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府天 -【明朝謀生手冊】《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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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1 09:16 AM

第一三五章 非禮勿視和面壁

    大清早,舒推官意氣風發自信滿滿帶著三班衙役出門,沒兩個時辰就昏迷不醒被人抬回了府衙,這樣的畫面實在是讓府衙從屬官到吏役全都瞠目結舌。

    所以,「大老遠護送」心悸昏倒的舒推官回府衙就醫,順便向段府尊請罪的葉縣尊和汪小秀才這一對組合,理所當然地引來了萬眾矚目。

    葉大縣尊和舒推官不和,這在府衙早就不是新聞了。兩人是同榜進士,舒推官來得早幾個月,葉鈞耀晚上任幾個月,舒推官自恃資歷,再加上段府尊頗為信賴,時常對那個菜鳥歙縣令冷嘲熱諷;而葉縣尊最初頻頻落下風,還因為被人算計而舉步維艱,這陣子卻是一下子翻身,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簡直是前後兩重天。至於汪小秀才,那就不說了,年方十四的他只是縣學一介增廣生,卻已經成了歙縣名聲大噪的傳奇人物。

    儘管不是科場上的傳奇,但如今也並不是一切唯科舉論,家世、手段、性情、人品,再加上汪孚林不過十四歲,自然頗為炙手可熱。

    不過,無論葉鈞耀還是汪孚林,相對於之前在歙縣班房中的咄咄逼人,在段府尊面前,他們都表現得相當低調。葉鈞耀只是大略講述了一下事實,而汪孚林也沒有去撩開袖子,給段朝宗看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傷勢」,甚至提也不提自己是去歙縣班房教訓舊日佃僕鐘大牛,雖說有錯,可也犯不著讓舒推官如此小題大做。他一直在觀察主位上那位徽州知府的表情。見看不出喜怒。他立刻明白。要是自己繼續在那喊委屈,說不定就弄巧成拙了。

    「府尊,學生有下情稟告。其實,早在數日前,學生那養子金寶的陪讀秋楓就遭人脅迫,有人以他的名義給他家裡翻修房子,又送了全套家什以及各種東西,隨即以此要挾他暗中窺視學生的動向。從他嘴裡問出了學生去過歙縣班房的事情。他事後覺得不妥,立刻向學生坦白,因此學生和葉縣尊商議了一下,就設下了一個套。果然,今天學生前腳剛到班房,後腳就發生了舒推官等人闖進來的事。」

    葉鈞耀立刻義正詞嚴地補充道:「府尊,正因為孚林稟報了此事,所以下官有理由相信,是有人在背後算計,興許還有人在背後挑唆攛掇舒推官!」

    舒推官拿了牌票去歙縣縣城之後。段朝宗就隱隱感覺到,他這一回似乎決定得有些武斷。可除卻歙縣之外的其他五縣鬧得這樣不可開交。他不得不冒險讓舒推官去賭一賭,想來歙縣那邊未必會為了保一個帥嘉謨,就看著局面鬧到不可收拾,事後他從其他攤派上偏向歙縣一丁點,也許這場風波就平息了。所以,舒推官無功而返,而且還成了那個樣子,他心底當然惱火非常。眼下聽到汪孚林揭開這層關節,葉鈞耀又一口咬定背後有名堂,他不禁眉頭緊皺。

    在徽州府這種鄉宦林立,又有眾多豪富徽商的地方當父母官,實在是太考驗人了。他都已經是多年知府,卻依舊覺得棘手!一個個勢力盤根錯節,彼此有結盟,有利用,有敵對,要說一時間分辨出孰是孰非,是敵是友,就連資歷老到的他都不敢說能夠準確無誤。

    「孚林,你先出去守著,別讓閒雜人等進來,我有話稟告府尊。」

    葉鈞耀反客為主,裝模作樣對汪孚林吩咐了一聲,見人立刻起身出去,他才對眉頭一挑的段朝宗說道:「府尊,我也知道,此次我和孚林將計就計,固然讓有心人的算計不能得逞,我又一時衝動對舒推官說了些過頭的話,確實讓您難為了。可徽州一府六縣這些鄉宦盤根錯節,實在是讓人束手束腳!想來府尊也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寧得罪於小民,無得罪於巨室』。咱們身為父母官,看著光鮮,可實則太苦了!」

    如果是剛上任那會兒的菜鳥縣令,葉鈞耀這種時候還要賣關子,段朝宗就發作了,可此刻他咀嚼著葉鈞耀這話,不得不承認這個下屬縣令實在是長進得太快。可這樣的感慨無助於如今的形勢,因此他便不咸不淡地問道:「那你是有主意?」

    汪孚林之前來過府衙,但那是喜聞堂,是知府接見鄉賢的地方,以他一個生員的身份來說,這也已經屬於破格了。而現如今,他身處的地方卻是整個徽州府衙的最核心位置——如果說府衙大堂是明面上的核心,那麼,這知府官廨的書房就是實質上的核心。他如今頂著一個十四歲小秀才的皮囊往門前這麼一站,進進出出的僕役無不朝他偷瞟。尤其是本來在書房伺候的段家書僮,更是一個勁地拿眼睛瞅他。

    對於身後書房中那番密談,他不用聽也知道怎麼回事,因為就是他按照汪道昆的提點,對葉大炮出的主意。這會兒裡頭聲音雖小,可他就紮在門口,能夠聽個差不離,只覺得葉鈞耀實在是太過囉嗦。正當他百無聊賴打了個呵欠的時候,就只見外間傳來了一陣說話聲,緊跟著,就只見一個身穿淺紫色衣裙的少女進了院門。甫一照面,他只是微微一愣,對方卻好似嚇了一大跳似的,後退一步彷彿想要躲開,最終又蓮步輕移上了前來。

    她看上去十四五的年紀,鵝蛋臉,身材微微有些豐盈,面上薄施脂粉,五官清秀,玉簪玉珰,原本七分的姿色倒是顯出了十分,也算清秀佳人了。到了汪孚林面前時,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這才輕聲說道:「我是給爹送點心的,敢問小官人是……」

    汪孚林不太瞭解段朝宗的家眷,他又不是包打聽,想當初葉家有幾口人,那還是金寶回來告訴他的。可不管怎樣,他才不相信段朝宗在這見葉鈞耀和他,下頭人會不知道,段小姐過來時又會沒有人告訴她,所以對方的問題就顯得滑稽了。即便如此,他還是彬彬有禮地說道:「學生汪孚林,見過段小姐。」

    「是汪小官人。」少女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幾分驚喜,她微微眨動眼睛,想要趁此機會說些什麼,可讓她意想不到的是,汪孚林竟一本正經對她拱了拱手。

    「段小姐,府尊正在和葉縣尊談要緊大事,能不能請段小姐稍候片刻?」甚至不等人家回答,汪孚林便又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學生乃是外男,眼下奉府尊和葉縣尊之命權且在這裡看守,不想正好撞見段小姐,實在是失禮了。有道是非禮勿視,還請容學生轉過身去。」

    說到這裡,汪孚林就直接轉身面對大門,猶如老僧入定似的開始面壁。兩個妹妹跟著葉小姐去了一趟衣香社聚會回來之後,赫然是興高采烈,甚至掰著手指頭盤算下次什麼時候再去,不管這位段小姐是否八卦閨秀團的一員,他都實在不想招惹了。更何況,他和葉縣尊很熟,和葉明月少許走得近一點,葉縣尊不至於喊打喊殺的,可段府尊就不一定了,他得把某些苗頭直接殺死在萌芽狀態。

    他這一轉身,少女頓時愕然,而那些探頭探腦的僕役們也全都集體石化。沒聽說傳說中的汪小官人是這麼個迂腐性子啊?

    而屋子裡,葉鈞耀看到段朝宗額頭青筋微微爆了一下,他只當沒瞧見,心裡卻對比了一下自家女兒,隨即老懷大慰。雖說他那女兒主意太大,又拿著他那孕婦妻子的雞毛當令箭,整天就往外頭亂跑,可也給他提供了不少情報,而且關鍵時刻不含糊。最重要的是,女兒和汪孚林相處的時候那叫一個自然,分寸拿捏得巧妙,哪像外頭這個自作聰明的小姑娘。於是,葉縣尊的脊背不知不覺挺得筆直。

    他官沒段府尊當得大,可女兒比段小姐強!

    段朝宗強自按捺沒出去發火,而外頭在好一陣子的沉默之後,隨即就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彷彿是長女終於知難而退了。他心中長舒一口氣,這才把心思轉到了葉鈞耀剛剛的建議上。雖說這實在不算什麼極其完美的解決辦法,可相較於眼下的困局,卻是一招殺手鐧。希望五縣也好,歙縣也好,能夠在關鍵時刻適可而止。

    畢竟葉鈞耀保證得固然好,可他並不敢確定,南京那邊真的敢放大招!

    等到葉鈞耀辭了出來,一打開書房大門,看見汪孚林直挺挺地面對著自己,他不禁又好氣又好笑。等看到汪孚林迅速對自己擠了擠眼睛,繼而做嚴肅狀,他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因為這麼一場小插曲,他連裝模作樣臨走再去看一看舒推官都沒顧得上。一出府衙,他招呼汪孚林上來和自己同乘一轎,見對方滿臉苦色,他登時沒好氣地說:「你再不上來,小心本縣罰你抬轎子!」

    唉,上輩子認為坐轎子很威風,這輩子真是苦頭嘗夠了!

    屁股坐定,轎子晃晃悠悠抬了起來,汪孚林正在努力掌握平衡,他就聽到耳邊傳來了葉縣尊的聲音。

    「剛剛我對府尊說的話,你應該都聽到了。怕就怕萬一失控……」

    「縣尊,我那位叔父昨晚剛回來,正在我家後院住著呢,而且,他還帶來了一個消息。」

    汪孚林嘴巴輕輕動了動,見葉鈞耀眉頭立刻舒展了開來,他不禁在心裡吐槽了一句。要不是汪道貫燒了這麼大一把火後,竟然片葉不沾身地囫圇歸來,又透露了那麼一件事,他哪敢在歙縣班房上演今天這一齣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1 01:30 PM

第一三六章 府衙群英會

徽州一府六縣,除非是特定的大日子,否則六縣縣令齊集府城,這是很少見的。

這一次,六縣縣令全都奉徽州知府段朝宗之命來了。同時得到段府尊下帖相請的,還有各縣有頭有臉的鄉宦,名單和狀元樓英雄宴那一次幾乎如出一轍。

唯一變化的是,歙縣松明山那位大名鼎鼎的南明先生汪道昆沒來,卻來了一位代理人。

可這代理人不是汪道昆的嫡親弟弟汪道貫,而是汪孚林這個如今名聲看漲的小秀才。

當陳天祥看到汪孚林時,那簡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自從那一次的質疑被汪孚林狠狠打了回來,自己出了大醜,又被汪道昆當眾針鋒相對後,沒臉見人的他就一直閉門不出,今天還是因為事涉夏稅,他才勉為其難地來到了府城,可誰能想到這樣高層次的場合,他竟然還會見到這個小秀才!

此時此刻,坐在府衙大堂中,他便氣急敗壞地伸手指著汪孚林道:「今日這是何等場合,你怎敢躋身期間?」

汪孚林哪裡想來拉仇恨,可汪道貫關鍵時刻閃人了,給他留了一封汪道昆的親筆信,於是,他不得不很鬱悶地來參加今天這麼一場官方會談。

此時此刻又被陳天祥噴了,他自然更加惱火,眉頭一挑就毫不相讓地說道:「如果今天是狀元樓英雄宴那樣的盛會,南明先生有事缺席就缺席了,但今天事關徽州一府六縣夏稅的重要問題,既然南明先生親筆書信送來,讓我當松明山汪氏的代表,我當然責無旁貸!」

不等陳天祥繼續挑刺。他就*回道:「此事我早已回報段府尊,陳老先生要是覺得不妥,那一會兒段府尊來了,你就直接提出來好了!」

陳天祥上次已經領教過汪孚林的伶牙俐齒,這會兒雖說噎得臉色通紅。可礙於這是在府衙大堂之上,他不得不嚥下這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默不做聲坐了下來。

然而,汪孚林自己嘴上說得很利索,可他看看自己那張椅子的位置,實在沒辦法鎮定自若地坐上去。因為他上首就是汪尚寧那個老狐狸。而下手邊是一幫歙縣的其他鄉宦,若是從整個大堂的位置來說,除開六位縣令,他這張椅子絕對屬於鄉宦之中的前三甲。

汪道昆出了那麼毒的主意,汪道貫攪和了那麼大一場風雨之後。竟把他撂在這頂缸!難道這就是他敲人飯碗,破家滅門的報應?

偏偏在這個時候,汪尚寧扭過頭來,對他和藹地笑了笑:「你既是代表南明來的,就安心坐吧。」

坐就坐,反正這些天來我見過的大風大浪已經很不少了!汪小秀才一發狠,就這麼直截了當坐了下來。

而那邊廂一直在往這裡看的葉大縣尊,卻在心裡幫他捏了一把汗。汪孚林能夠成為汪道昆的代理人。葉鈞耀心裡當然竊喜,一個勁欣慰自己沒看錯人。再加上事先汪孚林和自己通了氣,一想到自己是在座這麼多人中。寥寥幾個知道那個消息的人,他的腰桿更是挺得筆直,對於其他幾個知縣明著吹捧,暗裡諷刺的唇槍舌劍,他竟是若無其事全都扛了過去。

可問題是這樣的大場面,汪孚林撐得過嗎?

「段府尊到!」

隨著這個響亮的聲音。縣令也好,鄉宦也好。每一個人全都隨之站起身來。

這種場合,縣令們可免去折節屈膝的禮數。和鄉宦一樣行揖禮。而鄉宦們無論從前當過多大的官,如今既是賦閒在家,無不客客氣氣稱呼知府大人一聲府尊。

而段朝宗依舊和從前一樣,臉上看不出什麼喜怒,微微頷首算作是還禮之後,又抬手先請眾人坐,繼而自己方才在主位上施施然坐了下來。

「近來的夏稅紛爭愈演愈烈,堆在本府案台上的各式文書摞得老高,所以,本府今天不得不把徽州府六縣縣令齊召於此,又請來了各位老先生同商大事。」

說到這裡,段朝宗的目光瞥見了鶴立雞群的汪孚林,頓時有些卡殼。

不論從年紀資歷來看,汪孚林杵在這裡都是極其不合適的,可他代表的是南明先生汪道昆,而且根據他剛剛得來的消息,那個原本還只是不可忽視的汪道昆,現在已經變成了絕對要重視。

更何況,南京那邊的關節,是汪道昆打通的,他得記人情!

不止是段朝宗說到老先生三個字,看到汪孚林有些不自在,那些鄉宦拿眼睛去斜睨汪孚林的時候,心裡也全都不是滋味。自己苦讀多年科場搏殺,結果官場沉浮了一陣子後,就不得不黯然返鄉當個太平鄉宦,如今怎麼和這麼個初出茅廬的小秀才平起平坐……不,人家位置還比自己高!

汪孚林感覺到那些針扎一般的目光,乾脆垂下眼瞼不去多想,好在段朝宗須臾就又繼續開講,擺事實講道理,苦口婆心地規勸眾人發揮鄉宦的模範帶頭作用,回去號召鄉民放下對抗心理。

可當他剛剛把話說完,心裡本就不得勁的陳天祥便乾咳了一聲。

「府尊此言,我等並不是不想遵從,可問題是如今外頭傳言沸沸揚揚,說是獨派歙縣的絲絹夏稅要均平派到徽州府所有六縣,這根本就是很沒道理的事!要知道,當初歙縣多負擔這幾千匹絲絹,並不是憑空,而是因為洪武年間定製的時候,查出歙縣虧欠了賦稅!當年朝廷可不像現在這樣寬容,作為懲罰,這一筆絲絹就獨派到了歙縣頭上。這是太祖爺爺定下的祖制,如今要更改,就是大逆不道!」

陳天祥一邊說一邊射過來的兩道示威目光有如實質,汪孚林暗自腹誹,又不是我要改絲絹夏稅,你怎麼不去找旁邊那位汪老太爺?

他正這麼想,身邊這位之前他沒怎麼打過交道的汪老太爺,終於開了口。

「祖制?大明會典之中,徽州府每年額定要解送的夏稅秋糧之中。什麼時候說過絲絹夏稅獨派歙縣?這分明是這麼多年以來,府衙之中那些書吏和你們五縣串通好了,以祖制舊例為名,把這筆絲絹全都壓在我歙縣子民頭上!除了你說的所謂舊例,可有任何條規為證?」

汪尚寧雖說年紀大了。可此時厲聲開口,竟是帶出了幾分鏗鏘之音。

顯然,曾經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和只當過一任縣令的陳天祥相比,那威勢自然不止超過一籌。

而他說到這裡,突然劇烈咳嗽了幾聲。眼角餘光瞥向了汪孚林。

見小秀才只低著頭不說話,他登時有些媚眼拋給瞎子看的惱火。

陳六甲那個蠢貨,還有程文烈那個自以為聰明的兩面派,早知道他們不頂用,他就該對這個汪孚林更重視一些!如果帥嘉謨落入了府衙舒推官之手。最好再鬧出點誤傷誤殺之類的勾當,那時候,歙縣這邊再鬧起來,就是佔住了道理,比五縣那邊所謂的先發制人更能夠站得住腳。

而且又可以把汪道昆和帥嘉謨二人死死捆綁在一起。這樣他可以置身事外,而不用像現在這樣一大把年紀還帶頭上去死拼!

可恨汪道昆,拋出個族侄當代理,自己竟然連面都不露!

汪尚寧打頭。歙縣鄉宦人數比不上其他五縣加在一塊,聲勢上卻不會弱了,當下大堂上唇槍舌劍飛來飛去。汪孚林乾脆事不關己似的看熱鬧,時不時還在心裡評判一下這些老先生的戰鬥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有人直接把矛頭轉向了他。「汪小相公既然是代表南明先生來的,莫非就一直坐著看?」

「哦,說我嗎?」

汪孚林彷彿恍然大悟似的一下子挺直了脊背,見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就靦腆地笑了笑,彷彿有些不好意思。

「南明先生在信上囑咐我,只是因為他不太方便出席。所以才讓我代替他來。我要當好他的眼睛,當好他的耳朵,多聽多看少說,因為歙縣這麼多鄉宦,大家集思廣益之下,肯定是有道理的,他自然服從大局。而其他五縣也有很多識大體的有識之士,想必不會讓府尊難做。」

這相當於什麼都沒說!別說剛剛把矛頭對準汪小秀才的那人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四處不著力,五縣那些鄉宦也好,歙縣以汪尚寧為首的這些鄉宦也好,全都暗自大罵汪孚林轉述的汪道昆這話說得兩面光,簡直是在他們身上貼了不知分寸的標籤!

