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海的溫度 -【忘塵閣·第三部】雙面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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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58 PM

(五)

公蠣醒來的時候,天剛擦黑,半邊月亮升起,影影綽綽躲在薄云層里,帶著一圈光暈。土地廟前,除了几個吹牛聊天的乞丐,還有三三兩兩乘涼的人群。

還好,沒有昏睡太長時間。公蠣舒展了一下筋骨,掙扎著爬了起來,沿著最近的道路返回如林軒。

周圍有丁香花的味道,但公蠣稍微一聳鼻子便分辨出只是丁香花而已,並非她的氣息——為何她一離開,連氣味都會消散呢?

冉老爺不在房間,也不在后園。公蠣不理會追著他要結上月伙食的伙計,循著氣味,深一腳淺一腳上了街。

距離宵禁還有大半個時辰,街上人來人往,飯后散步的,結伴乘涼的,熙熙攘攘。公蠣視而不見,如同夢游一般,在人群中走走停停。

一個總角幼童哭了起來,粉嘟嘟的手指著公蠣,磕磕巴巴用尚不流利的語言叫道:“長……蟲!……大的!”

旁邊少婦瞪了公蠣一眼,厭惡道:“醉鬼!”一把抱起幼童走到一邊,哄他道:“好寶貝別害怕,我們找爹爹來打他……”

公蠣渾然不覺,眼中的紅血絲暴增,搖搖晃晃走開。

爛瓜果的甜味,漿過的新衣料味,殘余的麥秸氣息,馬車駛過扑面而來的塵土味,還有男人女人身上的汗味香粉味,空氣中的味道太多太雜,因剛蛻過皮而靈敏過度的鼻子難以承受這種繁雜,帶動腸胃一陣陣翻滾。

公蠣下意識地躲避著人流,連續做了好几個深呼吸。

夜色深沉,喧囂漸悄。公蠣的腦袋如同一盆子漿糊,飛快在攪動,周圍那些掛著紅燈籠的商鋪、矗立的樹木以及縈繞在耳邊揮之不去的嘈雜聲音,變成了一個個旋轉的平面圖畫,如同打著旋儿的風箏,不斷地被攪進漿糊的漩渦中。

不過蛇類的平衡性一向很好。公蠣搖搖擺擺,卻未跌倒。

冉老爺的氣息時有時無,公蠣醉眼蒙眬,跟著來到一處樹林,抬眼一看,這不是土地廟麼。

乞丐們大多已經安睡,未睡的也不會留意一個醉漢。公蠣趔趔趄趄,循著氣味,又來到了土地廟后。

氣味在一處院落前的磨盤根部稍微濃郁,顯然他曾經在此處盤桓過一段時間。

公蠣趴在磨盤上天旋地轉。玲瓏,小武,巫琇,大雜院等,那些不願提起、不願想起的人和事,一股腦儿地往他的腦海里扑。

待酒力稍減,公蠣爬了起來。冉老爺之后的行程漸漸詭異,所行路線全是偏僻旮旯處,大樹后,花基內,甚至有一次還爬上了一家農戶的草垛上,若不是在躲避,便是在跟蹤。

閉門鼓敲過,巡查官兵整齊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公蠣拿出當年捕獵的技巧,用盡所能分辨他的行跡。

周圍的景象越來越熟悉。公蠣吃驚地發現,冉老爺的目標竟然是忘塵閣。

但這個判斷很快又被否定了。門口的梧桐樹上殘留著他的氣味,但他並未進去。

忘塵閣的大門虛掩著,空無一人。公蠣攀著木門鑽過牌匾后面的窗格,進入忘塵閣內堂,卻發現里間的門也是虛掩著的,內里空無一人,竟然連汪三財也不在家。不過公蠣留意到院子里搭了個簡易床板,旁邊還放著一把蒲扇,估計汪三財去茅廁了。

公蠣等了一陣,不見汪三財回來,將大門重新關好,繼續追蹤。

冉老爺的氣味很特殊,相對來說較好分辨,但即便如此,公蠣也是豎起全身的毛孔才勉强能探尋得到。

冉老爺在忘塵閣門口的梧桐樹上躲避了一陣,沿著反向走去,繞著敦厚坊兜了一個大圈,在一處偏僻小巷逗留了片刻。

這處巷子里的味道有些變化,但究竟是什麼東西,卻分辨不出來,只是吸入之后渾身放松,几乎想立刻躺下大睡一覺。公蠣連忙打起精神,退出小巷。

冉老爺繼續遮遮掩掩地往前走,穿過北市后街,經過長長一排后風道,在一處土房子的后牆前,味道消失了。

公蠣毫不猶豫爬上了土牆,順著牆頭進入院落之內。

院子很是寬敞,正中一棵古老的皂角樹,樹圍粗得要几人合抱,枝干虯曲,樹冠茂密,整個院子遮得嚴嚴實實。樹下擺著簡陋的石桌石凳,旁邊還有一個大石臼子,里面汪著一汪清水;一條低垂的樹枝上掛著一盞燈籠,樹下凌亂地堆著竹子、皮革、馬鬃等物,還有各種成品或半成的弓箭,濃重的氣息衝得公蠣鼻子一陣發癢,冉老爺的氣味更加不能辨認。

上房忽然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啞巴,好了嗎?”廂房里一個人嗚啦嗚啦地回應了几聲,竟然是那個賣弓箭的啞巴。再一看,原來又回到了土地廟附近,仍是門口有個廢棄石磨盤的那個院子。

公蠣心里懊悔,心想冉老爺實在狡猾,兜來兜去,還是跟丟了,正要沿原路返回,只見廂房門簾一挑,啞巴出來了。

公蠣躲避不及,見上房窗下一個種花的破缸,閃身躲了進去。

啞巴挑簾進了上房,站立到一旁。公蠣探頭望去,不由被房間的布置吸引了。從外面看,這個院子同乞丐聚集的大雜院沒什麼分別,土牆茅屋,凌亂狼藉,誰知房間里卻極為干淨,桌椅板凳雖然陳舊,卻是清一色的檀木,透出几分古色古香的味道。堂屋正中掛著一張泛黃的牛皮人像,像是供奉的祖先;牆壁左右各嵌著兩盞犀角燈,桌面上擺放著筆墨紙硯,一側擺這個小竹床,一點也不像個乞丐的住處,倒像是殷實人家的書房,且書桌前一個少年正在認真地抄寫詩書,字跡工整娟秀。

公蠣依稀認得,他是同小武交換過藥物的阿牛,大半年沒見,他長高了許多,但是臉色蠟黃,面無血色。

里屋響起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阿牛扭身叫道:“爺爺,你沒事吧?”

里屋的門簾打開,一個瘦骨嶙峋的老頭一步一喘地走了出來。他長得十分丑陋,窄額頭尖下巴,牙齒几乎掉光,稀稀疏疏的花白頭發胡亂在頂上挽了一個衝天的發髻,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即將斷弦的破弓。雖然背駝得厲害,但看得出,年輕時定然高大威猛。

老頭斜靠在書桌旁邊的軟榻上,喘了一陣,道:“阿牛,這几日外面不太平,天黑之后不要出門,記住了嗎?”

阿牛乖乖點頭道:“好,那我晚上不出去玩儿啦,就在家里多陪陪爺爺和啞巴叔叔。”

老頭隨口道:“不是爺爺要你陪,是外面危險……”看到阿牛天真的眼神,忽然轉了口風:“嗯,爺爺老了,離不開人。你晚上就在家陪爺爺。”

阿牛認真地道:“爺爺不會老的。”老頭滿臉慈愛,擺手道:“你過來。”

阿牛像個聽話的小綿羊,依偎在老頭懷里。老頭摩挲著他的臉蛋,喃喃道:“好孩子,你要好好讀書,將來成家立業,為桂家開枝散葉……”

阿牛扭動著身体傻笑起來:“好。我今天的功課還沒做完,先生知道了要打手板子的。”

啞巴輕咳了一聲。老頭疼惜道:“太晚了,先去睡吧。”

阿牛張嘴欲說什麼,老頭揉了揉他的頭發,他的眼神頓時迷離起來,猶如夢游一般摸到位于牆角的竹床前,乖乖躺下,很快便發出了均勻的鼻息聲。

老頭默默看著阿牛良久,這才衝著啞巴道:“走吧。”啞巴扶著他,兩人一起來到院落中。

一個粗壯婦人從廂房探出頭來,赫然是今日那個賣茶湯的胡大嫂。

公蠣越發疑惑。她怎麼會在這里?下午見她,明明同啞巴一副素不相識的樣子。

老頭見了,咳著擺手道:“胡嫂你沒事先回去吧。今晚啞巴有事,不能陪你。”婦人唯唯諾諾,施禮退出。

老頭喘著粗氣,在石凳上坐下,朝啞巴一擺手。

啞巴將亂蓬蓬的皮革掀到一邊,里面露出一個人來,蜷縮著身体一動不動。

老頭閉目養了一會儿神,道:“你在他身上搜一搜,看看有沒有玉佩玉眢之類的東西。”

啞巴依言,在他衣襟上下翻弄了一遍,搖搖手示意什麼也沒有。

老頭似乎不甘心,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親自上下又摸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

啞巴將那人翻了個身,在他臉上用力地拍了几下。

那人呻吟了几聲,慢慢撐著胳膊坐了起來,愣了片刻,道:“這是哪里?”

