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海的溫度 -【忘塵閣·第三部】雙面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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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06:43 PM

(四)

小裁縫的解釋異常簡單:公蠣走后,他見地面上有個遺落的文牒,打開一看,上面是公蠣的畫像,便追了出去。而且今日店里,只有公蠣一人來過。

多說無益,公蠣只好承認是自己不小心掉了的。在斂服店鋪門口悶頭愣了良久,心事重重地回了如林軒。

事情似乎不太對頭。

公蠣窩在房間里想了又想,決定主動出擊,先去探一探那個假公蠣的底子,最好能一舉制服,逼他承認冒充,然后再找畢岸醫治臉上的斑痕,恢復容貌身份,此事便可了了。

說起容貌,世上凡人對非人的能力多有誇大,以為只要是得道的非人,想變幻成什麼樣子便能變幻成什麼樣子,其實不然。非人修道,能修成人形已經很難,若是想要貌比潘安,還要經過几世的修煉。公蠣這些天來,因為不滿意容貌,也曾嘗試過在變幻人形時,竭力變得英俊一些,但因道行不足,連一刻工夫也維持不了,便又恢復成這個丑陋樣子,反倒累得一天不想動彈,很是窩火。

而公蠣沒有去找冒充者,也是有理由的:一是公蠣懶散,反正有錢花著,有地方住著,冒充不冒充的,沒什麼大所謂;二是公蠣膽小。那人能模仿自己模仿惟妙惟肖,定是得道的高人,自己貿然出手,著了道可就不妙得很;三是他心里總覺得,畢岸是知情的,而且畢岸答應幫自己解決臉上的黑斑問題,若到時候黑斑消失,容貌恢復,再去申述證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龍公子,豈不理直氣壯。

勉强熬到傍晚,他被飯菜的香味吸引,去餐區點了几個大菜,一邊吃一邊盤算今晚如何同那個冒充自己的假公蠣對質,一抬頭見貓女一人獨坐,正盯著自己看,便腆著臉問了句好,誰知貓女眉頭一皺,鼻子一聳,像是見鬼了一般,瞳孔瞬間縮小。公蠣隱隱聽到喵嗚一聲,只見她一個閃身穿過人群,瞬間消失不見。

公蠣委屈得差點落了淚。倒不是他對貓女有多愛慕,而是她的這種舉動,充分說明他如今的相貌已經不僅僅是丑陋,而且到了人人嫌棄的地步了,這對一心追求容貌的公蠣來說,比被人冒充還讓人痛不欲生。

愁眉苦臉吃過晚飯,雖然天色已黑,公蠣還是戴上了早上那頂大草帽,出門朝忘塵閣走去。

剛拐了一個彎儿,便見假公蠣獨自一人,腳步匆匆,正走在街道的陰影處。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公蠣恨得牙根癢癢,但見周圍都是人,心想若是在此地鬧將起來,只怕說不清楚,還不如跟著他,找個僻靜地方當面對質。于是貓起腰,毫不猶豫跟了上去。

假公蠣一路向北,腳步飛快,趁著閉門鼓尚未敲響,竟然出了安喜門,不走官道,反而向西拐去,淨挑一些崎嶇的山路走。

今日四月初十,天氣有些陰沉,不見星月,但並不算很黑。公蠣憑著追蹤獵物的本能,遠遠地跟著。

安喜門以西,便是去往邙山的荒坡,除了官道周邊,少有人來。偶有土層稍厚的,便被城郊百姓開墾種上了庄稼,不過大多是亂石和叢生的野灌木,以及平頭百姓的墳地,墳頭刺玫枝條上還掛著清明的白紙錢串,有些陰森。

假公蠣走了好一陣子,繞過一個小山坳,來到一片平地。平地正中,是個隆起的土墳包,從黃色的泥土和上面稀疏半蔫的刺玫枝條來看,這是一個新墳,估計下葬時間不過月余。

假公蠣繞著墳頭走了一圈,去到不遠處大石后面,扒開干草,拿出一個包裹,從中取出一個咧嘴大笑的昆侖奴面具戴上,又換上一件黑色長袍。

幸虧公蠣一直跟著,否則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根本認不出他是誰。

假公蠣穿戴完畢,從一蓬濃密的灌木叢后,抽出几件工具來:一把頭,兩把鐵鍬,還有一把砍刀。

公蠣躲在灌木后,心想這假公蠣難不成想要盜墓?本想跳出來質問他,但見他行動詭異,倒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假公蠣拿了鐵鍬,在墳前試了几試,找到一個松軟的地方,開始挖了起來。

一會儿工夫,墳的一側被挖出半人深的一個洞來。假公蠣用包裹將挖出來的土包上,送到不遠處一塊剛犁好的庄稼地里去。

公蠣趁機飛快跑到墳前查看。墳前歪歪扭扭插著一塊簡單的木牌,上面的墨漬已經模糊不清,名字依稀能辨出一個“平”字,“夫×平之墓”,落著三個字卻一個也不能分辨。

公蠣想了一想,認識的人中,似乎沒有叫“平”的人。也不知道這人怎麼得罪了假公蠣,竟然死后還要被挖墳掘墓。

假公蠣很是小心,均勻地把挖出來的土灑在地里,這才折身回來。公蠣慌忙重新躲好。

盜洞越來越深,只能看到假公蠣的腦袋尖儿。公蠣在草叢中昏昏欲睡,跳出來也不是,回去又不甘心。正猶豫間,忽聽濃密的灌木叢中傳來一聲布谷鳥的叫聲。

再有半個多月才到芒種,這麼早布谷鳥就開始叫了。公蠣循聲望去,自然什麼也看不到。

假公蠣停止了挖墳,仰臉學道:“布谷!”

布谷鳥叫得更歡了,連續三次,每次叫兩聲。

假公蠣似乎很悠閑,連著回應三聲:“布谷!布谷!布谷!”

布谷鳥又回應了一聲。

假公蠣爬出盜洞,將鐵鍬、頭等收了照原位放好,脫了面具長袍藏入樹洞,用干草堵上,揚長而去。

公蠣還沒明白過來,假公蠣已經走遠。公蠣正要去追,忽見墳頭后面,閃出一張美人臉來。

一瞬間,公蠣還以為是高氏來了——櫻桃小口,瓜子小臉,五官端正美麗,只是皮膚慘白,竟然是個美人面具。

公蠣只好窩在原地,一動不動。

但等那人走了兩步,公蠣馬上確定不是高氏:戴著美人面具的那人,照樣穿著寬大的袍子,身高同高氏差不多,但身材不夠挺拔,從走路的姿勢來看,應該是個矮個子男人。

他從長袍里拿出一大堆工具來,除了頭、鐵鍬,還有刀子、鉗子、斧頭等,跳入盜洞,繼續開始挖。一會儿工夫,只聽扑通一聲,那人丟出鐵鍬,順著盜洞滑了下去。

這些都是什麼人,半夜挖人家的墳墓,有人挖盜洞,有人取財物,配合默契還相互不碰面?!

看來這個假公蠣是個盜墓組織的成員,估計是惦記上了忘塵閣的寶貝。

啊,不對!公蠣突然想到另一點:或許這伙人不是看上了忘塵閣的寶貝,而是想要嫁禍公蠣!

公蠣頓時義憤填膺,心想這群家伙真是找死,自己必須要摸清他們的底細,掌握證據,一股腦儿將其丟進監獄里才是。

一愣神的工夫,假公蠣已經走遠,如今城門關閉,也不知道他會去哪里貓上一晚,如今最好便是跟著新來的這個人,從他嘴里套出些什麼來。但面對的是一個墳墓,一想到里面的棺材和可能腐敗嚴重的屍体,讓公蠣很是抓狂。

墳墓中傳來沉悶的敲打聲。

糾結了片刻,公蠣還是鼓起勇氣,慢慢爬到假公蠣藏衣服的地方,悄悄儿將長袍穿上,撕下衣襟掩住口鼻,再戴上面具,順著盜洞跳了下去。

所幸墓室里氣味正常,只有泥土和草根的腐味。公蠣這才放下心來。

墓室最里一角,點了支白蠟燭,那人正趴在棺材上,用一柄小刀翹棺材板上的釘子。聽到響動,一回頭看到公蠣大吃一驚,往后一跳,拿著小刀做出防御的姿勢。

這人什麼毛病,一句話也不說,難不成是啞巴?但他不出聲,公蠣也不敢擅自出聲,忙拱了拱手,學了一聲布谷叫。

那人看著公蠣,面具下的眼神警惕不減。公蠣攏起手,又學布谷叫,這次是連續三次,每次叫兩聲。

那人遲疑著,也回了三聲“布谷”,放下刀,狐疑地打量著公蠣。

公蠣滿臉堆笑,一邊學著布谷叫,一邊做出個“請”的姿勢。

那人似乎被弄糊涂了,愣愣地看著公蠣。公蠣指指棺材,示意要幫他一起啟開棺材蓋子。

這是個最為尋常不過的百姓土墓,連塊青磚都沒用,只用石頭做圈梁打了一個小小的拱,里面位置逼仄,擺了一口棺材之后,四周的間隙只夠一人經過。棺材質量還好,三寸后的楠木,鍥入五寸長釘,釘得甚為扎實,但著實不像是有什麼貴重陪葬品的樣子。

那人用盡力氣,才拔出一個釘來。公蠣巴不得他打不開棺材,免得看到里面的死人,裝模作樣地東邊敲敲,西邊聽聽,偶爾“布谷”一聲,向他投去驚喜或狐疑的目光。

他的舉動成功地干擾了男子的注意力。在他第十次連續發出“布谷”聲時,男子終于忍不住了,壓低聲音喝道:“你是誰?暗語講得亂七八糟的,到底想說什麼?”

公蠣大喜,卻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夾著嗓子道:“老大擔心你一個人搞不定,要我來幫忙。”

男子將信將疑,道:“不是說任何任務都必須一人行動嗎?”

公蠣委屈道:“我哪里知道?像我這種地位的,只能聽人指揮,他說什麼便是什麼。”又嘟囔道:“一個窮鬼的土墳堆,能有什麼好玩意儿,值得這麼大費周章的?老大也是糊涂了。”

公蠣不清楚他們對頭領的稱呼,但“老大”是個統稱,這麼叫總歸出不了大錯。

男子顯然對公蠣的牢騷甚是認同,雖然未出言支持,但並未反駁。公蠣拍著棺材板,道:“老兄你說,這麼一口棺材里,到底有什麼?”

男子不答,轉身去啟另外一個長釘。公蠣跟著過去,道:“這五寸長釘有十几個呢,要一個個啟出來,還不得到天亮?”說著拿起斧子,皺眉苦臉,憋氣握拳,做出一副用力的樣子,實際卻一點力氣也不使。

釘子只是稍微松動了一點,拔出來卻有難度。公蠣沒話找話,道:“我的手腕都疼了!真是,這種力氣活,也不多派几個人來。”彎腰撿起那條拔出來的釘子一看,上面竟然打有兩輪倒刺,每輪兩個,做得極為精細。

墓室粗糙,棺材一般,倒是這個釘子使的用心。難道這墓室的主人,未死的時候便已經預測到要被盜墓?

公蠣拿著長釘,心中疑惑不已。男子試了几次,都無法用鉗子拔出,低聲喝道:“快來幫忙!”

公蠣雖然只是裝裝樣子,但給了那男子很强的心理安慰,扑哧一聲,第二個長釘被拔了出來,男子收不住勢頭,背部撞在了墓室牆壁上,撞下一塊松動的石頭來。

公蠣氣喘吁吁道:“這樣不行啊,工具也不趁手,要不回去同老大商量商量,明晚再來?”

兩人都戴著面具,看不清表情,只見男子瞪了公蠣一眼,簡短道:“今晚必須完成。”

公蠣一屁股坐在地上,賭氣道:“這里面到底有什麼?不說我不干了!”

男子又開始齜牙咧嘴啟第三個釘,見公蠣果真不來幫忙,悶聲悶氣道:“斂服。”

公蠣重復了一句,“斂服?”忽然跳起來,狐疑地道:“你是說,辛辛苦苦盜墓,就為了扒死人身上的斂服?”

男子過于用力,虎口震裂,流出血來。公蠣喋喋不休地追問:“是不是真的為了斂服?干嗎不從壽衣店里買?”其實心中已經萌生退意,慢慢退到盜洞附近,只待過會儿男子忙活時便要偷偷溜走。

男子陰沉沉地看了他一眼,撕下衣襟將虎口纏住,從懷里掏出兩張黃裱紙來。一張黃裱紙上畫著几個小人,手牽手圍成一圈,另一張卻是鬼畫符一般,亂七八糟不知道畫的什麼東西。公蠣一邊干笑一邊朝盜洞摸去:“這什麼玩意儿?驅鬼符?”

男子將鬼畫符那張點燃,拿起小刀,在左手中指上一划,擠出血滴在小人的臉上。

血並沒有四處滴落或蔓延,而是剛好在小人的線條之中;黃裱紙被血浸透,顯出一個凹凸有致的圖畫來。

牽手跳舞的小小骷髏,同今日見到那件大紅斂服的繡邊一模一樣。

公蠣嚇得猛退了一步,趁機扎著腦袋往盜洞里鑽,可眼見黑黝黝的洞口就在眼前,公蠣卻如同撞在了石壁上,頭冒金星,疼得說不出來話來。伸手一摸,已經鼓起了一個大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06:50 PM

(五)

男子陰森森地笑了起來。

公蠣驚慌失措,拼命扒拉洞口,可是洞口好像被一種無形的東西封上了,雖然能夠感受到氣流吹過,卻出不去。

男子將畫著小人儿的黃裱紙放在棺材蓋子上,嘴巴微動,念念有詞。

燃燒的黃裱符飄了起來,在空中盤旋。小人們從紙張中跳出,圍著一個長釘,手舞足蹈。男子用刀慢慢撬起,再用鉗子往外拔。

噗的一聲,第三顆長釘拔出,比前兩個要省力多了。公蠣雖然慌亂,但忍不住還是想要說話:“這是怎麼回事?你……你使妖法!”

那人輕蔑地哼了一聲,根本未將公蠣放入眼里,只管將十几個長釘一一啟出,然后用力一推,棺材蓋子被推到一邊。

公蠣“啊”一聲捂住眼睛。只聽那人呸了一口,狠狠罵道:“媽的!”

公蠣將手指分開兩條縫隙,探頭往棺材里瞧去。果然是一具空棺,里面除了兩件尋常的衣服,一頂男子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公蠣有些幸災樂禍,道:“瞧,沒提前做好功課吧?白費了這一晚上的勁儿。”

跳舞的小人慢慢消散,變成几滴血,順著棺材板流了下去,但燃燒過的黃裱符依然在飄蕩。面具之下,雖然看不見表情,但見男子握緊拳頭,關節發出哢哢的響聲,公蠣連忙后退,裝作若無其事道:“天氣不早了,咱趕緊儿回去吧。”

男子往前逼近了一步:“你到底是誰?”

公蠣忍住慌亂,正色道:“我是老大派來幫你的呀。”

男子瞪眼看著他,似乎馬上要扑過來。

公蠣嚇得往后一躲。男子卻轉了身去,將棺材蓋子完全推開,先拿出衣服又是抖摟又是撕扯,失望地丟在一邊,又用小刀去扎棺材板子。

公蠣忙上去幫忙,一邊敲一邊將耳朵貼上去聽:“沒有夾層,是實打實的楠木。”

棺材板上面滿身刀尖扎的印痕,但確實並無夾層。公蠣悄悄去摸盜洞,仍然是封著的,看似洞口,卻無法出去。

男子心有不甘,繞著棺材走了兩圈,衝著公蠣道:“過來幫忙!”

兩人一起用力,將棺材整体推到一側。但棺材下面全是夯實的泥土,並沒有想象中的異物或者坑洞。公蠣這次是真的累得氣喘吁吁,挑撥道:“依我看,我們是被老大騙了。這個鬼地方,頂多算是個衣帽塚,根本就沒有你要找的東西。”

男子一愣。公蠣趁機道:“你想想,要是有貴重東西,老大還不親自出馬?而且,墓室能這麼輕易被我們打開?這顯然是個陷阱。”

男子正在敲打牆壁的手慢了下來。公蠣試探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男子回頭看了一眼,眼神戒備。公蠣裝作未看到,熱切道:“我叫……羅源。”他臨時胡編了個名字,免得將來惹麻煩。

男子眼神一閃,遲疑了一下,道:“我叫王瓴瓦。”

公蠣也不管他看到不看到自己的表情,滿臉堆笑道:“原來是王大哥,久聞大名!”

王瓴瓦冷漠地哼了一聲,扭身重新去檢查棺材。

黃裱符已經落地,化成一片灰白的灰燼。滴血的黃裱紙早已掉進棺材縫隙里,皺巴巴一團。若盜洞消失是因為剛才王瓴瓦作法,那麼如今法术完畢,盜洞應該出現了。

公蠣小心翼翼,又一次去觸摸盜洞。哪知盜洞看著仍在,以手觸之即被擋了回來,仍然出不去。

事情好像不大對勁,公蠣心中開始驚懼不安,話更多了:“王哥,你說老大是什麼意思?我入行晚,對這行不熟悉,您能否指點一二?”

王瓴瓦不答,專心致志地翻看那兩件衣服。

公蠣十分后悔,今晚未經仔細考慮便闖入了墓室,面對這麼一個亡命之徒,實在太過魯莽,但事到如今,出又出不去,只能面對,走一步說一步了。

隔著面具,看不到王瓴瓦的表情。公蠣只好有一句沒一句地問:“你是怎麼做這一行的?……你知不知老大的真實姓名?”

這個王瓴瓦沉默寡言,公蠣說十句他才回個一句半句,但嘴巴嚴實得很,並不透露一點訊息。

蠟燭只剩下拇指長的一小截,眼看很快要熄滅了。今晚難道要悶死在這個墳墓里不成?

公蠣再也按捺不住驚恐,提醒道:“王哥,這個盜洞……盜洞怎麼出不去了?”

王瓴瓦臉色一變,過來摸了摸,手按著棺材,眼神有些古怪。

看他這樣子,顯然也沒辦法。公蠣嘴里安慰道:“不急不急,我們慢慢想辦法。”心里卻亂成一團,一看蠟燭將滅,更加著急,叫道:“要滅了!趕緊再點一支呀。”

王瓴瓦慢吞吞道:“定棺燭,只有一支。”話音未落,忽然轉身朝公蠣扑來,雙手青筋暴起,目露凶光。

幸虧公蠣一直處于高度緊張,身子一弓,彈跳到棺材另一側,驚叫道:“你做什麼?”

王瓴瓦扶著棺材頭,冷酷道:“殺了你,我才能出去。”

公蠣急得跳腳:“這個時候,我們應該聯手,聯手!”見王瓴瓦眼睛精光一閃,馬上意識到他要來攻擊,身子一晃,成功地避開。

王瓴瓦明明看到自己已經觸到了公蠣的衣襟,卻被他逃開,不禁驚訝,看了看自己的手,眼神更加陰沉:“你,到底是什麼人?”

王瓴瓦個頭不大,行動卻極為靈活。偏墓室太小,兩人只能繞著棺材兜圈子。公蠣躲得狼狽不堪,頭不是撞了棺材便是撞到石壁,哀求道:“王哥,我們一起逃出去不好嗎?干嗎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再折騰一會儿,這蠟燭可要滅了!”

王瓴瓦几擊不中,甚是惱火,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假冒的家伙!”隔著棺材,一拳朝公蠣門面打來。

公蠣腰部一擺,王瓴瓦打在了墓室壁上,扑簌簌掉下些泥土來。公蠣繞到棺材尾部,怒道:“我不是假冒的!”

這里離王瓴瓦遠些,不至于一拳便揮到門面。王瓴瓦眼睛冒火,咯咯冷笑:“你一來我便懷疑了,你,根本不是聖教成員!”

原是他所謂的假冒是指這個。公蠣簡單回想了下,從進來到現下,自己一舉一動並無破綻,不服氣道:“胡說!你憑什麼說我不是……”正要說“聖教”二字,卻不由自主停頓了一下。

不是盜墓的嗎,怎麼成了聖教?

