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府天 -【明朝謀生手冊】《全文完》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0 PM

府天 -【明朝謀生手冊】《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6-10-12 10:25 AM 編輯

【書名】:明朝謀生手冊

【作者】:府天

【內容簡介】:                         

 家有良田百來畝,也算殷實小地主。

    奈何年方十四卻突然被人叫爹,剛得手的功名眼看又要飛了,小秀才汪孚林表示壓力山大。

    汪氏家訓第一條: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

    隆萬之交,世風奢靡,風月浮華,謀生卻大不易,汪小官人不走尋常路的征途,就此開始。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2 PM

第一卷 一家之主

    坑爹的第二次人生,從一聲爹開始。要謀生,先求生,哪怕只是暫且充當一家之主,脊樑也決不能折!

第一章 爹!

    好刺眼!

    汪孚林本能地眯起了眼睛,想要適應從黑暗到光明的巨大反差。可他還沒看清楚四周,耳朵裡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爹?」

    這是在叫誰?

    汪孚林茫然四顧,下一刻,他就看清楚一個年方八九歲,眉清目秀的童子趴在床沿邊上,先是和他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繼而就又驚又喜地又大叫了一聲:「真的是爹醒了,爹醒了!」

    這一次,意識到這竟然是在叫自己,汪孚林被雷得外焦裡嫩,隨即氣得七竅生煙。

    哪個賤人竟敢用這俗套的一招來坑他?

    等等,他恍惚記得之前那場劇烈的事故,他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怎麼會在這裡?

    隨著這兩聲嚷嚷,他的面前須臾就擠滿了人。那是三個女子,紅紅綠綠復古的衣著,髮髻繁複,容顏秀麗,可全都是從前絕不認識的!緊跟著,他只見那個稱呼自己為爹的童子對這三個女子規規矩矩行了個禮,而後開口喚道:「大娘,二娘,三娘。」

    光是被人叫爹還不算,現在又來了大娘二娘三娘?這到底什麼情況?

    汪孚林只覺頭皮發麻,情急之下,他乾脆兩眼一閉,假裝昏死了過去。

    他這一闔眼不要緊,屋子裡登時再次亂成了一團。床前三個本是欣喜若狂的女子不禁呆住了,隨即便焦急了起來。

    「小弟怎麼才一醒又暈過去了!」

    「都怪那兩個天殺的轎伕,半路劫財傷人,官府到現在都沒抓到人!虧得舅舅正好順這條路從徽州城到松明山來,聽到哥的呼救!」

    「要不,再把上次那大夫再請來瞧瞧?」

    「大姐!還請那庸醫幹什麼,他一張口就說哥捱不了幾天,就算捱下去也是活死人,舅舅給他賠了多少好話才肯開方子!診金倒敢大開口,一次就要五錢銀子,前前後後拿了那麼多錢,哥卻遲遲不醒。回頭他若再來問診,看我捶不死他!」

    「二姐你小聲點,幸好娘不在,娘聽見了你又說什麼捶不死,肯定要罰你跪院子了!」

    這嘰嘰喳喳的聲音一一入耳,聽到那些稱呼,汪孚林終於稍稍回過了神。

    他悄悄把眼睛打開一條縫,仔細打量這擠在床前的三個人。只見那個最年長的女子十七八歲,銀紅衫子藕荷裙,雙眸黑亮,不怒自威,很有長姐派頭。那嚷嚷著罵庸醫的女子一身玉色衣裙,大約十二三,雙手叉腰,柳眉倒豎,一臉凶巴巴的。而最後一個小丫頭尚在總角,眼睛忽閃忽閃,卻是正好和他偷瞟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哥醒了!」

    這個眼尖的小丫頭!汪孚林嚇了一跳,趕緊又閉眼裝昏。

    剛剛聽到一聲爹醒了,現在又聽到一聲哥醒了,長姐和二娘不約而同又把目光投向了床上的汪孚林。見人雙目緊閉挺屍似的,長姐便狐疑地看向了剛剛開口的小妹,小妹當即嘟囔道:「我剛剛還看到哥眼睛睜開一條縫的……」

    長姐眉頭緊蹙,可還不等她有什麼動作,二娘卻一個箭步沖上去,突然用兩指拈著汪孚林的右頰,就這麼擰了小半圈。只聽哎喲一聲,眾目睽睽之下,汪孚林痛苦地**了一聲,五官都彷彿糾結在了一起,眼睛自然而然就瞪得老大。

    「還是我這招管用吧?」二娘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可收穫的卻是長姐責難的目光。意識到自己有些過火的她訕訕地低下了頭,隨即卻不服氣地看向了小妹,「從前冬天哥起晚的時候,小妹還拿冰塊放他被窩裡……」

    長姐沒好氣地瞪了兩個妹妹一眼,這才在床沿邊上坐下了。見汪孚林表情呆滯,而且不知為何避開了自己的視線,她方才嘆了口氣。

    「小弟,你這次進了學,同窗邀約不得不去,可為何先把佃僕打發了回來,又在人前露財?到頭來雇了兩個惡棍轎伕,弄得這一身傷!爹行商在外染病在身,娘怕你正臨道試耽誤了,親自趕了過去。二老不在,我又嫁了人,回來一次不容易,妹妹們都小,這次多虧了舅舅奔前走後給你請大夫……」

    汪孚林聽著這些絮絮叨叨的話,只覺一個頭兩個大,又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茬,心裡對如今的處境糾結萬分。就在這時候,他眼角餘光一瞥,突然瞧見了角落中那個童子,想起剛剛那一聲突兀的爹,他心裡不禁犯嘀咕。

    如果他現在真的成了這女子的弟弟,年紀才多大,怎麼可能有這麼大的兒子!

    儘管他沒有開口,但坐在床沿邊上的長姐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順著視線看過去之後,她登時俏臉含霜,開口叫道:「金寶,你過來!」

    深深吸了一口氣,汪孚林眼神複雜地看著那童子依言上前,只見人雖然站得筆直,但怎麼瞧都是滿臉緊張之色。

    見金寶緊緊咬著嘴唇不吭聲,長姐依舊端著一張冷臉:「一會兒我派人送你回去!」

    金寶的臉色越發蒼白,他僵立在那好一會兒,這才結結巴巴地問道:「大娘,是我照看爹照看得不好?」

    「自從你哥哥把你送過來之後,你這半個月日夜守著伺候,盡心盡力!」長姐看到金寶的臉上稍稍有了些血色,卻仍然沒有鬆口,「可既是同姓同宗,同氣連枝,小弟只聽了你兄長幾句話,就一張死契,收你為奴僕,這不成體統!而且,若不是因為給你兄長禮銀的時候露財,小弟怎會招這無妄之災?」

    汪孚林雖鬆了一口大氣,但心裡卻已經完全迷糊了。這不是口口聲聲叫自己爹嗎?怎麼又變成了僕人?

    金寶的臉終於完全煞白一片。他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帶著哭腔說道:「爹,求求你留下我吧。我要是回去,就真的沒活路了!生火、燒水、劈柴、打掃、端茶……我什麼都會做,我一個人能幹好幾個人的活!哥哥送我來的時候說,賣了我,家裡就少了一個累贅,不然他就打斷我的手腳,把我賣給專收小兒去行乞的外鄉人!爹,求求你了,留下我吧!」

    汪孚林上輩子連婚都沒結過,這樣被一個半大孩子跪著,一聲聲叫爹的經歷就更是第一次。父母早逝,他自己獨自打拚,好容易有些成就,卻又倒霉地遭遇事故,醒來之後,就突然如遇夢境一般,來到了這麼一個陌生的時空。此時此刻,他只覺得天大地大,只有自己孤寂一人。當下看著那淚流滿面的小傢伙,他竟生出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留下他吧。」

    「哥!」

    「小弟!」

    「爹娘不在,我就是一家之主,聽我的!」

    面對長姐和二娘這四道全都絕不讚成的目光,小妹則在笑嘻嘻地打量著金寶,汪孚林頓時有些心虛,卻不願改口。除了憐憫,他還有別的顧慮。

    幸虧父母在外,只要應付三姊妹,否則他根本不知道怎麼辦。可即便過了第一關,要是不能從叫自己爹的小傢伙那想想辦法,回頭他恐怕只能裝失憶!

    「立婚書人徽州府歙縣千秋裡松明山汪秋,今有親弟汪金寶,年方八歲,為因家下貧窮,飢寒無奈,是以夫婦商議,浼托中親說合,與族叔汪孚林名下養為義男,當日接受禮銀八兩,一併完足,言定撫養成人,與依婚娶,終身聽從使喚。」

    想辦法把姐妹三個支出去,這會兒半坐在床上,手裡拿著那一張字跡工整的賣養男契書,汪孚林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今天這一連串遭遇之下,他已經能夠確定,自己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擁有了新的身份,可竟然有這麼巧的事,契書上的定約人之一竟然也叫做汪孚林!難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可坑爹的是,他對這個身份的一切記憶全無,連現在什麼年代都不知道!

    他揉了揉太陽穴,又看了一眼面前那垂手侍立,要多恭順有多恭順的金寶,他明白金寶那一聲爹實在是叫得不冤。白紙黑字的契書寫得清清楚楚,其兄八兩銀子把人賣給了自己,名義就是養子。他只出神片刻,就又順著這段內容繼續往下看去。

    「此系二比情願,並無重疊、來歷不明等事,亦無貨利、准折、逼抑等情。自今以後,系是本主之人,死不歸塋。朝夕務要勤謹,不敢躲懶走閃。如有此色,盡憑主人教訓責罰。倘風水不虞,系是天命,與主人無干,敬立婚書,並本男手印,悉付本主收執存照。」

    那一前一後兩次出現的婚書二字異常刺眼,汪孚林暗忖這年頭的賣身契卻寫成婚書,抬頭更是用了賣養男三個字,他這是收奴僕呢,還是養兒子呢?他把這薄薄一張買斷了一個大活人的契書暫且丟在床邊,對金寶問道:「當時買你的時候一時衝動,後來又受了傷,事情我已經記不太清了。你既然叫金寶,想來當初父母也該視若珍寶,你兄長為何如此狠心要賣你?」

    金寶還小,剛剛豁出去哭求收留,此時臉上淚痕未乾。面對這個問題,他臉上漲得通紅,好半晌才低聲說道:「我和哥哥不是一個娘生的。」

    這短短一句話,足以解答一切問題。汪孚林不想追問別人家那點狗屁倒灶的陰私,稍一思忖便又問道:「雖說你兄長不慈,但你為何就甘願跟我?不怕朝打暮罵,做牛做馬?」

    「爹不是那樣的人!」金寶慌忙雙膝跪了下來,壓根沒發現汪孚林聽到那一聲爹後臉抽筋的樣子,「哥哥帶我見了爹後,只不過分說了幾句,爹就一口答應出八兩銀子買我,待我又和氣親切。而且,爹是進了學的相公,只要再中了舉人進士,日後肯定要當大官的,做大事的,就算打罵,也定然是我犯錯。」

    汪孚林懶得去想這稱呼了,指著金寶便沒好氣地喝道:「別沒事就往地上跪,男兒膝下有黃金,起來說話!」

    見小傢伙猶如兔子一般彈了起來,復又規規矩矩站在那兒,汪孚林雖說覺得自己好似那誘騙小白兔的大灰狼,可又不得不耐著性子問道:「那我家裡的情形,你可曉得?」

    金寶哪裡知道汪孚林這是在套自己的話。他低垂著腦袋,老老實實地說道:「哥哥對我說過,爹家裡有一百多畝地,三戶佃僕。爹是家裡獨子,今年十四歲就過了縣試、府試、道試,剛進了學,現在是附生。除了進學時那幾次考試,爹平時都不進縣城,一心在家苦讀。雖說這次道試只是最後一名,可畢竟是秀才!爹家裡有大娘二娘三娘三位姊妹,上頭老員外從兩淮販鹽往湖廣,幾年都沒回來,這次在外病了,在家主持家務的老安人親自趕了過去,」

    其他信息之前汪孚林也聽長姐言辭中透露過。可這秀才的名次卻還是第一次聽說,原來汪小秀才幸運地吊了車尾!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2 PM

第二章 真坑爹!

    接下來連著兩天,汪孚林都儘量避免和姐妹獨處,免得露出破綻。可是,長姐也好,二娘小妹也好,一個個不管嘴上怎麼說,實際行動卻是對他關切備至,到頭來他只恨這坑爹的穿越連個記憶都不給他。從年紀稍大的長姐那兒,他總算明白了那一紙契書到底是怎麼回事。

    原來,朱元璋嚴禁平民蓄奴,可總有貧苦人家為了生計賣兒鬻女,又或者自己賣自己,所以一來二去,就借用了婚書的形式,又把買賣奴僕的內容,寫成了隱晦的買賣養男養女。於是,民間奴僕往往稱呼主人家為爹娘,主人家的兒女為大哥大姐。當然,那些士紳官宦人家就不會這麼隨便了。

    既然明白了這一點,對於金寶,鬆了一口氣的汪孚林刻意親近,沒別的,只因為他和金寶從前交集甚少,不容易被窺破後降妖除魔了,而且小傢伙到底還嫩,容易被他套出話來。然而,儘管為了討他歡心,金寶有什麼就說什麼,但年紀太小,對很多東西都是一知半解,以至於他對自己生活的松明山村,迄今為止也所知甚少。唯一值得欣喜的是,他終於能下地走幾步,不再如同廢人一般只能臥床。

    這會兒,金寶因為汪孚林一直都只是不置可否地聽著,漸漸輕鬆了許多,不知不覺便把話扯開了:「這些天爹臥床不起,我照料的時候聽大娘和二娘悄悄說起,因為老員外病了,老安人不顧路途遙遠親自去侍疾,爹卻因為這次道試是在府城,就留在了家備考,有人在外頭散布流言說爹只顧自己的功名,不侍父疾,大失孝道,還說爹當初縣試的時候就作弊了,這才縣試名次很高,府試平平,道試就落了末尾,所以要告去提學大宗師那兒,革了爹的功名……」

    他一下子頓住了,慌忙解釋道:「爹,我說錯了話,大娘說過不許對爹提的,您千萬別往心裡去!」

    汪孚林心頭大震,但同時暗自慶幸這小傢伙老實,什麼話都往外說,可也虧得如此,他方才知道眼下的處境。在這種科舉為尊的年代,別看只是一個秀才,卻已經進入了士這個階層,能夠享有免稅免役等種種特權。不管將來是否打算繼續科場,這個功名一定得保住!

    可是,還不等他繼續想方設法,從金寶口中探出更多里裡外外的底細來,突然只聽砰地一聲,緊跟著,就只見大門被人一把推開,卻是那之前印象深刻的潑辣妹子汪二娘風風火火衝了進來。

    「哥,怎麼外頭又送來一個!」

    被汪二娘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的汪孚林不禁一愣:「什麼又送來一個?」

    「你還問我?好,我帶你去看!金寶,還愣著幹什麼,給你爹穿鞋!」

    汪孚林不由自主地被二娘直接從床上拽了起來,而金寶眼疾手快,半跪下來三兩下就為汪孚林穿好了鞋子。等到汪孚林高一腳低一腳被硬拉出了門,他就只見院子里長姐和小妹都在,小妹只是好奇,長姐的面色卻很微妙。

    而在她們的面前,正站著一個面上脂粉極厚的中年婦人,旁邊赫然是一個年紀大約比金寶大兩三歲的童子,唇紅齒白,清秀脫俗,此時低眉順眼,嘴唇卻抿得緊緊的,臉上說不清是緊張還是畏懼。

    「小官人這是身體大好了?」

    中年婦人顯然是個自來熟的,立刻撇下那童子上前,雙手搭在左腰邊深深道了個萬福,起身後這才慇勤地笑著低語道:「小官人幾次進城應試,一向和程公子最好。程公子得知你從縣城回千秋裡的路上,被兩個大膽轎伕給害得不輕,想著是他中午留你吃酒才讓你走得晚了,心裡內疚得很。所以,聽說小官人在同鄉族侄那買了一個小童伺候,就讓小婦人也挑了個好孩子,專程送來給小官人賠禮。」

    說唱俱佳的中年婦人覷見汪孚林面色茫然,她便滿臉堆笑地從懷裡拿出一張契書雙手呈上,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程公子特意囑咐過,所以小婦人專程找了十幾家出賣自家兒郎的人,選的是那一等一細皮嫩肉,身量又纖長合度的,只要自己調教一陣子,必定千依百順。」

    不等汪孚林回答,她便回頭掃了一眼那年方十一二的童子,眼神中厲芒一閃:「秋楓,還不過來拜見你爹?」

    雖說沒有留下幾分過去的記憶,可汪孚林現如今皮囊是十四歲的初進學秀才汪孚林,骨子裡卻是那個在大千世界中廝混打拚多年的汪孚林。通過那中年婦人有意賣弄的那一番低語,他隱隱覺得所謂的程公子送人賠禮,彷彿不是字面上那麼簡單。

    如果僅僅送個奴僕,強調人如何能幹,如何精通才藝也就行了,用得著強調什麼細皮嫩肉,身量纖弱?

    該死,這具皮囊的舊主人不是小小年紀就不學好吧!要真是那樣,他寧可立刻抹脖子再死一回!

    在中年婦人嚴厲的眼神下,秋楓終於一步步挪上前來,到汪孚林面前後跪下磕了個頭,小聲說道:「秋楓拜見爹。」

    「別忘了你那親老子收了程公子十二兩身價銀,回頭要是小官人說你一聲不好,你自己知道下場!」

    中年婦人厲聲嚇唬了秋楓一番,見汪孚林面上看不出喜怒,既不叫起,也不接過自己手中的契書,她有些尷尬,突然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來,笑容可掬地說道:「看我的記性,程公子還有書信一併讓我帶給小官人。」

    汪孚林仍不接那契書,卻先將書信搶了在手,一手撕開封口取出信箋,一目十行掃了一遍。信上開頭先是一通客套,然後方才隱晦點出,送人不但是為了他從城裡回來的路上受傷一事,也是為了上次飲宴未盡歡的賠禮,最後更是一句有些曖昧的話。

    「墨香乃祖母賜予,未得尊命,不敢以其侍人,今使牙婆覓佳兒代之。」

    雖然汪孚林只從金寶那裡得到了寥寥幾條信息,但其中很關鍵的一條就是,原來的汪孚林從小在松明山讀書,連縣城都只是在考試的時候才去的。

    於是,僅僅瞬息間,他就自行腦補出了上次所謂飲宴的大概情形。初見大千世界,某初哥在觥籌交錯的應酬時,見那個程公子帶著個俊秀書僮顯擺,當即就心動了!不過既然信上說是「不敢以其侍人」,大概……也許……應該……絕對沒做什麼真正出格的事!

    諸天神佛保佑,希望他沒猜錯!

    心裡盤算著這些關係,汪孚林有些心不在焉地接過了那中年婦人手中的契書。有前一份金寶的賣身契在,見這張格式和之前金寶那張彷彿,也是賣養男契,變的只是中間媒人以及出賣人,該是自己這個定約人之一的地方卻是空白,他少不得抬頭又瞥了那中年婦人一眼。

    「這是小婦人特意到衙門裡,花了四錢心紅銀,請戶房劉司吏親自辦下來的。」

    中年婦人知道汪孚林見定約人之一是空白,定然會有狐疑,少不得賣弄了一句,想到對方不過是個剛進學的小秀才,不懂那些門道,她又解釋道:「只要肯出兩錢心紅銀,戶房劉司吏就會在契書上加蓋官印,而多給了兩錢,小官人這個定約人空著也不打緊,官印照蓋,回頭小官人補上自己這署名指印就行了。這死契有官府認,旁人質疑不得!」

    這些旁門左道汪孚林還是第一次聽說,姑且記在了心裡。可他眼下更在意的是自己很可能會丟掉秀才功名,這份「大禮」他壓根不願意沾手,當下便搖搖頭道:「無功不受祿,程公子的信我收了,這契書和人你帶回去。」

    中年婦人身為資深牙婆,也不是第一回辦這種事了,卻還是頭一次碰到有人回絕,連忙強笑道:「小官人,程公子一片赤誠之心,您若不收,豈不是說不肯原諒程公子?」

    「我受傷是我自己一時不察,中了賊人暗算,和程公子毫無關係,哪有受他賠情的道理。傳揚出去,還以為是我不明是非!」

    見汪孚林如此不領情,中年婦人想到自己攬下此事時,程公子許下的酬勞,登時有些急了。欺負汪孚林只是個鄉下雛兒,她聲音雖然更低,話裡卻帶了刺:「小官人雖是剛進學的相公,可這一養傷就是半個月,外頭的事情恐怕不知道。縣城裡對小官人不利的傳聞可是沸沸揚揚。程公子家大業大,你若交好了他,他定能求求長輩替你說情;可你若是拂逆了他的好意,他一惱上來,那可是雪上加霜!小官人,還請三思,士林之間互贈佳僕是美談,又非壞事!」

    看來那些傳言還真邪乎,一個區區牙婆都知道,還敢拿來威脅自己!

