此發問?”

老者指了指旁邊的石凳。二人坐下。

老者沉默片刻,道:“我自小便立志隱居修煉,但每每抵不過塵世的誘惑。如今年已耄耋,仍然搖擺不定,所以才深夜出來撫琴。”

江源微笑道:“我等年幼淺薄,每日只管玩樂,不曾想此等問題。”

老者看向公蠣:“隆公子有何高見?”

老者面貌和善,笑容慈祥,讓公蠣頓生親切之感,道:“我哪有什麼高見……”

但見他目光灼灼,滿是鼓勵期待,忙收了收心神,硬著頭皮憋出一句文縐縐的話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小生見識淺薄,遇事只求問心無愧,隨遇而安,聽從本心便可……”說完覺得很不成樣子,有些不好意思。

不料老者聽了這話,笑容凝滯,黯然失色。公蠣心想,這下完了,定是言語不當冒犯了他,連朝江源使眼色,想要盡快離開此處。

老者表情有些奇怪,不知是生氣還是難過:“隆公子璞玉天成,實為難得一見的奇才。”公蠣不知說些什麼,只好賠笑。

老者又道:“老朽這里有三個問題,想聽聽兩位公子的意見。”也不問兩人想不想答,只管問道:“若你身處絕境,絕無脫身可能,臨死之前你會想什麼?”

老者明明慈眉善目,但眼底的犀利卻讓公蠣莫名緊張。公蠣不知老者的底細,張口結舌,看向江源。江源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想起我的家人。”

老者轉向公蠣。公蠣很想說一些聽起來富麗堂皇的豪言壯語,比如視死如歸什麼的,但一開口卻說道:“既然還沒死,自然要再試一試,看能不能逃出去。”

老者笑笑,道:“第二個問題,一座金山和一塊艱難攻下的封地,你要哪個?”

這個問題簡單,公蠣脫口而出:“當然要金山!封地要來做什麼?”

老者看向江源。江源卻不答,只是看著公蠣含笑不語。老者的手指在琴弦上方空比划著,卻不撥動琴弦:“天色不早了。二位回去吧。”

公蠣正想著他第三個問題會問什麼,見老者不高興了,不敢多言,拉了江源便要告辭。偏偏江源素愛玩笑,竟然上前一步,笑道:“老丈的第三個問題還沒問呢。既然老丈不想問,那便由我來問老丈一個問題:我看老丈睿智,見多識廣,老丈認為,晚輩几時可成大器?外祖一直因我頑劣而頭疼,老丈若是看出門道,以后外祖再訓誡時,我也好為自己辯解一二。”

老者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更加冷淡:“家境優渥,衣食無憂,聰明過人。”

這三點,皆是公蠣最想得到的,對江源來說輕而易舉,對自己卻如同登天。公蠣忍不住心想,若是自己能如江源一樣,該有多好。

江源笑道:“然后呢?”

老者淡淡道:“家境優越,便難以吃苦,聰明容易輕浮,這是成長中的大忌。”

這話顯然是說江源成不了大器。若是公蠣,便要面紅耳赤,張口反駁,江源聽了卻不以為意,反而十分高興,嘻嘻哈哈笑道:“好好,下次外公再逼我讀書,我便如此告訴他,也好讓他死了這條心。”

老者眉頭輕微皺了一下,手指繼續在琴弦上方移動,眼睛微閉,逐客之意明顯。江源卻渾然不覺,興致勃勃繼續問道:“那我這位兄長呢?”

老者眼皮也不抬,慢慢悠悠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天資再好,只怕壽命有限,等不到那一天。”

此話比剛才的還要刻薄。公蠣見這位老者喜怒無常,忙躬身告退。江源卻怒了,厲聲喝道:“我見老丈琴藝精湛,只當人如琴音,未料想卻是個尖酸刻薄的俗人。老丈瞧不起我無妨,卻不能瞧不起我的朋友。”拉了公蠣轉身便走。

老者在背后冷冷一哼,道:“兩個無知小儿,還真當自己成了氣候。”

兩人垂頭喪氣下了賞月台。但下完最后一階台階,卻發現來時的路不見了。

周圍全是黑壓壓的竹林,密不透風,繞著走了好几圈,竟然找不到一絲間隙。

公蠣火起,伸手去折,卻發現這些竹子如同鋼鐵一般堅硬,通体黑色,觸之冰冷。

兩人面面相覷。江源惱火道:“這老丈心胸也太狹窄了些,一句話不投機,犯得著如此嗎?我找他理論理論。”說著跨上台階衝了上去。

公蠣來不及制止,只好跟上。

月亮不知何時躲進了云層,霧氣升騰,只能看到腳下的兩三階台階。隱約聽到有琴聲自上傳來,夾雜著老者的冷笑聲。

但走了良久,腳下的台階似乎無窮無盡,遠比第一次來時走的台階多得多。公蠣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忍不住唉聲嘆氣道:“早知道這樣,最開始聽到琴聲之時就不該……”一抬頭,卻發現江源不見了。

台階已經淹沒在濃霧之中,前后皆不見江源的蹤影。公蠣心中越發慌亂,衝著濃霧大聲叫他,但聲音瞬間消散在黑暗之中,連自己聽來都細若蚊音。

公蠣呆呆地站了一陣,還是硬著頭皮往上走。但剛上了五六個台階,腳下竟然出現了岔路。

兩條一模一樣的石梯,一條向上一條向下。公蠣遲疑了一下,選擇了向上的石梯。走了數十階,面前又出現了石梯岔路,仍是一上一下。

公蠣選擇了上。但走下去,仍是岔路,既上不去賞月台,又回不到地面上。

周圍死一般寂靜,聽不到任何聲息。這種感覺,如同那次公蠣被困在千魂格里的感覺一模一樣。

一團怒火在公蠣的胸腔中燃燒。媽的,老子好好地做自己的掌櫃,招誰惹誰了?一出門就碰上這種鬼事情,還讓不讓人活了?

公蠣破口大罵。眼見面前又有兩條石階出現,公蠣上下都不選,咬緊牙關,從沒有圍欄的石階一側跳了下去。

伴隨著耳邊的風聲,噗通一聲,公蠣跌落在另一層石階上,几乎疼得暈了過來,良久才哼哼著,勉强爬起來。

石階之下,濃霧彌漫,深不見底。

公蠣弓起身体。身上的鱗甲豎了起來,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尾巴一擺,又跳了下去。

這次做好了准備,摔得比剛才輕多了。就這樣一層層墜落下去,連續跳了十二層,公蠣終于跌落在了一塊平地上。

濃霧纏繞,周圍已經伸手不見五指。公蠣不辨方向,只能在地面上摸索,連滾帶爬的,走了大概丈余,腳下一空,差點閃了下去。幸虧早有防備,忙穩住身体,伸手往下探了探,仍探不到底。但判斷下面並非水塘,因無一絲濕潤之氣。

公蠣無法,只能沿著邊緣往前爬行,爬了几步,從地面上摳出一塊石頭來,作為記號。

如公蠣想的一樣,這是個圓形的地面。用來做記號的石頭骨碌碌滾了下去,在公蠣敏銳的聽力下,劈里啪啦的滾動聲長得讓人絕望,這也讓公蠣失去了繼續往下跳的勇氣。

后悔不該不聽畢岸的話,偷偷跑來如林軒;后悔不該擅自闖入老者家中,更不該信口開河;盡管公蠣至今也沒想明白自己說的哪句話怎麼就得罪了老者了……如今再說什麼后悔都來不及了。這個不同于千魂格,用木頭制成,一把火燒了;也不同于扃骸皿,砸了便是……

但躺著等死,實在不是公蠣的性格。

既然這個空間是圓形的,周邊走不通,走中間好了。最好能找到這個圓形空間的正中位置,看看有沒有什麼玄機。公蠣調整了一陣內息,索性閉上眼睛——反正睜著眼睛只會令眼睛酸澀,什麼也看不到——轉過身朝中間位置走去。

蛇類的平衡性和方向性一向很好,尤其在沒有光線的地方。公蠣這次更加用心,一邊走一邊在心里默默計算走了多少步。

從這邊到對面邊緣,一共二十三步。走到對面邊緣之后,公蠣重新調整位置,再次直線走過,數到第十二步時,公蠣站住,將准備好的小石子放下,接著繼續重復剛才的直線。

几次在第十二步的時候踩到小石子,公蠣確定自己已經找到了正中位置。

但公蠣沮喪地發現,正中位置同樣是石頭鋪就,並沒有什麼異常。

不知過了多久,公蠣終于折騰不動,一屁股在正中位置躺了下來,手指在地面上無意識地摳來摳去。

一塊稍微突出的石頭在他的反復用力下,有些松動。公蠣一邊咒罵老者,一邊下狠勁儿,很快將這塊石頭挖了出來。

這塊石頭一移開,地面出現一個碗大的坑。但周圍的碎石仍然十分牢固,無論公蠣如何用力,摳得指甲生疼,再也動不了分毫了。

公蠣火氣騰地上來,拿起挖出來的石頭照著地面死命砸了下去。

兩石相擊,嘣出火花來。就在這一瞬間,公蠣發現判斷的沒錯,自己正站在一個圓形八卦台的正中。

公蠣瞬間來了精神。繼續砸下去,借助微弱的火花電光,公蠣大概了解了周圍的環境。

公蠣被困的這個八卦台,四周霧氣縹緲,不知底下是虛是實,但陰陽魚正中,各有一個拇指大的反光亮點,公蠣猜想,這個魚眼可能便是破陣的關鍵。但奇怪的是,頭頂之上,是漫天的白幡,上面畫著猩紅的字符,十分詭異。

公蠣正想看仔細些,不料手中的石頭在反復擊打下,竟然裂成了几半,無論用哪一塊都不足以再發出火花。

公蠣丟了石頭,按下心神,慢慢挪到八卦台邊緣。閉目想了一想,直行六步后,開始蹲下摸索。

出乎意料,公蠣摸遍周圍,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剛才看到的光滑點。繼續往前走,穿過中點,走到第十八步,地面依舊粗糙,並沒有找到陰陽魚的眼睛。

公蠣嚎了起來,一邊干嚎一邊罵畢岸。至于為何要罵畢岸,公蠣也不知道,但總覺得自己倒霉跟他脫不了干系。

這麼一哭,公蠣忘了方向,只好摸索著來到邊緣。但只走了三步半,便一腳差點踩空,驚出一身冷汗。

一驚之下,公蠣忘記了嚎哭。自己之前步過多次,從一側到另一側一共二十三步,但剛才在十八步的點上,剛走了三步半便到了邊緣,難道……

公蠣屏住呼吸,仔細調整好方向,重新踱步過去。

一共十九步,比第一次步量的時候,直徑整整少了四步。

——這個八卦台,正在縮小。

難以想象它一直縮小下去,被封閉在這個空間中的公蠣會有什麼結果。公蠣不敢耽擱,重新計算了陰陽魚眼的位置。

這次很順利,在第五步處很准確地找到了那個光滑的“眼睛”。但它只有拇指大小,似乎剛好嵌在一塊石頭中間,嚴絲合縫,又堅硬異常,無論公蠣敲、打、挖、摳,都不能動它分毫。

一盞茶工夫過去,八卦台的直徑只剩下了十五步,要不了多久,只怕八卦台會小到只夠站立的位置。公蠣徹底沒了法子,四腳八叉地躺在地上,摸著懷里的木赤霄,想著胖頭和阿意,眼淚掉了下來。

不知是錯覺還是心理作用,公蠣只覺得空間越來越逼仄,頭頂上漆黑一片,像個巨大的棺材蓋子,壓得人透不過氣來。想當初,王瓴瓦被活活悶死在棺材內,大概同自己現在的心情差不多吧。

公蠣忽然想起,剛才石頭擊出火花時,明明看到頭頂上有無數張白紙幡。

公蠣心中升起一絲希望,站起來衝著頭頂的空氣中亂抓一起。手上似乎明明抓到什麼了,但又像水一樣流走了。

沒有光線,陷入無盡的黑暗,比飢餓、恐懼更讓人崩潰。公蠣已經懶得再去丈量八卦台的直徑了,猛地抽出木赤霄,一邊狂叫一邊衝著空中亂劈亂刺。

耳邊忽然傳來“嘶——”的一聲,伴隨著紙張的抖動聲還有東西燃燒的呼呼聲,面前忽然一亮。

但眼睛已經不適應亮光,只覺得一團團的紅光在頭頂上晃悠,卻看不清是什麼。正用力眨眼,忽然一個重物掉了下來,先砸在公蠣背上,然后落在了地面上。

一個人微弱叫道:“隆兄……隆兄……”

頭頂的經幡在燃燒,發出清冷的光,但灰燼並未落下,反而飄向空中。隱約看到江源衣衫襤褸,滿身血污,比公蠣還要狼狽十分。

公蠣驚喜万分,一把抱住他跳了起來,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回事,只聽江源道:“快……躲開!”公蠣往左邊一躲,一道金光順著額頭划過,落在地面上印出一條狹長的痕。

天上的經幡燃燒完了,周圍重新陷入黑暗。江源軟塌塌地靠在公蠣胸前。公蠣收了木赤霄,緊張道:“你怎麼樣了?剛才怎麼突然不見了?”

江源的聲音有些顫抖,努力說道:“剛走在石階上,忽然掉了下去……里面不知有什麼東西,不停地偷襲和攻擊我……你呢?”

公蠣喪氣道:“我一直困在此地,攻擊倒沒有遇到,可是也出不去。”忽然想起空間縮小問題,忙一手拉著江源,大概丈量了一下,發現直徑只剩下了七步。

江源呻吟了一聲,他的傷似乎很重。公蠣嘮嘮叨叨地說著從江源不見之后自己的遭遇,問道:“這里的空間越來越小,你有什麼辦法嗎?”

