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府天 -【明朝謀生手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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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5-5-29 08:09 PM

第九十章 地頭蛇vs坐地虎

    葉小夥計不在,五福當鋪中,這會兒卻有一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捧著一個錦盒進來典當。櫃檯後頭的老朝奉本來還在腦袋一點一點打著瞌睡,陡然被一聲拍桌子驚醒,見櫃檯外頭一個壯漢正盯著自己,他登時有些惱火。可對方張口就是一句大買賣,繼而就打開了錦盒,他只掃了一眼其中東西,立刻就移不開眼睛了。

    裡頭竟是躺著一對玉馬。

    雖說玉質和那種最好的羊脂白玉相距甚遠,可難得的是雕工,以他毒辣的眼力看來,至少整個徽州城都沒有一個玉工有這樣的好手藝!想到這裡,老朝奉抬起頭來,用挑剔的目光看了一眼那送東西來的壯漢,見其身材粗壯,眼神卻有些飄忽,在做老了這一行的他看來,這五官簡直就是賊眉鼠眼的典型。於是,他便裝模作樣敲了敲那對玉馬,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客官這東西不太好出手啊。」

    果然,他不過試探了這麼一句,那壯漢立刻炸毛了:「你當不當,不當我找別家,這徽州城裡又不是你一家當鋪!二百兩銀子,一口價,死當!」

    此話一出,那老朝奉登時眼神一閃。二百兩?這東西只要一轉手,至少價值五六百兩!哪怕東西是不知道哪家本地人的藏品,可只要是賣給那些出外的徽商,這些傢伙在商場上少不了要向官員們送個禮,這種小巧物件是最合適的,東家也吩咐過他看到就不要放過。於是,他立刻眉頭緊皺,壓低了聲音說:「這東西來源不清,燙手得很。一百兩,不能再多了!」

    「這也壓太狠了,別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們一轉手能賺多少!」那壯漢嘴上這麼說,卻還是稍稍鬆了口,「一百八十兩,否則我寧可拿別家去!」

    「客官,別家未必比我家厚道。這樣吧,我拼著回頭給東家說兩句,給你一百五十兩!」

    「好!」

    那壯漢再也不討價還價,乾脆利落地迸出一個字。等老朝奉取了一錠錠雪花大銀來,用戥子仔仔細細秤了三錠讓他看過,他一把接過來一股腦兒往懷裡一塞,隨即二話不說就往店外走,竟是頭也不回。見這情景,櫃檯後頭另一個夥計不禁有些擔心地說:「金爺,這傢伙瞧著不像好人,會不會是騙錢的?」

    「管他是偷是騙,反正坑不了咱們!東西是真的,這比什麼都實在!」

    櫃檯裡頭兩人說了一會話,灌了一肚子茶水,滿腦子也都是霧水的葉青龍也回了當鋪。雖說他立刻因為離開太久挨了一頓好罵,可他更不明白的是汪孚林叫了自己去到底是為了什麼,因此做事的時候也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這夏日的午後尤其容易犯瞌睡,隨著時間的推移,中午做了一筆划算買賣的老嘲諷又眯瞪了眼睛,而葉青龍把自己手頭的事做完了,也開始依靠著門口補覺。至於另外一個夥計,則是趁機打開了起頭那錦盒,垂涎三尺地看著裡頭的玉馬。

    正當他伸出手去,想把東西取出來好好觀賞一下的時候,陡然只聽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嘩。

    「就是這兒!」

    隨著這喧嘩聲,呼啦啦一大片人湧進了當鋪。

    老朝奉一下子驚醒。儘管這些人中為首的那個身穿便衣,可他這雙眼睛在市井浸淫多年,來人又是常在外頭廝混的,他又怎會認不得?他立刻站起身來,尖著嗓音開口說道:「原來是趙五爺!府城縣城緊挨著,趙五爺若是有空閒,儘管來咱們這兒小坐,這突然一出豈不是叫咱們東家為難?不管是什麼事都好商量,只要趙五爺劃出一條道來。須知壯班不是快班,街面緝捕之事可不是你們為主!」

    這年頭能開當鋪,全都是三教九流兜得轉的,趙五爺雖不是府衙的班頭,可對這五福當鋪也有些瞭解。要是平時,就算他想撈錢想瘋了,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把這裡當成目標,可剛剛汪孚林對他說出了具體計畫,又指了茶攤上的秦六給他瞧,他立刻意識到這不但是在縣尊面前刷好感的機會,而且也是撈一把大油水的好機會!於是,面對那老朝奉不陰不陽的告誡,他便乾笑了一聲。

    「金朝奉,你這話錯了。我是歙縣衙門的壯班班頭,要是沒公事,可不敢隨便闖你這兒來!可我好容易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抓到了一個偷兒,本以為可以追回賊贓,回頭好發還苦主,可誰曾想他竟說是把東西給押你這兒了!」說到這裡,趙五爺二話不說做了個手勢,他身後兩個正役民壯立刻押了剛剛那典當的壯漢上來。這時候,他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怎麼樣,金朝奉可認識這傢伙?」

    老朝奉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眼睛如同針刺刀剜一般盯著趙五爺,剛剛還無比尖利的聲音,卻陡然沙啞低沉了下來:「趙五爺,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們班房那點小伎倆。現如今哪個縣的班房不養上一二十個頂兇,平時好吃好喝供著,嫖賭任意,真要是碰到上頭追比,下頭卻無論如何辦不成的案子,就讓他們出去頂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就為了這一時用場,這傢伙你敢說不是你歙縣班房裡頭養著的?」

    這種伎倆是三班衙役最大的外快來源,之前趙五爺甚至還曾經認真考慮過,是不是對汪孚林暗示可以這麼搞一搞,給縣尊刷點政績,可他又不清楚汪孚林是不是真的為了家裡親友報仇,所以到最後還是打消了這樣的拿人頂缸主意。畢竟,這樣的頂兇不但供應本縣,而且還供應鄰縣甚至外縣,每一個雖說都是流浪乞丐,可賣出去都是真金白銀,這事兒得三班所有班頭一塊商定,他還做不了這個主。眼下被這金朝奉一下子戳破,他登時惱羞成怒。

    「老東西,給你臉不要臉,等我搜出賊贓來,看你嘴硬!」

    金朝奉一時嘴快,話一出口也後悔了。做這種行當講究的是和氣生財,對那種窮酸刻薄不要緊,但絕不能對瘦死的駱駝太過分,至於這種公門中人,就更得要給幾分臉面了。可是,趙五爺此刻竟是要強上,他不得不豁出去,一把抄起櫃檯下頭一根棍棒。

    「趙五爺,你要是敢硬來,別怪我敲鑼打鼓叫四面八方的路人商販都過來!你要東西我可以還你,那一百五十兩就當我代東家送你們喝茶的,可你要是越雷池一步,今天我就拼了這把老骨頭!」

    「你若是不怕把你家這當鋪的名聲丟盡,你就儘管敲!」趙五爺卻突然氣定神閒了起來,見那金朝奉驚疑不定,他方才拋出了殺手鐧,「畢竟,苦主斗山街許家的人就在這兒,是許家丟的東西,這會兒人贓俱獲,你敢抵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5-30 12:14 AM

第九十一章 又出岔子,汪小官人快瘋了!

    金朝奉眼見趙五爺等人讓開一條路,一個頭戴黑色小帽,身穿綠色罩甲的青年就上了前來。而趁著此人現身,金朝奉遲疑的功夫,趙五爺立刻帶著其他人一擁而入,見櫃檯裡頭一個夥計緊緊抱著一個錦盒不放,趙五爺立刻親自把東西奪了過來,打開一看便立刻回頭沖那青年道:「秦六哥,你快來看看,這是不是許家老太太丟失的那對玉馬?」

    事情到了這份上,金朝奉終於再也嘴硬不起來了。他怎會想到,這失竊的不是別家,竟是斗山街名聲赫赫的許家?別說許家家境豪富,就說其如今五服之內出的那位進士正在朝為翰林,說不定日後有入閣的希望,自家背後的主人就算把自己這個倒霉的朝奉丟出去,也是絕對不會開罪許家的!一時間,他頓時著了慌,可更讓他沒想到的是,趙五爺嘿然一笑,又從懷裡拿出了一張紙。

    「金朝奉,你剛剛不是說要敲鑼打鼓讓人來圍觀評理嗎?巧的是,我昨兒個才剛得到有人出首,說是你們五福當鋪和騙子沆瀣一氣,收贓窩贓,坑害良民!我原本還不信,沒報給縣尊,可今天在你這兒人贓俱獲,我就是想瞞也瞞不住了!」

    金朝奉下意識地伸手去搶趙五爺手中那張紙,等奪過來一目十行一瞧,他登時面如死灰。上頭一樁樁一件件的物品,從書到瓷器到珍玩一應俱全,正是之前同樣經自己的眼,一樣樣收進來的那些東西。一想到這事兒若真的是經了官府的手,別說自己不死也要脫層皮,就連東家興許也逃不過這一劫,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慌忙叫道:「葉青龍,快關門,快關門!你到外頭守著,任憑是誰都不許放進來!」

    小夥計葉青龍目瞪口呆看著這應接不暇一幕幕,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去關門。可這時候,聽到動靜過來看究竟的人已經很不少了,當他猶如門神一般往門前一杵的時候,左右的商販也好,路過的行人也好,還有那些住在這小北街上的鄰舍也好,一個個全都來打聽。他支支吾吾好容易把人都敷衍走,突然看到不遠處有個抱手而立,笑眯眯的俊俏小秀才。

    他猛地想到,功名案中,倒下的是劉三汪秋和萬有方,劉會被擼掉了戶房司吏;府學鬧事風波中,吳大江葉挺兩個生員被趕回婺源縣學,聽說大宗師回頭就要將他們革退為青衣;糧長風波中,倒下的是戶房新司吏趙思成;狀元樓英雄宴風波,府學劉教授請辭,鄉宦陳天祥更是羞憤交加連面都不露了。這一樁樁一件件有汪孚林參與的事件,擋在對面的人無不是下場倒霉,這小秀才簡直是災星,見人就敲飯碗!

    可憐他得罪了人之後,直接從米行躲到了這當鋪來,難不成還是躲不過這一劫麼?

    眼見四周圍觀人群見大門關死,於是意興闌珊各自散去,他再也顧不得金朝奉讓自己看門的命令了,一個箭步往汪孚林那兒衝了過去,就在人面前直挺挺跪下了,伸手就去抱大腿,又帶著哭腔叫道:「小官人,小人上有小下有老……」

    「停!」汪孚林先是嚇了一跳,隨即趕緊打斷了他的話,嘴角抽搐地反問道,「難道不應該是上有老下有小?」

    「啊!」葉青龍登時恨不得打自己一個嘴巴子,這一急起來竟然連這種話都會說錯,他到底是嘴笨到什麼程度!可這會兒他已經顧不得別人怎麼看自己了,不由分說就趕緊一把抱住了汪孚林的大腿,「求求小官人給小人一條活路,小人之前真的是無心的……」

    「停,你給我停下!」汪孚林只是因為自己不能登場唱戲,於是在不遠處隨便瞧個熱鬧,可沒想到門關上了,這本應該負責看門的門神竟是撲了上來。他又好氣又好笑地叫停了這個讓人可樂的小夥計,這才輕咳一聲道,「我早就說過,之前那檔子事過去就過去了。」

    你那掌櫃都已經陪你過來磕頭賠罪了,我已經臉面很足了,還記哪門子仇?

    「可今天……」

    一聽葉青龍提今天,汪孚林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哪裡知道這麼巧碰到老相識,而且這個老相識竟然還知道自己是誰!他此前不得不誑了葉青龍去茶攤,這才讓趙五爺安排的那個傢伙去銷贓。如果沒有這小夥計,本來這時候,他應該作為許家親友團和秦六一塊站在當鋪之中,去看看那明知贓物還收贓的老朝奉是什麼狼狽樣子,順便導演接下來的戲,可卻因為這個小夥計,他只能站在遠處看熱鬧。就這樣還鬧了一出當街被人抱大腿的喜劇,他冤不冤!

    而且還不知道這時候趙五爺會不會偏離了自己的劇本,幸好他額外囑咐了秦六好些話。

    葉青龍**歲就開始當學徒,然後是當夥計,雖說衣冠取人,也有些市井小人物的尖酸刻薄,可他最擅長的就是察言觀色,這會兒看汪孚林看自己的眼神彷彿有那麼一點不對頭,他雖說不明白自己究竟哪做錯了,可這會兒就是硬著頭皮也要上。於是,他充分發揮了說哭就哭的本事,泣不成聲地開始說自己的血淚學徒史,從倒馬桶吃餿飯,到累死累活沒有一文工錢,總之是聽者傷心,聞者流淚。

    雖說之前已經打過幾回交道,可汪孚林對葉青龍的無賴實在是估計不足。眼看已經有過路者停下來望這指指點點了,他終於無可奈何,不得不用腳尖使勁捅了捅這個沒完沒了的傢伙。

    「少廢話,你直接說,到底想怎樣!」

    葉青龍的哭訴聲立刻戛然而止。他用眼角餘光偷看了汪孚林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請小官人千萬別敲掉小人的飯碗。」

    汪孚林簡直要瘋了。鬧了老半天只是為了飯碗?他費這麼大勁都是為了搞定這家五福當鋪,看看能不能順藤摸瓜查到那老騙子,敲掉這小子的飯碗有什麼好處?

    「你起來,我答應你就是了!」見這傢伙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動,他終於不耐煩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老子可不是君子,下次有空再和你算賬!

    葉青龍卻不知道汪孚林心裡想的是什麼,只以為自己終於成為從這位災星手中成功保住飯碗的第一人,登時如釋重負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候,他看到對面那五福當鋪緊閉的門終於打開,趙五爺等一行正役副役以及苦主犯人等全都從裡頭出來,金朝奉則是滿臉灰敗地跟在後頭。當那老傢伙發現他在這邊廂時,臉上突然露出了無窮怒色。

    「葉青龍,你個狗東西,讓你看門,你還躲懶!這伙計你不用幹了,老夫今天就代表東家革了你!」

    葉青龍頓時為之傻眼。求了汪孚林老半天,終於讓這災星小秀才答應放手,可那個死老傢伙竟然把自己飯碗給敲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5-30 01:33 PM

第九十二章 極品小夥計

    聽到那金朝奉那一句話,汪孚林也怔住了,隨即有一種爆笑的衝動。

    要是這小子沒有神神叨叨地跑過來死纏爛打抱大腿,而是老老實實看著門,這飯碗說不定不會有任何問題,可眼下被抓了個現行,這飯碗竟是說敲就敲了!可下一刻,他就發現小夥計葉青龍用幽怨有如實質的目光看著自己,彷彿隨時隨地就要當街咧嘴大哭。想到這傢伙認得自己,眼下要是鬧起來少不得節外生枝,他那幸災樂禍的情緒頓時變成了無可奈何。

    他今天怎就這麼倒霉呢?