聖教,聖教。公蠣拼命壓制心中的念頭,堅決不往上面想。

王瓴瓦站直了身体,面具后面的眼神凶狠殘暴:“第一,聖教從來都是單線通知、單獨行動,傳訊者、幫忙者從不碰面。第二,聖教稱呼,不叫老大。第三,”他猙獰地盯著公蠣,“你話太多了,這種人,在聖教中活不了多久的。”

最后一條很是刺耳,但想了一想,還真是這樣。公蠣氣得不行,尖刻道:“你話不多,有什麼用?如今盜洞被妖术堵上了,你再有本事還不是同我一樣死在這里面?”

王瓴瓦忽然抬起頭,衝著盜洞道:“信使大人,我明白今晚的任務是什麼了。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公蠣驚道:“外面有人?”

王瓴瓦已經平靜下來,恢復了面無表情,道:“我一直以為今晚的任務是尋找骷髏蝙蝠紅斂衣,原來是你。”

公蠣覺得莫名其妙,叫道:“你胡說!我同你無冤無仇,你殺我做什麼?”

王瓴瓦活動著手腕,慢條斯理道:“聖教對我不十分信任,這次是考驗我來了。你說的不錯,這個尋常的土墳,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盜洞被封,只有聖教才能做得出來,而這麼做的目的,便是測試我的能力和魄力。”他陰測測一笑,道:“殺了你,我就算完成任務,可以出得去了。”

真是無妄之災。公蠣膽戰心驚,舌頭打起了結:“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生教熟教,只是個普通百姓,今晚意外撞上,看到你盜墓,過來看個熱鬧……雖有不尊重,也,也不至于要殺了我吧?”

王瓴瓦腳尖挑起地上的小刀,握在了手中,冷酷道:“這個我不知道,我也從不打聽,我只管領取任務。你九泉之下,托夢給信使大人吧。”

公蠣抱著棺材板亂蹦亂跳:“等等,信使大人是誰?我同他無冤無仇……”

王瓴瓦一言不發,揮著尖刀朝公蠣扑來。公蠣倉皇之間拿起一把鉗子,勉强應對兩下,尖刀折斷,鉗子也離了手,兩人照樣圍著棺材打轉。但這一次王瓴瓦使了全力,如同跗骨之蛆,不管公蠣如何閃躲,他的手總是不遠不近差一點便要抓到。

燭頭閃了兩閃,熄滅了。公蠣曾聽聞,盜墓時,定棺燭一滅,盜墓者必須在一刻之內離開墳墓,否則定然死于非命。公蠣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寧可信其有。

王瓴瓦顯然更為相信此傳聞,大喝一聲,高高跳起,隔著棺材一把卡住公蠣了脖子,公蠣大驚,拼死一掙,兩人竟然都滾進了棺材中。

棺材中空間逼仄,兩人翻滾扭打,相互卡著脖子,誰也不肯松手。王瓴瓦雖是個常人,但夜間視力竟然不遜公蠣,且力氣極大,手腕腳腕靈活,几次壓得公蠣透不過氣來。

一刻工夫早已過去,兩人仍舊保持著搏殺的姿勢。

王瓴瓦殺紅了眼,一手卡著公蠣脖子,一手扭著他的手臂,如鐵鉗一般。公蠣大半個身体被壓在下面,勉强咬牙支撐,漸覺体力不支。

若是稍一松勁,只怕自己埋屍此墓,永遠不會有人知道了。

公蠣被扭住的手徒勞地在棺材板上划拉,發出輕微的刺啦聲。意識有些模糊,或者更加清晰,卡著的部位似乎沒那麼疼了。要不然,在棺材板上刻下自己的名字,等后人發現這個墓了,好歹知道自己葬在這里?

嗯,不如寫個“龍公蠣到此一游”,更為簡潔明確些。但三五年、几十年后,自己化成了白骨,豈不是一堆蛇骨,那些個凡夫俗子,哪里會想到“龍公蠣”是一條得道的靈蛇呢?只當是誰寫著玩儿的。

這真讓人喪氣。

哢噠一聲,骨骼發出清脆的聲響,公蠣腰部巨痛,瞬間回過神來。王瓴瓦的面具已經破裂,松松垮垮地掛在耳朵上,猙獰的臉正對著公蠣,像極了廟里的夜叉。

公蠣連忙閉上眼睛,但就在閉眼的一瞬間,他發現棺材邊上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影子。

公蠣猛眨眼睛。

是那個曾經出現過的影子人。寬袍大袖,上衣下裳,頭飾服裝皆不是當下風尚,五官模糊單薄,透過他的身体可以看到墓室牆壁上的石頭。

影子人俯身看著公蠣。

王瓴瓦五官扭曲,露出森森的白牙,手上力度加大,公蠣想求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影子人輕輕地掰開王瓴瓦的手,公蠣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眼見再有片刻工夫,這個短命鬼儿便要命喪自己手下,王瓴瓦的手忽然抽起了筋,一點力氣也用不上,只要稍微一用力,便鑽心地疼。

情況很快發生了變化,公蠣一下子掌握了主動,手臂一勾,身子一轉,將王瓴瓦壓在身下,拼盡全力跳出了棺材。

王瓴瓦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幕,躺在棺材里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不聽使喚,五指張開又合上,對著空氣做出抓撓的動作。

公蠣大口喘著粗氣,還不忘挖苦王瓴瓦:“羊癲風犯了吧?”

王瓴瓦大喝一聲,突然折身跳起,朝公蠣扑來。情急之下,公蠣將歪在一旁棺材蓋子一推。

厚重的棺材蓋子撞在王瓴瓦的膝蓋上,王瓴瓦站立不穩,又一次倒在棺材中。

如此這般,王瓴瓦要出來殺公蠣,公蠣便推棺材板撞他,兩人誰也奈何不了誰。公蠣累得大汗淋漓,趴在棺材上,喝道:“再這樣下去,我們都要累死在這土墳堆里了!”

王瓴瓦手不能用力,行動受到限制,陰沉沉道:“你說怎麼辦?”

公蠣看著黢黑的墓室,討饒道:“不如我們聯手,一起出去,今晚的事儿就當沒發生,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如何?”

王瓴瓦沉默了片刻,道:“好。”公蠣拉開棺材板,后退了一步:“得趕緊看看盜洞好了沒。”

王瓴瓦折身坐起,用手肘支撐,騰地跳了出來,誰知落地之后雙肘按住棺材,腳尖迅速一點,猛然朝公蠣胸口掃來。

公蠣雖有防備,但墓室空間狹小,躲避不及,被他一腳踢到腹部,踹至墓室最里側。

公蠣捂著肚子,疼得死去活來:“你怎麼……言而無信?”

王瓴瓦眼冒綠光,在黑暗中像是困獸的眼睛:“我若不是能殺你,上去之后,也是一個死。”他撿起地上的斧頭和小刀,但手部力量尚未完全恢復,只能軟綿綿拎在手里。

公蠣罵道:“像你這種挖墳掘墓、言而無信的盜墓賊,死有余辜!”

王瓴瓦一步步逼過來,獰笑道:“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吧。”一斧頭從左側掄過來,公蠣忙往右躲,誰知這王瓴瓦不過是聲東擊西,閃身堵截,一個掃堂腿,將公蠣掃趴下,接著一刀揮過,朝公蠣的胸口插來。

公蠣大驚失色,本能將身子往前一縮,刀尖插在公蠣小腿,將他釘在了地上。

公蠣發出殺豬般嚎叫。王瓴瓦活動著手腕,陰測測笑道:“我做任務多年,從未失手。”轉頭去撿斧頭。

公蠣大急,用力一掙,竟然掙脫了去,也不顧不上疼還是不疼,跳到了棺材后面。

刀尖之下,除了少量的血,扎著一段花花綠綠的新鮮蛇蛻,王瓴瓦愣了一下,不可思議地看著公蠣。

棺材如今半開,蓋子只蓋了一半,只要一踩上去,便會翻轉。公蠣把心一橫,跳上棺材蓋,叫囂道:“來呀來呀,要死一起死!”表面看公蠣在蓋子上又跳又叫,穩穩當當,實際上卻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

王瓴瓦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道:“管你是人是怪,管叫你今晚做個無名鬼!”一腳跨上棺材蓋子,揮舞著斧頭刀子朝公蠣招呼。

公蠣往后一閃,跳下棺材,蓋子失去平衡,猛然豎起,王瓴瓦一個趔趄,頭磕在棺材板沿上,重新跌倒在棺材內。手中斧頭也飛了出去。

公蠣不等他反應過來,將棺材蓋子“噗通”合上,撿過斧頭和地上的長釘,啪啪啪釘了上去。一連砸了七八個釘,才停下手來。

王瓴瓦在棺材里奮力踢捶推打,棺材蓋子釘得有些斜,尾部相合,頭部卻錯開了三寸來寬的縫隙,雖不影響他呼吸,但他想要出來只怕也難。公蠣拿著剩下的几個長釘,賤兮兮笑道:“你繼續踢呀,我繼續釘。看看是你的腿腳力氣大,還是我的斧子方便。”

王瓴瓦停止了踢打,瞪眼看著公蠣。

公蠣丟了長釘,揉著震得發麻的虎口,得意道:“早這樣不就得了!”

嘩啦,嘩啦。有響聲從外面傳來,依稀像是掘土的聲音。

王瓴瓦側耳一聽,目露驚喜之色。公蠣警惕道:“你的幫手來了?”

王瓴瓦長吁了一聲,眼睛一閉,一副要死要活隨你便的樣子。

靜夜之間,掘土的聲音極其清晰。

說不定是他口中的那個“信使大人”,察覺到地下情況有變,來救他來了。若是信使到來,自己必死無疑。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趕緊逃走。

公蠣繞著墓室兜起了圈子。黑黝黝的盜洞懸掛在牆上,像是一幅逼真的畫,卻無一點用處。可除了這個盜洞,並無其他出口,要想出去,只有另換一個地方打洞。

掘土的聲音越來越近。公蠣心神大亂,一不小心衣服掛住了墓室壁上一塊凸出的石頭,石頭掉落,剛好砸在公蠣的腳面。

公蠣抱著腳面亂跳,忽覺一股微弱的風從石頭掉下的地方吹來,定睛一看,原來有個窄小的鼠洞。

王瓴瓦安靜地躺在棺材里,等著同伴來救。公蠣咬咬牙,搖身一變,變回原形,勉强鑽進了鼠洞。

這是個廢棄的鼠洞,曲里拐彎的,極其狹窄。因此地多山石,這些鼠洞依石縫而筑,常有急彎和大的轉折,碰上過于狹窄處,只能硬掙,公蠣的腰骨几乎折斷,擠得五髒六腑都走了位。

走了好大工夫,感覺距離墳墓不過丈余,頭頂又被一塊大石攔住,只能順著石縫往下行。

正在縫隙中喘氣,忽聽身下墳墓傳來“咚咚咚”的聲音,極有節奏,聽起來像是敲打著什麼。

公蠣心想,定是王瓴瓦的同伴來了。一邊翻轉身子,一邊繼續往擠動,剛走了三四尺遠,又聽王瓴瓦大聲叫喊起來。

地底下人聲嘈雜,聽起來沉悶之極,還帶著一絲嗡嗡的震動聲。公蠣憤憤地想,盜墓之人行如此傷天害理之事,還叫得驚天動地的,真是明目張膽。鄙夷地朝王瓴瓦所在方位啐了一口,奮力朝前面掙脫去,一個尖利的石片划過皮膚,疼得公蠣一陣顫抖。

等費盡艱辛從鼠洞鑽出來,天已經蒙蒙亮。公蠣肚子朝天,躺在地上喘氣。

公蠣休息了足有大半個時辰,才從疲倦、驚懼中恢復過來。仔細想想,自己攪入此事,完全不明不白,如今假公蠣的把柄未抓到,反而差點被悶死在墳墓里。那個王瓴瓦到底是什麼人?他先前明明說的是要找一件大紅斂衣,怎麼后來忽然轉向殺自己呢?他嘴里的信使大人,又是誰呢?

聽到遠處官道已有車馬聲,公蠣爬將起來,變回人形,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鼠洞的出口在一道斜坡的庄稼地里,與那個墳墓隔著一條狹長的亂石崗。沿著石崗,一眼便可看見下面的墳墓。

墳墓周圍並無異常,也不見有人影,想來王瓴瓦已經被他同伙救出,並逃走了。公蠣無緣無故遭此劫難,心中憤懣不平,忍不住又回到了墳前,有心找些證據,好去找假公蠣對質。

面具和衣服已經被公蠣在逃跑時丟棄,而假公蠣藏匿的工具,一件也不見了,只有一只死了的八哥,身体僵直裹在干草叢中。而那個盜洞,已經消失不見,不僅被填實,而且根本沒有被挖的痕跡。

墳墓周圍,除了自己剛踩的腳印,一個多余的腳印都沒有。

呵,這些人手腳夠快的。

公蠣心中吃驚,不敢多待,飛快逃上官道,回了城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06:51 PM

(六)

若是公蠣肯面對現實,他早就會發現,自己身處一張大網之間。可惜他不肯,他寧願相信假公蠣只是覬覦忘塵閣掌櫃的位置,而並非有更深層次的企圖;寧願把所有的疑點、疑惑都壓在心底,裝作沒看見,然后騙自己說,這些只是巧合,隨著時間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可不管如何,被人冒名頂替都是一件讓人不爽的事情。假公蠣背后有嚴密的組織,若想要趕走他,必須要找到一舉制服他的證據。

回到如林軒,公蠣洗了澡,檢查身体,發現除了擦傷並無大礙,足足睡了一覺后,吃飽喝足又出了門。先去忘塵閣附近溜達,見假公蠣規規矩矩在當鋪招呼,只好轉身去了福壽街。

壽衣店內,小裁縫正在忙著,一見公蠣,滿臉堆笑道:“客官您又來啦。”

公蠣首先去看那件紅斂衣,但原本掛紅斂衣的位置,掛著一件寶藍豎領對襟男壽衣。公蠣道:“那件大紅的衣服呢?”

小裁縫道:“已經售出。”

公蠣有些失望:“什麼時候賣出的?”

小裁縫高興地道:“就昨天下午,您前腳剛走,來了個青年公子,他看都沒看,直接說就要這件,不僅沒還價,還添了兩百文呢。”

公蠣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昨日下手買了,他几乎不抱希望地問道:“你知道買主是誰嗎?”

不料小裁縫道:“我們對來客都有登記。”說著從一堆布料中翻弄起來,拿出一個卷了角的賬本,翻到后面念道:“王瓴瓦。”

“王瓴瓦?”公蠣搶過賬本自己看,果然在顧客登記的姓名欄里,寫著王瓴瓦的名字。

小裁縫見公蠣無事,又在制衣台前坐下,縫制一條衣袖上的花邊。

王瓴瓦下午買了這件大紅斂服,晚上又去盜墓,為的還是大紅斂服,他要這麼多斂服做什麼?

公蠣越發弄不懂,追問道:“那種大紅的骷髏蝙蝠衣服,你師父一共做了多少件?”

小裁縫抬起頭來,睜大眼睛道:“這種繡法很難的,又費工又費時,一件最少要兩個月,還得是我師父這樣的手藝,要我繡,只怕半年也做不了一件。”他似乎覺得說得絕對了,有些不安,舔著嘴唇小聲補充道:“我只見過這一件。可能,可能其他的繡花師父偷偷繡的也有吧。”

公蠣不甘心地又一次翻開賬本,看著“王瓴瓦”三個娟秀的小字,道:“沒想到這個王瓴瓦字寫得倒漂亮。”

小裁縫靦腆地笑,道:“這個王公子不僅字寫得好,人長得也秀氣呢,斯斯文文的,又和氣又有禮貌。”

“等等,”公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王瓴瓦斯斯文文,長得秀氣?”

小裁縫認真地道:“是啊。王公子說話不緊不慢,一點不像其他客人那樣吆三喝四的。”

公蠣昨晚親眼見到自稱王瓴瓦的盜墓賊濃眉冷眼,一臉狠相,同斯文秀氣扯不上半點關系,若非他是假冒,那便是來買衣服之人借了他的名字。

公蠣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多,一眼瞥見小裁縫臂上的小白花,心中一動,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裁縫忙站起來答道:“我叫小順子。”

公蠣裝作隨意道:“你師父的名諱呢?”

小裁縫道:“我師父姓桂,單名一個平字。”

公蠣想起墳前那塊簡陋的木牌,上面寫著“夫×平之墓”。

公蠣手扶著制衣台,竭力讓自己表情平靜自然:“那個,你師父因何去世的?”

小裁縫眼圈紅了,低頭道:“我也不知道,師娘說是無疾而終,一覺睡過去便沒了。”

公蠣心不在焉地翻看著壽衣,斟酌道:“哦,你確定你師父去世了?”

小裁縫睜大眼睛:“誰會拿親人去世這事儿開玩笑?”

公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是親眼看著師父下葬的?”

小裁縫眼淚嘩嘩的,哽咽道:“你到底什麼意思?師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會如此忘恩負義,連守靈下葬都不在場?”

公蠣張了几次嘴,都沒好意思問關于衣冠塚的事情。

小裁縫顯然什麼也不知道。公蠣隨便拉扯了几句,同小裁縫告了辭,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

街尾的棺材鋪子里,有兩個伙計正在“合板”,就是將已經做好的三面棺材板合在一起,一人固定,一人楔釘,五寸長的釘子,敲在板子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響。

公蠣忽然愣住了,呆了片刻,扭頭朝城外跑去。

凌晨在鼠洞中聽到的“咚咚咚”聲響,不是王瓴瓦的同伙來救他,而是有人在釘棺材板!

棺材里,躺著等待救助的王瓴瓦。

跑了一陣,公蠣冷靜下來,一腔豪氣消失,只剩下頹喪和猶豫。

真是,王瓴瓦出沒出來,管自己什麼事呢。反正又不是自己害死的。再說他也不是什麼好人,若那晚公蠣被他所制,死的便是公蠣了。

可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

世界上最倒霉的事情,便是明明事情與自己無關,自己卻不得不因為良心而面臨抉擇。

公蠣愁眉苦臉站在街頭,縮肩拱背,像個孤立無助的孩子。

忽見胖頭肩頭搭著個褡褳,手里拿著個包子,一路走一路啃。公蠣心中一動,上前朝他肩上一拍,道:“去哪儿呢?”

兩人經過昨日一事,關系親近很多。胖頭一見公蠣,二話不說從褡褳里拿出兩個熱騰騰的大包子,傻笑道:“大肉包,熱乎著呢。你在這里看什麼呢——你別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蠣悶悶地推開,道:“不吃。”跟在胖頭后面,默默走了一陣,遲疑道:“你今晚有沒事情?”

胖頭已經在吃第三個包子,嘴里塞得滿滿的:“沒事啊,我要去洛水游泳——你別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蠣眼珠一轉:“今晚跟我出城玩儿,怎麼樣?”

胖頭高興地道:“好啊好啊,我們一塊去游泳怎麼樣?——你別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蠣搶過他手里的半個包子,三口兩口吃下,怒道:“把最后一句去了!”

胖頭打了個飽嗝,笑嘻嘻道:“去哪里玩儿?”

公蠣拍著胖頭肥厚的肩膀,心中的不安頓消,眉開眼笑道:“城外有個地方,你一定沒去過。”

胖頭今日心情不錯,走起路來虎虎生風,渾身的贅肉都在抖動,笑呵呵道:“兄弟怎麼稱呼?”

公蠣白他一眼:“龍公蠣!”

胖頭頓時站住不走,惱道:“我說了別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蠣心中有事,懶得同他這個缺心眼的胖子爭辯,隨口拿身份文碟上的名字糊弄他:“好好好,我叫隆公犁!”

胖頭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就是嘛,叫自己的名字多好。我以后就叫你老隆。”

兩人簡單在街上吃了一碗面,公蠣找了農具店買了鋤頭、鐵鍬、蠟燭等,一徑出了安喜門,沿著那日的老路朝桂平的衣冠塚走去。

今日來得早,太陽剛剛落山,天色尚未完全黑下來,淡淡的月亮已經升起,斜斜地掛在天上。

胖頭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道:“老隆,你這是去哪儿呢?山里泉水太涼,游泳不太好吧?”