而徽州知府段朝宗一直以來略顯晦暗的臉色,這會兒也稍稍多了幾分光彩。至於葉鈞耀,則是在前後左右都是敵對勢力縣令的情況下,心裡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他就擔心汪孚林和從前那樣耍無賴,又或者突然詰問放大招。畢竟這堆人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一來二去讓人記仇,那就得不償失了。

汪尚寧就算再好的耐性,此時此刻也有些忍不住了,他眉頭一皺,倚老賣老地說道:「孚林,就算南明是那樣囑咐你的,可今天是府尊召我等商議,你只看只聽不說,讓府尊如何決斷?」

儘管早知道汪尚寧不會放過這機會,可這會兒人真的找上來,汪孚林還是用有些微妙的目光往這位老人身上瞥了一眼。

緊跟著,他方才一本正經地說道:「南明先生沒吩咐過,可汪老先生既然一定要我說,那我就只好隨便說說。陳老先生剛剛說,這筆夏稅絲絹是因為懲罰歙縣曾經拖欠過的賦稅,這才被征派下來的,不論此事真假,如今夏稅解運在即,咱們徽州一府六縣突如其來一鬧,今年夏稅恐怕又要出岔子,會不會又引來什麼大麻煩?」

段朝宗原本還擔心汪孚林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此時登時心中大喜。他下意識地用手指輕叩扶手,身邊一個隨從立刻會意退下。

果然,接下來歙縣也好,其他五縣也好,立刻有鄉宦對汪孚林這樣的言語冷嘲熱諷。就在這又是一片亂糟糟的氛圍之中,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府尊,大事不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1 07:50 PM

第一三七章 真正的權威和權勢!

    大堂中瞬息之間安靜下來的時候,就只見一個親隨從門外一溜煙跑了進來。到了近前時,他卻有些顧忌地掃了一眼眾多縣令和鄉宦。

    段朝宗見此情景,不禁沉下臉喝道:「有什麼話直說,不要吞吞吐吐的!莫不是各縣這些鬧事的鄉民全都齊集到府衙前頭來了?」

    被段朝宗指桑罵槐這麼一戳,堂上縣令也好,鄉宦也好,頓時都心裡咯噔一下。眾多人都在心裡琢磨著過猶不及,別是下頭人不聽指揮亂鬧一氣。而那個起頭猶猶豫豫的親隨彷彿下定決心一般,從懷裡拿出一份公文,雙手呈遞了上去:「啟稟府尊,是剛剛送到承發房的南京戶部文書。」

    這夏稅的節骨眼上,南京戶部突然來了公文,堂上頓時嗡嗡嗡一片議論聲,不少相識的人都在彼此交頭接耳。而以汪孚林的年紀,再加上這會兒的位置,他不可能去和左右前後任何一個人交換意見,再加上他剛剛不合時宜的發言,因此便顯得有些孤零零的。不過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巴不得別人不注意自己。看到段府尊展開了那一份經由府衙承發房蓋章表示收入的公文,繼而眉頭緊鎖,最後憤怒地把這東西往扶手上一敲,他就定心了。

    「就和汪孚林剛剛說得一樣,你們只知道鬧,卻就沒看到禍事從天上砸了下來!」

    段朝宗痛心疾首地把公文丟給了旁邊一個親隨,那親隨一個措手不及,手忙腳亂好容易才接住。而段朝宗這會兒就怒聲喝道:「一個個都好好看看。這南京戶部的公文上都寫了些什麼!」

    第一個接了東西在手的。赫然是在場人中,昔日官階最高的汪尚寧。不管是他在雲南布政使的任上,還是在南贛巡撫那會兒,段朝宗這樣的知府來見時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可如今他卻在別人的管轄之下,就是條地頭蛇也得給強龍幾分面子。所以,他雖說對段朝宗的口氣有些不滿,還是不得不先低頭看公文上的字。奈何他實在是年紀大了。在家有人幫忙讀,這會兒眯縫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終究只能看個影影綽綽。

    當下他舉目四顧,見旁邊坐著個眼力應該最好的小秀才,便開口問道:「孚林,可能替我讀一讀?」

    汪孚林先是一愣,正想開口說什麼,主位上的段朝宗突然開口說道:「本府也氣糊塗了。孚林,乾脆你念出來給所有人都聽聽。」

    怎麼又是我……我還準備躲清閒的!還有,府尊你什麼時候也熟絡到省略姓氏直呼我名字了!

    可人家知府都開口吩咐了。汪孚林不得不站起身來,用抑揚頓挫的聲調開始讀公文。他就很不理解。這種上通下達的公文,要的是實用,可不知道哪個官兒寫的,竟然動不動就來個對仗,還夾雜著修辭特別華美的駢文,讀半天都沒入正題,簡直令人蛋疼。於是,他突然半截停了下來,掃了一眼豎起耳朵聽的眾人,這才一目十行往下找尋重點,隨即一下子跳掉一大堆囉囉嗦嗦的,直接念出了要緊地方。

    這洋洋灑灑數百字的公文,主題很簡單,今年南直隸諸多府縣中,誰拖欠夏稅最厲害,解運最不及時,那麼不好意思,因為幾個原本承擔白糧賦役的府縣遭了災,這沒辦法完成的白糧負擔,就會分派到那些沒能完成今年夏稅指標的府縣頭上!

    轟——

    儘管剛剛汪孚林突然皺眉停下,隨即跳讀公文的舉動,一度讓很多從前在任上也醉心於雕琢公文修辭的鄉宦很是不滿,可聽到這最終的主題,他們一個個嘴巴張得老大,哪裡還有工夫去埋怨這個小秀才。

    飛派白糧!時隔多年,徽州府竟然有可能再次遭到飛派白糧!

    汪尚寧一張老臉已經完全僵硬了。完全在自己意料之外的這份公文把他的計畫打得粉碎,而更讓他不安的是,汪道昆「恰好」在這個時候不在,簡直猶如未卜先知一般,避開了這場風波。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正想開口打破大堂中這一片嘩然驚恐的氛圍,卻不想段朝宗突然一推扶手站起身來。

    「我雖說就任徽州知府不過區區數年,比不得諸位都是土生土長的徽人,經歷過飛派白糧,但我當初進士及第,初任官就是常熟縣令,可以說,這白糧賦役之重,就沒有比我更瞭解的了。曾經有生員出身的糧長就因為收不齊這額定的白糧,在縣衙大堂之上憤然自刎,而但凡攤上白糧徵收解運之役的,哪怕家資數千上萬,事後無不傾家蕩產!我不想多說,身為徽州知府,我自當奮力抗爭,如若不成,雖掛冠而去也在所不惜,可各位想想如何面對鄉里?」

    你掛冠求去撒手不管了,這白糧重役攤在徽州人頭上,那可怎麼辦?回頭那些鄉民會不會把火氣撒在挑起事端的我們頭上?

    別說下頭的鄉宦都要炸了,就連六個起頭還帶著幾分輕蔑不屑,看著鄉宦們舌戰不休的縣令,這會兒也都感受到了沉重的壓力。葉鈞耀明顯感覺到這些同僚都顧不得孤立自己了,三三兩兩交頭接耳商議對策,這時候,他不禁心下解氣。

    叫你們和那些鄉宦穿一條褲子,叫你們剛剛趾高氣昂,一個個都覺得我是初哥,你們又好到哪裡去,這會兒不是都驚慌失措了?

    汪尚寧終於從震驚之中回過神,曾經當過高官的他不比其他人都只顧著失態地去商量了,突然重重拍打了兩下扶手,自己也顫顫巍巍站起身來,繼而就看著一旁的汪孚林說:「孚林,這麼大的事情,你恐怕做不了主,也該跑個腿去把南明請出山了吧?生在歙縣,長在歙縣,如今眼看歙民又要無端受苦。他這個南明先生還能在松明山詩詞歌賦?」

    這一回。汪孚林很利索地站起身。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就點點頭道:「汪老先生說的是,學生這就回松明山。」

    他答應得這麼乾脆,不但汪尚寧反而覺得有問題,一大堆對汪尚寧心存忌憚的鄉宦也全都覺得有問題。眼看汪孚林就這麼對徽州知府段朝宗辭了一聲,繼而轉身往外走,也不知道多少人又糾結又為難,可剛剛是汪尚寧建議的,他們總不能開口把人叫住。就在汪孚林走到大堂門口的時候。卻只見外頭又是一個人衝了進來,險些和汪小秀才撞了個滿懷。虧得汪孚林步伐精準,橫移一步閃開,這才讓後者得以腳下生風地衝進了大堂。

    「府尊,剛剛有來自京城的急遞送到我徽州府衙,起復松明山南明先生為鄖陽巡撫!」

    站在門口的汪孚林盡情欣賞了一番大堂內眾多人各異的表情。有人瞠目結舌,有人咬牙切齒,有人失落疲憊,有人面色鐵青……如汪尚寧這般城府深沉的,卻還能強顏歡笑。彷彿為歙縣俊傑重回朝堂而歡欣鼓舞,可那隻緊緊握住扶手猶在顫抖的手。卻出賣了其內心深處的真正感受。

    這眾生百態真是一場好戲。剛剛那是朝廷權威,現在這叫做高官權勢!

    汪孚林倒沒有什麼大丈夫當如是的感慨,他這會兒淪為徹徹底底看熱鬧的人,因此很有旁觀者的自覺,乾脆往旁邊再挪了兩步,將廣闊的舞台讓給了這大堂中那些本來鼓足勁頭的鄉宦們。

    果然,段朝宗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他還是沒看到他,輕輕嘆了一口氣:「我上任之初就聽說,南明先生昔日抗倭有功,治理有方,這一身大才埋沒在松明山,確實可惜了。這是好事,把這文書下吏房存檔,替本府備禮,待會一併請孚林送去松明山。既是朝官,這些鄉間事務,就不好再請南明先生出面了。」

    段朝宗對自己稱呼上的改變,汪孚林已經無所謂了。他就只見這位徽州知府環視眾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南京戶部飛派白糧,以各府今年夏稅為限,本府在這裡也撂一句明話,我也不搞均平,同樣以今年夏稅為限。若是哪個縣拖了徽州府的後腿,以至於這最繁重的白糧賦役派到我徽州府頭上,那我段朝宗一旦力抗不過,就只能直接派了這個縣,也省得大家再喊什麼不公,想來各縣子民都會理解本府的!」

    頓了一頓,段朝宗又添了一句:「另外,本府已經連夜出動三班衙役之中的精銳,將鬧事鄉民帶回府衙,料想背後是誰指使,不會審不出來!」

    汪孚林簡直想為這時候的段府尊叫一聲好。他完全不擔心汪道貫煽風點火會被查出來,那位汪二老爺閒人歸閒人,這點手段怎麼可能沒有?眼見得堂上在最初的死寂過後,答應、表決心、支持,各種聲音此起彼伏,他沒再繼續煽風點火,悄然轉身出了大堂。

    等一個親隨拿著段府尊早就準備好的賀禮,跟他出了徽州府衙陽和門,他就看到舅舅吳天保正在那來回踱步,在那炎炎烈日底下,分明前胸後背都濕透了。那一瞬間,他不禁輕輕舒了一口氣。

    「舅舅!」

    汪孚林快步走上前去,見吳天保聞聲抬頭,立刻迎了過來,他便回以一個大大的笑容。

    「孚林,你代替南明先生到府衙共商大事,怎麼一個人先出來了?」

    見吳天保憂容滿面,汪孚林卻答非所問:「接下來您老可以輕鬆一些了。」

    如果汪道昆沒糊弄他,那真正的事實就是——南京戶部實則早就看穿了蘇松常那幾個報災的白糧州縣在糊弄人,所謂往其他府縣飛派白糧,只是用來嚇人的催科夏稅新手段而已。雖說是今年能用這招,明年就不行了,可那又怎麼樣?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2 09:05 AM

第一三八章 廢屋黑影

    歙縣松明山汪道昆家那座猶若江南水鄉園林的大宅子松園,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賀客紛紛登門,熱鬧非凡。即便松明山村裡的尋常人家,走在田間地頭也都昂首挺胸,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自家村子裡出了個進士,這已經很了不得,而這位進士一路官運亨通,如今賦閒數年後再次起復,直接就是右僉都御史巡撫鄖陽。這代表什麼?豈不是說回頭南明先生入閣拜相指日可待?

    就連松明山村中有功名的那幾個秀才,也都心思活絡,希望能夠跟汪道昆去任上體驗生活。畢竟,巡撫可比徽州知府大!

    當然,汪孚林除外。制藝上頭也許他還及不上人家那些秀才,可地理他可比那些書呆子學得好,之前那段日子又是徽州府志,又是大明會典,沒事就在熟悉生存環境,自然比書呆子們拎得清。

    同樣是巡撫,這個鄖陽巡撫可比當初汪道昆的福建巡撫差一點。品級固然相同,可當年汪道昆在福建,那是貨真價實的提督軍務,麾下管著一支抗倭大軍。而鄖陽巡撫是個什麼概念?

    大明朝的巡撫有四種,一種就是猶如福建浙江巡撫這樣,專撫一地,是省級最高權力機構;一種設立在邊境,主抓兵權,連總兵都得看其臉色,比如在遼東寧夏甘肅等地;一種是管轄範圍特別小,比如密雲巡撫天津巡撫等等;至於最後一種,那就是屬於真正的大雜燴。把那些各布政司交界,最難管轄的地方額外挑出來,往往還有流民等等亂七八糟的問題。這其中。鄖陽巡撫就是最後一種,還是最後一種當中最棘手的。

    鄖陽巡撫轄區橫跨湖廣、河南、陝西、四川,所轄八府九州,總共六十五個縣。流民問題特別嚴重,又因為地處交界。扯皮問題特別多,屬於巡撫之中特別難當的那一種。這還是現如今嘉靖皇帝早死了,否則轄區內還包括當初的潛龍所在安陸府,出了任何問題,巡撫就足夠去死一死了。

    所以,奉段府尊之命回來給汪道昆送了禮。汪孚林發現豐樂河對面西溪南村的那些富商豪紳紛至沓來,他就沒在汪家多呆,抽空回了一趟自己家。留守的汪七夫妻看到他回來,喜得無可不可,不管他怎麼說。硬是把佃僕那兒新送來的新鮮瓜果,菜蔬肉食都給裝了整整一袋子,讓他帶到城裡給汪二娘和汪小妹一塊嘗個鮮。雖說大熱天帶這些東西回去,又要勞煩別人肩扛,但老僕一番心意,汪孚林不能不領情。

    此時此刻,他端著一碗汪七媳婦親手下的米粉,也不嫌燙。就這麼一筷子一筷子往嘴裡送。他從前是個無辣不歡的人,可到了這裡後就過上了和辣椒絕緣的日子,現如今喝著鮮香可口。卻唯獨缺了點辣味的濃湯,他心裡實在忍不住有些遺憾。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耳畔傳來了汪七的聲音。

    「小官人,自從鐘大牛那傢伙走了,汪二老爺幫忙又收了一房佃僕,每個月送來的東西比從前多了不少。而且聽說了鐘大牛背主的下場,從前那兩房佃僕也老實了許多。不敢再動輒來鬧著要減租了。之前因為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去了城裡,二老爺讓人收來的這租子我一直暫時收著。」汪七說到這裡了。就從一旁媳婦的手中接過一個布袋子,鄭重其事地捧到了汪孚林面前。

    「除了五石新麥作為口糧之外,這裡是十兩三錢五分銀子。」

    汪孚林怔怔接過這一袋銀子,他打開一看,裡頭全都是一塊塊的碎銀子,形狀大小完全不同。想想一百三十多畝地,半年的田租就這麼一丁點,他頓時明白,為什麼之前家裡那麼緊巴巴的。都說徽州府土地貧瘠,這就是佐證啊!他想了想,從裡頭掏出兩塊小的塞到了汪七手中,見這老僕頓時老臉通紅,慌忙推卻,他就笑著說道:「我們都在城裡,就你們夫妻倆守在家裡,上上下下也不知道多少事要忙活,難不成讓你們喝西北風?」

    卻不過小主人盛情,汪七隻能收了下來,嘴裡卻說道:「二老爺上次來時還說,小官人給老員外老安人的信已經讓人捎去了,不過,畢竟相隔遙遠,沒幾個月未必能有准信回音,讓我在家裡安心守著,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寶哥在城裡住著,又便於讀書,又便於交友,比在村裡強……」

    汪七絮絮叨叨地說,汪孚林心不在焉地聽。他倒不是不尊重這個老僕,而是因為汪七說到交友的問題,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個損友程乃軒。自從上一次墨香給他報信,這又過去好些天了,也不知道這個為了逃婚而逃家的傢伙現如今究竟怎樣了。這個大家公子一貫享福,哪裡知道世道險惡,別一個不留神陰溝裡翻船,反而被人算計了!

    汪七媳婦為人老實,見汪七一個勁只顧著嘮叨,她忍不住輕輕扯了扯丈夫的袖子,見人沒反應過來,她不禁加大了力道。等汪七停下說話,不滿地瞪著她,她方才小聲說道:「你忘了不久之前來過的那位公子?」

    「啊,看我這記性!」汪七連忙拍了拍腦袋,隨即趕緊對不明所以的汪孚林說,「虧得我家婆娘提醒,前些天有人過來,說是聽了小官人和金寶的事情,特意到松明山來尋訪的,問了我金寶他家裡在哪。因為那老騙子的事,我還有些不放心,親自陪他去的,後來人就走了。」

    雖說汪孚林已經見識過八卦閨秀團的威力,可要說有人對自己和金寶的事情興趣這麼大,直接跑到松明山來尋訪金寶舊居,他實在覺得有些懵。他沉吟了片刻,隨即開口問道:「那公子大約幾歲,長什麼樣?可有說姓什麼?」

    「大概十五六的樣子,比小官人稍微大一點。人生得唇紅齒白,風流俊俏,倒是一副好相貌。至於姓什麼,我問過,他沒說,只說和小官人神交已久,而且後來人就走了,雖說有些奇怪,我也就沒放在心上。」

    這事情有些古怪啊!等等,自從汪秋獲刑,媳婦帶著襁褓裡的兒子跑回娘家去了,金寶又成了他的兒子,家裡的房子就空了下來,難道……

    汪孚林本來打算稍微在自家耽擱一會兒就趕緊回城去,但從汪七口中得到這麼一個消息,他就多了一個心眼,當下讓汪七帶自己去金寶家——因為之前對汪秋極其不待見,他沒接受邀約去吃什麼滿月酒,他根本不認識那地方。等到汪七帶他來到村口東邊一座宅子前頭,他少不得仔細打量了一下。

    這是一座有些年頭的宅子,前頭沒有院牆,只紮著籬笆,院子裡從前可能養過一些雞鴨,但如今空空蕩蕩,雜草落葉遍地都是。籬笆的門沒有鎖,汪七一推就開,他正要入內,這才發現這條直通屋子的路上,那些落葉和雜草依稀可見被人踐踏過的痕跡。這下子,他心裡就更有數了,信步走到屋前,他瞥了一眼落滿了灰的糊窗戶紙,突然伸手用力一推房門。

    儘管他用了頗大的勁,但房門卻紋絲不動,顯然,這座理應沒有主人的屋子,竟被人從裡頭上了門閂!