    「飯碗丟了就丟了,回頭我給你另找個差事!」

    葉青龍登時喜形於色,還沒擠出來的眼淚說收就收了進去。這當鋪的東家是個吝嗇鬼不說,金朝奉更動不動就挑刺喝罵,根本不把他這伙計當人看,現如今這日子還不如當初他在米行!他下意識地就想磕頭道謝,可汪孚林一把拽起他就走,他只能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走了兩步,他突然回頭沖那金朝奉吼道:「老東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什麼德行,東家面前搖頭擺尾,只會在夥計面前耍橫,不就是一條老狗罷了,充什麼大人物!老子還不稀罕在你這幹!」

    金朝奉剛剛在趙班頭的威逼之下,幾乎可算得上是簽訂了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眼下本就心情極度鬱悶,這才會拿了葉青龍撒氣,可沒曾想這出氣筒轉眼之間就炸了,還回了自己這一通大罵。他登時氣得直發抖,可哆哆嗦嗦卻是半句話都吐不出來,只能痛苦地捂著胸口,一屁股坐在當鋪門口的台階上。而一旁跟出來的另一個夥計也沒想到葉青龍突然如此硬氣,一時又羨慕又解氣,只可惜自己不能學他。

    趙五爺也看見了那罵人的小夥計,更看到了他前頭拖著人走得飛快的汪孚林。雖不明白這兩人什麼關係,但他更明白眼下大獲全勝,不必節外生枝。於是,他就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下巴,對金朝奉說道:「走吧,還請金朝奉關了當鋪,陪我們去見令東家。」

    見金朝奉在夥計的攙扶下哭喪著臉站起身來,哆哆嗦嗦去鎖門,他這才換了另一副面孔,笑容可掬地對秦六說道:「秦六哥,東西既然收回來了,煩請回去稟報老太太……」

    「老太太說了,事情有始有終,東西我帶著,這具體的首尾,我也得跟著看個清楚。」

    趙五爺沒想到秦六張口說出這麼一番話,臉上笑容登時僵住了。這要是只有他和幾個心腹自己人,到時候從五福當鋪東家那兒訛詐來的錢物,就可以全部落腰包,可若是秦六寸步不離跟著,那就什麼都瞞不了人,甚至還有可能被許家老太太方氏知道,他這一趟豈不是完全白跑?就當他心裡糾結暗自咒罵的時候,他就只見秦六嘴唇蠕動了一下,彷彿有什麼話要對他說。他心中一動,趕緊把耳朵湊了上去。

    「趙五爺別忘了,這事兒是汪小相公安排的計畫。他家裡遭事的可是他親妹妹,老太太之所以幫忙,也是為了這個。」

    原來如此!知道秦六隻是想彌補汪孚林的損失,趙五爺反而鬆了一口氣。不過,他身為壯班班頭,最知道利益均霑的道理,此刻立時笑容滿面連連點頭:「秦六哥儘管放心,我絕不會忘了這分寸。」

    小北街街口,當汪孚林看著趙五爺那一行人形同押解似的,把金朝奉和那伙計簇擁在中間,浩浩蕩蕩往某個方向去了,他知道這邊廂算是大獲全勝,再加上有秦六跟著,他總算能夠稍稍放心一些。此時此刻,他瞅了一眼身邊這個今天最大的變數葉青龍,見小夥計立刻賠了個大大的笑臉,他就沒好氣地說道:「你剛剛嘴巴痛快了,可忘了一件要緊事。你那些行頭鋪蓋應該還留在五福當鋪吧?」

    葉青龍頓時打了個激靈,想起自己那鋪蓋還在當鋪,還有自己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二兩銀子也卷在爛棉絮中,他登時哀嚎一聲,哪還有剛剛的揚眉吐氣?直到從極度的自怨自艾中回過神,他才可憐巴巴看著身旁專敲人飯碗的汪小秀才,哭喪著臉說:「汪小相公,你幫幫小人吧?」

    汪孚林對這麼個活寶實在是又好氣又好笑:「行了行了,回頭我和趙五爺打個招呼,讓他叫個人把你那點東西收拾出來……」

    「千萬不能讓別人代勞!」葉青龍大驚失色,慌忙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千萬讓小人自己去收拾!」

    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無不雁過拔毛,被他們一收拾,自己那二兩銀子的積蓄還能保得住嗎?

    汪孚林只看這小子的表情就知道怎麼回事,當即沒好氣地說:「只要你明著把私房錢告訴趙五爺,他大油水都撈了,還耐煩吞你這點小錢?算了,你回頭愛去就跟著趙五爺去。」

    雖說得了保證,葉青龍剛剛痛罵金朝奉的氣焰全都沒了,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但一路如影隨形似的緊貼汪孚林,唯恐丟掉了這根救命稻草。當他跟著人出了府城德勝門,進了歙縣縣城,沿著縣後街走了一箭之地,看到正對知縣官廨後門的一處宅院時,他險些連口水都流出來了。等到敲門進去,繞過照壁,他看到這一座雅緻幽靜的小院,心裡更是生出了十萬分的羨慕。

    要知道,他這輩子的夢想就是能住上這樣的房子!

    「爹回來了!程公子都苦苦等一上午了!」

    見金寶迎上前來,汪孚林還沒來得及說句話,就只見一個人影出現在了明廳門口,可不是程乃軒?說話間,程大公子已經快步衝了過來,張口就問道:「人是我讓人給你抓的,消息也是咱們一塊問出來的,怎麼到頭來節骨眼上你就撇下了我?雙木,你這人太不講義氣了!」

    面對程大公子義正詞嚴的抱怨,汪孚林斜睨了一眼身後低眉順眼的葉青龍,當即指著這曾經的小夥計說:「我自己一肚子氣都還沒地兒出呢!我好容易安排妥當,一路路人馬全都給佈置好,結果這個正好認識我的小子居然就在那五福當鋪,還當著老朝奉的面叫了我一聲!害得我又是調虎離山之計,又是隔岸觀火,居然還被他撲上來抱大腿求不敲飯碗。結果倒好,我一口答應了他,他的飯碗卻被那金朝奉給敲了!」

    這一番話程乃軒聽得雲裡霧裡,但汪孚林身後這傢伙是當時的親歷者,他至少聽明白了。於是,見汪孚林氣咻咻撇下人就走,他少不得揪著葉青龍追問,當從這個小夥計口中撬出當時的情景,又聽其支支吾吾說出了之所以求汪孚林,是因為發怵汪孚林從前專敲人飯碗的名聲,他頓時鬱悶全消,笑得前仰後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5-30 08:18 PM

第九十三章 抱大腿可千萬別抱錯

    汪孚林自顧自穿過明廳往裡走,才到中間的天井,他就看到汪小妹一溜煙衝了過來。

    「哥,今天你真的去幫二姐報仇了?」

    「是啊,應該馬上就能替你二姐報一半仇了!」汪孚林笑著摸了摸汪小妹的額頭,自信滿滿地說,「至少能先把贓物要回來!」

    「那太好了!」汪小妹差點沒一蹦三尺高,隨即歡呼一聲掛在了汪孚林脖子上,足足好一會兒才臉蛋紅撲撲地放了手。她後退兩步盯著哥哥的臉看了好一會兒,這才眉開眼笑地說,「二姐之前還對我說呢,哥現在比從前靠得住,又厲害,又對我們好,等娘回來一定會很高興的!」

    「哦哦,能得我家小妹一聲誇獎,真不容易!」

    雖說好端端的事情被那葉青龍一攪和,少了收穫勝利果實時能夠親眼目睹的最大樂趣,可汪孚林想到這會兒趙五爺出面,向那五福當鋪的東家討公道,比自己混在其中其實更妥當。有道是破家縣令,滅門令尹,葉縣尊雖說不熟悉業務,可權威卻是朝廷給的,如今證據確鑿,趙五爺又是資深敲竹槓的老手,他列出去的那幾樣東西要是不能拿回來,那位壯班班頭就白混了。至於那個秦六,人肯定是許家老太太的心腹,就更不用他操空心了。

    前院裡,葉青龍之前只聽一個程字就知道,這位程公子定是傳聞中那位程老爺的獨苗,所以剛剛才會原原本本把中午前後那檔子事說了出來。這會兒見對方果然很滿意,他就厚著臉皮說:「程公子,小人今天實在是無妄之災,這好端端的飯碗沒了,若是沒人收留,就得去餓肚子睡大街。還請程公子看在小人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給小人尋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程乃軒剛剛還聽這小子自己說起抱汪孚林大腿求不敲飯碗的事,轉瞬間人家又求了自己,他不禁愣了一愣,隨即便計上心頭。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這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小夥計,意味深長地說道:「你要找生計,不該找我。我家大業大固然不假,可那都是我爹的,我要安排個把人卻不容易!反倒是汪小相公,你看看跟過他的人什麼結果?金寶成了他這秀才相公的養子,秋楓還了賣身契,如今和金寶一塊跟著李師爺讀書,說不定以後也能考個功名。」

    說到這裡,他毫不在意尊卑上下,竟是拍了拍葉青龍的肩膀:「你小子只知道汪小相公專敲人飯碗,怎麼就沒看到他最護短自己人呢?這世上,大腿不但得挑粗的抱,而且千萬別抱錯。要是選了那種一言不合就把你踢開的人,到頭來就連命都沒了!」

    府城甘露坊中,一座門樓高聳,白牆黛瓦的大宅院前,當一個大腹便便的老員外滿臉堆笑把抬著一口箱子的那一行十幾個人送出門,遠遠看著他們不見蹤影了之後,他方才扭頭怒瞪面前的金朝奉,突然毫無預兆一個大耳刮子打了過去。這一下含恨出手,金朝奉一個措手不及,後腦勺登時撞在了後頭磚牆上,一時間眼冒金星嘴角溢血。捂著臉的他卻不敢吭一聲,就這麼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一旁跟著金朝奉一塊來的夥計已經嚇傻了。他還是第一次知道,平時他背地裡詛咒摳門小氣的這位東家,竟然還會有這樣凶神惡煞的一面!而他這一呆,立刻也挨了狠狠的一踹,這才回過神跟著跪下,連腦袋都不敢抬。接下來,他就和金朝奉一塊接受了一場狂暴髒話藝術的洗禮。

    好在家門前是人來人往的大路,邵員外也不想給人看笑話,打也打了,罵也罵了,最後便氣咻咻地說道:「都給我滾進來!」

    等大門關上,隔絕了那些窺視的目光,邵員外看到金朝奉和當鋪另一個夥計在前院那青石地上並排跪成一堆,連頭也不敢抬,他方才用咬牙切齒的聲音說道:「兩個蠢貨!趙五不過恐嚇而已,居然被他從當鋪搜到賬冊帶走了!要是他沒得手賬冊,單單收了許家被盜的贓物,我豁出這張臉去老夫人面前認錯伏低,也就過去了。現在可好,為了贖回這賬本,東西倒出去那麼多不說,那趙五還訛詐了我五百兩銀子,你知道五百兩我能雇多少你們這樣的廢物?」

    那金朝奉掌眼的本事一流,拍馬奉承的本事超一流,即便離了邵員外,他也不愁沒一口飯吃。可問題在於,他知道邵員外骨子裡是個什麼德行的人,就憑他曾經幫邵員外掌眼,收了這麼多年的贓,除卻這次被列在趙五單子以及被搜去賬冊上羅列的那些東西,還有數量更龐大的見不得人之物。所以他拿到的分成比明面上的報酬多得多,可要是敢抽身走人,邵員外絕對就能讓他人間蒸發了!

    所以,雖說膝蓋下頭那石板硌得膝蓋生疼,他卻仍是老老實實弓身跪著,如同一隻大蝦米,一動不敢動。反而他身旁那小夥計被罵得有些不自在,再加上跪久了難受,便小心翼翼挪動了一下膝蓋想換個姿勢。

    這一幕立刻被邵員外看在了眼裡。他登時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瞪著那小夥計,見人木知木覺,仍是自作聰明地做小動作,他便陰狠地哼了一聲,繼而彷彿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個行騙的老東西,你們把他供出去了?」

    金朝奉心裡咯噔一下,那時候在五福當鋪中,他因為趙五爺威逼,不得不供出那老騙子的很多特徵。因為是長期合作的老客戶了,現在仔細想一想,倘若趙五爺真的抓到那老東西,自家這當鋪日後決計逃脫不了歙縣壯班這幫人的訛詐。於是,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小心翼翼地說:「東家,小的雖說被逼無奈透露給趙五一點東西,但那老騙子真正的落腳處,小的怎會輕易透露……」

    就在這時候,邵員外突然只見一個家僕從外頭一溜小跑進來,立刻閉嘴不再說話。那家僕一直奔到邵員外身邊,這才低聲說道:「老爺,有人看見趙五手底下幾個民壯今天在府城縣城幾家書鋪書坊轉悠。」

    「嗯?」邵員外登時眉頭倒豎,一顆心懸了起來。那老東西利用賣書這層掩護,騙過很多珍本古卷,雖說這條線未必能查到那老東西,可要真的趙五不依不饒一路順藤摸瓜下去,絕對要出事!須知那老騙子不止自己在他這銷贓,還介紹了不少其他人在他這銷贓,萬一被抓,那就要拎出一條線來,他這發家之路被人知道了,那要出大事!他用手勢打發了那家僕,隨即看著金朝奉說:「你和那老東西打過很多次交道,你把這事辦了!」

    金朝奉立刻醒悟到東家的意思,一張臉不禁白了。可在邵員外那凶光畢露的眼神注視下,他最終艱難點了點頭。可緊跟著,邵員外又低聲吩咐道:「收拾乾淨了之後,你再給趙五手底下那幾個人送個信,讓他們追查到那個地方。趙五立功心切,一看到人死,這案子就結了。」

    說到這裡,邵員外的目光便落在了金朝奉一旁那伙計身上,見人還在不停地扭動,也不知道聽沒聽到自己和金朝奉這番話,他就淡淡地說道:「洪六是吧,你在五福當鋪也做了這麼多年,勞苦功高。我正好在寧國府有一家當鋪缺個帳房,你不用回去了,到寧國府那兒去幹吧。」

    那伙計洪流頓時抬起了頭。他又驚又喜地盯著邵員外看了好一會兒,隨即慌忙連連磕頭道:「多謝東家,小的一定好好幹,絕不辜負東家提拔!」

    金朝奉卻是最瞭解邵員外心性的,他意識到洪六知道太多,只怕要被滅口。橫豎徽州府在外行商做活的人多,死個把人根本無人知曉。可眼下他也只能暗自嘆了一口氣,心想洪六奉承自己向來不錯,若今天在此的是葉青龍,那才叫活該,真是可惜了!說來說去,他如今不是也一樣?以為抱了一條最粗的大腿,可轉瞬間就自身難保。

    等金朝奉一走,邵員外吩咐一個家丁把夥計洪六給帶了下去,方才目露凶光,惡狠狠地罵道:「趙五,這次的事你別以為我會輕易算了!」

    要是讓我知道誰在背後耍手段,老子一定讓你連本帶利吐出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5-31 01:16 AM

第九十四章 我缺錢,你懂不懂?

    出師告捷,大獲全勝,興高采烈的趙五爺回了趟縣衙先去表功,又反覆叮囑今天跟著自己辦事的那些心腹務必守口如瓶,這才和秦六二人前往汪孚林那兩進半的宅院。叩開門進去,他見應門的是秋楓,便很和氣地點了點頭,下一刻就看見前院地上跪著一個人。

    他起初還有些不明所以,等跟著秋楓往裡走時,路過人身側,瞟了一眼,登時認出那就是午後自己從五福當鋪出來時,看到的那個與汪孚林拉拉扯扯,繼而大罵金朝奉的少年,應該曾經是五福當鋪的小夥計。

    這麼一個人跪在這裡幹什麼?

    秋楓見趙五爺滿臉訝異,曾經和葉青龍爭得面紅耳赤的他自己心裡也很不得勁,可想想這會兒明廳裡那個火上澆油,幸災樂禍的程公子,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乾脆就不多嘴了。

    而趙五爺身後的秦六亦是多看了葉青龍兩眼。他中午在茶攤上見過汪孚林留著人漫天胡侃,後來汪孚林把人打發走後,就對他大倒苦水,說之前米行門前遇到方氏邀約去做客時,這小夥計一度狗眼看人低,事後跟著掌櫃跑去門前堵人賠罪,置之一笑事情就算過去了,沒想到今天竟然會這麼巧,這個昔日米行做事的小夥計竟然轉行在當鋪干,還認出了人!正因為如此,汪孚林只能把剩下的事情全權委託給他,可當鋪前還是鬧出了拉拉扯扯那一幕。

    所以,這會兒他與其說是吃驚,還不如說是好笑。果然,當他和趙五爺進入明廳時,就只見汪孚林砰地一聲拍了桌子。

    「程乃軒,你們程家反正有的是用人的地方,隨便找個犄角旮旯收留了這小子就完了,幹嗎非得把人往我這裡推?」

    「我哪裡推了!」程乃軒無辜地叫起了撞天屈,「那是他終於想得明白通透,原來你汪小相公不止會敲人飯碗,還很會護著自己人,他這不是看到金寶和秋楓如今各安其所的好日子,這才動心要在你這裡做事嗎?你想想,康大他們四個固然不錯,但人是南明先生的,秋楓眼下天天跟著金寶去讀書,家裡能幫的也有限,雇個小廝不是很好?」

    汪孚林之前只覺得程大公子人傻錢多講義氣,今天才第一次發現這傢伙使起壞來,竟也讓人防不勝防。眼下那葉青龍可憐巴巴在前院裡頭一跪就是大半個時辰,虧得太陽已經快下山了,否則這不得中暑?哪怕他一看到這個極品小夥計就氣不打一處來,可也沒心思這樣折騰人玩。一氣之下,他也沒注意到外頭有人進來,再次一拍桌子怒吼道:「站著說話不腰疼,我現在缺錢,缺錢你懂不懂?就是說我很窮,就這住的房子還是債主的!」

    趙五爺還是第一次看到汪孚林的這一面,一時不禁呆了半晌,隨即在心裡暗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邵員外給的那筆油水到底多少,他那些心腹不得而知,可秦六卻是親眼見證的,故而他哪敢獨吞。剛剛把贓物送回衙門,當面送到了葉縣尊面前,出來之後,他到專門兌換銅錢和銀子的錢莊裡先拿一張銀票提出了一百兩現銀,大方地給七八個心腹分了,剩下的還沒動。這會兒,他正盤算怎麼提這事,秦六已經咳嗽了一聲。

    「小官人,我和趙五爺回來了。」

    趙五爺這才回過神,趕緊糾正道:「是趙五,秦六哥你老這麼客氣怎麼行?」

    汪孚林剛剛氣昏了頭,這會兒注意到這兩位回來了,他方才再也不理會程乃軒,起身迎了迎二人,眼角餘光就瞥見躡手躡腳溜了的秋楓。事到如今,他只能哀嘆從前的自己也好,現在的自己也好,全都交友不慎,以至於好容易塑造起來的完美形象就這麼毀了!可這時候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他只能沒事人似的問道:「二位滿面春風,可是水到渠成?」

    「汪小官人神機妙算,我們要是再做不成事情,豈不是太過無能了?那老騙子藉著小官人家裡的名頭騙的那幾本書,如今已經追回來了,還有西溪南村那兩家,以及別家一些被騙之後銷贓的東西。但因為和案子有關,如今都放在葉縣尊那先行保管。畢竟,刑房快班都不是省油燈,經他們的手天知道會少什麼。剛剛葉縣尊對我好一番誇讚,這次我真是承小相公大人情了!」

    趙五爺這話還真不是信口奉承,撈油水之外,他這個壯班班頭把快班胡捕頭的風頭給搶了,這還是破天荒第一次,更別說剛剛葉縣尊大大讚賞了他!