原本要走的公蠣又呆住了。這聲音和身形,熟悉得讓人心里發毛。

公蠣心想,這老頭是誰,他怎麼會擄了假公蠣來。坐在地上的假公蠣已經發問:“你是誰?”

老頭上下打量著他,眼里竟然閃出一絲淚光來:“我找了這麼多年,才找到你。”

原來兩人是舊相識。公蠣原本還有些幸災樂禍,希望能假借老頭之手除去假公蠣,看來沒戲了。但轉念一想,如今這個假公蠣時時處處以自己的身份示人,豈不是老頭找的是自己?

公蠣再三打量著老頭,確定自己同他素未謀面。

老頭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原本佝僂的身体也直了起來,道:“老天有眼,這件事到了我這里總算是了結了。唉,我可不想我的孫子,也跟我一樣,居無定所,顛沛流離。”

公蠣心想,真是莫名其妙,我又不認識你。

假公蠣茫然地搖了搖頭,道:“不懂,我不認識你。”

老頭昏黃的老眼憐憫地看著他,道:“好孩子,你懂不懂都不要緊。為了這一刻,我桂氏一族已經足足等了近千年。”

公蠣正糾結是在此伺機伏擊假公蠣,還是繼續追蹤冉老爺,聽他提到“桂氏一族”,不由想起死去的壽衣店掌櫃桂平來,心中一凜。

桂老頭拉過一個凳子,拿下掛在枝椏上的燈籠放在上面,取下燈罩,撥弄著燈花嘮嘮叨叨道:“祖師爺在地下也可以瞑目啦。可憐我桂氏,守著祖師爺的遺訓,人口零落,如今竟然只剩下這麼棵獨苗。”他慈愛地朝上房看了一眼。

光線亮了些。桂老頭在假公蠣跟前站定,雙手按在他的肩上,眼里滿是不舍:“我知道你修行到今日也不容易,可是沒辦法呀,只有找到你才能完成祖師爺的遺訓,我桂氏一族才能真正解放。”

公蠣覺得似乎有一雙無形的手按在自己的肩頭,很是不舒服,忍不住搖動身体。

假公蠣反應甚為遲鈍,只是茫然地搖頭。桂老頭道:“你放心,我會多多地燒些紙錢給你,足夠你和祖師爺花的。來,轉過來我看看。”

假公蠣聽話地轉過了身子,將后腦勺留給了老頭。桂老頭干瘦的雙手在他身上摸索起來:“唉,你給藏哪儿了?真是個調皮的孩子。”他慈愛地揉了揉假公蠣的頭發,像對待阿牛一樣。

一縷几乎看不到的烏黑氣体頓時籠罩在假公蠣身上。公蠣仿佛有感應一般,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假公蠣的衣服瞬間破成條縷,赤身裸体地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滯。

公蠣下意識地捂住關鍵部位,臉上頓時紅了起來。媽的,這人身上連疤痕都同自己一模一樣,如此赤條條的,小雞雞豈不都被人看干淨了?

桂老頭繞著假公蠣走了一圈,眼里露出不忍的神色,輕輕地揉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頭,道:“好孩子,忍著點,一會儿就好。”說話忽然手上用力,朝他的眉心重重一彈。

公蠣依稀看到一絲鬼火一般的光點進入他的門面之中,假公蠣頓時劇烈地嘔吐起來。

桂老頭一邊幫他捶背,一邊緊緊盯著他,可惜他只是干嘔,什麼也沒嘔出來。倒是公蠣的胃部莫名其妙跟著一陣翻滾,强忍住才未發出聲音。

桂老頭失望至極,深陷的眼窩里汪出淚光來。公蠣覺得這老頭實在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只覺得情況不妙,還是走為上策。

桂老頭抱頭蹲在假公蠣身邊,悶了片刻又站起身來,低聲道:“我實在是沒了法子了。”慢吞吞道:“取俑罐來。”

啞巴去了上房,從牆面一個小佛龕里面抱出一個人頭大小的黑罐子來,遞給桂老頭。

桂老頭抱著黑罐,不住地長吁短嘆,忽然將黑罐翻轉,朝他頭上套去,不偏不倚,剛好將假公蠣的腦袋蓋得嚴嚴實實,然后左右看了看,將罐子調整到了一個合適的位置。

公蠣頓時覺得透不過氣,但很快,公蠣便驚懼得忘了呼吸。

罐子不知道什麼做的,很快同假公蠣的頭部緊緊貼合,如同長在皮膚上一般;而他也瞬間變了模樣,四方臉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皮膚黝黑粗糙,同公蠣再無一絲相似之處。

公蠣不知該高興還是擔憂,緊張得雙腿發麻。

桂老頭忽然“咦”了一聲,表情有些遲疑,像是發現了什麼。但他仔細打量了假公蠣一番后,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輕輕拍了拍假公蠣的臉,溫言道:“好了。躺下吧。”

假公蠣如同木頭,機械地站起來,躺到石桌上去。

桂老頭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的腹部和喉部反復按壓,忽然猙獰一笑,從袖口里抽出一把黑黝黝的匕首來,朝那人肚子上划去。

手起刀落,假公蠣瞬間被開膛破肚,五髒六腑全部暴露在空氣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59 PM

(六)

公蠣清晰地感覺到刀刃划入皮膚的銳利感,一個哆嗦跌坐進了缸底。

桂老頭忽然停住了手,道:“你醒了?出來吧。”只聽廂房門一響,公蠣探頭一看,冉老爺陰沉著臉走了出來。

冉老爺果然在這里!公蠣很是欣喜,几乎要衝出去問他阿意的下落。

剛才那一下,似乎用去桂老頭的全部力氣。他雙手微抖,用力喘了一陣,嘆道:“定是啞巴不忍心,把冉公的藥量給減了一半。”

啞巴誠惶誠恐地后退了几步,連連搖手。冉老爺揉著手腕上的勒痕,冷著臉哼了一聲,道:“你的藥物,在我身上沒什麼效果。”

桂老頭眼里明明不服氣,嘴里卻恭維道:“冉公手段高明。”

冉老爺首先看到假公蠣的屍体,皺眉道:“至于嗎?”轉頭才看到老頭的臉,猶如見鬼了一般死死盯住,驚愕道:“你,你!”

但冉老爺終究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桂老頭摸著自己的臉,苦笑道:“看到了吧。老朽行將就木,實在沒有時間了。”

公蠣靈光乍現,忽然明白他是誰了——他是那晚在如林軒小池塘旁邊冉老爺密談的老者!只是僅僅半月過去,他竟然衰老至此,連聲音都變了,以至于公蠣根本沒聽出來。

冉老爺趔趄了一下,以手扶額,跌坐在石凳上。

桂老頭規規矩矩鞠了一躬,言語卻相當傲慢:“我知道冉公不贊同我的做法,可是,今晚是最后的機會,只能行此下策。您放心,這種藥的藥效也只有一個時辰,不會太久。”

冉老爺木著臉,一言不發。

兩人啞然相對,過了片刻,桂老頭嘿嘿地笑了起來,淚水順著眼角的溝壑布滿全臉:“冉公,你得原諒我,老朽壽限到了,不是明天便是后天……沒几天好活啦。”他橘皮一樣的臉笑得皺在一起,沒牙的嘴巴癟得看不到嘴唇。

冉老爺表情緩和了些,朝院落四周打量了一下,面帶倦色道:“你先行一步,我隨后便到。”

桂老頭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他一眼,重新拿起匕首在假公蠣身上划,苦笑道:“您身强力壯,不要說這種話。”

冉老爺站了起來,帶著一絲不屑,冷冷道:“你還沒發現錯了嗎?”

桂老頭一愣,衝著冉老爺做出一個齜牙咧嘴的凶狠表情,丟了匕首,閃電一般將雙手插入假公蠣的腹部,不住地翻騰攪和,依稀可見心肺等內髒出來又進去,看得公蠣毛骨悚然,肚子一陣陣痙攣。

桂老頭瘋了一般,雙手如同利刃,將假公蠣的五髒六腑攪得稀爛。

公蠣嚇得捂住了眼睛。

冉老爺冷眼瞧著,帶著一點無奈。桂老頭的動作越來越慢,終于扑通一聲坐在了地上,捧著鮮血淋漓的雙手,喃喃道:“沒有,什麼也沒有。”

冉老爺忍不住道:“雙面俑。”

桂老頭驚愕地抬起頭,道:“你說什麼?”隨即朝假公蠣瞧去。

公蠣不敢看假公蠣變成了什麼樣子,只敢偷偷瞄一眼桂老頭的反應。

桂老頭嘴唇顫抖,雙手扶著石桌,方才勉强站立。

冉老爺木著臉道:“是雙面俑。有人早知道你會對龍公蠣下手,很早以前便開始著手准備。這個假人做足了工夫,几可亂真。”

桂老頭失魂落魄,喃喃道:“可笑我……我還使用了一個俑罐,想把他變成另一個人的模樣……”他咧開沒牙的嘴巴,不知是笑還是哭:“沒時間了。我真的沒時間了。”

他忽然轉向冉老爺,厲聲喝道:“是你一直在插手此事,是不是?”他的手臂驟然伸長,一把抓住冉老爺的胸襟,將他拉至跟前,雙眼爆出,惡狠狠地瞪視著對方。

冉老爺憂傷地看著他,道:“我早跟你說,你的方向錯了,你偏不信。”