    這時候,就連汪七也覺得不對勁了。赤手空拳的他四下里一看,發現那邊角落裡有一把釘耙,立刻三步並兩步沖上前,一把將其抄在了手中,這才蹭蹭蹭趕回來,死活把汪孚林從門前拉走,猶如老雞護小雞似的將他掩在身後。緊跟著,這個老僕方才厲聲喝道:「裡頭的人聽好了,立刻滾出來,否則別怪我一嗓子叫人了!」

    話音剛落,裡頭就傳來了一個弱弱的聲音:「別叫人!我出來還不行嗎?」

    隨著門閂拉動的聲音,兩扇大門徐徐被人拉開,緊跟著,一個人從一片漆黑的屋子裡挪了出來。只見他身穿一件看不清本色的直裰,頭髮上還沾著蜘蛛網和灰塵,臉色蠟黃,眼睛無神,乍一眼看去,整一個比乞丐好不到哪去的小少年。可汪孚林和人熟得不能再熟了,一眼就認出了這位程大公子,頓時又好氣又好笑。

    而在他身前的汪七更是瞪大了眼睛,猛地大喝一聲道:「你不就是前些天那個問金寶家的?快說,你混進咱們松明山有什麼企圖?」

    見忠心護主的汪七差點就沒揮舞釘耙沖上去,汪孚林趕緊一手扳著他的肩膀,隨即衝著可憐巴巴的程乃軒說道:「好好的程家少爺你不當,居然躲到這種地方來鬼鬼祟祟過日子,這不是笑話嗎?別躲了,跟我走。」

    「雙木,你不會這麼絕情吧?要真把我送回家,我爹非把我的腿打折不可!」

    程乃軒慌了神,趕緊想要攔住汪孚林,可他才邁開兩步,就一個趔趄往地上倒去。要不是汪孚林見機得快伸手去扶,他立馬就要和大地來一次親密接觸。而汪孚林把人拽起來之後,瞅著那件衣裳,又聞到那股實在嚇人的味道,他簡直有一種去捂鼻子的衝動。

    「你到底躲這兒多少天了?這麼大一股味!」

    「就十天半個月……」程乃軒還想含糊過去的,可看到汪孚林那眼神,他最終還是哭喪著臉說,「給你家送了那個小夥計後,我一回去,我爹就讓我立馬完婚,我趕緊跑了。我這不是想著燈下黑嗎?其他地方我爹興許會去找,包括你那兒我爹也肯定會派人盯著,可這松明山一座廢屋,他肯定不會注意到。等我躲過這陣子風頭,就把積蓄起出來,去湖廣做點生意,我都打算好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2 12:49 PM

第一三九章 好人有好報!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打算!就看這傢伙現在的淒慘模樣就可想而知,所謂逃家計畫根本就是臨時起意,程老爺你這教出的什麼熊孩子啊!

    汪孚林臉都黑了,他瞅了一眼一頭霧水的汪七,也來不及對這老僕多解釋,直截了當地吩咐道:「七叔,這傢伙虛得很,你背上他,咱們回去。」

    雖說不知道這當初風流俊俏好少年,如今卻髒兮兮的小子什麼來歷,但自家小官人與人熟識,汪七還是看得出來的。因此,他也不嫌程乃軒身上腌臢,立刻依言上前,輕輕鬆鬆將人背在了身上。倒是程乃軒驚恐交加,使勁揮舞著雙手道:「雙木,雙木,你不能這麼絕情啊!咱們好歹交情一場,我也幫過你不少忙,你怎麼能非但見死不救,還把我往火坑裡推……唔!」

    他話沒說完,看到汪孚林一塊手帕塞過來,明顯再說就要堵嘴的架勢,他只好趕緊閉嘴。可是,被汪七背著離開這座廢棄的宅子,他想到這段時間不見天日的生活,到底還是有些唏噓。從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些天他是喝涼水啃乾糧,要是汪孚林不來,他的儲備也就快空了。等一路到了汪家,他頓時想起上次在門口就被警惕心很重的汪七攔住,還沒進入過裡頭,因此,跨入門檻後,他就忘了身體虛弱,左顧右盼了起來。

    「燒點熱水來,給這傢伙洗刷乾淨,對了,七嬸,你再找一套我的舊衣服來。回頭給他換上。再熬一鍋養胃的粥,各種食材都多扔一些進去,先給他補一補再說。」

    汪孚林看了一眼眼睛四處亂瞟的程乃軒,忍不住頭痛這個大麻煩該如何處置。看程家之前那架勢就知道,這事情鬧得很大。他因為可憐而收容了這小子不要緊,回頭那個精明到家的程老爺會怎麼對付他?於是,等到汪七答應一聲,直接背了程乃軒進了他從前住的屋子,他就拉住了要去廚房忙活的汪七媳婦,低聲說道:「七嬸。你回頭叮囑七叔,給我寸步不離地看著這傢伙,別讓他溜了,我先趕回城裡一趟。」

    雖說有些不理解其中的關節,但汪七媳婦最老實不過的人。一句都沒有多問。等到了門口目送汪孚林上了康大等人的滑竿離開,她就立刻關上了院門,插上大門閂後,還覺得有些不保險,乾脆挪了一張沉重的八仙桌,直接把大門給封死了。反正家裡有水井有糧食有菜地,佃僕們一兩天之內也不會來,這樣才能嚴防那位奇奇怪怪的小公子逃跑。完成小官人的吩咐!

    汪七夫妻不知道程乃軒是何方神聖,康大等人之前住在前院,卻見慣了這位程大公子在自家進進出出。哪會不知道他是黃家塢程老爺的獨子?因此,汪孚林把人弄回家後急著趕回城,他們自然也非常賣力,一路上走得飛快,最終從府城經德勝門進入縣城之後,從縣後街過家門而不入。直接把汪孚林抬到了程家大宅門口。

    面對這樣的措置,汪孚林知道他們生怕自己隨便收容程乃軒。最終反而把事情弄僵,下了滑竿後謝了眾人一聲。隨即就到了程家門前。

    汪小秀才最近來過好幾次了,門上一直都辭之以老爺帶少爺出門會友,這次也是一樣拿同樣的理由搪塞。可話一出口,門房卻只見對方眉頭一挑,隨即若無其事地說道:「還請務必告訴程老爺,我是為了程兄的事情而來,要是他還惦記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兒子,就請務必撥冗見我一面。」

    門房被汪孚林那不容置疑的口氣駁得為之一愣,猛地想到這小秀才不止名聲不小,之前府衙議事竟然也有份列席,而松明山南明先生汪道昆剛剛起復,他想了想後,最終決定往裡頭通報一趟。他賠笑請汪孚林稍候,拔腿往裡跑傳了原話。不多時,他就等到了裡頭傳來的回覆,一愣之下趕緊一溜小跑回來,畢恭畢敬地請了汪孚林進去。

    這些天來,這還是老爺第一次見人!

    當汪孚林再次站在程老爺面前的時候,就只見這位竟一下子瘦削了一大圈,鬍子拉碴,形容憔悴,迥異於前兩次相見時的威嚴天生。他甚至沒來得及寒暄,程老爺就沉聲說道:「你知道那個孽障的下落?」

    汪孚林正有些同情程老爺,可聽到這直截了當的問題,他忍不住又有些同情程大公子。他想了想,終究還是實話實說,把在金寶家廢屋發現程乃軒的事情給挑明了。話一說完,他就只見程老爺眉毛鬍子全都在顫抖,整個人彷彿都氣得發抖了。下一刻,這位一貫威嚴的中年人竟是跌坐在椅子上,旋即握緊拳頭捶在扶手上,聲音艱澀地罵道:「竟然如此作踐自己,我怎麼就生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孽障!」

    不等程老爺繼續說什麼,汪孚林就趕緊出口堵住了他:「我回來的時候已經吩咐了家僕,給我嚴防死守看著程兄,料想一時半會他還不至於又跑了。可是,我身為晚輩,卻有一句掏心窩的話想對程老爺說。兒子畢竟是兒子,總不能當賊一樣防一輩子。」

    如果是程乃軒從前結交的那些朋友說這話,程老爺氣惱上來,肯定會把人打出門去,可汪孚林畢竟不同。他對兒子的眼光幾乎就沒有滿意過,可兒子竟然能夠結交到汪孚林這個朋友,他至今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雖說此刻還是氣怒未消,他卻按捺了氣性問道:「賢侄這是教訓我教子無方?」

    「其實,有件事程兄對我說過,但一直都不敢對程老爺您說。」

    儘管答應過程乃軒,替他未婚妻留點情面,可這會兒事情都鬧這樣大發了,汪孚林只能選擇死道友不死貧道,程乃軒那個損友總比那個自己未曾謀面的程家未來少奶奶來得要緊,他也不能看著程老爺怒髮衝冠,又把程大公子打得下不了床——雖說這次那小子也確實該打,可折騰得畢竟也不輕,不比消瘦的程老爺好受。當他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完之後,就只見程老爺僵坐在那兒,臉上神情看不出喜怒,竟沒有開口質疑,許久方才深深嘆了一口氣。

    該說的已經說了,該盡力的也已經盡力了,接下來是人家的家事,汪孚林也就不打算繼續多呆,當下就提出告辭。可他話音剛落,突然就只見程老爺抬起頭來,平靜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犬子的婚事,我會再好好想一想,到時候再和許翰林家商量。」

    汪孚林一直知道,程乃軒的未婚妻是許家人,但許氏乃是徽州大姓,程乃軒只說不是斗山街許家,但拐彎抹角有點親,而且是進士,他那會兒就已經有些驚愕了。現在聽到許翰林三個字,他不由得呆呆回看著程老爺,再一次感覺這位舉人出身的豪商實在是太了不起了。

    年紀輕輕中舉人,進士沒考上就去當教官,沒兩年就改行去經商,掙下幾十萬,和未來儲相成為兒女親家,這簡直是開了主角模板啊!

    程老爺見一向言行舉止得體的汪小秀才這會兒有些呆呆的,他就站起身來走到人面前,突然舉手就是深深一揖。這下子,汪孚林總算反應了過來,趕緊一把將其托起身來:「程老爺你這是干什麼?」

    「犬子能夠安然無恙,多虧賢侄細緻入微,否則興許等我找到,他已經是一具餓殍了。而且,你說的事,我這個當爹的竟然一無所知,也實在是笑話。」說這話的時候,程老爺心裡有些苦澀,他只想著這樣一門婚事對兒子將來的人生路是莫大助力,卻沒想到萬一媳婦娶進門,兒子畏之如虎,非但不利於其科場題名,反而會內宅起火。於是,心灰意冷的他竟是輕輕按了按汪孚林的肩頭,又吐出了一句話。

    「乃軒就先安置在你家吧,他什麼時候想回來再回來。」

    直到程老爺人走了,汪孚林方才意識到自己又被人幹撂在屋子裡了——這到底誰是主人誰是客人啊!這也就算了,程老爺把兒子當包袱一樣丟給他,這又算是怎麼回事?他忙得很,歙縣官方那邊,夏稅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他這個在背後出主意的要是就這麼撒手不管,葉大縣尊一定會急瘋加氣瘋的!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想著怎麼把程乃軒這個倒霉催的傢伙找個地方安置,甚至想過直接把人扔給汪道貫,可想想那個游野泳的閒人什麼德行,這倆貨湊在一起絕對更容易出事,他就只能打消這個主意。出了書房,他就只見曾經給自己送去秋楓和連翹的程琥在外頭等候自己,顯然程老爺還沒氣糊塗,知道該派個人帶他出去。

    程琥一如既往恭敬地上前行禮,而後便低聲說道:「老爺吩咐小人轉告小官人,他會盡一切所能,幫著縣尊規勸各處熟悉的鄉里大戶,早點收齊今年的夏稅。」

    汪孚林猛地心中一跳,一時為之大喜。

    果然是好人有好報,他一直都不敢過分借程家的勢,可這一回要承程老爺大人情了!想也知道,這位能夠有本事和許翰林家攀上交情,又怎會沒有手段辦成收齊夏稅這件事?一整個歙縣的夏稅和各式各樣的雜費加在一塊,也就兩萬兩左右,如若沒有那麼多拖後腿的鄉宦士紳,早就收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3 04:33 AM

第一四零章 丟下一個爛攤子跑路

    大半個月時間裡都躲在金寶家的廢屋,早上不敢出門,晚上才敢悄悄出來透口氣,這種日夜顛倒的生活,再加上吃喝都只能以最簡單的方式解決,程乃軒洗刷完,吃過飯,也著實沒精力去考慮汪孚林會不會把自己出賣給自家老爹的問題,倒頭就睡,讓奉命看守他的汪七鬆了一口大氣。等到他從深沉的睡眠中醒來,發現不再是那個猶如狗窩一般的臨時居所,而是乾淨整潔的屋子,軟乎乎的床時,他這才醒悟到自己已經搬了個地方。

    嗯,和汪小秀才相交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造訪人家在松明山的家!

    見汪七用那種盯賊的目光寸步不離跟著自己,破罐子破摔的程大公子已經不奢望逃跑了,乾脆好整以暇地參觀了一下汪家老宅。如果從前家裡還有汪家姊妹在,他當然不可能這樣閒逛,可現在既是沒有女眷,他就大大方方四處遊覽,當看到汪孚林那滿是書的書房,他還饒有興致地東翻翻,西看看,渾然不管身後汪七那不滿的臉孔。當找到幾本藏在犄角旮旯裡的筆記小說,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還以為雙木那小子有多正經,原來也一樣是聖賢書下藏玄虛。」

    「再不正經,也比你這折騰自己的傢伙強!」

    隨著這個聲音,汪孚林推門進來,滿腦門子都是來不及擦的汗珠。他見程乃軒頓時緊張了起來,東張西望彷彿還在找地方躲,他就沒好氣地說道:「不用這幅死樣子了。你爹沒來。」

    程乃軒立刻愣住了。隨即眉飛色舞地衝上來。緊緊握住了汪孚林的手說:「雙木,你果然夠朋友……」

    「我還沒說完呢,你別急著認為我夠義氣!你躲金寶家那廢屋,現在呆在松明山我家,我都對你爹一五一十說明白了。」汪孚林一邊說,一邊沖汪七微微頷首,見這忠心耿耿的老僕悄然退出,他才對面如死灰的程乃軒說道。「還有你和你那未婚妻之間的那點囧事,我都對你爹說了。」

    「什麼!雙木,你不是答應我爛在肚子裡的!」程乃軒登時急了,鬆開手後竟是想去揪汪孚林的領子,「我逃家之後再搬出這麼個理由來,我爹肯定要覺得我這個兒子糟透了,竟然編排人家,到時候我就是一千張嘴都說不清了……」

    「急什麼,我還沒說完!」

    汪孚林一把打開程乃軒那隻手,暗想這對父子還真是一模一樣。當爹的關心兒子,卻又總是一張嚴父的臉。當兒子的平時老不正經,卻不希望被當爹的看扁了。他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我要走的時候,你爹他拋出來一句話,說是把你暫時丟我這裡,你什麼時候回家都行。至於你和許翰林家的婚事,他會再想一想。」

    程乃軒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等意識到這話是汪孚林說的,那就絕對不是和自己開玩笑,他登時忘情地大吼了一聲。這時候,大門砰地一聲被人推開,汪七滿臉警惕地探進頭來,發現屋子裡什麼事都沒發生,這位老僕方才悻悻然瞪了程乃軒一眼,繼而悄然掩門。面對這種防賊似的待遇,程大公子一點都沒有不高興,反而涎著臉說道:「雙木,既然我爹都這麼說了,你就收容我住幾天唄。等我爹回頭氣消了,我肯定回去。」

    就算你不說,衝著程老爺肯幫夏稅這個大忙,我也只能管到底了!

    汪孚林想了想,直接伸出了兩個手指頭:「給你兩個選擇,要麼就留在我這松明山老宅,好好在這村裡清心寡慾,安安靜靜呆一陣子。要麼和我回歙縣城中,家裡前院二樓還有空房子,夠你住的。但如果你選後一種住我家裡,距離黃家塢程家大宅可沒幾步路,萬一撞上你爹,你爹一個沒忍住,把你又揪回去狠狠教訓一頓,那就不關我的事了。」

    雖說松明山這兒天高皇帝遠,老爹管不著,可程乃軒在這裡呆了大半個月,人生地不熟,汪孚林一走,汪七那樣盯著他,他實在是寸步難行。再說汪道昆高昇,從徽州府各地到這兒來恭賀的人很多,他住在汪家反而覺得不便。於是,他把心一橫道:「我跟你回歙縣城裡去!對了,墨香之前和你說過沒有,你托我找的那些吃的東西還有種子,有幾樣已經有眉目了,正好我家有個老相識,對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些愛好,過一陣子就會回徽州了。」

    之前墨香就提過,此刻從程乃軒口中得知果然就要得償所願,汪孚林甭提多高興了。他十萬分慶幸眼下是隆慶年間,那些來自美洲的蔬菜逐漸流入,這要是再早個幾百年,要想吃辣椒吃番茄吃玉米,還得先花個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造船開闢新航路,說不定等到垂垂老矣,都未必能吃上一頓水煮魚!於是,他趕緊追問了幾句到底找到的是什麼,奈何程乃軒自己也還沒見到實物,一問三不知,讓他只能心裡癢癢的。

    儘管程乃軒說是要跟回城去,但即便坐滑竿,眼下這秋老虎的天氣裡趕三十里山路進城,汪孚林也不敢讓這個瘦了一圈的傢伙隨便冒這個風險,因此便繼續把人交託給盡職盡責的汪七夫妻,讓他們三天後雇滑竿送人到城裡來。緊跟著,他就暫時撂下這個死乞白賴非得盤問自己和程老爺見面經過的傢伙,少不得再次造訪了一下現如今門前車水馬龍的松園。

    他知道眼下汪道昆肯定抽不出空,拜訪的是汪道貫。可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就連汪道貫也被紛至沓來的賓客給纏住了。他在門房旁邊的小廳中用了一會兒茶,最後便有人急匆匆地跑過來,行過禮後賠笑說道:「小官人,老姨奶奶請您過去。」

    汪孚林沒想到見自己的竟是何為。起身跟過去的路上。不禁大為納悶。等到了之前來見汪二娘時曾經到過的那三間廳。他一入內,就只見年近六旬的何為坐在正中,旁邊陪坐著一個花樣少女。見了他來,那少女立刻站起身,有些靦腆地叫了一聲林哥哥。

    聽這聲音脆生生的,汪孚林細看兩眼,就知道這是汪道貫和汪二娘曾經提過的汪道昆之女真娘了。只見她繼承了汪家兄弟的高挑,和妹妹汪二娘差不多的年紀。卻足足比她高出小半個頭,眉眼卻還有些尚未長開的稚氣,這會兒稱呼了一聲後,就低著頭訥訥不語,也不知道性格如此,還是見了客人就有些不自在。而他之前在城裡見慣了那些太過膽大妄為的千金,反倒對這個同宗族妹沒有什麼偏見,笑著還了一揖。

    「這幾天客人多,大老爺二老爺恐怕被人纏住了,聽說你來。我就想著別讓你在外頭苦等,就請了你來。另有就是。真娘很惦記小芸。」

    汪孚林聽到後半截話,登時為之大汗。汪二娘那潑辣明快的性格,和真娘這守禮寡言顯然有些不搭,所以私底下對他說起時,還對規矩多多的汪道昆家心有餘悸,可沒想到真娘居然還很想念她這個族妹。於是,他少不得趕緊介紹了一下兩個妹妹的近況,當說到汪二娘和汪小妹還差遣葉青龍去外頭找活計,如今兩個小丫頭在那搗鼓怎麼用散碎珠子做各式各樣的珠釵和小首飾去賣,不但何為訝異,真娘更是小眼睛瞪得老大。

    不過這祖孫兩人還沒來得及多問,汪道貫就匆匆過來,滿臉含笑卻又不容置疑地把汪孚林給帶了走。這一次,他沒有帶著汪孚林去汪道昆閒來山居的那幾間草屋,而是徑直帶去了自己住的錦繡齋。把人領進屋後,他示意書僮退出去,繼而就開口說道:「大哥這次去上任,我也會跟著去,除了我之外,還有我的堂弟仲嘉,你之前應該沒怎麼見過他,他只比我小一歲,松明山赫赫有名的二仲,就是我和他了。」

    汪孚林已經習慣汪道貫沒事就愛往臉上貼金的習慣,這會兒微微動了動下巴,表示知道了。而緊跟著,汪道貫就把一封信遞到了他手裡:「這是大哥給葉縣尊的親筆信。因為鄖陽不是別的地方,大哥自從福建回來就遣散了當年的幕僚,我和仲嘉得去幫著點,所以,你日後就代表松明山汪氏。雖說大哥既然不是鄉宦,有些事他不再方便表態,你也可以躲懶,可很多時候,你要代替他出個面。」

    他這個代理人竟然還要繼續?上次在府衙那種集體注目禮可不太好受啊!不過,頂著巡撫侄兒的光環,他豈不是能夠在徽州府橫著走?