    當然,他可不會在縣尊面前把勒索邵員外的事往外說,少不得掰了個在別處起贓的由頭。

    汪孚林同樣眉飛色舞。計畫趕不上變化,可最終還能夠成功,這就足夠了!於是,因為葉青龍這個變數,程乃軒又搞怪,他那股鬱悶登時全都丟到了九霄雲外。見秦六跟在趙五爺身後,想起此人的絕大作用,還有這次欠下許家老太太方氏的絕大人情,他少不得再三道謝。秦六對此卻表現得相當謙遜,一股腦兒把功勞全都送給了趙五爺,繼而將之前和邵員外打擂台的情景說了,著重又點出了趙五爺手腳麻利地從五福當鋪暗格中搜出的那本賬冊。

    一提到賬冊,趙五爺的表情才不自然了起來,當即乾笑道:「這畢竟是五福當鋪的東西,也不好扣留太久,我剛剛已經還給了邵員外。他為了表示歉意,還特意賠了一份重禮。」

    說話間,趙五爺方才笑容可掬地從懷裡拿出了邵員外給的五百兩銀票中的另四百兩,竟是一股腦兒全都遞到了汪孚林面前。

    程乃軒在旁邊豎起耳朵聽,結合他從葉青龍那套出來的話,今天這一局他總算弄明白了。眼見那邊三個人竟然撇下自己就開始自說自話地商量,他不得不用力咳嗽了幾聲以示存在感,發現汪孚林沒反應,而趙五爺突然掏出了一把銀票,他乾脆主動起身湊了過去。

    汪孚林對於趙五爺並未追究到底,心裡也能夠理解。邵員外畢竟家大業大,他想的是抓騙子,至於收贓者,耍詐把這次被騙的幾樣東西給要回來,這就是比較理想的結局了,把人也揪出來嚴懲有些難辦,趙五爺明明起出了賬冊,卻狠狠訛詐了一回就輕輕把人放過了,這就是最好的明證。此時此刻,他沒理會自己湊上來的程公子,瞄了一眼銀票,卻沒接這話茬,先把昨夜綁人,以及自家地窖裡還關著個鐘大牛的事對趙五爺交待了一下。

    趙五爺當即拍胸脯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何況這傢伙本是汪小相公家裡的佃僕,贖身銀兩既來路不清,當然那破開的契書不作數。人我回頭入夜之後押走,保證不會牽連到小相公身上!這種傢伙也不用驚動縣尊,關他在班房裡就老實了!」

    說到這裡,趙五爺便眨巴著眼睛等待汪孚林的行動。在他看來,這位小秀才剛剛雖說連缺錢兩個字都直說了,但讀書人總歸會假清高,說不定會推辭,卻不想汪孚林對他笑了笑,竟是輕飄飄從他手裡一下子抽走了三張銀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5-31 08:39 PM

第九十五章 什麼叫慷慨大方

    趙五爺正愣神間,汪孚林已經分起了這三張銀票,一張被他信手遞給了秦六,一張被他一把塞給了程乃軒,剩下一張就這麼氣定神閒往自己懷裡一揣。

    「這樣分雖說不算太公平,但以後再合作時,也是這麼個規矩,見者有份,誰也不能吃獨食。」

    請叫我慷慨大方汪小官人!

    趙五爺本想著要麼全部討好了汪孚林,要麼汪孚林故作姿態不要,自己就能全落腰包,此刻發現就這麼輕描淡寫地被分了,登時有些肉痛。可想想萬一那些分錢的心腹得到風聲,他也可以把自己的所得大大方方亮出來,反正他不是一個人拿大頭。而且,分錢的程乃軒和秦六都是有後台的,他與其得罪,還不如借花獻佛,交好一下。他正想打個哈哈說兩句場面話,外頭突然又傳來了秋楓的聲音。

    「小官人,外頭有壯班的人找趙五爺!」

    汪孚林也好,趙五爺也好,全都第一時間想起了另外一路去書鋪追查的人馬。於是,兩人對視一眼,趙五爺便立刻匆匆出門,汪孚林落後半步,至於被硬塞了一百兩銀子的程乃軒和秦六,則是愣在那兒面面相覷。

    秦六是許家老太太方氏的心腹,雖說是家僕下人,每個月有例錢,年節有賞賜,可這樣一下子就得了一百兩的報酬,他還是不得不咂舌於汪孚林的大方。要知道,剛剛汪孚林和程乃軒對吼的時候,氣急吐真言,說是因為沒錢才不能收容那小夥計,可轉瞬間就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分了銀子。

    至於程乃軒,他捏著這中等人家足夠過好幾年的一百兩銀票,那眼神卻滴溜溜直轉。程家家產少說也有幾十萬,程老爺對他這個兒子卻並不放任,但他上頭還有祖母和母親在,私底下塞給他的零花很不少。為了自己的尊臀著想,他還不敢去沾惹那些太費錢的嗜好,故而並不缺錢花。想到汪孚林剛剛反對收留那個葉青龍的理由,他終於笑了,攥著一張銀票就快步出去了。

    等到了那可憐巴巴還跪在前院青石地上的葉青龍面前,程大公子屈膝蹲下,笑容可掬地說:「汪小相公剛剛一直不肯鬆口,這會兒被我連番勸說,總算才有了點活絡。只不過,他這裡用人,要的是可靠穩妥,只肯簽短契的話,他是不收的。你既然從學徒一直當到夥計,不比那些家境貧窮自賣自身為奴的,所以呢,我就給你爭取了一個相當好的待遇。」

    葉青龍從小在外頭學徒學生意,這三教九流見得多了,只覺得程公子就如同那些最最常見的騙子,正拿著有毒的誘餌誘騙良善百姓。可他眼下已經夠倒霉了,怎麼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程公子哄騙的,當下就舔了舔嘴唇,小聲問道:「什麼待遇?」

    「你從前每個月工錢多少?」

    葉青龍本想少許抬高一下自己,可看到程乃軒一臉笑眯眯的樣子,想到這位是巨室公子,自己就是說一年工錢一百兩又如何?於是,他索性老老實實地說:「包吃包住,一年六兩銀子。」

    六兩銀子是什麼概念?汪孚林買金寶花了八兩銀子,秋楓的身價銀子是十二兩,差的那四兩體現的是兩人年齡,但若非家裡親人真的沒法養活,又或者是死要錢,也不會這樣賤賣子女,養大一些無論當學徒還是務農做工,總比這身價銀值當些。而鄉間造新宅子,十餘間屋子加廳堂並宅基地,頂天了也就是四五十兩銀子。於是,程乃軒在心裡合計了一下,便伸出一個巴掌,隨即又把巴掌翻了過來。

    「一百兩銀子,買斷你十年。這十年你的主人就是汪小相公,他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讓你往西你不能往東!」

    葉青龍聽了先是一愣,隨即便是一陣狂喜。這簡直相當於年薪翻倍!可他轉瞬間又有些警惕,天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可是,當程乃軒笑嘻嘻地將那一張銀票遞到他面前,他一眼看清楚了上頭的印章和字樣,登時沒法子再有任何懷疑。而且這是一次性預支十年工錢的好事,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他顫抖著想要伸手去接,卻被程乃軒一下子打開了手。

    「猴急什麼,契書都還沒簽呢!趁著汪小相公他們去辦事,咱們把這契書好好擬一下。你從學徒當到夥計,這種事是最在行的……」

    一百兩換個極品小夥計,日後可以盡情看這對可樂主僕的熱鬧,花得值!反正花別人的錢,不心疼!

    汪孚林正和趙五爺站在照壁前,與那前來報信的壯班正役說話,壓根不知道後頭程乃軒竟是背著他,用還沒捂熱的一百兩銀票利誘了那個極品小夥計。這會兒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那正役根據書鋪東家提供的某個地址上。他和趙五爺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當機立斷地說:「事不宜遲,趕緊去抓人!如果讓這老騙子知道歙縣差役去過五福當鋪,肯定會跑。到時候狡兔三窟,就再也抓不到人了!」

    趙五爺也知道抓到人,這樁案子才能辦成鐵案,他也會順理成章博得縣尊青睞。於是,他想都不想就點了點頭:「好,立刻調動人手,收網抓人!」

    壯班民壯從前主管的是警戒街面,說白了就是大人物警衛員的角色,平日裡偶爾也會幫忙緝捕,但總體是以快班為主。之前趙五爺已經在縣尊面前出了個大風頭,當然是雷厲風行。汪孚林午後因為葉青龍的緣故,沒能親眼見證接下來的連場好戲,這一次不消說,打定主意到時候跟著同去做個見證。只不過,因為時辰不早,他就勸秦六帶著那一對派上大用場的玉馬先回府城,去給許家老太太方氏報平安。臨走時,秦六謝了又謝,卻還小聲透露了一點。

    趙五爺之前當著他的面,給那些壯班差役們提了一百兩銀子分了。

    汪孚林這下子就明白了,邵員外總共給了五百兩銀票,這就是所謂的封口費。所以,趙五爺追回來的失物就那麼點。不過他除了幫自家追回損失之外,還幫一部分受害人挽回了些損失,已經夠厚道了,他又不是無所不能的正義使者!沒有葉縣尊的默許,許傑的查證和消息,趙五爺這幫人的奔前走後,許家老太太借東西借人讓他演了這麼一場戲,他就連替自家主持公道都難。

    那老騙子是最前面那一層最讓人恨的角色,後頭卻還有更可惡的傢伙存在,不除去根子,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可沒有做好萬全準備的情況下,貿然去連根拔就是不自量力,先把那個老騙子抓到再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5-31 08:53 PM

第九十六章 人死好結案

    先頭和程乃軒主僕三人配合,在城北貧民區的破屋子當中綁了鐘大牛,這次汪孚林跟著趙五爺等人,本以為那老騙子的藏身之地也與之彷彿,可一路走去,他卻只見沿途屋舍鱗次櫛比,頗為齊整,顯然是城中中等小康之家聚居之地。由此可見,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市,小隱隱於野這話是很有道理的。

    這會兒天色漸漸昏暗,路上少有行人,各家圍牆中也漸漸飄出了炊煙,隱約還能聽到人們的說話聲。當他們來到其中一處獨門別院的小宅子門口時,帶路的那個民壯就對趙五爺輕輕一點頭,隨即到了門邊上側耳傾聽,繼而就輕輕敲起了門。好一會兒,裡頭竟是絲毫沒有應答聲。

    「我是街口東邊老王家的。」那民壯見無人應答,稍稍沙啞了聲音,竟是裝得似模似樣,「我家裡一個侄女生了大胖小子,剛來報信,我是來送喜蛋的!」

    然而,即便他如此說,又加重了敲門聲,裡頭卻依舊沉寂一片。見此情景,他回頭看了趙五爺一眼。趙五爺立刻上了前來,突然暴起一腳就踹在門上,緊跟著就只聽砰地一聲,大門竟是應聲而開,顯然沒上鎖。這時候,趙五爺面色一沉,立刻跨過門檻入內,他身後一幫人也蜂擁而入。

    落在最後頭的汪孚林看著這一幕,心裡忍不住咯噔一下,陡然生出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當他快步跟上去的時候,就只聽裡頭傳來了一陣驚呼:「人死了!」

    儘管對那老騙子深惡痛絕,但汪孚林更希望的是那老東西活著受罪,從沒想過要從**上消滅對方。他趕到了屋子門口,看到一幫民壯正圍著一個懸樑的老人轉悠來轉悠去,而趙五爺亦是摩挲著下巴沒發話。此情此景,他卻既沒有感到反胃,也沒有覺得驚嚇,彷彿自己只是置身事外的人,但心情卻是說不出的沉重。直到從這片刻的呆滯中回過神,他才輕輕咳嗽了一聲。

    這咳嗽聲立刻驚醒了趙五爺,他立刻回頭看了一眼汪孚林,也不理會那依舊高高懸吊著的屍體,快步走了過來,旋即把聲音壓到了最低:「汪小相公,盡快把你家妹妹,還有其他幾個受害者請到縣衙認屍。只要對的上,此人就是得知事情敗露,畏罪自殺!」

    汪孚林哪裡聽不出趙五爺著重強調的畏罪自殺四個字,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走上前去。瞥了一眼那個被踢翻的圓凳,又抬起頭瞅了瞅那個死不瞑目的老傢伙,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其雙手指甲尖的點點血跡上,隨即又瞄了瞄那頸項間。他不是什麼神探,前世裡卻是個柯南迷,大多數內容已經記不清了,但印象深刻的便是所謂吉川線——據日本警察說,那是確定自殺還是勒殺的證據。雖說這屍體的脖子縊痕如何還看不見,但指甲上的痕跡已經很明顯了。

    在他心裡,已經把邵員外列為了第一嫌疑人,而且是第一危險對象。另外,鐘大牛賣了給這老騙子的媳婦也不在,就不知道是被轉賣還是被帶走了!

    「汪小相公!汪小相公?」

    聽到背後這聲音,汪孚林回頭一看是面色微妙的趙五爺,他一聲不吭往外走去。等趙五爺追了上來,他便頭也不回地低聲說道:「人家能滅口這個老騙子,十之**也不會放過訛詐他的人。」

    趙五爺雖不是刑偵老手,可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剛剛就已經覺察到似乎不像是自殺,而是他殺。此刻他面色一僵,按了按胸口那一百兩銀票,突然覺得這筆錢有些燙手。

    他才收了這一百兩,可結下的卻是一個隨便殺人的對頭!

    知縣官廨書房中,葉鈞耀這個歙縣令正坐在書桌後頭,目光卻不時落在角落中那口箱子上,一顆心已經一片火熱。

    什麼是政績?他上任已經好幾個月了,一直連番不順,前頭是功名風波,拿下萬有方和劉三這兩個吏役,接下來又好容易扳倒一個趙思成算是殺雞儆猴,可緊跟著,他卻又被另外一批胥吏咄咄逼人地催促,請自己盡快上書徽州知府段朝宗,把獨派歙縣夏稅絲絹,改成六縣均平負擔,可這種祖制是那麼好更易的嗎?要不是那會兒汪孚林替他拖延了時間,緊跟著又轉述了汪道昆的話,說是緩緩圖之,他險些就要覺得自己是前門拒狼,後門進虎。

    可這次汪孚林為了自己的私事,而主導的這次私活查案,實在是來得太及時了!那一箱子東西趙五在他眼皮子底下仔細清點了,怎麼也足夠五六樁詐騙案,這麼幹淨漂亮地把案子一破,民間百姓一定會對他這個一縣之主大加讚賞。而有了威信和名聲,他的腰桿就能挺直多了!

    「爹,你一個人坐在那兒傻笑老半天了,什麼事這麼高興?」

    聽到這個聲音,葉縣尊立刻回神,見是葉明月笑吟吟地送了茶點進來,他忍不住炫耀的衝動,把汪孚林和趙五爺聯手破案的事一股腦兒倒了出來。見葉明月驚嘆不已,他便躊躇滿志地說道:「先頭那萬有方趙思成之流被拿下,頂多算在縣衙內部立威,這一次我卻是在全縣百姓面前立威!孚林真是有擔當,他確實是人才!」

    爹你就別誇大了,你上次還在我面前得意地說,汪孚林請趙五等人私下相助,案子破不了他自認倒霉,案子破了,便能助你立威。只不過是因為人家左一次右一次給你長臉,幫你建功,你才認為人家是人才!