    「身正不怕影子斜,請你回去告訴程公子,好意心領,人卻萬不敢收下。我傷勢未癒,手腕無力,不便寫信,只能口頭拜謝他的好意了。」

    那中年婦人用眼睛打量汪孚林,見其就是不松口,她方才意識到這次來見的是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小秀才,自己剛剛話又說得重,恐怕事情真辦不成了,心裡不禁悻悻。勉強又道了個萬福後,她對長姐二娘小妹笑了笑,上前一把揪起地上的秋楓,就這麼揚長而去。

    她這一走,剛剛被長姐死死拉住的二娘方才使勁一跺腳,氣咻咻地說道:「哥,這到底怎麼回事!」

    「你問我,我問誰?」汪孚林意興闌珊地挑了挑眉,隨即自言自語地說,「太坑爹了!」

    本以為重活一世,能當個有功名的清閒小地主,沒想到面對的又是功名危機,又是送疑似孌童的僮僕,太坑爹了!

    見汪孚林轉過身回屋,金寶趕緊在旁邊攙扶,長姐只覺異常頭疼。想起剛剛那中年婦人獨獨和汪孚林低聲密談的情景,她那種不安就更強烈了。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小弟今天雖說沒收下人,可那程公子到底是何用心!

    二娘則是苦苦琢磨了好一陣子,這才疑惑地問道:「什麼叫坑爹?」

    小妹莫名地眨巴著眼睛,一本正經地說:「二姐真笨,金寶不是叫哥一聲爹嗎?坑爹就是爹被人坑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3 PM

第三章 日記和夢話

    以傷勢未癒為藉口,直接用口信打發了那個顯然是牙婆的中年婦人,眼見已到傍晚,汪孚林回屋之後,胡亂吃了點東西墊飢,只覺身心疲憊,索性直接上床躺倒就睡。迷迷糊糊之間,他隱約聽到外頭傳來女人的說話聲,卻懶得分神去傾聽她們都在八卦些什麼。

    事情真落到自己頭上他才發覺,哪怕是當初自己曾經在論壇上大罵的霧霾,有毒食品,水土污染,也好過突然被丟在這樣一個陌生時代!

    這一覺睡得很安穩,當汪孚林再次醒來,看到頭頂上那紗帳,身下那杉木床,伏在床頭睡著了的金寶,以及外頭復又大亮的天色,他不得不接受現實,同時認認真真地考慮,接下來他該怎麼辦。

    畢竟,這具皮囊的原主彷彿魂飛魄散得很徹底,竟是沒有留下任何人情世故的記憶。直到現在,他也只不過是根據服飾和對話,初步斷定眼下大多是明朝,當然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異時空。

    他四處掃了一眼,突然發現身下這張床靠牆的角落擱著一本書。之前他心煩意亂,只顧得上套金寶的話了,這會兒連忙小心挪動了一下身體,伸手一抄夠著了那本書。翻開一看,見封皮上赫然是《論語集注》,作者是朱熹,他登時有些心煩。

    他對朱熹這傢伙一直都沒什麼好感!

    這本《論語集注》雖說封皮另用桑皮紙包過,但已經顯得很舊了,顯然常常翻閱,甚至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可等他略掃了一眼,他便發現腦海中竟然對其中的內容有記憶,好似過目能誦。他本還以為這是老天爺對自己的補償,可等閉眼努力回憶整理,發現不止這些,還能想起很多雜亂無章的四書五經八股破題等等,他就意識到,這只怕是原來那汪孚林誦讀多了,如同本能一般鐫刻到骨子裡的東西,竟能在其他記憶全都煙消云散時,亂糟糟地留了下來。

    可這些記憶凌亂得很,東一句西一句,指望這些去考什麼科舉簡直痴心妄想!

    書頁留白處密密麻麻全都是小楷筆記。起初倒中規中矩,應為聽夫子講課時的隨堂筆記,可他翻了十幾頁,漸漸就不止是那回事了。就只見那些字越來越小,要運足目力才能夠勉強看清楚,卻似乎在記錄日記一般,有敘述讀書苦悶的,有抱怨成日不能出門的,有興奮地炫耀師長誇獎的,有敘述汪氏名人的,有抱怨兩個妹妹捉弄人的,也有黯然思念生病父親的……

    敢情這些都是費盡心思開小差時寫的,用這麼小的字不過是怕長輩發覺!

    不知不覺,他就看得入了神,原本那個面目模糊的汪孚林竟是漸漸在他腦海中栩栩如生了起來,同時終於認識到了自己所處的時代。

    現在是隆慶年間。

    他好歹算個歷史愛好者,知道這會兒嘉靖皇帝已經成了過去式,隆慶皇帝一即位就放權給擁有徐階、高拱和張居正等牛人的內閣,自己縱情聲色。儘管北邊還時常有小亂子,但中原承平已久。可要說具體大事,他哪可能一樁樁都記得。而且,他也不能指望歙縣山野的一個小秀才能記下遠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發生了什麼,能有個年號作參考就不錯了,具體是幾年,日記裡沒提,他回頭再試探別人就行了。

    好在,對於家庭情況,大約因為崇慕祖先,汪小秀才在日記中不斷提起,記得很仔細。

    汪氏乃徽州大族,尊唐越國公汪華為始祖,在徽州府六縣繁衍生息已有數百年之久,光是在歙縣的族人就有十幾支,少說也有數百人,其中,松明山千秋裡汪氏這一支原本並不起眼,從休寧縣遷過來後,在此繁衍生息已有十幾代人。最初世世代代在山坳中務農,家境頂多殷實小康,也因此雖和徽州其他小山村一樣有私塾,卻從來沒人進過學。

    直到數代之前,從田舍之中走出來一位頗有膽識的前輩守義公,帶著兄弟一共七人經營鹽業,一時成為經營淮鹽浙鹽之鹽商翹楚。豪富之後的兄弟幾個反哺鄉里,資助歙縣各大書院,其長孫南明先生更是高中進士,官一路當到了福建巡撫。可對於這個南明先生,日記上只是提到了這個稱呼,說和自家是五服之親,並未提及其名。而對現在的汪孚林來說,最要命的不但在於這具體是誰筆記上沒寫,而且這麼一個人就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認識!

    而這二十多年來,千秋裡汪氏中秀才中舉人的大約有五六人。汪孚林這個十四歲的秀才雖年輕,可不但是榜尾最後一名,而且還傳出了不利的名聲,是否能指望族人援手還未必可知。更何況,他父親多年不曾回鄉,似乎和族人也沒有太多往來,他母親吳氏出身吳氏岩鎮南山下這一支,舅舅吳天保是這一支的族長,可相比吳氏其他各支的顯達,這一支人少地薄,舉業不利,行商者多只是小康而已,並無得力族人。

    長姐汪元莞嫁到了徽州府城斗山街上的許家旁支,許家族人多,他那姐夫連秀才都還不是,人微言輕。二妹汪少芸和小妹汪幼菡尚待字閨中。照這情況來看,汪元莞應該是因為家中二老不在,因為他這情況特意從城裡趕回來的。

    汪孚林很有自知之明,他上輩子對古文典籍也有些涉獵,現如今也保有這些對四書五經的零碎記憶,可並不代表他就能提筆寫出一筆好八股,這科舉之道就省省心吧。更何況,隆萬之交這些年的水太深,他上輩子打拚活得太累,現在當個悠閒的小地主也挺好。

    可要享清閒,不但先要把父母之命應付過去,還得先解決眼前的問題——不只是自己和那位見鬼的程公子之間究竟有些什麼瓜葛,更重要的是究竟誰和自己過不去,竟然用不孝和作弊這種罪名來坑他,那不但事關功名,而且事關將來的生活!

    現在的首要之務是應對這場危機,可用於這場危機公關的資源竟完全不夠。

    突然,他看到在這針眼大小的字眼當中出現了和那位程公子相交的往事。汪孚林先是於縣試之中與人相識,對方年長兩歲,兩人縣試名次一個第三一個第四,然後府試名次還是緊挨著,一個第十三一個第十四,道試卻大約是因為臨場發揮問題,兩人文章稍有差池,竟成了吊榜尾的難兄難弟,彼此卻因而更加熟稔。當他聚精會神看到最後時,又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墨香,而且還記了好幾段,說是那程公子帶著墨香與其相見了好幾回。

    「家無侍婢,唯有佃僕灑掃,若得墨香隨侍讀書,何愁孤寂!」

    末了,大約寫的時候心情激動,那個寂字的最後一捺拖出去老長,汪孚林不禁莞爾,同時大大鬆了一口氣。

    看完了前頭這麼多日記,他不再像最初那樣只覺得原來那汪孚林無知被騙,心道那少年委實可憐。

    從小就被送到汪氏私塾之中讀聖賢書,天天枯燥地學習四書五經,沒有寒暑假,也幾乎不參與人情往來,除了私塾夫子和同學,平時接觸不到外人。等到預備縣試府試道試三關時,更是比現代高考集訓更恐怖,關在家裡請了個資深舉人講課,也不知道做了多少破題,研究了多少前輩文章,被傳授了多少八股應試常識。日記之中甚至曾經鄭重其事寫了一筆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乃是家訓首條,從他甦醒至今也沒見姊妹之外有女僕,足可見家教森嚴。

    可長輩卻忘了,十四歲的少年到底應該是什麼心理!不過好在沒發生自己最擔心的事,虛驚一場,真是謝天謝地謝菩薩了!

    「不要,不要賣了我娘……」

    汪孚林正出神,突然聽到了這含糊不清的話,他立刻往床頭看去,卻只見金寶並未醒來,只是嘴裡卻說著囈語,面上也露出了幾許驚惶。

    「別賣我娘……哥哥,求你了……」

    「娘……別哭了……我長大之後……一定去找你……」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先頭汪孚林還聽得眉頭緊皺,暗想金寶這兄長汪秋簡直太不是東西了,賣了同父異母的弟弟不算,連弟弟的生母也不放過,可聽到最後這嘟囔,他登時有些哭笑不得。側耳傾聽,他便發現金寶又繼續往下背起了論語,雖說中間有些聽不清的地方,但聽得清的地方流暢嫻熟,竟是一字不差。他正聽得有趣,突然那呢喃聲戛然而止,他低頭一看,只見金寶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微微抬頭和他目光一對視,立刻一個激靈坐直了身子。

    「爹……你醒了!」

    這個稱呼能不能改改!

    汪孚林忍不住再次太陽穴跳了跳,乾脆單刀直入:「金寶,你睡覺的時候說夢話?」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金寶卻猶如炸毛的小貓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他蹬蹬連退兩步,這才醒悟到自己失態,繼而便咬著嘴唇跪了下來,低聲說道:「爹,我不是故意的。哥哥打過我很多回,可我就改不了。我在夢裡說了什麼?」

    「你也沒說什麼。」汪孚林狀似寬容大度地笑了笑,見金寶如釋重負,他嘴角卻上彎了一個狡黠的弧度,「只是背了大段論語。」

    「啊?」金寶卻沒覺得這是調侃,他登時連嘴唇都沒了血色,突然回過神來,竟是死命地以頭碰地道,「爹,我不敢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我不敢再去學裡偷聽人讀書,更不敢偷練字了!」

    汪孚林沒想到金寶竟突然有這樣強烈的反應,嚇了一跳。他正要下床上前去將其扶起來,門外卻傳來了一個聲音。

    「小弟,是你醒了?」

    聽出是長姐的聲音,汪孚林立刻對金寶低喝道:「快起來,大姐來了!萬一讓她惱了你,你還想留下?」

    金寶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額頭上卻是一片青紫。他不敢呼痛,連忙跌跌撞撞衝到門邊,小心翼翼地把門拉開,垂手叫道:「大娘。」

    汪元莞看了一眼金寶,眉頭輕蹙:「你的額頭怎麼一回事?」

    「啊?是……是我剛剛守著爹的時候一時貪睡,聽到動靜驚醒的時候一不小心摔倒磕著的!」金寶慌忙把頭垂得更低了,眼睛都不敢抬。

    汪元莞這才無話。她打手勢吩咐金寶先退下,等來到汪孚林跟前時,這才有些躊躇地問道:「小弟,昨日那個程公子怎會送人來?」

    汪孚林還在尋思剛剛金寶那異常激烈的反應,一面尋思緣由,一面揣摩自己那些危機,不免有些心不在焉:「反正人我沒收,大姐你不用多慮。」

    汪元莞素來知道這個小弟從小一門心思讀書,性格有些孤僻,規勸不得其法,只會適得其反,萬萬沒想到汪孚林的反應竟然會這麼平淡。她猶豫了一下,想到那些從丈夫處聽說過的外間士林之風,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說道:「按理你已經進學,有個書僮伺候筆墨也尋常,但那秋楓容貌俊秀,人品卻不得而知,而且,收人這樣大禮,總得回禮,十二兩銀子不是小數目……」

    她這話還沒說完,汪孚林突然一本正經地打斷了她:「大姐,那程公子雖和我同年進學,但我和他還沒熟悉到贈奴僕的地步。幾次飲宴,他常帶著身旁一個書僮墨香,對我語出曖昧。這次轉託牙婆送來這秋楓時,更是出言不堪入耳,大姐你看看他這信。」

    見汪孚林坦蕩蕩地將一張信箋送到了自己面前,汪元莞只覺又欣慰又感動。欣慰的是小弟終於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感動的是小弟對自己的信任。她連忙接了過來,等從頭看到尾,她登時柳眉倒豎,氣得臉都青了。

    「無恥之輩!」

    很好,只要在長姐這過了明路,日後可以名正言順與疑似有龍陽之癖的那廝割袍斷義,劃清界限!

    汪孚林心裡咬牙切齒,卻還反過來安慰長姐道:「大姐,知人知面不知心,總之是我所交非人,以後一定不和他來往了。」

    「小弟……」汪元莞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替汪孚林理了理額前亂發,見他有些不自然,她不禁笑了,「你能這樣想,大姐就能放心了。這次你被賊人打傷,因爹娘都不在,雖有舅舅照拂,我還是央求公婆容我回來照應幾日,如今你既然甦醒,我得回婆家去了。」

    說到這裡,汪元莞又有些遲疑。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再回娘家探望小弟,那外間的流言如此洶湧,要不要提醒汪孚林一聲?可他身體還虛弱……

    就在這時候,外間陡然傳來了二娘那大嗓門。

    「大姐,哥,舅舅來了!」

    汪元莞善解人意,當下開口說道:「舅舅也不是外人,你本就重傷未癒,不用去迎了。我去外頭看看,你在這等著,舅舅不會怪罪的。」

    「這不妥吧?」汪孚林又怕在親戚面前露出破綻,又想要打探更多的消息,但到最後,還是危機感佔了上風,「這次我受傷多虧舅舅照拂,我連程公子遣來的牙婆都見了,又怎能不親自去迎一迎舅舅?」

    可他話音剛落,還沒付諸行動,就只聽門外傳來了一個如若洪鐘的聲音:「雙木,你真的沒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4 PM

第四章 霸王糖葫蘆

    汪孚林已經從日記中知道,自己年紀小了點,雖說中了秀才,尚未有長輩給起個表字。照這麼說,雙木應是他小名,顧名思義,雙木成林,朗朗上口。

    沒想到人來得這麼快,汪孚林正半坐在床上。甚至連汪元莞都還沒來得及起身,就只見一個魁梧壯碩的中年漢子進了門。此人四十許人,四方臉,濃眉大眼,一看就是爽朗好打交道的。這會兒其人臉上又驚又喜,儘是掩不住的關切。

    汪孚林知道,這應該就是舅舅吳天保了。

    吳天保快步走上前來,一把將彷彿要起身的汪孚林給按了回去,手勁極大,就這麼兩眼一動不動和汪孚林對視了好一會兒,渾然不知道對方因為他這目光而心情緊張,後背心甚至冒出了汗。

    「總算你福大命大!」吳天保終於鬆開了手,笑著說道,「我就說嘛,即便是剛剛進學的相公,也有天上星宿護佑,怎會被幾個蟊賊給害了!」

    對於這種說法,汪孚林著實瀑布汗,可想想「險死還生」的前因後果,他對神佛之說已經不敢不信,只能點了點頭:「就算真是神佛保佑,也是因為舅舅奔走,大姐二妹小妹悉心照料。」

    汪孚林只以為這是很尋常的一句客套話,可誰曾想吳天保竟是更加欣慰:「雙木受這一劫,倒不像從前那樣木訥了,第一次見你這麼會說話!」

    糟糕,從前那傢伙貌似不太會為人處事,**得只會悄悄記日記,不小心把破綻給露出來了!

    吳天保根本就沒想到汪孚林心中轉著某些降妖除魔的畫面。儘管汪孚林是他的嫡親外甥,但從岩鎮南山下到這松明山村還有十里山路,不算遠可也絕不近,再加上汪孚林從啟蒙開始就日日苦讀,他從前竟和這個外甥沒有說過太多的話。

    此時,他只以為汪孚林是經這一劫,心性有所成長,態度就越發和煦了。

    「外間流言四起,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娘臨走的時候就對我說過,是你爹在信上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耽誤了你的舉業,所以她才不顧你的懇求,帶了兩個老僕,又問我這娘家借了幾個健僕隨行,親自趕去了漢口。十四歲的秀才和十五歲的秀才雖只差一年,但興許日後前程就有天壤之別。就因為此事便要將不孝的罪名栽在你頭上,又指你作弊,分明有人在鼓動輿論,實在居心狠毒!」

    汪元莞死死瞞著此事,沒想到舅舅一張口就全都說出來了,她登時措手不及。她慌忙拿眼睛去看汪孚林,見弟弟面色如常,竟絲毫不意外,她大為驚愕,下一刻,她就只見汪孚林又沖她笑了笑。

    「小弟,你都知道了?」

    汪元莞這才問了一句,見汪孚林微微點頭,她想到之前他對自己坦陳那程公子的事,一時沒去計較是誰多嘴,只覺弟弟真的長大了。

    「舅舅說得固然有理,但我即便真的是因為從母命不得不留下應試,可爹娘都不在,別人只會看到我因為舉業而廢棄了孝道。事到如今,舅舅不用安慰我,我只想問一個問題,舅舅覺得誰會這樣恨我?」

    而吳天保對汪孚林小小年紀表現出來的鎮定固然很高興,但對於最後一個問題,他卻唯有報之以苦笑。

    「雙木,你爹在外行商多年,經營的又是鹽業,但起步既晚,如今甚至都還談不上利潤。他在外又不打汪氏的名號,應該沒得罪過什麼人。要說此事緣起,我覺得歸根結底,還是在於僧多粥少。咱們徽州府歙縣鹽商最多,除了有些豪商子弟為了投機取巧,冒籍於北邊那些府縣應試,可大多數豪富之家的子弟都在本地應試,再加上其他的官宦子弟,耕讀殷實之家的子弟,人才輩出,較之北方各州縣,單單一個進學的秀才功名,也不知道多少童生折戟沉沙!所以,也許是有那落榜的人心生嫉恨,就不知道是誰把你家裡的事情張揚了出去。」

    汪孚林只知道徽商富甲一時,卻沒想到徽州府的科舉竟然也是這樣千軍萬馬的獨木橋,少不得多追問了幾句。於是,他立刻就知道了自己所在的歙縣那頗為輝煌的科舉成績。

    自明初,徽州府的科舉成績就不差,而從明朝中葉以來,更是越來越突出,近年每科進士,歙縣都沒掛過零蛋,少則一人,多則四五人,狀元會元都出過。用吳天保的話來說,徽州府的進士數量在南直隸也就僅次於蘇州、常州,考中舉人的數額也常常位居前列,而徽州府的進士,至少五分之二三出在歙縣,做到高官的比例也很高。所以,哪怕只是區區一個秀才,在每縣都定死了數額的情況下,哪怕比不上江南的山陰姑蘇那種魔鬼之地,但也差不離了!