須臾之間,桂老頭發須全白,雙頰下垂,眼睛渾濁,身体佝僂得像只曬干的蝦米。他軟綿綿地松了手,若不是冉老爺出手相扶,只怕馬上便要癱做一團。

他抬眼看著冉老爺,眼窩淚光閃動:“求你,幫助阿牛……”他徒勞地抬起手,想要打個拱,卻無力地垂了下來。

冉老爺慢慢將他放下。啞巴飛快跑過來,從懷里摳出個小瓶子來,倒出一顆藥丸便往他嘴巴里塞。桂老頭卻把臉別到一邊,道:“沒用了……不要浪費。這些藥丸是我精心配制的,留著……給阿牛。”他每說一句,便要喘上几口。

冉老爺繞著石桌疾走了几圈,忽然暴跳如雷,指著奄奄一息的桂老頭怒斥道:“祖師爺的遺訓,你全然忘記了嗎?如今為了一己之私,竟然貿然出手,還因此給我下迷藥!想當初,若不是你……若不是你剛愎自用,桂氏和我冉族何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桂老頭嘴巴一翕一合,只是簡單地重復兩個字:“求你,求你。”

冉老爺氣得渾身發抖,指著他良久,似要一掌劈下來,但終究不忍,一頓腳拂袖而去。

桂老頭眼里的一點亮光消失了,他無聲地哭了起來。啞巴在一旁手足無措。

冉老爺的腳步漸漸遠去。公蠣扭動著身体,准備繼續跟蹤。剛從缸的破口處探出半個腦袋,原本奄奄一息的桂老頭閃電一般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公蠣的脖子,一把甩了出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35 AM

蛇婆牙

(一)

公蠣懵了。他的腦袋被一個樹杈子叉著,動彈不得。

桂老頭桀桀地笑了起來,粗糙的手指划過公蠣的臉頰和喉部,道:“原來是你。”他慢吞吞收拾著石桌上的雜物,低聲道:“唉,冉虯這個老家伙沒說錯,我這一輩子,又自私又自負,竟然被這個雙面俑的附屬假人給蒙蔽。嘿嘿,這下可將桂氏帶進了深淵啦。”他的語氣,異常絕望和悲愴。

他瞥一眼驚慌扭動的公蠣,慘然一笑,道:“你說我是不是老糊涂了?”將石桌上的假公蠣一把推了下去。

公蠣這才發現,石桌上沒有鮮血,沒有慘不忍睹的髒器,假公蠣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具即將散架的稻草人。

那些所謂的鮮血淋漓,不過是視覺上的幻象,桂老頭扶著石桌,仰臉呆呆地看著天空,靜默良久,道:“祖師爺,我對不住您。桂氏一族,沒能完成您的遺願。”桂老頭眼里閃著奇怪的光,豁牙漏風地唱了起來:“烏云起兮,碧水旋旋。枯骨泣兮,熱淚漣漣。為師守陵兮,激越千年。子心不改兮,披肝瀝膽。”

這個曲調,同那晚在壽衣店門口冉老爺唱的一模一樣。

公蠣隱約明白,他同冉虯祖上算是同門,他們的祖師爺留下了什麼遺願需要完成,但桂氏和冉氏在行事方式卻產生了重大分歧,兩族雖未公開反目,但基本各行其是,相互並無過多交集。而桂氏在尋找一件極其重要東西,莫名其妙找到了自己。

自己身無分文,怎麼會攪和在他們之間呢?公蠣很是憤憤不平,但轉瞬又沮喪地想到,明明是自己跟蹤冉老爺,卻自投羅網來了——真是越想越亂。

桂老頭唱完小曲儿,顫巍巍蹲下,按住公蠣的七寸,衣袖一抖,甩出一顆又腥又臭的藥丸到公蠣的嘴巴,和善道:“吃了吧,吃了就沒那麼痛了。”說著撤了叉子。

但公蠣已經渾身酥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來。

桂老頭蹣跚著將公蠣搬上石桌,將他的身体捋直,一邊一節一節地掐他的骨頭,一邊絮絮叨叨道:“你這個狡猾的孩子,還跟我捉迷藏呢。”他咯咯地笑,“蛇婆這種扁毛畜生,便是再活千年万年,得道成仙,也難以理解凡人的復雜。其實第一刀下去,我便知道上當了,也知道雙面俑的本体就藏在附近,可是冉虯醒了,我只好繼續演下去。嘿嘿,他顧念同門之誼,自然不肯對我下手。而且,”他露出一絲狡詐和得意,“他知道你在這里,卻沒有說破,徑自走了!剛才一瞬間,我以為要抱憾終身了呢!”

公蠣眼睜睜地看著天空,動彈不得,身体在人形和蛇形之間不斷變換。

月亮不知何時躲了起來,天氣陰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桂老頭摸准了公蠣的頰部,一手捏住,另一手在公蠣腹部用力一按。上顎一陣刺痛,公蠣脖頸一伸,吐出半邊避水玨來。

桂老頭不顧上面戴著涎水,一把抓了過去,貼在胸口,老淚縱橫:“阿牛,我的阿牛有救了……”原來他找的東西竟然是這個仿冒的避水玨。

公蠣戴著避水玨,只是因為它既賣不上價又舍不得丟,戴著習慣了,但見桂老頭視若珍寶,心中不由疑惑起來。

桂老頭過于激動,翻了好一陣白眼才緩過氣來,朝垂手立在一旁的啞巴擺擺手,急促道:“快,把這個給阿牛戴上。”用衣袖胡亂擦了几下,撕下一根布條將避水玨穿上,遞給啞巴。

啞巴轉身要走,他忽然叫住,怔怔地看著他,低聲道:“以后可就只有你同阿牛相依為命了……你,你要照顧好阿牛。”

啞巴忽然跪下,砰砰砰磕了好几個響頭,再抬起頭來已經淚流滿面。

此時的桂老頭看起來慈眉善目,一副忠厚長者的模樣,他扶起啞巴,嘶啞道:“好孩子,去吧。記得我說過的話,帶著阿牛好好活。”又囑咐道:“蛇膽我放在石臼里,明天記得給阿牛吃。”啞巴哽咽著轉身回了上房,將門閂上,吹熄了燈。

桂老頭的背駝得更加厲害,喘得像一個破了的風箱,低聲道:“冉虯總說,我不該一心尋找避水玨,而忘了身上的責任。哼,他一個冷血野畜,如何能体會到凡人的舐犢之情?”他失神地看著地下的稻草人,嘆道:“我知道應追查下去,瞧瞧是誰做的雙面俑……可如今自身難保……”

他蹣跚著走到石臼前,勉强站穩,撩起水洗了一把手臉,從衣袖中抽出一根銀針,抖了好久,才找准位置,照著左手中指扎了進去。

看來他的行將就木之說,卻也不是撒謊。

公蠣看著都覺得疼,桂老頭卻毫無反應,拔出銀針,指尖馬上射出几滴黑血來。

桂老頭用力擠壓中指,直至血變成紅色,氣色好轉了些,有氣無力道:“去年我在碼頭看到你時,你正拿一顆紅石子儿坑蒙拐騙。”看公蠣一臉茫然,提醒道:“你忘了?我要買你的血珍珠——”

公蠣驚愕道:“你是,你是當初在碼頭上同我配合騙張阿財的老丈?”時間過去太久,公蠣不怎麼記得他當初的模樣,但依稀記得白白胖胖,一團和氣,絕不是如今雞皮鶴發的樣子。

桂老頭道:“難為你還記得。”

公蠣心中暗暗驚訝,表面卻忙套近乎:“原來同老丈是舊相識,避水玨便算是在下贈予老丈了。只是這個麼……”他眼睛朝身体一擠,示意放開自己。

桂老頭捶著胸口,咳出一大口濃痰來,道:“年輕可真好,什麼都不想,天塌下來也以為自己能躲過。我跟蹤了你這麼久,可不能只要一個避水玨這麼便宜。”他輕輕叩擊著公蠣的腹部,道:“這可是上好的蛇膽,剛好給阿牛補補身体。”

公蠣掙扎道:“等等!除了蛇膽……你還想要什麼?”

桂老頭眼里閃過一絲殘忍,道:“就你。”他慢吞吞回過頭,衝著皂角樹吆喝道:“今晚有好東西吃啦。”

皂角樹的葉子嘩啦啦作響,像是鼓掌祝賀一般。桂老頭拍打著公蠣的腹部,道:“嘿嘿,我要的就是你。老天有眼,把你送到我這里。唉,要不是你剛好在合適的時機出現,我還疑慮今晚能否制服得了冉虯。有了你,我便不用同冉虯鬧翻臉啦。同為蛇屬,功效相當,甚好,甚好。”

公蠣竭力拖延時間:“你為何殺我?我同你無冤無仇。”

桂老頭笑眯眯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一個道行低微的小水蛇,卻天賦異稟,正如大街上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儿擁有身家百万,左鄰右舍焉有不垂涎之理?”

公蠣几乎不敢相信這是描述自己,道:“你說的……是哪個?”

桂老頭憐憫地看著他無辜的眼神,道:“畢岸這個自命清高的笨蛋,生生把你養成了白痴。”

公蠣很生氣,但又不敢激怒他,只好扯開話題:“你剛才用的那個黑罐子,是什麼東西?”