江源一言不發,朝一旁倒了下去。公蠣連忙去扶,卻摸到了一大塊黏糊糊的血跡。原來他已經昏了過去。

砂石隱約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空間在收緊。公蠣的心情反倒平靜了些,似乎因為有了江源陪著,比一個人時心安了几分。公蠣將江源平放在地上,坐在他身邊,也不管他聽到聽不到,只管苦笑著自說自話:“沒想到我們會死在這里,也算是好兄弟一場……都是我連累了你,是我太自私。阿隼說啦,我這個人,從來什麼都不想,只想著吃喝玩樂……今晚看到那些稻草人做的伙計,我便知道,如林軒不是簡單的精怪幻象……要是畢岸在就好了,他知道如何破這種局……”

公蠣流下淚來。這次流淚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江源。江源家境優渥,人才品貌一流,對自己親如兄弟,卻被自己連累。

“能認識你真高興……”公蠣抹了抹眼淚,從衣襟上撕下一條布條,試圖幫江源止血,“……其實剛開始認識你只是惦記著你出手大方……謝謝你對我這麼好……”

公蠣嗚咽起來。

空間仍在收窄。兩人的腿不得不彎起來,才能勉强坐下。公蠣摸了摸江源的鼻息。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身上黏糊糊的,到處都是血。

公蠣同江源背靠背坐著,瞪大眼睛,徒勞地想尋找一點儿光明:“我沒有家人……希望你外公早日康復,他一定盼著你回去吧……媽的!不行,我要帶你出去!”公蠣憤怒地捶著地面,手又觸到那個光潔的平面。

那是陰陽魚的“眼睛”,已經同圓心很接近了。或者等兩只陰陽魚眼睛同圓心重合,自己和江源,魂魄便會永遠禁錮在這個小小的空間內了。

一瞬間,公蠣甚至懷著好奇猜想,施法者站在外面看這個東西,到底是個什麼呢?一個尋常大小的鳥籠?一個雞蛋大的琥珀?還是一個拇指大的珠子呢?

公蠣動了一下,幫江源收了收腿,擺了一個稍微舒服的姿勢。手下的這個“眼睛”是陰魚儿的,還是陽魚儿的呢?要是手上有合用的工具,把這顆“眼睛”撬下來就好了。

阿意真的完全忘了她同自己的約定嗎?公蠣憐惜地摸著懷中的木赤霄,想著阿意花瓣一樣的嘴唇,狠了狠心,朝陰陽魚儿的“眼睛”刺去。誰知江源昏迷中腿部一抖,木赤霄碰在他的傷口上,他發出一聲呻吟。

公蠣激動地道:“你醒了?”

江源只是哼哼了一聲,便沒了聲息。公蠣怔了怔,小心地移開他的腿,拿木赤霄再次刺向陰陽魚儿的眼睛。但手下稍微一用力,吧嗒一聲,木赤霄手柄與刀刃分開,折成了兩段。

公蠣心疼得如同剜了自己的心頭肉,帶著哭腔自責道:“我真是鬼迷心竅了,怎麼能用一柄小木劍去撬法眼呢……”

后腦勺忽然一冷,一陣酸麻的感覺遍布全身。公蠣軟綿綿地躺倒下去,在昏迷的一瞬間,卻看到天上繁星閃現,月色半掩,白須白眉的老者站在自己跟前,面無表情。

但他卻長著一張黃鼠狼的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54 AM

(六)

“這個隆公犁,比你我想象的要厲害得多。”老者背著手,站住賞月台上,看著遠去的三個身影,依然面無表情。不過兩個時辰的工夫,他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像是老了好几歲。

江源並排站著,身上白衣斑斑點點,像是血跡,但氣色如常,並無受傷后的委頓。他沉默了一陣,道:“多謝胡叔叔。這次損耗了您好些年的靈力,江源深感愧疚。”

老者毫不在意地擺了一下手,道:“你既然費盡心力將他引入八卦瓠,為何又放過他?”他抹了一把臉,瞬間變了個模樣:雖然仍是白須白發,但短衣短衫,精干矍鑠,卻是宣風坊牡丹園的老花匠。

江源俊美的眉眼一挑,恢復了以往的慵懶和冷傲:“這樣勝之不武。”

在二人身后恭順站立的小花匠砸巴著嘴,小聲嘟囔道:“剛才若是下手,連那個所謂的畢掌櫃也能拿下。”

江源忽然輕聲道:“他信任我。”

老者嘆了一口氣,無奈地搖頭道:“你啊你……真同你外公年輕時一模一樣。”

江源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是嗎?”

畢岸等人的背影已經不見。三人沉默了一陣,江源道:“胡叔叔,外公身上的毒,是否只有這一種解法?”

老者遲疑道:“其實用靈蛇內丹,只是一種嘗試,而且也不敢保證用了便一定能好。”又道:“你這樣問,是打算放棄這種辦法了嗎?”

江源的表情有些復雜,他頓了一頓,道:“再說吧。”

老者喟嘆道:“看到你和他,就像看到了我和你外公年輕的時候。你外公他積極上進,一心想要重振家族雄風,我卻只愛擺弄那些花花草草,只想像個常人一樣,平平安安地度過一生……”

江源微笑道:“其實外公每每說起來,都很羨慕胡叔叔,逍遙自在,無憂無慮。”

老者道:“不,我只是有自知之明,我的本事我清楚得很。這一點卻是和隆公犁不同的。他如今還處于懵懂時期,並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大。那個八卦瓠,已經是我畢生靈力的結晶,可是他輕易而居便破解了。若不是你折斷他的木赤霄,只怕我如今已經雙目全盲、功力盡失。”

江源看著手掌上的傷,苦笑道:“我也沒想到,我以為至少他在懸魂梯中要待上一段時間,到了后面的迷魂柱、移魂漩渦等,不發瘋至少也要瀕臨崩潰,沒想到,他用了最直接最笨拙的辦法,一層層跳下去,直接落到了八卦瓠的中央。”

老者眼里的落寞顯而易見:“過于倚重精巧,原來也是破綻。”小花匠的嘴巴張成了圓形。

老者又道:“少主估計得沒錯,這柄木赤霄,確實是把影劍。”

江源眉目之間有些失望,道:“這柄木赤霄,是從城郊杜家村得來的。主劍未出,即使是影劍,也無所謂。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毀了,著實可惜。”

老者搖搖頭,道:“不,影劍被毀,是因為主劍已出,影劍靈氣已經不在,以至于輕易折斷。”

小花匠忍不住問道:“什麼是影劍?”

老者看了他一眼,道:“大多名劍鑄劍之時,很難一次成型,鑄劍師在反復鍛造過程中,會挑選兩個質地差不多的從中選優,而最終被打造成的劍叫做主劍,剩下那個或有瑕疵,或硬度、銳利度不足的,便叫做影劍。當然,也有人把仿照名劍打造的仿制品,也稱為影劍的。”

小花匠似懂非懂,琢磨道:“哦,我明白了,影劍和主劍,就像是東施和西施,一個是真的,一個是仿冒的,所以影劍一碰到主劍,便沒了氣勢。”

江源笑了,道:“正解。”他忽然臉色一變,同老者對視了一眼,兩人異口同聲道:“畢岸身上帶著木赤霄主劍!”

兩人愀然變色。

三人沉默了一陣,江源歉然道:“對不起胡叔叔,毀了您的八卦瓠。”

老者反而釋然了,道:“算啦,我還是老老實實回去培育我的牡丹新品。我新培育的一株墨玉明早便要開花了,你得空去瞧一瞧。”一提起牡丹,他稍顯渾濁的眼睛明顯變得明亮起來,像是一位慈祥的長者想起自己的孫輩。

江源微笑道:“這個季節開花,可是不易。特別是墨玉,最為嬌貴。”

老者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但臉色又瞬間凝重了起來:“當日你曾提到的那個‘白楓染’……”

江源皺眉道:“哦,您說冉虯?他死了,几日前晚上,被雷電擊中。”“白楓染”原是一種白牡丹的名稱,被江源用來暗指冉老爺。

老者道:“我知道他死了。他的蛇婆牙呢?”

江源緩緩道:“正是這個,最為詭異。他的額頭有個巨大的貫通傷,蛇婆牙被人挖走,下落不明。你知道,蛇婆牙必須在蛇婆活著的時候采集,一旦蛇婆死亡,蛇婆牙將瞬間變成血水。而這個冉虯,我們曾經交過手,以他的能力,能在他死之前取走蛇婆牙的,絕不可能是當時在現場的任何一個人。”

老者低聲道:“這個蛇婆牙,或許可以救你外公的命。”

江源握緊了拳頭:“我會找到其他辦法的。”

老者又道:“另一個你說的‘青龍臥粉池’呢?”

江源苦笑道:“那個早已證實了。如胡叔叔所說,那一株,根部腐朽,了無生機——原是個稻草人,雙面傀俑。”

老者一愣,失聲叫道:“隆公犁,他他——”

江源點點頭:“沒錯,他就是龍公蠣。”

老者驚愕之余,更顯失落:“原來他倆是同一個人。我真是老啦,耳不聰眼不明,對洛陽城中異事竟然一無所知。”他愣了片刻,道:“我只能幫你到這里了。小老儿告辭。”轉身蹣跚著離開。

江源只顧凝神沉思,並未留意,而是喃喃道:“我自認為如林軒的幻象並無一絲破綻,他是如何發現真相的呢?”

小木匠恭送老者離開,表情甚是不服氣:“這家伙,真有這麼厲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55 AM

冥花蠱

(一)

公蠣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忘塵閣的床上,腦袋上纏著紗布,隱隱作痛。

畢岸眉頭緊鎖,阿隼正在訓斥胖頭:“怎麼交代你的?說了不讓他出去、不讓他出去!真沒用!”指頭差點戳到胖頭的臉上去。

公蠣自己可以欺負胖頭,但絕不允許別人欺負,衝阿隼道:“你那麼大聲罵他干什麼?”用力太大,以至于腦袋后面針扎一般疼痛。

阿隼把眼一瞪,公蠣瞬間蔫了,趴在枕頭上賠笑道:“那麼大聲對嗓子不好……”

阿隼怒氣衝衝,畢岸擺了擺手,道:“阿隼,你忙去吧。”阿隼拂袖而去。

公蠣忽然想起江源,扭頭四處查看:“江公子呢?江源呢?”

胖頭早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顛儿顛儿道:“老大你醒啦——江公子被他的手下接走了,沒事的。”

畢岸沉聲道:“你還是顧好你自己吧。”

胖頭忙不迭地拿了濕帕子過來,幫公蠣擦臉,小聲道:“你昨晚跑那儿去干嗎?亂墳崗子,怪嚇人的。”

剛醒來的一點力氣似乎用完了,公蠣虛弱地哼哼了几聲。

胖頭小心地擦拭著公蠣手臂上的血污:“昨晚畢掌櫃一回來,看到你不在,便出去找。我們去了如林軒,誰知道!”他鼻翕煽動起來,“如林軒沒了!我前天去北市,路過的時候還好好的哩!只一天,什麼都沒了!”

公蠣偷偷看向畢岸,見畢岸正皺眉看著他,忙躲開眼神。胖頭一邊給公蠣擦傷的部位涂草藥,一邊繼續講:“全是荒灘,上面老鼠、黃鼠狼、野兔子一窩一窩的,搭著几個亂草棚子,嘖嘖,又腥又臭的。”

公蠣忽然警醒,顫顫巍巍道:“這個,這個——難道是專為對付我的?”

畢岸哼了一聲,道:“你如今才發現?”

公蠣捶著床鋪,叫道:“你早就知道如林軒有問題是不是?為何不告訴我?”

畢岸避而不答。

公蠣怒道:“誰做的?”

畢岸道:“能在洛陽城鬧市之中營造出以假亂真的幻象,並逼真到能夠瞞過城中所有非人和得道高僧的,能有几個?”

雖然早已經想到,可一旦證實,還是讓公蠣心有余悸:“巫……巫教?”

畢岸未置可否。胖頭插嘴道:“我們先去如林軒找,不見你,又往別處找。后來走了老遠,去到城北的一個亂墳崗子里,看見你和江公子躺在一個大墳頭上呼呼大睡呢。老大,昨晚到底發生什麼了?”

公蠣這下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將做完的事情仔仔細細講述了一遍。講到如何急中生智從無窮無盡的石階一側跳下、如何測量並發現八卦空間縮小等,畢岸眼里露出贊許之色,沉吟了片刻,道:“這是個八卦瓠。”

八卦瓠。不用說,這又是一種能夠空間隔離抑或是空間扭曲的陣法。公蠣連問都懶得問了。

胖頭聽得如墮霧里:“什麼瓠?不是亂墳崗子大墳頭嗎?”公蠣不知如何跟他解釋,按著后腦勺的痛點呻吟起來:“腦袋不知被什麼東西襲擊了一下,好痛!”

胖頭一聽他說腦袋疼,頓時緊張起來,道:“畢掌櫃剛從你腦袋后面弄出一顆牡丹種子,都已經發芽了呢。你趕緊休息,別說話了。”

公蠣很是吃驚,看向畢岸:“牡丹種子?”

畢岸道:“是,幸虧取得及時,若是晚了一兩個時辰,只怕你已經成了牡丹花肥了。”當著胖頭面,兩人不想多說,但公蠣明白,能瞬間將人腦之中植入牡丹種子,並催生發芽的,是怎樣一種十分厲害的法术。

也不知江源怎麼樣了,公蠣有些擔心。

畢岸忽然板起了臉,道:“從今天開始,不准出忘塵閣一步。”

公蠣折身起來,又呻吟著躺下:“為什麼?我是忘塵閣的掌櫃,又不是囚犯。”

畢岸打開桌子上小妖送給公蠣的凝神香,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哦,那隨便你。巫教、攰氏余部還有暗中盯著你那一點儿靈力的妖魔鬼怪,都已經張好網等著你扑上去呢。去吧去吧。”

畢岸甚少用這種口吻說話,公蠣覺得很不舒服,哼哼起來:“不出門,窩在家里發霉嗎?”

畢岸深深地嗅了一鼻子,道:“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公蠣激動起來:“我要去找阿意!”

畢岸爽朗答應:“沒問題,等你体力恢復。”頓了頓又道:“她現在不在洛陽,一個月后才能回來。況且你現在自身難保,若是貿然找她,可能給她帶來災禍。”

畢岸的表情有些奇怪。公蠣狐疑道:“你怎麼知道?你同她見過面?”他其實擔心阿意會迷上畢岸,不過這話卻不好當面說出來。

畢岸看向別處:“你若信不過我,自己去找好了。”公蠣不敢再質疑,便問道:“她今年几歲了?父母是做什麼的?”