    「而且,你畢竟是榜尾。」

    這話吳天保沒明說,可汪孚林怎麼會品味不出來?道試吊車尾,家裡看上去沒什麼勢力,還被人翻出了父病子留,母奔千里侍疾的帳,索性連作弊的大帽子都扣上來了,這完全是柿子撿軟的捏啊!

    重點在於根本不知道是誰下的黑手!

    既然吳天保身為吳氏岩鎮南山下這一支的族長,都只知道這麼多,汪孚林也就不奢望能夠在短時間之內查找到流言源頭了。對這位舅舅千恩萬謝之後,他就把送汪元莞回徽州城內婆家的事拜託給了吳天保,請他將仍舊憂心忡忡的長姐送回府城。

    等到送走了舅舅和長姐,汪孚林就下了地,說是想出去走走。金寶忙不迭地伺候他穿衣,汪二娘雖說滿滿的不放心,可兄長這主張一定,她張牙舞爪也沒用,只能自己生悶氣。反倒是年紀和金寶相似的小妹汪幼菡沒有那麼多顧慮,好似出一趟門就是過節似的,打開櫃子找出了一套套衣裳,嘰嘰喳喳說這個配那個好看,讓連日以來愁云慘霧的家中多了幾分生機活氣。

    嘴上不饒人,可兄長帶了金寶,又捎帶上跟屁蟲似的汪小妹真正出門時,汪二娘站在家門口又氣得直跺腳,暗惱自己只是說說,兄長竟然真的就把自己撂在家裡了。可想想家裡除了一房老僕汪七夫婦,還有兩個偶爾過來幫傭的佃僕家女人,餘下再也沒別人了,她只能悻悻留了下來。

    初次出門,汪孚林只憑之前那《論語集注》上的日記,以為松明山不過是個山坳中的尋常山村。可是,當他出了家門,就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開門見山固然不假,可放眼望去,就只見遠處古松參天的青山之下,錯落有致地建造有七八座典型的白牆黛瓦院落。其中一處規模最大的,內中依稀有亭台樓閣,雅緻精巧,可想想在這種鄉野如此營建屋宅的代價,豪富之氣亦一覽無遺。而村間其他屋宅參差不齊,有的和自家一樣齊齊整整,有的則破舊低矮,但更引人矚目的是那一馬平川的成片良田,再遠處則是一條大河,隱約可見對面還有一個極具規模的村落。

    山野非荒野,他還小覷了自家這小小的松明山村!

    「小官人。」

    「汪小相公。」

    一路上見到的村民,大多會開口打個招呼,奈何汪孚林一個都不認識,只能囑咐金寶遠遠看見人時提醒他一聲誰是誰,也好回禮。

    走了好一會兒,他身後跟屁蟲似的汪小妹則笑嘻嘻地說:「從前哥在外走路,只顧背書想事,哪管遇到什麼人,幾次連長輩都沒瞧見,受了兩回責難,也就越來越少出門了。今天倒換了個人似的,到處打招呼。」

    汪孚林登時大汗,心想這書呆子的旁若無人簡直是到了一定境界!人情世故一概不懂,有什麼苦悶就往那本論語集註上記,這過的什麼日子!

    於是,他便語重心長地對汪小妹說:「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吃一塹長一智,你哥我吃了這一次大教訓,決定痛改前非!」

    與其繼續扮演那個書呆子,不如他趁機做回自己!

    汪小妹有些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盯著汪孚林看了好一會兒,她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指著不遠處的老貨郎說道:「那好,哥我要吃糖葫蘆!」

    這是哪跟哪?

    汪孚林登時目瞪口呆,眼見得小丫頭提著裙子撒歡似的跑了過去,對不遠處一個老貨郎分說了幾句,繼而眉開眼笑地接過了一串糖葫蘆,他有些頭痛地拍了拍額頭,扶著金寶一步一步追了過去。從大老爺們一下子變成十四歲的少年也就算了,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自己這重傷初癒孱弱的身體!

    等到追上了汪小妹,小丫頭對他舉著糖葫蘆得意地一笑,這才伸出空閒的左手道:「哥,三文錢。」

    汪孚林無可奈何探手入懷,隨即就僵住了。他從前出門當然會帶錢,可現如今情況不一樣,他眼下兩袖空空一文不名!他立刻側頭去看金寶,誰想這小傢伙也苦著臉看自己,小聲說道:「爹,出來的時候二娘沒給錢。」

    面對這窘境,汪孚林登時臉上發燒。這是要吃霸王餐……不,霸王糖葫蘆麼?

    他正要差金寶回家拿錢,那老貨郎眼見他們一家三口如此光景,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因笑道:「小官人之前中了秀才,小老兒也沒什麼東西可賀的,就請三娘吃串糖葫蘆吧,不要錢。」

    「這怎麼好意思。」汪孚林口中這麼說,眼睛卻瞪向了小妹。小饞貓,急不死你,小心長蛀牙!

    汪小妹卻不管哥哥什麼眼神,一邊吃著手中的糖葫蘆,一邊抱怨說:「從小到大,別人家的哥哥給妹妹買這個買那個,哥你從來沒給我和二姐買過東西。松伯的糖葫蘆最好吃了,四鄉八鄰都有名,還常常去徽州城裡賣,他為人又好,哪怕知道上咱們松明山這兒賣的少,可為著村裡不少人愛吃,每旬還是會特意捎二三十支過河到咱們村來。從前我央過哥你好幾次,讓你從學裡回來時捎帶一支,你都不理我!」

    汪孚林剛剛只是尷尬,可聽到這話,他就唯有苦笑了。事到如今,他不想怨天尤人,已經決定接受現在這個身份,包括維繫在原本肉身上的一切因果,把日子好好過下去。因此,他當即伸出手去揉了揉汪小妹的腦袋,低聲說道:「從前哥對不起你,以後你喜歡什麼,哥一定給你買!」

    汪小妹哪裡知道兄長的心情變化,當即高興地歡呼了一聲。見她開顏,汪孚林便對那老貨郎拱了拱手道:「多謝老伯惠贈,但你也是掙的辛苦錢。這樣吧,日後若是你再做了糖葫蘆來松明山賣時,勞煩每次都給我家捎上三支。」

    那賣糖葫蘆的老貨郎本是河對岸西溪南村的人,熬得一手好糖,就做了糖葫蘆貨賣,大多數時候都去徽州城,那兒光顧的人多,但也定期到西溪南村附近的各村賣,有閒錢的村民可以嘗個鮮,富家大戶也有不少喜歡這小零嘴。

    他對這位汪小秀才雖說不熟,可來松明山次數多了也照面過幾回,眼見他對妹妹這般寵溺,倒覺得這位小相公平易近人。此刻對方承了他好意,還承諾今後都照顧他生意,他登時眉開眼笑連聲答應。末了想起近日傳聞,常常去城裡賣糖葫蘆的他便提醒了一聲。

    「小官人,這外頭流言傳得凶,就連我也在城裡聽說了。大宗師去了鄰近的寧國府主持道試,說不定也會聽到風聲。唉,歙縣一年才出這麼二十多個進學的相公,每鄉都未必能分到一個,這麼不容易的事,如今小官人父母都不在身邊,怎也不請個長輩出來說公道話?」

    從汪小妹的話裡,汪孚林就知道從前那位是個什麼性子,因此對老貨郎的打抱不平只是笑了笑。想起這位既然走遍四鄉八鄰,他突然心中一動,當下誠懇地說道:「一會兒松伯賣完了糖葫蘆,能不能到我家裡小坐一會?我這一養傷就是半個月,外間消息一概不知,還想請教請教。對了,一會還請留兩支給我家二妹嘗嘗鮮。」

    老貨郎立刻笑了:「那還不容易麼?正好叨擾小官人一碗茶喝。」

    傍晚時分,老貨郎松伯在松明山村賣了二三十支糖葫蘆之後,便如約來到了汪孚林的家裡。汪二娘雖然嘴上認為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可松伯送來的糖葫蘆仍是讓她喜出望外,而金寶則是在汪孚林給了松伯錢,繼而隨手塞給了他一支時,有些說不出的意外和興奮。

    用兩支糖葫蘆把這一大一小兩人打發走,把房門關上,汪孚林方才向松伯打聽起了城裡那些關於自己的傳言。發覺焦點集中在不孝和作弊兩條上,卻顛來倒去就是那麼點東西,沒點幹貨,他不禁暗自打起了計較。

    「小官人,要小老兒說,最好請宗族長輩出面設法平息,再這麼下去,興許真會把大宗師給驚動回來。」

    「此事突然傳出這麼大動靜,沒那麼容易平息的。」汪孚林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隨即突然站起身,對松伯鄭重其事地一揖到地。

    松伯登時手忙腳亂,趕緊伸手去扶他:「小官人你是讀書人,怎可向小老兒行此大禮?」

    「多虧松伯,我才能知道幾十里之外的徽州城裡有什麼動靜。所以,我還有一件事想要拜託您老。」

    與其蒼白無力地試圖辯解前頭兩條罪名,還不如下一劑猛藥!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5 PM

第五章 汪小官人的決斷

    老貨郎松伯賣完糖葫蘆在汪家盤桓了小半個時辰後,方才過橋回了豐樂河對面的西溪南村,這點小事根本就沒有引起村人的任何注意

    而汪孚林彷彿絲毫不在意外間那沸沸揚揚的流言,開始了積極的鍛鍊。

    每日清晨,他就在金寶的攙扶下開始出外散步,田埂地頭,遇到別人打招呼的時候,他都會笑著回覆,一來二去,大多數村人印象中那個不太理人的汪小秀才形象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尊老愛幼,和氣待人的林哥兒。儘管有些富裕殷實的族人見到他時,不過隨意點個頭,並不將他這個岌岌可危的小秀才放在眼裡,他也不放在心上。在他看來,最好的進展無過於松明山村那些尋常農戶對他的態度。

    有時候,見汪孚林散步完了,在村口樹底下做著各種古古怪怪的動作時,還會有農人上前關心地詢問一兩句。

    「有勞關心,在床上躺得太久了,渾身就像散了架子一樣,這是書中看到的法子,練一練,也好強身健體。」

    大多數時候,汪孚林都這麼回答。不過十幾天,散步變成了快走,快走變成了慢跑,金寶每次都緊隨其後,主僕二人也就成了松明山村一道亮麗的風景線。而藉著兩人獨處,汪孚林便對金寶說,自己重傷之後,很多過去的人事都記不清,讓金寶見人見事多多提醒自己,但千萬別告訴兩個妹妹。金寶不疑有他,自然滿口答應。

    至於剩下的時間,汪孚林則是在書房中翻看那些四書五經,免得大宗師殺回馬槍時露出破綻,隨即每天練上一個時辰的字,嚴防被降妖除魔的危險。他從前也是學過書法的,但丟下太久,最初,那些字他全都寫了就燒,壓根不敢給兩個妹妹看見,可很快,彷彿是身體的本能一般,他竟漸漸找回了感覺。對比從前練過的字帖,與現在他寫的字竟有幾分神似,照他的估計,再練一兩個月也就差不多了,在此期間,可以託詞被轎伕打傷的後遺症遮掩過去。

    這天一大早,他和金寶照舊一前一後在村子裡慢跑,才剛和兩個早起的農人打過招呼,拐過一個彎,他便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了一聲叔父,回頭一看,他就發現是一個滿臉堆笑,小眼睛容長臉,約摸二十左右的年輕人,卻是之前早起晨練時從來沒見過的。他正尋思此人是誰,就只見金寶猶如受了驚似的急忙往他身後閃去。

    「爹,是我哥哥。」

    這聲音猶如蚊子叫似的,汪孚林立刻心中一動。這就是那個狠心把親生弟弟賣給人當奴僕的汪秋?

    「哦,是你啊。」

    汪孚林不咸不淡地微微頷首,接下來再也不理汪秋,帶著金寶繼續往前跑去。金寶從小就被兄長打怕了,巴不得離開遠遠的,連忙起步跟了上去。可主僕倆才跑出去沒多遠,卻只見那汪秋又邁開大步追了上來,一個閃身攔在了他們跟前。

    「叔父,我知道你是怨我這麼多天都不見人影。其實,我之前在城裡和叔父定下契書後先走一步回村,把金寶送到您家裡,就又進了城去,真不知道叔父你受傷了,我這才剛從城裡回來。」滿臉賠笑的汪秋見汪孚林只不吭聲,他卻也不氣餒,打躬作揖之後又慇勤地說道,「金寶能夠跟著叔父,是他的福氣,如果他犯了什麼過錯,還請叔父嚴加管教!今天我來,是因為叔父你侄孫正好滿月,我打算擺兩桌酒,請叔父務必賞臉……」

    「好意我心領了,我的傷勢還沒痊癒,遵醫囑不敢喝酒。」

    見汪孚林冷淡地說了一句,就叫上金寶繼續跑了出去,不多時在遠處村口那棵大槐樹下停了下來,開始活動手腳做些奇怪的動作,汪秋登時面色一沉。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他才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擺什麼架子,要不是看在你家還有些便宜的份上,光是我手裡這個把柄,你這秀才相公就到頭了!

    直到兄長不見了,金寶立刻如釋重負,卻低著頭想起了心事。突然,他只聽耳畔傳來了一個聲音:「你哥有錢給你侄兒辦滿月酒,卻要賣你,你就沒想過找族中長輩甚至是族長主持公道?」

    金寶頓時打了個激靈,抬起頭時,卻發現汪孚林頭也不回地在自己身前做著那套操。他緊緊咬著嘴唇,沒有開口說話。足足好一會兒,他方才看到汪孚林結束了那套自己看起來滑稽的動作,轉過身來認認真真地看著他。

    「你既然口口聲聲叫我爹,那就和我說實話。你認識多少字,能背多少論語,又會寫多少字?」

    見金寶仍舊不吭聲,汪孚林便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你說實話,我日後會給你紙筆,讓你光明正大地寫字練字,書房裡頭那些書也隨你翻看。不說實話,我就把你送回去!」

    金寶一下子愣住了。他抬起頭看著汪孚林,又使勁晃了晃腦袋,生怕自己是幻聽,最後更是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等終於確定汪孚林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這才把心一橫,老老實實地說道:「我有空的時候就悄悄去學裡偷聽,斷斷續續聽了兩年,四書都能背。可因為摸不著書,只看到過先生教寫字,又撿了一些別人丟棄的字紙用樹枝在泥地上學寫字,會寫的字只有一小半。後來被哥哥發現,挨了幾頓狠打,又餓了我兩天,我就再也不敢偷偷去學裡了。」

    自從那次聽到金寶夢囈之中背論語,汪孚林就一直在暗自留心。因為他還在養傷,每天晚上,金寶都是和衣睡在他床邊上的一張竹榻上,以備半夜三更他有所呼喚,所以,他曾經不止一次在夢醒時,聽到過小傢伙的夢囈,其中少數是思念母親,多數是背論語,背中庸大學,時不時還穿插過幾句孟子。只不過,幾句和全篇的意義截然不同,只靠在學裡偷聽和撿字紙,卻能夠背全四書,這是什麼妖孽資質啊!

    可這樣懂事的孩子,卻偏偏遇到那樣一個狠毒絕情的兄長。看來他之前拜託松伯的那件事,算是做對了!

    「金寶,我還是小看了你!」汪孚林招手示意小傢伙近前來,等人遲遲疑疑挪到了跟前,他突然屈指在其腦門上輕輕一彈。

    「啊?」

    「放心,我說話算話!」

    金寶登時狂喜,正要趴下來磕頭拜謝時,他突然看見笑呵呵的老貨郎松伯正健步如飛地往這兒來,這才暫且止住了動作。

    「林哥兒!」

    上次到汪家坐了那小半個時辰,松伯在汪孚林的堅決要求下,就收起了那一口一個小官人,如同這些天村裡的其他長者那樣換了稱呼。此時此刻,他放下手中那插滿了紅燦燦糖葫蘆的擔子,擦了一把汗後,看了看左右,發現只有一個金寶,這才說道:「你拜託我的事情,我昨天進城,試著在人前提了提。只不過,似乎在我之前,就已經有人在傳你買侄為奴,我就怕按照你這吩咐往外繼續一宣揚,更傷你的名聲,那我就幫倒忙了。」

    居然已經有人開始傳了?好快的動作,難不成金寶的事情本身就是陷阱?

    「到了這份上,就算弄巧成拙,也都是我自己的錯。松伯你只是隨便閒侃而已,這已經幫了我大忙,我感激不盡。」

    汪孚林想了想,還是誠懇地對老人深深一揖,見其慌忙還禮不迭,他就又笑著說道:「二妹和小妹算準了松伯你今天回來,想著你那糖葫蘆,她們一早就在廚房蒸了芙蓉糕,等你回頭賣完了糖葫蘆回村時,捎帶一點回去,給家裡人嘗嘗,也是我家一點心意。」

    之前答應幫忙,松伯只是因為一時心軟看不過去,再加上見汪小秀才為人和氣,如今聽到汪家二娘三娘竟還特意如此備辦回贈,老人只覺心裡暖呼呼的。那種被讀書人禮敬的驕傲,遠比平日他賣糖葫蘆遇著大富大貴人家想嘗鮮時,他多得了幾個賞錢更高興。

    辭過鬆伯,汪孚林方才帶著金寶離開了大槐樹下。如果說他最初請松伯幫那個忙,只是初步有那個想法,現在就輪到他下決斷了。沒走多遠,他便停步對金寶說道:「族長家你應該認識吧?帶我去一趟。」

    之前被問到為何不去族中長輩甚至族長那兒求主持公道時,金寶沉默不語,此時見汪孚林突然要去族長家,他頓時僵在了那兒。可想到自己如今已經被兄長一張死契賣了出去,主僕名分已定,決不能違逆主人,他只能緊緊咬住嘴唇,一言不發地在前頭帶路。

    出乎汪孚林意料的是,族長家並不是自己頭一回走出家門時,遙望遠處看見的那些氣派院落,而只是村中偏西一座看上去有些年頭的徽式建築。

    汪孚林到訪得突然,族長汪道涵很是意外。汪氏這一支當年從休寧縣遷徙到松明山,前前後後十幾代人繁衍生息,如今這一村人十姓九汪,足有上百汪姓族人,他縱使是族長,也並不是每個人都叫得上名,尤其是年輕小輩。當然,汪孚林畢竟從小就致力於舉業,又是今年進學的生員,他不會不認得。

    可汪孚林上頭那位父親性情頑固,當初那件事又得罪了幾家至親,汪孚林本人也同樣孤僻不懂人情世故,他對其自也親近不起來,故而他雖聽說過某些傳聞,思忖還只是流言的範疇,族裡那幾家最富貴的沒發話,他這個族長也就權且當沒這回事。

    此刻,他就漫不經心地問道:「林哥兒之前受傷不輕,現在好了?」

    汪孚林這些天來晨練復健,見人打招呼,偶爾聊聊天打探兩句,已經知道眼下是隆慶四年,但尋常村人對於汪氏上層人士都用的尊稱,他總不能去盯著問,南明先生是誰,所以更多的信息也就談不上了。唯一的收穫是,他比從前那活了十幾年的汪孚林還要更融入松明山村。他知道自家父子從前那生人勿近的德行,因此也並不在意族長那生疏冷淡的態度。

    「多謝伯父關心,好得差不多了。今天我來,是有一件事想要請伯父做主。」汪孚林轉頭看了金寶一眼,見其立刻醒悟過來,慌忙告退出屋,他方才對有些不解的汪道涵說道,「伯父可認得他麼?」

    汪道涵不明所以,乾脆敷衍道:「瞧著有些眼熟……」

    「他是汪秋的親弟。」汪孚林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向汪道涵推了過去,「請伯父看看這個。」

    汪道涵一聽到汪秋這個名字,眉頭便立刻緊緊皺了起來。他雖是族長,卻不算最富,更談不上極貴,家裡這些年也只出了一個秀才。只因為自己這一支出身宗房,這才得以執掌族務和族譜族規。展開紙,見是一張契書,三下五除二看完了其中內容,他登時更頭疼了。

    那個汪秋是有名的滾刀肉,聽說還和縣衙不少六房小吏有些往來。如今族中南明先生賦閒在家,松明山汪氏一族自然也低調度日,不希望節外生枝。再加上汪秋又是族中旁支,往日哪怕聽說其苛虐弟弟,他也頂多讓人提醒責備,畢竟這是各家家事,少不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這次實在是太離譜了!