    這幾個月動輒焦頭爛額的汪孚林正在那美滋滋,接下來汪道貫的一句話就立刻把他打醒了。

    「之前大哥用飛派白糧那一招來促成今年夏稅,但等到八月初夏稅收齊,那一批去南京參加今年南直隸鄉試的人回來,汪尚寧就應該會知道怎麼回事。老傢伙這次一招算錯滿盤皆輸,名望也隨之大跌,甚至連原本還有一絲希望的起復都鐵定無望了。醒悟過來之後,他惱羞成怒,指不定會幹出什麼來,畢竟年底還有秋糧。我和仲嘉先去鄖陽,明年還要趕去春闈,短時間回不了松明山,所以你得提醒葉縣尊小心些。之前壓得越厲害,反彈也就會越大。」

    儘管早就知道飛派白糧的謊言只是權宜之計,可聽說汪道貫也要跟著汪道昆跑路,而且還短時間之內不會回來,這才會讓他代表松明山汪氏,而且這事兒只怕立時三刻就要穿幫,汪孚林頓時氣結。這是丟下一個看似完好,實則已經爛了的攤子給他一個人收拾?所以才給他這麼一個美好的名頭?

    汪道貫也知道這麼做有些不地道,頓時乾笑一聲道:「不過你放心,我和仲嘉跟大哥去了鄖陽之後,一定會把你爹娘勸回來的。反正葉縣尊那兒的事,你能管就管,不能管,也不必強求,畢竟,你已經幫葉縣尊很多了。大哥後日啟程,你若願意,隨時可以到鄖陽來投靠大哥,正好給大哥幫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3 09:28 AM

第一四一章 競爭上崗?

    去松明山的時候,汪孚林還因為程老爺的承諾而振奮,那麼回歙縣縣城的時候,他就著實是一肚子的脾氣。

    程家父子的事情應該算是暫時得到瞭解決,可汪道貫暗示他,回頭汪尚寧興許會反撲,而且汪家兄弟三個都要去鄖陽官場上開闢新戰場,幫不了他,而且還隱隱流露出,葉鈞耀這個歙縣令要是保不住就可以不保。可他怎麼能平靜地接受?他從前沒混過官場,沒那麼黑心黑肺,好歹葉大縣尊對他一直都算不錯,言聽計從不說,其他方面也多有照拂,這過河拆橋的事情怎麼能隨便干?

    這不是感情問題,這是做人的原則問題!畢竟汪家兄弟一直藏在後頭,在前頭衝鋒陷陣的可是他!

    從府城進了縣城,二人抬的滑竿走在縣後街上,雖說上頭有竹子編成的這樣頂棚,可四周空氣燥熱,汪孚林仍然出了一身汗。一路上他就沒停下過思量,這會兒腦袋都想得有些昏昏沉沉,眼睛半睜半閉,他不知不覺就有些精神恍惚。突然,他只聽到耳畔傳來了一個聲音。

    「汪小相公。」

    汪孚林聞聲睜開眼睛,見旁邊是一乘兩人抬的青綢小轎,此刻窗簾半掀起,露出了一隻纖纖玉手,前後還跟著幾個人。轎子後頭,一個熟悉的俏麗丫頭正拿眼睛瞪著他。到了這份上,他哪裡還會不知道里頭是誰?於是,瞧著距離自家不遠,他想了想,乾脆就示意康大二人停下,自己下了滑竿,囑咐他們先回家去,這才拱了拱手道:「沒想到會這麼巧遇見葉小姐。」

    轎子中的葉明月抿嘴一笑,這才一本正經地說道:「南明先生起復鄖陽巡撫,爹本來想要斟酌送一份禮過去的,一直都想問你的意見。可你倒好。自從昨天府衙群英會後就不見蹤影,爹也不知道抱怨多少回了,我聽得耳朵都起了老繭。」

    他抱怨,我都不知道找誰抱怨去!

    汪孚林倒沒在意葉明月的稱呼問題。暗自抱怨了一句,這才強打精神說,「我昨天今天連跑了兩次松明山,本來也打算一回來就去見葉縣尊。」

    「說什麼同路。」跟在轎子後頭的小北輕哼了一聲,隨即低聲嘟囔道。「小姐不說,看你還會想起去見老爺嗎?」

    汪孚林才不會和這麼個渾身是刺的小丫頭一般計較,信步跟在轎子旁邊往知縣官廨後門而去,少不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葉明月說話。當聽說她今天又是去赴衣香社的聚會,那些閨秀千金們還在遺憾他兩個妹妹沒來,他登時在心裡狠狠讚賞了一番葉青龍。

    汪二娘和汪小妹的女紅都只是差強人意,所以那小子沒有兜攬什麼刺繡之類的夥計,而是從一家首飾鋪買了一批散珠以及金銀線等等,汪二娘在設計首飾方面有些天分,汪小妹跟著照花樣串珠子。兩個小丫頭做的頭幾件首飾就讓人收了去。算算賺到了錢,小財迷似的汪二娘立刻帶著小妹大幹特幹,哪裡還記得什麼八卦閨秀團?

    「二娘和小妹最近都有些忙,所以才只能婉言謝絕。」

    汪孚林剛說到這裡,就只聽到身後又傳來了一個低低的聲音:「一天到晚忙著做首飾,她們這妹妹也當得太辛苦了。」

    那倆丫頭悄悄做這活計,要不是葉青龍私底下告訴他,恨不得連他都瞞著,身後這丫頭怎麼知道的?

    汪孚林頓時有些不高興,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聽轎子裡的葉明月輕喝道:「小北,住口!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葉明月這後半截話入耳,汪孚林突然對這位知縣千金有些刮目相看。不論她是怎麼知道那回事的。可她至少明白,汪二娘和汪小妹並不是因為生計所迫,而非得要去找點事情幹,而是因為覺得那樣的日子過得充實。也許有的才女喜歡詩詞歌賦,甚至欲與男子試比高,八股文章寫得比男人還溜。可自家那兩個小丫頭喜歡看雜書,喜歡聽戲看傳奇,喜歡擺弄小玩意,女紅馬馬虎虎,也偶爾會幫劉洪氏的忙下下廚,他不覺得這樣的生活有任何不好。

    也許她們今後嫁人,得遵守這年頭的禮儀規範,當循規蹈矩的媳婦,可在她們還是他汪孚林的妹妹時,他大可以讓她們活得恣意一些!

    所以,他接下來沉默了好一會兒,在轎子抬進官廨後門停下來,轎伕都退下之後,他這才開口說道:「如果二娘和小妹聽到葉小姐這句話,一定會很高興的。人生能得一知己足矣。衣香社中,到處都是衣香鬢影,說是言笑無忌,可有時候難免仍要比拚某些外在的東西,還不如三五知己自在。若是葉小姐和小北姑娘覺得二娘和小妹不出門有些悶,不妨常去看看她們,她們一定會很歡迎的。」

    小北原本在心中幻想著汪孚林支使兩個妹妹掙錢供自己的場面,可聽到這邀約,原本伸手去扶葉明月下轎的她登時怔住了,那雙手呆呆放在半空中,甚至連葉明月怎麼出的轎子她都沒發覺,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盯著汪孚林拱手後徑直而去的背影。直到一隻手在她眼前揮舞了兩下,她才一下子回過神來、

    「看呆了吧?」

    「誰看他!」小北趕緊搖了搖腦袋,想到那平易近人,相處起來一點都不累的汪家姐妹,她便揚了揚下巴道,「去就去,又不是龍潭虎穴。若是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竟敢壓榨兩個妹妹,看他下次還敢在我面前說大話!」

    「弟弟只不過說了一句看到她們在做首飾賣,你就敢歪到人家壓榨妹妹上頭!」葉明月用手指在小丫頭腦門上點了點,這才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上次我帶她們去衣香社聚會的時候,你難道沒瞧見,她們兩個都對哥哥信服到了十分?聽汪小相公那些故事的時候,她們比誰都要聚精會神。」

    「我不管,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小姐,下次我們多去汪家,少去衣香社的聚會!那兒吵吵鬧鬧的。除了許家九小姐她們幾個,其他好些人都明裡暗裡較勁,說話都說是帶刺的,沒勁透了。老爺不是都站穩腳跟了嗎?不用你再卯足了勁敷衍這些人……」

    主僕倆彼此猶如要好姊妹一般說著話。卻是通過一條迥異於汪孚林剛剛那條路的小小夾道,徑直往官廨後院去了。

    至於汪孚林,他當然不會在意自己走了之後是否還會被人八卦,徑直熟門熟路來到了葉縣尊書房。門前台階上坐著打盹的書僮微微睜開眼睛一看,已經見慣了他。竟是連聲音都沒出,繼續垂下頭猶如小雞啄米一般繼續打盹,汪孚林知道里頭應該沒什麼情況,就乾脆叩了叩門,隨即推門而入。

    書房中確實沒有外人,但除了葉鈞耀之外,還有個李師爺。汪孚林和李師爺算得上是說話相交並不多,卻很能夠互通心意,這會兒當然只是熟不拘禮地互相點了點頭,隨即。他便對葉鈞耀拱了拱手:「葉縣尊,學生從松明山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會兒,葉鈞耀哪有葉明月說的埋怨之色,滿面春風地說,「聽說你昨天回了松明山就沒回來,雖說坐滑竿能省力,但老這樣也不是辦法,回頭有機會,你可以請趙五爺幫你去買一匹好馬代步。這就方便多了。要不是身為縣令,我也不會成天坐著四人抬轎子進進出出的招搖。」

    「原來東翁也喜歡騎馬?」李師爺立刻眼睛一亮,隨即遺憾地說道,「只可惜我從寧國府出來的時候。把最喜愛的坐騎留在了家裡,否則倒可以找東翁切磋一下騎術。汪賢弟,日後去買馬的時候,記得叫上我!」

    說到這裡,他就對葉鈞耀一揖道:「東翁,那件事就先這樣吧。汪賢弟想必有要事,我先告退。」

    葉鈞耀對李師爺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舉人相當禮敬,竟是離座目送其離去,這才衝著不明所以的汪孚林嘆道:「李師爺九月初就要上京,畢竟春闈雖說在三月,可天一冷,路上就不好走,所以舉子總得寓居京城一陣子,一來熟悉環境,二來以文會友。所以,他生怕耽誤三個學生的學業,舉薦了人代替他。他說已經寫信回鄉去了,那是他授業的老師,學問很紮實。我想他推崇的人應該信得過,就答應了。」

    李師爺還真是盡職盡責好師長!

    汪孚林一面尋思著日後該如何感謝這位年紀輕輕的俊傑,一面把松明山汪道昆那兒門庭若市的情況簡短介紹了一下,絕口不提汪道貫的提醒,隨即才拿出了汪道昆給葉鈞耀的親筆信。這是封了口的,所以他雖說好奇,卻也沒辦法偷看,這會兒看到葉鈞耀有些激動地拿在手裡,坐下之後,就用裁紙刀小心翼翼割開封口,拿出裡頭兩張薄薄的信箋,展開後全神貫注看信,他想到汪道貫轉達的話,突然覺得這年頭當個縣令著實很悲催。

    上有朝廷,中有鄉宦富民,下頭是一堆胥吏差役,沒有點高超手段的話,那是分分鐘就要被生吞活剝了。

    「咦……」

    聽到葉鈞耀的一聲驚咦,汪孚林有些奇怪,下一刻,他就看到葉大縣尊臉色古怪地看著自己。他當然不會認為汪道貫會在信裡把有些關節都給挑明了,這會兒不禁有些好奇信裡寫了什麼!

    「南明先生知道李師爺明年要下春闈,所以給金寶他們三個舉薦了一位老師,說是當年他弟弟的授業恩師。」

    這不就是舉薦了汪道貫的業師嗎?

    汪孚林登時明白葉鈞耀為何表情微妙了。李師爺和汪道昆全都推薦了人來,而且全都是他們的老師,回頭一個門館先生豈不是還要競爭上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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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3 08:29 PM

第一四二章 馮師爺的好感,葉縣尊的家底

    按理汪道昆如今已經官居巡撫,他親自推薦的人,葉鈞耀一定得賣個面子,可李師爺那也不是尋常師爺。別說人對自家兒子葉明兆嚴加管教,如今小胖墩又有了金寶和秋楓做伴,和最初的厭學偷懶不可同日而語,就衝著李師爺離去之前還想著寫信給舊日恩師,把人請來教書這一點,葉大縣尊也決不能厚此薄彼。所以,眼下他和汪孚林面面相覷,都覺得異常糾結。

    好在李師爺啟程怎麼說都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還足夠好好斟酌考慮清楚。

    不過,汪道昆這樣一個即將上任的高官竟然能為自己費這樣的心思,葉鈞耀很高興,當下欣然把信遞給了汪孚林,示意他也看一看。汪小秀才接過來一目十行掃了一遍,發現這信上除卻推薦老師這一項,其餘的都是些廢話,頓時意興闌珊,還得裝著很高興的模樣,把信交還給了葉大縣尊。接下來,兩人回顧了一下過去一段日子的艱辛,取得的成就,同時就未來開展了一次深入的交談。

    葉鈞耀對夏稅問題已經不那麼擔心了。那些糧長如果說此前只是用個七八分的勁,現在恨不得用十分。畢竟,一旦真的輪到歙縣飛派白糧,那時候,最倒霉的還是他們這些負責收解的糧長!白糧可不比其他賦稅,可以想辦法拖欠,那是一粒米都不能少的!

    所以,葉鈞耀有些躊躇地說道:「既然這一次的夏稅應該能收齊,若是我堅持各里收各里,破壞了祖制,會不會反而引來鄉宦的反彈?此事不如就算了?」

    「縣尊,夏稅完了,還有秋糧。」眼下這種情形下,汪孚林不得不對葉鈞耀潑一盆涼水,「這一次六縣紛爭,是用飛派白糧的危機給強行壓下去的,根本就算不上真正解決。如汪尚寧這樣煽動底下拖延夏稅的鄉宦。也許會暫時偃旗息鼓,甚至於被鄉里抱怨,可等到這一輪過後,如果沒有新的手段。那麼反彈恐怕會比之前更加嚴重。說到底,縣尊至少還要繼續在歙縣幹一兩年!」

    葉鈞耀登時噎住了。良久,他才悻悻說道:「你說得也有道理,容本縣再想想。唉,真是不當官不知當官不易。從前只說書到用時方恨少,這治理地方的經驗,怎麼也不見有先賢好好寫一本書來讓後輩們好好學一學?歷朝歷代,就數本朝俸祿最少。要當個清官還得往裡頭貼錢,本縣上任以來,這貼進去的銀子少說也有上百兩,換成個出身貧寒的縣令,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再加上和這些鄉宦吏役打交道,本縣的頭髮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葉大縣尊突然換成這種幽怨的妾婦口氣,汪孚林卻沒覺得好笑。只覺得這年頭當官簡直是苦逼到了極點。可他一個十四歲的小秀才,要找話去安慰一個科場突圍的一縣之主,實在是有些困難,他絞盡腦汁想了想,最終方才開口說道:「不管怎麼說,只要縣尊做到了正風氣,平賦役,光是這兩點的政績,就已經足以在名宦祠中佔據一席之地。日後縣尊入朝前途無量,想想如今的披荊斬棘。說不定也會覺得這是一段難得的經歷。」

    「孚林,你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裡去了!」

    葉鈞耀本來就是那種情緒化的人,這會兒聽到汪孚林描繪的前景,他不禁眉開眼笑。兩人說話間。外間報說縣學教諭馮師爺來了,汪孚林看了一眼葉鈞耀,少不得親自出去相迎。果然,清臒的馮師爺滿面春光,興高采烈地跟他進來後,就笑著拿出一沓東西。舉重若輕放在了縣太爺的案頭。

    「縣尊,這是杜騙新書第一卷,我殫精竭慮方才寫完了,還請縣尊斧正。」

    這套書關係到自己上任以來最大的一樁政績,葉鈞耀若不是自己太忙,再加上一縣之主寫這個不算太合宜,最大的功臣汪孚林年紀太小不能服眾,也不會把偌大一樁名聲送給馮師爺。所以,他立刻接了在手,興致勃勃地開始一張張看書稿。

    而馮師爺則趁機對汪孚林說道:「孚林,南明先生此次起復鄖陽巡撫,實在是眾望所歸,我本待親自去道賀,可之前埋頭寫書,再加上學宮之中千頭萬緒,一直都沒抽出空來……」

    話才開了個頭,汪孚林就猜到了結尾,馮師爺不外乎是希望他能夠帶其去一趟松明山,見上汪道昆一面套套近乎,當然最重要的是,想當初他可答應過馮師爺,請汪道昆為這《杜騙新書》寫個序!他兩日之間來回一趟松明山,眼下實在不高興大熱天裡再奔波一趟。但不管怎麼說,他還只是一個隸屬於歙縣學宮的小秀才,馮師爺那是直管上司,他以後有求於人的地方還多的是——比如歲考——所以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趁著汪道昆還沒走,他得狐假虎威把自己的根基全都打牢了再說,接下來收拾爛攤子的時候,心氣也能平一點。

    馮師爺對汪孚林的態度自是高興得很,接下來,他就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了看書的葉鈞耀身上。畢竟,他雖說已經是日以繼夜,這才完成了這洋洋灑灑數千言的杜騙新書第一卷,可都是聽人講述的案例,又要注重教化,所以具體成果如何還不太有把握。尤其是葉鈞耀看書時不出一言,他更是忐忑不安,當突如其來傳來啪的拍桌子聲時,他差點沒嚇得魂飛魄散。

    「好!」

    葉鈞耀簡直是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杜騙新書》第一卷就是根據歙縣這連環詐騙案改編的,生動詳實,而且突出了他這個縣令的決斷之功,下頭吏役的奔走破案之勞,最終還提到了他的大度不爭,這簡直是一口氣往他臉上貼了無數金子!抬頭看到汪孚林扶著馮師爺,他壓根沒想到是被自己嚇的,有些納悶地挑了挑眉,隨即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汪孚林。

    「孚林,這隻字不提你的功勞,是不是有些……」

    「縣尊,這是我特意求馮師爺的。我一個縣學生員,已經因此被舒推官指責不務正業了,若要挑明我參與此事的正當性,還要把舍妹被騙的事情揭出來,那豈不是因小失大?再說,縣尊親手題字,把我那兩句門聯給掛到了紫陽書院門前,這種天大的殊榮已經有了,怎還敢在書中再爭什麼名?」

    嘴裡說得大義凜然,汪孚林心裡卻在想。這要是回頭《杜騙新書》被推廣開來,無數騙子都知道歙縣有個小秀才汪孚林曾經壞了一大堆人的財路,他回頭還要不要出徽州府了?