畢岸冷淡道:“我只負責找到她,其他的,等你同她見了面,自己問她。還有其他事嗎?沒事我看書去了。”

公蠣朝床里邊摸索著,賠著小心討好道:“我的木赤霄——昨晚不小心折斷了,怎麼修好它?”說著渾身上下摸起來。胖頭愣了愣,道:“老大你是不是找這個?”

從枕頭之下將斷成兩截的木赤霄抽了出來。

公蠣心疼地抽著冷氣,徒勞地將兩截斷劍往一塊儿拼接。

畢岸只瞟了一眼,道:“沒用了。這種小劍手柄與劍身是一体的,斷了就斷了,修好不僅難看,也用不了力。”

公蠣咧著嘴,一副要哭的樣子。胖頭忙安慰道:“我去弄些樹膠試試看。”接過擺弄了一陣,一拍腦袋道:“這玩意儿有什麼寶貝的?我還有個一樣的呢。你等著。”一溜煙儿跑了出去。

公蠣依稀記得胖頭確實有這麼一件相同的,心下稍安。過了片刻,胖頭卻空著手回來了,嘴里嘀嘀咕咕道:“我明明放在閣樓上的,卻不見了”。

畢岸眉毛挑動了一下。胖頭撓頭道:“嗯,可能掉到貨物縫隙里了,等過几天我再找找看。”

公蠣大急:“我要拿著這個,阿意才可能想起我。這可怎麼辦?”

畢岸看了胖頭一眼,輕描淡寫道:“我知道在哪里。過些日子便拿給你。”

公蠣看他說得輕松,放下心來,囑咐道:“你可不許自己昧起來。”

畢岸爽快道:“放心,誤不了你的事。”

公蠣又摸著額頭道:“還有一事。我想……你幫我去掉蛇婆牙。”

畢岸看著公蠣:“想好了?冉虯選中的可是你。”

公蠣躲避著畢岸的目光:“想好了。”

畢岸和胖頭出去了,公蠣看著發白的窗外,聽著梧桐樹上黃鶯儿的鳴叫,第一次開始認真思索當前自己所處的形勢。

公蠣只是懶,不是傻,經過這几次的被拘、調包、陷害、迷路,他早已明白,自己身處漩渦之中,逃是逃不開的;而且,情況正在朝著不受控制的地方發展。

至于為什麼巫教、攰氏等會選中自己作為目標,公蠣至今也不太明白。若真像桂老頭所說,自己“天賦異稟”,這個所謂的天賦異稟,又是什麼呢?

如同盼望一夜暴富一樣,公蠣倒是常常幻想自己擁有超常的能力,像戲文或荒村野史中的主角一樣,在不經意的時候爆發出來,從此名揚洛陽,名利雙收。

但公蠣試了多次,除了能夠在原形和人形之間自由變幻之外,並無其他過人之處。后來公蠣終于不得不認為,所謂的“天賦異稟”,估計便是自己的本体:蛇膽,血液,或者身上的什麼部件,以及修煉多年的靈力——常人、非人之間,道行高深者獵殺道行低微者,以增加自己的修行,也是常事,但憑本事而已。

這種想法讓公蠣很是沮喪。弱肉强食,在未修煉成人之前,几乎是雷打不動的“天道”,但修成人形之后,還要面對如此劫難,公蠣簡直傷心。

那些藏在黑暗之中的敵人,可能是巫教,也可能是覬覦公蠣靈力的非人,正虎視眈眈,但公蠣身單力薄,智力体力皆普通尋常,能依靠的還有誰呢?畢岸,還是江源?

一瞬間,公蠣甚至覺得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除了胖頭。

不過日子總是要過下去,不能解決的問題,便留著等有事時再面對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56 AM

(二)

胖頭伺候公蠣吃過早飯,將他扶到院中梧桐樹下的竹榻上。公蠣已經恢復体力,但他樂意表現出一副虛弱的樣子,看著胖頭忙前忙后、畢岸關切擔心,心里很是舒服。

公蠣閉目養神,畢岸拿了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几次竟然叫出聲來。

這讓裝虛弱的公蠣很是好奇。待畢岸又一次拍桌驚嘆時,公蠣終于忍不住了,湊上去道:“什麼書這麼有趣儿?”

畢岸笑道:“好多古字,你不認識的。”扭轉身去,將書捂得緊緊的。

他越不給公蠣看,公蠣越是想看,脖子抻得大長,隱約看到什麼“窈窕女子除去襦裙,露出肚臍”,什麼“裸女圍坐”,料想定是什麼不入流的鄉野小說,更加心癢難耐,扑過去跟畢岸搶:“借我看看,一天便還你。”

畢岸死活不肯,道:“這里面頗多古字,你又不識得。”公蠣怒了,指著畢岸道:“我們到底是不是兄弟?”

畢岸的眼睛亮了下。

一瞬間,那種熟悉的感覺又來了。公蠣愣了下。畢岸把書藏在身后,輕蔑地道:“你從來不看書,這書你看不懂。”

畢岸還是第一次如此明顯地表達對公蠣的蔑視。公蠣十分氣憤,高聲道:“誰說我不看書?當初我跟著老龜學習,他都誇我悟性高,學得快呢!小篆漢隸我樣樣精通!什麼不認識的字?不會猜還會蒙呢。”

畢岸冷笑一聲,道:“那打賭好了!一本書,看完之后,你講述一遍,只要你能抓住要點講個大概,我便算你過關,輸給你十兩銀子;若你輸了,你以后便只能用隆公犁的模樣示人!”

公蠣一是不服,二是被十兩銀子吸引,挺胸道:“賭便賭!”

兩人在胖頭的見證下,擊掌為誓。

雖然有很多字不認識,但公蠣連猜帶蒙加上想象,大致能夠看得懂梗概。故事確實相當有趣,但並非公蠣以為的春宮小說,而是各地發生的奇案。書里共收錄十個故事,有新奇巧妙的月下姻緣案,有血腥殘忍的孩童剝皮案,也有詭異恐怖的女子集体自焚案,但每個案子都同巫术有關。並且案子講完之后,后邊會對該案中運用到的法术做一個概述性的講解,從修煉原理、使用到破除的法門所在等,簡明扼要,一目了然。

公蠣廢寢忘食,一目十行,到了晚上,已經將一本厚厚的書囫圇吞棗看了一遍,並偷偷將自認為關鍵的詞語記了下來。待到畢岸驗證之時,讓胖頭站在畢岸身后,給予提示。

畢岸這個笨蛋,完全沒想到公蠣作弊。聽完了講述,一臉的不可思議。然后竟然出爾反爾,非說這本書太過簡單,要換一本更難的來。公蠣哪里肯依,逼他拿出了一個銀錠子來,高興得又跳又叫。

畢岸十分不開心,悻悻地看著公蠣同胖頭擠眉弄眼眉開眼笑,尖刻地道:“我還有更難的!敢不敢再賭?”

公蠣將銀錠子拋了一個高,得意揚揚道:“二十兩!”

畢岸看來是跟公蠣杠上了,怒道:“二十兩就二十兩!”又拿出一本更厚更生僻的書來,名字叫做《魍魎》。

志怪故事,一向是公蠣的大愛。他徹夜未眠,一晚讀完,並將不認識的字標記下來,第二天一大早趁著畢岸未起床偷偷去請教汪三財。

汪三財一看公蠣如此好學,大感欣慰,焉有不教之理,恨不得跟在公蠣屁股后面隨時指點。到了中午,公蠣在胖頭的再次幫助下,輕輕松松,又賺了二十兩。

不知不覺十几天過去。畢岸也犯了孩子氣,一改往日的冷峻,每日窩在家里,同公蠣打賭、置氣、比賽、玩鬧。他不知從哪里找出一大堆稀奇古怪的書來,跟公蠣比賽誰看得快、背誦的多,但他一絲不苟、嚴肅認真,公蠣卻偷奸耍滑,盡其所能作弊,又喜歡狡辯抵賴,畢岸的銀兩很快被公蠣贏光了,只好寫個字據,欠公蠣一百一十兩,半年內還清。

銀兩來得容易,用起來自然不會手軟。每日新鮮水果供著,大魚大肉吃著,若不是擔心影響忘塵閣的聲譽,公蠣恨不得去暗香館請兩位姑娘上門唱小曲儿。

難得看到公蠣如此上進,汪三財每日歡喜得什麼似的,不但不再念叨他,每看到公蠣抓耳撓腮,有不懂的詞句,自己還親自查了偷偷塞給公蠣;胖頭樂樂呵呵,一邊幫汪三財招呼當鋪的生意,一邊用盡辦法幫公蠣作弊,肚皮上、手臂上、小褂上都寫滿了亂七八糟的所謂要點。連偶爾回來的阿隼也不再吹胡子瞪眼,笑眯眯地看著公蠣一字一句地讀書,言語之間甚至偏幫起了公蠣。

有畢岸守著,胖頭捧著,汪三財哄著,公蠣覺得,還是家里好,比當初在如林軒更為舒適愜意。

書看得多了,公蠣漸漸發現了一些相通之處。特別是關于巫术,原來分類詳細,各有規律。這日中午吃飯之時,公蠣故作高深地將自己的見解說給畢岸聽:“巫术自成一体,看著各不相同,原理卻是差不多的。”

畢岸“啪”地又甩出一本小冊子來,得意道:“瞧瞧這個。”

公蠣一看,原來是本《巫志奇語》,畢岸不知從哪里謄抄的,里面對巫术進行了詳細分類,涉及幻术、媚术、毒术、器物术、動物术、符咒术、空間术、傀儡术、行動术、雜术等十大類型,精致小楷,整潔干淨,用語雖然晦澀,但經過這近一個月的突擊,公蠣已經可以大概明白一些古体字代表的含義,看起來毫不費力。

公蠣隨便翻了一頁,瞥見里面寫著:“欲破空間术,需反常行之,破其軌,毀其眼……”正在琢磨其中的含義,畢岸劈手奪了去:“你不喜歡這些枯燥無味的東西。”

公蠣是個順毛捋的貨,越不給看越扑過去搶:“誰說我不喜歡?我得好好研究研究,下次再遇到什麼詭異的法术,我上去就戳穿他……戳穿他!”公蠣齜牙咧嘴地做出恐嚇表情,並用指頭對著空氣亂戳一氣。

畢岸忍不住笑了,但仍不肯給公蠣看:“內容雜亂,言語晦澀,容易用腦過度,小心牽動了后腦的傷。”

公蠣本來只當玩鬧,見畢岸執意不肯,心中漸漸升起一絲懷疑。

盡管畢岸救助公蠣多次,但雙面俑一事有諸多疑點。而且,所有關于巫教劫殺公蠣一事,除了攰氏,其他的皆是聽他一面之詞,真相到底如何,沒人能證實——若他只是想拿自己為誘餌,除去巫教呢?

公蠣在畢岸跟前像個驕縱的熊孩子,撒潑偷懶亂花錢,說是半個掌櫃,從未擔起一絲掌櫃的責任,他不是不知道,但只要不涉及原則性問題,便任由公蠣胡鬧——他同公蠣無親無故,為何對公蠣做到如此容忍?哪怕公蠣自戀到認為自己可以迷倒眾生,也不由不懷疑畢岸的動機。

他死活不讓自己看,定是有私心。公蠣賤賤地想。

畢岸似乎沒留意公蠣的情緒變化,悠然自得地酌著小酒。

過了兩天,畢岸有事外出,公蠣終于找到機會,去將這本冊子偷了出來。

這本冊子的內容,几乎是前面所看書目的注解,原來所有的巫术都可歸類于此。而最為關鍵的是,里面逐類講了關于巫术的破解之法。

第一類,幻术,在于迷惑人的眼睛,讓人看到同現實不一樣的東西。其破解之法,在于“辨”。

第二類媚术,在于迷惑人的神智,讓人深陷情色,不能自拔。其破解之法,在于“正”。

第三類毒术,自然是下毒、煉毒。破解之法在于“克”。

第四類器物术,以器物為法器或工具,如扃骸皿。破解之法在于“碎”。

第五類動物术,是通過控制動物,而達到對被施法者恐嚇、獵殺的目的。公蠣想,玲瓏的所謂“蟲噬”,趙婆婆的銀魘,應該都是動物术的一種。其破解之法在于“制”。

第六類符咒术,最常見的便是各種黃裱符,也可畫在衣服、燈籠等任何平面上,但同尋常道家正宗門派的鎮宅、安家符咒明顯不同,全然是些招魂、散魄等害人的符咒。破解之法在于“焚”。

第七類空間术,公蠣首先想到的便是高氏的蕩離之术,以及那晚碰到的八卦瓠,可以使局部空間扭曲、縮小或者擴張。破解之法在于“反”。

第八類傀儡术,分為大傀儡术和弱傀儡术。大傀儡术用活人或生魂修煉,手段陰毒,可用以續命、攝魂等,弱傀儡术相對好些,以精血灌注稻草人、小紙人,使這等無生命的人形之物,幻化為人或鬼魅害人。壓勝、冥魁、精魅等,皆屬此列。

破解之法在于“穿”。

第九類行動术,驅動不能動的石人、石馬、山石、樹木等,小可迷惑眾人,大可排兵布陣,威力巨大。公蠣想起玲瓏去世那晚襲擊自己的石人,驅附之术。破解之法在于“卸”。

第十類雜术,包括的內容多而瑣碎,將無法列入以上九類的都歸為其中。

但各種破解之法,並不是一成不變,而是相互貫通的,需因地制宜,靈活運用。

公蠣看了一遍,將書送了回去。晚上躺下想想,覺得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又溜回去重新偷出來。但有些內容,卻無論如何理解不了,前后矛盾,言辭隱晦,看得公蠣頭大。

昨日下了些小雨,天氣稍微涼爽了些。這天傍晚,公蠣一邊啃著香瓜,一邊琢磨小冊子里關于行動术破解之法的几句話正:目,可見于表,可見于里,隱者若幻,幻者若隱……完全不知所云。

畢岸忽然回來了,阿隼提著個食盒滿面笑容跟在后面。

公蠣慌忙把小冊子塞入石桌下。

阿隼將食盒打開,取出七八碟點心來:豌豆黃,桂花糕,牡丹餅,杏仁酥等,笑道:“來來來,龍掌櫃,嘗嘗薛記的點心好不好吃。”

公蠣拈了一塊豌豆黃丟在嘴巴里,討好道:“阿隼大人,這是有什麼喜事嗎?”