    族人往有功名的同宗親戚那兒投獻田地,這不出奇;自薦為僕奔前走後,也不算出奇;可畢竟是同宗,什麼時候真的寫過賣身契?

    「此事是不合禮法規矩,只不過……」他恐怕壓不住汪秋,可難道真要去請上頭那幾位出面了斷這種小事?那他這個族長的臉往哪擱?

    不等汪道涵把話說完,汪孚林便用十萬分誠懇的態度說道:「我也知道汪秋這種人不好相與,伯父身為族長也有難處。那時候我是見汪秋鐵了心要賣弟弟,想到若是我不答應,日後同宗血脈流落在外,一時不忍,就定了契書,可這些天怎麼想怎麼不妥。所以我今天特地來,只想另求伯父一件事。只要此事一成,也就沒有那些隱患了。」

    等到帶著金寶出了族長家之後,汪孚林揣著懷裡那兩件東西,心情很不錯。既然汪道涵這一關過了,那麼,接下來要做的事就僅僅是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7 PM

第六章 游野泳的閒人

    站在寬敞的書房中,看到架子上那一冊冊摞得整整齊齊的書,四方書桌上那紙筆,金寶只覺得整個人激動非常。他下意識地吞了一口唾沫,這才結結巴巴地問道:「爹,真的可以……」

    「說話算話。」汪孚林拍了拍那厚厚一刀字紙,見小傢伙欣喜若狂,他便收起笑臉,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別高興得太早,先寫個字給我看。」

    等金寶使勁平順了一下呼吸上前,磨墨蘸筆,小心翼翼地在一張字紙上寫了一個汪字,汪孚林打量了一眼,隨即便說道,「你從前學字都是照著人家廢棄的字紙寫的,沒臨過字帖,又是用樹枝在泥地上練字,有些壞習慣得糾正過來。所以,我把從前習字的字帖都整理了一遍,你先從摹寫歐陽詢的帖子開始。」

    見小傢伙只會感激地連連點頭,再不會說別的話,汪孚林便笑著說道:「每天先摹寫十張。剩下來的時間,我給你重新讀一遍四書。」

    順便權當自己複習一遍,以備那位近期很可能從寧國府殺回來的提學大宗師!雖說他不想繼續考,但這一關還是要過的。

    金寶幾乎要歡喜得發瘋了。幸福如此突然地降臨在自己身上,這對於自懂事開始便受到哥哥辱罵毆打,沒過上一天好日子的他簡直以為這是在夢境。他下意識地使勁掐了一把手臂上的肉,隨即齜牙咧嘴輕嘶了一聲,心裡卻終於確定,這一切都是真的!

    「好好努力!」

    聽到這簡單的勉勵,金寶終於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他一下子跪倒在地,磕了兩個頭後便聲音嗚咽地說道:「謝謝爹,謝謝爹!」

    見金寶已經不會說別的話了,汪孚林上前在其身前蹲下,神態複雜地看著這個日後命運將會發生天大扭轉的小傢伙。他不是濫好人,不會對前頭那汪孚林做下的事照單全收,比如那個送上門的秋楓就毫不留情被他回絕了;但他也不會虧待那些能夠讓他過上安穩悠閒生活的親友,比如這個天天認認真真伺候他的小傢伙。他摸了摸金寶那淤青已經褪去的額頭,對其笑了笑。

    「是因為你從前到學裡偷聽時夠用心,夠有毅力,才有今天,不用謝我。從今往後,每天早上陪我慢跑之後,你就回來先摹寫字帖,不要浪費時間。」

    金寶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見汪孚林到書桌後坐下寫什麼東西,他連忙拿起雞毛撢子,認認真真地打掃起了書房。汪孚林也不管他,寫了一封信後封口,連族長那討來的文書一塊封進去,這才起身轉身出了門。

    院子裡,汪二娘和汪小妹正饒有興致地玩翻繩,今天再度吃到松伯糖葫蘆的姊妹倆心情顯然非常好,笑得眉毛彎彎,再不見從前那鬱結。他沒有去打擾她們,悄然到了前頭,叫來家中如今一個唯一的男性老僕,四十出頭的汪七,囑咐他往岩鎮南山下的舅舅吳天保家送信。

    接下來這些天,汪孚林照舊如同從前那樣每天晨練,金寶則是跟著他慢跑上半個時辰後,便先行回去練字,只餘下他自己在村口槐樹下繼續做他的操。這又是大半個月下來,要說吃的是各色全天然無污染新鮮菜蔬,雞蛋肉食,他明顯能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快速恢復,不說身上多了兩斤肉,光是體力就已經強太多了。當他一套操坐下來,用搭在肩頭的軟巾擦了擦汗之後,突然看見豐樂河邊似乎有人,他心中一動,便走了過去。

    儘管只有一河之隔,但汪孚林甦醒之後,還從來沒去過河對岸的西溪南村。幾次出村在河邊遠眺時,他就只發現那邊比松明山村更富庶,這是從私家園林的規模更大更多看出來的。當然,有富人也就有窮人,那些低矮的舊屋破房自然更多。

    在松明山村口的石板路盡頭,是一座木製亭子,似乎也就只有數十年的歷史,陳舊卻堅固,和村中四面壘砌的石牆以及門樓彷彿是差不多時候建造的。再往前,就是那座直通西溪南村的石橋。此時此刻,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正背對著汪孚林,站在距離石橋十餘步遠的河邊,彷彿是在發呆。可不過是頃刻之間,就只見他三下五除二把身上衣衫鞋襪脫了放在一邊一塊石頭上,撲通一聲跳下了水。

    見此情景,汪孚林嚇了一跳。他趕緊快走兩步追上前去,先看了一眼那一塊圓石上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隨即才往河面上望去。只不過須臾的功夫,人就已經沒了蹤影,彷彿是直接沉了底一般。他按捺了一下不安的心情,耐著性子又等了片刻,很快,他就只聽嘩的水聲一響,一個腦袋就鑽出了水面,緊跟著就劃動手腳,往對岸游了過去。

    他就說嘛,有幾個跳河輕生的人還有興致脫了衣裳鞋襪,還將這些都摺疊得整整齊齊,果然是下河游泳!只不過,看這一身衣衫就知道那游泳的是個讀書人,而且家境殷實小康,這年頭士子有這種愛好的,應該不怎麼多見吧?

    看著那清澈的小河,汪孚林不知為何也有些心癢癢的。可想想這天氣還未到最炎熱的時候,他好容易走在恢復健康的路上,不得不暫時抵制這種誘惑。但那游到對岸去的人還尚未返回,這會兒河兩岸也沒有別人,他上輩子小時候在河裡游泳,曾因為腳抽筋被人救過,如今既然四周無人,出了問題也沒個人援手,他少不得本著以防萬一的念頭,決定在這隨便再做一會操,順便看著點。

    汪孚林這一套操堪堪做完,剛剛跳河游泳的男子就已經游回來了。見其平安上岸,正在圓石邊自顧自地擦身穿衣服,沒有上來主動打招呼的意思,他也不多事,自顧自轉身回家。他本以為這只是一次偶遇,可此後一連三天清早,他都遇到了同樣一個人在同樣一條豐樂河裡游野泳。這種放在後世絕對司空見慣的行徑,放在如今卻大為罕見,畢竟,尋常百姓下河,不是為瞭解暑就是為了摸魚,誰吃飽了閒著,沒事清早游泳練水性玩?

    這年頭平民百姓最少的就是閒工夫!

    雖說對方顯然水性很好,可汪孚林還是在河邊當了三天的義務救生員。直到第四天,當他等人上岸之後,照舊轉身就走的時候,背後卻傳來了一個聲音:「那位……喂,叫的就是你。」

    汪孚林頓時站住了,他回頭一看,這才近距離和這大清早游野泳的男子近距離打了個照面。只見此人二十五六光景,眉目清朗,但接下來開口說話時,卻沒有任何客套:「你在這看我下水三天了,是不是覺得此舉狂放不羈?」

    這世上竟然還有人這樣給自己臉上貼金?游個野泳就叫狂放不羈?

    汪孚林嘴角抽了抽,隨即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只是以防萬一而已。古話說得好,擅泳者必溺於水,尊駕如果是結伴而來也就算了,可獨自一人大清早跑到這豐樂河裡游泳,我就不得不浪費點時間在這守三天了。不說別的,即便暑日,下水也難免腳抽筋,更何況現在這樣的天氣,水溫會更冷。」

    那年輕男子眉頭一挑,口氣更直接了:「這麼說你是怕我淹死?」

    「如果尊駕這麼想,那我也只能說,小心無大錯,這是我做人的宗旨,告辭。」

    汪孚林拱了拱手,轉身就走。可才離開沒幾步,他就只聽背後那人又開口說話了。

    「你自己現在麻煩那麼大,還有工夫管這種閒事?」

    明顯對方知道他是誰,而他不認識人家!

    對於這種狀況,汪孚林很無奈。別說他只留下了原主關於四書五經八股文章的那些凌亂記憶,就算融合了其他記憶,就那不懂人情世故的書呆子,他也不怎麼指望能夠認出眼前這個人。於是,他索性不回頭了,就站在原地輕描淡寫地說:「我要是唉聲嘆氣,寢食難安,只會讓別有用心的人高興。日子是自己過的,自己舒心就好。」

    說完這話,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可某個自詡為狂放不羈的傢伙卻猶如牛皮糖似的粘了上來,竟是不多時就跟上了他。

    「這松明山村十姓九汪,你怎麼不知道去見一見長輩,讓他們替你做主?」

    汪孚林終於回頭瞧了對方一眼,乾脆又站定對其拱了拱手:「我從前只知道閉門造車,以至於連很多族中長輩同輩晚輩都不太熟悉,如今也不敢厚顏去攪擾。如果真的被人逼到懸崖邊上,我自然不得不乞宗族之力。」

    「那就是說,你現在還沒被逼到那份上,而且對將來的事有把握?」

    這傢伙真難纏!

    汪孚林笑了笑,不置可否地說:「我這次受傷,因禍得福醒悟了一個道理——不能有事有人,無事無人。凡事先求己,再求人。告辭了。」

    其實是因為我壓根不認得你是何方神聖,為了別露出破綻,趕緊說兩句漂亮話,溜之大吉才是上策!

    見汪孚林揚長而去,那頭髮上還濕漉漉滿是水珠的年輕男子不禁露出了一絲笑意。

    「從前那個眼睛長在頭頂上,除了四書五經再無旁騖的小傢伙,沒想到變得這麼有意思了!」

    嘴裡這麼說的時候,年輕男子饒有興味地摩挲著下巴,臉上表情變幻不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8 PM

第七章 趁火打劫的混蛋

    也不知道是汪孚林的話說得不好聽,還是真真切切認識到了孤身跑來游野泳有些不安全,接下來一連好些天,汪孚林沒有再見到這個人家認識自己,自己不認識人家的年輕男子。

    他也沒有太放在心上,這天照例晨練完回家之後,卻發現家門口多了兩個不速之客。院子裡,汪二娘和汪小妹正在猶如玩耍似的趕著給幾隻雞喂食,而這兩個衣衫襤褸的人站在一牆之隔的門外,卻不敢貿然進去,直到發現汪孚林的到來,這才臉上露出了一絲驚喜,慌忙迎了上來。

    又是你認識我,我不認識你!

    看到這兩個人是連日早晨在村裡沒見過的,汪孚林只覺得腦袋有些痛,還不得不假裝客氣地微微頷首,算是回禮,招呼就不敢隨便亂打了。可兩個人竟一見面就趴下磕了個頭,稱呼了一聲小官人。這時候,裡頭的汪二娘大約聽到了外頭的動靜,端著一盆喂雞的食料就這麼徑直出了門。

    「好啊,我晾著你們不理會,你們倒直接糾纏起我哥了!剛剛是誰說小官人已經連功名都快丟了,就應該仁厚一些減點田租,現在還有臉糾纏他?」

    汪二娘柳眉倒豎,見兩人跪在那不起來,她隨手重重將食盆往腳邊一放,便上前叉腰喝道:「娘一貫還不夠體恤你們?哪一年的租子不是照足額的六成來收的,家裡也並不要你們一天到晚過來幹活,頂多偶爾使喚一下你們,可你們呢?之前跟著我哥去徽州城,竟然就因為他一句話,撇下主人自己回來了,哪有這樣當佃僕的道理!」

    多虧了潑辣的汪二娘,總算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了,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汪家佃僕!

    汪孚林打量著這幾個人,見他們被汪二娘一通大罵,低頭做聲不得,他本著不瞭解情況就沒有發言權的宗旨,沒有開口管閒事。更何況,汪二娘剛剛已經說了,這兩個佃僕甚至連他眼看就要丟了功名這理由都拿出來了,為人秉性臉皮厚度可見一斑。

    連這些傢伙都想趁火打劫!

    果然,汪二娘一點都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又指著其中一個中年漢子的鼻子罵道:「你倒有臉上門來?就知道賭,家裡的田地都賣了個精光,前妻留下的兒女一個個都死契賣了給人做牛做馬使喚,自己欠了一屁股債上門來求懇,我娘這才收留你,讓你頭上有片瓦可以棲身,又娶上了一房媳婦,可你呢,你都幹什麼了?」

    「居然把該交租子的糧食拿去賭!要不是看你還會一手好農活,誰要你這種爛賭鬼!」

    汪二娘論年紀當這中年佃僕的女兒都夠格了,這會兒她這劈頭蓋臉一頓大罵,對方卻是根本一丁點脾氣都沒有,只是訥訥頓首,趴著不敢說話。而另一人彷彿是知道主人家這位二娘不好招惹,見汪孚林還站在一旁,便慌忙調轉方向尋找下一個突破口。

    「小官人……」

    「家裡田地上的事情我不懂,二娘說什麼就是什麼。」汪孚林根本不給他們糾纏的機會,直接把皮球踢回給了汪二娘。

    果然,汪二娘反而因為兄長的信賴,眉開眼笑,接下來就更加神氣了起來,見兄長一閃身進門,她便指著兩個佃僕數落不休。

    汪孚林在裡頭聽她的口氣,竟是能把兩人的長處短處說得頭頭是道,別人根本就別想插進半句嘴。到最後,這兩個一大清早來堵門的佃僕竟是連想懇求什麼事都說不出口,怎麼來的,怎麼怏怏離去。而等到汪二娘氣尤未消地進了門來,他才開口問道:「他們這是來幹什麼的?」

    「還不是為了想要減免之前拖欠的租子!住咱們家的房子,日後埋在咱們家的地,娘定下的租子也是全村最低的了,只有別家的六成,他們卻還要一而再再而三上門來軟磨硬泡!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日子真過得苦,一個是爛賭鬼;一個已經精窮卻還在外頭勾搭女人,被人打到家裡幾次了!這兩年風調雨順,又不是災荒,災荒年間咱們松明山村裡田地多的人家,誰不減租?咱家三家佃僕,靠得住的就一家,娘對他們太厚道了!」

    「都是些好吃懶做的東西,二姑何必為了他們生氣!再說,這會兒罵了他們,回頭用得著他們時,萬一他們推諉,那豈不是更生氣?」

    汪孚林還沒說話,外頭突然傳來了這麼一個聲音,緊跟著又有人不請自來,就這樣進了大門,赫然是金寶的嫡親哥哥汪秋。

    汪秋一點都沒有不速之客的自覺,笑吟吟地行禮,又沖著汪孚林叫了聲叔父。眼見得汪孚林也好,汪二娘也好,見他進院子全都皺眉不悅,彷彿隨時隨地都可能下逐客令,他便緊趕著賠笑說:「叔父,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知道你正在養傷,並不敢無事攪擾。眼看又要收夏稅了,官府又要僉派糧長,據說縣衙戶房那兒喧囂很多,有人說要重新甄別一下戶等,選出真正的上戶來當糧長。」

    就如同之前那些佃僕找上門,汪孚林交給熟悉情況的汪二娘來應對一樣,眼下這什麼糧長和戶等之類的名堂,他也同樣不甚了了,乾脆保持沉默。見汪二娘眉頭微皺,眼神裡頭卻有些不明所以的疑惑,他一下子意識到,這種僉派糧長的事,待字閨中的汪二娘顯然也不清楚!

    想來也是,能夠管理佃僕,這還可以解釋為往日跟著母親耳濡目染,可糧長這種差事,連吳氏本人在家也未必瞭然!

    汪秋一直在悄悄觀察兄妹二人的反應,見他們這表情,他登時心頭暗喜,當即接著說道:「如今和國初的時候不一樣,國初咱們歙縣一共十五糧區,每區十一里,大糧長都是父子相繼,兄弟相襲,咱們千秋裡只需聽上頭大糧長的。可現在大戶沒人肯當大糧長,每裡也就不得不僉派小糧長,還有兩戶幫貼。不是我危言聳聽,咱們村十姓九汪,家有良田上百畝的,攏共也數不出幾個。這其中,叔父家裡這一百多畝地,卻是頭一份。」

    話聽到這裡,汪孚林心裡簡直有一萬頭神獸轟然踐踏而過。他這些天雖沒有去過那幾家園林如畫,屋宅如雲的族中富貴人家,可看也知道人家比自家富貴上百倍,就連族長家亦要殷實得多!而且,他是生員,是秀才,這年頭不是有功名就優免賦役的嗎?糧長是誰關他什麼事!

    汪秋彷彿看透了汪孚林的心思,又加了一把火:「叔父大概在想,上頭南明先生等幾位叔祖家大業大,怎也輪不到你。可叔父從前都在讀書,有些情形不太瞭然。和叔父家裡,叔祖爺在湖廣銷鹽一樣,南明先生同輩兄弟甚至長輩,還有不少在兩淮為鹽商,家裡的家底都在鹽業上,而不在田地,就算有地,也都在兩淮甚至江南,在徽州府的地少之又少,所以當然輪不上他們。而叔父如今雖說進學成了生員,可外頭不是正流言蜚語不斷麼?」

    汪二娘登時大怒:「汪秋,你這話什麼意思?」

    捅破汪孚林的功名岌岌可危這一層窗戶紙,汪秋只是為了加重自己的說服力,連忙連連賠禮,這才低聲下氣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就算叔父是生員,可以免賦役,但按照從前的規矩,免的是雜派差役,裡甲正役卻是不免的。」

    儘管還是似懂非懂,但不懂裝懂這種事,想當初汪孚林混學校混社會時就爐火純青,此刻在汪秋面前又怎會露怯?於是,他乾脆就不動聲色地問道:「這麼說來,你是有什麼好主意?」

    汪秋磨破嘴皮子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竭力按捺喜悅的心情,這才神秘兮兮地說道:「不瞞叔父,我前些天逗留在徽州城,恰好和戶房劉司吏打好了關係,承諾給我補個書辦。所以,我也從他那兒學到了不少。歷來只要考取功名,免了賦役,族中必定有人將田地送來附於名下,這就叫做投獻,為的是能夠免掉賦稅,故而如叔父這樣的相公,乃至於舉人進士,大多是田土越來越多,但也有例外。」

    他微微頓了一頓,意味深長地說道:「那就是為了不被定等為上戶,少交賦稅,同時免於被僉派糧長,弄一個傾家蕩產,所以就把名下的田土寄放到親朋佃僕之處,把大戶變成中戶,甚至於小戶。這叫做飛灑!」

    戲肉終於來了!