    葉明月暗自腹誹,同時覺得父親這講述肯定有不少水分,回頭一定要讓弟弟去向金寶好好打聽,那孩子老實不會騙人。她瞥了一眼那個箱子,正想要再打探兩句,書房外頭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繼而就是一個小廝急切的聲音。

    「縣尊,趙五爺和汪小相公有急事求見!」

    葉鈞耀登時驚咦一聲,隨即瞥了一眼女兒,趕緊朝屏風後點了點。見葉明月動作輕巧地躲好了,他這才幹咳一聲道:「請他們進來!」

    進屋的時候,就只見汪孚林和趙五爺彼此謙讓,最後終究是趙五爺這個縣衙內有正經編制的壯班班頭走在了前頭,汪孚林遲了一步才跟進來。見過縣尊之後,趙五爺就清了清嗓子,從書鋪得到的線索,說到順藤摸瓜追查到騙子的落腳地,卻不料人已經上吊自盡,一五一十繪聲繪色。在講述的過程中,他還不忘用眼睛斜睨汪孚林,生怕這小秀才一個衝動,把人可能是他殺這一條給揭破。好在直到他說完,汪孚林都始終沒吭聲。

    趙五爺這才舒了一口氣,畢竟懷疑做不得準,若不是自殺而是謀殺,接下來就麻煩多了!

    「人死了?」葉鈞耀頓時有些遺憾,本想著如果能抓到大活人,那就可以來一場規模浩大的公審,把自己的威望推高到頂點。他皺了皺眉後,又開口問道,「那接下來你等如何打算?」

    「學生明日一大早就回松明山,將舍妹和西溪南村幾個受害者請過來認屍,同時核對失物。如果這兩樣都能對得上號,即便人死了,案子還是鐵案。」

    聽到汪孚林這話,書桌之後的葉縣尊頓時眉飛色舞,而屏風之後,葉明月卻心中一動。她隔著縫隙往外看去,見汪孚林的臉上沒有多少喜色,不像是為親妹妹追回損失,破獲案子之後的揚眉吐氣,反而像別有內情。果然,接下來她聽到父親追問了一些細節,答話的卻都是趙五爺,汪孚林卻站在一旁少有插嘴。當這一問一答終於告一段落的時候,這夤夜來見的兩人就要告退,可汪孚林無巧不巧地往這邊屏風看了一眼,正好和她的目光撞了個正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 07:46 PM

第九十七章 心急吃不了熱餛飩

    雖說那只是一道不算寬的縫隙,可目光相對之間,葉明月還是有一種感覺——他似乎看到了!

    汪孚林最初並沒有發現葉明月,他只是對那屏風有些心理陰影,因為當初被人從背後推了一把狼狽現身的經歷,實在是太難堪了。可是,瞥見屏風那道縫隙後依稀有人影一動,他就立刻提高了警覺。奈何這會兒他已經說過告辭的話了,又不像上次是從屏風後頭出來,還能裝模作樣去那裡佯裝找東西,現如今他可找不到過去查看的理由。臨出門之際,他再次往那屏風後頭瞥了一眼,這次確確實實看見一抹丁香色衣裙,登時恨得牙癢癢的。

    今天真鬱悶,五福當鋪那邊好戲沒看到,卻被小夥計抱大腿,傍晚好端端去拿老騙子,人卻變成了死人,縣尊這兒又有人躲屏風後意圖不明,他招誰惹誰了!

    偏偏就在出門之後沒走兩步,他的肚子還不爭氣地咕咕叫了一聲。這時候,他方才想起今天又是奔前走後耽誤了吃晚飯,這會兒肚子已經提抗議了!

    一旁的趙五爺聽到這聲音,立刻慇勤地笑道:「剛剛這一忙,都沒顧得上吃飯,汪小相公不如和我去吃個夜宵?雖說夜禁了,但這縣城裡還很有幾個吃東西的好地方。」

    「趙五爺好意……」

    不等汪孚林答應或拒絕,趙五爺立刻笑眯眯地加了一句:「對了,我都說好多回了,汪小相公別這麼客氣,日後只叫我趙五就是。」

    「那我就厚顏叫一聲趙五哥吧。」汪孚林也不管趙五爺按照年齡都可以當自己老爹了,苦著臉摸了摸肚子說,「從這兒後門到我家近,金寶他們肯定熱好了飯菜等我回去。至於去其他地方,我估摸好吃的沒吃著,半路就要餓昏過去。總之,下次再叨擾五哥就是!」

    「行行,下次再聚!對了,那個鐘大牛我明天一早就去提。」趙五爺打了個哈哈,拱拱手就自顧自走了。

    這時候,汪孚林方才松了一口氣,邁步往外走,心想自己真的得好好改一改從前遺留下來的工作狂習慣,現如今可不像平時那樣速食餅乾隨身帶,隨時隨地就能湊合,再這樣下去他的胃就要吃不消了。為了降低體力消耗,他正慢吞吞往外走著,突然只聽得身後傳來了一個說話聲。

    「汪小相公餓了吧?」

    「那又怎麼樣?」汪孚林隨口回了一句,繼而立刻回過神。他回頭一看,見是一身丁香色衣裙的葉明月,他就確定剛剛躲屏風後頭的確實是她。只不過這會兒肚子沒東西,他也懶得動腦子,應付似的拱了拱手就說道,「葉小姐若沒吩咐,學生急著回家,這就先走了!」

    「廚房裡剛巧有現包好的豬肉餡小餛飩,汪小相公若是願意,不妨先用些再回去?」葉明月見汪孚林頓時沒做聲,可人沒回答,那肚子卻響亮地叫了一聲以示絕對同意,她便抿嘴笑道,「張嫂的點心手藝是有名的,剛剛我還給爹送去了炸春捲、松子酥、苔條酥,正好都有現成的。」

    如果是還要等著下鍋的小餛飩,汪孚林還能扛得住誘惑,可恨的是對方在自己面前還偏偏把現成的點心給如數家珍地說出來,而且是在自己正腹中飢餓的當口,絕對是故意的!想到上次正是葉明月送的一盒米糕,以至於自己強忍到跨進家門之後第一時間拿了填肚子,幸好只是給金寶看到,若是讓第二個人看到,他就什麼面子都沒了。於是,他只能暗地裡磨了磨牙,隨即用儘量輕描淡寫的語氣說:「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多謝葉小姐了!」

    果然和上次一樣,他這次也是真餓了!

    葉明月只是晚一步出來,聽到汪孚林對趙五爺自嘲說餓昏了不能跟過去吃夜宵,這才懷著某種小心思過來打個趣,聽到汪孚林果然答應了,她不禁笑得更加燦爛,當即微微一頷首就在前頭帶路。

    歙縣縣衙是後來重建的,規模比從前擠在府城時大,知縣官廨也就不止從前額定的十間,兩進屋宅,總共有十五六間屋子。葉鈞耀的書房和李師爺教金寶等人的書房正是面對面,而小廚房則是在兩進官廨最外頭,之前汪孚林見人的穿堂旁邊的耳房中。

    此時葉明月親自帶人來,在廚下忙碌的廚娘趕緊上前來,得知是汪小秀才,她在圍裙上用力擦了兩下手,這才笑容可掬地說:「上次小姐讓我給汪小相公預備的湯圓,不知味道如何?」

    味道還好,就是甜了些……

    汪孚林在心裡老老實實說了一句,但嘴上當然不會直說得罪人。他狠狠誇讚了一番張嫂的手藝,見這位年近四旬的婦人笑得臉上開了花,手忙腳亂又去端了兩個碟子上來,一碟是松仁酥,一碟是苔條酥,他雖說已經餓得狠了,卻還不得不壓著心思細嚼慢嚥,細細品嚐。雖說這和他從前的口味並不一致,但不可不說,點心的味道還是不錯的,只是不如熱乎乎的東西填肚子!

    「張嫂,再下一碗小餛飩來,汪小相公為了爹的公事東奔西跑,忙到現在連晚飯都還沒吃呢。」

    見那張嫂趕緊答應一聲就去忙活了,汪孚林這才意識到,葉明月恐怕是就在自己和趙五爺身後,聽到了他那番話,所以才會把他帶到這廚房來。雖說對這位縣尊千金還有些說不出的戒意,但好意惡意他還能分得清楚,當下訕訕地謝了一聲。

    等到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端到面前,張嫂又慌忙張羅了一個乾淨凳子讓他坐下,他見濃湯上面除了一個個新鮮的小餛飩,還漂著青蔥、紫菜、干蝦、蛋皮,又彷彿加了豬油,看上去色味雙全,聞上去香氣撲鼻,不餓的人都要餓了,更何況他這腹中空空的?

    他小心翼翼一口一個吃餛飩,根本沒看到張嫂什麼時候退了出去,直到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汪小相公,之前你和壯班趙班頭對爹說的那樁案子,那個死了的老騙子是不是有什麼不妥?」

    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餛飩也是同理。這種剛出鍋的滾燙食物最要注意,所以汪孚林一門心思都在吃東西上,突然聽到這一聲,他一不留神,頓時燙著了舌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 07:49 PM

第九十八章 誰是無賴?

    燙得只吸冷氣的汪孚林哪裡顧得上回答,將這滾熱的東西在嘴裡轉了一圈趕緊下肚,這才回過神來。他放下手裡的碗,斜睨了葉明月一眼,想到她說出這話,無疑就是乾脆承認了自己和趙五爺進去見葉鈞耀的時候,她躲在屏風後頭,他頓時又盯著人看了好半晌。

    這是很失禮的,可反正葉明月這樣在廚房和他單獨相處也不合理,他骨子裡又不是那種恪守禮法的古代好男人,既然秀色可餐,多看幾眼總不犯法。

    刑房司吏張旻不是吃素的,他都能看得出來的事,那些老刑名會看不出來?還不如趁著葉明月在場,把事情抖出來。

    「葉小姐,我這個人從小讀聖賢書,但也喜好看點歷朝歷代文人的讀書筆記,所以我家二妹之前就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方才被那老騙子拿幾本書就誆騙得丟了防備之心,她只是想送幾本書給我。我記得不知道從哪本書上看到過,上吊的人因為心存死志,不會死命掙扎,所以脖子上除了縊痕,不會再有其他痕跡。但那個疑似畏罪自縊的老騙子,雙手指甲邊緣卻還有斑斑血跡,不知道抓過什麼東西。」

    他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如果是抓到了別人,那不消說,當然是另有凶手;如果是抓住勒住自己脖子的東西,那麼在脖子上就會留下很明顯的抓痕,那麼同樣證明還是有凶手,否則何至於要抓勒住脖子的東西?趙班頭不想節外生枝,我剛剛也沒說出來,因為我知道葉縣尊正急於立威。畢竟。自殺不用追查,殺人卻要驚動知府衙門甚至分守道分巡道,而且之前在現場也沒找到什麼其他證據和痕跡,只是大門沒鎖這一個疑點,我也只好沉默了。」

    葉明月是尚未及笄待字閨中的少女。聽到這樣一樁案子可能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她只覺得彷彿一顆心猛地揪緊了。在她這個年紀,家境又富庶殷實,只知道人命大如天,卻從沒想到一條人命就這樣賤如草芥地沒了。她忍不住死死咬住嘴唇。好半晌才迸出了一句話。

    「那就真的不追查下去了?」

    汪孚林還以為一涉及到親生父親,身旁這位縣尊千金一定會就此打住不再追問,此時此刻聽到這迥異於設想的回答,看到她那貝齒彷彿就要把嘴唇咬出血來,他不禁起了幾分戲謔。挑了挑眉道:「一個害盡眾多無辜之人的老騙子,葉小姐想要為他洗冤嗎?」

    「那種老東西死不足惜!」葉明月脫口而出,隨即遲疑了好一會兒,這才索性開門見山地說,「我是覺得殺了他的那個人也許是滅口,不是滅口也是居心叵測,說不定將來還會害人!再說……我剛剛看到你在爹面前那樣子,顯然也不是心滿意足打算收手。而是很不甘心!」

    那時候我的表情有這麼明顯?而且竟然給一個小丫頭片子瞧出來了?

    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果然是宴無好宴,連一碗小餛飩都能吃出不是來。於是。他先不理會身旁杵著的這位縣尊千金,先把剩下的小餛飩一口氣都吃了,好在這一耽擱,東西已經涼了,入口溫熱正好。等把碗放下,他站起身來。這才對葉明月拱了拱手道:「總之這件事葉小姐就不要管了,葉縣尊對我有知遇之恩。我當然不會真的放著這麼大破綻不管。今天叨擾了,我先行告辭。」

    等走到廚房門口。他方才突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雖然懷裡還揣著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沒去兌換,可他家裡還欠了一屁股債呢,房租也得給,否則就太虧心了!於是,他就轉過身來,笑容可掬地對葉明月一揖道:「對了,有件事我剛剛忘了說,還請葉小姐能捎個話給縣尊。希望贓物發還的過程能夠快一些,畢竟之前我家被那騙子坑了,賠給苦主的錢還是汪二老爺幫忙墊出來的,如今我卻還厚顏住著他借的房子。」

    葉明月冰雪聰明,一聽這話就明白了。可這世上讀書人大多恥於言利,更別說這麼清清楚楚地算賬,再加上汪孚林剛剛態度強硬地讓自己別管,這會兒卻讓自己給父親捎話,她乾脆就當沒聽見,站在那沒吭聲。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她低估了汪小秀才的「爽直」。

    「不瞞葉小姐說,家父之所以行商多年,即便病了也不回來,是因為當初曾經虧空了七千兩的債務,還是南明先生和汪二老爺為他補上的窟窿。雖說我不比李師爺辛苦,但還是紮紮實實做了一些事情的,還請縣尊能夠多多考慮,貼補一下我家的生計。」

    自家這財務危機,汪孚林是聽汪道貫說漏嘴才知道的,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己先通過葉明月的嘴告訴葉縣尊,總比來日別人翻舊賬來得好。而且憑著這一點,他就可以振振有詞地要求葉縣尊無論給予政策傾斜也好,其他貼補也好,總之不能讓他老打白工!眼看葉明月已經瞠目結舌,他再次一拱手,就這麼施施然走了。

    等到他離開了好一會兒,外頭的張嫂張頭探腦,葉明月方才從呆滯中清醒過來。她在家鄉,在京師,也見過一些男子,有的在她面前刻意表現溫文爾雅,成熟雋永,有的在她面前拚命顯露才學,大談治國平天下的理想,科場俊傑也一樣有很多。如李師爺這樣年紀輕輕考中舉人,脾氣卻那樣特立獨行,就已經很難得了,可是,汪孚林倒好,外頭都快將其說成傳奇人物了,竟然不珍惜形象,剛剛那番話說得那麼理直氣壯!

    她對張嫂子隨口敷衍了幾句,隨即快步出了廚房,等進了二重門,這才從嘴裡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你就不怕爹覺得你無賴?」

    也不知道是賭氣,又或者是真想看看父親是什麼反應,葉明月又折回了書房。將汪孚林要好處那番話不加半點潤飾,直接對葉鈞耀轉述了一遍。讓她詫異的是,聖賢書讀得不錯,說話也相當漂亮,但為人卻功利心頗重的父親。竟是在最初一小會的愣神之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到底是十四歲的愣頭小子,有些無賴也沒什麼,他上次對付趙思成不就是這一招?我正想著如何獎賞他這番勞苦,他居然直接提了。唔,乾脆等歙縣這一批舉人考出來。我和馮師爺打個招呼,直接給他補個廩生!」葉鈞耀說到這裡,方才發現女兒正用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這要換成那個傻呆胖兒子,他早就惱羞成怒訓人了,可女兒素來不好糊弄。他不得不說明白一點。

    「李師爺一年束修六十兩,再加上咱們一家別的開銷,俸祿不夠還得倒貼,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說,他是歙縣本地生員,我又不能聘了他當師爺,怎好貼補他?要說我已經把金寶和秋楓兩個收進來和你弟弟一塊讀書了,再過度示好不合適。」

    葉明月已經不知道說自家爹爹什麼是好了。一面稱讚人家真性情。一面還一毛不拔,打算拿著縣學廩生的名額做人情。幸虧我打著讓李師爺和弟弟去搭伙的幌子,已經貼補了三兩銀子過去……就算這樣。汪孚林家裡可是整整七千兩債務!難道汪孚林想要的也是廩生?

    汪孚林壓根沒想到,那邊父女倆一商量,竟把他索要工錢的暗示,一路歪到了廩生上。天可憐見,他是當眾放話說要廢舉業的人,縣學廩生也就是幾石米的補貼。卻有很多貧寒生員爭搶,他犯得著去爭這個?雖說在縣尊家廚房裡遇到一些出乎意料的事。但肚子填了個半飽,他出了知縣官廨後門的時候。腳步輕快,心情也不知不覺從看到那具死屍時的沉重難明,到眼下重新恢復了輕鬆寫意。

    到自家門口時,他只輕輕一叩門,大門便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可探出來的那個腦袋卻讓他叩門的右手僵在了那兒。

    五福當鋪的那個極品小夥計怎麼還在這?該死,忘記讓趙五爺幫忙去找回這小子的行李鋪蓋,順便給他找個活幹了!