公蠣遠遠看到桂平的墳墓,抹了一把汗水,道:“我帶你來瞧個好玩儿的。”

桂平的墓同前日清晨看到時一樣,看來這几日並無其他人來過。公蠣哐當一聲把工具丟在地上,找到原來的盜洞位置,道:“挖。”

胖頭嚇了一跳,道:“不會吧,老隆,你做這一行的?”堅決不肯挖,而且霸著工具,也不讓公蠣動手,嘮嘮叨叨道:“我說,這行違反永徽律,被抓住要砍頭的!”這話定是跟阿隼學的,理論起來一套一套的。

公蠣沒辦法,只好信口開河說:“實話跟你說了吧,這是我爹的墳,里面放著我爹的骨殖壇子。如今我要離開洛陽,想帶我爹一起走。陰陽仙儿說了,四月十一適宜遷墳,也就是今晚這個時辰,將我爹的骨殖壇子挖出帶走,才能保我家后代永昌,子孫富貴。”說著噗通一聲跪在墳前,哭道:“爹啊,我今晚就帶你走。”又用唾沫抹在眼里,裝出傷心落淚的樣子。

胖頭果然上當,紅了眼圈道:“沒想到你還是個孝子。我最喜歡孝順的人。”當下也跪下磕了兩個頭,揮著鐵鍬挖了起來。

真是便宜這個桂平了。公蠣暗自好笑。

公蠣找到原本盜洞的位置,照老地方挖了下去。胖頭一身蠻力,很快便打通了墓室。

公蠣心存僥幸,一心希望自己判斷錯誤,王瓴瓦已經安全逃出,這只是一個空墓。但不管如何安慰自己,仍不敢一人下去,只好央求胖頭幫忙。胖頭二話不說,同公蠣一前一后滑了下去。

公蠣點亮蠟燭,嘴里喊道:“爹啊,儿子來帶您走啦。”又回頭囑咐胖頭:“你不要進去,守著洞口即可。”然后學著王瓴瓦的樣子,將白蠟燭點在墓室最里側,磨磨蹭蹭往里走。

墓里有些悶,但不影響呼吸。墓室並無太大變化,地上散落著王瓴瓦的斧頭、小刀、鉗子等工具,但棺材確實被人完全釘上了,五寸長釘一個不留,亂七八糟將蓋子釘得結結實實,而棺材尾部的長釘,還是公蠣當時制服王瓴瓦時釘的,歪歪扭扭。

公蠣心驚膽顫,几乎想要轉身逃走,卻渾身發軟,腿腳打顫。胖頭關切道:“老隆,你也別太傷心,等到了新地方,給伯父再找個好的陰宅就好了!”

公蠣忽然朝他吼道:“關我什麼事!”帶著哭腔推胖頭道:“走走走,不管了!”

胖頭誠惶誠恐,眨巴著眼睛道:“老隆,這不好吧,你要是走了,這以后清明節伯父連個燒紙錢的人都沒了呢。”

公蠣不知怎麼的,淚水如同耙子扒過一般,止都止不住,哭得異常傷心,好像棺材里躺著的真是他爹似的。不過這麼一來,胖頭越發當了真,去撿了斧頭鉗子,道:“你一邊儿哭去,我來啟開蓋子。”

噗噗噗,很快將釘子啟了出來,還得意道:“我給家具鋪子的虎妞幫忙,最擅長做這些体力活。”

奇怪,哭了這麼一陣,心里竟然不害怕了,也沒那麼煩躁。公蠣擤了一把鼻涕,交代道:“釘子啟開就好,蓋子我來開。”

胖頭鄭重道:“明白,這事儿當然得做儿子的動手。”閃到一邊,重新守住洞口。

公蠣站在棺材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然將棺材蓋子推開半尺寬的縫隙,盡管有心理准備,還是嚇得往后跳了一步。

王瓴瓦躺在棺材中,眼睛凸出,舌頭微吐,口唇烏青,兩手還保持著抓撓的姿勢,指尖磨損,棺材內壁上布滿了指甲印和血道子。

他是被活活悶死的。

而更讓公蠣驚嚇的,是王瓴瓦身上的衣服。昨晚他明明穿著一件黑色袍服,而今他身上卻穿著一件大紅色的斂服。斂服上面,是拉著手跳舞的小骷髏和微笑的蝙蝠圖案,只是斂服胸口部分,已經被他自己抓撓撕扯得稀爛,露出已經結成血痂的胸口。

胖頭看到公蠣神色有異,探頭道:“怎麼了?要不要我過去幫忙。”

公蠣閉上眼睛,從王瓴瓦的身下抽出一件衣服,將襥頭包上,飛快合上棺材,想了一想,又推開棺材,顫抖著試圖將大紅斂衣扯下。但衣服穿在王瓴瓦身上,死沉死沉的,根本無法移動,只好撕下一塊衣襟同帽子一同包好,叫道:“好了!”轉身朝洞口逃去,誰知控制不住腿腳,竟然一頭撞在石壁上。

胖頭殷勤上前:“蓋子還沒合上呢。”

公蠣厲聲喝止:“走開!”自己扑上去一把推上了棺材蓋子,扯著胖頭爬出墳墓,將盜洞掩上,精神恍惚地離開了此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22 PM

扃骸皿

(一)

打聽王瓴瓦並不怎麼費勁,一天之后,公蠣便基本知道了他的情況。

王瓴瓦家住在洛城東郊的小王庄,農忙時便忙活庄稼,農閑時幫人“圈墳”,即打墓。他為人精明,做事干練,是三鄰五村有名的圈墳巧匠,所以公蠣在附近的村子問到王瓴瓦的名字,便有人指點告知。不過鄰里講,他性格冷酷,要價頗高,平日里大門緊閉,素來不喜歡與人交往,所以村里人對他了解不多。

而根據鄰里對長相的描述,死在墓里的確是王瓴瓦無疑。

如今正是農閑,王瓴瓦外出找活儿干,几日半月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家人並不曾懷疑他出了意外。公蠣心驚膽戰,哪里敢透露一絲消息,嚇得返回城中,一連兩日沒敢出如林軒的大門。

可是這麼大一個秘密壓在心里,既無法對人訴說,又無法視而不見,真如同將心放在火上烤,四面都是煎熬。思來想去,唯一能幫自己的,只有畢岸。

第三日一大早,公蠣拿著那塊從王瓴瓦身上撕下的紅斂衣,決定去找畢岸。但到了忘塵閣,不僅畢岸和阿隼不在,連胖頭和假公蠣也出去了,只有那個迂腐的汪三財守著當鋪。

公蠣覺得和汪三財解釋不清,正在門口猶豫,小妖剛好出來送客,看到他眼睛一亮,叫道:“兩撮毛!”

公蠣惱火道:“我不叫兩撮毛!”

小妖上下打量著他,笑嘻嘻道:“你又來坑蒙拐騙了?”她穿著一件翠綠色的薄春衫,眼睛明亮,像枝頭的青蘋果一樣可愛。

公蠣心情不由好了些,做了個鬼臉道:“小丫頭牙尖嘴利,小心變成花長蟲!”

小妖毫不示弱,回嘴道:“兩撮毛坑蒙拐騙,小心變成黃鼠狼!”

兩人針尖對麥芒,你一句我一句斗嘴。公蠣忽然想起今日的正事,隨口問道:“你知不知道畢掌櫃今日去哪里了?”

沒想到小妖竟然知道,飛快答道:“去宣風坊買香料了。”

“買香料?”不用說,這是陪著蘇媚一起去了,公蠣心中頓時醋意翻騰,酸溜溜道:“你家如今耍得大,都指使畢岸跑腿了。”一看小妖柳眉倒豎,未等她張口罵,忙一溜煙跑了。

公蠣走了一陣子,才想起剛才走得急了,沒問清楚具体在什麼地方,又懶得回去同小妖吵架,只記得“買香料”,便沿著街道陰涼處,慢慢悠悠往香料市場走去。卻不知畢岸去了宣風坊的牡丹園,同這里的香料市場隔著好几個坊區,哪里能找得到呢?

途經福壽街,本想拿去給小裁縫瞧瞧這件斂衣是不是他師父繡的,但轉念一想,此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自己將來扯不清干系。

洛陽坊區各行當相對集中,常常在一個坊區便能買齊所有貨品,比如香料市場隔壁,便是賣器具的:一邊是用來深加工香料的制作工具,如石臼、水磨、簸箕、籮筐、細篩等,一邊是香料的盛放容器,小瓷瓶、圓形檀木盒子、小玉瓶、復合型雙層妝奩匣子等等。

公蠣將香料市場走了一個遍,也不見畢岸和蘇媚的影子,只覺得口渴得厲害,見一間器具店鋪收拾得相當干淨,便走了進去。

一個熱情的小伙計忙上前招呼。公蠣一口氣喝了三杯茶,覺得喝完就走有些不好意思,裝模作樣地來到貨架前,摸摸看看,不時詢個價格。

這家店鋪看來有些年頭了,店內掛個官府頒發的老舊牌匾,上寫著“百年老店,童叟無欺”,外邊貨架上擺放的是時下流行的器皿,小到一寸見方的首飾盒,大到一人高的美人瓶,應有盡有。最里側,擺著的是所謂的鎮店之寶,一個方口大沿的青銅雕花方尊,一個四周有浮雕人面的長方形斑駁大鼎,其他的几個卻認不得,不知道是什麼器具。

公蠣對古玩一竅不通,只管看個熱鬧。忽見大鼎后面放著一個一尺來高的圓口大肚青瓷瓶,頓時覺得眼熟,叫來小伙計問道:“那個瓶子好別致,也是你們的鎮店之寶嗎?”

小伙計是個舉止浮誇之人,帶著點江南口音,得意洋洋道:“正是,這種瓶子,整個洛陽城也不多見。”

公蠣越看越覺得同那日在悅天房打碎的瓶子相似,青瓷蛇紋,形制古怪,不過這個要小很多,忙問道:“多少錢?”

小伙計道:“這個瓶子不賣的。”

公蠣只想詢個價,万一將來那件要求賠償,自己心里也有個譜儿,道:“粉色青瓷雖然名貴,也不至于拿來當鎮店之寶。”

小伙計滔滔不絕道:“客官您有所不知,這可不是普通的青瓷瓶,它燒制起來極其復雜,據說需要有特殊的工藝。而這工藝復雜程度,遠非普通青瓷可比……”接著賣弄一般,說出無數燒制青瓷的專業詞彙來。

公蠣打斷道:“外表看起來同普通青瓷沒什麼兩樣。”

這小伙計一見公蠣不信,往前湊了湊,故作神秘道:“客官您別不信,我曾在越窯干過大半年,要燒制這麼一個蛇紋青瓷,就要廢掉一口窯。你想想,一窯几百件瓷器,除了這一件其他全是廢品,你說貴不貴?再說了,這蛇紋青瓷,可是用人血喂出來的……”

一個老伙計聽不下去了,一聲斷喝道:“話簍子,你能不能干點正事儿?整日吹得著三不著四的!”又同公蠣道:“客官您別聽他胡說。這件青瓷是我家老掌櫃的遺物,所以舍不得賣。您且去別家看看吧。”

外號“話簍子”的小伙計不服氣,辯解道:“這件事我真沒吹牛。那次掌窯的喝醉了,親口講的,還說他因為偷偷幫人做這個東西,報廢了一個窯口,差點連命都丟了……”

忽然有個人插嘴道:“這瓶子怎麼個燒制法,你知不知道?”公蠣一看,原來是錢耀宗,他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縮頭縮腦地蹲在門檻內,聽得津津有味。

公蠣有些心虛,忙往一旁退了退,裝作沒看到他。話簍子見有人感興趣,更加起了興,口沫飛濺道:“燒制窯器,同道家佛家修煉法器是一樣的道理,要是哪一環節錯了一點點,便前功盡棄,甚至走火入魔。當年我在越窯,有個新開的窯口,明明胚泥、配比、溫度、形制一點不錯,偏偏燒出來的瓷器全是殘次品,而且更奇怪的是,這些瓷器的裂口都很奇怪,像是燒成了之后被人打爛的一般。”

有几個客人也被他吸引過來,追問道:“后來呢?”老伙計拿他沒辦法,搖搖頭道:“你不去說書真屈了才了。”

話簍子眉頭一皺,把手一揮:“這窯總出不了成品,可就驚動明大人了。明大人……”

其中一個人插嘴道:“明大人是誰?”

話簍子鄙夷道:“瞧你,孤陋寡聞了吧,連大名鼎鼎的明大人都不知道?”卻不解釋明大人是誰,繼續道:“明大人去了,繞著新窯走了几圈,說道,這個窯燒不了普通的瓷器。”他猛地將身子一探,誇張得鼻孔都張大了一倍:“你們猜怎麼著?”

周圍人紛紛搖頭。話簍子十分開心,得意地道:“明大人說,這個窯,地脈奇異,不適合燒制普通瓷器。他親自動手,做了一個八蛇扃骸皿。”

老伙計嗤道:“你一個和泥的雜役,說得好像掌窯一樣。”

話簍子不理會他的嘲弄,故作玄虛道:“所謂的八蛇扃骸皿,便是青瓷蛇紋瓶,喏,”他嘴巴朝櫃台里側的青瓷瓶一努,“樣子同這個差不多。”

有人不甘道:“然后呢?”

話簍子瞪著一雙無辜的眼睛,兩手一攤道:“沒有然后了呀。明大人親自動手做了一個,燒出來的還是廢品,這口新窯從此便廢了。”

公蠣這才知道話簍子戲弄大家,但沒人計較,反而哄堂大笑,還有人起哄道:“再來一個!”

話簍子笑道:“你們多多買我家的器皿,我工錢高了,才有精力講呢。”

錢耀宗卻不笑,拉住話簍子,一臉陰沉道:“那個瓶子怎麼個燒制法?”

話簍子估計看錢耀宗不像是有錢人,嬉皮笑臉敷衍他道:“你先買了我的貨,我便告訴你。”

錢耀宗二話不說,拿出荷包隨手一指,道:“這個牡丹瓶我要了。”

公蠣本來打算走了,看到此情景又站住,裝作欣賞瓷器。話簍子顯然被錢耀宗的舉動給嚇住了,換了一副態度,將雙儿牡丹瓶包上,賠著笑臉道:“客官,你想問什麼?”

錢耀宗將話簍子拉到一邊,小聲道:“你說這個瓶子叫八蛇扃骸皿?”

話簍子連忙擺手:“我也是聽掌窯的這麼一說。”

錢耀宗似乎很緊張,拉著話簍子的衣袖不放:“關于八蛇扃骸皿,你還知道什麼?”

話簍子年齡不大,卻甚是圓滑,小心地笑道:“江湖傳言而已,我暫且一說,您暫且一聽,可不要當真了。”錢耀宗摸出一塊碎銀子塞入話簍子懷里,道:“這個我知道,我就是打聽個新奇。你只管說。”

話簍子眉開眼笑,道:“還是剛才說的那個新窯,因為總是出不了成品,找了很多辦法,最后找到個經驗豐富的老窯工。”

錢耀宗驚訝道:“明大人也沒辦法?”

話簍子咧了咧嘴,不好意思道:“明大人哪里會管這些,是我胡謅的。”

錢耀宗沉默了片刻,道:“你繼續說。”

話簍子臉上的戲謔不見了,神色漸漸凝重:“老窯工去看了看,說這個窯有些邪性,最好廢棄。但這是官窯,開一個窯口造價驚人,上面不說廢棄,誰也不敢自作主張,而且出不了成品,便要追責。掌窯的沒辦法,又去找老窯工,又是磕頭又是哀求。老窯工無奈,說出了一個法子。”

“老窯工說,此窯一直不出成品,是因為風脈邪,需要人血祭奠。他給了一張圖紙,上面畫著一個蛇紋瓶,叫什麼八蛇扃骸皿,是個雙層的,中間的夾層用鮮血喂養燒制。”

錢耀宗的眼神亮了:“具体怎麼做?”

話簍子似乎覺得自己說多了,忙賠笑道:“這我真不知道。我當時才九歲,在越窯里背高嶺土,這些都是拾著聽的。不過聽說后來老窯工還推薦了一個高人親自坐鎮指點,果真制成了這麼個蛇紋瓶。”

錢耀宗急切道:“扃骸皿,是哪几個字?你寫給我看看。”

話簍子忙擺手,皺巴著臉道:“我一個粗人,大字儿不識一個,真不知道是哪几個字。”說著借口要招呼客人便要走開。

錢耀宗將整個荷包偷偷塞入話簍子懷里,滿臉堆笑道:“兄弟別見怪。我也有個這樣的瓶子,所以想打聽下好賣個好價錢。”話簍子為難道:“這個麼,您最好找行家瞧瞧,估價這個,我可做不來。”

錢耀宗低眉耷眼,眼神閃爍:“那是那是。后來那個窯口怎麼樣了?”

話簍子頓時眉飛色舞起來:“說來也怪,之后這個窯口不僅出品率高,成色也好,據說皇家青瓷都是它這里出產的呢。不過,”他神秘兮兮湊到錢耀宗耳朵邊道,“當時那批燒窯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掌窯的,脫坯的,雕花的,司火的,足足十几口子呢。”

錢耀宗吃了一驚,道:“出事故了嗎?”

話簍子嘆了一口氣道:“不是,是出產這個瓶子的當晚,掌窯的高興,喝了几口酒,不知怎麼就死了。然后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里,這十一個人,有失足落水的,有突發疾病的,還有一個老窯工,竟然在檢查窯口時不小心睡著在里面,結果被活活烤死了。剩下三個怕了,便要辭工回老家,聽說也不得善終。”

公蠣聽得入了迷。錢耀宗呆呆發愣,話簍子的唾沫星子迸了他一臉,他都沒什麼反應。

話簍子猛地湊近,低聲道:“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錢耀宗茫然地搖搖頭。話簍子對自己講話的效果顯然十分滿意,下巴高昂,點頭微笑道:“血祭。這就是所謂的血祭。”

話音未落,一個髒兮兮的毛巾甩了過來,打在話簍子的眼睛上:“話簍子,你不編故事會死啊你?”管事的老伙計過來,在他頭上狠狠敲了一爆栗,罵道:“整日不干正事,就知道吹牛打屁!趕緊招呼客人去!”回頭朝錢耀宗賠笑道:“客官您別當真,他滿嘴瞎話,編故事一套一套的。”又推話簍子,“趕緊給客人賠個不是。”

話簍子捂著右眼,松松垮垮鞠了一躬,不服氣道:“血祭什麼是我編的,可八年前越窯新窯口死了那麼多人,總是真的吧?”

老伙計一把推開他,朝錢耀宗笑道:“孩子話,別理他。他說那個什麼皿我不知道,但我在這行做得有些年頭了,蛇紋瓶在川蜀一帶很常見,只是中原百姓覺得蛇紋不如牡丹紋、祥云紋、纏枝花鳥紋什麼的透著吉祥富貴,故市面上少見。所以這種瓶子也不是什麼名貴東西,您想估價,要是不嫌棄老朽眼拙,改日帶來我幫您瞧一瞧。”

公蠣唯恐那個青瓷瓶太貴自己賠不起。既然尋常,心中便沒什麼愧疚了,將手中茶一飲而盡,重新去找畢岸蘇媚去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23 PM

(二)

不過打碎瓶子一事比起被悶死在墳墓中的王翎瓦,簡直不值得一提。公蠣心事重重,中午回去小睡了一會儿,竟然夢到王翎瓦,唇面烏青,在墳墓里又踢又打,不住地叫著“放我出來”,公蠣滿頭大汗從噩夢中醒來,簡直身心崩潰。

衝動之下,公蠣甚至打算直接去報官。可夾著包裹走到了府衙門前又退縮了:若官府問起自己怎麼知道此事,如何解釋得清楚?要知道,掘人墳墓可是大罪。

如此這般,公蠣又在外徘徊了一個大半天,走得腳脖子都軟了,也沒想到個好辦法。來到大馬圈,看了一陣子賭錢,覺得甚無趣味,垂頭喪氣一屁股坐在一個拴馬樁上。

后衣襟被人一拉。公蠣回頭一看,卻是二丫。不用說錢耀宗又來賭錢,隨便將二丫丟在這里。

二丫笑眯眯道:“蛇哥哥,你怎麼啦?”