    僉派糧長的貓膩,汪孚林只明白了一小半,但汪秋的用心,他卻摸透了。果然,接下來汪秋花言巧語說盡,無非是勸他將家中名下這一百多畝地分寄到佃僕以及親朋名下。佃僕是因為出賣自己後根本沒有戶籍,於是不用擔心他們捲走財產,至於寄於親朋之處,則是他自己毛遂自薦了,最後更是涎著臉說:「叔父如今是生員,本身之外還能免兩丁雜役,老叔祖之外還能免一丁,若是能拉扯我一把,這事我定然一力辦好,不讓叔父操心半點!」

    混賬王八蛋,真當我是三歲小孩不成!

    汪孚林眯縫了眼睛,突然就這麼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說:「既然僉派糧長的時候還沒到,就不急在一時,等爹娘回來再決定不遲。我還要閉門讀書,不留你了,二妹妹,預備關門吧。」

    剛剛汪秋那番話,汪二娘也聽得云裡霧裡,這會兒兄長發話,她立刻答應了一聲,當即對汪秋道:「我哥說了,回頭再議,你先回去!」

    汪秋登時面色一僵,還想繼續遊說,見汪孚林一面伸懶腰一面往裡走,他即便再不甘心,也只能無可奈何地返回。等到跨過門檻出來,身後兩扇門合得嚴嚴實實,他回頭看了一眼這座半新不舊的大宅,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汪孚林,你比我強什麼?給你臉不要臉,你買侄為奴的罪名已經鬧開了,你等著瞧!

    而門裡頭,汪孚林吩咐了汪七小心門戶,立刻叫了汪二娘和汪小妹到身前,低聲囑咐道:「今後要是我出門,你們就關門,不管汪秋還是那些佃僕,都擋在門外,一個不許放進來。」

    汪二娘倒不在乎那汪秋,可佃僕的事她卻不敢放下,當即辯解道:「哥,娘在的時候,那些佃僕我也常見的……」

    「這事沒商量!尤其是那個爛賭鬼,怕就怕人狗急跳牆!至於那汪秋,先不理他!」

    汪孚林不由分說地打斷了妹妹,見其先是不以為然,繼而在自己的目光下,不得不姑且答應了下來,他就曲著手指頭算了算,心有所悟。

    轉眼間他醒過來已經一個多月,他自己身體復健差不多了,而外間功名風波業已蓄勢這麼久,連個汪秋都敢跑到他面前來打主意,估計也該快進入實質性高潮了。早死早超生,解決了那個大麻煩,他才能清閒地過安生日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8 PM

第八章 打響功名保衛戰

    提督學校巡按南直隸監察御史謝廷傑,提縣學附生汪孚林!

    當這樣一張署名牌票擺在桌子上的時候,不管是潑辣能幹的汪二娘,還是古靈精怪的汪小妹,全都覺得心慌意亂。汪孚林卻鎮定自若,請三個登門的快班快手稍等片刻,回房之後須臾就收拾停當帶著金寶出來。眼看兄長就要跟著這些差役出門,汪二娘終於忍不住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哥,我陪你進城!」

    「傻話,你和小妹留下看家!」汪孚林轉過身來,見汪小妹也跟著汪二娘過來,眼眶裡含著淚水,礙於外人在場,他不好對她們透底,只能衝著她們點了點頭安慰道,「等我回來。放心,不會有事的。」

    今天來的是歙縣縣衙快班三個快手,除了正役許傑,還有副役馬能,幫役劉三。所謂正役,是指上了編制的,也就是所謂的經制正役,副役和幫役是經過核准增加的,三者間也就是所謂編制內和合同工的區別,和縣學廩生以及增廣生差不多道理——廩生是年資久的秀才,每月能領米,經制正役也一樣每月能領錢,增廣生是候補廩生,副役幫役也同理。除了他們,縣衙內還有大批的白役和幫手,那是連口糧銀都沒有,全靠平時各種陋規錢填肚子的幫閒。

    平日要是遇到這種下鄉的好差事,何止出動三人,少不得還要捎帶上十幾個白役幫手,那時候才叫一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非得那牌票上要捉拿的犯人榨乾不可。可今天的情形畢竟不同,發牌票的不是知縣,而是剛剛抵達的南直隸督學御史謝廷傑,只借用他們來提人,提的又是正經有功名的生員,自然得給予對方應有的體面。只不過,想著那沸沸揚揚的流言,還有大宗師的態度,自然有人覺得汪孚林根本過不了這一關。

    所以,出門的時候,眼見汪家人竟然連個表示都沒有,劉三心裡不痛快,嘴裡便嘀嘀咕咕說些不三不四的話。汪二娘原本心情低落,此刻登時驚醒了過來。她雖潑辣剛強,卻也知道閻王好過小鬼難纏的道理,突然撂下兄長回轉屋內,不多時就快步出來,一言不發將三串錢往三個快手那一塞。

    「此去徽州城有二十里路,勞煩三位照應我哥!」

    聽她話說得不太軟和,又看到手中那串錢不過幾十文,劉三便嘿然笑道:「我們照章辦事,定然不會讓汪小相公為難的!」

    見汪二娘信以為真,回頭卻又悄悄往自己懷裡塞了一把散碎銀子,汪孚林知道她畢竟不懂行情貓膩,這些衙門出來的傢伙哪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不過,他心裡也不怵,連日他經由早起晨練,午後也出門走上一圈,四處打招呼閒嘮嗑,汪二娘又會常常分送些新鮮吃食給四鄰。他一個讀書人既是如此折節,村人自然對他好感多多,再加上他事先又有所打點,今日前頭人登門,他後頭就讓汪七去給四鄰八舍通風報信了。

    果然,當他跟著這三個快手出門之後,就只見門前已經圍攏了一二十人。

    「林哥兒不過是依父母之命全心全意應試,犯什麼錯了,要這樣對他!」第一個開腔的是一個拄著拐棍的老人,他用力地跺著手中那拐棍,氣咻咻地說,「這三年咱們松明山村便出了這麼一個秀才,招誰惹誰了!」

    「林哥兒,咱們也隨你進城,請大宗師主持公道!」

    眼見四周圍攏的尋常農人群情激憤,三個快手之中為首的正役許傑之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此刻終於出面轉圜道:「大宗師也只是提汪小相公去問話,各位鄉親父老,還請稍安勿躁。我們一路護送汪小相公去徽州城,自然會盡心竭力……」

    劉三因為是戶房劉司吏的侄兒,這才沒經白役這一層,直接成了幫役,因此見許傑竟是對一幫泥腿子如此客氣,他登時很不理解,遂對身邊的馬能問道:「這小東西的功名眼看保不住了,許頭兒還對這些村人這般低聲下氣幹什麼?」

    馬能素來笑眯眯的,可若要把他當成和善,那就錯了,他雖為副役,卻是歙縣縣衙有名的笑面虎。

    他看了一眼幫著許傑勸服村人的汪孚林,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這千秋裡松明山你第一次來吧?相比河對岸的西溪南村,這裡人少,可卻一樣不好欺負!那松明山前的房子,你看到沒有?」

    他衝著那幾座錯落有致的莊園努了努嘴,這才意味深長地說道:「據說那位南明先生也許要起復了。他那會兒罷官之前就是福建巡撫,一起復之後,至少平齊,秩位不會更低!否則,今天會只有咱們三個來?一個家世不怎麼樣的秀才,只要大宗師親筆出了牌票,早有一二十人一擁而上了!」

    自家嫡親叔父是戶房司吏,在鄉間都可橫著走,再加上之前他和汪鞦韆方百計設計的事情落了空,這次過來松明山,劉三早就打好了敲骨吸髓的主意,來的時候滿腔熱切。可此刻聽到巡撫兩個字,他登時心中一跳。

    本縣典史主簿縣丞只是個花樣子,可戶房司吏上頭還有知縣,知縣上頭還有知府,可知府距離巡撫還差著遠呢!想想剛剛在汪家院子裡,看到這房子半新不舊齊齊整整,還有那百多畝地,分明殷實小康之家,這一趟走二十里山路出這趟差,卻只得一串三四十文錢,他又覺得很不甘心。

    「就算同村同宗,也未必親近到哪去。更何況,只不過是賦閒在家的鄉宦。而且那小東西是犯了大忌諱的,據說大宗師之前到徽州城的時候,府衙不去,卻到縣衙來,臉色很不好!」

    馬能點到為止,聽劉三這口氣,還是想撈一票,他索性抱手在一旁再不做聲。

    就在這時候,只見圍攏的村人已經漸漸被勸退,餘下三五個人,劉三卻是蹬蹬蹬來到許傑身側,有意開口說道:「許頭兒,咱們今天就來了三個人,可沒多少動靜,好好的怎麼這麼多人圍堵?若是回頭耽誤了大宗師的時辰,少不得要如實稟報上去,說是有人煽動民意,圖謀對抗朝廷學政!」

    餘下三五個人是已經決定要送汪孚林去徽州城,聽到這話登時齊齊對劉三怒目以視。劉三卻不在乎這些尋常村人,正要添油加醋再說道兩句,許傑卻看見不遠處有數人抬著一架空滑竿往這邊來。

    等到了近前,為首的一個中年人便上前對汪孚林作揖說道:「我家老爺吩咐,二十里山路不好走,讓我等抬滑竿送小相公進徽州城!」

    劉三一見又多了幾個礙事人,臉色立刻更不好看了。可還沒等他發問是誰家老爺,那餘下還未散去的人中,就有個年紀大的嚷嚷了一聲。

    「是南明先生的家僕!我就說嘛,林哥兒好歹是秀才,南明先生一定不會坐視的!」

    「到底南明先生又是前輩,又是長輩,想得周到!」

    許傑乃是快班資深快手,本就不想在這松明山村多事,因而,對劉三的自說自話,他相當不滿。可對方是劉司吏的侄兒,他之前也不想鬧僵了。刺客,他連忙息事寧人地上前拱了拱手,確定來人真是最忌憚的那一家派來的,他心裡就更加不安了。

    連日徽州城風起云湧,看似只是一個小秀才惹出的風波,可其實真正消息靈通的人都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

    金寶侍立在汪孚林身後,此時此刻見是本村最有威望的長者派人護送,登時又激動又歡喜,當即小聲說道:「爹真有辦法,竟然能請到南明先生撐腰。」

    別誇我,我自己還糊塗呢!

    汪孚林嘴角動了動,心想自己不擔心進徽州城見大宗師之後,卻怕這從松明山村到徽州城的二十里山路出問題。畢竟,他之前不就是被轎伕打傷險死還生的?所以,他連日結識了幾個熱心腸好說話的鄉親,請他們幫忙護送自己一程,可他哪裡有本事去疏通那傳說中的南明先生,對方怎會主動出手襄助?

    難不成是因為同宗血脈,故而不嫌棄自家父子為人孤僻,於是一伸援手?

    想不通的問題就不想,他只糾結了片刻,便也立刻上前道謝,卻沒有貿然探問背後的緣由。等到上了滑竿坐好,隨著兩個健僕將他輕輕鬆鬆地抬了起來,他對抹眼淚的二娘和小妹招了招手,當即把目光投向了前方。

    目標,徽州城!這場功名保衛戰就要打響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0:59 PM

第九章 小秀才進城

    竹製的滑竿走山路最是穩當,但一路晃悠悠的,卻讓人昏昏欲睡。不知不覺的,汪孚林便睡著了。

    他是睡得舒服了,可三個快班快手中,許傑騎一匹駑馬,馬能和劉三卻是各騎一匹騾子。許傑和馬能也就罷了,那劉三顛在那頭瘦騾子的背上,只覺得腿疼腰疼牙疼哪都疼,心裡直把汪孚林罵了一千遍一萬遍。來來回回白跑四十里山路,就只得了三十七文錢!而且被提的人悠閒安生地坐在滑竿上打盹,他這個正經快手卻跑斷了腿,這算什麼道理?

    「等回頭你被革了功名,我看還有人肯庇護你!」

    金寶一路都跟在滑竿旁邊,當半道上停下來稍作休息的時候,他張羅著給汪孚林倒水解渴,又連聲問道:「爹,你累不累?因為要趕在傍晚前到徽州城,不得不走快一些,要是覺得頭暈,我還帶了藥油,擦一擦就好。」

    「我坐滑竿的人要是還叫苦叫累,怎麼對得起抬滑竿的人和你這走路的人?」

    汪孚林一路上深有體會,自己坐的這滑竿是精選山中毛竹打造的,不但結實,而且打磨得光滑圓潤,椅背更是弧度巧妙,正好把整個人的腰背全都承托住,還鋪了軟軟的墊子,兩個轎伕更是步伐極穩,他剛剛根本就是別人走了一路,自己睡了一路!

    他算過時間和反應,儘管三個快手來得突然,但他之前早就翻找出了從前那個汪孚林這些年積攢下的壓歲錢,都是些小銀錁子,還悄悄剪碎了用戥子稱好,以備不時之需,所以並不打算動用汪二娘塞給他的錢。這時候,賞了抬滑竿的兩個轎伕和兩個跟人約摸一錢銀子,他就開口說:「今日承情,多謝幾位的辛苦了。」

    四個人高高興興收了錢,其中一個轎伕就笑道:「小相公客氣了,別說老爺吩咐,就說小相公乃是松明山這些年來最年輕的秀才,就值當大家這點辛苦。」

    見人答得毫不拖泥帶水,汪孚林又親自去謝了另外三個主動跟著他進徽州城的鄉親,送給他們的卻是家裡帶出來的蒸糕,許諾回去之後再行重謝,最後才去和三個快手打了招呼。許傑和馬能都連聲客套,只有劉三陰惻惻地嘿嘿直笑,也不接話茬。

    他也懶得和這不陰不陽的傢伙敷衍,一回頭無意中瞥見看到金寶收拾什物走路時,腳下有些蹣跚,他就走到其跟前,瞅了一眼小傢伙的腳,隨口說道:「脫下鞋子給我看看。」

    「爹,沒事,我是從小吃慣了苦的,走兩步山路沒什麼。」金寶口中這麼說,可見汪孚林半點沒有收回話語的意思,他方才訥訥說道,「就是腳底心磨破了,真的沒事,剛剛南明先生家裡那位康大叔說了,還有一半路就能到徽州城……」

    「叫你脫你就脫!」

    汪孚林加重了口氣,直到金寶有些遲遲疑疑地脫下了鞋子,果然赤裸的底板磨出了幾個血泡,他登時眉頭緊皺。

    「爹,真的沒事,從前我都是穿的草鞋,前幾天剛好二娘讓人給我做了新鞋,大概是有些硌腳……」

    「我去找轎伕們問問,他們總有土辦法。凡事別硬挺,否則到了徽州城之後你還想走路?」

    正如汪孚林預計的那樣,這次派來護送自己的是兩撥共四個轎伕輪換,平日裡最多的就是走路,腳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繭,對於腳上磨出血泡這種事卻是最有心得的。有人用烈酒給金寶擦洗之後挑破血泡,又嚴嚴實實上了一層藥,緊緊裹上了一層棉布條,再穿上那雙布鞋下地,疼痛就要輕多了。至於他打算讓金寶坐一會滑竿稍事休息的想法,則是一說出來就被小傢伙把頭搖得如同撥浪鼓一口謝絕了。

    如是耽擱了一刻鐘,眾人方才再次啟程。這一次,汪孚林就沒有什麼睡意了。而且,大約是因為徽州城漸近,路也漸漸寬闊,不再是之前山路居多。路上行人多數結伴而行,可如他們這樣十幾人,而且有馬有騾子又有人力滑竿的卻沒有,一時吸引了很多關注的目光。

    眼見人多,一路上憋了一肚子氣的劉三便瞅著機會,扯開喉嚨道:「汪小相公,大宗師雖說出了牌票,但今天到徽州城恐怕也晚了,你在外休息一夜,明兒個養精蓄銳,再去拜見大宗師不遲。若是運氣不好,你這功名可就只剩下今天一晚了!」

    被他這一說,四周圍的路人很多都朝滑竿上的汪孚林看了過來。這些目光之中,有探究,有好奇,有鄙夷,有嘆息……議論紛紛的人也不在少數,顯見那沸沸揚揚的傳聞影響之大。

    然而,汪孚林細細留心,卻發現和自己同方向的人聽到這話,更多的是探究和好奇,而從徽州城那個方向來的人,卻是有不少都帶著輕蔑和鄙夷。事情到這光景,他心裡已經很清楚了。明明是自己的家事,散佈的方向卻是以徽州城為中心往外圍輻射,而不是從自家松明山村往外傳!

    所以,在眾多目光的聚焦下,他沒有任何心虛、羞惱、愧疚、不安,而是沒事人似的答道:「我身為生員,大宗師提領,自當先去拜見,不論日夜。至於大宗師是否處分,我既然問心無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勞養精蓄銳?」

    這年頭雖說不是盛唐最講究氣度風儀的時代,但人活一張皮,凡事都能夠從容應對的人,總比那些遇事驚慌不安手足失措的人強。故而聽到汪孚林如此說,那些過路稍稍停頓的行人們有人挪動了腳步,有人讚許點頭,也有人和同伴竊竊私語,說是傳聞不實,卻把有意出言挑釁的劉三氣了個半死。

    要不是汪孚林囑咐金寶這一路上不許隨便說話,哪怕人挑釁也不得為他辯解,他早就想搶著開口了。此時此刻,金寶加快腳步,緊緊跟上了那兩個健步如飛的轎伕。可隱隱約約的,他又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譏誚聲音。

    「這小東西說得好聽!為了他一個小秀才,大宗師從寧國府趕回徽州府,心情早就壞透了。大宗師的刑杖可不是擺著好看的,現在說大話,回頭就是保住功名也得脫一層皮!」

    金寶登時打了個寒噤,心情一下子沉甸甸的,好在就在這時候,說話的人顯然被人喝止住了。

    「夠了,劉三你少說兩句!是非曲直自然有公論,輪得到咱們多嘴多舌?」

    「光憑不侍父疾這一條罪名,興許是大宗師頂多動一下小板子責罰一頓,作弊也得有證據,可你別忘了現如今外頭還加了兩條,買侄為奴,父病尋歡,據說是和那位程家公子一起,程公子還送了他一個僮僕,這什麼意思誰不知道?」

    金寶心頭大凜,他悄然回頭,見那劉三忿忿不平,卻被旁邊的馬能再次低聲喝住,繼而再也沒說話,他登時捏緊了拳頭。他父親就是個尋常農夫,後來積攢了幾個閒錢,死了媳婦,就在四十歲又買了他的生母,生下了他。不幾年父親去世,哥哥就把他這個吃閒飯的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硬說他的生母只是買來的婢女,賣了他的生母后,對他更是百般虐待。他這輩子過得最安心的這段日子,就是在汪孚林身邊。更何況,他還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希望!

    他一個被死契賣了給人的奴僕,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夠光明正大地讀書寫字!可他竟然也成了汪孚林的罪名之一!