    汪孚林替自己解釋了此節,又得到了縣尊的擊節讚賞,馮師爺老臉放光,自然更加高興。眼見縣尊留下書稿,說還要慢慢品鑑,他就知機地不再騷擾,告辭離去。當然,臨走前,他沒忘了先和汪孚林再次敲定了明天同去松明山見汪道昆。而馮師爺前腳剛走,葉鈞耀也想起了這一茬來,當下有些扭扭捏捏地說:「孚林,南明先生不日就要起行前往鄖陽,你覺得,本縣是不是也該親自登門道賀一聲,權當送行?」

    之前葉明月也提過這事,所以此時此刻葉縣尊提出來,汪孚林當然不會有任何意外。他幾乎是習慣性地往屏風後頭瞟了一眼,暗想這會兒那個小丫頭會不會又神乎其神地穿窗而過,在這屏風後頭貓著。奈何縫隙後頭瞧不見衣裙影子,他又不可能繞過去偷窺,因此竟是先走神了片刻才開口。

    「說實話,我回鄉也沒見到南明先生。」點了一下客人太多,汪孚林方才繼續說道,「縣尊是一縣之主,日理萬機,去跑松明山這麼遠的地方,而且還是在夏稅的緊急關頭,被別人看起來就有巴結之嫌。乾脆我明日帶馮師爺過去的時候,給縣尊捎帶一份賀禮就行了。」

    早在昨天府衙之中這個消息倏忽間傳開之前,葉鈞耀就從汪孚林口中得知了這麼個消息,一直在糾結該如何操作,這會兒汪孚林攬事上身,他就放心了。他深幸自己和這個小秀才關係密切,不用和馮師爺那樣眼巴巴登門求套近乎,當即眉開眼笑地答應,但少不得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我不是親自去,預備的禮物就有些輕了。這樣,你給本縣幫個忙,到本縣那些珍藏裡頭再挑一樣當禮物。」

    汪孚林只知道葉縣尊出身寧波府,家中是殷實大戶,可具體如何一個殷實,他卻還不太瞭然。等到葉縣尊笑眯眯地帶著他進了官廨最深處,叫了葉明月過來,在那些珍藏中翻找合適的,葉明月如數家珍地說著那些東西時,他方才意識到,這位葉縣尊家裡壓根就不止是殷實,而是豪富!

    因為其中一個小小的匣子裡,竟然珍藏著田黃石和雞血石這些名貴的印章石,還有在徽州府這種歙硯壟斷的地方,極其少見的幾方端硯精品。雖說葉鈞耀當然不會為了恭賀汪道昆高昇,就隨隨便便送出去這麼貴重的禮物,可他還是有些暗地咂舌。

    敢情菜鳥葉縣尊家底這麼豐厚!有錢人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4 09:24 AM

第一四三章 大部隊殺向松明山

    最終,葉明月親手選中了一方蘭花青的青田石,品質上乘,可因為中間還有一條石紋瑕疵,因而價值大減,可作為葉鈞耀這個歙縣令給汪道昆的禮物之一,卻仍然非常合適。見父親點了頭,葉明月便吩咐小北去找了一個雕漆匣子來,將原本準備的一卷宋時雕版書一併放了進去,剛合上匣子遞給汪孚林,她就聽到外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下一刻,小北已經一個箭步竄到門前,掀開簾子一瞧,一個胖墩墩的人影拔腿就跑。

    「站住!」

    葉大縣尊見狀氣不打一處來,怒喝一聲後,就只見胖墩兒子猛地停住了,隨即磨磨蹭蹭轉過身來。在一屋子人的集體注目禮下,葉小胖哭喪著臉挪上前,這才低聲說道:「爹,我不是故意偷聽。我只是想著,既然要去松明山給南明先生送禮,爹你自己不去,只讓汪小相公捎帶,是不是太輕慢了一點?我也不小了,可以代替你去。」

    這無疑是在場每一個人都沒料到的回答。葉鈞耀和葉明月之前都覺得葉小胖只是單純湊熱鬧;小北是自己聽慣了壁角,剛剛只擔心是別人不懷好意,發現是葉小胖就已經後悔了;汪孚林知道葉家人都有偷聽這壞毛病,早就見怪不怪。現如今,聽到這麼正經有理有據的回答,葉鈞耀不禁極度感謝李師爺。

    他這個兒子能夠扳回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葉明月卻更瞭解自己這個弟弟,見他眼睛滴溜溜直轉,與其說是理直氣壯去代表父親,還不如說是想去放個風。於是。她在仔細想了一想之後,目光就落在了小北身上,當下便開口說道:「爹,小弟既然有這意思,就請汪小相公帶他去吧。不過。別人也看不住他,讓小北換了男裝跟著,再添兩個隨從,如此也不至於太招搖。汪小相公,你覺得怎樣?」

    我不是給你家看孩子的!

    汪孚林哪會瞧不出葉小胖子這點花花腸子,想當初這掛羊皮賣狗肉的本事。還是他在狀元樓上行教會這小胖子的。此時此刻,他斜睨了一眼葉小胖,見人眼巴巴瞧著自己,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決定把金寶秋楓也帶上給做個伴,讓他們在那位大名鼎鼎的南明先生面前混個臉熟。至於那個同樣滿臉不情願,最終卻不得不悶聲答應的俏丫頭小北,則直接被他給無視了。

    但這樣一來,次日一大清早,這一行人數量之龐大,實在是讓馮師爺吃了一驚。得知葉縣尊不去,葉公子當代表。這位縣學教諭不禁對葉縣尊大為佩服。這下子,葉小胖一路上大大經歷了一番考問,若不是金寶和秋楓給他擋了一小半。小胖子幾乎要對自己出來放風透氣的選擇痛哭流涕。至於汪孚林,他倒是多預備了一抬滑竿,本來打算優待一下男裝打扮的小丫頭,可小北直接把頭一揚,*迸出了幾個字。

    「我可沒那麼嬌氣!」

    於是,汪孚林瞅了一眼秋楓。以浪費可恥為由,壓著這個小傢伙坐了上去。

    結果。接下來這一程路,自認為沒有裹腳。走一點路不在話下的小北真真正正體會到,走路和走長路不一樣。她一直記得家破人亡,走南闖北受過的苦,可那都是很久遠的事情了,自從進了葉家,葉明月很喜歡她,她也很依戀小姐,很依戀這個新家,接下來這幾年裡,壓根就沒吃過大苦頭。也許一身藝業不會輕易丟下,時時習練,因為她覺得這是存身立命的基礎,可哪裡還能和流浪天涯那會兒,大冷天依舊赤腳的時候比?

    為了跟上那些轎伕特別快的行進速度,她只能咬牙死命跟上,偏偏今天穿出來的那雙鞋子並不合腳,當好容易捱到中途下來休息的時候,她只覺得腳底生疼,渾身大汗淋漓,找了塊石頭坐下後,她還不敢去脫鞋子,生怕看到自己的腳後,會嚇得不敢再繼續走路。她只能咬著嘴唇用袖子擦汗,卻沒有摘下頭上戴的*帽,否則很容易被路人看出端倪。就在這時候,她覺察到有人站在自己面前,抬頭一看見是汪孚林,她不禁賭氣扭過頭去。

    「你跟著你家小姐這麼久,頂多是府城縣城來回走走,什麼時候走過這麼長的路?賭氣不是志氣,那些轎伕為了等你,可都把速度都放慢了。」

    汪孚林說到這裡,見小丫頭猛然抬起頭來,彷彿是想要確定他是否在胡說八道,直視著他毫不動搖的目光好一會兒,她才有些心虛地又低下了頭去,這時候,汪孚林方才把手中一個芭蕉葉做的杯子遞了過去,見她猶豫片刻,方才接了,大口大口喝起水來,他就開口問道:「葉小姐為什麼非要你跟著?要知道,這來回山路幾十里,你女扮男裝這麼跟一趟,辛苦不說,而且也沒必要。不放心的話,多派幾個男僕跟著不就行了?」

    小北沒有抬頭,就這麼捏著那個芭蕉葉水杯,好半晌才不服氣地說道:「少爺小的時候,曾經險些被枴子給抱走,所以老爺夫人也好,小姐也好,都特別小心。再說,家裡那些家丁也就是看著身強力壯,真正打起來,還得靠我!」

    她說著,突然把袖子拉起少許,亮出了整整齊齊繞在胳膊上的一條牛皮帶,上頭插滿了密密麻麻的寸許長小飛刀,隨即又迅疾無倫地放下了袖子。見汪孚林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她終於覺得腳下不那麼疼了,隨即笑著露出了兩個小酒窩。

    「聽說汪小相公你也挺能耐的,只可惜不能和你較量一下!」

    我可不和你這動輒扎人滿身是洞的飛刀絕技比!

    汪孚林心中暗想,嘴裡卻開口說道:「不過,想來葉小姐也沒想到你會逞強,非得一路跟著走。眼下你這一瘸一拐的,萬一碰到危機,莫非就這樣鐵拐李似的上去解圍?」

    不等小丫頭炸毛,汪孚林就指著那邊的滑竿說:「所以,我不是憐香惜玉。我只是為了趕時間!一會給我老老實實坐到滑竿上去,別逞強。你一路上勉強自己那樣子秋楓都瞧見了,你們身份差不離,半僕半友,一人走一半路,這就差不多了。」

    儘管還是有些不情願。而且一想到鐵拐李這個綽號就恨得牙癢癢的,可和一瘸一拐走完接下來這半程路相比,小北不得不選擇聽從。雖說她一個僕隸打扮的小廝坐滑竿有些奇怪,可秋楓之前也坐了,轎伕們自然都無話。只有馮師爺摸著下巴。臉色有些微妙。

    後半程路上,葉小胖子總算躲過了馮師爺層出不窮的問題,在後頭和金寶秋楓興奮地分享一路上所見所聞。他在寧波府也好,在京城也好,在歙縣縣城也好,全都成天被父親和姐姐管得嚴嚴實實,出門的機會少之又少,眼下那簡直是看什麼都新奇。可這些新奇也好。興致也罷,終究被酷暑給沖得一乾二淨,當抵達松明山的時候。他下了滑竿便有些懨懨的,再發現汪家求見的人絡繹不絕,若不是知道今天的任務是自己硬求來的,他都想打退堂鼓。

    汪道昆只花費了一小會功夫接見葉小胖和馮師爺,對葉縣尊的好意表示感謝,準備了一份回禮讓葉小胖回去。對馮師爺送的禮物,以及請求給《杜騙新書》寫序的要求。這位南明先生也是一口答應。反倒是在最後本打算要送客時,他想了想。瞥了一眼汪孚林,隨即開口對馮師爺說道:「等今年鄉試過後,縣學應該會多出不少廩生的名額來……」

    話還沒說完,馮師爺就立刻搶著說道:「汪部院說得極是,我和縣尊早已商量過,此次廩生遞補,一則以年資論,二則以貢獻論。孚林雖年少資淺,但在歙縣學宮之中卻是有口皆碑的,他補一個廩生,那是理所當然。」

    你們別這麼武斷地決定好不好?如果只是增廣生也就算了,如果是廩生,歲考就一定要入一等,否則廩米福利就沒了,來年再考不上還得降級!這不是給他施加壓力嗎?

    汪孚林正要大義凜然地讓出這個名頭,突然就只見汪道昆往自己看了過來,他到了嘴邊的話忍不住一下子吞了回去。雖說那目光很和藹,很親切,可他總覺得裡頭藏著某種殷切希望,以至於他那最近在各種壓力下已經變得極其堅韌的心臟,竟是多跳了幾下。

    「孚林,無慾無求是好事,但有些事,你不爭,別人也會推你去爭。既然如此,還不如主動一點。就比如說,下棋的時候,比起被動應戰,主動發起攻勢,就能夠讓對方亂了陣腳。我不在松明山的時候,你有什麼計畫,儘管大刀闊斧去做。」

    儘管這只是當著馮師爺和葉小胖的面,給出一個鮮明的態度,但葉小胖也許會懵懵懂懂,馮師爺卻肯定會琢磨,會稟報,所以汪孚林固然哀嘆李師爺真是鐵口直斷,他這聖賢書是讀定了,於是只能口中受教答應,心裡大為無奈。

    而汪道昆提點過汪孚林,對金寶也勉勵了兩句,不外乎是好好讀書,不要辜負你父親的希望諸如此類云云。而對於秋楓先是在狀元樓英雄宴那次頂住誘惑,而後又假裝被收買演了一齣好戲,他竟也嘉許了幾句,讓後者興奮得滿臉通紅。

    等到眾人辭出來時,葉小胖已經緩過神來,對於自己成功在一個大人物面前沒露怯,他頗為振奮。金寶也正沉浸在見到本族最大高官的興奮中,同樣有些心不在焉。秋楓一想到今天能夠得到身份懸殊的南明先生青眼,那激動更是久久不去。唯有汪孚林對於只想當個富翁小地主的願望破滅,心底有些自怨自艾。

    裡頭如何,和別的隨從一塊在外頭等他們出來的小北當然不知道。當終於看到眾人出來時,她一個箭步迎上前,卻顧不上最應該留意的葉小胖,而是快步來到汪孚林面前,面色凝重地說:「我們快走吧!我剛剛無聊,就出去門外到村裡轉了一圈,結果瞧見有些不太對勁的人進了村來,指不定要出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4 08:07 PM

第一四四章 傳說中的錦衣衛?

    不太對勁的人?還是一群?而且出沒在這雞犬相聞,最是寧靜的松明山?

    汪孚林腦海中一下子滿是問號。話從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北口中說出來,他原本要打個折扣聽,可這會兒小丫頭那焦急的模樣不是假的,他瞅了一眼那邊廂正在交流心得的葉小胖三個,還有獨自沉浸在將來名揚四海那幻想中的馮師爺,努力讓自己鎮定了一下後,他就低聲對小北問道:「你確定這些人不是那些來道賀的客人帶來的隨從?還有,怎麼個不太對勁法?」

    這種時候,汪孚林卻還要問這些囉囉嗦嗦的,小北頓時有些小不滿,但還是耐著性子說道:「我當初跟著爹爹走南闖北,見過那些不要命的凶人,尤其是那種打得頭破血流卻依舊奮勇直前的凶人!外頭這夥人裡頭,就有這樣幾個人,眼神不像尋常隨從,絕對是狠角色。」

    聽到這裡,汪孚林這下也有些心裡發毛。要說他這幾個月裡經歷的無妄之災很不少,可真正人身受到嚴重威脅的,唯有在邵員外家裡那一次,至於被人打悶棍那次他壓根沒記憶。邵家那些家丁固然有些凶惡,相比代表國家暴力機關的壯班差役,這些人還是弱了聲氣,所以這場危機有驚無險地過去了。此時此刻,他突然轉身往裡走去,這下子,小北頓時急了,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你去哪?」

    「若是有宵小之輩窺伺,當然要告訴南明先生一聲。他曾經在福建抗倭,對於應付這些應該有經驗!」

    「別去!」

    小北顧不上四周圍那些打量的目光,死死拽住汪孚林就是不肯放,見他扭頭瞪著自己,大有一言不合就捨棄袖子的架勢,她只能把心一橫,拿出鑽窗的本事來,身體猶如泥鰍一般往前一滑,竟是直接抓住了汪孚林的胳膊。發覺他臉一黑。立刻就要掙脫,而且勁頭還很大,她只能竭盡全力和他抗衡,隨即咬牙切齒地說:「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人?我看到有人佩的是繡春刀!只不過刀鞘用布條包好了。所以等閒人看不清。」

    聽到繡春刀三個字,汪孚林方才一下子停止了和這小丫頭較勁的舉動。感謝後世鋪天蓋地的影視熏陶,繡春刀三個字代表什麼,他還是很清楚的。那不是錦衣衛裡頭有點身份軍官的官方標配嗎?

    「你怎麼認得那是錦衣衛的繡春刀?」

    小北一下子身體僵了,她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的。可這會兒在汪孚林那死死不放鬆的目光直視下,她終於開了口:「從小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翻牆進一戶人家,打算拿點吃的,卻沒想到已經有人進來了,他偷了很多東西,還想去拿那樣一把刀,卻沒想到驚醒了主人,當場就挨刀送了命。我嚇得立刻就逃,後來我才知道。那家人是錦衣衛一個百戶……」

    她沒法說真話,也不可能說真話,哪怕是夫人小姐這樣親近的人,也只知道她那故事中,很少的一部分!

    剩下的事情,小北不肯再說,汪孚林也不想多問。無論小丫頭從前幹過什麼,那都是從前,而且人是葉明月的丫頭,又不是他的侍婢。他何必去追究這些?只要證明小北說的有理有據,那就夠了。於是,他緩緩掙脫了小北的手:「你認準了就好,放心。在這等我出來!」

    眼看汪孚林就這麼徑直往裡走去,小北本待要追,最終卻還是氣餒地停了下來。等她終於擺脫這種情緒,抬起頭來舉目四顧,卻發現馮師爺也好,葉小胖和金寶秋楓也好。還有那些隨從,一個個都目光微妙地看著她。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和汪孚林拉拉扯扯,臉上一下子緋紅。

    而看到她那滿是紅暈的臉,知道她女扮男裝的三個小傢伙還好,馮師爺剛從葉小胖那問出,小北是葉小姐的心腹丫頭,卻直接就想歪了,此刻心裡充滿了八卦的念頭。

    汪孚林去而復返,卻沒有直接去找汪道昆。雖說小北信誓旦旦說那是繡春刀,可汪道昆是大忙人,他不可能那麼快見到人,所以,他首先去找的就是閒人汪二老爺。當然如今的閒人,現在也並不清閒,他頗費了一點周折,這才見到了汪道貫。當他直截了當說到有隨從看到藏著繡春刀的人在松明山村出沒,汪道貫一貫閒適的表情立刻無影無蹤。他盯著汪孚林看了好一會兒,最終匆匆說道:「你等著,我去見大哥!」

    之前汪道昆撥冗接見汪孚林引薦的葉小胖和馮師爺這一組合時,還讓一行人在偏廳等候了好一會兒,可這一次,汪道貫去之後不走,汪道昆竟是匆匆親自跟著過來了。見這架勢,原本不太確信的汪孚林登時心裡咯噔一下,在汪道昆細緻入微的盤問下,他又不是親眼看見的,立刻有些招架不住。

    「既然如此,那就把看到人的隨從叫過來,當面問一問豈不是最好?」

    汪道貫這話原本是應有之義,可汪孚林一想到小北的身份,不禁猶豫了片刻,隨即才低聲說道:「看到人的那個是葉小姐的丫頭,身上有點武藝,因為葉縣尊和葉小姐父女不太放心跟我前來松明山的葉公子,就讓她跟著。那丫頭兒時曾經走南闖北,聲稱以前看到過繡春刀。」

    汪道昆得知是女子,雖說只是侍婢,但他還是立刻決定不能掉以輕心。由於這一次他的起復,涉及到殷正茂的保舉,張居正和高拱的妥協,各種方方面面的角力,即便他也知道如今的錦衣衛遠遠比不上武宗年間那等聲勢,可防人之心畢竟不能沒有。於是,他以目示意汪道貫,後者便看著汪孚林說道:「這樣,葉公子和馮師爺遠來是客,汪家再加派一些人,護送他們回去。至於孚林你,這天色還早,你不如多住一晚上,我們在鄉間走走。」

    這重意思汪孚林當然能聽明白,為了防止出亂子,汪家會立刻護送葉小胖和馮師爺他們離開松明山村,但他和小北得留下,然後和汪道貫悄悄在松明山村轉悠一下,辨認一下疑似錦衣衛的那些傢伙。這樣的措置他並沒有任何意見,否則,他也不會急急忙忙回轉來挑明這件事。

    他沒意見,小北卻滿肚子意見!要不是汪家立刻派出一隊精銳家丁,護送馮師爺和葉小胖一行人回城,小姐又曾經對她囑咐過到了汪家別任性,她怎麼也不肯撇下葉小胖,單獨留在松明山。可看到汪孚林把金寶秋楓硬趕著一塊回城,自己則留了下來,她才稍稍氣平,可心裡還是有些七上八下。

    錦衣衛全都是些窮凶極惡的人,她曾經親眼見過,親身經歷過他們的橫暴,如果可能,她絕對不想和什麼錦衣衛打交道!