阿隼嘿嘿笑道:“剛幫薛皇商找到他心愛的小妾,他送來的。”

公蠣看到阿隼懷里鼓鼓囊囊,露出一角紅色綢緞來,心想定是賞銀,剛想問問賞銀多少,阿隼已經拿出來捧給了畢岸。

畢岸看也不看,丟在了石桌上,皺眉道:“這種事情實在無聊,以后不要接了。”

公蠣正想嘲笑畢岸的假清高,卻見阿隼笑得很是鬼祟:“那個小妾真是個人物,怪不得薛皇商喜歡,舉止放得開,誰都想勾引……”

畢岸板起了臉。公蠣頓時明白,故意湊近畢岸嗅了嗅,不懷好意道:“好香,好香!”

畢岸忙往后躲,皺眉道:“惡趣味。”臉上一紅。他越是尷尬,公蠣越是開心,纏著仔細追問小妾有何出格的舉動,畢岸臉頰緋紅,雙唇緊閉,偏不肯說。最后懊惱地呵斥阿隼道:“以后找小妾這種案子,你自己去便好。”

阿隼忍住笑,道:“我原本也沒打算接,不過他給的賞銀多。”

公蠣忙將賞銀打開,里面足足四個大銀錠,二百兩。公蠣眉開眼笑,忙拿了畢岸的欠條出來:“一百一十兩,今日暫且兌換一百兩。”

剩下一百兩銀子還給了畢岸,心卻不甘,眼珠一轉,道:“畢掌櫃,這兩日你不在,我一個人背書背得沒意思。要不,你再找些新書來,咱們繼續打賭?”

畢岸冷哼道:“你不就惦記我這點銀兩麼?直說好了。”

公蠣嬉皮笑臉道:“你要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老規矩,一本書背下來,十兩起價,我若是背不上來,以后只能以兩撮毛示人。”

畢岸嗤道:“兩撮毛不兩撮毛,同我有什麼關系?背書就不比了。”他轉頭四處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道:“不如我們玩些別的,你敢不敢賭?”

公蠣看著爍爍閃光的銀子,恨不得全部裝進自己口袋,當下一拍胸膛,道:“賭!你說賭什麼?”

畢岸朝阿隼一擺手:“把我准備的東西拿出來。”阿隼笑嘻嘻的,拿出來一小袋子紫茉莉種子來。

紫茉莉適應能力强,在洛陽甚為常見,街頭巷尾,團團簇簇,開得極為旺盛。

因其傍晚開花,開花時正巧是農婦生火煮飯時分,故俗稱“煮飯花”。它的種子只有小指尖大小,呈卵圓形,表面有黑色斑紋褶皺,常有孩子們摘了相互投擲著玩耍,不過磨碎淘淨,可是上好的香粉原料。

公蠣扒拉著紫茉莉種子,道:“比什麼?”

畢岸拈起一顆,眯眼瞄准頭頂的梧桐樹葉彈了出去:“就比這個。看誰彈得准,每彈中一片葉子,對方便支付一兩銀子。”

種子比較輕,尚未碰到梧桐葉,便掉落了下來。公蠣也取了一顆種子來試,故意選了一片低矮的葉子,竟然打中了。畢岸捂著荷包叫道:“這次不算!”

公蠣按住他,强行摳出一塊碎銀子來:“怎麼不算?願賭服輸!”

兩人便立了規矩:每天正式比賽一次,每次十顆茉莉種子,指定一片葉子,按照打中次數,對衝后結算。胖頭看的有趣,强烈要求加入,不過他的賭本比較小,一次只有一錢銀子。

這真是又好玩又不費勁。公蠣大喜,每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拿著茉莉種子練習彈射;種子被他彈出去,胖頭便在一旁撿回來。几天下來,准確度雖然沒增加多少,但視力和反應能力大大提高。畢岸因為沒有時間練習,剛開始比每次能贏公蠣一二兩銀子,之后便反過來輸一二兩。

轉眼二十天過去,小暑已過,正是一年之中最為炎熱的天氣。公蠣彈射技术已經十分嫻熟,梧桐樹底端葉子落去大半,剩下的葉片被公蠣彈出的紫茉莉種子打得豁牙爛嘴,沒有個完整的,連梧桐樹樹冠的葉片都有被擊穿的。

其實不是公蠣勤勉,而是他在反復練習中發現,原來這同他捉小魚小蝦的原理是一樣的,用超常的聽力和氣息的回蕩來彌補視力的不足,准確彈射並非什麼難事。當初他居于洛水,夜間捕食,完全靠聲波和水波紋的回轉力度來判斷獵物的所在,一抓一個准儿,捕獲的獵物多得吃不完,常常接濟隔壁的老龜,只是化為人形后,反而將這些本能忘了,只當自己是常人。

當然這話絕對不能告訴畢岸,盡管畢岸知道他的原形。

畢岸先還加緊練習,后來看同公蠣差距漸遠,驚訝之余頗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從開始的贏一二兩到輸一二兩,直至每天輸給公蠣四兩以上,沒多久便將一百兩銀子輸光了。

這日一算賬,畢岸已經欠了公蠣十三兩,欠胖頭七兩。

畢岸將欠賬清了,懶洋洋道:“這個不好玩,換一個吧。”

公蠣其實也玩膩了,如今還不到立秋,梧桐樹已經像個禿了毛的雞,公蠣很擔心梧桐樹明年不發芽。哈腰道:“畢公子您定,您說下一步比什麼?”

畢岸想了想,道:“還是比背書好。不過這次要換些難一點的。”說著指揮胖頭,從他床下拖出個破舊的大箱子來。

公蠣探頭一看。跟之前的一比,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古書,破破爛爛,好多書有修補的痕跡;紙張泛黃褪色,公蠣用手摸了摸,也不知是羊皮還是人皮做成的。

里面的字跡也是新舊亂入,字里行間套著各種解釋、補充,各個朝代的特征皆有。

公蠣翻了翻,除了那本以前見過的《巫要》,很多連書名也不認得。

畢岸輕輕松松道:“讀完一本書,二十兩紋銀。全部讀完,整個忘塵閣歸你。賭不賭?”

公蠣眼前瞬間有一大堆的十兩紋銀在盤旋,快速應道:“好啊好啊,你可不許反悔。”伸手同畢岸擊掌約定——反正畢岸說的是“讀完一本”,又沒說一定要讀懂。

從兩人打賭至今,公蠣足足贏了有兩三百兩銀子,這差不多是忘塵閣好几年的進益。公蠣心里存不住話,忍了又忍,還是問道:“你既然有錢,干嗎要費心費力經營這麼個小當鋪?”

公蠣知道他每月認真審定賬面,打聽行市,如今當鋪生意大有起色,自然少不了他的功勞。

畢岸眼睛微閉,晃著搖椅:“喜歡,覺得有趣儿。”

這種用錢的氣度,同江源几乎一模一樣。公蠣實在不理解有錢公子哥儿的思維,極是羨慕嫉妒,臉上不免帶出几分忿忿的表情來。

畢岸悠然道:“花錢有花錢的方式,做生意有做生意的本分。”

公蠣酸溜溜道:“那也要有錢,才能說出如此這種底氣十足的話來。”

公蠣第一次覺得,哪怕自己再有錢,也沒有畢岸、江源的這份從容淡定。他心情有些低落,不想搭理畢岸。

畢岸忽然微微一笑,道:“我約了暗香館的離痕姑娘,七夕那日共進晚餐,你要不要一起去?”

畢岸一笑,原本過于硬朗的臉部曲線一下變得柔和。公蠣一聽“暗香館”三個字,頓時忘了其他,脫口答道:“我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59 AM

(三)

約定午后開始比試,待公蠣午休起來,卻不見了畢岸。公蠣來到前堂,見胖頭正在整理今日收的當物,問道:“畢掌櫃呢?”

胖頭道:“剛出去。”

公蠣惱火道:“他不說在家陪我嗎?怎麼又出去了?”

先前公蠣看書上進,汪三財很是喜歡,但這大半個月來,他正事不干,天天投擲梧桐樹的葉子,雖說畢岸也參與其中,但汪三財卻只對公蠣不滿:“你一個大男人家,要畢掌櫃陪什麼?”

公蠣敢在畢岸胖頭面前肆意妄為,但對不給他面子的汪三財卻毫無辦法,只好賠笑道:“財叔您別惱,梧桐樹死不了的。真要死了,我出錢移植一棵更好的。我這個月不出門,跟您學習打理生意。”

汪三財瞪了他一眼,道:“除了亂花錢,還會做什麼?!”在汪三財看來,公蠣不僅不干正事儿,連外出游玩也次次出事,別說幫忙打理生意,簡直就是個拖后腿儿的料。

公蠣拍著胸脯道:“財叔你監督我,從明天開始,看我的行動!”挽起袖管,幫起忙來。

兩人整理完當物,胖頭又拿出一麻袋下午進的小玩意儿來。公蠣為了顯示自己的熱情,挨個儿擺弄,忽然嗅到一股清雅的香氣,翻開一個小木盒子,下面壓著一個扁扁的香囊。

香囊為白色暗紋錦緞,半邊留白,一角繡著各種花卉,每種花只有半邊指甲大小,但顏色嬌艷,脈絡細如毛發,精致之極。公蠣愛不釋手,拿起掛在腰里比畫,喜滋滋道:“胖頭眼光見長。這個歸我了!”

胖頭正在給小馬車安裝車輪,抬頭一看,道:“哪里來的香囊?”

公蠣數著香囊上的花卉種類:“一共十二種花……五、六……六種花都不認識!”他把香囊往胖頭臉前遞,卻不讓他的汗手摸到:“這是什麼花?”

胖頭貪婪地嗅著香味,嘿嘿笑道:“好香!哪里來的?”

公蠣唯恐他將香味吸完了,忙收回來:“不是你今日進的貨?”

胖頭周圍打量了一眼,恍然大悟道:“哦,我進貨那家店鋪是有賣香囊的。估計是不小心掉進我貨堆了一個。”

公蠣只覺得渾身舒坦,伸展了身体道:“下次多進一些,定然賣得好。”開開心心將香囊掛在了腰里。

胖頭收拾完畢,拿出一個紙包,道:“財叔,你說閣樓有小蟲子,我順便買了雄黃艾草粉回來,你看要不要把院子里撒一撒。”

公蠣弓起身子跳了起來,大叫道:“不許撒我屋里!”

見他反應如此强烈,汪三財和胖頭露出詫異的表情。胖頭忙道:“好好,只在閣樓和牆角撒一些。”

公蠣在院中晃蕩了一陣,仍不見畢岸回來。他是個一天也閑不住的主儿,正所謂“驢閑啃樹,人閑生事”,更不用說已經一個月未出門。側耳聽到隔壁傳來笑聲,頓時心癢難耐,趁著汪三財不注意,順著側門溜了出去。

如今天長夜短,夕陽西下,天色尚亮,悶了一天的人們或乘涼聊天,或游街購物,正是一天內最為熱鬧的時候。流云飛渡生意興隆,几個小姑娘小媳婦嘰嘰喳喳圍著小妖,正在挑選花露:“這個花露是什麼香?”“我要那一瓶,麻煩幫我拿一下。”“這個不適合我,有桂花露嗎?”

小妖應接不暇,鼻尖上沁出一層細小的汗珠儿來。公蠣衝她一擠眼睛。小妖愣了一下,衝公蠣一笑。

公蠣將蒲扇往腰間一別,自作主張上去招呼:“姑娘們這邊看看,天熱多汗,陳皮香露、藍菊香露味道清爽,更為合適。”

几個小姑娘往人后面躲,一個看起來潑辣的小媳婦儿笑著揶揄道:“大男人家的,還懂這個?”

公蠣笑道:“您有所不知,這些女人用的香粉,多數是男人做的。做的人才更了解東西的習性呢,是不是?”說著托起菊花香露一本正經道:“此香露采自天竺藍菊,同檀香、茉莉、雪松等几味香料調配而成,味道清新悠長,最適合夏天使用。”

一眾女眷聽他說的頭頭是道,不再有所顧忌,紛紛舍了小妖,圍住了公蠣。公蠣仗著鼻子靈敏,大致分辨出香粉的配料,加上一些信口胡謅的吹噓,竟然蒙了不少女子,很快賣出去一堆的香粉花露,喜得小妖眉開眼笑,偷偷朝他豎大拇指。

正賣得興起,忽然見珠儿站在流云飛渡門外,朝自己這邊張望。公蠣十分得意,故意裝作不認識,大聲招呼道:“這位姑娘看中什麼了?可進來瞧瞧。”珠儿笑了一笑,退了回去。

一個月余未見,珠儿看上去有些憔悴,特別是眼里的疲態十分明顯。

公蠣看她似乎有事,正要追出去,卻聽門外傳來馬車聲,蘇媚笑道:“我回來了!——珠儿別走,我這次買了好東西,你快來看看。”

蘇媚說著,從車上跳下,風風火火挽著珠儿走了進來,小花和老車夫幫忙把大包小包的香料、器具搬回到店里去。蘇媚一看公蠣正舉著一瓶香粉,眼角一挑,笑罵道:“喔喲,小妖你個懶丫頭,這些事情怎麼敢勞動龍掌櫃?”口里責罵小妖,眼睛卻看著公蠣,似嬌似嗔,美艷動人。公蠣歡喜得不得了,早忘了旁邊的珠儿,施了個大禮,脫口說道:“蘇姑娘你可回來啦!這麼些天不見,我掛念得緊。”

蘇媚不惱不嗔,大大方方回了個禮,笑道:“多謝龍掌櫃掛懷。”又招呼客人:“我剛帶回一批波斯國的螺子黛,還有天竺娜海花做成的丹蔻,整理了便能上架。各位今日先看著,明日可再來——小妖,好好招待,給几位姑娘打個折頭!”接著道:“龍掌櫃,今日風塵仆仆,我就不請你家去坐了,改日專程請你喝酒。”說著朝公蠣拋了個媚眼,不由分說挽了珠儿,兩人說著体己話儿,親親熱熱地去了內堂。

公蠣几乎酥倒,熱情高漲,更加賣力推銷各種胭脂水粉。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女孩,頭發濃密,模樣嬌羞,一直躲在那個潑辣的小媳婦儿身后,直到同行的都買了,這才扭扭捏捏露出半邊臉,小聲道:“麻煩推薦丁香類的。”

公蠣對“丁香”二字尤其敏感,且見這少女長得粉嫩可愛,一張臉儿花瓣一樣,當下找了几種丁香為主的胭脂水粉,大力吹噓丁香的功效。少女雖然羞澀,卻相當理性,聽了公蠣的推薦,羞羞答答道:“味道雖好,卻太過濃烈,我這個年齡用不太合適。”

公蠣正待繼續勸說,卻見汪三財黑著臉在門口叫道:“龍掌櫃,該吃飯了。”公蠣原是舍不得走的,如此美女簇擁、眾星捧月,又能討好蘇媚小妖,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場景,但汪三財一開口嘮叨,公蠣頓時打消了繼續待下去的念頭:“堂堂一個當鋪掌櫃,去賣胭脂水粉,像什麼話?大男人家,就沒個正形儿……”

若不回去,只怕汪三財會一直嘮叨下去,面子便要丟光了。公蠣只好虛張聲勢地應付了几句,灰溜溜地出了流云飛渡。走到門口,心里猶有不舍,回頭朝那個粉嫩的少女道:“其實丁香的香味,最適合像你這樣大的女娃儿。”

少女聞聲,回頭一笑。公蠣頓時呆了。

她的臉頰只有半邊,另一半卻是骷髏。微笑牽動之下,能夠看到半邊潔白的下牙骨。

公蠣啊一聲驚叫,抓住汪三財,指著少女說不出話來。

汪三財一甩衣袖,皺眉搖頭道:“非禮勿視!大庭廣眾,成何体統!”