公蠣心思煩亂,沒工夫搭理她,敷衍道:“沒事。”

二丫在公蠣面前蹲下,雙手托腮,小大人一樣嘆了口氣,道:“我也不開心。”

公蠣想起前日情景,但懶得多管閑事,不耐煩道:“你一個小屁孩,有什麼不開心。”

二丫歪頭看著他的臉色,討好道:“你不開心,我便不開心。”

公蠣忍不住笑了,撥了撥她小蔥一般的黃毛小辮,道:“我沒有不開心。”忽然想到那個青瓷瓶,隨口問道:“二丫,那晚的青瓷瓶……”

二丫撅嘴道:“我叫玉姬。”

公蠣道:“好好,玉姬。那晚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個青瓷瓶,那個瓶子你知道哪里來的嗎?”

二丫驚恐地往四周打量了一番,小聲道:“我知道,是我爹偷我娘的。”

公蠣誘導道:“你娘是不是有件大紅色的衣服,特別漂亮?”

二丫堅決搖頭,道:“不漂亮。”公蠣啞然笑道:“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件嗎,就說不漂亮。”

二丫道:“我娘只有一件紅衣服。不舒服。”她重復道:“很不舒服。”

公蠣逗她道:“你偷偷穿過?”

二丫頭也不抬道:“沒有,我娘一穿上,我看著覺得不舒服。”

公蠣忽然想起二丫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忙道:“衣服怎麼了,讓玉姬看到不舒服?”

二丫玩弄著手指頭,不情願道:“上面好多小鬼儿在跳舞,眼睛里還有小蛇鑽來鑽去。那些小蛇長得很討厭,不像你這麼好。”

骷髏的眼睛里有小蛇?公蠣倒沒有發現。不過這景象是夠讓人不舒服的。

公蠣聽到她童言無忌,把自己同斂衣上的小蛇比較,有些好笑。忽然心中一動,從包裹里拿出從王翎瓦身上撕下來的那片衣襟,道:“玉姬你瞧,你娘的衣服是不是這樣的?”

二丫瞥了一眼,堅決地道:“這不是我娘的衣服。”

公蠣小心地道:“這上面,有小蛇嗎?”

二丫似乎不高興了,用指甲在地上划道道儿,悶悶道:“這上面的小蛇是死的。”

這衣服的繡工十分罕見,要對著光線試好几個角度才能看到骷髏,正常看來,好像一朵朵連在一起的小花。但不管公蠣怎麼看,都沒發現上面有繡好的小蛇。

公蠣納悶道:“沒有小蛇啊。”

二丫將身子扭到一邊,發脾氣道:“死了!”

公蠣看再問下去只怕她要哭了,只好閉嘴。可是這種衣服到底做什麼用的,王翎瓦為何死后身上會穿這麼一件衣服?要是報官,如何才能洗脫自己的嫌疑?

公蠣頓時頭疼起來,抱著腦袋長一聲短一聲地嘆氣。二丫轉過身來,怯怯地道:“蛇哥哥,你生氣啦。”

公蠣道:“我沒生氣。”看她眼睛閃出淚光,想了想,絞盡腦汁道:“我,我看到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很不好。這個事情呢……”

公蠣不知道怎麼同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講述,“這個事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我必須告訴,告訴一個更厲害的人。但是我又不想讓更厲害的人知道我知道這件事……”公蠣比划了老半天,繞得舌頭打結,喪氣道:“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誰知二丫眼睛骨碌碌轉了几圈,道:“有一次李二蛋偷了周婆婆的銀鐲子,藏在他家羊圈里,我看到了。可是我不敢說,李二蛋會打死我。周婆婆丟了鐲子,哭得傷心極啦。我沒辦法,便偷偷把鐲子拿出來,趁機丟在周婆婆的針線筐里了,又用了個小鐵環原樣放好,這樣他們誰也猜不到是我。”

公蠣猶如醍醐灌頂。這麼簡單的事情,自己竟然糾結了兩日,真不知是腦子成漿糊了還是長了草了。他抱著二丫拋了個高,放下她興衝衝走了。

公蠣隨便拐入一間店鋪,趁賬房先生不注意,拿了毛筆在桂平衣服顯眼處寫上“城西郊桂平之墓有異”几個字,連同那片紅斂衣一同包好,在大馬圈附近剛逛了一陣,便見兩個捕快正在巡邏。

公蠣依稀認得其中一個便是常跟阿隼辦案的黑衣人之一,趁他去調解一起鄰里糾紛,將小包裹不知不覺塞入他腰帶里,飛快逃開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24 PM

(三)

信息送出,這件事便同自己沒了關系,剩下的便看官府的本事了。心里一塊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公蠣心情大好,美美地吃了一頓,在如林軒看了一會子歌舞,又想起正事儿:去忘塵閣探探假公蠣的底細。

忘塵閣已經打烊,院里靜悄悄的。公蠣側耳聽了一陣,趁人不備,攀著門前的梧桐樹,跳了進去。

汪三財的房里亮著燈,隔著窗戶一瞧,他歪著矮榻上,手里還抱著賬本,睡得山羊胡子一吹一吹的。上房卻不見有人,黑燈瞎火的,胖頭、畢岸以及那個假冒的公蠣,都不在家。

公蠣潛入上房,摸進自己的房間。房間里一切如故,裝飾變動並不大,只是味道有些奇怪。

公蠣最喜歡丁香花的味道,當日他在時,常常叫胖頭買些裝著干丁香花瓣的香囊掛在門后,所以房間里雖然不算整潔,但味道卻清雅,有股幽幽的香味,如今倒好,亂還是照樣亂,卻有一股一股子稻草的霉味。

饋贈合同就放在抽屜的最里面,公蠣很輕松便拿到了。但地契房契等一直由畢岸保管。

一想到自己的床鋪睡著個不知名的外人,公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將床上的鋪蓋抖摟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腳,小聲罵道:“什麼鬼東西!竟然敢來冒充老子!”

可是房間里大多都是自己的東西,要打要砸,一個也舍不得,便是那床菱花軟緞被子,公蠣還是心疼地抱了起來,將上面的腳印拍打干淨,重新放回到床上去。

真是空有一腔憤恨無處發泄。公蠣氣鼓鼓在房間里轉悠了一陣,對著空氣揮舞了一陣拳頭,見畢岸房門未鎖,怒氣衝衝推門而入。

不肖點燈,公蠣的視線反而更好。畢岸的房間結構同自己住的那間一樣,只是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家具和裝飾,看起來更加寬敞。公蠣本以為畢岸房里定然藏著各種名貴東西,比如玉佩、銀兩等,誰知除了几件換洗的衣服,連個尋常的擺件也沒有。

公蠣心有不甘地在他床上打了几個滾儿,探頭往床下看去。

這麼一看,還真給他發現了寶貝:一個綠色絲綢包袱,包著一大包東西,放在床的最里側。

公蠣毫不猶豫,將包袱拖了出來。只聽有叮當之聲,不覺大喜,本想就包袱偷走,想了想,還是打開了包袱。

包袱里面兩件東西,一個臉盆大的橢圓形烏木匣子,上面綴滿了青銅鈴鐺;一個裂紋青瓷瓶子。再一看,這個青瓷瓶子可不正是那晚自己打碎的那個麼,難為畢岸,將它重新粘合。不過缺了好几小塊,估計當日公蠣打掃之時沒有收拾干淨。

公蠣將瓶子放到一邊,一心擺弄那個烏木匣子。匣子有些分量,沉甸甸的,上面的鈴鐺只有拇指大小,扁圓形狀,上部是一些古怪的花紋,下部兩只圓鼓鼓的凸點,配上最下面的開槽,像一個個咧嘴大笑的娃娃,又像可愛的小老虎。

無論公蠣如何翻弄,匣子嚴絲合縫,根本無法打開。公蠣急得滿頭大汗,抱著匣子一陣搖晃。

鈴鐺整齊地顫動起來,發出清脆的聲音。公蠣的腦袋不知怎麼突然嗡地一聲,如同一把尖針在扎在太陽穴上,痛得眼冒金星。他强忍著把手里的匣子安全地放在地上,就地一屁股坐下,抱頭喘氣。

待到頭痛暫緩,公蠣一抬頭,發現自己透過厚重烏木,竟然看到了匣子內部的景象。

匣子里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但公蠣心里分明覺得,里面很擠。

頭又一次劇烈地痛了起來,公蠣痛苦地閉上了眼。

外面的鈴鐺在響,把人往房間里驅趕。房間里已經站滿了人,可還有人源源不斷地擠進來。好多人在哭、在叫,可是沒人聽到。

鈴鐺聲越來越急,房間里水泄不通,從地面到房頂,全都是人,有人被踩死,有人已窒息。

外面似乎著火了,房間里好熱。皮肉炙烤的焦糊臭味,在房間里彌漫。越來越多的人掙扎著死去,幸存者發出絕望的哭叫,有人憤怒起來,拖著長長的腔調尖利地咒罵,剩下的人便跟著附和。

不對,是詛咒。他們在詛咒那些殘害他們的人。

那些詛咒,音節急促而怪異,音調長而凄厲,不似公蠣聽過的任何方言,也非是蟲語、獸語或者鳥語;但即使聽不懂,公蠣也能感覺到,那些詛咒,比公蠣聽過的任何咒罵都要惡毒十倍。

……

公蠣渾身濕透,動彈不得。忽聽房門哐當一響,几個人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只聽阿隼道:“放在這里即可。”

耳邊的聲音消失了。强烈的壓迫感瞬間消失,公蠣艱難地動了動已經酸麻的身体,伸長腿腳癱在了地上。

一陣窸窸窣窣過后,聽見胖頭高高興興地道:“好熱!老大,過會儿去磁河洗個澡吧?身上黏糊糊的,難受。”

公蠣心頭一熱,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正要搭腔,只聽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我不去,你去吧。”

聲音儼然同自己嗓子沒啞前一樣,只是少了几分生氣,聽起來親切客氣,卻帶著一股莫名的呆板。

公蠣的斗志頓時起來了,顫抖著胡亂將匣子和瓶子包好,推入床底,爬起來躲在窗下。

胖頭嘟嘟囔囔地哀求假公蠣之時,畢岸同阿隼已經到了正堂。阿隼倒了兩杯涼茶,給了畢岸一杯,端起另一杯一飲而盡,道:“瓦罐嬰屍案,基本告破。”

畢岸道:“嗯。”

阿隼沉重道:“不知道那些人哪里學的巫术,殘害女童。”

畢岸眉頭緊皺。阿隼憤憤道:“果然同巫教有關。定是這個龍爺指使的,說不定要修煉什麼邪术。可惜我功力不夠,到現在連龍爺究竟是什麼人也查不到,更別提說抓他了。”

公蠣聽得糊涂,那日在現場,他分明聽到兩人說是“尋常案件”,同巫教無關,今日又說同巫教有關,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畢岸道:“我已經發現了龍爺的蹤跡,在做花鳥生意,一直混跡北市。”

阿隼眼睛一亮,激動道:“您說的……是不是那個魏緣道?”

畢岸投去責備的目光,低聲喝道:“你查案也這麼久了,怎麼會如此口無遮攔?別出去亂說。”公蠣想了想,不記得自己有認識一個叫魏緣道的人。

阿隼面帶喜色,道:“公子教訓的是。”

假公蠣剛好進來,道:“什麼事這麼小心?”

阿隼板起了臉,道:“沒事。”對著空氣呼呼打了一通老拳,自言自語道:“哼,落在我的手里,看我不一把抓爛他的頭蓋骨。”公蠣眼睛一花,只見他的指甲倏然變長,如同鐵鉤,但只是虛晃一下又恢復了正常。

畢岸道:“胖頭,你也進來。”

胖頭歡歡喜喜走過來,道:“畢掌櫃有什麼吩咐?”

畢岸將上房大門掩了,神色凝重,道:“這段時間你們也瞧見了,巫教猖獗,但活動隱秘,組織嚴密,想要鏟除絕非易事。我和阿隼追查了這麼久,總算找到了巫教總頭目龍爺,所以我想,”他忽然停住不說,看著胖頭和假公蠣,道:“胖頭,你怕不怕?”

公蠣在屋內急得跺腳。虧畢岸一向自詡聰明,如此同巫教有關的重大訊息,怎麼能貿然說出來呢,而且那個假公蠣明明同巫教有著千絲万縷的關系。除非——除非畢岸對假公蠣絲毫未加懷疑!

這個發現讓公蠣如墜寒冰。

胖頭雙眼發亮,啪啪拍著胸脯,道:“不怕!畢掌櫃,您說干什麼就干什麼!”說著將小眼睛往假公蠣那邊一溜。

假公蠣溫順地道:“但聽畢掌櫃吩咐。”公蠣心中鄙夷地想,到底是假冒的,一點個性都沒有。

畢岸道:“那好。我想冒險一試。明日小滿,再有半月便是芒種。芒種那日,我便帶你們去會會那個龍爺。”

假公蠣微笑道:“好,我一直想瞧瞧龍爺到底是個什麼樣儿的人物。”公蠣卻想,老子才不湊這個熱鬧,龍爺、巫教,關老子什麼事儿?他拼命想從假公蠣的神色中看出一些端倪來,但假公蠣神色如常,舉止自然,一絲破綻都不漏。

胖頭撮著嘴唇,眨巴著眼睛,急切地問道:“那個,那個,要是找到了什麼龍爺,是不是就能知道我妹妹的下落了?”

畢岸點點頭,和氣道:“一定的。”

胖頭裂開了嘴,又像笑又像哭。阿隼瞧了假公蠣一眼,道:“龍掌櫃肯幫忙,再好不過。這件事,單憑我和公子,確實有些力不從心。”

假公蠣嘆了一口氣,悶悶道:“應該的。”掩口打了個哈欠,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去睡了。”說著打開左廂門簾,便要回房休息。

公蠣大怒,從畢岸房中衝出,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領,叫道:“你哪里來的東西,敢冒充你龍大爺!”哪知假公蠣腳步極為沉穩,不僅紋絲不動,反而一個反手扣住了公蠣的手腕。倒是胖頭驚慌失措,忙上來攔阻。

公蠣又氣又傷心,也不管那個假冒者了,單手在胖頭厚實的背上捶打:“我才是老大,你這個瞎眼豬頭!他是巫教的人!”

阿隼將三人拉開,喝道:“你又來鬧事!”說著把藍灰色的眼睛一瞪。

公蠣最怕阿隼凌厲的目光,頓時蔫了。旁邊假公蠣一臉怒色,比公蠣還要生氣:“你這人怎麼回事,腦子有毛病嗎?什麼假冒你,你是有家財万貫還是位高權重,值當我假冒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

畢岸制止了他,平視著公蠣:“你口口聲聲說你才是真正的龍公蠣,有什麼證據?”阿隼飛快上前,在他身上搜了一把,拿出了撿來的身份文碟,對畢岸道:“我早查過了,隆公犁,洛郊蟒庄人氏,咸亨四年秀才,也不知這秀才怎麼考的,實際是個大草包。”

公蠣瞠目結舌,愣了一陣,氣急敗壞道:“小妖夢游是我治好的!趙婆婆銀姬用銀蠶害王寶……野豬眼被財叔捏爆,江公子給我一個烏玄晶!玲瓏她……”

公蠣終于避不過去,提起了玲瓏,“玲瓏叫睿姬,是巫教的新任禁婆……”公蠣忽然心如刀絞,很想放聲大哭一場。

胖頭忙不迭搬了一個凳子過來,看看公蠣,又看看那個假冒者,臉上顯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氣。

畢岸和和氣氣道:“隆公子,這些我們都知道。你請回吧,若是手頭拮據,我們可適當給些幫助。”

公蠣大怒,指著假公蠣的鼻子跳罵道:“你老實交代,前天晚上去哪里了?”

胖頭將他的手撥開,氣憤道:“老隆,說好了不許打我老大主意!你怎麼這樣?”

公蠣捶胸頓足:“他前晚去了城郊……”馬上要說出“桂平”兩個字,忽然閉上了嘴。

昨晚為了騙胖頭挖墓,指著桂平的墳說埋的是自己爹的骨殖,如今怎麼說得清?難道說假公蠣去挖了自己爹的墳墓?真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公蠣要被自己蠢哭了,只能咬著不放:“你說你前天晚上去哪里了?”

假公蠣臉色蒼白,一言不發。胖頭怒道:“前天晚上老大不舒服,我守了一夜,就在家里,哪里也沒去!”

胖頭沒有撒謊,前天晚上,他的的確確陪了假公蠣一晚上,就睡在他房間的地上。

公蠣氣急敗壞道:“不可能!他肯定,肯定是等你睡著了才出去的!”忽見他的鞋幫子上殘留著一些干黃泥印子,猶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鞋幫子上有郊外的泥土!這怎麼解釋?”

胖頭急道:“蘇媚姑娘今天早上請老大和我幫忙,去幫她家卸從郊外買的花泥,財叔都知道呢。”

假公蠣忽然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抱頭癱倒在地上昏厥了過去。胖頭比以往都要麻利,一個箭步跳過去,將他抱起,又是掐人中又是喊叫名字。

畢岸上前號了一把脈,道:“風疾復發,沒事,送他回屋歇著吧。”

阿隼一把將身份文牒丟給公蠣。公蠣又驚又怒,叫道:“這是撿的!撿的!我哪有什麼身份文碟!”

可是誰能相信有這麼巧,撿一個身份文碟,剛好同龍公蠣發音差不多,而相貌特征又同自己現下一致呢。

真是百口莫辯。

胖頭抱起假公蠣,紅著眼圈朝公蠣道:“我老大三月前生過一場大病,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身子弱。你從外面搜刮來的故事,在其他地方隨便怎麼講,只是別在當我老大的面,別來刺激他。”

假公蠣顯然是有備而來,早早將細節想好了。公蠣氣得七竅生煙,正要跳腳怒罵,卻被畢岸按住了肩膀:“你想治療臉上的黑斑,我看在你同龍掌櫃姓名相近的分上,已經答應幫你,以后請不要再來鬧事。”說完不由分說,轉身回了房間。

公蠣扑上去抓畢岸的后領,想要同他說說清楚,卻被阿隼一把擋開:“隆公子請回,今天你擅入民宅,我們便不追究了,若有下次,定當入室盜竊論處。”說著用力推他出去。

公蠣手里抓著大草帽,站在忘塵閣的牌匾下,瞠目結舌,失魂落魄。

几日前他發覺自己被人冒名頂替,第一感覺是有些新奇好玩,住在如林軒內優哉游哉,並不覺得特別憂心,可如今,一切正朝著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容貌變了,身份文牒換了,當鋪房契等也不在身上;打不過阿隼畢岸,說不服胖頭小妖,前后不過三月多工夫,自己莫名其妙變成了一個在洛陽舉目無親的陌生人。

而最為關鍵的是,假公蠣可能同巫教有重大關系。這一點,不管公蠣如何裝傻,如何不去想它,也知道是自欺欺人。

我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公蠣絕望地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25 PM

(四)

閉門鼓敲響,天色已晚。公蠣站立得腿腳發麻,又沒有小妖珠儿等人安慰取笑,雖然氣惱失望,也只有先回如林軒再說。

公蠣剛出了敦厚坊,便見一隊值夜的官兵走來,忙閃身躲入一條小巷。沿著小巷子走了一陣,前方道路更加狹窄,竟是一條胡同。公蠣心亂如麻,懶得回頭,順著胡同往里走去。

沒想到是條死胡同。公蠣側耳一聽,隱約有喧嘩之聲,毫不猶豫攀著牆壁跳了進去。原來是個簡陋的園子,種著一些尋常花木,再往前繞過回廊,只見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竟是一處黑賭坊。

大唐以來,洛陽一直執行宵禁。每晚閉門鼓敲過之后,無官府批文者,一律不得在街上走動、喧鬧,“犯夜”者笞打二十。不過長夜漫漫,總有奸猾之人想出對策:在各坊各區之間落鎖,小范圍內盡興狂歡,只不讓巡邏官兵發現即可。據說暗香館、閑情閣等青樓堂館也是如此,夜夜笙歌,百花爭艷,比白日更香艷熱鬧,可惜公蠣銀兩不足,連一次在外留宿的機會也沒有。

几個木板拼成的賭桌,最里面是擺賣廉價酒水和吃食的簡陋櫃台,一個面帶菜色的瘦弱女子無精打采歪坐在里面,有人來打酒便慌忙站起來,一壺酒送一小碟胡豆;一眾賭徒在骰子劈里啪啦的搖晃聲中臉紅心跳,有滿口粗話、肆意笑罵的,有拿著酒壺、一邊下注一邊喝酒的;有打著赤膊、四腳八叉姿態不雅的,場面火熱粗俗。中途有人尿急了,連几步遠的茅房也不願去,解開褲腰帶便在門口花木樹根下撒尿,酒氣、尿臊氣混合著汗氣,味道甚是銷魂。

眾人各忙各的,沒人留意多了公蠣一人。

公蠣站在旁邊看了一陣,被這種狂熱感染,竟然忘了煩惱,只覺得有趣好玩,不由自主越擠越近,先還告誡自己:“我只看看,絕對不賭。”看了几局,終究還是沒忍住,把從口袋里的銀兩輸得差不多了,憑著僅存的一點理性,捏著剩下的三兩碎銀,灰溜溜地擠出圈外,恨不得將自己的手給剁下來。

正在埋怨自己沒自制力,忽見錢耀宗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鑽了出來,滿身酒氣,一臉頹廢,看那表情,比公蠣更慘。公蠣有些幸災樂禍,笑著打了個招呼,道:“錢兄,手氣可好?”