桂老頭卻突然怒了:“這個該死的畢岸!竟然弄個雙面俑來糊弄老夫!白白浪費了我一個俑罐!”說著毫無征兆地舉起匕首,朝公蠣腹部划去。

公蠣驚恐不已,忽然平地一聲驚雷,伴隨著一個扭曲的閃電,空氣中很快傳來松柏燃燒的味道,估計有樹木被剛才的閃電擊到。

桂老頭似乎有些不安,匕首舉起又放下,嘟囔道:“怎麼回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36 AM

(二)

院子的門忽然開了,一個人探頭進來,大大咧咧道:“老丈,我來討口水喝。”仿佛這不是午夜而是大白天。

桂老頭的表情一滯,疑惑地回過頭去,看著他一言不發。

來的竟然是土地廟前的瘸腿乞丐,公蠣几乎要歡呼起來,只是自己如今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有些羞慚。

瘸腿乞丐走過來,一腳將地下的稻草人踢得老遠,看著公蠣嘿嘿地笑了起來:“你不是喝醉了麼,躲在這里做什麼?讓讓,讓讓。”說著將公蠣一推。

公蠣扑通一聲跌下石桌。瘸腿乞丐半個身子坐在石桌上,關切道:“酒還沒醒?”

桂老頭不動聲色地將匕首收起,木著臉道:“半夜三更擅闖民宅,這是要打劫嗎?”

瘸腿乞丐繞著院子走了一圈,若無其事道:“我來討口水喝,順便找他。”說著朝公蠣的腰眼踢了一腳,“既然老丈不歡迎,在下就告辭了。”說著朝公蠣一瞪眼,“還不走?耽誤老丈休息!”

瘸腿乞丐拖著公蠣便往外走。桂老頭撿起石臼子里的一片落葉,忽然笑了,和和氣氣道:“既然來了,喝了茶再走吧。剛好我一個人睡不著,坐著無聊。”弓著背慢慢去進了廂房。

瘸腿乞丐果然在石凳上坐下。公蠣猛扯他的衣袖,急道:“這里有古怪,趕緊離開,快,快!”

瘸腿乞丐甩開他,不但不走,還大聲吆喝道:“老丈可有茶葉?勞煩放一些最好。”

公蠣恨不得獨自逃走,但身上藥性未失,下肢完全不聽使喚,折騰了良久,感覺上身酥麻稍減,這才以肘支地,慢慢挪動,倚著皂角樹坐下。

桂老頭果然端出一壺茶來,香氣四溢。瘸腿乞丐閉目吸氣,贊道:“好茶!上等大紅袍,陳年雪水炮制,配以明徹如冰、溫潤如玉的越窯青瓷,正好相得益彰。老丈果然是個雅士。”

桂老頭自己端起先喝了一口,瞥了畏畏縮縮的公蠣一眼,大言不慚道:“老朽剛才同這位小哥有些誤會,万望不要在意。”

公蠣呵呵冷笑了兩聲,就嘴儿咕噥道:“什麼誤會,明明是有意劫財殺人。”卻不敢大聲索回避水玨,在那里坐臥不安的,朝瘸腿乞丐又是皺眉又是擠眼,提醒他不要喝。

偏偏瘸腿乞丐毫不在意,反而笑著揶揄道:“老丈會不會不滿在下半夜驚擾,故意在茶里投毒?”

桂老頭板起了臉,搶過瘸腿乞丐手中的茶一飲而盡,又一把奪了公蠣的茶,潑在了皂角樹下,冷笑道:“我沒本事,自當認輸。愛喝便喝,不喝請便。”

瘸腿乞丐哈哈笑了起來,道:“老丈勿要生氣,在下說笑呢。”責備地望了公蠣一眼,忽然道驚異:“咦,龍掌櫃,你的避水玨呢?”不待公蠣回答,又轉向桂老頭:“定是給老丈撿了去,還望老丈奉還。”

一瞬間,公蠣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智商——是不是土地廟的所有乞丐都知道自己的身份,而只有自己還傻傻地以為別人不知道?

公蠣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剛來洛陽那年,公蠣在瑞蚨祥做了一件新衣服,高高興興地上了街,一路上不時有人指點微笑,公蠣只當是自己容貌出眾,身形瀟灑,可等回到住處才發現,原來中途去茅廁時不慎將衣服后襟下擺扎在了中衣之中,露出里面花色的內褲來。如今聽了瘸腿乞丐的話,便如那日一樣,既丟臉又惶惑。

桂老頭死死地盯著瘸腿乞丐,表情陰晴不定,良久方道:“老朽不懂你說什麼。喝完了水,請走吧。”

公蠣只想逃離,不願意再生事端,寧願把那塊避水玨送與他,便一言不發。

瘸腿乞丐仰臉看著天,興致勃勃道:“今晚天氣不太好啊。這種悶熱的天氣,最適合聊天。”說著一屁股坐在了石凳上。

桂老頭無可奈何地看著他,那副表情,倒像是孤苦老人遇到了地痞無賴一般無助。瘸腿乞丐笑了笑,道:“我聽說桂氏一支法术高明,如今怎麼敗落至此?”

桂老頭身体僵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

忽然一陣飛沙走石的怪風,皂角樹瘋狂搖動起來。桂老頭臉色突變,攏起手朝天空看去。

只見邙嶺方向黑壓壓的烏云涌動而來,到了洛城上空驟然停住,層層疊疊堆在一起,並不時變換形狀,如同有無形之手在云層中攪動;間或有紅光透出,射出一道凌厲的光線,將周邊烏云染得黑中發赤。

公蠣看得心驚,正要勸瘸腿乞丐快走,忽然一個巨大的火球在半空中炸開,照得整個院落白森森一片。三人都有些驚懼,尚未反應過來,只聽上房門嘩啦一聲打開,啞巴抱著少年阿牛衝了出來,跪倒在桂老頭面前,口里哇啦哇啦地叫個不停。

原來阿牛昏睡之中竟然口鼻流血不止,面如黃紙,氣若游絲。

桂老頭滿臉疼惜之色,抱著阿牛不停叫喊,渾濁的老淚未曾落下便隱入了臉上的溝壑之中,肩頭聳動,讓人動容。啞巴也哭了起來。

瘸腿乞丐推開啞巴,先搭了一把脈,然后飛快摸出一顆藥丸,不容置疑道:“快吞下!”

桂老頭伸手攔了一下,還是聽憑他喂阿牛吃下。

阿牛的呼吸漸漸均勻,微微睜開眼睛,小聲叫道:“爺爺。”轉眼又重新昏睡過去。

桂老頭細心地將他臉上的血跡擦干淨,抱著阿牛慢慢坐在地上,輕輕搖晃著,低聲哼唱道:“阿牛,阿牛,長得壯如牛……”啞巴欲接過,卻被拒絕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37 AM

(三)

雷聲急一陣緩一陣,閃電變換著方向從烏云縫隙中透過來,像一只睡眼蒙眬的眼睛在尋找地面上的獵物。而厚厚的云層不知何時全部堆積在土地廟上空,低得几乎壓到茅屋的屋頂,而四周的天空依然星光閃耀。

公蠣莫名覺得不安,几次提醒瘸腿乞丐趕緊離開,他卻置之不理。

時間過去良久,阿牛的呼吸聲漸漸勻稱,桂老頭眼里的精氣散去,只剩下無精打采的渾濁,空洞洞的眼神,佝僂的身体,如同已經腐朽的枯樹。

瘸腿乞丐仰臉望著星空,一副不急不慢的樣子。桂老頭忽然開口,道:“我不姓桂。”

瘸腿乞丐轉過頭看著他。

桂老頭道:“我不姓桂,而是姓攰。”他伸出指頭在空氣中寫了一個“攰”字,“這個姓,如今已經沒有啦。”

瘸腿乞丐道:“攰是個古老的姓氏。”

桂老頭低頭親了親阿牛的臉蛋,黯然道:“是。攰氏一族,自從祖師爺賜姓以來,已經八百多年啦。可如今,攰氏只剩下我和阿牛了。”他沉默了一陣,道:“今年春節,阿牛的爹娘忽然暴斃。同族的桂平也莫名死亡。”

他垂下了頭,聲音出奇的平靜:“祖師爺發威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怪我,這麼多年了,他的遺願仍然沒能完成。”

“祖師爺?”瘸腿乞丐的眉頭跳動了一下,“誰?”

桂老頭緩緩道:“是姬非。”他停頓了一下,道:“祖上攰氏,是姬非的貼身隨從。當年祖師爺遭李斯陷害,飲恨而去,祖上曾立下毒誓,要為祖師爺報仇。”

姬非?公蠣忽然想起曾經做夢夢到的牌位,失聲叫道:“姬非是誰?”

桂老頭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哼道:“不學無术!”

瘸腿乞丐道:“姬非,戰國大家之一,位封韓國公子,韓為氏,姓為姬,世人尊稱他為韓非子,真名便叫做姬非。四十几歲死于李斯之手,全家乃至門生數百人遭受株連。”

公蠣訕訕道:“原來是韓非子,失敬失敬。”想起那些密密麻麻的牌位和影子一樣的人群,心中很是惴惴不安。

桂老頭道:“祖師爺遇害,歷史記載是因為他不肯為大秦所用,其實不然,而是……有人瞧上了他的法器。”

桂老頭劇烈地咳嗽起來。過了良久,才繼續道:“祖師爺臨死之前,通過法术召喚他的兩個心腹,留下遺命,說務必要找到這個法器。這兩個心腹,一個便是我的祖上攰蚨,另一個是他的學生,名叫方候。當時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他遲疑了下,“不算是常人,而是…而是祖師爺養的一條蛇,叫冉虯。”

剛才他已經斷斷續續說什麼“冷血野畜”、“蛇屬”之類的,公蠣心中便疑惑,如今聽他正式說出,還是感到震驚。難怪公蠣對冉老爺總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親切感,原來兩人竟是同類——那麼,那晚在沼澤地,他到底要做什麼?