    「小官人,您回來了。」葉青龍點頭哈腰地把汪孚林迎了進來,手腳麻利地去關上門,繼而就跟在汪孚林身後絮絮叨叨地說,「廚房裡劉家嫂子走的時候,還熱了雞湯在灶上,留了一碗白米飯,籠屜裡蒸了燒麥,就看小官人愛吃什麼。熱水也已經都燒好了……」

    不等他把話說完,汪孚林倏然轉過頭來,狐疑地看了人一眼,心裡突然有一種很不妙的感覺。

    汪孚林剛想說什麼,就只聽背後傳來一聲爹,等又轉過去,就看見金寶往這兒奔來,身後不遠處還有個表情很微妙的秋楓。雖說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他既然覺著一定有問題,當即指著葉青龍問道:「這小子算是留在這了?」

    金寶見秋楓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葉青龍則是滿臉賠笑小心翼翼,他便走到汪孚林身邊,踮著腳湊到汪孚林耳邊低聲說道:「爹,程公子用一百兩銀子買了他十年契約,說是留下給爹做小廝,然後把契書留下回家去了。」

    程……乃……軒!你個無賴!

    汪孚林簡直氣壞了。他大方地分了程乃軒一百兩,那是因為要公平,怎麼說程家都出了兩個家丁幫忙,回頭程乃軒打賞人也是要錢的,他總不能讓人家出力還倒貼銀子。可這個該死的敗家子,竟然拿著一百兩去給他雇了個極品小夥計!這傢伙知道不知道浪費兩個字是怎麼寫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 07:51 PM

第九十九章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程公子預支了小人一百兩銀子,連契書也一併寫好了。」

    葉青龍振振有詞的同時,還拿出了自己懷裡的一百兩,金寶則是把程乃軒臨走時留下的一紙契書給送到了汪孚林跟前。

    雖說氣得七竅生煙,可木已成舟,汪孚林也無力回天,總不能把契書撕個稀巴爛,然後從對方手中把銀票搶回來?於是,他隨手把契書丟給金寶收了,瞪著這個牛皮糖似的極品小夥計想要說什麼,突然瞅見右下首站著的秋楓也正盯著這傢伙。

    一瞬間,他就想起當初在府城那家米行前的那一番口角,頓時計上心來,不咸不淡地吩咐道:「我明天要回松明山去接二娘過來,這屋子不能像之前那樣混住一氣。小妹前院樓上也住夠了,到時候她住到後院西室,回頭和她二姐一東一西正好做個伴,把堂屋空出來。金寶,你和我住穿堂左右兩邊的隔間。秋楓,你帶著葉青龍住前院樓上。我這裡的規矩,你教著他一點,尤其是家規。」

    規矩?還家規?家裡有這玩意嗎?

    此話一出,別說秋楓發懵,就連金寶也有些發呆。汪孚林雖說是臨時的一家之主,又是喜當爹的人了,可平日哪有什麼條條框框的規矩可言?金寶隱約想起汪孚林對他提過汪氏家訓,可具體如何他沒怎麼聽過。反倒秋楓機靈,想到汪孚林剛剛得知程乃軒一百兩銀子雇了個小夥計送他,表現出來的分明是痛心疾首,他就一下子醒悟到了讓他帶著人的用意,趕緊連連點頭道:「小官人放心。我省得了。」

    規矩?家規?能有米行當鋪那些規矩磋磨人嗎?

    葉青龍卻是信心滿滿。察言觀色的本事,誰能及得上自小當學徒做夥計的他?自己揣著程公子給的一百兩銀子,這十年吃住都在主人家,就可以全部積攢下來,異日哪怕生活不像程公子說的那麼美好。捱過這十年他也不過二十五六,到時候大可拿著錢去做個小本生意,說不定還能擁有自己的店舖,讓人叫自己一聲東家!他甚至把五福當鋪裡那一副行李鋪蓋以及自己積攢下的二兩銀子,全都忘在了腦後。

    他現在也是個小小的有錢人了!

    這一晚上,看過前院二樓那間分給自己的屋子。除了一張結結實實的大床,床上一領竹蓆,一個枕頭,四周圍家具一應俱全,打了不知道多少年地鋪的葉青龍幸福得失眠了。他第一次覺得。汪小相公這一次敲飯碗實在是敲得太對了,他抱大腿也抱得太對了,否則他怎能脫離苦海,躍入雲端?

    次日一大清早,汪孚林早起就預備出發,誰知道汪小妹軟磨硬泡就是想要跟著一塊回松明山,他拿出一百個理由都沒用。直到他指著天上那已經升起的太陽,低聲提醒說來回四十里山路。容易中暑,轎伕也辛苦,汪小妹才輕輕咬著嘴唇。不甘心不情願地留下了。

    好不容易勸住汪小妹,臨走之前,汪孚林又把金寶和秋楓叫了過來,把那張一百兩的銀票給了金寶,吩咐他們回頭請了李師爺一塊去錢莊,把銀子兌出來。金寶最初還有些不太敢。聽到還要叫李師爺,這才松了一口氣。趕緊點了點頭。

    這一路疾趕,四個轎伕輪換上陣。抵達松明山時,還只是巳時剛過不久。汪孚林先回了一趟自己家,從汪七口中得知之前那一次狠揍了一頓吳有榮後,西溪南村並未有什麼對自己不利的傳言,他頓時咧嘴一笑,大為解氣,隨即徑直來到了汪道昆兄弟家那座松園。門房不防這麼早就有訪客,本還有些睡眼惺忪,一聽到汪孚林來意,說是那詐騙案竟然破了,他哪敢怠慢,拔腿就往裡通報,不消一會兒,竟是一個汪孚林的老熟人笑容可掬地迎了出來。

    恰是游野泳的汪二老爺!

    「雙木,你可真是越來越能耐了,我昨天才剛從城裡回來,沒想到你今天就來報喜說破案了!」汪道貫毫無架子地拍了拍汪孚林的肩膀,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快,好好說說這次又是什麼傳奇?」

    「叔父這次猜錯了。」汪道貫這個人雖說有時候瞧著不太正經,但做事卻還是靠譜的,所以跟著人進去這一路上,汪孚林沒有添油加醋,只是簡略地把自己從最初佈局設套,到最後追回贓物以及發現老騙子的屍體等經過一一說了,末了才無奈地說,「待會兒見到二娘時,我都不知道怎麼說。畢竟別人還好,讓她這麼小年紀的人去認屍,實在是太為難她了。」

    汪道貫本是滿臉戲謔打趣,聽著臉色就凝重了下來。他沒有回答,而是快步拽著汪孚林往內走去。前回來了一次,這一次跟著這位汪二老爺,汪孚林就發現走的和上回見那位老姨奶奶何為時的路並不相同。果然,最終穿過一道道門洞,沿著奇怪八繞的小路又進了一道月亮門,他就只見面前豁然開朗。

    這裡背對山峰,卻是一片開闊,一泓清泉從山澗流下,在底下的白池裡濺出了一片水花。白池邊是三間茅草屋,那茅草光潔如新,顯然常常替換,而那毛竹一根根編織而成的牆卻並非青翠色,而是帶著幾分黃綠,彷彿有些年頭了。不遠處有幾畦稻田,幾隻散養的雞漫步其間,悠閒地啄蟲覓食,從外間那層層屋宅一下子來到這裡,山野閒趣撲面而來,似乎這裡的主人是個很甘於這種生活的隱逸,而不是一度巡撫一方的封疆大吏。

    「大哥,雙木來了。」汪道貫來到草屋前先揚聲通稟,隨即才開門進去。他忘了回頭叫上汪孚林,自顧自來到了汪道昆身邊,低聲把汪孚林剛剛的話轉述了一遍,末了才開口說道,「顯然那五福當鋪收贓絕不是一次兩次。而是深陷其中,否則何至於殺人滅口?」

    汪道昆卻始終沒說話,直到足足沉默了良久,突然發現汪孚林沒進屋子來,他便用責備的目光看了一眼汪道貫。汪道貫扭頭一瞧門外。見汪孚林根本就不見蹤影,外頭卻有一陣雞叫,他登時納悶得很。等快步出去一瞅,發現汪孚林正在稻田那邊把幾隻雞攆得到處跑,他登時又好氣又好笑,卻鬼使神差沒有開口喝止。直到汪孚林停下腳步,雙手扶膝氣喘吁吁,他才走上前去,閒閒地問道:「抓雞很好玩嗎?」

    那邊兄弟倆說話,汪孚林不想貿貿然跟著闖進去。於是就到稻田邊上,拿了點食料打算喂幾隻雞耍耍,結果他立刻發現,這哪裡是雞,根本就是公雞母雞中的戰鬥機!不怕人不說,還欺生,其中兩隻甚至對米不感興趣,反而把他的腳當成食料。其他的在四面八方用叫聲嘲笑他這個生人,一怒之下,他就把那隻始作俑者和其他看熱鬧的雞趕得到處亂竄。此時聽到背後這聲音。他也覺得有些尷尬。

    大概是最近壓力太大,所以居然把雞當人出氣了。

    可他臉皮本來就不是非同一般的厚度,這會兒站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這才轉身一本正經地說道:「不好玩,但我總不能讓幾隻雞欺生。」

    汪道貫頓時氣樂了,一把拽住汪孚林。隨手捋掉了他腦袋上黏著的一根雞毛,將他提溜到了汪道貫跟前。剛剛外頭的事也就略過沒提。

    「休寧人從事典當一行的最多,其中多有不法者。但此次竟然關乎人命,卻和往常不同。」汪道昆用手指在書桌上輕輕敲著,最終看著汪孚林說,「你可打算繼續順藤摸瓜追查下去?」

    「騙二娘的十有*就是那個老騙子,贓物也已經追回來了,我本來不想再節外生枝。」汪孚林坦然避地直視著汪道昆的眼睛,但站在書桌前的他突然又奮力一捶那桌板,一字一句地說道,「但那個邵員外能夠殺人滅口,絕對不是善茬,我不能等他惹到我的家人身上再拼一個魚死網破!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必須把這個毒瘤斬除掉!

    汪道貫頓時笑了,這個回答恰在他意料之中,反而和現在的汪孚林只打過一次交道的汪道昆有些意外。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聲音:「老爺,二老爺,小姐把芸姑娘給帶來了。」

    汪道昆當即點頭說道:「雙木先去見少芸,西溪南村的事,我會立刻派人去。」

    等汪孚林一走,他才對汪道貫說:「二弟,西溪南村那邊你親自去一趟,把幾個受害的苦主都找來,在家裡再挑幾個精幹人,你也跟著親自去一趟縣城!」

    人家既然說西溪南村那邊不用自己再忙活了,汪孚林自然樂得偷懶,最重要的是,他一點都不想見那個被汪七揍過一頓的吳有榮。他又不是聖人,收集那麼多受害者的損失信息,也只是為了增強對縣尊大人的說服力,同時辦事的時候順帶多造點聲勢,又不是他需要對那麼多人負責。

    此時此刻,他出了草房之後,就只見汪二娘正提著裙子往這邊跑來。他還沒來得及提醒她跑慢些,那個人影就一下子衝到了面前,甚至連喘氣都來不及,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哥,是真的嗎?」

    知道汪二娘省略的話是什麼,汪孚林便笑著用另一隻手也握住了妹妹那汗津津的手,輕描淡寫地說:「你哥什麼時候放過你鴿子?」

    「什麼鴿子,人家是說正經的!」

    汪二娘哪聽得明白汪孚林這怪話,見他只笑不答,可神采飛揚自信非常,她終於意識到,困擾自己多日,讓她又愧疚又痛苦的那段夢靨,終於完全結束了!她一下子再也忍不住了,竟是喜極而泣。自從之前聽說兄長狠揍了那個極品無賴,她就覺得心結打開了一大半,而此時此刻,那種極度的幸福滋味,她終於品味到了。

    等到她再次痛痛快快哭了這一場,方才聽到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又有一隻手在她頭上摩挲了兩下:「不過,騙你的那個老傢伙很可能已經死了,我這次來,要帶你進城認屍,你敢嗎?」

    汪二娘一下子抬起了頭,眼睛雖腫得和桃子似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猶豫,隨即霍然站起身來:「他化成灰我也認得出來,哥,帶我去,我敢認!他就算活著,我也得看著他的下場,他要是死了,我就更要看上一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 07:53 PM

第一百章 大炮和驚聲尖叫

    歙縣衙門前頭的縣前街八字牆上,素來是張貼各種各樣佈告的地方。大多數時候和夏稅秋糧有關,畢竟,稅賦是衡量一縣父母官水平的最高標竿,其他硬指標都要靠後,偶爾,也會有大刑殺人這種讓黎民百姓看個熱鬧的大事。但這一次,隨著敲鑼打鼓聲聚集到縣衙跟前的民眾們卻驚訝地發現,八字牆前準備念告示的並不是那些老氣橫秋的學究,而是腆胸凸肚的趙五爺。

    這一位壯班班頭清了清嗓子,隨即這才一本正經地說道:「縣尊曉諭我歙縣百姓,這些年來,常有棍徒行騙鄉里,為禍百姓,縣尊上任以來多方查訪,幸有賢良佐助,起獲贓物若干,而查獲巨騙時,其已畏罪自盡!如果今年以來,有被不良之徒騙去財物田地人口的,到縣衙先行陳告登記,若在之前起獲的贓物之中,縣尊明察秋毫,定當立刻發還!」

    徽州商人天下聞名,但這些商人多半背井離鄉在外奔波,便常常有騙子利用這一點行騙,常常一騙就是兩頭,騙得人傾家蕩產妻離子散,故而要說徽州一府六縣最招人恨的角色,那麼除卻催科的差役之外,就是騙子了。對於趙五爺念的縣尊告示,曾經遇到過騙子,也到衙門報過案的固然歡欣鼓舞,而同時也很有一些人將信將疑。可是,當趙五爺添油加醋說自己帶著壯班差役如何鬥智鬥勇,最終破獲奇案,人們方才漸漸轟動了。

    不遠處,刑房張旻面色不善地盯著被裡三層外三層圍在當中的趙五爺,突然冷笑了一聲:「胡小四。再這樣下去,你這捕頭的差事乾脆給趙五一塊兼了得了。」

    快班胡捕頭是在葉鈞耀上任之前,由前任縣令房寰離任前火線提拔上來的,今年還不到四十,所以倚老賣老的張旻叫他一聲胡小四。他只能別過頭去心中暗怒,但更恨的是越俎代庖搶了自己風頭的趙五爺。他在快班之中的地位本來就不太穩,如許傑馬能這樣的資深正役副役,對他都是陽奉陰違,那些白役幫手則更是有奶便是娘,哪裡比得上趙五爺家幾代人都世襲壯班正役。家境殷實再加上手面大,班頭一當就是好些年,比他的人望何止高一籌兩籌。

    見胡捕頭不做聲,張旻便笑眯眯地說:「不過,縣尊佈告寫的是今年他上任之後遭騙的人去縣衙陳告登記。可鄉民無知,如果被人聽成了,近年遭騙的全都可以前來陳告登記,也不知道多少人會抱著希望的趕到城裡來。當這希望變成失望,情緒失控之下,發生什麼就難說了。」

    雖說資歷不足以彈壓下頭那些刁滑的快班差役,但胡捕頭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明白了張旻的話外音。他當即眉開眼笑地對張旻打躬作揖道:「果然不愧是張叔。一語驚醒夢中人。且讓趙五現在得意一陣子,回頭有的是他的苦頭吃!」

    見胡捕頭快步走了,張旻頓時挑了挑眉。暗道這傢伙真是沉不住氣,幸好自己只是一句話,口出無憑,回頭只要在縣尊為難時,再出個主意把一切平息下去,到時候自己這個刑房司吏自然會得到倚重。至於胡捕頭這種蠢貨的死活。那就和他無關了。

    當汪孚林帶著汪二娘汪道貫以及西溪南村那一大幫受害者,一行足足二十多人趕到縣衙門口的時候。他便愕然發現,這平日裡最是威嚴肅穆的地方。眼下卻如同菜市場似的亂哄哄一片。按理今天不是逢三六九衙門出放告牌,准許告狀的時候,怎麼會有這麼多人?

    他最近幾乎把縣衙當成自家那樣常來常往,但正門還真是來得少,此刻下了滑竿就立刻過去探個究竟。只在人群後頭聽了隻言片語,他便大吃一驚,立刻來到了八字牆前,這一看頓時樂了。看那行文的口氣,葉鈞耀就差沒放豪言說,要把歙縣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葉縣尊又放大炮了!