不料錢耀宗忽然爆了脾氣,瞪著兩只發紅的眼睛罵道:“你誰啊你?滾!”氣呼呼往外走。

公蠣大怒。如今變得丑了,小魚小蝦都敢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了——他卻不知,他大晚上戴著一頂大草帽,手臂上黑毛叢生,看起來就像個雞鳴狗盜的小混混。

當下也不說話,跟著錢耀宗,一心想作弄他。錢耀宗對此處甚為熟悉,東繞西繞,專走一些偏僻的小道,中間還穿過兩個牆洞,沒等公蠣找到機會嚇他,已經到了大馬圈后面。

不過錢耀宗似乎極為煩躁,一邊慢吞吞地走,一邊嘴里嘟嘟囔囔說個不停,一會儿“算了算了”,一會儿又說“這怎麼行”,神神叨叨的,像是受了什麼刺激。

到了家門口,錢耀宗卻沒回去,先是繞著圈儿徘徊,最后竟然抱頭蹲在了牆角。

公蠣趁他不備,偷偷爬上樹去。剛好見樹上盤著一條小白蛇,公蠣毫不費力便將它招呼到自己身邊聽用,只待錢耀宗走過樹下便讓小白蛇跳到他的脖子里去。

已近子時,万籟俱寂,周圍人家早已熄燈安歇。

也不知二丫怎麼樣了。公蠣覺得有些愧疚,今天本應該找機會來瞧瞧她的。可如今大晚上的,來了也白來,心想要不附身在錢耀宗身上,跟著他去院里瞧瞧。正胡思亂想,卻見對面街口一個肥胖的影子鬼鬼祟祟溜了過來,走到錢耀宗跟前,在他腦袋上一拍。

原來是錢串子回來了。錢串子的胖臉上顯出暴躁的樣子,低聲喝道:“你死哪里去了?”捏住鼻子厭惡地道:“又喝酒了?”

錢耀宗雙手在頭發上一頓狂抓。錢串子耳朵貼著大門聽了聽,滿意地道:“好似起效了。”轉身去拉錢耀宗,“趕緊儿的,你給我搭把手。”

錢耀宗甩開她的手,嘟囔道:“我不去。”

錢串子在他手臂上一擰,道:“你找死哩。快點!”伸手去拉錢耀宗。錢耀宗如同一攤爛泥,紋絲不動,眼神迷離地搖晃著腦袋道:“女儿就女儿,有什麼要緊……”

公蠣一下子警覺了。莫非錢串子還不死心,竟然還想害二丫?看來一定要找機會好好修理她一頓才行。

錢串子忙去捂他的嘴,一邊看院中的動靜一邊小聲罵:“沒用的東西!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懂什麼?我好不容易才得的法子,過了今日,明天就是小滿節氣,便不靈了!”

錢耀宗流著涎水,嘟囔道:“急什麼,二丫不是我親生閨女,哪能引來儿子……”

錢串子一愣,推他道:“你說什麼?這丫頭,是高玉儿帶過來的野種?”

錢耀宗抱住了頭,哼哼唧唧不知是哭是笑。錢串子突然暴怒起來:“我看你腦袋被驢踢了!當初我就猜測她懷的是野種,你偏要娶回來,還對這個病懨懨的丫頭視同己出……看在她這麼多年還算守婦道的分上,我不同她計較,可引儿子的事儿,必須得落在二丫頭上!”

錢耀宗鼻涕淚水糊了一臉,嘿嘿傻笑道:“不……不,二丫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公蠣,連同錢串子簡直被他繞暈了,也不知他說的哪句真哪句假。

小白蛇溫順地盤在公蠣的手臂上,可憐巴巴地低著頭,以示順服,時不時發出表示哀求的咝咝聲。

公蠣探出分叉的舌頭。小白蛇得到訊息,箭一樣地竄了出去,剛好落在錢串子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錢串子“啊”一聲叫,但只發出一點聲音,后半截生生地咽了下去,回頭抓住小白蛇,用力甩了出去。倒是把錢耀宗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公蠣忙出聲,“咝咝”地安慰小白蛇。小白蛇掙扎了一番,鑽入牆根之下。

錢串子還真是個人物,脖子被蛇咬了,卻也不驚,摸了傷口在鼻子下嗅了嗅,道:“無毒的,沒事。”

錢耀宗忽然清醒了,帶著哭腔道:“我做不到!你一個人去好了!”跳起來一路狂奔,兔子一般逃走了,看樣子,又去了剛才的黑賭坊。

錢串子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指著錢耀宗的背影,氣得咬牙切齒:“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沒出息的玩意儿!”氣鼓鼓在門口瞪著眼珠想了片刻,輕輕推門進去了。

大門沒鎖,顯然之前錢耀宗已經安排妥當。公蠣換了原形,悄無聲息地跟在她身后。

今日四月十四,明日小滿,皓月當空,視線極好。錢串子將耳朵貼在廂房的門上聽了聽,飛快地從上房搬出香案、香爐,然后便是燃香、叩頭,並在香爐里將一枚黃裱紙畫的符點燃。

公蠣盤踞在廂房窗台上,探頭往里望去。高氏同二丫已經熟睡,和衣歪倒在矮几一旁,而矮几上的碗筷等還未收拾,像是未吃完飯便睡著了。

錢串子嘟嘟囔囔祈禱了一陣子,去屋里將二丫抱了出來,將她平放在香案上。

二丫實在太瘦小了,平躺在那里,像個沒填充的布娃娃。

錢串子細心地將她嘴角的嘔吐物擦拭干淨,對著她的小臉出了一會儿神,低聲道:“二丫,你別恨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儿。”

二丫一動不動。錢串子摩挲著她又黃又軟的頭發,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這樣子對不住你,可是我們家三代單傳,不能到你這里便斷了根。下輩子,你投胎到一個缺女儿的人家吧,千万不要再生在我們家。”接著忽然轉了口風,惡狠狠道:“你要是再敢投胎到我們家,我就讓你嘗嘗死后被万人踐踏的滋味……”她表情猙獰,五官扭曲,嚇得公蠣脖子一縮。

錢串子絮絮叨叨說著,香已經燃了一半。她轉身去了上房,折騰了一陣,吭吭哧哧搬出一個大瓦罐來。

瓦罐看來很有些時日,花紋斑駁,邊角破損,烏青的底釉大半已經脫落。錢串子將大罐子打開,里面取出一個小罐子來。

原來是個套罐,一共五個,小的只有拳頭大,從大到小一字排開。

一股難掩的腥臭從罐子中衝出,讓公蠣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錢串子似乎並未聞到,從小罐子里取出一個分辨不出顏色的針線包來,打開來,里面仍舊是大大小小的繡花針,還有一把小巧的剔骨刀。

又是引儿針!公蠣的鱗甲豎了起來。

錢串子的手有些抖動,扒著針線包看了又看,嘴里小聲嘟囔著:“五根針……五個部位……放入五個罐……”手抖得太厲害,差點將剔骨刀掉在地上,錢串子壯膽一般,突然大聲咒罵道:“錢耀宗,你還不死回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什麼都要老娘操心!”

二丫小臉平靜,連呼吸聲都不聞,像已經死了一般。錢串子拔出一個細細的繡花針,朝她的心口正中扎去。

公蠣几乎顧不上多想,箭一般將自己的身体射了出去,將她的雙腳踝纏上——咬人這種招式,公蠣是不愛用的,覺得有損身份。

錢串子一個趔趄,往后一揚跌倒在地上,銀針撒了一地,伸手去扯公蠣。公蠣哪里容她反抗,順著她的手臂閃電一般繞至她的背部,尾巴用力朝其后腦一甩,錢串子一聲不響昏倒在地。

公蠣爬上香案,輕輕碰了碰二丫的小臉,尋思還是恢復人形,叫醒高氏才行,忽覺背后陰風習習,接著脖子一陣麻痛,渾身動彈不得。

公蠣掙扎著轉過頭來。

竟然是高氏。月光中,高氏戴著美人面具站在香案旁。一襲大紅斂服上,長著骷髏頭的蝙蝠眼睛隨著香燭一明一暗,映照著她蒼白的面具和猩紅的嘴唇。卡在公蠣脖子上的,是她頭上一個尋常的銀釵。

高氏翻開二丫的眼皮看了看,戴著面具的臉輕輕地在她額頭上貼了一貼,柔聲道:“乖寶貝。”聲音優美動聽,柔得要滴出水來。公蠣很想說話,告訴她自己是為了救二丫,但是原形不得人語,是非人混跡洛陽的基本准則,只好用力掙扎了几下。

高氏轉向他。公蠣發現,她的眼睛很美。

高氏打量著公蠣,悠悠道:“好一條蛇。”

公蠣驚慌地昂起頭,發出咝咝的求救聲。若當面打斗,高氏一定不是他的對手,可是如今七寸被制,公蠣任何力量都發不出。

高氏用手指在公蠣腹部點了一點,“不知有沒有內丹。蛇膽倒是不錯。”她從地上撿起了剔骨刀。

這把剔骨刀,不知道曾剔過多少人的血肉,濃郁的血腥味早已將手柄浸成暗紅色。公蠣忍不住干嘔起來。

高氏卻將剔骨刀轉向了錢串子。公蠣瞧不見她的臉,只看面具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同二丫極為相似。

高氏冷笑了一聲,帶著血光的刀面一閃,朝著錢串子的右眼扎去。公蠣嚇得扭轉了頭。

“叮鈴”,一絲輕微的撞擊聲,高氏手中的剔骨刀掉在了地上。牆角的陰影處,一個黑影漸漸變高變長。

公蠣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言狀的寒冷,不由自主縮回了脖子,趴在香案上一動也不敢動。

高氏手抖了一下,卻異常鎮定,頭也不回道:“你來啦。”

黑影並不說話,只是靜靜地佇立著。但他身上那種冷酷的氣勢,卻讓人不寒而栗。

高氏沉默片刻,道:“等我做完這件事,隨你處置。”無數股白氣從地底下鑽出,在地面上形成一層薄薄的霧。霧氣之下,是一張張殘缺的臉,哀嚎著擠壓在一起。

高氏淡然地撿起剔骨刀和散落的銀針,道:“五根針,五個部位,五個罐子。”拈起一根細細的牛毛針,拉開錢串子的衣領,朝她的心口扎去。

公蠣看得清楚,這是一根真正的繡花針。高氏幽幽道:“第一針,是為我可憐的二丫。”將針扎入她的心口,還用拇指用力按了按,直至針全部沒入皮膚。

錢串子吭也不吭一聲。即便是錢串子罪有應得,公蠣仍見不得這些事儿,他有些后悔剛才下手重了。

高氏拿起第二根針,道:“第二針,為我自己。”每扎一針,高氏便說咒罵一句,但卻沒有將針扎入她的体內。

高氏拿起最后一根針。影子似乎等不及了,慢吞吞道:“我告誡過你常人的險惡,可你不聽。只有在聖教,你才能被當做人來尊重。”他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發出來的,嘶啞中帶著空洞的回音,沒有任何感情或情緒在里面,也沒有任何的聲調,平緩麻木而且呆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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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26 PM

(五)

公蠣先還在研究他的聲音,忽然反應過來,嚇得連喘氣都忘了。

真是倒霉,又來了個巫教的人。

高氏冷冷道:“雖然她很惡毒,周圍也有很多好人。只要你不來打擾,我照樣可以過好。”

影子晃動了一下,在地面上猛地拉長,干巴巴笑了一聲,道:“是嗎?”

高氏默然不語。影子道:“這個孩子,同你可真像,靈氣十足。可惜瘦小了些,日后要好好將養著才行。”

高氏猛地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不行!我可以跟你回去!你不要打我二丫的主意!”

影子晃動得更厲害了,在月光下,像個手舞足蹈的妖怪:“不,如今聖教凋零,有靈氣的孩子越來越少了。我聽說不管那些非人道法如何高强,她都能一眼看穿原形,是不是?”

公蠣忽然聽到身下發現微弱的沙沙聲,那條小白蛇竟然沒逃,又回來了。公蠣大喜,昂起腦袋,咝咝地用蛇語向他求救。

小白蛇遲疑了良久,順著桌腿慢慢爬了上來。

高氏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影子身上,對桌下的變化毫不知情。影子發出桀桀的笑聲,很是刺耳:“龍爺如今重振旗鼓,正想要人手。你不回去也可,這個孩子,我帶走。”

高氏的肩頭微微聳動,堅決地道:“不行。”

小白蛇已經爬上香案,以二丫的衣衫作為掩護。公蠣咝咝地告訴他,只要取掉那支銀釵便可。

影子道:“你當年破了聖陣,將扃骸皿偷走,這個賬,我不同你算了。只需把這個孩子和扃骸皿給我帶走,我便放你一條生路,任憑你優哉游哉地度過下半生,保證不再來打擾你。這個交易怎麼樣?”

高氏高高揚起下巴,冷笑道:“上次信使來時,還說要我的命呢。”

公蠣心里盤算著,聽高氏的口氣,上次巫教來人,是被高氏打敗了的。

影子沉默了片刻,聲音突然低沉了下去,道:“上次的信使,因為沒完成任務,已被處決。你知道聖教里的規矩。”他吹出一聲婉轉動聽的口哨,低而輕柔,乍聽起來,倒同高氏的說話聲有些像。

高氏顫抖起來,怔怔地盯著影子,道:“潁檜……是……是你嗎?”

影子不再晃動,在月光下呆呆矗立:“……是我。”

高氏腳下一軟,無力地按住了香案,低聲道:“這麼些年,你……你好嗎?”

小白蛇已經弄掉銀釵,不過公蠣不敢輕舉妄動,仍保持被制的姿態。

影子頓了一頓,道:“沒什麼好的,也沒有什麼不好。”

一滴水落在公蠣的尾巴上,是高氏的眼淚。可惜戴著面具,看不到她的表情。

兩人相對不語。高氏苦笑了一下,道:“沒想到會是你。”

影子嘆道:“可我一接到任務,便知道是你。”

高氏的情緒漸漸平靜,道:“龍爺派你來執行任務,想必你的本事大了很多。如今到了什麼位份?”

影子道:“我天資愚鈍,又膽小懦弱,哪里比得上你。如今龍爺確實無人可用了,這才拉我一把。如今是個無常信使。”

公蠣心想,莫非影子便是那晚王翎瓦口里的“信使大人”?

高氏微笑道:“我記得我走之前,龍爺已經物色了一批新的靈童。如今十年過去,那些靈童正當出師之時,怎會無人可用?可見還是你長了本事。”

影子搖擺著,不置可否,忽長忽短,忽胖忽瘦,在地面上變換著形狀。

趁著兩人敘舊之際,公蠣已經溜下香案,鑽入牆縫之中,並擺出了防御姿勢。高氏既然是巫教中人,保護二丫自然也輪不到自己,只管在一旁看熱鬧即可。

高氏道:“當年那批靈童里面,就你一個男孩。經常晚上偷偷哭鼻子,我便隔著牆安慰你,真好玩儿。”她的眼睛泛出一絲溫柔。

影子道:“是,那時管得好嚴,教習嬤嬤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發現有私下見面的,直接打死。”

高氏笑起來眼睛很是漂亮:“那批靈童里面,我最大,你最小,我比你足足大了五歲,是不是?”

影子道:“嗯,五歲。”

高氏站得累了,換了一下姿勢:“剛開始半年多我們都不曾見過面,但我知道隔壁有個愛哭鬼。”

清風吹過,影子的聲音帶著一點嗚咽:“我晚上睡不著,一邊哭一邊摳床里側的牆壁,時間久了,牆壁竟然給我摳出一個拇指大的洞來。”

高氏笑了起來,聲音輕柔動聽,如同天籟:“我還以為有耗子呢。”

影子也笑,卻低沉嘶啞,難聽至極。高氏道:“你當年膽子好小,一個小蟲子都能嚇哭。”

影子道:“是,你便在隔壁安慰我。當年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堅持著活下來。”

高氏道:“教里的日子太難熬,不找些寄托,人會瘋了的。我每日惦記著在晚上同你說几句話,日子便好過許多。”她朝四周顧盼,像是在找凳子:“既然來了,要不要來家里坐一下?”

影子老老實實道:“不敢……聖教的規矩,各教徒之間不能見面,也不能有過多的溝通。”

高氏哂道:“那你還同我說這麼多?剛才直接取了我的性命豈不省事?”

影子不做聲,過了片刻,又道:“我記得有一次你把獎賞得來的白面餅,偷偷放在院里的山洞里,囑咐我第二天去取了吃。誰知道第二天早上,我不小心跌了青銅鬼面爵,被罰禁閉,三日不許出去放風。等第四日,那些餅子已經霉成一片,長了長長的白毛,不能吃了。我晚上回去,抱著那些餅子哭了半夜。”

高氏道:“是啊,我在一旁安慰你,說下次再有餅子,還留給你,你這才不哭。害得我也几乎一宿沒睡。”

影子又道:“你有一次誇我口哨吹得好,我便偷偷練口哨,想等練好了給你吹一首完整的曲子。不過怎麼練,都沒有你的笑聲好聽。”

高氏笑了,道:“你練了好几個月,還是只會吹這麼一句。”

兩人開始說小時候的趣事,聊得甚為投機。

高氏道:“可惜整整一年,我們都找不到機會過面。”

影子道:“我說把牆洞挖大一些。”

高氏道:“我說可不敢,要是嬤嬤發現了,不僅會把這個洞堵上,你我還會被拉出去打死。”

影子道:“哈哈,不過后來還是給我們找到一個辦法。集訓結束,每個人都要去領任務,我們終于可以同時站在院子里。”

高氏嗔道:“可每個人都戴著面具呢,又不准說話。還是你聰明,想到一個辦法。”兩人異口同聲道:“在面具上做記號。”

高氏說:“我在面具上的眉心點了一顆痣。”

影子道:“我在面具鼻子下面摳下一塊漆。”

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沒完沒了,看樣子當年感情甚深,二丫應該安全了。公蠣盤曲身子,一邊聽一邊休息。

高氏道:“第二天,領聖服和任務的時候,我便看到你啦。你又瘦又小,顯得衣服又肥又大,可惜看不到臉。”

影子呢喃道:“我也看到了你,你穿著同今日一樣的骷髏蝙蝠聖服,眼睛好美。”

高氏微笑道:“你也是,眼睛明亮,我猜你長得一定斯文秀氣。”

影子道:“我當時心里難受得緊,按照聖教教規,分別之后,人海茫茫,只怕這輩子都見不著了。”

高氏嘆道:“之后多年,我們果真再也沒見過面。”

兩人陷入回憶中。香已經燃盡,高氏重新點起一支,插在香爐里。

影子問道:“你又聰明又勤奮,巫术進展最快,在教中一直深得龍爺器重,不像我,學了這麼多年,一無所成,你怎麼會在七年前强行離開聖教呢?”