    把葉小胖等人送走之後,汪道貫一馬當先,小北居中,汪孚林落在最後,這三個人的組合從汪家後門走出來時,顯得尤其古怪。但只有當尾巴的汪孚林知道,自己這是為了防止這小丫頭一個反悔跑得沒影了——雖說他沒有多大自信能夠截住這麼個動若脫兔的小丫頭。好在儘管一路上小北始終一聲不吭,眼睛卻常常左顧右盼。當他們繞到前門時,小北突然渾身猛地一僵,腳底一下子停住了,而汪孚林一個不察,險些和她直接撞在了一塊。

    「就在那邊!」

    聽到這個顫抖的聲音,前頭的汪道貫也立刻停步往那邊廂看去。發覺亂哄哄的都是車馬,看不分明,他只能以目示意汪孚林。

    「別慌。現如今的錦衣衛不比從前那光景,這松明山也不是他們撒野的地方。你慢慢說,到底是哪撥人?」

    小北這才感覺到汪孚林扶了一把自己的肩膀,她趕緊穩住了身體,慌忙掙脫開他攙扶的手,往旁邊閃開,這才定了定神,往剛剛發現人的地方望去。很快,她就發現了那個群體,連忙開口說道:「就是那邊樹下,一共十幾個,全都是便裝,還牽著好些馬的那撥人!」

    她這麼一說,汪孚林和汪道貫全都往她說的方向看去。汪孚林最初看去沒瞅出什麼,可一大幫子人放在一起觀察,他漸漸就感覺到,這些人太有組織了,太有紀律了,但要說形貌,同樣也有些突出,因為他竟是看到有三四個人都是袖子空蕩蕩的,顯然是傷殘人士。而且,遠遠看去,似乎還能分辨出有個瘸腿漢子正在警戒,至於那裹著布條疑似繡春刀的兵器,在這些人身邊並不止一件!就在他驚疑不定的時候,汪道貫突然拍了拍額頭,哈哈大笑了起來。

    「真是虛驚一場,嚇得我不輕!」

    汪道貫回過頭來,見汪孚林不明所以,小北直接呆了,他方才笑吟吟地說:「這些人也是的,來了也不好好通報一聲,竟然就這麼窩在門外,這才讓你們嚇著了。既然撞見就是有緣,我帶你們見識一下當年威風八面的戚家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5 12:52 A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5-6-15 12:57 AM 編輯

第一四五章 戚家軍出的難題

    戚家軍!

    小北一下子瞠目結舌,而汪孚林也大為意外。

    他本以為今天說不定要見識一下傳說中的錦衣衛,可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傳說中的戚家軍,而且看汪道貫這笑容滿面的模樣,顯然那還是熟人!不過,他再仔細想想,汪道昆如今剛剛起復為鄖陽巡撫,此前又一直閒居松明山,不曾評點朝政,不曾交接豪雄,和錦衣衛應該八竿子打不著。相反的是,汪道昆當初在福建曾經和戚繼光並肩抗倭,交情據說不錯,如今任薊鎮總兵的戚繼光派人過來,就很說得通了。

    跟著汪道貫往那邊走去的時候,他少不得斜睨了一旁的小北一眼,卻沒有怪小丫頭險些嚇死人,反而覺得這突如其來的一出簡直是神來之筆。畢竟,他要是早走一步,就和汪道貫口中的戚家軍錯過了。至於這烏龍的由來,倒也並不難理解。繡春刀雖說是錦衣衛軍官的官方標配,但賜給將領又或者有功勛者,也不見得就不可能。畢竟,想當年嘉靖年間東南倭亂那叫一個觸目驚心,戚繼光功勛彪炳,皇帝賞賜其部將幾把繡春刀算什麼?

    汪二老爺汪道貫突然出現在門庭若市的汪家大門口,頓時引來了一陣不小的騷動,而更大的騷動還在後頭。就只見他笑呵呵走向了那一幫憑藉人多,面相凶狠,而霸佔了一棵大樹樹蔭下的漢子們,隨即竟笑著對為首一人拱了拱手,分明是老相識。面對這一幕,又見那些漢子慌忙還禮不迭。也不知道多少人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雙木。快過來。」汪道貫向汪孚林招了招手。隨即指著為首那個四方臉,粗壯身材,一條刀疤從上到下貫穿半張臉,一隻眼睛彷彿瞎了的中年大漢,笑著說道,「這是戚大帥身邊的驍將戚良,別看這會兒瞧著只不過憨厚老實人,真正動起手來卻是迅若雷霆。大哥常說。戚大帥練兵固然可稱天下第一,可麾下將卒靜若處子,動如脫兔,放在外頭,別人必定有眼不識泰山,不顯山不露水,同樣是天下第一。」

    聽到戚大帥三個字,四周圍的人還有誰不知道,這便是薊鎮總兵戚繼光的部屬?剛剛還有人打算去爭一爭那樹蔭底下好位子的,眼下都不禁慶幸沒有一言不合打什麼歪主意。否則這會兒還不知道什麼下場。縱使如今重文輕武,可戚繼光卻不是尋常武將。別說一手書法極其出色,還能夠吟詩作賦和文人墨客答和,故而名士如汪道昆這般與其相交者不少,尋常士人當中也有很多對這位戚大帥抱持好感。

    汪孚林見那戚良對汪道貫的讚譽有些赧顏,訥訥辭謝不迭,其他人亦是慌忙行禮,除了有些人面相凶狠,但行為舉止並沒有半點驕兵悍將之氣,他不禁有些納罕。要知道,戚家軍的軍紀傳言中當然是頗為嚴明,可打仗打多了,還能保持純樸本色,這就不容易了。想歸這麼想,他還是依汪道貫之言上前一一見過,還沒等他開口說什麼,他突然發現面前這十幾個人的目光彷彿都在看他身後,還有人在互相打眼色,眼神裡甚至還能看到笑意。

    得,小北這丫頭的女扮男裝糊弄尋常人可以,恐怕糊弄不了有心人的利眼!

    汪道貫也注意到了這一幕,他卻打了個哈哈說:「雙木是我松明山汪氏後起之秀,大哥對他很讚賞,歙縣葉縣尊也對他頗為愛重。你們別看他只是一個小秀才,之前倒是干了一樁直搗黃龍的事……哎呀,我忘了,不該門前說話,來來來,各位隨我入內,大哥若知道戚大帥派人過來,一定會很高興的!」

    見汪道貫就這麼拽著為首的戚良,招呼了其他人入內,沒讓那些軍漢的質疑目光繼續,他頓時舒了一口氣,正打算叫小北一塊入內時,他突然又聽到不知哪兒傳來了叫聲:「雙木,雙木!」

    他舉目四望,等看到有人拚命從四周圍觀人群中擠了過來,最終氣喘吁吁出現在最前端,竟是程乃軒時,他的臉頓時就黑了:「讓你在家裡好好養著,你來幹什麼?」

    程乃軒雙手扶膝,好一會兒才直起腰來,卻還四處看了看,這才心虛地說道,「這不是聽說你又回松明山了嗎?你家那老僕看我就和看犯人似的,再說我又不是女人,之前就是沒吃沒喝,養兩天就好了,哪有那麼嚴重?」他一面說,眼睛一面往小北那邊瞟去,但很快就滿臉堆笑沖汪孚林說,「正好我到這兒看看是否能碰到你,沒想到竟然能撞見戚家軍的人,雙木,看在咱們相交一場的份上,捎帶我進去瞧瞧?」

    知道這會兒要是不答應,這傢伙就是磨破嘴皮子也會死纏爛打,汪孚林只能無奈答應。

    至於鬧了個大烏龍,心底正懊惱的小北,根本就沒心思理會突然冒出來的程公子,直到進了汪家還在渾渾噩噩。所以,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汪孚林又叫了一聲叔父的時候,她才警醒地抬起頭,發現汪道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來了。等她瞥見程乃軒時,面色方才有些微妙。

    「人正在見大哥,我暫時得了閒。」汪二老爺伸了個懶腰,這才笑眯眯地說,「是不是覺得這些戚家軍固然有些剽悍之氣,可似乎老實了點?」

    汪孚林不自覺地點頭,就連混進汪家的程乃軒也趕緊小雞啄米表示費解,而小北則是猶豫片刻,這才小聲說道:「聽說當兵的都很凶,可他們倒客氣。」

    「他們最初都是農民,可跟了戚大帥這麼久當親兵,都殺過人的,軍紀森嚴。這個戚良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他是戚大帥當初從死人堆裡撿來的,就跟了戚大帥姓,只要不招惹他。他脾氣很好。其他人也應該都是差不多性子的。出來辦事的時候不至於闖禍,自然不會被文官彈劾。」

    說到這裡,汪道貫突然有些心情苦澀。想當初兄長被彈劾罷官,可不就是因為被人彈劾貪墨軍費,以及麾下驕兵悍將橫行不法?但在任地是一回事,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戚繼光倒善於吸取教訓。

    汪孚林這才明白為什麼會覺得這些將兵「淳樸」,敢情都是篩子裡頭篩出來的!

    而汪道貫也沒忘了調侃道:「不過。我剛剛在路上已經對他們說了,因為帶著繡春刀,有個眼尖的小丫頭差點認為他們是錦衣衛,戚良那麼老實的人都逗樂了。不過,他倒真的有個錦衣衛百戶的頭銜,可此錦衣非彼錦衣,只是賞軍功的,不世襲。至於其他人,帶的都是戚氏軍刀,不是繡春刀。」

    小北固然大長見識。汪孚林也是同樣道理。他又不是明史專精的專家,這些日子耳濡目染來的種種對他來說都是新奇的體驗。而這時候。程公子根本不拿自己當外人,慇勤地問道:「那敢問叔父,那位戚百戶是來專程給南明先生送禮的?」

    汪道貫沒有單獨見過程乃軒,但對於能被汪孚林帶進來的人,他倒確實也沒當外人。這會兒,他突然想起一路上戚良只一味老實憨笑,對他的問題都是含含糊糊敷衍了過去,於是,他突然覺得,這個一向認為是戚家軍中老實人的傢伙,極可能只是裝的。而且,戚良既然來了,幹嘛不直接說是從薊鎮來的,而是非得在大門口樹蔭下這麼等著?

    這樣的體悟無疑不太愉快,於是,他便乾咳說道:「大哥和戚大帥相交多年,這趟也許只是順路送信。對了,既然雙木你已經捎信說了明日回去,你們就等明日大哥和我們啟程再走。」

    「那當然最好了,我一向仰慕戚家軍已久……」程乃軒又搶在了汪孚林前頭,為了爭取自己也能留宿,他當下便反客為主,開始對汪道貫軟磨硬泡。

    汪孚林也懶得管這小子,趁著這兩人正在說話,他就低聲對小北說道:「你要想回去,我一會就找叔父撥幾個人護送你。」

    「說留也是你,說走也是你。」小北悶聲答了一句,但想到來的是戚家軍而不是錦衣衛,她沒了之前的緊張驚駭,倒是恢復了幾分本色,「既來之則安之,我當初在外頭遊蕩的時候,倭寇還正肆虐,有些地方不敢去,沒想到今天能陰差陽錯見到戚家軍,跟著汪小官人你倒還有點運氣!」

    正說話間,汪孚林突然只見不遠處有人過來,到了近前後,卻略過汪道貫這位二老爺,而是徑直到了他面前,恭恭敬敬一揖:「小官人,老爺有請。」

    這接見戚家軍的時候,突然要見我?

    汪孚林頓時滿頭霧水,可見汪道貫示意他立刻去,他也就只能跟著走。等來到汪道昆那熟悉的草屋,他就只見戚良正端端正正坐在一張凳子上,腰桿筆直,恰是坐如鐘。

    「雙木,你剛剛也見過戚百戶了。」汪道昆聽到汪孚林行禮口稱伯父,當即對他微微頷首,繼而字斟句酌地說道,「戚百戶他們之前身經百戰,遍體鱗傷,不適合再繼續鎮守在邊地了,所以戚大帥上書朝廷,給予一定的補償後,退出軍中。他們都是當年倭寇肆虐後方才從軍的,戚百戶原籍徽州,但父輩就遷到了浙直一帶,倭寇一起,家裡早就沒人了。抗倭之後,又跟著戚大帥去了薊門,如今從軍中退下來,打算葉落歸根,幾個傷殘部下也就都跟了來。」

    汪孚林記得,明朝之初固然是軍戶制度,但戚繼光抗倭卻是靠的招募農民,身邊有一些南邊的親兵也很正常,再加上既然說是負傷退出軍中,這也並不算很出格。可天下好地方多的是,這年頭是流行葉落歸根,可家鄉既然沒人,這位戚百戶為何一定還要帶著一群傷殘老卒居住在徽州府?就算只是暫居,而不是附籍落戶,這也很不正常。南直隸乃至浙江有的是好地方,更何況在那邊戚家軍威望更高!

    見汪孚林沒說話,汪道昆就繼續說道:「他們跟著戚大帥時日久了,有些積蓄,戚大帥本是托我想想有什麼合適他們的產業,我一時沒主意,你幫我參詳參詳。」

    這是什麼意思?這些軍將還要在徽州府置辦私產?他怎麼聽著像是戚繼光想留一條後路,打算在徽州府置辦一份私產?

    要真的如此,那可是天大的事!

    汪孚林登時有些抗拒。他接下來還要面對夏稅之後的爛攤子,現如今又是這樣的大事,要沒有個明確說法,他可不想隨便摻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5 10:50 AM

第一四六章 戚大帥的小秘密

    戚良見汪道昆和汪孚林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說話,著實有些納罕。

    在軍中,上下尊卑等級森嚴,令行禁止,違令者的下場便是軍法處置,毫不容情。而汪道昆和汪孚林既然是伯侄,尊卑有別,和軍中上下也應該差不多,怎麼汪孚林對汪道昆的話竟是有些抗拒?更令他大吃一驚的是,這兩人對視良久,最終還是汪道昆輕輕嘆了一口氣。

    「雙木,我也知道近來事多,你小小年紀便肩扛重擔,著實辛苦了。我此次要遠行鄖陽上任,你兩位叔父都要跟著走,松明山汪氏的擔子又要你扛,如今這件事還要你經手,確實有些為難你了。」

    汪道昆不吝在戚良的面前流露出對汪孚林的重視,因為他深知這些軍中將兵的心理。也許他們會看在戚繼光的份上,對當年在福建擔任巡撫,與戚繼光平起平坐的他保持一定的尊重禮敬,可對他引介的人就未必如此了。他不在,這麼一幫人留在徽州府,要是不能管束好,那絕對是大麻煩!

    畢竟,戚家軍這麼些人從軍中退出來,當然不止是為了安居樂業,這一點戚繼光給他的信上已經寫得很明白了。衝著在福建時的多年交情,他即便馬上就要離開徽州府,也不得不幫上一把。

    聽到汪道昆在別人面前這樣捧他,以長輩的身份給小輩面子,汪孚林自然稍微收起幾分抗拒,卻還是沒有開口。可接下來,他就只聽汪道昆話鋒一轉。竟是對戚良介紹起了他過往那些豐功偉績。文人的春秋筆法本來就是一絕。更何況汪道昆這樣的名士。口述之間,就彷彿讓人身臨其境一般,比白話小說還要富有傳奇色彩。於是,汪孚林就只見戚良聽著聽著,那目光漸漸就完全釘在了他的身上,審視少了,好奇多了,最終竟還善意地對他笑了笑。

    「戚百戶諸位留居歙縣一事。侄兒會稟報一聲葉縣尊,回頭再幫忙看看是否有合適的房子。」汪孚林終於開了尊口,索性也就直視著戚良問道,「至於置產,說實話,我徽州八山一水一分地,可以稱得上貧瘠,若非如此,也不會有這麼多人行商在外。如果戚百戶等諸位要買地,這是很容易的事。可要說其他生財之道,恕我直言。徽州府六縣,所有稍微賺錢一點的產業,全都有豪商把持,除非打出戚大帥的旗號。」

    「只不過是我們自己想找一條路子安置自己和家人,哪裡敢打戚大帥的旗號?」戚良趕緊把頭搖成了撥浪鼓,認認真真地說,「若是真的要賺大錢,我就托汪部院的路子,想辦法在兩淮鹽業裡頭插一腳了。我們只是想穩妥地過日子,並不指望大富大貴。我們大夥湊在一起的錢,應該夠買幾百畝地,剩下還有一些銀子,打算做點小本買賣。汪小相公如能援手一二,我等感激不盡。」

    只是買幾百畝地,做點小本買賣?這麼聽起來,似乎和戚繼光留後路沒什麼關係?不行,還得繼續問問。

    見戚良對自己很客氣,汪孚林也就少不得更加客氣地說道:「外地人在徽州府買地,那麼就要涉及到一個賦役問題,畢竟契書要到戶房蓋章,為了保證下一年的賦役,這原本的賦役就要轉移到田主身上。這幾年夏稅秋糧積欠太多,說不定要請各位附籍。而一旦附籍,朝廷賦役就必須承擔,田畝多又要被歸為上等戶,里長之類的差事要幹,其他雜泛差役也不免。」

    戚良在投到戚繼光麾下之前,也當過農民,但從軍十幾年,關於賦役的這一茬規矩都幾乎要忘記了。他臉色一變,偷瞥了閒適自如的汪道昆一眼,態度頓時更軟和了一些:「這樣的話,我們落戶在歙縣城裡,不買地。」

    「那就好,如此一來,除了戚百戶之外的其他人,也就不用附籍了。」汪孚林點了點頭,卻又連珠炮似的問道,「各位打仗必定是驍勇善戰,可各位是否有經商的經驗?如果只是湊本錢,交給專業的掌櫃去經營,然後聘請夥計來做事,那各位自己是什麼打算?是整天侍花弄草,是茶館酒肆消磨時間,還是弄半畝菜園子澆灌澆灌,又或者是就這樣打打雀兒牌,任事不管,頤養天年?」

    剛剛汪道昆雖說把這小小年紀的侄兒描繪成智勇雙全,可戚良總有些不太相信,可這會兒見汪孚林口若懸河,問出來的話又全都是在點子上,他終於相信了。可問到將來的生活,戚良不禁有些猶疑。

    戚繼光託付的那樁任務,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出於對主帥的信服,他根本不敢多問。他出發時,汪道昆起復的事情尚未過明路,所以他壓根沒想到自己一到徽州府,汪道昆就要走了。而且不但汪道昆不在,汪家兄弟全都要隨同上任,他們在徽州府只靠眼前這小秀才,能行嗎?