    汪孚林站在公告前又好氣又好笑,就只聽身後有人笑道:「葉縣尊還真是雄心壯志啊,此舉應該能夠提升不少人望!」

    不用回頭,汪孚林也知道說話的那是汪道貫。想想那位葉縣尊的好大喜功,他雖然能夠理解這番迫不及待,但心裡還是覺得這實在是太心急了,當即他就岔開話題道:「事不宜遲,我這就讓人找趙班頭出來,先認了屍體,再辨認了贓物,至於其他的事,和我們無關。」

    「真的無關麼?」

    感到背後那個人如影隨形一般又跟了上來,汪孚林乾脆一下子停住,扭過頭後狀若好奇地問道:「有件事之前在松明山我忘記問了,不知伯父起復的事如何了?」

    汪道貫頓時臉色一僵,隨即才狠狠瞪了汪孚林一眼:「幸好你在大哥面前沒提,否則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事是要運作的,從有消息到變成准信,再到真正任命書下來,總有一個過程,哪那麼快?」

    汪孚林只是不希望汪道貫一個勁揪著自己和葉鈞耀那點關係八卦,畢竟,他頂多只算個編外師爺,影子謀主,不想背後有眼睛一直盯著。

    須臾他讓門子傳話進去,趙五爺很快就親自迎了出來。一看到汪道貫竟然也親自來了,這位壯班班頭頓時更加慇勤,尤其是當汪道貫誇讚了他兩句,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功績給誇大十倍。別說汪孚林曾經承諾過自己在此事中深藏功與名,就算沒有這一句,他也會往臉上貼無數金子。

    汪二娘畢竟是女流,剛剛這一路坐的是青布小轎,顛簸再加上炎熱,她此刻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這會兒她在連翹的攙扶下走在最後,聽到前頭趙五爺的自吹自擂不斷傳來,她頓時輕哼道:「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要是沒有哥出謀劃策。憑他能查出什麼?」

    連翹自從被留在松明山家裡,和汪二娘相處久了,就知道這位刀子嘴豆腐心,潑辣的表面下,其實是一顆比誰都脆弱的心。對信賴的人也是掏心窩的好。所以,這樁案子能夠解決,她是最高興的,當即笑著附和道:「那是,二姑娘都說過無數遍了,小官人是最厲害的。」

    「哪有無數遍!」汪二娘這才臉上一紅。隨即低聲嘟囔道,「爹娘不在,大姐又嫁了,他沒個一家之主的樣子怎麼行?我不在他身邊,也不知道他和小妹還有金寶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子。管家的事還得靠我!」

    「是是是,二姑娘最能幹了,小官人那少得了您?」

    和連翹一來一去說著話,汪二娘漸漸放鬆了下來。雖說她在哥哥面前死硬地說認屍沒問題,可她從小到大頂多見過殺雞宰鵝,病死的人都不曾見過,更何況還是畏罪上吊的傢伙?可即便如此,當汪孚林從前頭過來。指著不遠處的那座建築,說那是牢房,一會兒就要帶她去停屍的地方時。她情不自禁地雙手死死絞在一起,一顆心又再次懸了起來。雖說害怕,紗巾蒙面的她卻仍然堅定地點了點頭說:「哥,你放心,我一定能把人親眼認出來!」

    知道汪二娘就是這麼個性子,汪孚林便對一旁同樣戰戰兢兢的連翹說道:「你也拿塊帕子。矇住口鼻,雖說就是昨天死的人。但氣味很難聞。別怕,我陪著你們!」

    之所以先認屍。再去自己認領當初被騙的東西,這當然不是趙五爺的安排。對於那個老騙子的死,他心裡也有大疙瘩,更生怕回頭認出不是正主兒,他的功勞就要少了一半,當然希望先認贓物,再認屍,這樣苦主在興高采烈的情況下,當然就不會在意那個死人了。奈何這是葉縣尊親口說出來的話,他又沒有汪孚林的好口才,實在是拗不過。眼下見汪孚林竟然要第一個帶親妹妹進去認,他登時捏了一把汗。

    「小官人……」

    「沒事,趙五哥你帶路吧。」

    趙五爺瞅了一眼用紗巾矇住口鼻的汪二娘以及她身邊那個婢女,只能無奈地頭前帶路。等到進了那燈光昏暗的停屍房,他一個手勢屏退了幾個牢子,見汪孚林轉身把汪二娘主僕讓了上來,他少不得又提醒道:「人雖是昨天剛死,但說不定面目有些變化。再說,這老騙子行騙之際,說不定也是變裝的……」

    話音剛落,他就只聽得汪二娘尖利地叫了一聲:「是他!」

    在這種地方聽到這樣的尖叫,即便趙五爺,也冷不丁打了個寒噤,而汪孚林趕緊安慰妹妹說:「二娘,別激動,慢慢說。」

    「他雖說貼了假鬍子,加深了眉毛,但我認得他這顆痣!雖說很淡,但因為就在鼻子下頭,位置特殊,很容易瞧成鼻屎,我還多看了幾眼!」

    連翹也被汪二娘這聲音叫得渾身一哆嗦,腳下差點沒站住。幸好汪孚林眼疾手快託了她一把,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又死命往那死人的臉上瞅了幾眼,可她轉瞬間就被那可怖的神態給嚇得更驚慌了,竟是無論如何都沒能和記憶對得上號。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汪二娘掙脫了她的攙扶,又上前兩步,竟不顧那惡臭,彷彿真的要仔仔細細看清那個直挺挺躺在床板上的死人!

    「是他,哥,就是他!其他的能變裝,他的前額頭髮有些脫髮的痕跡,耳垂大,他那時候還自誇有福氣,這些特徵不會錯的!」

    見汪二娘竟觀察得如此仔細,汪孚林知道這已經夠勉強她了,衝著趙五爺打了個眼色,就抱著她的肩膀,強行把人給拉出了停屍房。直到重新站在光天白日之下,汪二娘那蒼白的臉上方才再次出現了幾絲血色,她無力地靠在汪孚林懷中,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哥,我不會認錯的,就是他!」

    「好,好,是他就好!」汪孚林見趙五爺已經出來了,他就打了個手勢示意其帶其他人進去認屍,這才招呼了連翹說道,「還堅持得住嗎?要不我帶你們到後頭葉縣尊官廨少歇一會?」

    「哥,我沒事!」汪二娘終於站直了身子,又深呼吸了兩次,「人都死了,我還怕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 07:55 PM

第一零一章 假清高的窮酸最討厭了

    汪二娘一介女流都能夠大膽進去認屍,而且還把人認了出來,其他人雖說心如鹿撞,但一想到自家損失,不得不把心一橫,一個個乍著膽子跟了趙五爺進停屍房。

    那種陰氣重味道更重的地方,每個人都是陽光底下面色紅潤地進去,然後大汗淋漓臉色蒼白地出來。有人一出來就又哭又笑,喃喃自語說是他;有人出來就失魂落魄,說出來的話不那麼確定;也有人失態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聲嚷嚷冤有頭債有主,善惡到頭終有報。

    只有吳有榮壓根不想去。他雖說認人不清,把家傳的四卷古書賣給了騙子,可汪道貫已經把錢都墊付給他了,他根本不想把失物找回來,然後把到手的銀子給吐出去。然而,上次在吳氏果園鬧出了那麼一個大洋相,他的名聲已經在西溪南村徹底臭了大街,騙吃騙喝的地方再也沒了,每天要花自己的錢去吃喝拉撒,他簡直痛不欲生。今天要不是汪道貫親自蒞臨西溪南村,里長堵門,大有他不來就把他報上去革出宗族之意,他怎會來?

    他恨透了汪孚林!

    趙五爺卻只想早點完事,畢竟這會兒縣衙的晚堂還沒結束,要是能趕上把一切給了結,他這樁功勞才叫鐵板釘釘。所以,看到吳有榮這最後一個苦主竟是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他冷不丁在其背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沒好氣地催道:「就剩你一個了,再拖下去,別怪我回頭把你鎖在停屍房裡!」

    吳有榮這才嚇了一跳,只能硬著頭皮隨趙五爺入內。

    而汪孚林看著他進去。不禁暗自冷笑。就沖這傢伙當初賴上自己家那嘴臉,一會兒上了公堂,即便發還贓物,此人也會振振有詞,很難把汪道貫墊出去那四百兩銀子給要回來。好在他早準備好了連環套。想到這裡,他不禁對汪道貫的濫好人作風大為納悶,此刻便拽了汪二娘來到汪道貫跟前。

    「那個無賴當初鬧上門來,叔父除了墊錢,難道沒想過其他辦法?」

    「難道像你這樣大模大樣念了一首詩,就硬賴人家那首詩是抄的。然後衝到吳氏果園裡去把人揍一頓?」汪道貫反問了一句,見汪孚林滿臉無辜,分明在裝傻,他不禁給氣樂了,「果園主人事後可是把這件事當成笑話一樣對大哥提過。別人做詩是為了揚名,你倒好,居然專為這些歪門邪道。你以為我那時候想給他錢?這種無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總不能看著人上吊在你家門口吧!讀過書的無賴,比不識字的無賴可要難對付多了。」

    「說的也是,其實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汪孚林隨口接了一句,隨即就發現汪道貫用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他就打了個哈哈矇混過去,「叔父放心,既然之前揍過那傢伙一頓。我總算是出了一口氣,不會再和這無賴一般計較。」

    不計較才怪,他汪孚林一向是睚眥必報的人!之前打那一頓還抵消不了妹妹險些做傻事的怒火,可如果這傢伙回頭肯拿回書吐出銀子,他可以算了,但如果不肯……就別怪他用的手段太毒!

    「哥!」就在這時候。汪二娘一把拽住了兄長。她偷偷瞅了一眼汪道貫,小聲向汪孚林問道。「你那次回鄉,為什麼要親自揍了那個無賴?」

    「廢話。不親自揍他一頓,怎麼能為你出氣?在果園裡,我當眾把人掀翻在地打了他四嘴巴子,同時斷了這傢伙騙吃騙喝的路。」汪孚林衝著小丫頭一笑,「誰讓他竟敢欺負我妹妹!」

    汪二娘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她死死咬著嘴唇,心裡又高興,又後怕,但更多是甜滋滋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趙五爺就把吳有榮給帶了出來,臉上滿是笑容。顯然,吳有榮也給出了一個確定的答案。當下他就差遣了一個正役帶著眾人往大堂去,自己卻瞅了個空兒,湊到落在最後的汪孚林身邊。

    「汪小官人,這次的案子能辦成鐵案,多虧了你,而且你又把功勞全都讓給了我,這義氣我趙五都記下了。今後在這歙縣的一畝三分地上,無論遇到什麼事,你找我,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肯定給你擺平了!」

    嘴炮無雙的葉大炮帶領下,歙縣廣大吏役當中與其走得近的,也全都多多少少沾染了這一作風,所以汪孚林對趙五爺這拍胸脯的承諾當然不會不信,卻也不會全信。他正好對縣衙外頭那張公告有些疑惑,就拿出來問了趙五爺。果然,趙五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順帶就對他說出了葉縣尊的偉大構想。

    要藉著這一次破獲連環詐騙案的機會,在全縣範圍內展開嚴打,嚴厲打擊一切違法犯罪活動,尤其是詐騙!

    這要是汪孚林從前沒和葉鈞耀打過交道,肯定會覺得這位縣尊實在太為百姓著想了,簡直是個青天大老爺。可他和這位縣尊實在熟得不能再熟了,人最狼狽最真實的一面他看得清清楚楚,當然知道這番豪言壯語之下的執行力有多少。

    不說其他的,歙縣三班衙役當中,趙五爺算是被葉縣尊籠絡過去的鐵桿中堅,戶房也勉強算是葉縣尊的一畝三分地,可剩下的能掌控多少,他實在覺得不容樂觀。說歸這麼說,他也不會給興頭上的趙五爺潑冷水找不痛快,他之後還有事要借重這位壯班班頭呢!

    這會兒正是晚堂時分,葉大縣尊顯然也想畢其功於一役,所以才在得到門子通稟後,吩咐趙五爺去接待眾人認屍事宜。此時此刻,他就在晚堂上親自主持眾人指認贓物。而面對這一幕,大堂上的眾多吏役同樣是臉色各異。

    刑房張旻和快班胡捕頭想到連贓物都是縣尊親自保管,再加上這場案子完全沒自己參與的份,一個強作若無其事,一個則低著頭神遊天外。許傑在尋思汪孚林請自己幫的忙是否與此有關。劉會亦是想起了自己從刑房弄出去的案卷。至於其他人,除了壯班不少人腆胸凸肚異常神氣,大多都是打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主意。

    「沒錯,這就是我家珍藏的那個哥窯花瓶!想當初我花了整三百兩才買來,現在市價至少值五百兩!」

    「這是我家的那幅畫!」

    「是我家被騙的兩幅字……」

    亂哄哄的聲音在本該威嚴肅穆的大堂上響起,葉鈞耀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怒氣,反而油然而生一股自豪和得意。看到沒有,歷年擠壓了那麼多詐騙案子,可他任上這出的幾樁,竟是轉瞬之間就給破了,還追回了贓物,他這樣兢兢業業體恤百姓的好官,以後不進名宦祠,那簡直沒天理了!因此,當一群人又亂哄哄地跪下磕頭,口口聲聲地青天大老爺,他帶著悲天憫人的表情,瀟灑地一揮手說:「你們乃是本縣子民,本縣當然要為你們討回公道!」

    這樣的漂亮話,加上擺在面前的自家失物,眾人自然又是磕頭如搗蒜一般地拜謝不迭,甚至已經有人當場承諾回頭就去刻匾送上。趙五爺親自監督著一個刑房書辦把一應文書都造好了,又根據之前的報案記錄,一一當場發還失物,這樣的辦案效率自然更讓受害者們感恩戴德。就連汪二娘也在心裡覺得,這位葉縣尊除了打官腔說大話這麼一個缺點,真的人不錯。

    可葉鈞耀大手一揮,發還贓物,固然是痛快了,但下頭眾多吏役中,很多人都在肚子裡罵娘,尤其是刑房和快班——除了趙五爺和那些個被他拉上辦案的壯班心腹撈足了油水,其他的吏役幾乎就沒人在這麼一樁大案中撈到任何好處!若是放在平常,光是發還失物這件事,那些小吏差役們就能從苦主身上狠狠扒下一層皮來!

    汪孚林這幾日天天和戶房老手劉會晚上一塊吃飯,從對方那兒學到了不少縣衙中的陳規陋矩,以及小吏心得,此刻不禁有些擔心。想到當初葉明月送自己那一套徽州府志,汪孚林忍不住犯嘀咕。

    葉小姐,這書給你爹看過嗎?

    葉鈞耀當然不會想到汪孚林在下頭暗自腹誹,他此刻顧盼自得,神采飛揚。每當有苦主領了失物,對自己連連磕頭的時候,他都會和顏悅色地說一番勉勵的話,又告誡不要再上騙子的當,好一番官民魚水情的融洽場面。可臨到最後一個人時,他本待還是如法炮製,卻不想身穿青綢直裰的吳有榮竟是在行禮之後說出了一句他沒料想到的話。

    「縣尊在上,既然當時汪二老爺做中人了結了此事,那不管書是否追回,都不再是我家的東西。君子愛財取之以道,既然我已經收了錢,那這四本書就算再貴重,也是別人家的東西!」

    葉鈞耀雖說是菜鳥縣令,可汪孚林把自家被騙那樁案子的前因後果,包括被騙的那童生鬧上門耍無賴都對他說了,甚至連自己親自揍人那一環都沒略過,他哪會不清楚其中關節。更何況,他自己就是最擅長說漂亮話的人,哪裡見得別人在自己面前賣弄?

    既然這小子當初賣書給騙子,顯然是因為騙子出價高而心動了,現在要拿回書退銀子的時候,還談什麼君子愛財取之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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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2 09:00 AM

第一零二章 公堂之上就揍你!

    汪孚林瞅了一眼那幾卷裝在匣子裡,保存還算完好的所謂珍版書,再聽那吳有榮當堂說漂亮話,他便按住了彷彿立刻就要暴跳起來的汪二娘,氣定神閒地走上前去,衝著高坐主位的葉縣尊拱了拱手。

    「老父母,就如這吳有榮所說,既然他被那老騙子騙了這幾卷古書之後,硬是死乞白賴鬧上我家,以死相逼,訛了我家四百兩銀子,這四卷書毫無疑問就歸屬了我家,和他再沒有半點關係。」

    汪孚林直接揭破了這吳有榮假清高,真無賴的窮酸嘴臉,也不理會對方怒目以視,好整以暇地說:「所以,求老父母當堂公斷,務必要把這四本書發還給學生。」

    汪二娘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哥這是怎麼回事,家裡要那幾本破書幹什麼?

    她正想沖上去阻止兄長,突然卻有一隻手牢牢拽住了她。她回頭看到是汪道貫衝著自己搖了搖頭,分明不同意她的魯莽舉動,頓時死死咬住了嘴唇,心裡又氣又急,眼淚差點不爭氣地掉了出來。這要是不能當堂把這件事剖白清楚,四百兩銀子的欠賬家裡可怎麼還?