就這一瞬間的工夫,少女的臉又恢復了原樣,粉嫩圓潤,並無異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00 AM

(四)

回到忘塵閣,公蠣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那日看到珠儿這個樣子,今日又看到一個。若不是自己眼花,那便是有什麼詭異的事情正在發生。

公蠣想了又想,忍不住問道:“財叔,剛才那個粉團臉儿的小女孩,你可看到有什麼異常沒有?”

汪三財看他拿起筷子又放下,只當他挑剔飯菜難吃,早憋著一股子火,抖著山羊胡子道:“我沒看到!君子要有君子的樣子,直勾勾盯著人家小女孩,非君子行徑也……”又說出勤儉持家等一大車說教的話來。

看來還是自己的問題。公蠣輕拍著腦袋,十分擔心自己的病症。

當初畢岸曾經說過,染上了鬼面蘚,便是被選中做了血珍珠的珠母,短則數月,長則一年,便會無端斃命,並說只有“十個月的時間”,如今算來,已經是第十個月了。

但拉開領口看了看,又覺得鬼面蘚的青斑似乎淡了些。也不知是減輕了還是惡化了,心中惴惴不安。

磨磨蹭蹭吃過晚飯,仍不見畢岸回來。拿出《巫要》翻看了兩頁,只見上面一個個古体字符如同蝌蚪,沒几個認識的,煩躁地丟到一邊,叫了胖頭來,道:“你幫我請珠儿姑娘來。我有事找她。”

胖頭撮著嘴唇,為難道:“這個,不合適吧?黑燈瞎火的,珠儿一個大姑娘家,財叔看到又要念叨。”

這倒也是。說不定李婆婆等已經在門口偷窺,明天一大早,珠儿夜間私會公蠣之事,只怕已經傳得滿天飛了。雖說公蠣不在乎名聲,甚至很高興能同一個漂亮女子捆綁在一起傳些風流韻事,但為了珠儿,還是不妥。

畢岸不回,珠儿不能見。這几日天氣極熱,公蠣心煩意亂,更覺焦躁。原想去洛河游水,但胖頭受到畢岸囑咐,在門口死守著,堅決不同意他外出。

閉門鼓響,胖頭在堵門口的小竹床上打起了鼾,公蠣想起往日在洛水嬉戲的情形,只覺得身上黏黏糊糊,極不舒服。忍不住搖身一變,恢復原形,從窗子溜了出去,心想磁河離家不過一里半路,洗個澡便回,決不多事。

貼著地面上冰涼的青石,吹著帶有河水濕氣的溫熱的風,暑氣頓時消了一大半。

正歡快地在街道上滑行,忽然對面來了一個男子,頭上戴著頂荷葉帽,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嘴里嘟嘟囔囔,身子搖搖晃晃,似乎精神不怎麼正常。公蠣唯恐驚擾了他,忙閃身躲在一家房屋的牆角處。

等他走過,公蠣繼續潛行。剛走到街口,忽聽“嗚喵”一聲,一只小貓飛快竄出,先還凄厲地叫喚,接著便鴉雀無聲地從公蠣身邊竄過,依稀便是李婆婆新養的小花狸。

公蠣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夜色朦朧,月牙未升,只有忘塵閣門口的燈籠發出微弱的光。男子正慢吞吞地走進珠儿家房檐的陰影里,而他走路的姿勢,像極了柳大。

事情涉及珠儿,不能不管。公蠣遲疑了一下,還是扭頭回來,悄悄盤踞在流云飛渡門口一叢四季常青的綠籬上。

男子藏身的位置十分特別,芥末色的衣服同珠儿家的門板顏色融為一体,若不是公蠣能夠感受到他身上的氣息,几乎難以發現。

足足有半個時辰,男子站在陰影里一動不動。公蠣終于按捺不住,心想這人是不是靠著門板睡著了,想要走近些瞧瞧,剛從綠籬上下來,便聽到一聲輕微的響動。

珠儿家店鋪旁邊的側門開了,珠儿穿得整整齊齊,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公蠣心中咯噔一下。難道真如李婆婆所說,珠儿同這個與柳大相似的人在幽會?

陰影中的男子動了一動。珠儿走了過去,將整張臉埋在他的胸前。男子抬起右手,溫柔地撫摸著珠儿的秀發。

公蠣心中泛酸,悵然若失。那人松開了珠儿,珠儿轉回身子,往前走了几步,直豎豎地站著,既不說話也不動彈。

公蠣十分沮喪,也無心再去磁河游泳,正准備回去休息,忽見珠儿臉上又變成了那日看到的模樣,甚至比那日見到的更為恐怖:眼睛以下部位全然是個骷髏,細細的脖子只剩下一圈圈的頸椎骨。

公蠣大駭。

這個月來,公蠣留意觀察,見珠儿一切正常,再無出現異象,李婆婆也每日照常同珠儿打招呼,所以只當是自己眼花,几乎忘了此事;今日再次看到,十分震驚。

珠儿回頭笑了一下,轉過身朝街口走去。她走路的姿勢倒還正常,只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看著前方,給人一種視之無物的呆板感覺。

公蠣的第一反應是她在夢游,如同去年小妖那樣,但接著便否定了。

因為陰影中的那人也在動。公蠣的視力相對聽力稍差,但對活動的事物相當敏感。他看得清楚,那人嘴巴微動,發出一些奇怪的低音。

這種低音,常人是聽不到的,公蠣卻再熟悉不過。當年在洛水捕魚,公蠣常常通過類似的低音來判斷魚儿的動向,只是這種低音的頻率同自己日常接觸的完全不同,聽不出講的是什麼東西。

公蠣凝神細聽。但這一聽,聲音瞬間放大,充斥整個耳朵,周圍的蟲鳴、風聲全部被淹沒。須臾工夫,公蠣便覺得沉沉欲睡。

這人在控制珠儿?!

公蠣慌忙搖晃腦袋,保持清醒。來不及回忘塵閣叫人,珠儿已經走出街口,那人像個影子一樣,距離珠儿不遠不近。只挑揀陰暗的地方走。公蠣只好跟上。

珠儿走得並不算慢,不過同她日常風風火火的樣子比腳步有些虛浮。兜了一大圈,公蠣跟隨兩人來到隔壁思恭坊一處角門。

角門位置偏僻,門口槐樹高聳,落葉滿地,顯然不常有人來。珠儿走上前去,晃了晃門上掛著的大鎖,仰起臉看了看高聳的牆壁,回頭看著男子。

男子走上前去,握住珠儿的手,咬著珠儿的耳朵輕輕說著什麼,珠儿臉上顯出嬌羞的表情。男子退到一邊,珠儿忽然如壁虎一般,四掌緊貼牆壁,手腳便利,身輕如燕,蹭蹭蹭翻過牆頭不見了。

公蠣大吃一驚。也不知是那男子施的法术還是珠儿本來便有著飛檐走壁的本事。

男子閃在樹下,依然念念有詞。公蠣擔心珠儿,顧不上他,繞著牆壁探了一下,便發現不遠處留有排水孔,一頭鑽了進去。

穿過一條坊區內的巷子,是一戶家境殷實的農家小院,五間青磚大瓦房,院里種著几株果樹,打掃得干干淨淨。珠儿站在西廂窗前一棵石榴樹下,窸窸窣窣,不知搞些什麼。

公蠣無聲無息地跟在珠儿身后。

西廂房傳來一陣嬰儿的哭聲,一個年輕婦人醒了,搖著蒲扇低聲哄著:“寶寶乖呦……天太熱了,把寶貝都熱醒了……來,小扇扇,吹風風,給我寶寶做好夢……”嬰儿慢慢安靜下來,只剩下婦人斷斷續續的哼唱。

珠儿將臉貼在人家的窗子上。公蠣恨不得變回人形,上去將珠儿拍醒。

不過珠儿並未有其他動作,貼了一陣,自己折返回來,壁虎一般原路爬出牆壁,出了思恭坊。

男子依然站在陰影處等著她。兩人像偷偷幽會的情侶一樣,一前一后,繼續向前走。

珠儿腳步飛快,在男子的指揮下,又開始兜兜轉轉,穿過敦厚坊好几條偏僻巷子,躲避著巡夜的官兵,最終來到一處圍牆外。

虧得是公蠣,要是常人,早跟丟了。

男子來到圍牆下來回走了几圈,發出的低頻音漸漸變得急促。珠儿原本呆呆站著,忽然發起抖來,面無血色,搖搖晃晃几欲跌倒。

公蠣大急,心想若珠儿只是受男子低語的蠱惑,只要帶著她離開,說不定便好,正在思惴如何引珠儿遠離男子時,珠儿又恢復了正常。

而男子的面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月門,斑駁的木門,上面掛著一把鏽跡斑斑的大鎖。男子走上前去,掏出一根細鐵絲,撥弄了几下,吧嗒一聲,鐵鎖開了。

珠儿也不看路,直直地走了進去。這里是個廢棄的園子,里面的荒草足有一人來深,大叢的荊棘亂蓬蓬地擠在一起,密不透風,悶熱之極,綠蘿、冬青雜亂無章肆意伸展,將甬路遮了大半,濃厚的腐土和爛樹葉味道衝得公蠣几乎要嘔出來。唯獨西側矗立著一棵高大的黑色槐樹,像夜叉一般俯視著整個園子。

公蠣忙走到珠儿前頭,盡量在不驚動那人的情況下發出咝咝的警告聲。被驚醒的蛇蟲鼠蟻,本來已經做好攻擊的准備,聽到公蠣的警告四處逃竄。

但這次男子卻沒有留在外面,而是跟著走了進來。

他取下了頭上遮蓋的荷葉帽,公蠣透過荊棘叢看到了他的臉。確實不是柳大,長相同柳大無一絲相似之處,臉盤腫脹,五官變形,一只眼窩烏青,像是剛在街上同人打架了一般,身形也單薄,不如柳大敦實。

珠儿這眼光,真不怎麼樣。

如今已經月底,月牙遲遲升起,也只有彎彎的一線,難以看清具体的容貌服飾。但他陰鷙的眼珠子,從腫起的眼縫里透出的冷冷的光,讓公蠣覺得來者不善。

珠儿伸長手臂,直直地朝著大槐樹走過去,完全無視地面上荊棘叢生。公蠣只好將半截身体盤踞在珠儿的腳面上,免得她被荊棘划傷。

珠儿一直走到槐樹跟前,額頭碰上了樹干才停了下來。公蠣索性順著樹干盤桓而上,纏繞在男子頭頂上方低垂的枝椏上。

男子停止了低吟。他在槐樹下走了几圈,俯身將地面上一層厚厚的枯葉拂去,露出一個圓形石桌來。

公蠣忽然覺得此處似曾相識。正疑惑間,男子走到一處荒草后面,拿出一根沉甸甸的撬棍,插入桌面破損的地方用力一撬。

看來這男子早有准備。他力氣似乎不大,几乎將整個身体壓在撬棍上,才將半邊殘破的石桌移開,又喘著粗氣歇息了一陣,慢慢搬開剩下半邊,露出下面的井口。

黑黝黝的井口,像一只張開的巨大嘴巴,偏偏那些叢生的荊棘都朝著井口的方向糾纏、倒伏,像是被它吸過來的一般。

公蠣忽然想起這是哪里了——流云飛渡隔壁,那個曾經長滿枯骨花的老井!