    而且經營的事,他們肯定是一竅不通的,若是別人糊弄他們怎麼辦?他們自己的錢賠了就賠了,可萬一主帥那筆錢飛了,他怎麼交待?

    「汪小相公……」戚良遲疑了一下,這才擠出一絲笑容說,「我們從前是泥腿子,如今也只知道打仗,這些事情都不明白,還要請你多多指點。」

    汪孚林頓時稍稍鬆了一口氣,他前天找到了逃家的程乃軒後,心裡就有些盤算,這樣天上掉了十幾個戚家軍在他面前,正好可以籌劃起來。再說,接下來還有夏稅之後的爛攤子,也需要人手幫忙。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先幫這些人落戶,達成他們安居樂業的首要目標。

    接下來,汪道昆就只見汪孚林和戚良一問一答,後者在前者的引導下,謹慎地答應了一系列條件。雖說只是口頭的。可他這個聽眾也不禁暗自點頭。等戚良站起身告辭。說是要出去對部屬先分說此事。他就點了點頭。可人一走,他還沒開口說話,卻只見汪孚林突然站起身來。

    「伯父即將前去鄖陽,兩位叔父也要跟著去,隨行還有松明山汪氏好幾位秀才相公,就剩下我一個光桿了。這時候戚大帥突然派了這些人來,而且要在歙縣安家立業,還請伯父能夠給我一句準話。戚大帥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就算戚繼光是抗倭英雄,值得敬佩,可事情攤到自己身上,他非得刨根問底不可!

    面對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汪孚林,汪道昆頓時有些頭大。事關好友的清譽,他當然不願意隨便對人說,包括嫡親弟弟。事實上,要不是汪孚林差點以為人家是錦衣衛,這些戚家軍一定會等到黃昏之後賀客都散了,才過來見他。可汪孚林畢竟是心存好意方才如此警惕。他怎好責備?猶豫良久,想到這個族侄在遭遇一場大難之後。以驚人的速度成長了起來,這次他離開松明山,也需要汪孚林坐鎮台前,他最終從袖子裡拿出戚繼光的親筆信。

    「你自己看吧。」

    汪孚林委實不客氣地接了信過來,展開一看,先是讚賞了一下戚繼光那一筆字,可等到匆匆掃完,他險些就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如果是戚繼光生怕朝廷鬥爭太狠,給自己留後路,他可以理解;如果戚繼光是給戰場拚殺的下屬將兵謀點福利,他也可以理解;但問題在於,這位在南北全都赫赫有名的大名將,千里迢迢來這麼一招,竟然是為了……藏私房錢,而且只不過區區兩千兩銀子!戚繼光的請求是,幫忙藏好這筆私房錢,當然,如果能把私房錢再如同滾雪球一樣滾大一點,那就再好不過了。

    戚繼光你究竟有多怕老婆啊!

    看到汪孚林那張錯愕猶如見了鬼似的臉,汪道昆自己也有些尷尬。雖說他和戚繼光交情甚篤,這種私事見諸紙面也並不鮮見,可直接暴露在年紀足可當戚繼光兒子的汪孚林面前,毫無疑問,戚繼光這個軍中大帥是很丟臉的。如果不是戚繼光在薊門,汪孚林在歙縣松明山,如無意外三年五載甚至十年八載都未必能碰上,他還會替友人瞞著。他不想繼續談及戚繼光的家庭問題,趕緊岔開了話題。

    「雙木,戚良等人雖有些軍旅習氣,但只要你真心對他們,卻也容易結交。戚總鎮在南在北都是威名遠播,他如果記你人情,日後總有好處。對了,安置他們這十幾個人的地方,我有個打算,要和你商量商量。」

    戚良剛剛放低了態度,汪孚林也通過套問,大致摸清了這是個有心眼的老實人,打交道小心點就行,而且這一筆用來置產的錢,也就是三千兩,距離堂堂薊鎮總兵戚繼光的身家還差得遠,他這心理負擔原本已經減輕了些。可剛剛看了信後,得知那其中有兩千竟然是戚繼光瞞著妻子王氏藏的私房錢,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好了。所以,汪道昆說話的時候,他仍舊有些神遊天外,直到這位新鮮出爐的鄖陽巡撫用了商量兩個字,他才回過神來。

    「你家中祖宅我早就贖了回來,只一直沒有對你爹挑明。如今你們一家人暫住縣後街,進出便宜,這老宅的房契我還了給你,你出面借給這些昔日戚家軍,讓他們承你一個人情,如何?」

    「……」

    汪孚林簡直想為那位孤身在外奮力經商打算還債的老爹掬一把同情之淚。你欠了債後覺得沒臉見人,於是一走了之,家中擔子全都丟給一堆老弱婦孺,不和人家債主來往,可債主反而「高風亮節」,不催債不說,眼下連你賣出去的祖宅都給還了回來!可他到底不能厚臉皮直接收下來,當下和汪道昆打了好一陣子太極,最終方才收了房契——汪道昆雖沒明說,暗示卻很明顯了,這算作是他一下子攬了兩個爛攤子的「酬勞」。

    天上到底沒有白掉的餡餅啊!可在外頭那個不著家的老爹樂不樂意他暫且不管,一個姐姐兩個妹妹得知此事,一定會歡欣鼓舞的!

    當然,他剛剛也探問了一番,戚繼光這筆私房錢不多也不少,為何不能放到汪道昆幾個在揚州族兄那兒的鹽業生意裡去生息,結果卻得知,戚夫人王氏的家裡親戚中,就有在淮揚做生意的,容易走漏風聲。而松明山汪氏的主力全都在淮揚從事鹽業,其他行當根本不曾涉及,戚繼光自己也在信上說,不要摻和連朝廷都垂涎欲滴的鹽業生意,所以只能轉到了他手裡。

    當然,也許是汪道昆給他出難題,這也保不準,反正不過區區幾千兩銀子,以汪家兄弟的家業,盡可賠得起!

    汪孚林袖中攏著房契出來,自然而然就有些心不在焉。可等他隨著引路的僕役一路東拐西繞,最終來到了一個陌生的院落時,突然就只聽到一陣拳腳交擊的聲音。嚇了一跳的他慌忙抬頭,卻只見小北正在和戚良底下的一個大漢拳來腳去,也不知道是否騰挪的時候一個動作大了些,頭上的**帽倏然飛了,滿頭青絲就這麼落了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5 05:19 PM

第一四七章 舉雙手歡迎

    汪孚林本打算嚷嚷一聲住手,可看到場邊戚良等將兵全都一副看熱鬧的架勢,絕不是沒事發生衝突,他若有所思上前,找了個老卒隨口問了起來。

    而小北那對手此時此刻,也突然一呆,就是這麼一晃神功夫,只見小北信手在左手前臂上一抹,一道銀光倏然一閃,幾乎擦著對手的臉飛了過去。

    那對手嚇了一跳,慌忙退開好幾步。小北卻趁機利落地挽起滿頭長髮,往另外一個方向騰挪了開來。這一戰暫時告一段落,她少不得四處找尋自己那頂掉落的**帽,最終卻發現場邊不知何時多出來一個人。而就是那個之前耍無賴的傢伙,竟然已經先自己一步彎腰將其撿拾了起來,隨即用一根手指雜耍似的轉著那頂對她來說有點太大的帽子。

    「快還給我!」

    看到那個俏丫頭氣急敗壞朝自己衝了過來,汪孚林想到了她當初纏著自己要還手帕的情景,不禁會心一笑,繼而隨手一拋。等到她手忙腳亂接過扣在頭上,他方才打趣說道:「有什麼可隱瞞的,還沒打人家都已經知道了你是女人。否則,你以為會有那麼多人排隊找你比試?」

     「胡說八道,要不是你……」小北突然覺得背後有些安靜,等回過頭去,果然見包括程乃軒在內的一大片觀眾全都眼神微妙地看著這邊,她方才意識到汪孚林說的竟然是真的,自己剛剛自以為討教的說法很完美,卻沒注意那些戚家軍早就窺破了端倪。她一時羞惱上來。把**帽扶正之後。就一陣風似的衝回了房。此時此刻。她唯一慶幸的就是,汪二老爺好歹還記得自己是葉家的丫頭,沒有張冠李戴地把她和汪孚林安排在一間屋。

    小北一跑,程乃軒方才第一個竄了上來,乾咳一聲說道:「你這丫頭太猛了,你不知道,這已經是她打得第三場了,竟然能立足不敗。你哪裡買來的?趕緊引介我去。回頭要是我那樁婚事實在沒辦法。有這麼一個高手在旁邊,我也好歹有自保之力!」

    這小子怎麼還念念不忘以武力壓制未婚妻?

    汪孚林又好氣又好笑,他突然想起程乃軒的那個未婚妻,衝著程乃軒勾了勾手指,見其狗腿地湊過來,他就問道:「你今天第一次見她?不覺得眼熟?」

    「那當然,我可沒見過她!」程乃軒被汪孚林說得莫名其妙,使勁又盯著小北又看了幾眼,確信自己絕不會認錯,「我程乃軒見過的姑娘。只要一眼就絕不會忘。」

    這麼說程乃軒那個鬼面女未婚妻還有其他玄機?

    既然想不通,汪孚林就懶得想了。他突然一把扣住程大公子的肩膀。不由分說拽起人往戚良等人那邊走去。

    見他們過來,須臾之間,剛剛還交頭接耳的這些將兵,突然齊刷刷閉上了嘴。為首的戚良則是走上前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賠禮,卻沒想到汪孚林笑著說道:「謝謝各位容讓小北,她的身手雖說不錯,可到底比不得各位沙場實戰。實不相瞞,她不是我家的丫頭,是歙縣葉縣尊家的丫頭。」

    剛剛戚家軍一大幫人在小北的軟磨硬泡下與之比鬥,一則是因為人人都看穿了那是個俏麗少女,二來也有些好奇和技癢,所以一來二去都少不得放點水。如今被汪孚林揭破相讓,這些大老爺們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可聽到最末一句,他們就全都大吃一驚。尤其是戚良,他之所以眼開眼閉這些部屬的胡鬧,也是想著那丫頭是汪孚林的侍婢,汪道昆又顯然對這個族侄極其看重,那麼就不妨順著些,可沒曾想汪孚林身邊竟然帶著歙縣葉縣尊家的丫頭!

    怪不得汪道昆說這個族侄和現任歙縣令關係密切!

    汪孚林斜睨了一眼程乃軒,卻見這位充滿了沮喪,顯然是在哀嘆找不到一個同樣身手的丫頭來保護自己,他不禁加了點勁把人拉到了戚良跟前,隨即意味深長地說道:「戚百戶,這位是程公子,他父親程老爺乃是本縣豪商,白手起家創下偌大家業,算得上我歙縣的一位傳奇人物了。之前那件事,我想除了我們,還可以和他好好談談。」

    程乃軒頓時給弄糊塗了。汪孚林拉著他和人家戚家軍的百戶談,談什麼?他老爹就是本事再大,總不成還能去給那位戚大帥造火炮吧?

    夜晚的松園之中,一片寧靜。

    汪孚林推開房門進屋,用腳後跟把門給踢上,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呵欠。借出祖宅的事情,倒是很快就談妥了。戚良對於他的慷慨大方千恩萬謝,彷彿真的是個老實人,至於他那些下屬,一個個也都唯老大馬首是瞻,對著他齊刷刷行禮拜謝,甚至彷彿都沒去想那房子有多大,是否能住得下那麼多人。他還特意探問了一下這些人的家眷,答案卻是參差不齊,有的說立馬接來,有的說是打光棍,有的說還在薊門,有的說在老家,那會兒戚良頗有些尷尬。

    估摸戚良就算知道那是主帥交託的錢,也未必想到那是戚繼光的私房錢!

    至於為什麼要叫上程乃軒,那很簡單,因為程老爺的名聲別人能夠輕易打聽到,他需要這些傢伙相信自己的能耐和人脈,而不是憑著戚家軍的名頭來壓他。現在看來,小北和程乃軒一前一後,都猶如神來之筆一般,與他形成了完美的配合。然而,他剛剛往床上一撲,大門就猛地被人推開,緊跟著他不用瞧也知道是誰衝了進來。

    「雙木,你趕緊給我說清楚,你和戚家軍的那些傢伙究竟搗什麼鬼?」

    汪孚林稍稍挪動了腦袋,懶洋洋地說道:「你剛剛不是都聽見了,這些人因為身體原因。不能繼續留在薊鎮軍中。戚大帥就稟報兵部。遣散了他們。因為老家都沒什麼人了,他們就跟著老大暫居到徽州府來,手頭又有餘錢,打算做點小生意。這麼多人統共能拿出三千銀子,我那位伯父要去鄖陽上任,所以就托我幫個忙。」

    「那你拉我過去,是想拿這筆錢在我爹那入個股本?」程乃軒眉頭一挑,不太看好地說。「我爹那人不好打交道,而且這事不是我說了算的。」

    「笨!我問你,你之前不是還想要跑到湖廣去做生意?你打算帶多少錢,做什麼生意?」

    程乃軒哪像汪孚林這樣發散性思維,他慇勤地找了個美人錘,裝模作樣在汪孚林腿上敲了兩下,有些狗腿地說:「都是我祖母和我娘私底下貼給我的私房錢,你也知道的,我一向不在外頭沾花惹草,標標準准好少年。所以攢了有兩千兩。至於做生意,我聽說湖廣那邊鹽業生意挺好做的……」

    「去做鹽商?你省省吧。我那老爹的前車之鑑你還沒看到?跑到湖廣去賣鹽都好些年了,一次都沒回來,這次生病還要我娘千里迢迢趕過去,再說,你爹就是揚州的大鹽商,要卡你脖子還不容易?想逃家連個計畫都沒有,要沒有我,你就得在金寶家房子裡餓死了!」

    這要是別人這麼說自己,程乃軒早就反唇相譏了,可汪孚林這話他仔細琢磨琢磨,不得不認為自己撞在父親矛頭上的可能性很大。而接下來,汪孚林便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這才低聲說:「鹽商賺錢人人都知道,戚大帥雖說大名鼎鼎,但也要防止人家對你爹的生意有什麼想法。再說,你就不打算自己試一試?」

    「我當然想啊!不說別的,我爹當年棄了科場經商的成就,我就夠羨慕的了!可我爹那一關可不太好過。別看別人說他是儒商,可他自己卻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又不是讓你去站櫃檯,正經從事一個什麼行當。」汪孚林說著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頭,「可以做點別人看不上又或者沒想到的生意。要知道,我們現在的資源是,松明山汪氏的名頭,你爹的名頭,葉縣尊的好感度,許家九小姐和葉小姐等人那個八卦閨秀……那個衣香社的人脈。這會兒已經是白露了,我上次拜託你那小胡桃的事,你不會忘了吧?」

    「都已經收了好幾車,剖了外殼正在曬,我家那管事問了好幾次了,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著?」

    見程乃軒滿臉疑問,汪孚林就讓其把耳朵靠過來,囑咐了幾句。緊跟著,他就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頭:「第二,有戚良那些戚家軍的將兵在,可以試著做一做另外一件事。只要我們撿起來,不但可以給葉縣尊刷政績,我們也可以刷民望,順帶小小賺一點。更何況,這種事情雖說需要不小的本錢,可只要拉上戚家軍的大旗,再去遊說幾家大戶,盡可支撐得起來。」

    戚繼光加上這批人,那筆不過三千兩的所謂置產銀子他當然不會去用,丟哪去生利息都無所謂,反正有松明山汪氏的名頭,沒人敢賴賬。反而是戚家軍這麼些人送上門,浪費就可惜了,還不如借來用一用!

    賦閒在松明山村四年多的南明先生汪道昆起行這一天,相送的士紳相當不少,賦詩道別的足有好幾十。其中,豐干社那些社員更是絞盡腦汁,每人做了何止一首。而汪孚林混在送行的人群後頭,不管程乃軒如何攛掇,他都半點沒有去出風頭的意思,直叫程大公子直惋惜。

    小北對此倒無所謂。她對汪小秀才已經很熟了,在縣尊書房屏風後頭偷聽的時候,哪一回沒領教過其三言兩語就把葉縣尊給帶入節奏的詞鋒?有這樣的好口才,吟詩作賦什麼的當然不在話下,反正這傢伙做詩也很不少。

    而戚家軍那些人雖說跟了個愛好風雅的主帥,可自身畢竟是大老粗,對於詩詞歌賦沒有什麼鑑賞力。而且這會兒,他們也是汪道昆之外遭受到圍觀的對象,都有些不太自在。直到汪道昆起行,汪孚林過來說是要帶他們回縣城安置,從戚良以下,每個人都舒了一口氣。

    回到縣城,找到那座自己一丁點印象都沒有的老宅,把戚良等十幾個人都丟在了這裡,汪孚林方才馬不停蹄前往縣衙知縣官廨。昨兒個他把葉小胖等人先送了回來,卻唯獨留下了小北,汪家那邊又送信說是留人住一晚上,葉鈞耀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葉明月也不可能插上翅膀飛去松明山打聽,父女倆只能一個疑惑,一個著急。所以,聽說汪孚林來了,葉明月直接就杵在父親書房裡不動,連避到屏風後頭都省了。

    然而,汪孚林和小北給他們帶來的,實在是一個太勁爆的大消息!

    葉鈞耀是哪兒的人?寧波府人。身在這種靠海的地方,他是親身經歷過倭寇之亂的,雖說在城裡好歹要比外頭那些鄉村好,可倭寇肆虐的時候,那種成天心驚膽顫的日子,他實在是記憶猶新。所以,他在呆愣過後立刻一拍桌子道:「立刻就讓戶房去辦!既然是戚大帥的部屬要暫居歙縣,這又不是逃軍,是在朝廷過了明路的,我歙縣當然歡迎他們!」

    葉明月聽到父親又是這樣輕易表態的大炮個性,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唯有慶幸這會兒在場的是汪孚林而不是別人。

    「縣尊此言,戚百戶等人一定會歡欣鼓舞。只不過,我覺得,他們既然是上過戰場的兵,如若就這樣解甲歸田,不免有些可惜。我有個不太成熟的構想,請縣尊斧正。」汪孚林停頓了一下,見縣太爺立刻聚精會神,而葉明月和小北主僕也全都看著自己,他也不賣關子,繼續說道,「縣尊如今雖說兩手抓住了刑房和戶房,壯班趙五爺也對縣尊俯首帖耳,其他胥吏差役也都老實了不少,但陽奉陰違的還是很多。所以,何妨用他們好好造造勢?」

    此話一出,葉鈞耀便露出了動心的表情。他眨巴著眼睛,用微妙的口氣說:「這個嘛……孚林你覺得該如何操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5 08:09 PM

第一四八章 雙重造勢

    歙縣征輸庫中,當十五區糧長再次雲集一堂,各自在各自的屋子裡開始收糧時,和上一次的門可羅雀,里長帶著鄉民總共小狗小貓兩三隻不同,這一回絡繹不絕的人以及糧車險些把征輸庫的大門都給堵了!每個大糧長都帶足了幫手,每一間屋子前都排著長龍,裡頭算盤打得震天響。哪怕是往日最愛在收糧時在稱麥子的秤,又或者稱銀子的戥子上動手腳的糧長,眼下也完全顧不上中飽私囊了。

    真要是徽州府被飛派白糧,到時候首先倒霉的就是他們這些糧長!因為到時候負責北上將白糧解送到京城的,就是他們!