高氏瞧著一明一滅的香頭,道:“那些年里我執行了好多次任務,其中三次大的任務,每次都超過一年;每次結束,我都難過得像死過一樣。”

影子道:“我一直沒問你,你執行的是什麼任務?”

高氏道:“第一次,是在黔中,尋找一本叫做《巫要》的書籍。第二次,在幽州扮作青樓女子,勾引當地一個富商,取了他的万貫家財。第三次,卻是在姑蘇,處心積慮地嫁給一個貧苦的秀才。”

影子木然地重復道:“嫁給一個秀才?”

高氏黯然道:“不錯,只因為龍爺想要探聽這秀才家里的秘密。”

影子不語。高氏道:“在龍爺眼里,我們不過是個工具,完成任務,殺死目標,轉眼便可投入另一個任務。可惜我的心還是肉做的。”

她低下頭,輕輕撫摸著二丫的小腦袋:“收藏《巫要》的老人家,對我可好了,當我親孫女一樣。便是那個俗氣不堪的富商,也當我寶貝一般寵著愛著。那時候我便想啊,我想做一個普通人,做人家小妾也好,貧苦受窮也好,只要平平安安、和和美美。”

影子道:“所以你便萌生退意了。”

高氏道:“是,嫁了秀才之后,我更加厭倦這種生活。”她半個身子靠在香案上,仰臉看著天上的月光:“他叫桂睦,家里很窮,在街上靠賣字寫信為生,勉强過活。可是他卻是對我最好的。”

“我喜歡吃什麼,只要說過,他便記得,賺了錢便買給我,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卻滿心歡喜地看著我吃。冬天給我煨手,春天給我采花,他還會唱很動人的小曲儿。他很用功,寫得一手好文章,你知道嗎,他說一定要考取個功名,不讓我跟著受苦。”

影子沉默一陣,小聲道:“他不過哄你而已。他大你十几歲,情場這點事儿,自然老道。”公蠣覺得,那人的口氣不無嫉妒,甚至帶著几分刻薄。

高氏慘然一笑,道:“是麼?哄也好不哄也罷,那段時間,真是最幸福的時光。”

影子道:“做任務最怕投入感情,忘了自己的身份。我聽說最后這個任務你並未完成,龍爺很生氣。”

高氏道:“是,龍爺要我打聽他們家族的秘密,我沒做。龍爺要我殺了他,撤離長安,我也沒做。”她直視著影子:“我,懷了秀才的孩子。”

公蠣心想,原來二丫果真不是錢耀宗的孩子,難怪錢耀宗對待二丫的態度如此奇怪。

影子低聲道:“這可犯了聖教的大忌了。”

高氏的手不由自主按在小腹上,好像孩子還在腹中:“得知我有了身孕,他開心得不得了。他在閨房之中叫我丫丫,他說有了寶寶,你是大丫,寶寶就叫二丫……”

影子微微搖晃。高氏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是快四個月時,我想吃些酸果子,他出去買,不知怎麼就被受驚的馬給踩死了。”她的眼神忽然凌厲,尖聲叫道:“巫教做的!是不是?”

高氏不再稱呼“聖教”,而是按照民間的說法,直接叫“巫教”。

影子驚慌地往四周看了下,支吾了一聲,道:“這個……我真不知道。”

高氏眼睛里滿是恨意,良久才道:“沒几天,龍爺便派了信使來聯系我。我懷著身孕,還能怎麼辦,只好又回了教內。”

影子道:“后來的我大概了解。你表面上溫順,實際上卻伺機逃走。”

公蠣本來想離開,但越聽越驚心動魄,聽得著了迷。

高氏眼神冰冷,道:“我心已死,這巫教我一刻都不想待。”

影子低聲道:“真羨慕你的勇氣。”

高氏聲音柔和下來,道:“我當時本想帶你一起走的,可是龍爺突然發難,實在來不及通知你。”

影子道:“我哪里有這個膽量?你知道……我膽小得很。就像今日,接到命令,我心里極不情願,卻不敢違抗半分。”口氣全然不像一個執行任務的冷血殺人,而是一個受了委屈的懦弱孩子。

高氏發了一陣呆,勉强笑道:“你年齡小,未經事,自然膽小。像我這樣魚死網破的,又有什麼好。”

影子道:“第二天我記得是清明節,下著小雨,聽說你破了龍爺的牽魂陣,並偷走了他的扃骸皿,真替你高興。”

高氏抬起下巴,蒼白的面具在月色下顯得有些恐怖:“是,其實在執行第二個任務之時,我已經留心要擺脫巫教。”

高氏是個心思縝密的女子,她很快明白,巫教之所以難以擺脫,是因為不管你逃到哪里,巫教總能找到。“我留意到,龍爺的房間,不管擺設如何變動,總有一件東西是不變的。”

影子小聲道:“扃骸皿。”

高氏道:“嗯,那個扃骸皿。我並不確定扃骸皿的用途,但當時顧不得那麼多了,只想拼命一試。”

影子喟嘆道:“扃骸皿是一件法器。當時龍爺低估了你的決心,適逢長安有事,便出了門,只擺了個牽魂陣。沒想到不僅被你破了陣,還順手拿了他的扃骸皿。”

高氏道:“原是我運氣好。我逃出來之后,一口氣跑到洛陽,在此地隱居下來。后來几年,一直平平安安,我只當是扃骸皿起了作用。”

影子道:“其實龍爺已經追到洛陽了,只是教內發生異變,他無暇顧及,這才給你得了空子。”

高氏嘆道:“是啊,我原以為拿了扃骸皿,巫教便再也找不到我了,可是前年,當我看到大門上被人畫了蛇標,便知道平安日子過不得了。”

微風吹過樹梢,發出沙沙的聲音。公蠣沿著牆根,慢慢地往影子所在的牆角溜去。他有些好奇,想看看這個操控影子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兩人沉默了一陣,影子問道:“他……對你好麼?”

高氏道:“你是說錢耀宗?哦,還好。”

影子道:“我看他不像是怎麼有出息的。”

高氏漠然道:“搭伙過日子而已。”

影子喟嘆道:“當年你懷著桂秀才的孩子,又毀了容,他肯收留你,心地還是不錯的。你應該好好對他才是。”

高氏垂下了頭,道:“我自然想……可是我的心里已經有了桂秀才。”

影子呆呆的,一動不動。高氏道:“這些年,我越想忘,便越忘不了。要是桂秀才還活著……”

影子打斷她道:“可是他已經不在了,你不該沉湎于過去。”

高氏垂頭道:“是,反正心已經死了,同誰過不是過呢?”

影子道:“你不要這麼說,我聽著心里難過。”

高氏忽然抬起頭,看著倏然變長的影子,急切道:“那你能不能放過我的二丫?”她扑上去將二丫抱在懷里,聲音嗚咽起來。

影子遲疑起來:“這個……我……”

高氏淚水漣漣:“若是尋常人家,二丫該叫你一聲舅舅的。”

影子不安地抖動了一下,小聲道:“我也……也一直把二丫當做自己的孩子。”接著又道:“聖教正在尋找新一批靈童,二丫便是其中之一。”

高氏緊緊抱住二丫,道:“不!我不讓我孩子同我一樣,過這種無法見人的日子……我只想她平平安安地長大,嫁人、生子,像個普通人一樣過一輩子。”

影子沉默了一陣,道:“其實,像二丫這種天生有靈力的孩子,研習聖术,亦非壞事。至少不用被那些蠢人當做是怪物……”

高氏厲聲喝道:“你也來說這種話!想想當年你我被囚禁在山洞之中的感覺,那種苛刻的、不把人當人看的教規,一批多少個靈童,研習結束后還剩下几個?你忘了嗎?”

影子似乎無言以對,良久才道:“苦是苦了些……可是……”

聽他這口吻,竟然是支持二丫加入巫教的。

高氏站了起來,冷冷道:“不用多說,再說下去,只怕以前的情誼全沒了。”她將二丫重新放好,將錢串子拖到一邊,挺直腰背,道:“來吧,殺了我。你便可以帶我的孩子回去。”

影子劇烈地搖晃起來:“不不……你別生氣……”

高氏冷冷道:“如今我在這世上活著的唯一意義,便是我的二丫。”

影子急忙解釋:“我自然也是疼她的……聽說她身体不好,若是入了聖教,她的病便能根除……要不,你問問二丫的意思?”

高氏斷然拒絕:“她一個孩子,有什麼見識?我當年,但凡有一個親人給些意見,便不會走這條路。”

影子似乎無可奈何,道:“要不你先將扃骸皿給我,我先交了這一項差才好。”

高氏漫不經心道:“扃骸皿,丟了。”

影子驚呼道:“丟了?”

高氏漠然地轉過身去,道:“也是我不小心。”影子似乎還想問,卻被高氏制止了:“丟了。或者是我那個不爭氣的丈夫,拿去換了酒錢也不一定。”影子似乎對所謂的扃骸皿十分緊張,高氏卻毫不在意。

影子道:“你知道,我在教中身份低微,從沒見過這東西……扃骸皿,到底什麼樣子?”

高氏厭惡地呸了一口,冷笑道:“不扯出我偷了扃骸皿,如何找借口追殺我?哼,什麼扃骸皿,普普通通一個瓶子,安置一個詭異的名字,就成了法器了?”

影子將信將疑,重復道:“普通瓶子?”

高氏似乎懶得再提這個話題,語氣緩和下來,頹然道:“真的是丟了。它既然不能阻止巫教找到我,我要這玩意儿有何用?”她隨手撿起銀釵,插在鬢上,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公蠣。

公蠣已經爬得十分接近影子站的位置。很奇怪,牆角並沒有人,影子完全是憑空出現的。

影子為難道:“若是如此……我可真幫不了你了。”

高氏的眼神頓時凌厲起來,道:“巫教看中二丫,是因為她的靈力?”

影子道:“那是自然。這些規矩你原本都知道的。”

高氏忽然笑了,語氣輕快道:“好,好。”她轉過身,拿起香案上最后一根銀針,往錢串子太陽穴扎去,在即將碰到她的皮膚之時,忽然飛快轉身,一針扎在二丫右頭頂的本神穴上。

二丫一陣抽搐,發出小貓一樣的哭聲。公蠣看見,一點亮光從她的眉心透出,漸漸散去。

高氏轉身對著影子,坦然地看著他:“她的靈氣,沒了。”

影子木呆呆地站著。高氏緩緩道:“她以后,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孩子。”她摸著二丫頭上稀疏的黃毛,眼神里滿是慈愛,“我早該這麼做,可是一直猶豫。是,做常人便好,安安心心、順順利利地長大,不會被人嘲笑是個怪物,也不用擔心會被巫教盯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27 PM

(六)

香已燃盡,影子依然不動。

高氏輕輕一笑,道:“你生氣了?”影子搖晃了几下。

高氏站起身,直視著影子,柔聲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當年的約定?”

影子不答。高氏道:“我們約定,等將來長大了,結婚生子,你要當我親姐姐一般,我也認了你這個弟弟做娘家。”她撿起剔骨刀,摸著鋒利的刀刃,道:“可是你看,如今我們是仇人了。不過幸虧是你來,若是他人來了,一個時辰前,我們之間,已經有一個是死人了。”

周圍愈發寂靜,過了好久,影子終于重新出聲,艱難地道:“是。”

高氏身上的斂服,忽然發出些微的紅光,上面的小骷髏開始閃動,面具漸漸同高氏的臉融為一体,白森森的臉,猩紅的嘴唇,如同紙扎店門口的童女。

公蠣身上的鱗甲不由豎了起來。影子驟然長大變寬,遮住了大半個院子的月光。

陰影中的高氏直挺挺站著,左手五指捏出一個極為怪異的手勢,接著嘴角微微一動,似在微笑,骷髏們跟著笑了起來,衣袂飄飄,上面的鬼面蝙蝠像是活了一般,扇動著翅膀,它們的眼睛里,無數條細細的小蛇擁擠在一起,在孔隙中鑽來鑽去。

公蠣頭皮發麻,忙轉過頭去。

空氣在撕裂、擠壓、扭動,帶著尖細的呼嘯聲。窗台上的一個碗,哢吱吱一陣響,變成了一堆碎片。公蠣先是覺得呼吸緊促,透不過氣來,瞬間又覺得尾巴腦袋在拉長,身体被無形的力量撕扯,痛得要死。影子似乎注意到了公蠣,但他已然扭曲,無暇顧及。

影子的聲音飄忽不定,忽遠忽近:“姐姐……姐姐……”空氣中的力量松動了些,公蠣用力喘氣之余,依稀覺得牆外有些響動。

影子佝僂了下去,聲音如同從地獄里擠出來的:“姐姐還記得當年逃出來的細節麼……是我放的蠱人……”

壓力驟然消失,高氏站在院中,大紅的斂服像要燃燒了一般,異常醒目,那些小蛇從骷髏眼窩里探出頭來,有規律地擺動。她盯著影子,眼睛里只有黑色瞳孔,不見眼白:“蠱人……”

影子喘著氣道:“是,當日被困牽魂陣,我為了救你,放了一個蠱人分散力量,你這才得以逃脫。”

高氏的眼睛漸漸恢復原狀。

影子低聲道:“姐姐,你同我重回聖教,二丫也好,扃骸皿也好,我可以說服龍爺再不追究,只要你能回去,好不好?”

公蠣聽到咝咝的警告聲,是小白蛇。小白蛇竟然沒走,它卡在門框上,一邊哭泣,一邊告誡公蠣外面有黑影。

高氏看著影子又看看二丫,眼神漸漸冰冷決絕。公蠣忍著疼痛,將身体蜷縮起來,高昂著腦袋傾聽外面的動靜。

外面有兩個,不對,是三個扭曲的身影,一個呼吸粗壯的躲在樹后,兩個腳步輕的正貼著牆根,朝影子所在的外牆位置移動。

公蠣的第一反應,是巫教的幫手來了。高氏等顯然沒有公蠣如此敏銳的聽力的觸覺,並未覺察到異動。

影子依然在勸高氏:“姐姐,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辛苦,不如回去,有什麼困難,我們一起承擔……”

高氏滴下淚來,卻是血一般的顏色,在白森森的臉頰上流下几條觸目驚心的紅色淚痕。她用食指抹了,放在面前瞧著,囈語一般道:“我還回得了頭麼?”她抬頭微笑著看著影子:“我若不回去,龍爺會親自來嗎?或者,你願意同我一起逃走嗎?”

影子抖動起來,道:“這個……或許他網開一面……我……我一無所長,離開了聖教不知能做什麼……”

高氏綰著的頭發散了下來,她任由頭發披著,平靜地道:“嗯,你會在巫教出人頭地的。而巫教,不會養一個閑人,我若回去,下場更慘。”

黑色長發,慘白面頰,血色淚痕——她的形容太過可怖,公蠣忙將眼睛看向別處。

影子沉默了。

公蠣心想,還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忙咝咝呼喚小白蛇,要他一起逃走。

小白蛇微弱了回應了一聲,公蠣差點跳起來——小白蛇用蛇語說,出不去。

公蠣飛快爬上牆頭,看到門口大樹的枝葉伸展,就在眼前,用力縱身跳去,但跳到半空,尚未觸及枝葉,卻被彈了回來,吧嗒一聲,落在了牆下。

結界!

公蠣嚇得魂飛魄散,想也未想,箭一般鑽入牆根石縫中。

高氏跳起了舞,衣袂飄飛,舉手投足美不勝收。無數股氣流亂竄,形成一個個帶著漩渦的小小龍卷風,地面上的落葉被卷向半空,樹上的葉子卻被吹落,發出奇怪的嗚咽。

影子驟然驚叫起來:“不!”

高氏回過頭來,詭異一笑,眼里卻滴出血淚來。大紅斂服上,淚水滴落的地方冒出一股白煙,將衣服腐蝕成手指大的洞。

香案哢嚓一聲斷成兩截,二丫的身体折成一個直角,卡在斷裂處。高氏左手捂腹跪了下來,貼著她熟睡的小臉,喃喃唱道:“雞雞斗,蓬蓬飛,一飛飛到稻田里,稻田里廂吃白米……”

像是吳越一帶的童謠,軟糯之中帶著几分調皮,竟比那些梨園倌人唱得還要動聽。公蠣忘了緊張,側耳細聽。

外面腳步聲忽然緊急起來,接著只見影子一陣瘋狂抽動,瞬間消失不見。

公蠣這才發覺頭上的壓迫感消失不見,顧不上再聽高氏的歌謠,招呼著小白蛇,逃出門去。

小白蛇驚慌失措,掉在一人的肩上。那人捉起小白蛇,大聲叫道:“畢掌櫃,出來一條小長蟲!”卻是胖頭。

原來剛才的黑影是畢岸等人。公蠣懸著的心落了地,轉過街角,換成人形,大搖大擺走了回去。

小白蛇發出絕望的哭聲,正伸著脖子要咬胖頭。

公蠣連忙出聲安慰它,並朝胖頭肩上一拍:“胖頭!”

胖頭回頭一看公蠣,馬上警惕地把住大門:“隆……隆公子,你怎麼在這里?”他朝錢家院內看看,又打量公蠣:“半夜三更的,你怎麼在這里?”

公蠣沒好氣道:“宵禁呢,你半夜三更來這里做什麼?”胖頭不答,眼神里滿是戒備。

也不知道高氏同二丫怎麼樣了,公蠣探頭往院子里望去。

胖頭一把攔住,豎眉瞪眼,擠出滿臉橫肉,還順便抖了抖肥碩的肚子,以示威懾。公蠣嗤之以鼻,趁胖頭不備,奪過小白蛇,一把將它拋在高高的樹枝上。小白蛇哧哧溜溜,很快逃走。

胖頭揮舞拳頭,作勢要打。

公蠣衝他做個鬼臉,遠遠跳開。他早看准了胖頭要看守大門,不能離開。

畢岸遠在街口,忽然道:“你來看看。”

兩人一個擠眉弄眼挑逗,一個怒目而視應戰,聽到畢岸的話,都愣了一下。公蠣瞬間明白是叫自己,衝胖頭得意地一挑眉毛,正了正衣襟,快步走了過去。

畢岸背對著公蠣,低頭沉思,聽到公蠣過來,忽然轉身,一劍刺向公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28 PM

(七)

公蠣几乎是下意識的,收腹,弓腰,以最不可能的角度彈跳了開去。畢岸看著劍尖,道:“你瞧瞧這玩意儿。”

原來是給他看東西。公蠣驚魂未定,怒道:“你能不故意嚇人嗎?要死人的!”

劍尖上,挑著一個拿劍的小紙人,被刺穿了心髒,流出一些紅色的液体來。

畢岸不理會公蠣的情緒,道:“這些法术比以往老木匠等人的法术更加厲害。這些小紙人,具有自主攻擊意識。”

公蠣拈起紙人,對著月光細看,道:“瞧這做工,畫得粗鄙,比老木匠的可差遠了。”

畢岸道:“不在于做工精細,主要看功效。”說著將手臂一伸。他的衣袖被划破,手臂上留下長長一條血痕。公蠣吃了一驚道:“這玩意儿打的?”

畢岸道:“是。”

公蠣想起剛才看到的影子,道:“怪不得它忽大忽小,忽高忽低,我當是什麼怪物,竟然是個小紙人。”又納悶道:“這玩意儿,也能這麼厲害?”

正說著,阿隼回來了,皺眉道:“沒找到。”他瞧見公蠣,絲毫不感到驚奇,隨隨便便點了個頭,繼續道:“怎麼辦?”

畢岸道:“回錢家院子。”忽然又道:“你剛才有無留意,這兩條街上一共多少流浪漢?”