一年前公蠣曾在此井中發現數具女子屍骨,並采了一朵開在屍体上的枯骨花,用以交換木魁果,結果不僅木魁果未到手,反而被假扮薛神醫的巫琇制住,差點成了蛇羹。隨之查明巫琇便是那樁血珍珠慘案的罪魁禍首,但在找這口井時卻無論如何找不到。

公蠣探出頭去,伸出分叉的舌頭。透過腐土的氣息,隱約可嗅到流云飛渡的花草香味;枯骨花的味道已經沒有了,井口發出森森的陰涼之氣,竟然很是舒服。

男子忽然仰起臉來。公蠣以為被他發覺,忙伏在枝椏上一動不動。

槐樹枝椏猛地抖動起來,如同遭遇狂風,葉子下雪一般紛紛落下,在井口上方旋轉飛舞,卻沒有一片落入井中。

珠儿慢慢轉過身來,走到井口前。男子上前,輕輕地從后面抱住了她,溫柔地在她耳邊竊竊私語。

珠儿垂著頭頸,眼里帶著夢幻一般的笑意。

看來真是自己多管閑事了。公蠣沒了興致,在枝椏上調轉身体,准備下來離開,卻見男子忽然出手,在珠儿背上一推,“扑通”一聲,珠儿墜入井里。

公蠣見此異變,身上肌肉一緊,跟著墜了下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01 AM

(五)

冰冷的井水,讓公蠣瞬間清醒過來。珠儿沒有扑騰呼救,而是帶著陶醉的笑容,大口地吞咽著井水,緩緩沉入井底。公蠣飛快地游到她的身下,讓她的口鼻露出水面。隱約看到井底白骨累累,不知有多少妙齡女子葬身此處。

珠儿神志不清,公蠣托著她浮在井水表面,但離井口足有兩丈的距離。

五尺見方的井口,只能透過槐樹的縫隙看到點點星光。還好那個男子沒將井口封上。公蠣用尾巴卷住珠儿,試圖帶著珠儿爬上去,但試了几次,皆以失敗告終。

且不說公蠣的蛇形身体無法背敷一個成人,井壁長滿細細的綠苔,軟軟的又濕又滑,便是公蠣一個也要用力把持,才能勉强不滑落下去。

此法不行,公蠣只好恢復人形,一手抱著珠儿,一手往上攀緣。好不容易爬了丈余,珠儿忽然嚶嚀一聲,伸手勾住公蠣的脖子,把臉放在他的脖窩處,喃喃自語。

珠儿的臉已經恢復正常,溫軟的臉蛋貼著公蠣,呼出的氣息帶著一點點的香甜味。公蠣頓時心猿意馬,呼吸一緊,腳下力度不均,扑通一下,抱著珠儿重新掉了下去。

但在墜落中,卻聽清了珠儿的囈語:“畢岸哥哥,抱緊我,我好怕。”

公蠣心中酸澀,卻毫無辦法。帶著珠儿浮出水面,卻沒了力氣往上爬。如此深更半夜,就是叫喊了也沒人聽到,再說那男子說不定尚未走遠,若再驚動了他,可就麻煩大了。郁悶之下,只好用力敲擊井壁,剛摸到一塊井石有些松動,忽然頭頂一亮。

井口上方出現一個燈籠,接著只聽小花粗聲粗氣道:“這里怎麼有口井?”

小妖的臉出現在井口上方:“噓,別大聲,吵醒姑娘。”她將燈籠往井下垂了垂:“好深的井。”

公蠣又驚又喜,大聲叫小妖的名字,並拍打水面,翻騰出水花來。

小妖側耳聽了聽,驚訝道:“怎麼是你?”叫小花趕緊拿繩子來。幸虧小花一身蠻力,兩人將公蠣和珠儿拉了上來。

四人不敢久留,翻過低矮的圍牆,來到流云飛渡的花架下,將珠儿安置在竹榻上。

蘇媚已經擎燈站在花架下,蹙眉道:“小妖小花,半夜三更不睡,鬧騰什麼?”

一看到公蠣,驚詫道:“怎麼回事?龍掌櫃,你……”再一看珠儿,頓時大驚失色,忙過去幫忙,讓珠儿俯在竹榻上。

珠儿吐了一陣水,呼吸漸漸平穩。小妖帶著几分惱火,連珠炮一般問公蠣:“你和珠儿姐姐在那里做什麼?為什麼珠儿姐姐會掉到井里面?”公蠣渾身濕透,樣子狼狽,面對小妖的追問,也不知如何解釋。

蘇媚一聽便明白了八八九九,笑眯眯道:“天色不早了,龍掌櫃回去吧,珠儿今晚便由我照顧。下次約會,還是找個安全的地方。”她身上只穿了青色鑲邊的散袖短襟衣褲,青絲未綰,帶著一絲慵懶隨意,比白日盛妝更顯嫵媚。

公蠣尷尬異常,道:“不是約會……”小妖哼了一聲,衝公蠣翻了個白眼,道:“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人。你打算什麼時候同珠儿姐姐成親?”

公蠣愕然道:“成親?我為何同珠儿成親?她喜歡的又不是我。”

小妖氣得一跺腳,指著公蠣的鼻子對蘇媚道:“姑娘你看到了吧?他白天蒼蠅一般繞著我們家轉,晚上卻去勾搭珠儿姐姐,如今闖了禍,珠儿姐姐名聲被他毀了,他又不肯同珠儿姐姐成親……”

公蠣急得冒汗:“我哪有勾搭珠儿!”蘇媚喝住小妖:“你這丫頭真是無法無天,龍掌櫃的事儿,輪到你指手畫腳嗎?”轉而向公蠣道歉:“龍掌櫃,你不要同她小丫頭一般見識。今晚定是有什麼意外,你不方便告訴我們。這件事我知道輕重,不會出去亂講。”

公蠣真是百口莫辯,特別看到她眼底那絲心照不宣的笑意,更加沮喪。

小花照顧珠儿,小妖送了公蠣出來。公蠣連忙道謝:“今晚多虧你,否則那麼深的井,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好。”小妖氣鼓鼓的,愛答不理。

公蠣無話找話,道:“真是湊巧,半夜三更,你怎麼會聽到響動的?”

小妖怒道:“還說!你在隔壁唱歌,吵死人了!”

公蠣茫然道:“我?唱歌?”公蠣五音不全,從來不唱歌的。

小妖氣呼呼道:“我擔心吵到了姑娘,便起床來看。剛好家里梯子靠在圍牆上,一爬上梯子就見你和楊珠儿站在大槐樹下……做出些不成体統的舉動……”她越發生氣,對珠儿連聲姑娘也不叫了,鼻尖儿都氣得通紅。

公蠣訕訕道:“不是,那個是……”

小妖尖刻道:“你還抵賴?哼,早知道是你,我便不救了!”

原來小妖平日精神頭足,晚上靈醒得很,加上今天蘇媚回來,小妖自然更加上心,一點響動便能驚醒。據她所講,今晚她總聽到有人在唱歌,吵得睡不著,便想出來制止。結果看到一男一女摟摟抱抱,接著有人落井,她不敢驚動蘇媚,便去叫了小花,兩人翻過圍牆,打了燈籠查看,誰知救上來的兩人竟然是公蠣和珠儿。

公蠣還想解釋,兩人已經走到前堂門口。小妖一把推他出去,用力將門關好、拴上,嘴里還罵:“看到你便覺得討厭!”讓公蠣很是傷心。

公蠣竟然沒有做夢,一覺睡到了天亮。一睜眼便惦記著珠儿怎麼樣了,有心去看看,又害怕小妖那張利嘴。

正在糾結,忽聽阿隼在窗外吆喝:“龍掌櫃!龍掌櫃!”

公蠣忙整理好衣服出來。阿隼黑著臉,站在畢岸身后。

公蠣賠笑道:“昨天你們去哪儿了?”

畢岸頭也不抬,道:“昨晚沒事吧?”

公蠣看了看阿隼,低眉順眼道:“沒事。”阿隼怒道:“不是交代你不要出門的嗎?沒事出去亂晃什麼?”

公蠣昨晚因救珠儿落入水井,自覺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來想向畢岸邀功的,一看阿隼凶神惡煞,頓時委屈起來。

畢岸擺手制止了阿隼,溫和地道:“外面凶險,你應該等我回來。”

定是昨晚自己走了,蘇媚便招了他來。公蠣酸溜溜道:“蘇姑娘這麼快就告訴你了?”

阿隼瞪著公蠣,譏諷道:“你惦記的倒多!哼,自家生意不上心,賣胭脂水粉倒賣力得很。改日同蘇姑娘說說,請你去當伙計好了。”

原來他們已經知道他在流云飛渡情緒高漲、口沫飛濺的樣子。公蠣翻了個白眼,小聲嘟囔道:“做伙計便做伙計,你道我不敢嗎?”

畢岸道:“好,今天傍晚繼續去。”

公蠣眼睛滴溜溜轉,不知道畢岸說這句話的意思。畢岸道:“看到美人儿了?”

畢岸很少用如此輕佻的詞彙,公蠣盯著畢岸看了又看,確定他不是譏諷或責備的意思,這才小心翼翼在石凳上坐下半個屁股,觍著臉道:“以我對胭脂水粉的造詣,哄那些小娘子綽綽有余。”

阿隼眉毛豎起,看樣子又要發作。畢岸的眼睛停留在公蠣腰間的香囊上,微微皺了皺眉,一把拽了下來:“哪來的?”香囊昨日濕了水,但顏色絲毫不褪,依舊鮮艷,味道也照樣清新。

公蠣得意道:“精致吧?胖頭去進貨,不知道從哪順回來的。”

畢岸左右翻看了一遍,若有所思,道:“香味好獨特,送我吧。”

公蠣有事相求,爽朗地道:“好。我明日讓胖頭再買一個回來。”

畢岸嗅了又嗅,反復捏著香囊,忽然道:“拿個碗來。准備一些白礬。”

阿隼一愣,指著香囊道:“這個?”

畢岸點點頭。公蠣見兩人打啞謎一般,好奇道:“怎麼了?”

阿隼端了一個空碗來。畢岸挑破香囊,將里面的香料一股腦儿倒了出來,公蠣連叫可惜,卻沒有阻止。

阿隼將碗里注入溫水,並按照比例放入白礬。香料慢慢浮動起來,整個房間異香四溢。

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一盞茶工夫過去,水變成了翠綠的茶色。公蠣饞嘴道:“你別加明礬,這個味道一定不錯。”

阿隼目不轉睛盯著,遲疑道:“公子,會不會我們搞錯了……”

正說著,浮在水面上一個黃豆大小的暗紅色花苞忽然打起了轉儿,接著啪的一聲輕響,花苞裂開了,一個線頭模樣的東西顫顫巍巍從里面探了出來。

畢岸拿了根筷子伸向線頭,線頭順著筷子而上,纏纏繞繞,盤的像一小團亂發。

原來是一條細細長長的蟲子,竟然有半尺長。

公蠣看得頭皮發麻,吃驚道:“什麼東西?”

畢岸道:“這是銀線蠱,藏在花苞之中,算是蟲噬和花蠱的混合法术。”

阿隼拿了另一根筷子去捅,銀線蠱很快轉移到這邊來。但畢岸手中的那條筷子,已經出現細小的腐蝕,筷尖明顯便細了。

公蠣心下暗驚,一想到自己佩戴了好几天,頓時渾身發癢,忍不住抓撓起來。

阿隼將筷子上的銀線蠱按入白礬水中。銀線蠱在水中蜷曲翻騰了一陣,身体抻直,漸漸不動。畢岸皺眉道:“以后這些來歷不明的東西,不要隨便戴在身上。”

公蠣不敢回嘴,小聲道:“這個有什麼危害?”

阿隼玩笑道:“你要不要試試看?說不定這顆小花苞里也有。”

畢岸撥弄著香料,道:“這種銀線蠱是寄生在禽類体內的一種寄生蟲,經過特殊培育,可寄生在人身上。還有這几種香料,全是有劇毒的。”

公蠣聽了,越發覺得如百蟻噬骨,無處不癢,哭喪著臉道:“完了,我肯定中毒了!”又罵胖頭:“這個死胖子,不知從哪里弄得這麼個東西,存心害我!”

畢岸卻笑了笑,道:“這些劇毒的香料,但看來有害,但十二種放在一起,分量又拿捏得絲毫不差,剛好達到一個平衡,所以算是沒毒的,只有香氣散發出來。”

公蠣一下子釋然了,手不再四處亂撓:“早說呢。”

畢岸道:“這種將各種香料、花卉通過一定的炮制、配比發揮作用的,叫做花蠱。”

公蠣心里惦記珠儿,起身道:“你們慢慢研究,我看看珠儿去。”

畢岸一把拉住,皺眉道:“坐下。”

公蠣急道:“你不知道,昨晚,昨晚珠儿是被人推下去的!”

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阿隼早按捺不住,暴跳如雷:“誰讓你跟著珠儿的?要不是你打草驚蛇,怎麼會出此意外?”

公蠣也怒了:“你還講不講理?我幫人還幫錯了?要不是我,珠儿早淹死了!”

阿隼還要再說,一個人在門口探頭探腦,正同胖頭爭執。阿隼不再搭理公蠣,拂袖而去。公蠣看著阿隼的背影,委委屈屈道:“他就是看我不順眼!”

畢岸沉默了片刻,道:“阿隼說得對,有些事情,不能瞞著你。”

阿隼一走,公蠣壓力頓減,大剌剌往石凳上一座,道:“什麼東西瞞著我?我知道這几個月當鋪有盈余,你可別想一個人獨吞。”

畢岸嘴角動了動,道:“情況很不妙。”

若是公蠣稍微用心一點,便可聽出畢岸言語之間的凝重了。可他的心思全在那些沒用的東西上,一邊留意隔壁流云飛渡的動靜,一邊想著如何同小妖解釋自己同珠儿的關系,心里還惦記珠儿的異狀,對畢岸的話只是下意識地點頭附和。

畢岸看到公蠣的心不在焉,微微搖頭道:“算了。”起身便走。

公蠣回過神來,道:“你去哪里?你什麼時候帶我去找阿意?”