桂老頭道:“祖上當年自小被祖師爺收養,一直視其為父。祖師爺慘遭不測,祖上悲痛欲絕,立志要世世代代為他守陵。三年之后,趁著大秦始皇帝出征,祖上伙同方候,將祖師爺的屍身盜了出來,從咸陽運往洛陽邙山秘密埋葬。而我攰氏一族,青年人只要一滿十五歲,便要外出尋找法器。常有青年后生在外漂泊多年,年過五旬了才返回家鄉,更不知有多少客死他鄉的。”

桂老頭眼里閃著奇怪的光,豁牙漏風地唱了起來:“烏云起兮,碧水旋旋。枯骨泣兮,熱淚漣漣。為師守陵兮,激越千年……”

“這是我祖上當年對祖師爺遺体的承諾。千年,千年!”他的眼神,不知是難過還是悲憤,閃著奇異的亮光:“我們攰氏一族,生下來命便注定了。”

瘸腿乞丐道:“您剛才提到法器。這個法器,是不是便可以換回攰氏的自由之身?”

桂老頭道:“是,祖上當年曾發下重誓言,若不能在千年之前找到法器,歸還祖師爺,我攰氏一族,願自絕與祖師爺陵墓前。”

瘸腿乞丐道:“韓非子離世至今,已有八百多年了。”

桂老頭打起精神,道:“不錯,八百多年。我族孩童從牙牙學語之時,便要學習這些口口相傳的祖訓。誰知道千年之期未到,我攰氏一族便要消沒了。”

桂老頭換了下手臂,將阿牛緊緊抱住:“我攰氏向來注重子嗣,為的就是將守陵墓、尋法器之遺訓傳承下去。所以當年人丁甚旺,族人超過五千之眾,散落各地,從事各行各業,只在祖師爺祭日時才集聚議事,交換訊息,布置下年安排。但几代之后,后代驟減。”

“當時在世的第九位先祖,還以為是祖訓太嚴,讓那些十五歲的孩子們外出尋找法器,造成族群中不少青壯年意外夭折,便焚香祈禱先祖,將祖訓改為二十五歲承接使命,社會經驗豐富,也可為攰氏留下更多子嗣。但是如此變革后,各支人口照樣減少。直至后來第十五代先祖中一位名叫攰瞳的,發現了其中的端倪。”

“攰瞳奔波多年,精心收集並研究了族人死亡的原因,發現各支無論年老年少,得的都是一種病。攰瞳稱它為烏血症。”

桂老頭顫巍巍地拉起了衣袖。他的手臂上,布滿了斑斑點點,乍一看,似是老年斑,但仔細分辨,卻是一個個指甲蓋大的小骷髏。公蠣早已屏住呼喚,下意識地按住了自己身上的鬼面蘚。

桂老頭對著燈光擺弄著手臂,道:“這種病,從來不曾見除了攰氏之外的人得過,也未聽聞古醫書有過記載。得病的人,血液慢慢變黑,在皮膚上形成一塊塊淺淺的骷髏狀斑痕,不痛不癢,無其他任何症狀,但若達到一定時日,得病之人便會猝死。而且死法千奇百怪,溺水、跌落、摔跤、失火等等,甚至還有喝水嗆死、被墜下的枯枝砸死的,表面看都是死于意外,同其他人無一點關系。”

公蠣恨不得衝出去告訴他,自己同畢岸身上也有此症狀——可自己和畢岸,並非攰氏族人,這是怎麼回事?

瘸腿乞丐若有所思,道:“這個症狀,可有破解之法?”

桂老頭苦笑道:“若是有破解之法,我攰氏一族,怎可能只剩下我和阿牛兩個?這几百年來,該使的法子我們都試了,甚至全族改姓桂,仍然逃不了一劫。”

兩人陷入沉默,公蠣更是失望之極。桂老頭鼻翼抽動了一下,道:“我已行將就木,可惜我的阿牛……我實在舍不得啊。”

阿牛動了動,嘟囔著叫了聲爺爺,繼續香甜地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38 AM

(四)

瘸腿乞丐忽然道:“這個烏血症,興許還有救。”

老頭怔了一下,露出驚喜的神色,但隨即黯淡了下去:“我先祖攰瞳,當年是個有名的巫醫,也只是讓我這一脈比其他支族多活個几年而已,最終還是未能逃脫烏血症的噩運。不是我不信你,而是……除非找到法器。”

瘸腿乞丐道:“法器如何丟失的?這麼多年來,中間是否找到過?避水玨有何用途?”

桂老頭欲言又止,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忽然板起了臉,粗暴道:“這是我家族的秘密,不方便道與外人知道。”

瘸腿乞丐隨隨便便道:“不願說也罷。”他回頭看了一眼沉睡的阿牛,道:“阿牛可就可憐啰。”

桂老頭面色鐵青,怔怔地看著阿牛蠟黃的臉。

瘸腿乞丐打了個大哈欠,道:“你剛才說還有另一個門人,是方氏。”

桂老頭雙唇緊閉,默然不語。瘸腿乞丐微微皺起眉頭,道:“怪不得你同冉虯不對付,在明白事理方面,你比他差遠了。”

桂老頭這次卻沒有反駁,頹然道:“是。”

瘸腿乞丐道:“方氏找到了法器,卻沒有歸還,而是據為己有,開創了巫教。”

桂老頭驚恐地看一眼四周。瘸腿乞丐大咧咧道:“方氏背叛,巫教借助法器,逐漸壯大。攰氏同冉氏自然不依,但經過巫教多年圍剿,兩支逐漸凋落。最不該的是攰氏一支,到了攰和手里,因為烏血症,竟然投靠了巫教。”他忽然逼近桂老頭:“這才是冉氏同攰氏翻臉的根本原因吧?”

桂老頭激動起來,手指徒勞地在空氣中屈伸:“你……你胡說!”他的瞳孔已經變成了灰白色,眼神散亂,精神委頓。

瘸腿乞丐眼里露出一絲訝異,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桂老頭毫無反應——他已經瞎了。

剛才以針扎中指聚攏精神,已屬竭澤而漁。

瘸腿乞丐卻不肯放松,繼續道:“你答應巫教當今的頭領龍爺,幫他們找到避水玨,巫教便幫你治好烏血症。”公蠣小聲道:“巫教要避水玨,有什麼特殊的用途?”

桂老頭表情古怪,半晌才道:“法器雖然被巫教控制,但其中的終極秘密,方家族人仍不能參透。近兩年盛傳避水玨在洛陽露面,但費盡心機找到的,大多是贗品仿貨。巫教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說避水玨是法器的半邊鑰匙。”

公蠣好奇道:“另半邊鑰匙是什麼?”

桂老頭臉色一沉。公蠣嚇得把頭一縮,忽然想到他已經瞎了,這才又挺直胸脯。

瘸腿乞丐繼續道:“攰氏善于工事,多能工巧匠,聽說攰氏祖先曾與公輸家族弟子切磋呢。”

桂老頭嘴角抽動,面露意色,冷冷道:“若不是深受烏血症困擾,我氏族兄弟,哪個拎出來,不能稱為行業楚翹?!”

瘸腿乞丐點點頭,唏噓了一番,道:“對于烏血症,老丈同祖上當真沒有對巫教有過半分懷疑?”

桂老頭茫然道:“懷疑?什麼?”

瘸腿乞丐慢條斯理道:“你們的烏血症,原本巫教故意為之。”

桂老頭冷笑了一聲,尖刻地道:“我還以為你有何高見呢。哼哼,懷疑又怎麼樣?巫教法术高明,這烏血症,根本是不治之症!”

瘸腿乞丐笑了,譏諷道:“自己不行,甘願奴顏婢膝臣服與人,便以為天下人都如你這般麼?”

桂老頭轉動了脖子,空洞地看著他站的方向,道:“你……你真不是巫教的人?”

瘸腿乞丐一笑,道:“當然,我同巫教有仇。”

桂老頭的表情一下子輕松起來,終于痛痛快快承認:“對,我就是攰和。我倦了,煩了,所以妥協了。”

他忽然暴怒起來:“你能想象從一出生,就不斷有人重復告訴你,你會得烏血症,你必須要找法器,若不能完成祖師爺遺願便無顏面對地下祖先!我討厭這一切!憑什麼,憑什麼因為祖上的一時意氣,便要子孫后輩承擔如此沉重的負擔!”

他目眥欲裂,悲憤交加:“我不服!我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所以成年之后,我便將所謂的祖訓拋之腦后。我娶妻生子,儿子又成了家,有了阿牛,一切都和和美美,看似平靜。我抱有一絲僥幸,想著或許只要我離開家族,便能擺脫所有的責任和詛咒。直到那天,我的儿子和儿媳,莫名其妙,都死了!”