阿隼道:“在官府掛名的有六個,住在固定的角落檐下,另有兩個醉漢,不省人事。我已經派人盯著了。”

畢岸道:“這八個人中,你找身形瘦小的,帶過來,剩下的帶回府衙,仔細問話。”他仔細地看著小紙人:“瘦小,個頭不高,雙眼通紅,年齡在三十歲以下。”

阿隼領命而去,公蠣同畢岸回到錢家門口。胖頭一看到公蠣,便擺出打架的姿勢。

公蠣知道高氏的厲害,又不想攪和巫教的事,不願再進她家門,支吾道:“那個什麼……我就不去了。”

畢岸抓著他的衣領,眼角帶出笑意:“兩撮毛,臉上的黑斑不想治了?”公蠣翻了個白眼,亦步亦趨地跟著畢岸進去。

高氏還保持著依偎二丫的姿勢,只是已經不唱歌謠了。

胖頭不知死活,先上去打了個招呼,不見回應,又上前去推她,嘴里嘮叨著:“這位大嫂醒醒,怎麼在院子里睡著了?露水重,小心風寒。”

高氏仰面向后倒去。她身上的大紅斂服,腹部呈現大塊的暗紅色,濃重的血腥味扑面而來,而那把剔骨刀只露出分辨不出顏色的刀柄。

公蠣嚇了一跳。真沒想到,高氏竟然自殺。

畢岸跳了起來,飛快地取出一粒藥丸塞入她的嘴巴。過了片刻,她睜開了眼,看到畢岸等人,道:“你來啦。”

胖頭搬了矮凳和被子,讓她就地儿斜靠上去,但他同公蠣一樣,一直不敢看她的臉。

畢岸看著她,道:“不是說好等我來麼?你這是何苦?”

畢岸認識她?!公蠣簡直糊涂了。

高氏摸索著去夠二丫的腦袋。公蠣躲避著她的臉,抖抖索索將卡在香案里的二丫抱過去,放在她身邊。

高氏溫柔著揉著二丫的滿頭黃毛,喘了一陣氣,道:“謝謝你。我倦啦,這世界上,除了二丫,沒了牽掛。”

畢岸皺眉道:“你也會說,除了二丫。”

公蠣忍不住插嘴,道:“你們認識?”

畢岸道:“巫教一直在找她。”高氏微微笑道:“我是巫教的鬼面。”她見公蠣不明所以,補充道:“殺手。”

畢岸道:“民間聞風喪膽的鬼面玉姬。”

玉姬原來是高氏的名字。公蠣雖然沒聽過“鬼面”的名號,但見畢岸說的凝重,自然不敢造次,見她衣襟上血污蔓延,小心翼翼道:“您這是……何苦呢。”

高氏閉目養了一會儿神,道:“我不想卷入任何同巫教有關事務。我死了,巫教便斷了念想,潁檜順利交差,我的二丫也可平安長大。而且,”她看著畢岸,“七日前,我見到你,便知道,我的二丫有人可托付了。”

畢岸道:“放心,我會找一家善良可靠的人家收養。”

公蠣小聲道:“給人家收養,哪里有跟著自己親娘好?”

高氏凄慘一笑,搖頭道:“你不知……巫教的厲害。”

原來七日前,畢岸已經先巫教一步找到高氏。高氏承認自己是巫教舊部,但她對早年加入巫教一事悔恨不已,以為畢岸等人剿殺巫教,不過是另外一個黑色組織,斷然拒絕了畢岸的幫助。畢岸並未强求,只是囑咐她看著孩子分上自己保重,不要硬拼,等自己來了再作打算。

高氏今晚本想同上次一樣,同來人決一死戰的,沒想到來的卻是當年有姐弟之誼的潁檜。思來想去,唯有自己死了,既可讓潁檜順利回去復命,又可保得二丫一世平安,遂做出這等自戕的事來。

公蠣從始至終在場,對高氏的情緒變化看的一清二楚,不勝唏噓。

畢岸道:“你丟的扃骸皿,我知道在哪里。”

高氏十分平靜,道:“是不是錢耀宗偷了去?他打這個瓶子的主意好久了。”

畢岸道:“是的。他偷偷帶去了如林軒,可是出現意外,瓶子被打碎了。”他看了公蠣一眼。

果然是自己打碎的那個。公蠣心虛,連忙往胖頭身后躲了躲。高氏咳出一口血來,道:“我聽二丫說了,不要緊的。一個普通的瓶子碎了便碎了。”

畢岸道:“其實你錯了。那個瓶子還真是個扃骸皿。你和潁檜研究了多年,都沒發現其中的奧秘。”

畢岸可能說得急了,竟然出現口誤,把錢耀宗說成了潁檜。

兩個黑衣人進來,放下兩個包裹來。畢岸打開其中一個,里面正是那晚公蠣打碎的那個蛇紋瓶,已經被修復完整,不見一點裂痕。而另一個包裹里,並非剛才在忘塵閣公蠣看到的烏木青銅鈴鐺匣,而是——而是公蠣前些日在磁河荒灘里挖出來又埋進去的屍骨壇!

公蠣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高氏看了一眼,道:“另一個罐子是什麼?”

畢岸未答,卻問道:“你還可支撐多久?”

高氏抬頭看了看已經偏離的月亮,道:“半個時辰。”胖頭想說去叫郎中,但畢岸沒吩咐,囁嚅了一陣,還是算了。

畢岸道:“好,還來得及。你習的巫术,是蕩離?”

高氏微弱地點點頭。畢岸道:“蕩離是通過空間隔離、氣流扭曲發揮作用,俗稱結界;扃骸皿,與蕩離同源,但只是空間隔離。”

高氏失聲道:“原來……原來如此!”她一下子挺直了身体,牽動傷口,血噴涌而出。

公蠣不明就里,好奇道:“什麼原來如此?”高氏自行拉過衣襟按住傷口,忍著劇痛道:“龍爺每次見我,都擺放著這個瓶子,我只以為它是巫教能夠找到我的原因,卻沒想到……沒想到,是龍爺為了堤防蕩離之术!”

公蠣大致明白了高氏的意思。扃骸皿可以小范圍隔離空間,使自己處于相對安全的環境中,龍爺在同高氏單獨相處時,為了避免自己被蕩離所傷,每次都放置這個瓶子。

高氏好一陣才緩過來,繼續道:“可是我拿了這麼久,從不見它發揮過作用。”

畢岸道:“扃骸皿,是認主人的。”他輕輕叩擊瓶身,發出罄玉般的動聽聲音:“扃骸皿工藝復雜,乃為雙層青瓷,在燒制之時,要用心頭之血注入夾層,直至燒制完成。而這個人,便是扃骸皿的主人。”

公蠣驚叫道:“真的?”看來今日那個叫話簍子的小伙計沒有吹牛。

高氏喃喃道:“怪不得……這麼多年,我試了無數次,只認定它是個普通的青瓷蛇紋瓶。”

公蠣心里又有些不安:那晚自己出現癔症,莫非是扃骸皿發揮作用了?但自己又不是它的主人,好生奇怪。

公蠣覺得惶恐,忙不去想它,遠遠指著屍骨壇,埋怨道:“那個罐子,你又挖出來干嗎?”

畢岸將罐子打開。公蠣捂住眼睛,尖叫道:“快封上!”

畢岸果然依言封上,連包裹也重新包上。

高氏喘息得厲害,一口口地吐出血水,面目更加猙獰。公蠣很想讓她摘下面具,哪怕臉上有瘢痕,也好過如今瘆人的假面。

胖頭不知高氏戴著面具,只看一眼便覺得心驚肉跳,用手肘碰碰公蠣,脫口道:“老大,她那個臉……”忽然意識到不是自己老大,瞪了他一眼,低頭自言自語道:“還挺像……就是長得不像。”

高氏越來越虛弱。她閉目養了一回神,掙扎了几下,眼睛掃向畢岸和阿隼:“求你們……幫我叫我丈夫回來。”她的眼神有些渙散:“這些年,對不住他……其實他一直想好好過日子的……”

畢岸欲言又止,遲疑了一下,又取出一顆藥丸來。高氏吞下,眼睛恢復了一些神采,懇求道:“麻煩您。”

畢岸眉頭緊皺,雙手抱肩站立,一動不動。公蠣心軟,忙道:“我知道他在哪儿,他今晚去黑賭場喝酒了。”

高氏艱難地道:“求你,找他,回來。”

公蠣推胖頭:“快去。”畢岸長嘆一聲,道:“不用了,他就在門口。”朝外打了一手勢,阿隼同兩個黑衣扶著錢耀宗走了進來。

錢耀宗喝得爛醉,滿身是嘔吐的穢物,東倒西歪的,若不是兩個黑衣人扶著,早癱倒在地上了。

高氏伸出手來,叫道:“耀宗。”

錢耀宗抬起眼來,笑道:“娘子。”扑到高氏身邊,含含糊糊道:“你怎麼打扮成這樣?”眯眼瞧了瞧周圍站著的眾人,舌頭打著結道:“家里這麼多人,來,喝酒,喝酒。”咕一聲,吐出一口酸水來。

公蠣惡心得差點自己也嘔了。高氏握住了他的手,眼神迷離,用力說道:“耀宗,對不起,你不該娶我的。”

阿隼從進門至今,一直吹胡子瞪眼睛,甚至朝錢耀宗啐了兩口,一副强忍著發怒的樣子。

錢耀宗咯咯地笑了起來,眼淚鼻涕橫流。高氏的手無力地落了下去,臉上仍滿是歉意——她昏迷了過去。

錢耀宗拉住高氏的手,傻笑道:“娘子……你別睡著啊……”

公蠣覺得累了,心里惦記著畢岸所說治療黑斑一事,忍不住提醒畢岸道:“我臉上這兩撮毛……”

不料阿隼忽然一聲暴喝:“事到如今,你還裝模作樣!”把公蠣嚇了一大跳,剩下的話也咽回了肚子。

畢岸責備地瞥了他一眼。阿隼一拳將原本斷成兩截的香案砸得稀巴爛,怒道:“公子不讓講我也得講!你是個什麼東西,假惺惺的,蒙騙了她這麼多年!”原來罵的是錢耀宗,公蠣松了一口氣,再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錢耀宗捂住了臉,哭道:“我沒本事……沒讓她過一天好日子……”

畢岸沉下臉來,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潁檜,她快要死了,你就忍心騙她到死嗎?”

潁檜?公蠣忙朝四周看去。除了畢岸帶來的黑衣人,並無其他外人,公蠣又認真地看了看錢耀宗,甚至不顧他臉上的眼淚鼻涕,撕扯了一把他的臉皮。

他沒有戴什麼人皮面具,而且他確實是錢耀宗,公蠣不可能認錯。

阿隼逼了上來,抓住錢耀宗的頭發,逼迫他抬頭看著自己:“潁檜,這七年多來,你學會了高氏的蕩離之术嗎?”

高氏可能聽到潁檜的名字,呻吟了几聲,悠悠轉醒。

阿隼將錢耀宗的腦袋扭轉對著高氏:“高玉儿,你好好瞧瞧,你一起生活了七年的丈夫,就是你那個好兄弟潁檜,你心里真沒一點懷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29 PM

(八)

高氏的瞳孔猛地一縮,有驚愕,有失望,怔怔地看著錢耀宗說不出話來。

錢耀宗拼命掙扎道:“你們信口雌黃!我叫錢耀宗!什麼穎檜,我根本不認識!”

阿隼雙手如同鐵鉗,錢耀宗掙脫不得,臉脹得通紅。

畢岸道:“你沒喝酒,故意把酒撒到衣服上,制造喝得爛醉的樣子。”猛地抓住了他右手,道:“中指上的傷口還是新的。喂了紙人不少新鮮血液吧?”

錢耀宗嘴唇哆嗦:“不不,我手指,是喝醉了不小心弄傷的……”

阿隼一把將他丟在地上,道:“高玉儿,我家公子本來不想告訴你,可是我一介莽夫,直腸子,實在受不了這個欺騙。”

七年多,同高氏一起生活的錢耀宗,是高氏的儿時玩伴、巫教的什麼狗屁信使潁檜——故事轉折得太快,公蠣有些轉不過彎來。

胖頭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伸著脖子張著嘴,像一只傻乎乎的大肥狗。

公蠣朝他腦袋擊了一記,胖頭把頭一縮,冒冒失失道:“老大……老隆,到底怎麼回事?”公蠣示意他噤聲。

錢耀宗不再裝瘋賣傻,一臉委屈地看著高氏,結結巴巴道:“我娘一直懷疑,是你……你同人偷情生的二丫……她聽信了謠言,說針扎女童,下一個便可生……生個儿子。我今晚確實沒喝酒……我是擔心,擔心我娘做出什麼荒唐事,害了你們母女……所以今晚一直在,一直在附近晃悠……這才被當做那個什麼穎檜……娘子,你千万不要聽他們胡說!”

阿隼几次揮舞拳頭,將要碰到他的腦袋,又生生地收了回來,怒得繞著院子疾走。

畢岸目光如炬,盯著錢耀宗的臉:“潁檜,當年桂秀才,是你殺的吧?”

高氏淚如雨下,在臉上留下條條血痕。

錢耀宗看向他處,訕訕道:“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麼。”

畢岸道:“高氏逃走,也是你告的密。”

錢耀宗辯解道:“你不要血口噴人。”拉住高氏的手臂,急急道:“娘子,你不要聽他們胡說,這些人,破不了那些疑難案件,便故意往聖教上引,好騙官府的賞銀……”

高氏定定看著錢耀宗,一字一頓道:“你,就是穎檜。”

潁檜眼神中的陰鷙一閃而過。阿隼將手指握得卡卡響,怒目圓睜:“你殺了桂秀才,逼得高氏重回巫教。然后覺察出她要伺機逃走,你便向龍爺告密,可是自己心里不安,又在她被圍困時幫了她一把。”

潁檜的表情漸漸凝固,委頓在地。阿隼越說越暴躁,大手一揮,繼續道:“之后你一路跟蹤,來到洛陽,趁她身懷六甲需要人照顧,化名錢耀宗,假惺惺地接納了她們母女。”

“你這麼多年來,一邊同巫教聯系,一邊以錢耀宗的身份生活。在巫教混得風生水起,在民間卻一無所成,人人瞧你不起……”

潁檜原本膽怯的眼神,忽然閃出一股殺氣,叫道:“我本來就叫錢耀宗!潁檜是我在教中的名字!只能玉儿一個人叫!”

錢耀宗自小体弱多病,家庭也困難,十歲那年,其父受一個遠房親戚的蠱惑,讓他跟著去學本事。誰知這個親戚是個騙子,領他到了長安,便卷了他的盤纏逃走了。錢耀宗在街上流浪,被巫教尋找靈童的人發現,濫竽充數帶到了巫教的訓所。

在巫教森嚴的教規之下,他同隔壁從未見過面的高玉儿相依為命。之后高玉儿學有所成,開始執行巫教各種任務,但他因學業不精,一直混在巫教下層。

錢耀宗心高氣傲,想出人頭地卻受制于天分,漸漸形成敏感多疑、氣量狹小的性格,偏生表面要做出謙和之態。當年同高玉儿相處,他尚且年幼,對高玉儿的依賴愛慕之情確實是真的。可高玉儿對他,只是當他弟弟看待。等他長大,高玉儿已經嫁給了桂秀才,他一時嫉妒万分,生出這許多事來。

高氏嘴角挑起,輕輕道:“穎檜……殺桂秀才、告密,我要親口聽你說,是真的嗎?”

一瞬間,她的眼睛沒了眼白,整個瞳仁全部變成了黑色,黑漆漆深不見底,已經血污遍布的大紅斂服驟然泛起微微紅光。公蠣忙將臉別開,見胖頭仍傻傻看著高氏眼睛,忙上去將他腦袋扭轉到一邊。

穎檜終于繃不住了,號啕大哭:“玉儿姐姐……你聽我解釋……這世間,我只愛你一個……我只是太愛你……”他顫巍巍吹出一聲口哨,動聽如昔。

高氏的眼睛十分可怕:“當初聽到你同穎檜聲音、舉止有几分相似,只道是緣分,沒想到你就是潁檜……”她的衣袖一動,正張嘴辯解的穎檜忽然五官扭曲,臉上肌肉仿佛被無形之手揉搓,做鬼臉一樣變換出個各種表情,十分滑稽,接著只見他雙目凸起,舌頭伸出,一張臉脹得通紅。

潁檜一副窒息之狀,一手拼命撫著喉嚨,一手捂住了心口,而旁邊等人卻平安無事。公蠣大感驚奇,嘖嘖道:“好法术!”話音未落,只見畢岸飛快出手,一劍刺在穎檜捂著心口的右手上。

潁檜嗷一聲悶叫,右手張開,掉出一個帶血的小紙人。但同時,高氏終于支撐不住,蕩離之术消失,穎檜雙手按在脖頸上,狗一樣地喘氣。

阿隼上前剝了他的衣裳,耳朵后,腳趾間,上上下下,又搜出四個小紙人來。

畢岸擺弄著紙人,道:“同時駕馭六個,已經算是厲害了。”

潁檜怨毒地看著畢岸。高氏眼睛瞪大,直著嗓子叫道:“潁檜……潁檜!”手顫抖著摸到二丫的臉蛋,就此香消玉殞。

潁檜發瘋一般,上去抱住高氏瘋狂搖晃:“姐姐你不要死,你不要死……”高氏的頭軟綿綿歪在一邊。

他哭著哀求了一陣,見高氏不應不答,又跳起來指責她:“七年多,你對我愛理不理……不管我對你多好,你可有真心把我當做你的丈夫嗎?你念念不忘的,就只有那個早就該死的桂秀才……”他咬牙切齒,一雙眼睛紅得嚇人。罵完高氏,又罵二丫:“你這個活小鬼儿、拖油瓶,長得他媽的同你死鬼爹一模一樣,我看到你心里就不爽,恨不得活活掐死你……”

阿隼上去一個大嘴巴子,抽得他就地儿轉了好几圈,半邊臉很快腫脹,豬頭一般。他捂著臉,吐出半顆帶血的牙齒,惡狠狠看著鐵塔一般的阿隼,終究沒有繼續罵下去。阿隼冷笑道:“我當你勇氣十足,原來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

几個黑衣人進來,抬走了高氏。她的面具,已經牢牢地同皮膚長在一起,要想取下,只怕要割破皮膚。怪不得高氏的臉瘢痕遍布,或許便是這樣留下的。

氣氛有些沉重。潁檜肩頭聳動,捂臉哭了起來,那副懦弱膽怯的模樣,很難讓人將他與巫教的無常信使聯系起來。

阿隼冷眼看他哭了一陣,指著令公蠣膽戰心驚的屍骨壇道:“說說吧,這個是怎麼回事?”三下五除二去了蓋子,抓著他的頭發,粗暴地將他的腦袋往壇子里按:“這是誰家的孩子?”

屍骨壇里的液体已經灑去大半,小小的骨架蜷縮在里面,它的肋骨、顱骨中間,夾雜著几根已經生鏽了繡花針。

潁檜哇哇叫著躲避。公蠣沒想到這個屍骨壇竟然也跟潁檜有關。胖頭湊上去看了一眼,小聲道:“怎麼回事?”