    葉鈞耀對汪孚林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有些不解。須知這些贓物保管在他這裡,他身為一縣之主,雖然還不至於貪圖這種東西,可也少不得一樣一樣把玩過,按照自己的眼光一一估價。那四卷古書都是晚唐的手抄本,年代是很久遠,可彷彿不是什麼名人之作,要說價值四百兩值得商榷。所以,本著為汪孚林著想的念頭,他便開口提醒道:「孚林,你可要想好了,當堂畫押領回去,這筆交易就不能反悔!」

    「那是自然。」汪孚林神態自若地點了點頭,看也不看吳有榮一眼,「這等珍貴古卷落在此等假清高的窮酸手裡,實在是暴殄天物!」

    吳有榮被汪孚林左一句訛詐,右一句窮酸,撩撥得都快要瘋了。惱羞成怒的他正想反唇相譏,卻終於等到了汪孚林側過頭來往他瞅了一眼,但那目光裡仍然儘是輕蔑。那種輕蔑一瞬間點燃了他的怒火。之前他在西溪南村被汪孚林痛毆一頓,又被扔出吳氏果園,接下來他走到哪裡都會被指指點點,那種滋味他受夠了!他一下子忘記了這裡是公堂之上,竟氣急敗壞地衝著汪孚林撲了上去。

    就在他一把揪住了汪孚林的領子,揮起拳頭要打人的時候,他一下子看到汪孚林那譏笑的眼神,這才猛地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慌忙鬆手後退幾步,這才撲通一聲衝著葉鈞耀跪了下來,砰砰磕了幾個頭後帶著哭腔叫道:「縣尊,這汪孚林自恃有功名在身,一再欺辱小人,請縣尊為小人做主啊!」

    剛剛吳有榮還怒氣勃發要當堂打人,此刻又突然磕頭求做主,變臉之快,直叫滿堂吏役以及其他人等瞠目結舌。尤其是和吳有榮同村的西溪南村各家苦主,全都發自內心地覺著,和這樣一個人同村,實在是太丟臉了。

    就連葉鈞耀這一縣之主,面對這樣一幕,也是嘴角抽搐,恨不得拔出一根堂簽丟下去,讓皂隸先賞這無賴五小板再說。可這是苦主,又不是犯人,他只能無可奈何地重重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剛剛分明是你在眾目睽睽之下動的手,還想指鹿為馬?給本縣閉嘴!」

    汪孚林見這哭天搶地的傢伙立刻止住了聲音,這才好整以暇地再次一揖道:「為了此四卷書,舍妹不但被騙,還險些被這訛詐的無賴逼上絕路,所幸老天有眼,我正好遇到有人願高價收購唐時古卷,也算我因禍得福。所以,請老父母明察秋毫,盡快發還這四卷書給學生。」

    葉鈞耀登時一愣,他想到汪孚林昨天還借女兒之口提過這事,頓時恍然大悟,當即就笑了:「怪不得你昨天促請本縣盡快發還失物,原來如此。這是天公酬善,本縣理當玉成。」

    縣尊居然對汪孚林如同自家人那樣有說有笑,吳有榮跪在那裡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可更讓他心如針刺的,是汪孚林說有人願意用高價收自家那四卷古書,還為此催過縣尊早點發還!他從前一直都在四處找買主,縣城府城來過好幾回,當鋪全都去過,可都沒人肯出好價,這才被騙子給誑了去。若不是他急中生智賴上了汪家,這損失能讓他生生心疼死!

    眼看趙五爺已經催促刑房的人給汪孚林辦交割畫押,一整個過程壓根就沒人注意到自己,他終於從狐疑到心癢,從心癢到心痛,旋即一下子蹦了起來,張開雙手猶如母雞護蛋似的擋在汪孚林面前:「處置我的東西,怎能問也不問我一聲!」

    「剛剛是誰說,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不管書是否追回,都不是你的東西?」

    汪孚林沒好氣地反問了一句,對趙五爺打了個眼色。趙五爺當然知道誰才是該巴結的那個,立刻一把將吳有榮撥開到一邊,滿臉堆笑地把汪孚林給請到了那張攤開的畫押字紙面前:「汪小官人,只要畫押之後,東西就是您的。」

    吳有榮簡直快急瘋了,偏巧就在這時候,他感到有人拽住了他的袖子,扭頭一看,卻是一個身著青色吏衫四十開外的中年人。若在平時,他一定會對這些縣衙之中的地頭蛇賠個小心,可眼下急紅了眼睛的他卻根本顧不上了,脫口叫道:「快放開我!」

    「後生,多長個心眼,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是在訛你?」說話的正是刑房司吏張旻,他似笑非笑點了一句,可還不等他接下去提醒吳有榮別上當,就只見汪二娘不知什麼時候掙脫了汪道貫,已然出現在了他和吳有榮面前,隨即對著那個被他拉住袖子的傢伙啐了一口。

    「什麼你的東西,狗屁!當初是誰跑到我家上吊訛詐的?現在看到我哥找到了買主就又起貪心,想把東西要回去,做夢!」

    汪二娘自以為終於明白了兄長的用意,再加上對吳有榮恨得牙癢癢的,好容易汪道貫放開了自己,她立刻過來大罵了一句。如果那時候她因為爭不過這個卑鄙無恥的傢伙,真的做了傻事,那就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能闔眼!

    「我贖回來,我帶了銀子,用原價把東西贖回來!」

    「呸,想賴就賴,想贖就贖?天下哪有這麼美的事!」汪二娘立刻火力全開,恰是言語如刀,「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你知道,那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懂不懂?當初誰口口聲聲在我家門口說自己是讀聖賢書的,愛書如命?我看你讀書全都讀到狗身上去了!」

    汪孚林生怕汪二娘把人刺激得真發瘋了,也攪和了自己的好事,趕緊上前好說歹說把這個潑辣妹妹給拖走了。

    而吳有榮原本還因為張旻的提醒而有些將信將疑,被汪二娘這樣一番痛罵,他覺得對方根本不肯讓步,幾乎再無任何懷疑,連忙用力掙脫了張旻,繼續往汪孚林追了過去。眼見趙五爺拿著印泥跟在汪孚林身邊,彷彿只要一句話就立刻能摁指印完成畫押,他乾脆光棍地跪在了汪孚林面前。

    「汪小官人,汪小官人,你成全我拿回祖傳古書的一片孝心,這也有利你的名聲不是麼?你難道想要我到外頭宣揚,說是你見利忘義,沒有仁恕之心麼?你要是不還給我,你這輩子都別想在科場有寸進!」

    這種說跪就跪,沒臉沒皮,尋著個由頭就威脅人,然後還放話詛咒的傢伙,比自家那極品小夥計難纏多了!

    汪孚林終於憤怒地罵道:「欺人太甚!我揍死你這狗東西!」

    眼見汪小秀才掄拳就上,竟是立刻在公堂上上演一場全武行,打得吳有榮抱頭鼠竄,這一次,傻眼的變成了葉鈞耀,四周圍吏役也好,西溪南村的那些受害苦主也好,一個個全都瞠目結舌。傳聞中汪小秀才曾經在吳氏果園中怒打吳有榮,可畢竟在場那些都是讀書人,事後津津樂道的,不是汪孚林的打人,而是他打人之前那首作為敲門磚的詩。可此時此刻親眼目睹汪小秀才那凶惡的模樣,再也沒人懷疑那樁事件的真實性了。

    「縣尊,縣尊!這是歙縣公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汪孚林竟然就這樣毆打小人,若是縣尊不能明察秋毫,小人只有到府衙去陳告了!」

    葉鈞耀終於在吳有榮的哭天搶地之下回過神,慌忙一拍驚堂木。這時候,趙五爺方才趕緊上前拖人。只不過這麼一小會功夫,吳有榮已經被揍得鼻青臉腫,而汪孚林還氣呼呼得在那捋袖子,看情形餘怒未消。汪二娘慌忙上前一把拽住了兄長,正要開口說什麼,卻不想汪孚林一手攔住了他。

    「你不就是想要東西嗎?你有本事能拿得出銀票再說!」

    儘管才挨了一頓狠的,可吳有榮反而更加證實汪孚林確實有路子,所以才不想還自己的東西。他想也不想就從懷裡掏出一大把銀票,高聲說道:「我一文錢都還沒動用過,全都在這裡!」

    在吳有榮的眼中,汪孚林頓時拉長了臉,他登時喜形於色,知道對方是被自己拿話套住了。於是,他立刻添油加醋地說:「毆傷可是犯了大明律的,而且在場全都是人證!汪小官人,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好,我懶得和你糾纏!銀票拿來,趙五哥你替我數數,然後讓他畫押,把書還給他!」

    眼見吳有榮生怕反悔,一股腦兒把銀票塞給了自己,趙五爺有些不確定地看了一眼汪孚林,見其臉色鐵青地點了點頭,只得一張一張清點甄別了起來。確定是四百兩,而且是真的,他便遞給汪孚林道:「小官人,你可想好了,真要還給他?他要真敢告你,老趙我替你扒了他的皮!」

    「錢財身外之物,只要這傢伙離我遠遠的,少來死乞白賴,我認了!不過,今後要是我再看到這傢伙,見他一次打他一次!」

    汪孚林說到這裡,又拱手向葉縣尊表示了歉意和感謝。經過這樣的轉折,葉縣尊對吳有榮這假清高的窮酸就更深惡痛絕了。看到趙五爺給其畫押,發還了那錦匣裡的四卷古書,他就像吃了顆蒼蠅一樣噁心,本來審結連環詐騙案的躊躇滿志煙消雲散。

    「好了,今日案件已經審結,人犯畏罪自盡,贓物全部發還,就此結案退堂!」

    葉鈞耀再次重重一拍驚堂木,正式終結了今天這一波三折的晚堂。一群沒撈到好處的吏役們有氣無力地長喏一聲,恭送縣尊退堂,隨即便一哄而散。而刑房司吏張旻看著喜笑顏開的吳有榮,冷笑搖頭,拂袖而去。

    趁著吳有榮正在高興的時候,汪孚林一把抓住趙五爺,小聲對其說道了兩句。趙五爺先是一怔,隨即就對汪孚林豎起了大拇指。

    「原來如此,我還想呢,小官人你怎會這麼放過他!行,包在我身上!」

    汪孚林來不及說更多,就被汪二娘一把拽了過去,埋怨他的沒原則,縱容吳有榮那無賴,他只置之一笑,拉著她又回到了汪道貫身邊說話。不多時,追回失物的西溪南村眾人全都圍了過來,千恩萬謝,還有人要掏錢請客,只把一個吳有榮孤零零撂在一旁。

    這時候,趙五爺已經對壯班一個正役悄悄言語了兩句。那正役就悄悄湊了過去,皮笑肉不笑往吳有榮肩膀上輕輕一拍:「東西你是要回來了,可你知道汪小官人本來打算賣給誰的?」

    見吳有榮一下子神色僵住了,那個正役方才嘿然笑道:「這幾天我也跟著汪小官人東奔西跑,你要是肯到時候分潤我四成好處,這樁生意我可以帶你去做。府城五福當鋪的東家邵員外也好,主管金朝奉也好,可不是好打交道的人!」

    吳有榮先是一驚,隨即卻是暗喜,心道這差役雖見錢眼開,可真是口風不緊,竟然把最要緊的消息透露了給他知道。於是,他越發緊緊地抱住了手中匣子,不自然地笑了笑:「多謝差爺好意,我贖回東西不是為了賣,是為了保全祖傳寶物,我明天就回村裡去了,告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2 12:26 PM

第一零三章 有錢好辦事

    因為西溪南村眾人的堅持,汪孚林就選擇了在馬家客棧擺兩桌慶祝慶祝。汪道貫卻沒有參加這場聚會,藉故先走了。這裡距離自家臨時住所不遠,故而他讓人捎信回去,請金寶和汪小妹他們都一塊過來同樂,熱熱鬧鬧地在裡外開了兩桌,自家人一桌,西溪南村眾人另外一桌。汪二娘和汪小妹姐妹重逢,自然是抱在一塊又哭又笑。

    而不請自來的,還有在自家吃過午飯後就一直盤桓未走的李師爺和葉小胖。對於這一對常來搭伙的師生今天又來蹭飯,汪孚林已經習慣了,這會兒少不得藉機對西溪南村那幾位介紹了一下。得知是縣尊禮聘的門館先生,還有縣尊的嫡親公子,他們不禁肅然起敬。

    而金寶好容易瞅著一個空兒,這才把汪孚林拽到一邊,小心翼翼把一直藏在身後的一個小包袱遞給了汪孚林。汪孚林接過一看,發現是一包散碎銀子,份量不重,絕不可能有一百兩,頓時有些奇怪。

    金寶連忙小聲解釋道:「一百兩銀子足有七八斤,先生說拿回來太重,而且扎眼,不好存放,不如兌九張十兩的銀票,然後再兌十兩散碎銀子。先生不但會讀書,眼睛也尖得很,一口咬定那家錢莊拿出來的散碎銀子成色不足,結果除了銀票之外,這些散碎銀子多出來三錢多,夠買好些東西了。」

    果然不愧是李師爺!

    汪孚林本就對於年紀輕輕考取了舉人的李師爺頗為敬佩,聽到這位還能識破這樣的商人伎倆,他就更堅定了讓金寶好好抱大腿的心。要是明年春闈李師爺能夠一舉金榜題名,憑那年紀,那手段,那心性,絕對比菜鳥葉縣尊前途遠大多了!所以,他誇了金寶兩句後,飯桌上觥籌交錯之際,便挑了個機會去單獨謝了一聲李師爺,對其教書育人的高尚師德表示了崇高敬意。

    好話當然人人樂意聽,李師爺多喝了幾杯,這會兒正有些微微醺然,便一手扳著汪孚林的肩膀說:「汪賢弟,你收留了金寶這麼一個好天賦的兒子,你將來絕不會後悔的。兩年後考秀才,他絕對不在話下,只可惜我明年就要進京趕考春闈,我真糾結是不是故意落榜,再教他三年……」

    汪孚林頓時嚇了一跳,但李師爺這分明是酒後吐真言,他不禁更對其平添親近,當即堅決勸解李師爺一定要正常發揮,甚至超常發揮,最好能考進一甲,日後也好讓金寶沾沾光,直把李師爺說得哈哈大笑。

    等到散席的時候,汪孚林又搶先會賬,西溪南村眾人聽說這一頓大傢伙足足吃了四兩銀子的席面,全都大為不好意思,千恩萬謝。而汪二娘心裡雖捨不得,可看到一個個人都圍著哥哥說恭維話,心裡不禁又高興了起來。那個孤僻沒人理會的哥哥,何嘗有過這樣被人捧在雲端的時候?

    散去之後,西溪南村眾人就歇宿在了這馬家客棧,掌櫃看到汪孚林帶來了這先後兩筆大生意,喜得無可不可,送人出門時嘴甜得如蜜一般。

    雖然這會兒原則上說時辰已經犯夜了,可一行人中有李師爺和葉小胖,還有汪孚林這個縣尊面前炙手可熱的人物,遇到壯班巡夜的差役後,人家乾脆護送他們順順當當到了地頭。李師爺葉小胖回了知縣官廨,汪孚林幾個則進了家門。

    後院堂屋原本還空著,汪孚林本打算把汪道貫這個長輩安排在了那裡,可汪二老爺既然走了,他也就不為己甚。可正要關門時,外頭卻又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竟是汪道貫又回來了。既然是人家的房子,他少不得讓其堂屋住。

    本打算讓汪二娘和汪小妹一西一東各住各的,可汪二娘卻死活不肯獨居東室,硬要帶著連翹和小妹擠一塊。見汪小妹也千肯萬肯,汪孚林也就隨了兩個妹妹。他正要轉身離開,汪二娘卻突然叫住了他。

    想起哥哥今天在公堂上竟是又打了那無賴一頓,汪二娘又覺得他仗義,又替他擔心,猶豫老半天,還是沒提這一茬:「哥,地裡今年的租子還沒收上來,你省著點花錢,之前那些壓歲錁子是有數的,你在城裡這麼久,肯定早就花完了。那四卷古書要是留下賣錢,家裡不是就寬裕了?」

    汪二娘沒了張牙舞爪的潑辣,汪孚林反而覺得有些不習慣,這會兒就故意笑著說道:「我說那古書值錢,這話是騙那窮酸的,你也信?」

    汪二娘頓時懵了,她一下子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從愕然到欣喜,隨即又是惱火,眼看要到引爆的邊緣,汪孚林突然笑眯眯地從懷裡拿出一沓東西,塞到了她的手裡,輕描淡寫地說道:「以後遇到這種事,你記住,千萬別衝動。這些銀票你收著,總夠家裡過一陣子了,至於那些外債,我自有辦法。」

    這時候,汪小妹也湊了過來。她認字還不算很多,可那銀票上拾兩的字樣她卻看清楚了,見那一沓足有好多張,她不禁咂舌道:「哥,你打劫錢莊了?」

    「盡胡說!」汪孚林沒好氣地在小丫頭額頭上彈了一指頭,「就算有說不完的話,也先早點睡!有話明天說。」

    汪二娘甚至沒聽到汪孚林這句話,也沒注意到人走了,只是手指顫抖地埋頭數著這一張一張的銀票,到最後,她茫然抬起頭來,發現哥哥已經不在了,這才看著汪小妹:「小妹,快掐我一下,我不是在做夢吧?」

    話音剛落,她就只覺腰裡一癢,手一鬆,頓時一沓銀票全都掉在了地上。她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蹲下身一張張收拾,一把揣在懷裡後,她就惱火地嬌斥道:「死丫頭,誰讓你捏那裡?」

    「誰讓二姐看著那些銀票,眼睛都快放光了!」汪小妹扮了個鬼臉,嘻嘻哈哈地跑開了,躲在一個櫃子旁邊又吐了吐舌頭,「二姐你真財迷!」

    「死丫頭,敢笑我,你給我等著!」

    聽到前頭西室那邊隱約傳來那兩個丫頭的嬌笑打鬧聲,連翹則是在勸解,堂屋裡頭的汪道貫頓時忍俊不禁,隨即打了個呵欠。想到今天大堂上那一幕幕,他不禁有些羨慕汪孚林的隨心所欲,膽大妄為。要是可能,他也很想如此,可父親已年邁,大哥要謀求起復,他要扛起家裡的擔子,凡事要三思而後行……否則他當初早就一腳踹死那窮酸了!只可惜他狂放不羈汪仲淹,現在都不好隨意下豐樂河了,唯恐被人發現認出來!