    汪孚林畢竟離得遠,劉三和許傑的對話,他絲毫沒有聽到。接下來的一路上平靜無波,再也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一直到入城都是太太平平。

    對於汪孚林來說,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徽州城,只覺相比後世那些古鎮古城,這裡更多了幾分真正的古色古香。趁著天還沒黑之前,有人正在扯開喉嚨竭盡全力進行最後的叫賣,有人加緊腳步爭取早點歸家,也有那些掛著燈籠的獨門小院門口,有濃妝豔抹的女子倚門賣笑,見著好穿戴的人就投去一個勾魂奪魄的笑容——一切都是真實而鮮活的,提醒他這是一個真實的大明古城。

    徽州府和歙縣並不像其他附郭縣那樣是府縣同城,一座徽州城,其實是包括徽州府城和歙縣縣城兩部分壁聯而成的城池。這樣奇特的現象形成於嘉靖中期,在那之前,歙縣都是附郭省城,沒有自己的縣治,而嘉靖二十四年倭寇過境之後,就在府城東南面沒有護城河的地帶又修築了一段城牆,圈起了一座縣城,歙縣衙門就設在這裡。督學御史謝廷傑此番沒有去府城內的徽州府衙小住,也不去府學,而是在縣城內的歙縣學宮暫住。

    所以,打西邊松明山過來的汪孚林等人進城後便得穿過府城,然後再經過東邊的德勝門,這才能進入府城東邊的縣城,再經由大街過新風橋,由縣衙西邊沿縣前街走一箭之地,就是最東面臨近縣城紫陽門的歙縣學宮。

    當眾人抵達學宮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距離夜禁的時辰已經很近了。許傑親自到門上繳還牌票,稟告本主已經提到,同時隱晦地提了一聲,汪孚林是松明山那位南明先生派人用滑竿送來的。可等到學宮的門子進去好一會兒從裡頭出來,卻對眾人搖了搖頭說:「大宗師說,今日天色已晚,生員汪孚林自行安置,明日一早他將升堂審明。至於牌票,明日一起繳還。」

    今天一整日全都在山路上奔波,許傑和馬能雖說不會如同劉三那樣眼皮淺,可也終究精疲力竭,聽到要明天才能夠完差,他們還是都有一種罵娘的衝動。劉三心裡就更不痛快了,要不是一路上已經覺察到許傑和馬能和自己不是一條心,他險些就要再貶損幾句。

    至於汪孚林自己,他先頭說歸那麼說,心裡卻知道這年頭講究正大光明,堂堂大宗師不可能在晚上審結自己的案子。可他區區一個小秀才,不先得到允准就拖延到明天來拜見,那和找死差不多。此刻裡面已經發話了,他見許傑接了牌票,就走過去拱了拱手道:「三位一路辛苦,如果信得過我,明日清早便到這後頭橫街上的馬家客棧會合。要不然,便在馬家客棧多開三間客房就是。」

    這馬家客棧是他上次道試期間住過的地方,就這還是舅舅吳天保信上提過,否則他連這個都沒記憶!

    「什麼信得過信不過,難不成你還能跑了?」劉三搶先諷刺了一句,繼而就傲慢地說道,「既如此,我家裡還有事,這就先走了,明早卯時,馬家客棧會合!」

    見劉三騎著騾子揚長而去,汪孚林看著他那背影,這才笑了笑說:「我本來還想說,勞煩三位走了四十里山路,至少得請大家用點酒飯壓驚。既是有人歸心似箭,我也不敢強留了。」

    他一面說,一面攏著袖子,分別和許傑馬能悄悄拉了拉手,不動聲色地往兩人手裡各塞了一塊銀子。

    動作不帶煙火氣有點難,但一氣呵成還是很容易的。

    銀子一入手,兩個老江湖同時臉色由陰轉晴。尤其是臉上無時不刻都在笑的馬能,這會兒更是笑得臉上彷彿綻開了一朵花。

    「小相公客氣了!咱們既然有差事,可不敢像那劉三似的不成體統,自當送你到馬家客棧!」

    見許傑雖沒說話,卻也頷首微笑,汪孚林心中稍寬,決定回頭再重重犒賞一下那四個轎伕,另外就是重謝隨行跟著自己進城的三位鄉親。

    銀彈攻勢不是什麼時候都有效的,要沒有他從松明山啟程時的這聲勢,這些公門中人會這個態度?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1:00 PM

第十章 和傳說中的程公子割袍斷義

    縣衙、官廨、學宮這一系列歙縣官府建築後頭的縣後街以及橫街上,開著不少酒肆飯莊客棧之類的店舖。其中大部分都是為官吏生員們服務的。馬家客棧緊挨著黃家塢,在這一溜店舖中只算是中等,門前掛著兩盞氣死風燈,在這剛剛昏暗下來的天色之中,那黛瓦白牆倒是顯得乾乾淨淨。

    既是臨近官府,這附近沒有什麼聲色之所,暗娼流鶯也不見半個,可這會兒客棧裡頭隱約傳來了唱小曲的聲音,顯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汪孚林這一行人剛在馬家客棧門前停下,立刻就有夥計慇勤地迎了上來,隨即就認出了許傑和馬能這兩張熟面孔,當即一口一個許爺、馬爺叫個不停,不多時,就連掌櫃也親自迎了出來,覷了一眼正在下滑竿的汪孚林,便滿臉堆笑地對許馬二人招呼道:「早聽說許爺和馬爺出了公差,這是回來了?」

    「是出公差。那邊的汪小相公,就是這次功名風波的正主兒,人剛剛到,大宗師傳話說明日審結,今夜就住在你這裡,你這老貨不會說沒有空房吧?」

    那掌櫃正覺得那邊年輕的小相公有些面熟,此刻一聽許傑這話,方才醒悟到那便是近日徽州城中沸沸揚揚大風波的主角,記得從前還在自家客棧住過,少不得多打量了一陣子,旋即滿口答應道:「自然有的是空房安置。許爺和馬爺可也要宿在小人這裡?小人立刻讓人打掃出潔淨客房來!」

    「我們跑了一整天,回家休整一夜明早再來,你給我伺候得精當一點。」馬能照舊笑眯眯的,嘴裡卻不經意似的帶出了另一句話,「莫欺少年窮,人是松明山那位南明先生派了家裡妥當人抬滑竿送來的,是非曲直明日才能見分曉。」

    整日裡迎來送往,做的就是笑臉迎人的營生,這掌櫃最是八面玲瓏的人,立刻心領神會。他當即親自去和汪孚林打招呼,又領著他到了後頭一整個空置的乾淨院落,把一行人全都安置好了,眼看許傑和馬能全都告辭離去,他又去張羅了幾桌酒飯來招待了客人。本以為汪孚林正處於保功名的關鍵時刻,定然會留下自己打探消息,可出乎意料的是,對方竟沒留他,打賞了十幾文錢就將他打發了。揣著錢出來,他眼珠子一轉便有了主意。

    等掌櫃一走,金寶有些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呵欠,見汪孚林起身去整理行李包袱,他趕緊起身說:「爹,我來吧。」

    汪孚林頭也不回地說:「你只管好你自己那雙腳,然後早點睡。」

    金寶登時一個激靈,想起自己從劉三那聽到的話,有心想要說出來,可話到嘴邊,他又咬了咬嘴唇,最終低聲說道:「那我去找康大叔討點酒來上藥。」

    汪孚林不疑有他,嗯了一聲,只聽到門口傳來咿呀一聲,顯見是小傢伙出門去了。這時候,他才從包袱中拿出了舅舅吳天保此前得信後跑一趟城裡,辦下來的戶籍文書,以及族長汪道涵出具的族譜副本。將兩樣最重要的東西貼身放好,他拿出那本《論語集注》,若有所思地又開始翻閱了起來。

    對於全無從前那些人情世故記憶的他來說,這日記是維繫他和從前那個汪孚林之間唯一的媒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再次看到程公子那一段的時候,兩扇大門又咿呀一響,他以為是金寶回來了,當即頭也不抬地說:「敷了藥就早點睡,今天你走了一天的山路。」

    然而,他卻沒有聽到任何回答,反而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在身側站定,繼而輕笑道:「雙木好定力,眼看泰山崩於前,卻還挑燈夜讀《論語集注》,真是有古之大將之風啊!」

    汪孚林立刻抬頭,見來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年頭戴馬尾羅巾,身穿陽明衣,下著云履,眉目含情,嘴角含笑,瀟灑溫文,乍一看去,誰不道是風流俊俏好少年?可對於這樣莫名闖進來,又一口叫出自己小名的傢伙,汪孚林卻只覺得頭痛萬分,因為他完全不認識人!

    轉瞬之間,門外便又閃出了一個人,衝著裡頭規規矩矩地垂手行禮,繼而低聲說道:「少爺,咱們是偷溜出來的,你可快些兒,否則讓老太太和太太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我自然理會得!墨香,你給我好好守著,千萬別讓無聊人攪擾!」

    聽到這句話中那熟悉的墨香兩個字,汪孚林只覺頭皮發麻。敢情這少年便是那傳說中的程公子!他還打算過了明天那一關,就去找疑似有龍陽之好的這廝割袍斷義的,怎麼人今天晚上竟然不請自來了?難道某人不知道那流言已經殃及己身,這時候正確的做法不應該是明哲保身嗎?

    「幸好此間掌櫃知道我和雙木相交莫逆,你一來就到我家捎了信,而我家就在這黃家塢,否則我也沒這麼快趕過來。」

    燈台上火苗竄動,程公子沒發現汪孚林那猶如見鬼似的臉色,竟是反客為主自行坐了下來,又啪的一聲打開了手中摺扇,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我縣試、府試、道試,全都是一同上榜,名次緊鄰,那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傢伙,竟敢擅自譭謗咱們的友情,詆毀你的名聲,是可忍孰不可忍!賢弟,愚兄決定和你同進退!」

    我沒說需要隊友啊,你不要這麼自說自話好不好?

    汪孚林簡直是目瞪口呆了!他很希望這會兒能有個人過來攪和一下,能夠讓他打發掉這位自以為「義薄雲天」的程公子,可別說金寶不知道跑哪去了,那些個轎伕以及鄉親也全都不見蹤影,也不知道是一路上走得實在太累,還是因為程公子現身之前已經去打過招呼,以至於這會兒外頭靜悄悄一片,半點鬼聲音都沒有!不得已,他只能強自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來。

    「程……兄。」他從牙縫裡勉強迸出這兩個字,竭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一些,「程兄出身富貴,前程遠大,還是不要和我這待罪之人卷在一起的好!」

    「你我行得正,坐得直,不過是坦蕩蕩的君子之交,就是上堂見了大宗師,我也敢這麼說!如果你是待罪之人,愚兄也同樣是待罪之人!要不是愚兄眼瞎認錯了人,將那好端端的美事託付給那個多嘴的謝牙婆,以至於她到外頭胡說八道,壞你名聲!」

    此時此刻,汪孚林已經不止是嘴角抽搐,他只覺得自己連牙都酸了。敢情這程公子不但自以為是,而且還相當會腦補,直接把這盆髒水扣在那個謝牙婆身上了!不過想當初那牙婆跑自家送人的時候,嘴臉可惡,語出威脅,也活該她頂這麼個屎盆子,日後做不成生意!

    汪孚林沒說話,程公子卻反而覺得他是在為難,在感動,當即又霍然起身道:「雙木,我今天出來,是給家裡留了書的,明日我和你一道登堂去見大宗師,洗脫這污名!」

    我的程大哥,求求你回去,別添亂了行不行?

    汪孚林簡直連想死的心都有了,早知道他就不貪圖這馬家客棧距離學宮近,住別處去!想到這送上門來的**煩,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手中寒光一閃,竟是亮出了一把今天隨身攜帶用於防身的匕首。

    面對這一幕,剛剛那慷慨激昂滔滔不絕的程公子立刻猶如被掐住了喉嚨的鵪鶉,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含糊不明的聲響,踢翻凳子連退幾步後,才結結巴巴地叫道:「賢弟……你這是……這是干什麼?」

    外頭墨香本來一心一意守著,可聽到這動靜,他不禁探頭進來,一看之下就立刻驚呆了。他下意識地衝進屋子,張大雙手猶如母雞護小雞似的擋在程公子面前,驚魂交加地喝道:「汪小相公,我家少爺是存心助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汪孚林看著這主僕倆,隨即動作瀟灑地將身上那件家常直裰撩起一截,想也不想地舉起右手匕首一揮而下。就只見衣襟滋啦一聲短了一截,斷裂下來的布片慢悠悠地飄落在地。直到這時候,他才垂下匕首,用帶著幾分痛心疾首的口氣說道:「程兄好意我心領了,但我的事,請你不要管了!今後,橋歸橋,路歸路,我們割袍斷義!」

    墨香呆了,程公子傻了。這詭異而僵硬的氣氛只持續了數息時間,緊跟著就被程公子那突如其來的笑聲完全打破。

    「好,好!」程公子笑聲戛然而止,看著汪孚林滿面欽佩地說道,「賢弟有古之先賢之風,不想連累我,高義可佩,但我程乃軒也不是膽小怕事之人!賢弟明日還要面對大宗師詰責,需要養精蓄銳,既如此,我今晚就回家去,明日再前去和賢弟一同擔當!」

    眼見得程公子說完此話肅然拱手,滿臉堅決,再看到外頭探出了一個個腦袋,有南明先生家裡的轎伕,也有松明山村的鄉親,甚至還有客棧的夥計們,一張張臉上全都滿是佩服、讚歎、崇拜,顯然看熱鬧的不嫌事大,汪孚林雖說臉色紋絲不動,心中卻不由得哀嚎了一聲。

    我真是和這廝割袍斷義,不是怕連累他啊,怎麼就沒人相信我的決意呢?

    就在這時候,眾人後頭又伸出來一個腦袋,卻是掌櫃本人。他輕咳了一聲,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汪小相公,剛剛和你同行的一個小哥出了門,小人問了一句他上哪,他卻跑得飛快,所以小人不得不來回稟一聲。」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1:01 PM

第十一章 夜遊到班房

    茲事體大,汪孚林恨不得立刻去找人,至於程乃軒則是主動請纓幫手。汪孚林這會兒心急如焚,也沒法拒絕對方的好意。馬家客棧的掌櫃提供了金寶出門時正在抹眼淚這個線索,他便推斷出,這個不諳世事的小傢伙最可能去歙縣學宮找大宗師喊冤,當即請了掌櫃提燈籠相陪,把其他人都留在了客棧中。

    然而,他和程乃軒主僕二人跟著掌櫃一出門沒多久,尚未到學宮門前,就已經遇到了人攔路。

    縣衙之中三班衙役,快班快手專管緝捕以及拿人,至於街頭巡邏甚至於各處緊要地方的看守這種差事,則是屬於壯班的民壯負責。這一行民壯沒有辜負他們的稱號,個個膀大腰圓,一看上去就顯得孔武有力。只不過,在威嚴地喝問了兩聲之後,上前打燈籠一瞧,為首的中年漢子就認出了程乃軒,立刻打疊上了全副笑臉,變臉之快讓人歎為觀止。

    「原來是程公子,這麼晚怎還在外頭走?萬一有不長眼睛的人衝撞了,豈不是了不得的大事?」

    程乃軒看了一眼中年漢子身後那幾個跟班,這才直截了當地問道:「我的事自有分寸,趙五,我且問你,剛剛可有個小童去了學宮那兒?」

    「小童?」中年漢子先是一愣,隨即有些不確定地說,「我領命巡查整個縣城,這一片倒是還有其他人負責巡查。不過,這大晚上要真有人跑到學宮前頭來,肯定是犯夜被拿了。程公子不如把人名姓給我,我明日肯定給送回府上。」

    「當然急!」汪孚林站在程乃軒身後,低聲說道,「金寶是明日我翻盤的關鍵。」

    不論汪孚林之前怎麼覺著這位程公子添亂也好,瞎逞能也罷,可好歹人確實熱心,更何況在需要別人鼎力相助的這時候,他也不好再賣關子。

    聽到汪孚林這話,這位程大公子立刻皺眉說道:「十萬火急,我等不到明天!這樣,你陪著我們到學宮前頭看看,沒人你就立刻帶我去班房!」

    那中年漢子登時有些為難,可是,想到程家乃是縣城巨室,他最後還是對幾個跟班囑咐了幾句,讓他們照舊帶隊在路上巡查,自己則是頭前帶路。等到了歙縣學宮前頭,見這兒果然空曠黑暗,雖然只是兩盞燈籠的光芒,可這種藏不住人的地方足夠一覽無遺。即便如此,他還是竭力低聲勸說道:「程公子,那地方髒亂得很,是不是……」

    「不就是班房嗎?我又不是沒去過,帶路!」

    聽到這裡,那中年漢子知道,帶著這位程大公子去班房走一趟恐怕無可避免。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當即折往西邊。而跟在後頭的汪孚林眼看這方向赫然和縣衙等官府建築不在一塊,登時大為納悶。

    難不成歙縣的牢房還是單獨建的不成?

    墨香只緊緊跟著程乃軒,倒是一直沒吭聲的掌櫃很會來事,提著燈籠一面為汪孚林照路,一面低聲說道:「縣衙大牢裡頭能關的人有限,全都是在縣尊面前過了明路的,至於其他的諸如犯夜這樣的輕罪,絕大多數都是關在三班衙役自設的班房裡。所以程公子才會答應得這麼輕易,因為既然沒往上頭送,有他一句話,頂多再送幾個錢,就能把人完完整整地弄出來。」

    真是長見識了,原來這班房和官府的牢房是兩碼事,是三班衙役自己私設的!怪不得後世有個名詞叫做私設班房,敢情出典就在這了!

    汪孚林第一次聽到這種陰私門道,卻也好奇程乃軒一個大家公子,竟然能夠知道班房的存在。等又走了一箭之地,掌櫃悄悄告訴他這叫桃源塢,從後頭繞去黃家塢,以及他所住的馬家客棧,距離都很近,他暗想這麼個好名字卻配上了這麼個腌臢地方,不禁有些唏噓。果然,隔得老遠他就能夠聽到裡頭一陣吆五喝六的喧嘩,中間還夾雜著嗚咽。儘管遠遠的聽不分明,但一想到那個可憐人興許是金寶,他又只覺整個人又焦躁,又恨得牙癢癢的。

    回頭等事情過去後,非得讓小傢伙吃點教訓才行,免得又自作主張!

    所謂班房,不過是一座三進院落,已經有很多年頭了,左右住戶也不知道是忌諱,還是生怕惹麻煩,都早早搬走了,反而被眾多白役都佔了下來自己住。這裡的外頭大門已經斑駁掉漆,兩個吊兒郎當敞開著衣服的白役在外頭石階上坐著嘮嗑,一見中年漢子帶人過來,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叫了一聲趙五爺。走在前頭的趙五爺這回沒了在程乃軒面前的卑躬屈膝,淡淡地一點頭就開口問道:「今夜可有從學宮前門抓到一個犯夜童子?」

    趙五爺乃是壯班的班頭,這才會被知縣點名,親自主抓大宗師蒞臨縣城期間,周邊的巡視工作,所以,他問這麼一件小事,兩個看門的白役全都大為意外。面面相覷了片刻,其中一人便賠笑說道:「大約半個時辰以前,似乎是有個**歲的童子被帶回來。」

    一直聽到這裡,汪孚林方才如釋重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就怕萬一金寶不在這裡,那回頭他面對的麻煩就大了!

    眼見趙五爺回頭問了一聲,程乃軒堅決表示要進去親眼看看,汪孚林也希望眼見為實,等趙五爺無奈帶路,程乃軒和墨香不慌不忙緊隨在後,他少不得跟了上去。至於落在最後的馬家客棧掌櫃,則是小心翼翼地迴避著白役們打量的目光,希望回頭不要因為今天陪著兩位進學的相公夜遊班房而被找麻煩。

    踏進院子,汪孚林就看到幾個身穿皂青布衫的漢子正在一邊哄笑,一邊喝酒吃菜。而在他們面前,幾個蓬頭垢面的人正在地上狗爬,似乎是在比誰的速度快。眼見有人支撐不住趴在地上喘粗氣,一個正喝酒的漢子便丟下酒盞喝道:「給老子趕緊爬起來!剛剛都說了,誰落在最後,明天就沒飯吃!」

    這樣的體罰在此地算是極輕的了,不過是取樂而已,趙五爺見那幾個皂隸都正樂呵,沒注意到自己,乾脆也沒驚動他們,至於程乃軒和汪孚林等人,就更加不會盲目管閒事了。可等來到了第二進院子,趙五爺隨口一問之前拿到的那童子,得到的答案卻讓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那小傢伙?被拿的時候一個勁說要求見大宗師,費老大一時惱火就喝令綁了回來,這會兒正捆在屋子裡讓他老實老實,再鬧就吊打他一頓。」

    聽到這裡,程乃軒哂然冷笑了一聲,儘管他沒說別的,可趙五爺卻感覺到了莫大壓力。至於汪孚林,聽到人還沒挨打,他反而鬆了一口氣。當下趙五爺不敢耽擱,更不敢把這一行人往更裡頭那腌臢地方帶,好說歹說留了他們在外頭,自己匆匆進去,不一會兒就一手提溜了一個小傢伙出來。

    就只見金寶這會兒已經被解開了捆縛,臉上身上亂糟糟的,當他認出站在最後頭的汪孚林時,眼睛立刻霧氣一片。

    自己這麼快就被找到,汪孚林定然是焦頭爛額辦法用盡!