他胸口猛烈起伏,臉憋得發紫。公蠣很擔心他一口氣上不來就此斃命。

桂老頭精力越來越不濟,他平靜了一陣,顫抖著道:“啞巴,你抱阿牛回去。不管聽到什麼,都不許出來。”

看著啞巴和阿牛回了上房,他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閉著眼睛,斷斷續續道:“儿子死了……我一個人帶著阿牛……想了又想,決定還是回歸家族,尋找辦法……”

瘸腿乞丐似有不忍,替他講道:“你先去找了江南的攰睦,卻發現桂秀才已經意外死亡。”

桂老頭睜開了眼睛,雖然他什麼也看不到,道:“你,你是誰?”

公蠣驀然警覺。這個瘸腿乞丐到底是何人,竟然知道如此不尋常的信息?

瘸腿乞丐不答,只是憐憫地看著他。桂老頭不再追問,呆了一陣,夢囈一般道:“攰氏家族到我這一輩,只剩下‘和睦平安’四兄弟。攰安幼年早逝,攰平隱居洛陽,攰睦去了江南,還考取了秀才。一眾兄弟中,攰睦能力最强。”他嘴巴咧了一下,哭泣起來,卻無淚流出。

瘸腿乞丐接口道:“你找到攰睦時,他剛剛去世。而他娶的女子,便是巫教的鬼面殺手高氏。”

公蠣又吃了一驚。沒想到高氏口中的桂秀才竟然便是攰睦,二丫竟然是攰氏血脈。

桂老頭微張著嘴巴,茫然地看著夜空。瘸腿乞丐道:“攰睦被巫教人殺害,你迫不得已,來到洛陽尋找攰平。”

桂老頭道:“我追到洛陽,高氏已經改嫁錢家。而我兄弟攰睦,之前曾經給我寫信,說他找到了祖師爺的遺著《巫要》,但隨著他的離世,《巫要》也不知所蹤。”

《巫要》就在畢岸手中,公蠣曾親眼看到過。他勾下腦袋去看瘸腿乞丐的表情,卻見他表情自然,不為所動。

桂老頭黯然道:“我一向懶散,遇事只會逃避,《巫要》丟了之后,並未下工夫尋找,想著只要把阿牛帶大就好。”

“攰平同攰睦感情最好,兩個人脾性也最為接近,但攰平……他是個超凡脫俗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他卻不肯娶妻生子,說是明知子孫不得善終,還不如獨自面對。”

公蠣總算是理順了他們之間的關系。攰平,便是那個開壽衣店的桂平。

瘸腿乞丐道:“桂平死前,已經布好局,只待引龍爺上鉤。”

桂老頭點點頭,道:“我知道,那個流沙棺材局,他精心布置了多年。”

瘸腿乞丐冷冷道:“可你為了救阿牛,逼迫他提前動手。導致流沙棺材局毀于一旦。”

桂老頭垂下眼睛,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爭辯道:“流沙棺材局不是我啟動的!……攰睦的紅斂衣面世,但卻在巫教手里,有一日,巫教的鬼使無常找到了我。”

巫教的鬼使,便是錢耀宗穎檜。穎檜覬覦高氏的蕩離之术,找到桂老頭,威脅他出面請桂平重新做一件紅斂衣。但桂平做了之后,卻沒有交出來,而是以假死方式避開巫教追殺。桂老頭捶胸頓足,痛心疾首:“……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桂平突然暴斃……都怨我,若不是我苦苦哀求,他一向謹慎,決不會暴露于巫教視線之內……”

瘸腿乞丐冷冷道:“你早已同巫教勾結,他若不死,你拿了那件紅斂衣,能放過他嗎?還有冉虯,今晚若不是湊巧,你只怕要取了他的內丹來給自己續命吧?”

桂老頭猛地抬起了頭,五官扭曲,灰白的眼珠子爆出,在閃電的照耀下猶如惡鬼。

公蠣卻沒有留意,滿心想的都是離痕說的話:“桂平,桂平是被小順子殺死的!”

桂老頭循聲轉向公蠣。公蠣不知道該不該說,看著瘸腿乞丐,小聲道:“桂平的棺材上留有氣孔,被小順子用蜂蠟封上了,而且釘棺材的釘子,也被換成了有回鉤的三寸長釘。但是……棺材里,並沒有桂平的屍身,只是個衣冠塚。”

桂老頭騰地站了起來,驚愕道:“你說誰?小順子殺了桂平?……竟然是小順子殺了桂平?……”瘸腿乞丐卻未有任何驚異,平靜地道:“攰平意外離世,屍身被盜,這個棺材局只有你能啟動。”

桂老頭披頭散發,自己扣著脖子喘起了粗氣:“不是我啟動的!真不是我啟動的……”

公蠣的冷汗涔涔而下,抖著聲音道:“誰……誰偷了桂平的屍身?”

瘸腿乞丐看了他一眼,道:“桂平之妻。”公蠣難以置信,驚愕道:“怎麼可能?”想起那晚桂家娘子哭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心中猶有憐惜,后悔之后沒能去探望一下她。

瘸腿乞丐似乎知道他想什麼,微微嘆了一口氣,道:“桂家娘子在安葬了小順子的第二天,自縊于臥室房梁之上,桂平的屍体也在臥室床下被發現。”

公蠣呆若木雞。瘸腿乞丐同桂老頭之后的交談,公蠣一句也沒聽進去,那些塵封在心中的秘密,如潮水一般翻涌出來。畢岸是否收到自己的傳訊去調查桂平之墓?小順子到底是哪一方的?若說小順子是巫教的,紅斂衣他只需上交便可;若說他不是巫教的,王瓴瓦明明已經死去,小順子為何說紅斂衣被王瓴瓦買走?而小順子的死,是被巫教滅口還是被桂家娘子所殺?若桂家娘子知道是小順子所為,為何那晚阿隼問話她卻不透漏半分?是何人送信給胖頭,從而導致四人共同被困壽衣店?——難道流沙棺對付的不是魏和尚龍爺,而是忘塵閣?

頭又開始疼起來了,像一把尖針在腦袋里攪動,公蠣用手狠狠敲擊腦袋——這麼多天不見畢岸阿隼,莫非兩人已經遇難?

一時間天旋地轉,身体像被東西緊緊勒住,透不過氣來。公蠣仰天發出一聲長嘯,絕望地叫道:“畢岸!畢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38 AM

(五)

待公蠣清醒過來,他已經被頭朝下吊在了皂角樹上,而吊他用的繩子,竟然是那棵老皂角樹的枝椏。旁邊狼狽不堪的晃悠著掙扎的,是一向冷口冷面的瘸腿乞丐。

桂老頭顫顫巍巍,摸索著點燃了一只畫滿符號的白燈籠掛到樹枝上,嘆氣道:“謝謝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只是年輕人,瞎打聽這些事儿,對你可沒什麼好處。”他仰臉看著如同華蓋的皂角樹,陰惻惻笑道:“樹兄,今晚這頓美餐你慢慢享用吧。”

瘸腿乞丐掙了兩下,怒道:“攰和,你如此行事,不怕遭天譴嗎?”

公蠣心中越發煩躁,來回扭動身体,卻被纏得更緊。

桂老頭猙獰地笑了起來:“天譴?我攰氏那麼多族人死于非命,老天可有垂憐一二?”他端起整個茶壺,咕咚咕咚喝了一半,剩下的全部潑在皂角樹根上,“再說還有這個小水蛇頂缸,只要度過今晚,誰還能奈我何?”

他扑通一聲跪在地上,高聲叫道:“攰氏祖先在上,請助不肖子孫攰和一臂之力!待我同樹兄共同修煉成功,定不負您和祖師爺重托!”砰砰砰磕了几個響頭,爬起來手舞足蹈,嘴里發出奇怪的呼嘯聲。

伴隨著他的呼嘯,老皂角樹的樹枝快速扭動,如同活的觸手,將公蠣和瘸腿乞丐裹得如同粽子。

桂老頭的手臂不知何時竟然也成了樹枝模樣,長著些許葉子,腰身虯曲,皮膚干枯,同這棵妖異的老皂角樹一模一樣。瘸腿乞丐呆了一呆,忽然叫道:“樹魁!是樹魁!剛才的茶!”

公蠣突然明白,剛才的茶水,是桂老頭啟動樹魁之法的藥引,而桂老頭並非他自己說的那樣心如止水,只想治好烏血症,而是野心勃勃,偷偷習練巫术。

桂老頭轉過頭來,桀桀而笑,一張臉已經變成皴裂的樹皮,頭發則成了一蓬細小樹枝,正在飛速生長,整個人看上去完全是個能夠移動的樹樁。

這些都是什麼鬼東西!