    而汪孚林回了穿堂,卻發現金寶正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裡。他有些納悶地問道:「你呆在這兒幹什麼?這麼晚了還不收拾收拾睡覺?」

    金寶猶豫了片刻,還是沒開口,只是指了指他自己住的那屋。汪孚林疑惑地進去一瞅,就只見葉青龍正在那手腳麻利地鋪床疊被,忙完了又提著水壺往銅盆裡兌洗腳水,一會兒又起身到桌上蒲包裡試一試茶水的溫度……他趕緊抽身退回來,又好氣又好笑地衝著金寶問道:「這小子今天一整天都這樣?」

    「我和秋楓從先生那兒讀完書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把前中後三個院子全都打掃過一遍,劉家嫂子說,險些連她廚房的差事都搶了。爹叫我們過去吃飯的時候,他還硬是主動留下來看家……」

    好吧,這小夥計固然極品了一點,做事還是一把好手!

    雖不能說立時三刻就對葉青龍印象改觀,而且還在心疼那一百兩銀子,可眼下既然木已成舟,汪孚林也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聽說自己那屋子裡都已經收拾好了,他就打著呵欠入內,卻只見靠牆的屏風後頭有氤氳熱氣冒出,繞過去一看恰是個大木桶,旁邊的衣架上還搭了一套換洗衣裳,一整天來回跑了一趟松明山,渾身被汗弄得黏糊糊的他立刻不假思索脫衣入內,舒舒服服地浸泡在這一桶微微有些發燙的熱水中。

    趴在桶沿邊上眯瞪著眼睛,他正迷迷糊糊尋思著,回頭要不要整一間淋浴房出來,他突然又生出了一個念頭。思來想去,他立刻出聲叫道:「葉青龍!」

    汪孚林本來還不確定人是否回房去了,可話音剛落,他就只見一條人影猶如靈蛇一般竄了進來,點頭哈腰地來到了自己的面前:「小官人是要擦背嗎?」

    「不用了。」汪孚林稍稍抬起眼睛瞅了瞅這個昔日小夥計,笑眯眯地說道,「我問你,五福當鋪那邊的行李你去收拾過沒有?」

    懷揣百貫家財,葉青龍這兩天猶如打了雞血一般精神頭十足,此刻立時昂首挺胸地說:「小人想通了,既然跟了小官人,就要和過去徹底斬斷關係!」

    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卻知道,金朝奉那個死要錢的一定會親自收拾他的東西,別說二兩銀子,就是兩文錢也會被昧下!

    汪孚林沒有拆穿他這大義凜然的說法,懶洋洋地說道:「一年十兩銀子,十年一百兩銀子的工錢,包吃包住,這待遇很高了。打掃、收拾、洗衣、做飯之類的雜活,干的再多,也體現不出你的價值。我有一件很要緊的事,你要是辦成了,別說銀子,我包你有個更好的前程。」

    葉青龍心中一動,隨即賠笑道:「小官人請吩咐,小人只要能辦到的,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汪孚林哂然一笑,勾了勾手指頭示意人過來一些,隨即低聲囑咐了起來。就只見葉青龍臉色變幻不定,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才猶猶豫豫地迸出了一句話。

    「小官人,我上有老下有小……」

    「這事情是很危險,事成之後,你我契約就算就此了結,一百兩全都歸你。你放心,我會準備好人,隨時衝進去接應你!」

    葉青龍一下子動心了。這一趟就值一百兩,就算賭命也值了!

    「那好,這事小人幹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2 08:33 PM

第一零四章 連環套

    次日一大清早,恰是一個放告日。葉縣尊往常最痛恨的就是這種日子,因為從田地爭端,到詐騙盜竊等等各色亂七八糟的民事刑事案件,全都會在這種時候堆滿案頭。可他昨天才剛審結了連環大案,貼出了佈告,這會兒大有青天大老爺的自覺,甚至有些期待辦理訴訟的午堂了。所以,下頭屬官吏役排班行禮之後,對於那些繁雜的公務,他都是聽過就算數,沒有太放在心上。就在他想要結束這一堂的時候,下頭突然有人站了出來。

    「堂尊,昨日審結的那樁詐騙案子,我刑房仵作重新驗了人犯的屍體,認為不是自殺,而是他殺。捕班胡捕頭和幾個資深快手,也覺得人是他殺。」

    說話的刑房司吏張旻丟下這一番一石激起千層浪的話之後,立刻悄無聲息地退了回去。本來人命案是最讓他頭疼的,而且又歸刑房和快班負責,等閒是能遮掩就遮掩,無論是自殺,事故死亡,又或者其他各種理由,總之是查不出來就一定要想辦法遮掩。可既然這次是壯班班頭趙五爺自己跳出來攬事,就別怪他不給情面。於是,等到胡捕頭出來證實了自己的話,他就看到縣尊一張臉從紅轉白,從白轉黑,隨即怒瞪向了趙五爺。

    葉鈞耀確實很憤怒,昨天那連環大案分明解決得很漂亮,現在卻說死了的人犯不是畏罪自盡而是被殺,他這臉往哪擱?見趙五爺心虛低頭,他在咬緊牙關片刻之後,見其他人再無公事要奏。這才氣咻咻地一拍驚堂木道:「事關詞訟,午堂再議,退堂!」

    趙五爺一看葉縣尊離去時的那表情就知道不好,一時也有些後悔不該吃獨食,否則打點一些要緊的人。哪會好事變壞事?於是一散堂,他就立刻往後頭官廨趕去,打算想方設法解釋一下,可卻在書房門口被攔住了。得知葉縣尊此刻不見人,他不禁暗自叫苦,乾脆拔腿就跑去找汪孚林。可等他來到汪家門口剛想叩門。卻看到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喲,趙五哥這麼早?」

    「小官人,這次大麻煩了,張旻和捕班胡小四聯手坑我,昨天你安排的那一出。能不能趕得上?」

    汪孚林自打第一次去縣衙六房一遊,就確定刑房司吏張旻絕不是能拉攏的人,更不要說像趙五爺這樣跑腿幫忙了。所以,對於關鍵時刻這麼個傢伙跳出來搗亂,他沒有太大的意外。再說了,趙五爺那會兒從邵員外那勒索了銀子就心滿意足,沒留下人手監視,防備人家殺人滅口。而他也低估了邵員外心狠手辣的程度,被人揭穿所謂畏罪自盡的真相,那也是可以預計的。

    昨天透過趙五爺之口。汪孚林給那吳有榮透了個口信,一大早還安排葉青龍去跟蹤追擊,此刻,他一把拉起趙五爺就往外走。

    「這是往哪去?小官人,現在最要緊的是讓葉縣尊息怒……」

    「這時候去見葉縣尊幹什麼,空口說白話?趙五哥。你總不會說邵員外連殺人滅口都鬧出來了,你還沒盯著他?」

    趙五爺頓時訕訕的:「都出這種事了。我在邵八家裡當然還用了點手段。」

    「那就行了,立刻去找一些穩妥可靠的人手。解決了問題,腰桿才能挺得直!」

    趙五爺雖說比汪孚林身材高大壯,可這會兒硬是被這小秀才拽得往前走,無奈之下他只能放棄了抵抗。等到召集了十幾個人跟著汪孚林進了府城,汪孚林又以小心行事為由,請他們更換衣服,化整為零,最終在邵員外家門前集合。對於這個要求,參加過前一次行動的眾人心領神會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趙班頭,齊齊點頭表示明白,旋即一哄而散。

    「讓假清高釣出真狠毒,我只是這麼一想,沒料到今天真的有人會戳穿這樁命案。」

    趙五爺是老油條,知道今天這一出和上次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在府城畢竟是有名人士了,剛剛選擇的大本營是一家成衣鋪,各色衣裳都有,思來想去,他就衝著汪孚林說:「他們改扮他們的,咱們倆乾脆坐四抬大轎,只要我找四個穩妥的轎伕就行了,這樣就算轎子停在五福當鋪門口,也不愁被人認出來!」

    汪孚林最初認為這主意很好,畢竟經歷過葉青龍抱大腿事件,他不敢低估自己的知名度。可是,當他和趙五爺面對面,坐在這寬敞不下於葉縣尊那四抬大轎的轎子裡時,他方才覺得想像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且不提和趙五爺這倆大男人坐轎有多詭異,這會兒外頭日頭曬得毒辣,轎子裡悶得簡直像蒸籠,更重要的是不能打起轎簾,窗簾也得嚴絲合縫,到最後他簡直覺得自己如同蒸桑拿似的汗流浹背,眼看就要中暑了!

    趙五爺也好不到哪去,他一面死命用袖子擦著如同泉湧似的汗珠,一面苦著臉道:「平時我看縣尊和那些老爺坐轎子很氣派,這不是今天想試一試滋味麼?誰知道輪到自己的時候……小官人,你別瞪我了行不行,千錯萬錯都是我老趙的錯,你聽,外頭轎伕說快到了……」

    汪孚林再一次想到了上次和葉縣尊同乘一轎的痛苦經歷,暗想自己怎麼會昏頭同意這不靠譜的建議。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得外間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叱喝:「老匹夫,你還我二兩銀子血汗錢!」

    聽到這熟悉聲音的一瞬間,他忘記了要先隱藏好自己的初衷,一把揭開轎簾往外望去。就只見葉青龍猶如脫柙猛虎,一捋袖子徑直闖進了那小北街上的五福當鋪!下一刻,他手一鬆,簾子倏然而落,將這轎子又打造成了密不透風的蒸籠,但他的臉上卻笑了。

    他對葉青龍仔細描述了吳有榮的體貌特徵,再加上那個出自邵家的錦匣,想來以這機靈小夥計的觀察力。不會弄錯人,接下來有好戲看了!

    汪孚林壓根沒注意到,不遠處停著一乘二人小轎,週遭幾個隨從,彷彿哪家女眷正在店裡買東西。當他剛剛急不可耐地打簾子往外看時,恰好讓同樣打簾子的對方看了個正著。儘管同樣熱得汗流浹背,可小轎中的葉明月卻比汪孚林有準備,成天出門的她從花露到酸梅,再到薄荷油,連備用衣服都有。準備得齊全。她本來只是到這小北街上一家香料鋪子買點東西,以便於一會兒衣香社聚會時制香用,可這會兒買完東西的她完全沒了立刻就走的打算。

    從沒聽說過汪孚林喜歡坐轎子,這會兒大熱天裡憋在那轎子裡幹什麼,而且對面那個……似乎是趙五爺?這傢伙又在搗鬼!

    轎子外頭的丫頭也瞧見了那邊鬼鬼祟祟的兩人。心中奇怪的同時,但還是提醒道:「小姐,再不走要遲了。」

    「再等等,偶爾遲一次無所謂。」再說那些衣香社的女孩子最喜歡聽外頭的傳奇,這都是因為成日足不出戶憋得太狠了!

    五福當鋪之中,金掌櫃面對吳有榮如若珍寶拿出來的那一匣子古書,以及開出來的一千兩價格,正想譏嘲窮酸想錢想瘋了。突然就只見葉青龍衝了進來,徑直到他面前,劈頭蓋臉一句老匹夫之後就是要銀子。這下換成他簡直快氣瘋了。正要反唇相譏,卻不想葉青龍突然死死盯著那匣子裡的書,猛地叫了一聲:「咦,這不是之前咱們當鋪裡收來的那幾卷古書嗎?」

    話還沒說完,金朝奉便一下子面色大變。他一瞥那匣子裡的書,意識到了什麼。也不知道哪來的敏捷,一個箭步竄上去死死摀住了葉青龍的嘴。用極其陰狠的口氣警告道:「你給我閉嘴!」

    然而,這聲音即便再小。就在旁邊的吳有榮又怎會錯過。想到自己手中這古書失而復得的經過,貪財卻在某些方面有些小聰明的他一下子醒悟了過來,頓時又氣又恨。這東西既然是老騙子從他手裡騙走的,怎麼會落到當鋪手裡,又怎麼會又入了官?顯然,汪孚林之前讓人說有人高價收,必定是蒙他的,可恨他竟豬油蒙了心,把到了嘴邊那四百兩銀子給吐了出去!

    可就在他氣恨交加之際,耳朵卻捕捉到那疑似前當鋪小夥計的話:「金朝奉,這可是你逼我的!本來我只想討回那二兩銀子積蓄,可現在你不給我二百兩封口,就別怪我嚷嚷叫人了!收賊贓,按照律例非得打板子坐牢不可!」

    吳有榮登時靈機一動,猛地想到了另外一個生財之道。

    他當即皮笑肉不笑地看著金朝奉,意味深長地說道:「怪不得老朝奉剛剛怠慢客人,原來我手裡這剛剛從縣衙領回來的失物還有名堂。這才對,那個老騙子騙來的東西,總得有地方賣!」

    扣屎盆子這種事,他最熟練了!

    金朝奉恨不得狠狠打自己一個嘴巴子,只顧著讓葉青龍這個極品小夥計閉嘴,他竟然忽視了這個窮酸!他更沒想到的是,這窮酸是昨天剛從縣衙領回了贓物,所以一下子就把兩頭聯想了起來,這次他真的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位客人,小店本本分分做生意,你可別欺人太甚!」

    葉青龍趁機往後退了幾步,深深吸了兩口氣後便開口說道:「什麼欺人太甚,這位客官,這當鋪就是個賊窩,專門收贓!」

    有這麼個小夥計火上澆油,又見金朝奉那張臉已經漲得通紅,吳有榮登時大喜:「收贓不收贓我不管,既然你們當鋪喜歡收藏這些古書,那我也不是不能割愛,一口價,兩千兩,老朝奉意下如何?」

    你們兩個狗東西,怎麼不去搶!

    金朝奉心裡明白,如果今天不能壓下去,那就不止是那天挨了邵員外一個耳光那麼簡單了。一想到那死不瞑目的老騙子,還有躊躇滿志踏上黃泉路的那個夥計,他就把心一橫,隨即滿臉堆笑地說道:「這都不是不能商量的事。只不過,我只一個朝奉,做不了主。這位相公,還有……小葉子,你們隨我去見東家如何?東家邵員外向來慷慨大方,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趙五爺,小官人,人出來了!」

    都快熱中暑了的汪孚林聽到這一句話,就彷彿打了強心針一般立刻打起精神來。他這次沒有那麼魯莽,撥開窗簾一條縫往外張望,果然看見金朝奉滿臉堆笑地把吳有榮和葉青龍兩個人給請了出來。這時候,他便對身邊同樣鬼鬼祟祟玩偷窺的趙五爺說:「看這情形應該成了一半,到時候就看趙五哥你的了!」

    正興奮的趙五爺立刻醒悟過來,等到催促轎伕小心抬著轎子跟上前,他就摩挲著下巴,努力回憶起自己之前和邵員外密談扯皮的地方,還有從內線那兒遞出來的邵府地圖。要知道,自從那老騙子莫名其妙死了之後,他心裡也有個疙瘩,讓人刺探過邵家的很多情況!

    而眼看那邊四人大轎抬了起來,葉明月想了想,立刻當機立斷地吩咐道:「小北,你趕緊騎馬回一趟縣衙見爹爹,不論如何也要弄一張空白牌票!」

    低聲又囑咐了幾句之後,她方才繼續說道:「我會讓人一路上給你做記號的,你記住,一去一回千萬動作要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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