阿隼急匆匆衝了進來,臉漲得通紅,不知是憤怒還是沮喪,他看了看公蠣,欲言又止。

畢岸神色一凜,看著阿隼。阿隼沉重地點了點頭。畢岸衝了出去。

兩人打啞謎一般,公蠣不明就里,連忙跟上。三人一前一后衝進了珠儿的家里。

李婆婆見狀,麻利地收拾了東西關上大門,掛出個“歇業”的牌子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02 AM

(六)

珠儿這次真的死了。她的臉已經完全化為骷髏,身上少量殘余的肌肉變成了暗紅色,干巴巴地貼在骨頭上。若不是她頭發上熟悉的体香,看起來像是一具死亡多年的干屍。

公蠣摸著她硬邦邦、冰冷冷的手,哭得極其傷心。畢岸的臉板得像一塊石板,僵硬至極,良久才道:“阿隼,去找一輛車來,並對外放出風聲,說珠儿去長安學徒兩年。將楊鼓安置在城西的福安堂。”

阿隼默默退出。公蠣哭道:“這是怎麼回事?我一個月前便發現她有異狀,可只當是眼花……”

畢岸低聲道:“退后。”

公蠣退到一邊,仍哭得像個淚人儿。

珠儿床頭的桌上,放著一個針線筐,里面有一個做了一半的針線。畢岸翻看了一陣,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紙包,拿出個紅色蠟狀物,用火石點燃。

那東西未燃燒前稍微有些腥味,燃燒起來卻只有淡淡的煙霧。公蠣哭得鼻涕大長,淚眼蒙眬之間,忽見珠儿垂下來的右手動了一下。

公蠣不顧体面,拿衣袖將臉上的鼻涕眼淚胡亂抹了,定睛細看。

珠儿緩緩地坐了起來,輕聲笑道:“畢掌櫃,龍掌櫃,你們怎麼都在。”她用手掠了一下垂下的頭發——干枯的手指,黑洞洞的眼窩,一動一動的下頜骨,驚得公蠣連往后跳了三四步。

畢岸微笑道:“珠儿,如今這里不太平,你要外出躲一陣子。我這就送你走。”

公蠣看著珠儿的臉慢慢恢復圓潤,終于能夠說出話來:“珠儿,你這些天到底遭遇了什麼?快告訴我。”

珠儿抬眼看著他,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但眼神卻呆滯空洞:“你們怎麼都在。”

畢岸用眼神制止公蠣,雙目如電。再轉向珠儿,眼神瞬間變得溫柔:“珠儿,你要去長安兩年。”

珠儿重復道:“我要去長安兩年。”

畢岸的黑眼睛深不見底:“父親已經安頓好了,各位鄉親不要掛懷。”

珠儿道:“父親已經安頓好了,多謝各位鄉親掛懷。”

公蠣忽然明白了。珠儿已死,畢岸不知用了什麼法术,或者便是這種不知名的香料,讓她的機体能夠暫時恢復,但意識並未恢復。

畢岸的瞳孔在縮小,聲音溫柔得滴出水來:“珠儿學成便回來。”

珠儿嫣然一笑,道:“珠儿學成,便回來。”公蠣竟然毛骨悚然。

針頭的黑色東西燃盡,珠儿完全恢復了正常,除了稍顯呆滯,已經看不出同以前有什麼異常。

阿隼走過來低聲道:“馬車已經安排好。”

畢岸上前牽了她的手:“我送你上路。”

珠儿這次卻沒有跟著重復,而是帶著一點嬌羞,垂下脖頸,溫順地走在畢岸身邊。

街上人流不多,但多家已經開門做生意。一輛青篷轎式馬車停在珠儿家門口。

阿隼殷勤地打開車門,道:“珠儿姑娘,這次去長安,可要好好學習,等你回來開個全洛陽城最大的繡庄。”

公蠣嗅到一股死亡的氣息。馬車是金絲楠木制成,表面覆蓋了一層青色篷布,篷布之下卻是黑色,周邊金色雕花,兩端刻著福壽二字,還有黃裱紙畫的符——這明明就是一具棺材。

公蠣亦步亦趨地跟在畢岸身后。畢岸扶珠儿上了馬車,囑咐道:“你一路小心,多寫信來。”

珠儿機械地點頭。正在街上打掃的王二狗媳婦拿著掃帚,遠遠打招呼道:“珠儿姑娘,你這是要出遠門哪?你爹呢,不跟著一起去嗎?”

珠儿探出頭來,回道:“我去長安兩年,學成便回來。家父已經安頓好啦。多謝您掛懷。”

一直躲在門口的李婆婆聽到珠儿的說話聲,將信將疑地走了出來,裝作打水,偷眼看著珠儿。

畢岸揮揮手,道:“珠儿你多保重,我已經寫信給長安的朋友,他們會照顧你的。”他在珠儿的手變成白骨之前將車門關好。

馬車夫面無表情,趕著馬車慢慢駛離。公蠣呆呆地看著,心中不知是悲痛還是恐懼。

小妖忽然急匆匆跑了出來,手里拿著一包草藥,驚訝道:“珠儿姐姐怎麼走了?我家姑娘說她身子骨受了風寒,要我一大早去給她撿藥。我想著她睡著未起,還沒來得及給她呢。”

看到小妖,公蠣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淚來。小妖看也不看他一眼,揚著下巴走了過去,頓足道:“她這是去哪里了?”

畢岸微微笑道:“她去長安,也算是散散心。”

小妖嘴巴癟了癟,有些失望,接著朝公蠣瞪了一眼,道:“出去也好,省得有些人一天到晚糾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哼!”她本想再奚落几句,但見公蠣眼睛紅腫,顯然哭過,心中還是有些不忍,便扭過臉不去理他。

接著一個動聽的聲音傳來:“珠儿走了?”卻是蘇媚,裊裊娉婷,雙目帶笑,粉面含春,小花跟在她身后,捧著個缽盂。她目光在畢岸臉上停留了片刻,又轉向馬車駛去的方向,再次疑惑道:“珠儿走了?”

畢岸的手指尖微微抖了一下,顯然內心十分激動,臉上卻依舊淡淡的:“蘇姑娘好。”

蘇媚秀眉微蹙,道:“她昨晚受了些驚嚇,精神不大好,我叫小妖去買了些補藥,又親自燉了一鍋烏雞湯來,正要端給她。怎麼突然走了呢?”她眼睛的余光掃向公蠣,公蠣忙將目光移開。

畢岸面不改色,道:“她想學習廣繡,同我講過多次,我便托了長安的廣繡名家。今日剛好他家商船回去,便順便帶了珠儿去。前些日子已經約好的了,不好改期。”

蘇媚輕聲道:“走了也好。”公蠣琢磨著她這句“走了也好”,心中更加難過。

几人目送馬車駛遠,阿隼等人自行走開。小妖開開心心道:“畢掌櫃,您要的蠟燭已經備齊。我們姑娘有事請教,請您移步。”

畢岸的臉紅了一紅。蘇媚笑道:“畢掌櫃,我這次出去遭遇了些怪事,想向你討教一二。”嘴里說話,眼睛卻傲然掃視周圍。

李婆婆倏地縮回了腦袋。

她一向特立獨行,對李婆婆之流並不避諱。畢岸默然不語。蘇媚眼睛亮晶晶的,忽然低聲道:“我家隔壁突然冒出來一口井,畢掌櫃不想去看看嗎?”

公蠣失魂落魄的,只想去人多的地方擠著,便自覺地跟了過去。小妖已經走上台階,回頭見他跟著,頓時叉腰豎眉,厲聲道:“我們姑娘只請了畢掌櫃一人,龍掌櫃請回吧!”蘇媚回頭笑罵道:“小妖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龍掌櫃請一起來。”

公蠣可憐兮兮地抬起頭,目光頓時呆滯。

蘇媚同珠儿一樣,身上顯示出些異狀來:臉頰上有一小塊血肉化去,像是被嚴重燙傷;而提著裙裾的左手,已然剩下森森的白骨。

公蠣落荒而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2:05 AM

(七)

公蠣衝回忘塵閣,將自己像塊抹布一樣甩在竹榻上。他覺得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樣,軟綿綿的無一絲力氣,明明大熱的天,卻一陣陣地發冷。

一杯熱茶重重地放在公蠣面前的石桌上。阿隼板著一張臉,帶著几分厭惡道:“看清了?”

不用問,公蠣也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阿隼的拳頭握得哢哢直響,他深吸了一口氣,竭力讓口氣平和一些:“公子總是說,一些事情讓你知道了于事無補。不過我覺得事情跟你有關,你還是必須了解清楚。”

公蠣用手擤了鼻涕,哭了起來:“珠儿不是我害死的,昨晚也不是我約的她……”

阿隼雙眼冒出火來,手按在石桌上,逼視著公蠣:“你能有個大老爺們的樣子嗎?不許哭哭啼啼,不許嘮嘮叨叨,閉嘴,聽我說。”他聲音不高,但藍灰的眼珠子如閃電一般,帶給公蠣一種天然的恐懼。

公蠣一個激靈,坐直了身体。

阿隼所講的前半部分,並無什麼特別。同公蠣小心翼翼、竭力回避的想法一樣,無非便是太平盛世之下暗流涌動,巫教橫行,荼毒生靈。巫教經過官府的數年打擊,已經多年銷聲匿跡,但自去年開始,巫术重新在底層民眾之間興起,特別是洛陽城郊、偏僻山區,巫术害人以及巫教信徒修煉帶來的各種詭異事件層出不窮。

這三個月來,畢岸同阿隼已經經歷好几起此等事件,無一不是同巫教有關。

阿隼點出了几個,什麼伊陽縣紅衣女自焚事件,雙橋鎮活埋事件等等,至于什麼失心瘋、暴斃之事更多。而洛陽城中,除了公蠣所經歷的種種巫教事件,如今涉及人數最多、后果最為嚴重的,便是類似珠儿這種情況的“活死人”案件。

公蠣聽到“活死人”三字,渾身打起了擺子:“活……活死人?”

阿隼道:“活死人是民間的叫法,實際上,這種人是中了冥花蠱。”

公蠣想起剛才提到銀線蠱和花蠱,疑惑道:“蠱术,不是南詔國、苗疆才有的嗎?”

阿隼嗤道:“給你的書都白看了!照你的說法,那些西域巫术是怎麼傳入中原的?”

公蠣吃了個沒趣,訕訕又問:“冥花蠱是什麼?”

阿隼不耐煩道:“這個要問公子,我不懂。”頓了一頓,又道:“或許跟剛才那個香囊有些關系。”

公蠣想起珠儿,眼圈又紅了,再想到美艷的蘇媚,一陣心悸:“巫教給人下這種蠱毒,用來做什麼?”

阿隼神色凝重了起來:“祭祀。用活人祭祀,你懂嗎?”

用活人祭祀,人祭。

公蠣反應過來,飛快問道:“祭祀誰?”

阿隼用鼻子哼了一聲,道:“總算問了句靠譜的。洛陽城下有只三腿金蟾,聽說過嗎?”

洛陽金蟾,多次出現在老龜的故事之中。據老龜講,人稱洛陽地脈奇異,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商周魏晉皆建都于此,實際上,是因為洛陽地下有一只巨大的金蟾,使得此地紫氣升騰,山川形勝,最是適宜成就霸業。云上古時期,洛水之濱集天地靈氣生出一只三足金蟾來,因洛陽地脈豐益,金蟾逐漸長大,並與山河樹木連為一体,今日已經不可方物,難以估量,每年的吐納足以影響洛水的漲落等等。

老龜講得煞有介事,公蠣聽得嗤之以鼻。以公蠣的理解,若是真有修行千年的靈獸,早已修成正果,最不濟也像公蠣這樣修個人形出來,怎麼可能仍然潛于洛陽地下呢。老龜對公蠣的質疑很是生氣,卻講不出足以讓公蠣信服的理由。

但從阿隼口中講出,公蠣卻覺得一點都不可笑。

阿隼道:“這只金蟾在地下已數千年,已經同山石土地長在了一起。”他用力跺了跺地面,道:“如今腳下,到底是真正的土地還是金蟾的身体,誰也不能確定。”

公蠣想起老龜的話,喃喃道:“邙嶺,邙嶺是它的背部。”怪不得民間有“生在蘇杭,葬在北邙”之說,表面看邙山雄渾逶迤,土厚水低,宜于殯葬,原來有金蟾背負,自然是塊風水寶地。

公蠣正要繼續發問,忽聽阿隼道:“你聽!”

兩人側耳細聽。王寶同几個孩子在借口玩耍,隱隱聽到他們唱的童謠:“蟾儿動動,人儿靜靜;蟾儿醒醒,城儿空空。蟾儿一蹬腿,閻王吃小鬼。蟾儿一動嘴,洛陽變成灰……”

原來不是鳴叫的“蟬”,而是指地下的金蟾。公蠣琢磨著這几句童謠的含義,阿隼道:“據說金蟾体內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但金蟾已經多年不動,誰也不知道它是否還活著。”阿隼頓了一頓,又道:“也有人稱,所謂三足金蟾,是先古高人按照金蟾三足鼎立之勢布的一個巨大陣法,並非真有這麼個金蟾。不過到底是不是真的金蟾都無所謂,總之這個金蟾陣就在下面。”

公蠣明白過來了:“莫非巫教的所謂祭祀,是想要喚醒金蟾?但不知道金蟾是否活著,所以他們找了些符合條件的女子作為祭品,投給金蟾……”

公蠣忽然想通了一個問題:昨晚的所謂落井,便是這項祭祀活動的一部分!而流云飛渡隔壁的古井,或許便是通往金蟾体內的一個通道。

但阿隼接下來一番話,讓公蠣更加震驚:“那些中了冥花蠱的女子,只是陪襯,而你,龍公蠣,才是這場祭祀活動的重心。”

公蠣正准備衝去流云飛渡,聽了這話又站住了:“你說誰?我?”

阿隼道:“裝有冥花蠱毒物的香囊,莫名其妙出現在忘塵閣。若不是公子發現及時,剛好院子內外撒了雄黃,抑制了銀線蠱和花蠱的發揮,只怕你要跟珠儿一樣了。”

公蠣發傻一般地瞪著他。

阿隼道:“對了,我請教過公子了,他說,銀線蠱和花蠱,散發出來的味道,會讓人肌肉萎縮,至于是不是銀線蠱鑽入了人体內,如今尚無法確認。”他往石凳上一坐,伸長腿蹬在梧桐樹干上,看著公蠣。

公蠣頭上沁出一層汗珠子。從巫琇到攰老頭,從趙婆婆到玲瓏,從窨讖鼓到蛇婆牙,從千魂格到日前差點困死在里面的八卦瓠……還有這個莫名其妙的蠱毒香囊,真是防不勝防。

他連忙咬緊牙關,竭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窩囊,嘴硬道:“那個香囊,也許不是給我的呢……”

阿隼哼了一聲。公蠣耷拉下眉毛。若要有人以香囊方式在忘塵閣內投送冥花蠱,目標非公蠣莫屬——只有公蠣才喜歡這些不三不四的小玩意儿。

阿隼不再咄咄逼人,道:“洛陽城中,不止是巫教一股勢力。狐族,已經沒落的攰氏,還有莫名其妙的力量,共同攪動這個漩渦。而這個漩渦的中心,就是你。”

公蠣惶恐地看著他。阿隼看著他的樣子,想要發火又忍住了,嘆了口氣道:“算啦。可能也沒我說的這麼嚴重。”

公蠣不顧小妖的白眼,厚著臉皮去了流云飛渡。

畢岸站在花棚下,正拿著一包香料放在鼻子下嗅。蘇媚站在一側,歪著臉,專注地看著他的臉,兩人熱烈地討論著,真真儿是郎才女貌,一對璧人。

蘇媚看到公蠣過來,笑著要小花又捧了一盅茶過來:“龍掌櫃不要跟小妖一般見識。”

公蠣不敢看她的臉,但一低頭看到她的手,更覺心驚肉跳:“不會……不會。”

蘇媚舉起手看了看,粲然一笑,轉頭對畢岸道:“我自己還是看不到,只是感覺手上的皮膚稍微有些發緊。你瞧著怎麼樣了?”