雷電越來越密,一波跟著一波,聒得讓人煩躁不堪。一條樹枝顫顫巍巍探了過來,往公蠣的脖子上纏去。公蠣想也不想,一口將其咬斷,噗的一聲朝著地下手舞足蹈的桂老頭臉上吐去。

被咬的枝條如蛇一般縮了回去,發出吱吱的聲音;斷了的枝頭噴出紅色的汁液,如同鮮血,沾得桂老頭滿頭滿臉。枝頭掉在地上,跳了几跳,縮成一團,恢復成尋常的皂角樹枝。

瘸腿乞丐似乎被嚇傻了,倒吊著身体,呆呆看著天空。

桂老頭顫巍巍抹了一把臉,放在鼻子下一嗅,頓時臉色大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一個狹長的閃電如利刃劈下,圍牆轟然坍塌。老皂角樹像一個披頭散發的獨角怪物,無數條枝椏朝著公蠣瘋狂攻擊。公蠣竟然感到莫名興奮,隨著它們一起擺動,抽出一只手臂拔出木赤霄,亂斬一起,並趁機齜出長長的牙齒,一口一個,將靠近的枝條咬得稀巴爛。

桂老頭慌亂起來,偏著腦袋聽了一聽,徒勞地睜著瞎了的眼睛,喃喃道:“不可能……木赤霄!木赤霄!”他忽然跪下,砰砰砰磕起頭來,只磕得額頭血淋淋一片。

桂老頭這一魔怔,皂角樹仿佛也瘋了,枝條們在公蠣的攻擊下亂作一團,相互纏繞、撕扯,黑紅的汁液滴滴答答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場血雨。

公蠣哪里想到這妖樹如此不經打,越戰越勇,翻身咬斷最粗的那條枝椏,並順勢尾巴一卷,拉了瘸腿乞丐共同滾落下來。

烏云越壓越低,暗紅色的光芒使得方圓左右都籠罩在血色之中,暗光下的土地廟,詭異之中透著几分庄嚴肅穆來。

瘸腿乞丐仍然對著夜空發呆。

一個滾地雷在廂房頂上炸開,如同煙花般絢麗,廂房瞬間夷為平地。公蠣大為興奮,拖著長長的尾巴,熱烈地舞動起來,大叫道:“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滾地雷接踵而來,紅橙藍綠,如同彩虹。

桂老頭灰白色的眼睛凸起,流出烏黑的血來,他聲嘶力竭地揮動著雙手,似乎要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公蠣哈哈大笑,指著桂老頭道:“抓住他!”一個瘋狂的枝條扭動著過來,一觸到他的手腕,飛快將他拖了上去,接著一團枝條吱吱叫著將他裹緊,像個蠶繭一樣倒掛在樹上。

不遠處一棵松樹樹冠劈里啪啦地燃燒起來,熱烈而放縱的火光,照耀著公蠣狂笑的臉,眉清目秀的臉帶著一絲邪氣。

瘸腿乞丐斜靠在斷牆處,默默看著他。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忽然有個圓滾滾的影子跌跌撞撞,竟然是公蠣念念不忘的冉老爺,他繞開那些光電火花,直奔公蠣而來。公蠣哈哈大笑,指揮著漂浮在半空中的一個藍色小閃電,叫道:“劈他!”藍色閃電跳躍而至,哢嚓一聲在他頭上炸響。

冉老爺直挺挺朝后倒去,衣服瞬間成了布條,身上發出一股皮毛燒焦的臭味。

無數的閃電如同放大的鬼火,繞著公蠣旋轉,按照他的指令在那些樹木房頂爆開,一瞬間樹葉卷曲,房屋坍塌,閃電過后,一條條烈火炙烤過的痕跡縱橫交錯,觸目驚心。公蠣跳上石桌,哈哈大笑,仿佛身處高台之上,而周圍是對他頂禮膜拜的芸芸眾生。

天空中散亂的紅光慢慢聚攏,像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烏云中游移掃視,公蠣卻渾然不覺。

瘸腿乞丐警惕地站直了身体,眼神炯炯,如同狩獵的豹子。

一道狹長的閃電從云層一直延伸過來,哢嚓一聲,將皂角樹劈成了兩半,原本隨著公蠣一起舞動的枝條燃燒起來,抽搐的樣子像一條條受驚的小蛇。桂老頭在“蠶繭”中瘋狂扭動,極盡惡毒地咒罵上天不公。

公蠣揮了一團鬼火過去,燒得桂老頭尖聲嚎哭。

冉老爺卻不管不顧地爬起,朝公蠣扑了過來,他的臉已經變成黑灰色,一臉焦急朝公蠣嚷嚷著。公蠣一把扣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切齒道:“阿意在哪里?”

冉老爺的嘴巴突然裂開,額頭變寬,臉上的鱗片清晰可見,化成一條蛇的模樣。

他身上不知哪里傳來的香味,讓公蠣頓生親切之感。公蠣一愣,松開了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39 AM

(六)

城北一角亭台之上,江源白衣如雪,席地而坐,正專心地撫弄琴弦,對午夜的天氣異變熟視無睹。

旁邊一個男子有些坐臥不安,不時起身往土地廟方向張望,竟然是幫江源打理花草的小花匠。他今日一副儒生打扮,氣質模樣較往日大為不同。

一連串强健的音符從指尖流出,高昂激越,氣勢磅礡,似兩軍對壘,駿馬嘶鳴,劍、鼓、人聲此起彼伏,同天空的閃電雷聲相輔相成,渾然一体。

一曲終了,余音裊裊。小花匠强壓著眉頭的焦慮,道:“少主好琴技!倒顯得這些閃電雷聲像是上天為配合少主的琴聲而刻意安排的呢。”

江源笑道:“你安心看你的戲罷,少來恭維我。如此驚駭景象,百年難得一見。”

小花匠嘿嘿一笑,當下不再客氣,站到亭台一角翹首觀看。忽然驚叫道:“皂角樹被雷劈了!”

江源手指飛快撥動琴弦,道:“那棵樹有些年頭了,前面便是土地廟,常年接受香火供奉,有些靈氣,不作惡的話,想要修成個正果也有可能,可惜卻被攰和利用,成了個樹魁。”

小花匠道:“我對巫术不太了解。樹魁是什麼東西?”

江源道:“巫术修煉,乃是以一定物品為介質,或控制他人,或制造幻象,以達到魅惑甚至殘害他人的功效。但這些東西,對使用者來說,一旦被破,反噬厲害。所以便有了這種修煉方式,謂之雙修。即巫師將介質物品視為平等的伙伴,兩者一体,共生共滅。”頓了一頓,又道:“雙修融合道家部分技能進去,若是修煉成功,非同一般。”

小花匠吃驚道:“修煉成功會怎麼樣?”

“這個麼,人樹同体,人生樹相,同樹木一樣長壽。”江源不無遺憾道:“若不是攰和急于求成,獵殺一些流浪者為老皂角樹補充精氣,壞了老樹的根本,憑著土地廟的香火,再過十年,這棵老樹便能修成個人形了。可惜,可惜。”

小花匠道:“白白浪費了几百年的修為。”又道:“這個桂老頭看起來面相和善,對小孫子疼愛有加,怎會如此行事?”

江源手下不停,笑道:“你我看起來會是害人的人麼?壞人二字,是不會寫在臉上的。桂老頭能力有限,又心比天高,長期覬覦攰氏族長一位,對攰安、攰平多有嫉恨,不思如何振興家族,而一心內斗。攰安若是不死,攰氏還有些希望;攰平呢,過于悲觀,看似超脫,實際上又經不住言語激勵,終究不夠大氣。兩人一死,攰氏一族便算徹底完了。”

小花匠咂舌道:“一個不肖子孫,禍害了整個家族。”忽然疑惑道:“我剛才似乎看到冉老爺折返回來。難道眼花了?”

音符停滯了一下,江源抬起頭來,道:“今晚是冉老爺的渡劫之夜,他不去躲著,還敢出來?”

小花匠緊張道:“要是他今晚躲過天眼雷電,功力再進一步,只怕我們更不容易得手了,怎麼辦?”

江源皺眉道:“再說吧。冉虯做藥,也不是特別合適。”

小花匠懊惱道:“那晚竟然給他逃了,早知道應該守著,先挖了蛇婆牙再說。我看巫教的陣法和那個什麼烏金蚺囚,稀松得緊。”

江源笑道:“人家稀松平常,那陣法還不是困住了你?要不是常叔叔去得及時,這陣儿你只怕還在沼澤里打轉儿呢。”

小花匠有些不好意思,道:“也是我低估了姓冉的家伙。”江源道:“巫教這些日子消停了些,偶爾利用一次他們的陣法就算了,下次遇到跟巫教有關的,可要謹慎些。我們找我們的藥材,不要裹進他們之間的恩怨糾紛。”

小花匠忙點頭道:“是,下次再也不敢貿然行事了。”又疑惑道:“但這個沼澤,之前確實有靈蛇出沒,它守護的靈蛇草,植株還在呢,只是果子沒了。可它去哪儿了?”

江源道:“我聽說冉虯之子來洛陽協助攰平,藏身沼澤,卻被巫教一個隱藏的高手給除掉了。估計便是它了。”

小花匠自言自語道:“蛇婆少有出現在鬧市的,這次是怎麼了?”

江源停止了彈琴,起身走到小花匠身邊,一起朝土地廟方向眺望。小花匠道:“情況似乎有些不對。隆公子怎麼也在?”

江源道:“木赤霄還在他手上?”

小花匠好奇道:“木赤霄,有什麼說法嗎?我看冉老爺和隆公子都寶貝得緊。”

江源道:“對我們來說毫無用處,但對攰氏和冉虯來說,可就重要了。攰氏祖上善于工事,尤以兵器為最,這木赤霄原是他祖上親手所制,一共兩柄,一鐵一木,據說見此物視同攰氏祖上親臨,可召集調度攰氏族人。只是時至今日,攰氏一族式微,已經折騰不出什麼大浪,這玩意儿便是廢物一個,毫無用處。所以冉虯來搶,我便隨手送他了,想看看到底能掀起什麼風浪,沒想到他又任由隆公犁偷去,好生奇怪。”

小花匠也納悶道:“我看他們二人明明不和,隆公子每每見到冉老爺,恨不得繞道走。”他看了江源一眼,小心地道:“少主,這個隆公子麼,我瞧著……我瞧著稀松平常得很。”

江源眉頭一挑,道:“說來看看。”

小花匠道:“俗氣,懶散,膽小,縮頭縮腦,不像是能做大事的人。”

江源微微一笑,道:“他麼,只是太像一個凡人。”

小花匠連連點頭,道:“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常人的毛病他樣樣占全……作為一個非人,怎麼能比‘人’還要像‘人’哩。”

江源笑道:“正因為如此,才好玩。”

小花匠撓頭苦笑道:“我是真搞不明白他。我按您的吩咐,讓他看到了雙面泥人俑,專門用了有忘塵閣標記的包裹,但這貨……這隆公子看到跟沒看到一樣,完全無動于衷。我又安排侏儒李貴儿去提醒,他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江源哈哈大笑,道:“好有趣儿!”