    而里長和鄉民們也同樣都不敢馬虎對待今年的夏稅。幾個相熟的里長排隊交夏稅的時候,還在三三兩兩竊竊私語。說到之前某些地方傳出的風聲,讓他們一定要扛到最後,逼迫葉縣尊把均平夏稅絲絹的事給辦了,他們不禁唉聲嘆氣。

    「這要是再繼續硬頂,攤派到每個人頭上除了幾錢幾分的銀子,還得加上那些白糧!從前那次飛派白糧,不但要的是粒粒精選的好米,而且如果交不齊,不但糧長催,三班衙役全都會一塊下鄉催科,那時候才是雞飛狗跳四鄉不寧。」

    「老哥哥,我年輕,只聽說這白糧乃是南直隸各府縣全都畏之如虎的差事,可到底咋回事卻不清楚,你能不能給咱說說?」

    「咋回事?我對你說,葉縣尊也好,那些當官的也好,每年都是要發祿米的。這祿米就是白糧。還有就是供應宮裡萬歲爺爺和娘娘們的,當然要頂尖的好米。下頭征白糧的時候,篩了再篩,選了再選,一石白糧。四五石尋常白米都換不來。而且,聽說咱大明朝初年,是糧長征運夫一塊運到京城,可後來有官兒說征派運夫勞民傷財,所以就改成了糧長一個人負責解運,朝廷則是補貼銀子。讓糧長自己僱人。」

    「補貼銀子僱人?那不是挺好?」

    被人纏著解釋的老里長見幾個年輕鄉民無不點頭,老一輩的則嘿然冷笑,他就搖搖頭說:「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上頭的補貼,有幾分能夠真正落到下頭人的腰包裡?一條運河上。能管糧長的官兒不計其數,處處掣肘,處處勒索,處處收稅,而且白糧解運的時候,朝廷的貼費先給一半,到了再給一半,可真正能到糧長手裡的。十中無一。運一石白糧到京城,路上的各種費用最高要八石!所以,一旦飛派白糧。家裡不管多大的家當,也多半傾家蕩產。」

    眾人此時此刻無不心有慼慼然。這還是征齊之後解運的情況,但如果征不齊,天知道被逼到絕路上的糧長會不會在鄉里鬧出什麼事情來?和那時候的麻煩相比,還是眼下咬咬牙把夏稅先給交齊了,躲過這一關再說!

    「咦。那些人是誰?」

    隨著這一聲驚咦,一幫里長和鄉民抬頭望去。卻只見今天征輸庫裡維持秩序的,並不是三班衙役。而是一隊七八個漢子。這些人幾乎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紀,有的臉上有刀疤,有的腿腳不便,甚至還有人半截袖管空空蕩蕩,可就是這麼些看上去有傷殘的人,行走之間,卻有一股說不出的剽悍之氣。正在人們猜測的時候,千秋裡的吳里長便重重咳嗽了一聲。見眾人往自己看了過來,他便得意地笑了。

    「各位不知道吧?這便是當初在東南沿海赫赫有名的戚家軍!聽說他們是奉戚大帥之命給南明先生送信的,因為傷殘之後不能上陣,老家又沒什麼人了,打算找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安生生過下半輩子。結果到了咱們歙縣後,聽了縣尊青天的名聲,再加上戚大帥和松明山南明先生相熟,聽說過咱們徽州最崇尚讀書的風氣,就打算在這兒住下來。」

    之前松明山發生的事情,還沒這麼快就傳遍整個四鄉八里,一時間這些等待交夏稅的里長鄉民頓時騷動了起來。在這裡的幾乎都是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徽州的鄉民,對於戚家軍只曾耳聞,不曾目睹,一時間,除了正在排隊交糧的,戚良等人再次享受到了被圍觀的待遇。雖說並沒有人敢於上前搭訕,可那些敬畏的眼神卻猶若實質。七八條大漢最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聽到人群中不時傳來好漢子,真男兒這樣的讚賞,方才漸漸眉開眼笑起來。

    在薊鎮軍中,大帥是靠各種手段方才抓穩了軍隊,治下百姓又沒遭受過倭寇之災,哪曾像這裡的民眾那般崇拜戚家軍?

    征輸庫外,再次和葉鈞耀同坐官轎的汪孚林正在使勁用蒲扇搧風。今天是他說動戚良,把戚家軍中人拉了一半到征輸庫的第一天,本來就打算來看看,誰知道硬是被縣尊抓差同轎。反正他如今最討厭坐轎子,尤其是這大熱天。

    「憑這些戚家軍的威名,萬一征輸庫再出亂子,這亂七八糟的衝突就都可以避免了!」

    看到葉鈞耀一面說,一面流露出的相當滿意表情,汪孚林擦了一把汗,這才進一步解釋道:「今天我說動戚百戶派人過來,並不僅僅是為了維持這次夏稅徵收的秩序,而是要讓大家知道,這些戚家軍是因為縣尊治理一地有方,而且仰慕徽州府的讀書氛圍,這才留下的,日後還會將妻兒接到這裡定居。」

    葉鈞耀最近對名聲大漲已經有些習慣了,但聞聽此言還是不禁飄飄然,總算他還有點自知之明,立刻擔心地問道:「這樣的說辭會不會讓人覺得假?」

    「縣尊,雖說徽州一府六縣確實到處書聲琅琅,但終究讀書認字的人還是少數,鄉民們只看眼前的,哪會想這麼多?再說,只准那些鄉宦打著均平夏稅絲絹的旗號提高聲望,不准縣尊造勢,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道理!更何況,這並不僅僅是為了縣尊造勢。想當年百名倭寇入寇徽州,席捲南直隸,連破官軍,徽州人感同身受。吳里長帶頭一鼓動,戚百戶他們很快就會感受到受人尊敬的實質感,而他們離開東南已久,這種尊敬可以讓他們更好地融入歙縣。」

    可憐葉大縣尊又不是學心理學的,就算有那種閒工夫,去體察琢磨上司的心理還來不及,哪裡還有功夫去摸排民心?所以,他此時只有聽的份。

    「戚家軍打仗雖說必定沒的說,可武勇剽悍,不一定就等於人品高潔。這樣一些人落戶在歙縣,如果不能給他們套上足夠的枷鎖,那麼回頭失控,倒霉的就是我這個受南明先生之托的人,以及縣尊這個一縣之主了。所以,享受了人們的尊敬,回頭我會再親自帶他們深入鄉里,領略一下徽州子民的日常生活,這樣一來,就能消除他們作為外鄉人的隔閡。而在無數雙眼睛注視下,戚百戶就會不自覺地讓他們行為舉止像個英雄。」

    否則他怎敢隨便用這些不能知根知底的人?

    葉鈞耀已經完全被汪孚林給說服了,但還是問出了自己擔心的最後一個問題:「不過像今天這樣的在征輸庫幫忙巡邏,一文大錢不給,他們真的肯嗎?」

    汪孚林當然不會說自己還管著戚繼光兩千兩私房錢,加上這些人的一千總共三千兩銀子委託理財。所以,此刻汪孚林只對葉縣尊說,這些將兵因為軍功纍纍,身家豐厚,故而樂於奉獻。至於他是想通過這一系列舉動,讓民間認可這些老卒,然後順勢借用戚家軍的名頭做自己的私事,在這夏稅還在最後賽跑的關口,他還不準備立刻抖出來對葉縣尊說。

    即便如此,葉鈞耀仍是如釋重負。他摘下烏紗帽擦了擦汗,長長舒了一口氣。

    「那好,你做事,我向來放心。既如此,就按照你說的,我讓戶房劉會加緊力氣把各裡收各裡的章程敲定下來,今年的夏稅一完,立刻推行,省得一次次被人掣肘!」

    之前在徽州府衙中,南京戶部行文會根據今年夏稅完稅情況飛派白糧,此事公諸於眾之後,現如今六縣全都猶如受驚的兔子一般緊急行動了起來,如同之前那樣在征輸庫大打出手的一幕幾乎絕跡,而歙縣征輸庫又有大名鼎鼎的昔日戚家軍將兵坐鎮,鬧事的人更是不敢出頭。區區數日之間,歙縣的夏稅竟然已經收到了七成,這和往年的效率簡直不可同日而語。面對這樣的光景,汪孚林不禁咂舌於南京戶部此次劍走偏鋒的巨大效果。

    不管此事是汪道昆主導,還是南京戶部早有此意,他只知道,這種事只此一回,下一回再想故技重施就不可能了!所以,對於送上門來的戚家軍,他不得不趕緊用起來,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5-6-16 09:38 AM

第一四九章 汪小官人落水了?

    接下來一連數日,歙縣這一年的夏稅收得很順利,十五區大糧長之中,竟是汪孚林的嫡親舅舅吳天保第一個完成徵收任務。完稅的這天傍晚,汪孚林從征輸庫把吳天保請到了家裡,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一頓飯,汪二娘和汪小妹無不喜笑顏開,跑到廚房說是要幫劉洪氏一塊下廚,實則給添了不少亂子,雖說如此,可終究滿院子都是笑聲,一片其樂融融的氣氛。

    飯後,吳天保單獨拉了汪孚林低聲探問,說起最初一直給他使絆子的大戶,最終竟是全都把該交的夏稅都給交齊了,自己沒有賠補一分錢。對於這樣的結果,汪孚林算算吳天保當初最慢的進度,如今卻第一個完成,再想想程老爺之前捎的話,哪裡還不明白是這位幫的忙。可這是他和程老爺之間的人情,對這位奔波勞累兩個月的舅舅,他也就不便明言了。

    等到留宿了吳天保一夜,次日一大清早送了他離城回岩鎮,他本想捎帶硬賴在自家的程乃軒同去程家大宅,一來道個謝,二來把逃家那檔子事給解說清楚了,奈何程乃軒對老子那就是老鼠見了貓,壓根不敢去,只是央求他把墨香給弄出來,他不得不獨自走了一趟。到了程家,他先是感謝了程老爺對於歙縣夏稅工作的鼎力支持,尤其是幫了自家舅舅一把,見程老爺對此虛懷若谷毫不居功,他方才直接反手把程乃軒這小子給賣了。

    「我本想帶程兄同來的,可他說是逃家這麼久沒臉見您,所以……」

    「你不用說了,我自己的兒子什麼脾氣。我還不知道?」程老爺眉頭一挑,繼而冷哼道,「對未婚妻不滿意卻不敢如實對我說,畏首畏尾!對了,你回頭把墨香帶了給他。家裡這麼多下人,他也就只籠絡了一個墨香,其他的都只是靠詭計糊弄住,要不是他走的時候還好歹給他祖母和母親留了一封信,這個兒子我就乾脆不要了,真不知道他哪裡像我!」

    對於程老爺這樣苛刻的評價。汪孚林不得不感慨當虎爸的就是要求高。他正打算稍微交待一下另外一件事,程老爺突然話鋒一轉。

    「至於他之前說和許家小姐見面時,那隻追了他一路的惡犬,我去查過了。鬼面之事我總不好去問,但那條惡狗。是許家一個家丁拴狗的繩子斷了,許家並不算豪富,所以家中有養犬防偷,這只是一個意外。」程老爺見汪孚林表情微妙,知道這小秀才和自家兒子交情莫逆,未必會相信這說辭,他只能嘆了一口氣,「回去告訴那小子。他要繼續這麼胡鬧下去,人家許家未必看得上他這女婿!」

    如果真是那樣,程大公子一定會歡欣鼓舞的!

    汪孚林今天來見程老爺。另一件事便是打探各鄉里大戶的動向,從程老爺口中得知飛派白糧之事打得這些人暫時顧不上別的,他心頭稍安,又盤桓一會兒就告辭出來。而這一次,外間卻早有人巴巴地等著他,正是他之前一直沒見到的程乃軒祖母和母親。這兩位婦人對他客氣十分。千叮嚀萬囑咐,只求一件事。

    看好程乃軒。千萬別讓那傢伙亂來。若是再闖禍,程老爺一怒之下。她們作為母妻,未必攔得住程老爺的家法!

    正因為如此,帶著興高采烈的墨香回家之後,汪孚林就立刻把程乃軒提溜在了身邊,又約了戚良等人下鄉造訪西溪南。如今已經到了七月末,暑熱減退,山中漸有初秋之氣,戚良已經把整整三千兩交託了出去,也想和汪小秀才進一步接觸接觸,也就同意了。

    這些將兵都有馬匹代步,比汪孚林和程乃軒更加方便。一路上,汪孚林試探提了提能否向他們學騎馬的事,程乃軒立刻也插了一腳,戚良自是滿口答應。有了這樣一個良好的開頭,汪孚林使出了十八般解數,又是試探又是忽悠,等到了西溪南村,他和戚良彼此的稱呼已經從最初的小官人和戚百戶,變成了汪小弟和戚老哥,其餘老卒還有些拘束,但也不像最初那樣生疏了。

    因為汪道昆臨行前,對豐干社的才子們,以及西溪南村的那些好友故舊全都交待過,自己離開徽州府之後,松明山汪氏對外的事務便都由汪孚林打理,再加上汪孚林之前曾經替本村那些受騙上當的富民追回了財物,所以這次他故地重臨,還帶著戚良等人,一到西溪南村,立刻被人這裡邀來那裡請,吳氏果園主人的侄兒吳守准甚至去請示了自家伯父,慷慨大方請眾人留宿果園。

    雖說戚良先頭早就派人打聽過汪小秀才的豐功偉績,可此刻面對這樣的禮遇,他對汪孚林的評價不由得再次提升了一個等級。

    整整一下午,汪孚林的老相識,賣糖葫蘆的松伯連糖葫蘆都不做了,親自給眾人當了嚮導,吳有榮的鄰居,駝背吳七爺也主動請纓,給眾人講解西溪南吳氏從休寧遷居此地的始末,讓汪孚林真真切切上了一堂歷史課。而同行的戚良等人甭管有興趣沒興趣,都只能聽著,可這種被人簇擁在當中,列為上賓的這種待遇,他們從前卻少有領略,一個個昂首挺胸,都覺得臉上有光。

    這天傍晚,當來到豐樂河邊上時,汪孚林想到自己當初一連三天早晨看到汪道貫游野泳的事,現如今這位閒人不在,他就樂得把這事情當成笑話說出來。這位在豐樂河兩岸名聲頗大的汪二老爺素來有放浪形骸之名,此刻聽到他還有如此喜好,四周圍的吳氏諸生頓時笑了起來,吳守准更是拊掌說道:「回頭見了二老爺,一定要讓他好好游一回,讓我等替他助威!」

    戚良小時候長在海邊,沒少下水,水性很好,抗倭的時候還一度追倭寇下海。聽說那位在福建時頗有才名的汪二老爺竟也有這等雅興,他只覺得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一時間看著河水直出神。一旁的汪孚林看在眼裡,心裡就有了計較。

    吳氏果園完全是按照江南水鄉園林的標準設計的,對於從前鮮少踏足這種地方的戚良來說。住在這貨真價實的園林屋宅中,卻是很新鮮的體驗。儘管這裡的環境比汪孚林家祖宅更好,但他還是翻來覆去睡不著,好容易睡著,天光剛亮他就醒了,索性披衣起床出了院子。走到果園中引了豐樂河活水入園的那條小溪邊。他想到那條清澈的豐樂河,頓時生出了一絲衝動。須知自從到了北邊薊鎮之後,他就很少下河了,畢竟身為戚繼光親兵,不能讓人詬病。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戚老哥睡不著?要不要咱們趕個大早去豐樂河也游一趟?」

    戚良登時回過神來,轉頭看到是汪孚林,身後還跟著個滿臉機靈的小廝,他不禁笑了:「汪小弟會游泳?」

    「可千萬別讓人聽見。」汪孚林瞅了瞅四周,訕笑一聲道,「讓人知道我昨天才嘲笑了我家那叔父,現在自己也要去下河,肯定要笑話我!」

    汪孚林帶著葉青龍走在戚良前頭帶路。在猶如迷宮一樣的吳氏果園中,他只不過昨天逛過一會,卻能記清路途。這會兒找到邊門,推醒了看門的門房,三人就溜了出去。不多時,他們就來到了豐樂河邊,只見這晨曦之中的河面一片寧靜,並沒有什麼人。

    汪孚林吩咐了葉青龍在河邊望風。隨即就笑眯眯地對戚良問道:「戚老哥水性怎麼樣?」

    「我是海邊長大的,你說水性怎麼樣?」戚良雖說瞎了一隻眼睛。可此時此刻卻透出一股迎風破浪的自信來,「怎麼。汪小弟你不信?」

    「不是,是我這游泳都是瞞著人偷偷學的,這已經很久沒下過水了,回頭萬一出了岔子,恐怕得靠老哥哥你救人了。」

    汪孚林帶著個葉青龍,純粹是為了到時候有問題呼救用的,這會兒聽戚良吹噓水性,他立刻就把安全問題託付了過去。趁著對方瞪眼睛不可思議的時候,他已經脫下衣裳活動開了身體下水。這是他莫名其妙來到這年頭後第一次下水,從前是身體沒恢復,功名危機在眼前,後來是沒個強悍的救生員,現如今後頭有個自詡為海邊長大的,他總算是不用愁,先在岸邊淺水區撲騰了兩下找感覺,恢復了手腳協調能力,他方才漸漸往前游了過去。

    不消一會兒,他就感覺到身後有水聲,想也知道是誰追了上來。這麼久沒下過水,從前學過的那些自由泳也好,仰泳也好,動作他早就做不標準了,可當戚良超過他時,看到對方雖說快速,卻絕對稱不上好看的動作時,他那一丁點小鬱悶都丟到了爪哇國,連忙奮力追上。等到跟著人橫穿豐樂河到了對岸屬於自家松明山的地界,眼看岸邊就快到了,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卻生出了一種自打到這時代後就再沒有感受過的爽快。

    怪不得以汪道貫的身份,大清早竟然會在河裡游野泳,無拘無束,肆無忌憚的感覺真好!

    戚良盯著滿臉愜意狀的汪小秀才,突然往後頭松明山村看了一眼,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汪小弟,那邊有貴村婦人來洗衣裳了。」

    汪孚林一仰頭,看見村口有幾個婦人結伴而來,他瞅了一眼身上的褲衩,暗想幸好沒有裸泳,否則就要給人看光屁股了。然而,那幫婦人往他這邊看來,須臾就是一聲大叫:「快來人哪,汪小官人落水了!」

    「……」

    直到這時,汪孚林才醒悟到戚良那意味深長的一睹是什麼意思。在村裡人眼中,他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泡在豐樂河裡只有落水一種可能!

    見戚良一個猛子扎進水,須臾就往對岸西溪南村的方向迴游,他更是給氣壞了。

    這都什麼人啊,把他丟在一群七大姑八大姨眼皮子底下,太沒義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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