    被放下之後,他踉踉蹌蹌來到汪孚林面前,正想要跪下認錯,可在那嚴厲的眼神下,只是囁嚅叫了一聲爹。

    今日最大的目的已經達成,程乃軒也懶得在這種關押輕犯的班房多做逗留,他很爽快地謝了趙五爺一聲,墨香又掏出一塊銀子遞了過去,一行人正想要離開時,突然只聽外頭傳來了一陣喧嘩。不多時,就只見幾個同樣身穿皂青衣衫的漢子簇擁了一個中年人過來。那中年人看上去頗為魁梧,而且沒有任何囚犯的姿態。而趙五爺一見那人便臉色大變,甚至連程乃軒都顧不上了,竟快步迎了上去。汪孚林運足耳力,只聽到模模糊糊的一些字眼。

    「暫且於此少歇……五縣奸民……風聲過後……徽州府陳告……」

    再接下來的話,他就聽不見了,就只見趙五爺這個壯班班頭親自引路把人引了進去,好一會兒才出來,到程乃軒面前連連打躬作揖賠罪。

    「好了,知道你忙,我也不攪擾,派個人送咱們回去,你就不必親自跟了!」

    說歸這麼說,等上了橫街,程乃軒就讓墨香拿了十幾文錢,打發走了那個被撥來護送的白役。見人喜滋滋地走了,他便回轉身對汪孚林說:「賢弟,今晚上我回去準備妥當,明日我定會設法替你說話,就這麼說定了!我還等著你傷癒之後回來,咱們做同窗呢!」

    「程兄,今天多謝了。」哪怕汪孚林曾經下定決心和人割袍斷義,可今天晚上多虧這程公子幫忙,而且人死乞白賴似的非要同舟共濟,某種取向不談,人品至少不錯。於是,他頓了一頓之後,便誠懇地說道,「程兄還請不要貿然行動,既然把金寶找回來了,明天的事情我頗有幾成把握。」

    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最終程乃軒只能無奈退縮:「那好,橫豎明天大宗師會召集歙縣生員齊齊到場,我一定找交好的同窗給你聲援助威!」

    接下來眾人分道揚鑣,跟著打燈籠的掌櫃回馬家客棧的路上,汪孚林再沒有對金寶說一句話,以至於後者滿心惶恐。待到回了院子,發現轎伕也好,松明山的鄉親也好,全都沒睡等著自己,金寶登時心中更內疚。汪孚林不理金寶,和一夥計說了幾句什麼,那伙計立刻跑了出去,不多時就拿了一樣東西出來,他袖了在手,就徑直進堂屋去了。金寶見狀趕緊跟了進去,一進門便想要開口認錯,可卻只見人轉過了身來。

    「把左手伸出來。」

    金寶這才看清那又直又長的是一把木尺,知道自己今晚險些鑄成大錯,他自然認打認罰,一咬牙把左手伸了出去。須臾,那一道直影倏然落下,隨即手心便是一陣**辣的疼痛,緊跟又是第二下第三下。他從前挨打無數,這點疼根本算不得什麼,一咬嘴唇就忍住了,可區區三下之後,汪孚林就把那把木尺丟到了一邊,卻是點著他的鼻子教訓了起來。

    「今後給我記住,不許自作主張!今天要不是及時找到你,你以為得在班房蹲多久?人家都說了,要是你再鬧就吊打你一頓!」

    「爹……我知道錯了。」金寶這才終於低聲解釋了起來,「我是因為進城路上聽那個捕快劉爺說,爹的罪名還多了一項買侄為奴,這才想去求見大宗師陳情……」

    「聽到就對我說,早說就沒今夜這點虛驚了!」小笨蛋,這消息本來就是我讓松伯幫忙散佈出去的,我巴不得人人都知道!

    汪孚林氣歸氣,又越發覺得那劉三嘴臉可憎,正要繼續訓斥金寶幾句,卻不想小傢伙又低聲說出了幾句話。

    「今晚被抓進去的時候,我還聽到人說,這次大宗師要審爹的事,還因為有人告發說,縣尊在縣試的時候點了爹高高的名次,結果到了道試爹卻是最後一名,其中是縣尊和爹之間有什麼貓膩。」

    汪孚林這才悚然而驚,隨即氣不打一處來。敢情這事根本就不是衝著他一個沒什麼家世的小秀才來的,他只不過是導火索而已,否則誰會吃飽了撐著為一個小秀才去牽扯一縣之主?可事到如今顧不得那麼多了,不管別人如何設計,他只走自己的路!

    想到這裡,汪孚林嘆了一口氣,他輕輕摩挲著金寶的頭,繼而鄭重其事地說:「記住,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先和我商量,要相信我!」

    金寶只覺**辣的左手一點都不疼了,含著眼淚重重點了點頭。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1:05 PM

第十二章 殺威棒,豆腐印

    昨晚抵達歙縣縣城時,天色已晚,汪孚林心中又有事,只來得及掃了學宮一眼,後來為了找金寶到這裡來時,更是黑燈瞎火什麼都沒來得及看。所以,一大早在馬家客棧門口和許傑等三人會合,他帶上金寶跟隨他們來到地頭時,這才領略了這座歙縣學宮的真正光景。

    所謂的歙縣學宮,也就是縣學,包括了明倫堂、紫陽書院、文廟、文公祠、教諭署等一系列建築,位於縣衙以東,緊挨著歙縣縣城東北面的紫陽門。最南面是坐北朝南的文廟,也就是孔廟,西面是文公祠,最北面方才是緊挨著的明倫堂和紫陽書院。儘管明倫堂才是正經供生員讀書的官辦學堂,造在射圃中的紫陽書院乃是重建,只是沿用了從前的名義,但全都面向廣大生員招生,又都在學宮建築之內,後者竟赫然已經帶著幾分官方的性質。

    此時此刻已經過了辰時,除了汪孚林身穿青色寬袖皁緣圓領襕衫,頭戴皁絛軟巾垂帶,帶著金寶等候在大門前,對面還有百餘名和他穿戴一模一樣的人,顯然也是今天要來見大宗師的縣學生員。儘管人多,可卻沒有絲毫雜聲。在這些清一色的行頭之中,汪孚林隨便打量了一下,也沒去費心找程乃軒,心中反而更盼望這傢伙別出現,或者出現之後別貿貿然摻和,免得節外生枝。

    汪孚林只是掃了一眼別人,別人又何嘗不是在打量他?

    尤其是那些歙縣生員們,自從事發之後,就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派,就連同年進學的十幾人中也是如此。程乃軒以及幾個相熟交好的新科秀才,堅決認為什麼不孝和作弊的傳聞是假的,所謂買侄為奴,也不過是汪孚林受人矇蔽。而另外幾人對不孝和作弊持保留態度,但覺得汪孚林書呆木訥,縣試名次那麼高不正常,而買侄為奴這種匪夷所思的事都會做,更可見品行。

    這會兒就有人低聲冷笑道:「今天若是這汪孚林真的被革了功名,我歙縣士林就要名聲掃地!」

    「這不是那些散佈流言的人最想看到的?」程乃軒反唇相譏,滿臉的憤怒,「這麼大的事情,我們歙縣這麼多生員卻不能團結起來,讓外人看笑話!」

    「軒弟!」眼見程乃軒悍然開了群嘲的大招,他的族兄程奎不得不低喝了一聲,這才半是告誡族弟,半是提醒別人地說道,「這次的事情來勢洶洶,甚至還有人因此指斥葉縣尊,大宗師明察秋毫,一定會明斷的。不過,此事確實對我歙縣士林影響極壞,背後指使者是誰一定要查清楚。」

    「不管是誰,如果一切屬實,清理汪孚林這害群之馬也是應有之義!」剛剛那說話的生員卻不肯鬆口,還挑釁似的看著程乃軒道,「還是說,程大公子真的和那汪孚林是一丘之貉,人家父親重病的時候還送孌童……」

    程乃軒登時大怒:「你有膽子給我再說一遍!」

    「夠了!」眼看這時候自己人鬧起來了,程奎登時氣急,厲聲喝道,「這種時候還要起內訌,萬一傳到大宗師耳中像什麼樣子!」

    對面那些歙縣生員當中的小紛爭,汪孚林只能看到小騷動,卻也沒放在心上。趁著這最後一點功夫,他正在對金寶面授機宜,囑咐他等在原地,不管什麼事都不許亂走,嚴防死守出現昨晚上那種烏龍事件。

    「大宗師宣諸生入見!」

    隨著這聲音,眾人方才開始從大門口魚貫而入。學宮外頭圍牆有兩人多高,波浪起伏,紅丹為飾,大門則是四柱三門的戟門。進了大門,便是半月形的泮池,中間是三孔石拱橋,過橋後過了櫺星門,地勢漸高,一路走來,汪孚林就只見文廟之中的建築分明隨著地勢起伏而層層疊砌,最高處那座建築,應該是祭孔之地大成殿。今日雖並非祭祀之日,但百多秀才還是在此齊齊躬身施禮之後,這才繞往後頭的明倫堂,真正狹義上的縣學其實就是在此。

    如果說大成殿的建築是宏麗,那麼明倫堂則是沉肅,那種黑白相間的風格,卻又和尋常徽式建築給人感覺不同,一看就覺得壓抑。汪孚林心裡明白,一旦跨過門檻,就得面對那位操持南直隸諸多府縣生員命運的大宗師,可這會兒他只能長長吐出一口氣,把所有的緊張和不安全都驅趕出去。

    他連死都死過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其餘生員先行入了明倫堂,而汪孚林卻孤身等候在外。金寶畢竟不是儒生,不能隨便進學宮,只能在最外頭的大門處等候。他這會獨自被晾在這裡,心裡不焦不躁,乾脆在心裡默默背誦了一下那些已經成為不可磨滅記憶的經史文章。

    不得不說,這些東西其他的作用說不好,但很有助於靜心,之前他剛穿越來的日子能安然入睡全倚賴它們,所以現在這種時刻他一點也不急,眼觀鼻鼻觀心,老神在在地發自己的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汪孚林突然聽到堂中傳來了一陣喧嘩,抬頭看時,卻只見兩個皂隸正拖著一個身穿襕衫的中年生員出來。只見那人口口聲聲求饒辯解,奈何根本沒人聽,人就這麼被按倒在了他身邊不遠處,又被堵上了嘴。

    緊跟著,又是兩個同樣裝束的皂隸從明倫堂出來,手中各自提著一根約摸小指粗細的刑杖,等在這中年生員左右站定之後,兩人對視一眼,二話不說便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刑杖,一人一下衝著這生員的屁股上重重落去。刑杖雖細,帶起的凌厲風聲卻半點都不弱,每一下著肉,他都能清清楚楚地聽到那啪地一聲悶響,而那生員也會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可以想見,如果不堵嘴,必定一片鬼哭狼嚎。

    剛剛汪孚林一直在分神發呆,裡頭大宗師說了什麼壓根沒聽見,這會兒默默數了一下,只見此人約摸挨了二十下,行刑的皂隸便放下了刑杖。由此可見,罪過似乎不輕也不重,否則也不會二十下就算完。好在不扒褲子,稍留體面,即便如此,這倒霉生員的衣裳後襟已經露出了隱約血跡,顯見破了皮。

    今天明明是審他的案子,卻是別人先倒霉挨了一頓殺威棒,這算是殺雞儆猴麼?

    「大宗師有命,附生汪孚林上堂!」

    眼見輪到自己了,汪孚林便丟下對別人挨笞刑的關注,徑直上前邁過明倫堂那高高的門檻,進入了這座學宮之中真正用於教學的官方建築。這明倫堂面闊五間,軒敞亮堂,此刻所有桌椅全都被收了起來,左右生員羅列肅立,竟不像是公堂審案,而像是金殿上朝一般。

    居中主位上端坐的,是一個年近四旬的中年人,慈眉善目,下頜幾縷長鬚,乍一看去並不威嚴,反而像是鄰家大叔。可就是這麼一位鄰家大叔,剛剛已經一通殺威棒發落了一個犯事生員!

    「學生拜見大宗師。」

    也不管多少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汪孚林目不斜視,低頭行禮,要多恭敬有多恭敬。下一刻,他就只聽見一個聲調緩慢的聲音。

    「你就是歙縣生員汪孚林?」

    「正是學生。」

    「那你可知道本憲宣你何事?」

    學生不知……

    汪孚林知道他要是敢這麼回答,十有八九會激得這位大宗師雷霆大怒,說不定下一次問話之前,先讓自己嘗一頓竹筍燒肉,於是他當即抬起頭來,膽大地直視著上首這位老者,不慌不忙地說:「學生知道,是為了傳聞中學生罔顧孝道,縣試作弊,買侄為奴等事。」

    「你既然知道,本憲准你置辯!」

    汪孚林最怕遇到的就是那種急躁不聽人話,上來就喊打喊殺喊革功名的提學大宗師,如今聽到上首這位乾脆利落地撂下這麼一句話,他登時心中一寬。儘管他早就為了今天的情形暗中演練過很多遍了,這時候還是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緒和話語,這才開了口。

    「其一,學生乃是家中獨子,二老素來督促極其嚴格,自啟蒙以來,日日讀書不輟,雖三九三伏,讀書不得少歇。父親常年奔波在外,每逢有家書送回來,必然是以勸學為主。」

    這是筆記裡頭看來的,此時汪孚林自然說得理直氣壯:「此前道試在即,家父捎來的家書上,嚴令學生在家安心備考,不許離開半步,否則即為忤逆不孝。家母前往漢口一為侍疾,二也是因為她精通算學,能夠幫助家父。我歙縣好學之風深入人心,雖鄉野也有社學,不孝者鄉里千夫所指,試問學生如若不孝,本村長輩鄉親何以一路相送至城中?」

    一口氣說到這裡,見座上大宗師不置可否,四周的生員之中卻傳來了一陣嗡嗡嗡的議論聲,而後又歸於寂靜,汪孚林才繼續說道:「其二,學生從前除卻這三場考試,就沒有出過鬆明山村,縣試之前又和老父母素昧平生,何來作弊之說?眾所周知,縣試、鄉試、道試,名次如何本就未必一定,既是平日積累,也有臨場運氣。若是縣試名次高,道試雖取中卻在末位,這就是作弊,那過往數百年,有多少先賢亦會遭此污衊?有多少考官要蒙不白之冤?」

    生員之中,大多數人和汪孚林都不甚熟悉,只覺得這位附生在外頭看了一場殺威棒之後還能口若懸河,心理素質和臨場發揮都頗為可觀。只有人群中的程乃軒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暗想這是從前與人觥籌交錯間,顯得很不擅長交際的那位賢弟嗎?

    這先後兩次回答,汪孚林知道這些反駁雖說有力,卻絕對稱不上嚴密到無可辯駁。換言之,那就是空口說白話,僅此而已。反正他真正的重心在於最後一條買侄為奴,這會兒調整了一下呼吸,決定拿出殺手鐧,畢其功於一役。

    然而,就在這時候,他只聽明倫堂外突然傳來了一聲嚷嚷:「大宗師為小民做主!那汪孚林不是買侄為奴,而是逼侄為奴!」

    堂上督學御史謝廷傑立刻坐直了身子。直到明朝中葉,天下各省方才全都設立了專門的學官,其餘省份都是以按察司副使為提學,南北直隸則因為不設按察使司,於是以巡按御史來提督學校,每年的鄉試主考官也往往要報請朝廷另外派人,督學御史從旁輔佐。所以,他這個提學大宗師剛上任不久,也打算抓緊時間,爭取三年之中各府縣每年錄取一批生員,把成績做出來,誰知道剛走就鬧出了這樣的輿論!

    他惱火地一拍扶手,對左右喝道:「出去給本憲查看,究竟誰在外咆哮呼號!」

    御史巡按地方,除卻書吏之外,往往還會調一兩個國子監的監生隨行,算是給後者提供一個歷練的機會,日後也可以憑藉這樣的履歷來入仕,但多半當個雜佐官就到頭了。謝廷傑帶來的就是這樣一個年方四十的老監生,聞言立刻應喏而出,不多時便復又進來行禮道:「大宗師,外間一男自稱是汪孚林族侄汪秋,其弟為汪孚林強買為奴,請求大宗師為他做主。他還說,那張賣身契是假的,乃是汪孚林買通歙縣戶房一個典吏,蓋的是用一塊豆腐乾刻的假印!」

    剎那之間,明倫堂上一片嘩然。這種內幕實在是太勁爆了,哪怕大宗師當面,也沒人能夠抑制得住交頭接耳的衝動。

    而作為今日主角的汪孚林,此刻也不由自主張大了嘴,竟有一種哈哈大笑的衝動。

    他怎麼都沒想到,那個狠心虐待親弟,又將其出賣他人的汪秋,竟然還在當時那張賣身契上藏著這一招,然後在這種要命關頭髮作了出來。

    可是,不管是真是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撞進來!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1:07 PM

第十三章 豬一樣的對手

    如果這時候有人一直暗自觀察督學御史謝廷傑的臉色,那麼也許會發現,最初升堂見生員的時候,這位大宗師並沒有太大的盛氣,笞責的那個生員更是一點都不冤枉,此人在縣學連續三次科考中都落在最末一等,甚至還有科考作弊的傳聞,故而才在大宗師親自考課後,挨了一頓竹筍烤肉。而等到汪孚林上堂之後,謝廷傑也沒有動輒大怒詰責,而是給了對方置辯的機會。但此時此刻,這位年紀不小的提學是真怒了。

    等到汪秋一上堂,他便厲聲問道:「你既然說汪孚林逼侄為奴,甚至於賣身契上弄虛作假,此中情形,給本憲一五一十全都說清楚!」

    汪秋很光棍地往汪孚林身旁一跪,磕了個頭後便直起腰說道:「大宗師,小民家裡父母過世之後,便和弟弟相依為命,縱然家中再窮,又怎會有貨賣親弟的念頭?是汪孚林見小民那弟弟年方八歲卻生得俊俏,於是有不良之心,故而趁小民新得長子,卻欠下不少外債的當口,逼小民將親弟賣了給他!而且,他知道戶房劉司吏為人一絲不苟,必定不會准許這等血親買賣,便買通了戶房錢科典吏萬有方,在賣身契上蓋了豆腐乾上刻的假官印!」

    說到這裡,汪秋竟是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包袱,小心翼翼地解開之後,赫然是一塊已經長毛了的豆腐乾,他舉起給眾人看了,就只見下頭還留有印泥的痕跡。他皮笑肉不笑地斜睨了汪孚林一眼,這才朗聲說道:「這是學生從萬有方處偷來的假官印,可以請汪孚林拿出我那親弟的賣身契來,驗看這印鑑是否一致!也可以對照這一個多月來,經戶房錢科典吏萬有方之手出具的其他公文,看看是否一模一樣!」

    要不是知道這場一個小秀才引起的風波後頭,還有更多牽涉到方方面面的名堂,自己一直有些投鼠忌器,聽到這裡,謝廷傑一怒之下簡直想立刻革了那汪孚林的功名。然而,他怒氣衝衝地往汪秋身邊那小秀才臉上一掃,卻只見其非但沒有露出半點驚慌失措的表情,反而鎮定得有些過了頭,嘴角還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此中有鬼!

    生出了這麼一個念頭,謝廷傑便立刻開口喝道:「汪孚林,你可有話說?」

    「既然汪秋告學生逼侄為奴,那學生提請大宗師,將汪秋之弟汪金寶宣召上堂。」

    「大宗師,汪孚林身為生員,卻不顧同宗之親,我那弟弟不過一八歲孩童,懾於淫威,縱使對質也未必屬實,還請大宗師明察!」

    見汪秋連這種打預防針的話都說出來了,汪孚林便不緊不慢地說道:「大宗師,學生請宣召汪金寶上堂,不是為了對質。一個八歲孩童,只要稍加威逼脅迫,不足以當成陳堂證供,學生既然從小讀聖賢書,當然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

    不是為了對質?