小花匠見江源未怪罪自己,便大著膽子繼續道:“本想利用雙面泥人俑使得他同畢岸之間產生嫌隙,我們好坐收漁翁之利,誰知他竟然懶惰至此,好好一個掌櫃被人鳩占鵲巢,居然沒事人一樣,一點血性都沒有。”他看著江源的臉色,不解道:“少主,您上月干嗎要裝做不辭而別?像他這種,直接拿下不就得了?最不濟,便說帶他回家玩去,而且他也答應了,到了家里,要死要活豈不盡在我們掌握之中?”

江源搖頭道:“你只看到他表面的平庸,卻未發現他隱藏的異能。而且他身后還有盤根錯節的勢力較量,巫教,巫氏,攰氏,官府,以及異軍突起的忘塵閣等,稍有不當,便可能引火上身。你忘了那日在宣風坊牡丹園的事情了嗎?”

小花匠驚愕道:“您是說那日……有人故意搗亂?”原來那日,小花匠准備在牡丹園動手,卻意外被公蠣躲過,而躲過的原因是有兩個小菜販在園子外面打架,丟了一個南瓜過來,將“嬌容三變”砸了個稀爛。

江源道:“那日我默許你動手,也是想看看他到底有什麼本事。誰知他還沒動,他背后的力量倒動起來了。”

小花匠肅然噤聲。江源眉間閃過一絲憂慮,喟嘆道:“藥引只能緩解一時病痛,若是能得完全之法,徹底去除外公的病根就好了。”他鄭重囑咐道:“關于藥引藥材之事,只說名貴,其他一句也不得吐露。洛陽城中魚龍混雜,各有各的眼線,千万要小心。”

小花匠恭敬道:“是!謹記少主教誨。”

江源又道:“你今晚回去如林軒,趕緊將放在隆公子房里那盆白瓷睡蓮里的弱水給換了。”

小花匠遲疑道:“那他以后的行蹤我們怎麼掌握?”

江源道:“到時另想辦法。”

小花匠急道:“如林軒,如林軒怎麼辦?”

江源想了想,道:“你回去和胡叔叔說,用他的法力再維持几天,等我找個合適的機會騙過隆公犁……”他忽然抬頭凝望著天空,揪然變色,急切道:“快走,情況有變!”從亭台上一躍而下。

小花匠無暇多問,夾起瑤琴緊隨其后,兩人消失在夜色之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6 01:39 AM

(七)

公蠣面前,是一條水桶粗的白色大蛇,相對普通蛇類來說,身体短而粗,只有頭部生有鱗片,正頂一撮晶瑩的白色鱗片豎起,像一團潔白的羽毛,簇擁著一個微微泛紅的小角。

無膽之蛇,額生角,身無鱗,是為“蛇婆”,傳說中的蛇屬異類。

公蠣發熱的腦袋一下子冷靜下來。他竟有些不知所措,瞪視良久方才喃喃道:“阿意,是你把阿意抓起來了嗎?”

蛇婆冉虯未答,他盤起身体,蛇頭低俯,放在公蠣的腳面上,咝咝地唱了起來。

言語古老,難以辨識,但曲調恭敬而悲壯。公蠣心中忽然惶恐起來,拔腳欲逃,卻聽到冉虯用蛇語說了一句他能夠聽懂的話:我當臣服,以身獻祭。

濃重的暗紅光線映照在冉虯的白色軀体上,隱約可見無數大大小小的疤痕。一個驚雷在公蠣頭頂上炸響,震耳欲聾。冉虯忽然躍起,尾巴朝公蠣懷里掃來,卷起木赤霄插在了自己頭頂,一刀將額上的小角剜了出來,用嘴巴銜著,放在公蠣面前。

白色月牙狀,環形溝壑,晶瑩剔透,同二丫佩戴那只形狀接近,只是大了些,並帶著一股奇異的香味。

蛇婆牙!

蛇婆是一種無膽之蛇,其終生修行,便在于頭頂的骨刺,人稱蛇婆牙。據說蛇婆牙可辟邪,利潛行,但蛇婆牙一旦被挖,管你修行多少年的得道蛇婆,不出一刻便會斃命。

公蠣當初見二丫掛飾別致,從未想過那竟然是一枚蛇婆牙。

千年蛇婆冉虯滿臉是血,高高地昂著頭,一雙如血滴般的紅色眼睛直視著公蠣,眼底透出一絲殷切,但仍然威嚴而驕傲。而他的身体,正在漸漸萎縮。

公蠣茫然無措,呆若木雞。

天空驟然發亮,隱約聽到有人大叫,接著只見冉虯高高躍起,壓在自己的身体之上。同時扑過來的還有瘸腿乞丐——他的腿一點都不瘸,身材修長,容貌俊秀。

倒地的那一刻,公蠣看到圍攏在自己身邊的藍色、綠色的光點如螢火蟲一般四散開去,穹頂之上,無數條紅色閃電蜿蜒著從空中的“獨眼”中射出,在頭頂彙合成一把炙熱的炎劍,朝自己劈來,隨即刺目的强光讓公蠣瞬間失明。

公蠣身体如被刀割了一般,稍稍動一下便是劇痛。周圍一片烈火燃燒后的焦臭和濃煙,地面滾燙。模模糊糊中,公蠣摸到一段黏糊糊的軀体,依稀是冉虯。

視力漸漸恢復,公蠣松了一口氣,但面前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冉虯斷成了三截,尾巴部分還裹在公蠣身上,除了焦黑的傷口,腦門還有一個碗口大的貫通傷,觸目驚心。

雷電聲勢微弱了許多,散亂的電弧東一拐西一拐地在天空亂竄。

瘸腿乞丐不知去了哪里,公蠣呆呆地看著冉虯珊瑚般的紅色眼睛,耳邊縈繞著他死之前的那句話:“我願臣服,以身獻祭。”

額頭忽然一陣刺痛,伸手一摸,發現冉虯的蛇婆牙,竟然不知何時嵌入了腦門之內,硬硬的又癢又痛,估計是剛才倒地時不慎磕的,用力一摳,疼得齜牙咧嘴的,卻無法取出。

公蠣大急,見石臼里一汪清水,拖曳著未及轉換成人形的尾巴艱難地走了過去。

水面如鏡,但看到的卻不是自己,而是整個院落的情景。圍牆和廂房坍塌,皂角樹被劈成兩半,桂老頭連同上面的枝葉已經燃成灰燼;樹根裸露,沁出暗紅色的汁液,發出一陣陣惡臭,但樹下堆放的皮革弓箭卻完好無缺;中空的樹干中,竟然堆積著無數漚得發黃的人骨,几個帶著俑罐的骷髏滾落下來,面目可憎。

原來這桂老頭竟然以活人供養這棵老樹!公蠣猜想,或許幫凶便是啞巴和那個賣茶湯的中年婦人。

繼續看下去,公蠣才知道為何桂老頭一抓一個准。從水鏡里看去,窗下那口破缸,別說一個人藏在里面,便是只老鼠也看得清清楚楚。而且不僅院落,連房間內的情形也隱約可見:啞巴抱著阿牛跪在屋內,哭得涕淚橫流,卻不敢出門查看。

“這是弱水。”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公蠣鼻子一酸,正要回頭,卻再次被水鏡里的情景吸引了。

水鏡里,出現一個雙頭怪物,一個蛇頭,一個人頭,皆是側面。公蠣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來,他屏住呼吸,慢慢調整方向,終于看到了人頭的正面:眉目清秀,面容白淨,正是沒有毀容之前的自己。

公蠣顫抖起來,牙齒發出哢哢的聲響。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上,堅定而溫暖,公蠣停止了打戰,轉過頭去。

微光之中,畢岸筆挺地站在身后,身上還是瘸腿乞丐的服飾。

畢岸看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道:“走吧。”聲音低沉,眼神沉靜。

公蠣剎那間熱淚盈眶,剛才澎湃的力量如奔涌而下的洪水,瞬間傾瀉得無蹤無影,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畢岸伸出手來。公蠣恢復了原形,順著他的手臂蜿蜒而上,搭在他的肩頭上,像一條流蘇。

一陣狂風吹來,瞬間飛沙走石,豆大的雨點劈里啪啦落下。那個豁牙駝背的小販跑進來,看了看公蠣,道:“公子先走,這里我來處理。”

公蠣的眼皮抬也不抬,虛弱地叫道:“阿隼,好好安葬冉老爺——”

豁牙小販咧嘴一笑,伸直了腰,瞬間變回了阿隼的聲音:“明白,放心。”

畢岸道:“走吧。”

公蠣哼哼了兩聲,咝咝道:“去哪儿?”

畢岸道:“回家,忘塵閣。”


(全文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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