蘇媚竟然是知道的,公蠣十分吃驚。

畢岸拿起她的芊芊玉手仔細看了看,道:“還是再調整兩味,增加一味。天生雪蓮減少一錢,焚心蟲焙干增加三錢,地精靈魄果取汁,火上淬煉后提其粉末,混合以前几味藥材,以蜂蜜調制,分十丸,每晚子時服用一丸。”

看公蠣聽得一愣一愣的,蘇媚笑著解釋道:“我想試一試,看能否找到冥花蠱的解法。”

原來日前畢岸曾找蘇媚請教花囊里的香料,蘇媚聽他為找到冥花蠱的解藥犯愁,便趁他不備,自己以手為引,偷偷試了試花蠱和銀線蠱。她自己瞧不見,又沒有輕重,所以手和臉都沾染上了。

畢岸慍怒之中帶著疼惜,訓斥道:“冥花蠱這種東西,能隨便試嗎?”輕撫著她手上的異常部位,命令道:“以后沒有我的同意,不許以身試藥。”

蘇媚嘴巴一撅,看似要反駁,但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卻乖乖地道:“是。”又問道:“你說發現有人中了冥花蠱,能否帶我去看一眼?”

畢岸卻道:“你別操心這個,趕緊調養好自己要緊。”那模樣,分明是一個疼愛妻子的郎君的口吻。

公蠣頓時忘了正事,酸溜溜問道:“你們什麼時候好上的?”

畢岸假裝未聽到。蘇媚卻抿嘴一笑,嗔道:“龍掌櫃別胡說,畢公子還沒答應娶我呢。”眼睛卻只管斜睨著畢岸,神態嬌媚,眼神潑辣。

畢岸頓時紅了臉,別過頭去。公蠣說不上心里是什麼滋味,心想要是有個姑娘這般對自己,自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遂捅了畢岸一拳,帶著點忿忿不平小聲提醒道:“人家姑娘都主動了,你還裝什麼矜持?”

畢岸忽然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蘇媚。蘇媚反而有些躲閃,眼波流轉,掩口吃吃笑道:“我開玩笑的呢。”扭身去整理旁邊大籮里晾曬的香料。

這些日來,公蠣天天待在家里,對他們之間的關系很是好奇。明明一有空便膩在一起,但又不像尋常情侶的模樣:表面看蘇媚大膽而熱烈,畢岸內斂而冷傲,給人感覺兩人之中定是蘇媚主動,但公蠣又敏感地捕捉到蘇媚潑辣嫵媚背后那種奇怪的疏離感,仿佛兩個人的關系又顛倒過來了一般,微妙得難以描述。

畢岸很快恢復如常,繼續剛才的話題道:“你趕緊調理好身体,這些日哪里都不要去。”

蘇媚下巴一揚,笑道:“放心好了,我比你可惜命的多,一定死不了的。銀線蠱不好說,花蠱之流,不過是用了花草之間配伍禁忌,我一點點嘗試,早晚破解。”

畢岸面露憂色,道:“冥花蠱蠱毒能夠結合個人体質發生變異,所以即使破解,你用著有效,不一定對她們有效。”

蘇媚不無遺憾道:“可惜我自己瞧不見,不知道中了冥花蠱到底是什麼樣子,否則便是一味一味試,也總能找到合適的。”

畢岸輕聲呵斥道:“不得胡鬧!”

蘇媚低頭嬌羞一笑,風情無限。

公蠣覺得自己十分多余,退了一步,訕訕道:“你們聊。”

畢岸卻回過頭來,道:“公蠣你過來,我們一起去看看昨晚那個古井。”

兩人繼續討論剛才的藥方,說的藥材都是公蠣從未聽說過的。小花急匆匆端著一碗藥過來,粗聲粗氣道:“姑娘,喝了藥再去吧。”

蘇媚秀眉一蹙,帶著點惱火道:“先放著。晚半個時辰死不了人。”

小花不吱聲,用乞求的眼神看向畢岸。

畢岸接過藥,溫和道:“小花忙去吧。”轉過身對蘇媚道:“症狀已經很明顯了,不能再耽誤下去。聽話。”將藥碗送至蘇媚唇邊。

蘇媚乖乖地就手儿喝了,辯駁道:“其實沒事的,我自己知道。”

公蠣簡直又妒又恨,目不轉睛地看著蘇媚飽滿的雙唇,恨不得自己就是那碗藥。

蘇媚一口氣喝完,抬頭看到公蠣的目光,笑道:“龍掌櫃,你的阿意姑娘找到了沒?”

定是畢岸告訴她的。公蠣羞紅了臉,瞪了畢岸一眼,支吾道:“正找呢。”

蘇媚抿嘴儿笑。小妖快步跑來,問小花道:“夾銀錠的剪子呢?”看了一眼蘇媚的藥碗,疑惑道:“好好的,喝什麼藥?”

蘇媚笑罵道:“管得倒寬。忙你的去吧。”

小妖嬉皮笑臉道:“姑娘你不能一見到畢掌櫃,就覺得我們倆多余。”說著朝小花擠了擠眼。小花愚笨,木呆呆的,只管笑。

公蠣腆著臉跟小妖搭訕:“是有什麼大買家來了,要用到絞剪?”

小妖哼了一聲,去挽小花的胳膊,道:“我們走,不理那個討厭鬼。”

蘇媚罵道:“小妖,找打不是?!”小妖一吐舌頭,衝著公蠣做鬼臉。

小花掙開了小妖的手臂,嘟囔道:“熱死了,別拉我。”小妖去捶小花的背:“呸,出去一趟還漲脾氣了你!”

小花連忙笑著躲避,兩人鬧著去了前堂。

公蠣看著,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感慨。畢岸不知何時站在他身邊,道:“是啊,若是能一直這樣,多好。”

公蠣想起珠儿,想起阿隼剛說的金蟾陣,好久才道:“尋常百姓,能生在太平盛世,無病無災,衣食無憂,便是福氣。”

蘇媚挽住了畢岸的手臂,看著小妖和小花遠去的背影,怔怔出神,低聲重復道:“是啊,若是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公蠣瞥見她的眼神,竟然滿是憂傷。

流云飛渡的隔壁那個破舊的廢園子,已經被圍了起來。井口上公蠣和珠儿被救的痕跡還在,但整個園子,並無任何奇特之處。

公蠣几次想說出昨晚被人推入井中的事情,但見蘇媚神色黯然,料想也知道目前情況不妙,不想她過于擔心,還是忍住不說。

畢岸繞著走了几圈,道:“我下井底看看。”也不等公蠣找繩子,和衣跳了下去。

蘇媚急得跺腳,衝著井口叫道:“井水涼呢,小心激著。”

畢岸的聲音沉悶地傳來:“放心。”

小花抱了繩子過來,公蠣拉了畢岸上來。蘇媚拿了帕子,將畢岸頭發上的水拭干淨,那模樣儿,活脫脫一個伺候夫君的小娘子。

偏偏畢岸也神色如常,顯然對蘇媚的舉動已經習慣。

公蠣心中好生羨慕,只好扭頭不看,道:“下面怎麼樣?”當年巫琇騙他來取枯骨花時,公蠣曾發現井底有許多屍骨。

畢岸將手中的東西托到公蠣面前,是十几塊骨頭碎片:“井底有些殘余的骨骸,可惜已經難以分辨。”

蘇媚換了一塊干的帕子來,道:“這里怎麼會無端端多出一口井來?奇怪。”

畢岸看了一眼公蠣,道:“這口古井,是八卦瓠陣的一條通道,不知何故,被廢棄了。”

公蠣再一次聽到八卦瓠,回想起那晚同江源困在無數上下石階的地方,仍心有余悸,疑惑道:“八卦瓠不是一個封閉的空間麼?這里怎麼會出現現實的一個通道?”

畢岸用手指摸著古井上磨損得几乎看不到的花紋,道:“你知道巫术,最早用于干什麼嗎?”

蘇媚接口道:“是用于祭祀的吧?”

畢岸道:“除了祭祀,另一個最重要的作用便是排兵布陣,戍守城池。其實即使祭祀,在上古時期也是同戰爭結合在一起的。戰敗要祭祀,戰勝更要祭祀。”

公蠣琢磨道:“這麼說,順著這口古井,能夠進入到八卦瓠之中?”

畢岸道:“這個陣法,應該是早早布下了,當時留的記號,也許是這棵古槐,或者便是這個石碑。”他將槐樹下的落葉和表層的泥土扒開,露出一塊平整的黑色石頭來,石質縝密堅硬,“這不是洛陽常見的石頭,而是有人專門埋下的。”

公蠣忙上前,讓石頭露出的更多些。

殘缺不全的石碑上,沒有一個字,只刻著一個陰陽魚。

畢岸繼續道:“任何一個陣法,都可大可小。若你在樹林里布置一個迷魂陣,抓一兩只野兔,那麼你便是一個獵人的格局,但若你能夠將整個陣法布置大到一個城市,一個國家,那便是經天緯地之才。”

公蠣明白過來。蘇媚秀眉微蹙,問道:“你是說,這個八卦瓠,布置在整個洛陽城中?”

畢岸道:“正是。”

公蠣忐忑道:“這地下又是八卦瓠,又是金蟾陣,怎麼兩個陣法還可以重合的麼?”

畢岸隨手拿起旁邊兩個空著的簸箕,倒扣在一起:“一個陣法可能留有不足,如這簸箕的開口,但若是兩個陣法在布置上能做做到相互配合、相互呼應,那麼陣法功力可大振,几乎沒有紕漏。”

公蠣喪氣道:“這麼說,巫教早已經布置好了,要啟動金蟾陣,必然要帶動這個巨大的八卦瓠。”

蘇媚一臉迷惘,顯然對此了解甚少。公蠣納悶道:“巫教布置這個陣法,費心費力,到底有什麼用途?”

畢岸道:“暫時尚且不明了。”公蠣還要再問,卻見畢岸用眼神制止,只好收口不提。

出了流云飛渡,公蠣心思煩亂,亦步亦趨地跟在畢岸身后,無話找話道:“蘇媚姑娘……嘿嘿,同你倒也般配,你就從了吧。”

畢岸面無表情,道:“別胡說。”

公蠣見他沒有生氣,頓時來了興致,湊上去擠著眼睛道:“喂,既然情投意合,干嗎不正正經經說媒提親?若你不好意思開口,我去和李婆婆說去。”說完又忍不住一臉憤慨地道:“雖然我看你們好心里不舒服。”

畢岸快走了几步,淡淡道:“不用你管。”公蠣對他的態度十分氣憤,怒道:“我就討厭你們這樣的,喜歡便喜歡,不喜歡便不喜歡,這麼曖曖昧昧算什麼?這蘇姑娘也古怪得很,明明對你愛得要命,一談到實質問題又若即若離……”

公蠣說得氣勢十足,實際上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同女孩子相處,唯一算是曾經談婚論嫁相處過的玲瓏,也是被人家牽著鼻子走的,剩下的便是對珠儿、蘇媚美色的垂涎和對阿意的暗戀,因此說著說著也覺得底氣不足,喪氣道:“女人果然是最難以捉摸的東西。”

畢岸反而笑了,道:“你也知道啦?”

公蠣胸一挺,得意道:“當然,我經驗可比你豐富。你同蘇姑娘相處若遇到什麼問題,只管來請教我。”

畢岸哼了一聲,眉眼仍帶著笑意。

公蠣兀自嘴硬,信口開河道:“女人要哄著寵著,蘇姑娘這種,只要多多說些甜言蜜語,保管有用。要不我教你如何恭維女人……”說完覺得蘇媚貌似軟硬不吃,這招似乎不可行,自己不由嘿嘿地訕笑起來。

畢岸也微笑著搖頭。

兩人難得討論這些話題,公蠣覺得十分有趣,又追著問道:“不如你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畢岸反問道:“你喜歡什麼樣的?”

公蠣認真道:“漂亮,得是個美人儿。”

畢岸嘴角微微上揚,道:“不是阿意嗎?”

公蠣喜滋滋道:“對啊。阿意又漂亮又可愛,剛好符合我的要求。你呢?”

畢岸忽然繃起了臉,一言不發。

公蠣只當他不肯說真心話,不滿道:“呸,真小氣!”挑釁一般道:“蘇姑娘的臉上也有,你瞧見了嗎?”

畢岸道:“她只知道手上有,不要告訴她。”

公蠣哼哼道:“廢話!我自然明白。”

畢岸道:“我不想讓她過多參與其中。所以珠儿的事,也不要告訴她。”

專程交代這個,簡直是對自己智商的蔑視。公蠣跳起來叫道:“你以為我傻的嗎?一說話就穿幫拆台?珠儿的事,我一個字都不會透露出去!別說蘇姑娘,連小妖都不會告訴!”

畢岸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同小妖倒要好。”

一提起小妖,公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個小丫頭,真是牙尖嘴利,蠻不講理,簡直拿她沒辦法。”又一想起珠儿,心情頓時沉到了谷底,道:“你真把珠儿送去了長安?”

畢岸沉默不語。

公蠣看他的臉色,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叫道:“你把她怎麼了?”

畢岸忽然轉身,道:“我帶你去找珠儿和阿意。”

公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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