    此時此刻,包括程乃軒在內的不少生員糊塗了,汪秋則有些發懵。謝廷傑滿心怒氣頃刻之間無影無蹤,只淡淡地說道:「准,提汪金寶!」

    當金寶出現在明倫堂上時,赫然雙眼通紅,彷彿才剛剛哭過。當他跪下磕頭之後,竟是訥訥無語,不知道該說什麼。

    剛剛在學宮之外,他已經見過汪秋和劉三了,被狠狠脅迫了一番。如今面對的抉擇,著實讓他五內俱焚,心亂如麻。

    就在這時候,他只聽耳畔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提學大宗師在上,金寶,把《中庸》從頭開始背來給大宗師聽聽。」

    如果這時候是讓他作證說話,金寶定然不知如何開口,可聽到是背書,他立刻恢復了連日以來養成的本能。而且,這也能讓他平靜下來。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明倫堂上突然傳來了這琅琅書聲,從前常常在此讀書的生員們登時面面相覷,正中主位上的謝廷傑先是狐疑,漸漸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而跪在那裡的汪秋只覺得此刻這一幕對不上他預想過的任何一種情況,心情一時七上八下,怎麼都不明白汪孚林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讓金寶一口氣背了數百字,汪孚林才出口將其打斷,隨即拱手對謝廷傑說:「大宗師,適才金寶所背《中庸》數章,未知可有任何謬誤?」

    「沒有。」

    得到這言簡意賅的兩字回答,汪孚林便笑了笑:「歙縣千秋裡松明山村雖則並不算富庶,但村中有社學,社學之外還有私塾,乃是幾家大戶聯合出資,但使族中幼童,全都能夠入學啟蒙讀書認字,如果是家中貧寒卻資質好的,甚至能夠得到一定的資助。但是,金寶現年八歲,卻沒有上過一天學。」

    沒有上過一天學,卻能背出大段中庸,沒有磕磕絆絆,也沒有半點錯誤?

    眼見得四周圍那些目光儘是質疑,汪孚林不慌不忙,繼續說道:「而他卻從小好學,但凡有空就會去學裡偷聽,短短兩年間,竟然已經能夠背出四經,而且還靠著撿別人的字紙,用樹枝在泥地上習練,於是學會了寫字。可是,這樣放在別家定然會視若讀書種子的珍寶,卻在他兄長發現之後遭到連番毒打!」

    說到這裡,汪孚林一下子翻起金寶背上的衣衫,露出了那斑斑舊傷。他提高了聲音,一時整個明倫堂中都是他的咆哮在迴響。

    「歙縣縣衙也好,徽州府衙也好,全都有的是最了得的仵作,金寶身上傷痕是新是舊,想必全都能夠輕易驗看得出來!金寶這個狼心狗肺的兄長,只因為弟弟不是一母同胞,便將弟弟的生母賣到了遠處,便將弟弟當牛做馬,而且生怕其讀書認字之後,將來有出仕為官,出人頭地的機會,竟狠心讓如此良才美質踩在塵泥裡,將其賣為奴,讓他一輩子不能翻身!」

    這都是汪孚林在結合種種跡象之後做出的推斷,可是,在他出其不意地用金寶背誦中庸這樣一種方式,將其好學且資質優秀這一面擺在所有人面前之後,幾乎無人懷疑他此話的真實性。只有汪秋本人一下子驚慌失措,慌忙連連叩頭。

    「大宗師不可聽他一面之詞,定然是汪孚林詭詐,趁著將金寶收在身邊這一個多月,趁機教他讀書,金寶會背的不過這數段而已……」

    「我詭詐?中庸,論語、大學、孟子這四書,金寶全都能倒背如流!若是誰人原本目不識丁,只一個多月便能將四書盡數記熟,誰敢說不是良才美質?金寶自從跟了我之後,我無意中發現此節,便許他讀書寫字,書房之中所有經史典籍盡他翻閱,如若大宗師不信,可以當堂考核!」

    儘管已經信了八分,但汪孚林既然說了,謝廷傑少不得立時考證。而有汪孚林擋住了汪秋那可以殺人的視線,金寶面對的又是自己最熟悉不過的誦讀,最初還有些緊張,一來二去便漸漸回覆了過來,竟是對答如流。十幾條經義考問之後,謝廷傑便欣然點了點頭。

    「若僅僅是偷學便能夠如此,確實是良才美質。不過……」

    他倏然話鋒一轉,聲音一下子轉厲:「汪孚林,你既是知道此子好學上進,又是你族侄,怎能讓其屈身為僕?」

    汪秋這才終於得到了喘息之機,他立刻哭天搶地道:「大宗師所問正是正理,他若是真心體恤我這弟弟,又怎會待他如同隸僕……」

    「大宗師問得好!」汪孚林不等人把話說完,立刻高聲應答了一句,當即從袖子中拿出了兩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片,繼而轉身對著身邊額頭碰得通紅,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汪秋看了一眼,又深深吸了一口氣。

    「汪秋,早在你硬是好說歹說要把親生弟弟賣給我之後,我就覺得不妥,因此便去稟告了族長。知道你苛虐親弟,又將其賣為奴僕之事,族長痛心疾首,他知你滑胥,生怕此事萬一另有變故,你會將親弟賣到外地,讓同宗血脈流落在外,便出了過房文書,將金寶於我為養子!你在族中素來蠻橫,為防此事引來聒噪,族長和我方才隱忍不言,只想著有賣身契在,再改了戶籍,我就可以將金寶當成兒子一般養。」

    幸虧因為秋楓的事,他對那戶房劉司吏很不感冒,請舅舅辦戶籍的時候另外轉託了人,不使那位戶房掌案察覺。

    「這不是賣身契中的賣為義男,而是有族長見證的過房為子。我只年長金寶不過六歲,但同宗昭穆有序,長他一輩,自信比他這狼心狗肺的兄長,更能夠做到為父之責,讓他能夠堂堂正正立身處世!雖是養子,不是嗣子,但只要我一日有一口氣,金寶就能一日安安生生讀書,將來即使我有了親生兒子,金寶也會分得一份家產,能夠繼續學業!」

    今日明明審的是汪孚林,可審來審去卻審出了另一樁匪夷所思的案子,謝廷傑即使閱盡世事,也覺得有目不暇接之感。當他接過隨行馮監生下去拿的兩樣文書一看,見其一是族譜副本,其二是蓋著歙縣縣衙戶房印章的過房文書,表明改了戶籍,他更是驚奇感慨。

    身為督學御史,他這次從寧國府折回徽州府根本就是被輿論綁架。畢竟,他這個督學御史剛剛上任沒多久,若是被傳出第一次錄取的秀才就出了問題,回頭非得被其他御史噴死不可。其他的民間紛爭他本來不會管,也懶得管,可本該是讀書種子的良才美質險些埋沒塵泥,他就不能置身事外了。更何況,汪孚林擺事實講道理,說出來的話鏗鏘有力,讓人無可辯駁。

    至於前頭那兩條只憑臆測,沒有乾貨的罪名,反倒成了次要!

    眼見東西都呈上去了,汪孚林看到金寶已經呆愣在那不會動了,他方才衝著小傢伙微微一笑,又看著汪秋說道:「大宗師,適才汪秋所言典吏萬有方,學生先前已經說過很少進城,對於縣衙吏員更是一個都不認識,更不要說什麼豆腐乾刻的假印。怕是他賣親弟於我,本就包藏禍心,甚至打算一人賣二主,故而才弄出了一張假的賣身契來!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鼠輩,簡直是白披了一層人皮!」

    此時此刻,汪秋只覺整個人都快癱了,他想要磕頭求饒,但身上力氣全無;想要和汪孚林繼續置辯打嘴仗,可事實證明和讀書人吵架簡直是自取其辱;他想要威脅金寶,偏偏連這本來最有把握的事,竟也突然斷絕了希望。

    就只見金寶膝行上前,突然用力在地上碰了幾下頭,帶著哭腔說道:「大宗師,剛剛在學宮門口,哥哥和縣衙一個差役劉爺同來,用我生母的下落,逼我在大宗師面前陳告是爹逼我為奴!我之前就該說實話的,可卻因為害怕不敢開口,我不配當爹的兒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kabuto_555 發表於 2015-5-16 11:09 PM

第十四章 各式各樣的隊友

    驚天神轉折!

    看到這裡,站在眾多生員當中的程乃軒驚得連下巴都快掉了。如果他之前覺得汪孚林一下子能言善辯只是被逼到了牆角,於是奮起反擊,那麼,這會兒他就簡直有些懷疑,此時此刻的這位友人是不是有了什麼奇遇,這才能夠料事如神。昨天晚上汪孚林曾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對他說,金寶是翻盤的關鍵,一定要把人從班房撈出來,可那會兒他只是將信將疑,如今看來竟是真的!

    可那個汪秋呢?是不知死活自己撞進這個套子裡的,還是汪孚林故意將其引入彀中的?

    不管究竟是什麼原因,程大公子一想到自己也被人潑了髒水,剛剛在學宮外頭等候的時候,還有人冷嘲熱諷,他胸中積鬱了很多天的惱火終於在這一瞬間完全爆發了出來。他突然振臂一呼,大聲叫道:「此等奸民竟敢勾結胥吏,算計我歙縣生員,懇請大宗師明察秋毫,還清白人一個公道!」

    汪孚林正打算這麼說,猛然聽見這一嗓子,他登時嘿然,不用看他都知道,那是程公子再也按捺不住了。好在他已經達成了目的,而這一波最大的高潮確實引來了不少生員共鳴,程乃軒這一鼓噪倒沒冷場,附和的生員層出不窮。程奎就適時高聲說道:「應該嚴懲散佈謠言的人!」

    「能夠將同宗晚輩視若己出的賢士,又怎能被人指摘為人品有瑕!」

    至於起初還叫囂要清理害群之馬的生員,這會兒也覺得理虧,不得不和別人一塊附和了幾聲。而程奎在挑起了歙縣生員同仇敵愾的情緒後,則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今天成功大翻盤的汪孚林,想著其當初道試吊榜尾的成績,忍不住暗嘆了一聲。

    看來他們大多都小覷了這個初出茅廬的小秀才!

    汪孚林思忖今天發揮已經足夠了,也就不再多事,趁著別人鼓噪的當口,他默默走到金寶面前,輕輕摩挲了一下小傢伙的腦袋。

    不論昨晚上金寶是不是差點好心辦壞事,今天終究是反轉不利局面的殺手鐧!

    「爹……」金寶已經哭得淚流滿面,此刻抬起頭來,額頭赫然又是一片淤青。他一動不動盯著汪孚林看了好一會兒,突然一把抱住了他的雙腿,竟是乾脆嚎啕大哭了起來,只想把這多年來受的委屈全都宣洩出來,「爹……爹……」

    儘管從前很不習慣這麼個稱呼,甚至直到現在還覺得耳朵不適應,但汪孚林很清楚,從今往後,兩人這父子名分就算是定下來了。算算前世的年紀,他收這麼個養子勉強也不算不像話。如今金寶能夠擺脫那個狠毒狡詐的兄長,而他也能夠解脫被人戳脊樑骨的境地,今天這一場,可說是名副其實的雙贏!而且,那至今尚未謀面的父母雙親,他今後肯定要辜負他們對兒子在科場上不斷前進的殷切希望了,他就幫他們養好教好金寶當補償吧。

    八股文那玩意和他犯衝!

    「別哭了。」見襕衫下襬已經被濡濕了一大片,汪孚林便安慰小傢伙道,「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男子漢大丈夫,流汗流血不流淚。」

    主位上的謝廷傑面對群情洶湧的歙縣生員們,並沒有立刻出聲彈壓,然而,因為距離的關係,他也聽到了汪孚林安慰金寶的話,一時神色更加微妙。就在這時候,他看見外間一人快步進了明倫堂,赫然是自己的一個隨從。此人沒去理會吵嚷的生員們,徑直上前稟報導:「大宗師,歙縣葉縣尊來了!」

    從前兩榜進士登科之後,第一等當然是入翰林,第二等方才是留京在六部都察院等觀政,最差的才是出為一縣父母官。但自從嘉靖之後,京官清苦,翰林散館之後熬資格出頭,陞官慢得令人髮指,油水就更別提了。反倒是出為縣令的,不幾年升為知府分守道分巡道比比皆是,至少家資豐厚,反倒讓那些京官同僚羨慕。只不過,歙縣縣令葉鈞耀得到這個缺亦是運氣,前任縣令房寰年初丁憂出缺,他上任至今不到區區四個月。

    縣令是正七品,監察御史也是正七品,可官場上的高低從來不是光看品級的。別說分管南直隸督學的巡按御史回朝之後,按例多半是升任正五品的大理寺丞,陞官猶如坐火箭,就是憑著謝廷傑科場前輩的身份,葉鈞耀少不得擺足了下官晚輩的謙卑,腰彎得要多乾脆有多乾脆。而對於生員們齊齊躬身施禮,稱一聲老父母的時候,他則是笑容可掬虛托一把,須臾便把目光放在了汪孚林身上。

    但這樣的注視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對行禮的汪孚林微微一頷首,隨即就收回目光,痛心疾首地說道:「大宗師,我自從上任以來,雖不敢說事無鉅細,全都面面俱到,但也是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懈怠,至於儒林之事更是力持公正,誰知道竟有居心叵測之輩,指我縣試取士不公!徽州一府六縣,我歙縣無論財賦,還是士林,全都是六縣之冠,如今遭此污衊,實為我歙縣文林之恥,請大宗師明察秋毫,為我歙縣文林正名!」

    聽到這裡,汪孚林對這位知縣大人的用詞功底著實歎為觀止!這位初來乍到,竟直接把他汪孚林一個秀才的事提升到關係整個歙縣士林的事,隱隱之中更是點出,這是徽州府其他五縣對歙縣生員的污衊和打壓。他不清楚今天若不是自己用金寶的事扭轉不利局面,這位老父母會不會如此當仁不讓地出面,可現如今既是有一縣之主如此表態,他總算可以平安退場了!

    於是,他也不管依舊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汪秋,悄悄拉了金寶一把,扯著這個不明所以的小傢伙起身,悄然退往了一邊。

    哪怕到現在他還不明白這檔子事背後有怎樣的黑幕,可絕不只是為了算計自己一個小秀才這麼簡單,這已經很明顯了。接下來是神仙打架,他這小鬼避開遠一些好,否則是當炮灰的命!

    這會兒眾目睽睽之下,焦點無疑屬於謝廷傑這個督學御史,以及葉鈞耀這個歙縣知縣。四目對視之間,兩人沒有任何語言交流,只有眼神和表情的變化,這樣的過程持續了大約片刻,最終謝廷傑便長長吁了一口氣道:「也罷,葉縣尊與我同去徽州府衙,了一了此事!」

    「多謝大宗師高義!」

    葉鈞耀登時喜上眉梢,立刻虛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然而,在他那熱切的目光之下,謝廷傑先走了幾步,隨即才扭頭看了一眼地上一團爛泥似的汪秋,臉上露出了一絲嫌惡:「葉縣尊,此人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兼且滑胥刁狠,偽造公文印信,又苛虐親弟,著實可惡,就交給你歙縣法辦了!」

    葉鈞耀立刻從善如流地點頭道:「大宗師且放心,下官立刻讓人將其看押!」

    謝廷傑又想去找汪孚林,發現人竟是不在,他愣了一愣,方才意識到恐怕退到生員當中去了,便微微笑道:「嗯,歙縣附生汪孚林,宅心仁厚,孝義雙全,很不錯!」

    聽到謝廷傑就這麼先往外走了,葉鈞耀這才想起正主,可他抬頭一看,同樣只見滿目青色圓領襕衫,一時間根本找不出人,他只得把此事先放下,立刻吩咐身邊一個隨從把汪秋的事情辦好,隨即步履匆匆地追著謝廷傑去了。

    對於他來說,這趟前去徽州府衙打擂台,遠比剛剛明倫堂的這場大戲要重要幾十倍!

    歙縣令葉鈞耀突然到來,親自替本縣士林討公道,倏忽間把提學大宗師給請到徽州府衙去了,面對這樣的一幕,滿堂百多人生員只覺得今天戲碼不斷,一層層一幕幕,讓人目不暇接,腦筋也轉不過來。沒有人在意被人當成死狗一般拖出去的汪秋,全都在高聲議論著這件開始得詭異,結束得高潮的案子。由於上頭大人物全都退場了,教諭訓導之類的學官也都不見人影,眾人的聲音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大,到最後突然有人驚咦了一聲。

    「那汪孚林呢?」

    對啊,人呢?

    由於汪孚林之前進學之後,回鄉途中被轎伕劫財所傷,一直就沒在縣學露過面,認得他的也就是和他同年進學的那些人,故而大多數生員都是今天第一次見他。此時此刻,在這滿堂青色襕衫之中找這麼個不熟悉的人,那簡直是和大海撈針無異。還有人想起汪孚林當堂認為養子的金寶,可這會兒小傢伙也不見蹤影。整整亂糟糟了好一會兒,方才有人意識到那個理應揚眉吐氣的正主竟然閃人了!

    「爹,為什麼要走?」

    金寶臉上還留著淚痕,此刻眼見得汪孚林悄然沿著來路離開這座歙縣學宮,他不禁滿心不解。

    「李白的《俠客行》你聽過沒有?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汪孚林笑眯眯地反問了一句,見金寶有些沮喪地搖頭,他便安慰道,「之前你只顧著四書五經,沒時間讀這些,回頭我給你找找這些詩集。經史文章之外,這些流傳千古的名篇一定要多讀。」

    事了拂衣去固然聽著很帥氣,但他溜之大吉的真正原因是,那些同年進學者他一個都不認得,更何況亂糟糟那麼多人,他一個個都叫不上名字,更沒法應付回頭眾人的各種追問,還不如乾脆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賢弟!」

    汪孚林正在暗自得意自己溜得快,後頭傳來的這聲音登時讓他大為頭疼。他無可奈何地轉身,見那追出來的人果然是程乃軒,他便乾咳一聲拱了拱手道:「程兄,適才多謝助言了。」

    「我只是在水落石出之後才開的口,哪有幫上忙,反而是旁觀了一場賢弟胸有成竹,翻手為云覆手雨的好戲!」程乃軒顯然這時候還在興奮中,見金寶向自己施禮,他便露出了一個笑容,隨手扯下腰邊懸著的一枚玉墜,一把塞在了他的手心裡,「好孩子,今天多虧你給你爹爭氣,這是程伯伯給你的見面禮,回去之後好好讀書,別辜負了你爹的心意!」

    見程乃軒說出來的都是正經話,汪孚林這才松了一口氣,授意金寶接了東西謝過。等到接下來程乃軒說要設宴為他慶祝,他趕緊藉口家中兩個妹妹翹首相盼,不打算在城中停留,立刻就要回去,好說歹說承諾日後進城再約,這才把人打發走了。嘴上這麼說,他心裡卻決定,這次趕緊回鄉,先悠閒享享清福再說,之前那一個多月實在是太讓人心力交瘁了。

    出了學宮,在大門口等候的轎伕和松明山村的鄉親團團圍上來,等到得知經過之後,一群人全都大喜,恭賀連連。他便笑著一一謝過,最後才說道:「事情既然已了結,咱們回去準備一下,午後就動身回鄉。回鄉之後,我再設宴重謝各位!」

    鬧哄哄喜洋洋地回到馬家客棧,掌櫃夥計一見他們的模樣,就知道汪孚林平安過關,嘖嘖稱奇的同時,自然更加慇勤地幫忙備辦了酒菜。等到汪孚林應付了這些亂糟糟的恭喜,又和眾人匆匆吃過一頓早午飯,推開自己賃下那小院堂屋的房門,打算收拾行李趕緊跑路,卻發現一個二十五六的年輕人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看書。

    恰是那個游野泳的閒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頁: [1] 2 3 4 5 6 7 8 9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