阿隼松開了手,潁檜把不住力,仰面摔了個四腳朝天。

在一眾人的爍爍目光之下,潁檜終于開口道:“一年前,我在郊外官道,這個小女娃罵我……”他驚恐地眨著眼睛:“我生氣了,看左右沒人,失手掐死了她……沒,沒地方處置,就買了個罐子裝起來,埋到了荒灘……”

一直在旁邊研究那些紙人的畢岸轉過了頭,皺眉看著他。阿隼的火氣今晚異常的大,暴躁道:“公子你瞧瞧,像這種‘鴨子死了嘴還硬’的貨,有什麼道理好講!”一腳將他踹了一個跟頭,伸出拳頭朝他捶去。

畢岸攔住,示意不用浪費力氣,轉向抱頭發抖的潁檜,道:“我說三點,你若不服,可以反駁。”

“第一,你當初千方百計要娶高氏,除了所謂的愛慕,更主要的是覬覦她的蕩離之术。”潁檜呆了一下,並不抬頭。

畢岸繼續道:“第二,你后來發現二丫天生具有異能,屢次打她的主意。因為你所習的,是冥魁。”

冥魁,是巫教壓勝之法的變種,同樣利用紙人紙馬,壓勝講求的是擾亂心智,多發于夢魘、癔症,而冥魁,施法者可實際控制紙人紙馬,對被施法者進行攻擊;所控制的紙人,便叫做“魁”。法术高明者,不僅能夠同時控制多個“魁”,甚至能做到本人與“魁”神形合一,真真假假,一人多身,在斗法過程中即可迷惑敵人,又可增進力量。

今晚公蠣所見到的那個忽高忽低的影子,實際上便是潁檜控制的“魁”作怪。

但潁檜的冥魁,同高氏的蕩離之术相比,終歸弱了几分。蕩離之术,在上古時代原本用于守城或破城,施展起來威力巨大,破城時可生生將法术范圍之內的任何生物撕裂,守城時又可讓外面的將士攻不進來。傳至如今,威力已減,但比起其他法术來還是强些。潁檜娶了高氏,本想借機偷學蕩離之术,誰知高氏自以為擺脫巫教,對潁檜的多次試探裝聾作啞,絕不透露一個字。

這兩人,一個心懷鬼胎,一個意志堅定。潁檜從高氏口中得不到任何有用的訊息,便開始打二丫的主意。

修煉冥魁,除了紙人紙馬,還有一種更為陰毒的方式,便是控制天生具有靈力的女童,將其魂魄注入“魁”中,這比紙人做成的“魁”,法力更加强大。

潁檜名義上算是二丫的父親,但他天生不喜歡孩童,加上二丫又長得像極了桂秀才,潁檜很是討厭,但一直維持表面的和睦。經過長期糾結猶豫之后,他先是言語誘導親娘錢串子,想通過她的手夭折二丫,后因高氏對錢串子有所防范,這才決定親自動手。

二丫便這麼僥幸長到七歲。這七年多來,“錢耀宗”潁檜同高氏越來越離心離德,原本的一點相敬如賓,也在潁檜的反復、猜忌中消耗殆盡。即便如此,高氏都從不曾懷疑過“錢耀宗”的身份,只當自己遇人不淑,自甘認命,且念及錢耀宗當年收留之恩,一直任勞任怨。

一年前,二丫六歲。冥魁所用女童,不能超過七歲,過了七歲,六根扎齊,魂魄便難以控制了。那几日穎檜正殫精竭慮思考如何騙過高氏取了二丫魂魄,偏巧在城外,碰到一個女童聰明伶俐,比二丫要乖巧可愛十倍,臨時起意,決定拿此女童練手。

同樣令穎檜心癢難耐的,還有高氏從巫教偷回來的扃骸皿。高氏只因對巫教深惡痛絕,見扃骸皿無甚用處,便只當是個名貴的花瓶精心收著。而穎檜心思細膩,堅信扃骸皿一定有特殊用途,只是自己本領低微,不能發覺而已。因此,他也多方留意,大概知道了扃骸皿的制作之法,千方百計做了這個雙層青瓷壇子,但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壇子只是比普通壇子看起來精致些,並無任何異狀。

穎檜拐了這個女童,便想試試這個壇子的功效,按照打聽到的一知半解,先是用刺針,然后將女童活活悶死在罐子里,並填上篩好的草木灰,埋在了磁河荒灘上。

穎檜恨恨道:“我聽說壇子埋上一年,挖出清理干淨,燒掉嬰屍,換個有靈力的,同樣方法再試一次,扃骸皿才算徹底制作完成。誰知道那個什麼狗屁如林軒竟然建在了荒灘上,我故意通知聖教,將玉儿引開几天,帶了二丫住在如林軒,還未到時辰,不僅玉儿的扃骸皿不見了,連埋在荒灘上的屍骨壇也找不到了!”

自己無心之失,破了他的法术,公蠣很是高興,像是做了什麼英雄一般,胸脯都挺起來了:“活該,沒人性的東西,這是老天都看不過眼了。”

穎檜嘴角抽動,瞪著公蠣道:“是不是你偷了去?別以為我沒看到,你故意同二丫套近乎,安的什麼心?”

公蠣洋洋自得道:“不錯不錯,我打碎了那個什麼皿,又發現了屍骨壇。”皺眉想了一下,故作誠懇道:“怪不得我覺得近來高大了許多,原來有你襯托著,感覺不錯。”越想越得意,忍不住手舞足蹈。

這下連畢岸同阿隼也都笑了。

穎檜將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你們……你們瞧我不起……瞧不起我的……都得死!”

畢岸漠然道:“阿隼,帶走吧。看押好了。”兩個黑衣人走進來,架起穎檜便走。穎檜奮力掙扎,扭頭衝著畢岸叫道:“還有第三!第三是什麼?”

公蠣吃驚道:“兄弟,這個時候,你還惦記第三啊?”

畢岸微笑著一擺手。阿隼上前,囑咐兩個黑衣人:“此人心里極度扭曲,小心看管。”說完手起手落,往他后腦一擊,穎檜一聲未吭,昏了過去,被兩人拖死狗一樣拖了去。

錢串子心口的鐵針,被畢岸用磁石取了出來,高氏還是未下狠手,錢串子不過受些皮肉之苦,並無大礙,不過等待她的,自然也是牢獄了。錢家暫由官府看管,明日仔細搜查。至于二丫,畢岸說先抱回忘塵閣,日后再做安排。

公蠣忍了又忍,問道:“你說的第三,到底是什麼?”

畢岸看了他一眼,道:“沒有第三。”

一瞬間,公蠣忽然覺得畢岸十分可疑,他似乎在隱瞞什麼。公蠣裝作若無其事道:“高氏的那件大紅色衣服,好特別。”

畢岸平靜地道:“是,刺繡很別致。”公蠣几乎要把有關骷顱蝙蝠斂服連同王翎瓦的事情說出來,但看到畢岸深不可測的眼睛,生生咽了下去。

雖然高氏自殺令人唏噓,但公蠣歪打正著,破了潁檜的修煉,很有些沾沾自喜。等胖頭抱著二丫,几人准備離開時,公蠣突然想起,最為要緊的事情還沒做,遂一把拉住畢岸的衣襟,差點哭了,道:“你答應我的,治療黑斑呢?”

阿隼實在受不了他這副嘰嘰歪歪的樣子,半是鄙夷半是好笑,扭頭便走。胖頭對他好感大增,傻呵呵道:“老隆,你果然同我家老大挺像的,他以前也是這樣,天天惦記能長得比那個什麼安。”

公蠣沒好氣道:“貌比潘安!”

“對對,毛比潘安!”胖頭點頭傻笑,睜著純淨無邪的小眼睛,就像一只忠誠的大狗,吐著舌頭殷切地等著主人摸自己的腦袋。

公蠣嘿嘿地笑了起來,上去拍了拍胖頭,突然很是懷念忘塵閣的日子。

已經走到門口的阿隼折身回來,盯著公蠣的臉瞧:“兩撮毛?”

公蠣伸出手:“還有手上。”

阿隼朝畢岸遞了個眼色,打量了下院落,徑直走到灶房,乒里乓啷一陣,用破碗端了半碗草木灰來,道:“用這個,搽上三天,保准好了。”

畢岸嘴角一動。公蠣見阿隼表面一本正經,但眼底分明帶有几分戲謔的壞笑,將信將疑道:“真的?”

阿隼臉一板,道:“不信算了。”作勢要丟。公蠣慌忙接著,求救般看向畢岸。偏畢岸也表情嚴肅,只好嘟囔道:“算了,搽就搽……一臉黑灰,可怎麼見人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41 PM

赤鱬盞

(一)

高氏的葬禮很是冷清。她在這世上孤苦伶仃,除了二丫,已經沒有親人,忘塵閣做主,給她置辦了棺槨,埋在邙嶺之上。她身上的那件大紅斂服,還是換成了家常衣服,一是大紅斂服不吉利,二是她一直想過尋常人家的生活,自然不能穿著所謂的巫教“聖服”下葬,再者,或許這件衣服對畢岸還有研究價值。她臉上的面具,畢岸也想辦法取了下來。只願她來生碰上個良人,平安和睦度過一生罷。

據說阿隼對穎檜的審問收獲頗豐,而王翎瓦一事仍然無聲無息,不知是官府尚未發現王翎瓦屍体,還是刻意隱瞞。不過公蠣不感興趣,更不想攪和巫教之事,從不過問。對于穎檜,公蠣感觸最多的是人性復雜。埋葬高氏的那天,公蠣忍不住問畢岸:“你說,穎檜到底有沒有愛過高氏?”

畢岸道:“愛或許是有的,只是有限得緊。他更愛自己。”公蠣聽了,心里許久不能平靜,不知是為高氏不值,還是為二丫難過。

罐子嬰屍案全面告破,除了一個同巫教有關,立行道所發現嬰屍,竟然全部為其至親所為,其中不乏有女嬰的親生母親參與;以此案為始,又引出其他地方的殘殺女童事件來,在大唐上下掀起軒然大波,據說甚至驚動了天后武氏。官府對涉案人員一律嚴懲,並下文張榜通告,以儆效尤,同時在民間造勢,說吏部正研究女官設置一事,生女也可光耀門楣,一時好多尋常人家不惜重金送女讀書,女童地位大大改善,民間溺殺女嬰之風自此大為改善。

公蠣對世風變化毫無察覺,他無家可歸,還是回了如林軒。

他同忘塵閣眾人的關系,如今非常微妙。明明人人都不承認他是真正的龍公蠣,但關系卻和睦如前。胖頭得知他住在如林軒,偶爾會過來吹牛聊天,但令人不爽的是,他仍然只認那個假冒者為他的老大,決不允許公蠣說他的一句壞話,而且一口一個“老隆”,真把公蠣當做了隆公犁。

公蠣也曾跟蹤過几次那個假公蠣,企圖找到線索,揭穿他的身份。但這個假公蠣比自己當初要踏實肯干得多,大多時間守在店鋪里幫忙,偶爾出來打聽下行情,也規規矩矩,了解完情況之后馬上回去,從不與可疑之人接觸,回去時還不忘買些時新的水果點心帶給街坊們嘗鮮;手腳勤快禮數足,連嘴巴刻薄的李婆婆都誇贊他“穩重成熟,比畢掌櫃不差”,張羅著要給他說親呢。

公蠣真是又嫉又恨,卻束手無策,只好安慰自己,日后再想辦法。

阿隼給的草木灰,公蠣回去便想到,自己被戲弄了。手上臉上的黑斑,定是因為屍骨壇里的黑水有屍毒,感染了皮膚,如今法术破了,感染的皮膚慢慢便會痊愈。但公蠣不敢心存僥幸,還是老老實實每日搽臉,雖說對皮膚無害,但搽了之后滿臉烏黑,像從煙囪里鑽出來的泥猴子,真成了“沒臉見人”了。

這日一大早,公蠣正對著銅鏡往臉上搽草木灰,胖頭來了,喜滋滋道:“老隆,今儿是二丫去新家的日子,你要不要去送送?”

公蠣忙道:“當然得送,好歹她叫我一聲哥哥呢——你看看,我臉上這兩撮毛是不是沒那麼濃密了?”

胖頭認認真真看了看,道:“沒那麼濃密了。”又一臉誠摯道:“其實這樣還挺有個性的。你想想,發呆時捻著臉上的毛玩儿,多有趣儿,還顯得像在思考,特別有深度。”

公蠣對胖頭玩法不感興趣,嗤道:“你懂什麼深度。”戴上新買的大檐帷帽,像個婦人一般把臉遮得嚴嚴實實,同胖頭一起出了如林軒。

二丫這几天一直寄養在流云飛渡,吃了畢岸調制的藥丸,在蘇媚、小妖的精心照料下,身体已經明顯好轉。當日高氏安葬,她尚且昏迷,並未帶她一起去,她醒了之后,也只字不提回家一事,眾人誰也不便提起,就此瞞著。

公蠣好久不曾來流云飛渡,只覺得花團錦簇、香氣扑鼻,應接不暇,轉臉見蘇媚面若桃花,步步生蓮,更覺人比花美,早將三月前的欺騙忘在了腦后,深深施了個大禮,叫道:“蘇姑娘好,小生隆公犁這廂有禮了!”

蘇媚款款走來,團扇半遮面,抿嘴一笑,道:“隆公子客氣。這邊請。”

公蠣還戴著那頂一直到脖頸的帷帽,很想同蘇媚敘敘舊,講一講近來自己的委屈,卻不知如何開口。剛叫了一聲“蘇姑娘”,只聽身后腳步聲起,蘇媚飛快轉身,含笑道:“你來了?”

畢岸一襲藏藍鑲邊胡服,小領窄袖,長劍藍穗,腳蹬一雙藍色緞面千層底,逆著陽光走過來,挺拔偉岸,干淨利落,公蠣不由相形慚愧。蘇媚迎了上去,道:“畢公子最近忙什麼呢?天天也不見個人影儿。”

她眼睛明亮,粉嫩的上唇微微翹起,風情之中略帶嬌憨之態。公蠣心中一蕩,想起了夢縈魂繞的丁香花姑娘,心情更加低落。

畢岸同公蠣打了個招呼,腳步不停,道:“查案。”

蘇媚柳腰輕擺,頭上步搖微微顫動,嬌嗔道:“下次叫上我。我也沒少幫你的忙,不許忘恩負義。”

畢岸道:“危險。”

蘇媚將團扇搖得像個蝴蝶翅膀,道:“你去了危險,我去可不一定。誰像你,只會跟蹤、追查、用蠻力。”

畢岸微微一笑。

蘇媚道:“下步追查哪個?有什麼線索沒?我找阿隼去。”

畢岸道:“別鬧。”

蘇媚柳眉豎起,叉腰道:“你能不能不說兩個字的?”

畢岸道:“能。”快步走到前面小花壇處,大聲道:“小妖,她今天好些了嗎?”

公蠣跟在后面,雖然有胖頭和小花熱情地介紹流云飛渡的奇花異草和胭脂水粉,表面看起來並未受到冷遇,但心中全然不是滋味,胖頭同小花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到,全留意前面蘇媚同畢岸講話了。

二丫正乖乖地坐在小凳子上,看小妖挑揀花瓣,見有人來,忙站起來施禮。

她穿了一件嶄新的小襖裙,頭發扎了小辮,還戴著兩朵火紅的石榴花,精神氣色看起來不錯。公蠣鼻子一酸,在她面前蹲下來,道:“還認識我嗎?”

二丫怯生生地看著公蠣,小聲道:“叔叔好。”

公蠣一把抱住了她。高氏不知用何手法散去了她的靈氣,她不能再看到非人的原形了。而之前,不管公蠣外在容貌如何變化,在她眼里都是一條大青蛇,如今她看到的,只是個帶著古怪帷帽的丑叔叔。

二丫掙脫開來,照樣乖乖坐著,低頭擺弄一個棉布玩具,嘴里喃喃地唱著“雞雞斗,蓬蓬飛,一飛飛到稻田里,稻田里廂吃白米……”稚聲稚氣,不成曲調。

蘇媚道:“我昨儿得了一張圖,很是奇怪,你來瞧瞧。”拉了畢岸走到一邊花樹下討論。公蠣想跟上,但見蘇媚沒有叫自己的意思,只好悻悻站住,耷拉著腦袋聽二丫唱曲儿。

胖頭自去幫小花打水澆花。挑揀花瓣的小妖打量了公蠣好一陣,忽然拍手笑道:“兩撮毛!原來是你!”

公蠣道:“我不叫兩撮毛。”

小妖一張利嘴毫不客氣,“帶什麼帷帽,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長得太英俊,唯恐人看見搶了去呢。”

公蠣反唇相譏:“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牙尖嘴利的,小心找不到婆家。”

小妖抓起一把花瓣灑了過來,道:“你敢再說?!”公蠣最喜歡逗她,看她鼓嘴瞪眼樣子尤其可愛,不由哈哈大笑。不過唯恐真惹惱了她,連忙道歉:“小妖姑娘聰明伶俐能說會道,一定找個比畢公子還要英俊瀟灑、家財万貫、才華橫溢的美男子!我人丑話多,姑娘不要見怪。”說完深深施了一禮。

小妖扑哧一聲笑了,道:“討厭的兩撮毛!”

這下輪到公蠣惱了,叫道:“不許再叫兩撮毛!”

小妖笑嘻嘻道:“別那麼小氣嘛。我家姑娘新做了一款男用水粉,最是遮瑕祛斑,我一直惦記著,專門給你留了一盒呢。”說著變戲法一樣從花匾下面拿出一個橢圓的梅花玉水粉盒子,興衝衝打開,嘴巴一努,道:“喏,試一試,怎樣?”

公蠣用手指點了一些,果然軟滑細膩,不澀不滯,香味色彩剛好,伸手去接,小妖卻收回去了:“給錢,一兩銀子。”

公蠣倒抽一口氣,道:“打劫呢?!”蘇媚遠遠笑道:“小妖,這款牡丹粉送給隆公子,不收錢!”

小妖吐吐舌頭,道:“便宜你了!”

公蠣拿著香粉,卻有些心不在焉,朝二丫一點,小聲問道:“二丫這些天,鬧了沒鬧?”

二丫緊緊地抱著那只已經相當破舊的玩具,換了另一個小曲儿來唱,依稀聽得還是吳越一帶的儿歌,軟軟糯糯,只是一句詞儿也聽不懂,想來當初高氏常常唱這些儿歌給她聽。

小妖嘆了口氣,道:“沒鬧。這孩子好像受了什麼打擊,什麼都不記得了。”

公蠣不想多說,道:“這樣也好。”朝二丫伸出手去,“二丫,叔叔帶你買糕儿吃。”

二丫抬起頭來,堅決地道:“我不叫二丫,我叫玉姬。”

小妖作勢白了公蠣一眼,哄她道:“我們叫玉姬,不叫二丫。叔叔真笨。”將公蠣拉到一邊,小聲道:“你別招她哭。她好像只記得三件事,一個是名字,一個是那些儿歌。她娘是江南一帶的人麼?”

公蠣道:“她的親生爹爹是蘇州人氏。”小妖哦了一聲,繼續道:“還有一個,就是她的娃娃。她來的第一天,醒了之后,不哭著要娘,偏偏要娃娃。我家姑娘買了好几個給她,她都不要,最后還是找到阿隼,從她家里拿出來的。”

公蠣這才留意到,她手里抱著的是個憨態可掬抓髻娃娃,針腳還算細膩,但布料陳舊,好几處還有明顯的縫補,估計是她小時高氏親手做的。

二丫抱著娃娃,在臉蛋上親了一下,反過來又親了一下。讓公蠣驚訝的是,她的娃娃竟然是雙面的,不分前后,長著兩張臉。

娃娃的眉眼磨損厲害,特別是眉毛,几乎完全脫落。但從留下的針腳痕跡上看,兩張臉卻不是一樣的,一個憨態可掬,笑意盈盈,一個卻凶神惡煞,滿眼戾氣。

小妖將娃娃還給二丫,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布娃娃呢,好別致。”

公蠣一邊同小妖講話,一邊不由自主地關注蘇媚同畢岸的動靜。只見他們倆腦袋相抵,竊竊私語,看起來異常親密,頓時心中泛酸,想要不看,卻忍不住。

小妖正在逗二丫玩儿,見此情景,轉身擋住公蠣視線,道:“看什麼看!不該你看的不許看。”

公蠣酸溜溜道:“你家姑娘,可是許配給了畢公子了?”

小妖一把抓起個曬花瓣的小竹籃扣在公蠣頭上,瞪眼道:“喂,我發現你真夠討厭的,再說這樣的話,我攆你走了啊!”

公蠣取下花籃,道:“哼,不知是誰當初追著人家叫‘公蠣哥哥’。”

小妖聽得莫名其妙,下巴一挑,道:“我叫公蠣哥哥,關你屁事!”接著定定了看著公蠣片刻,遲疑道:“兩撮毛,我們好像是第二次見面吧?”

公蠣哼了一聲,心想要不是鳩占鵲巢,哪里會淪落到這個地步。小妖眼里的困惑大盛,咬著手指頭道:“我……我總覺得同你好像很熟悉似的。”

胖頭提著水桶剛好經過,傻笑道:“是吧,小妖,我也這麼覺得呢。你說我同老隆這叫不叫一見鐘……鐘情?或者叫緣分?”

公蠣朝他屁股踹了一腳,道:“一見鐘情你個大頭鬼!”

小妖晃了晃腦袋,自鳴得意道:“我知道啦,你不死心,總想要冒充隔壁的龍掌櫃,對吧?嗯,肯定是這樣,”她歪頭打量著公蠣,認認真真道,“長得差太遠,聲音也難聽,不過行為舉止學得還是很像的,繼續努力喲。”

小妖咯咯地笑了起來,如同銀鈴,連二丫也抬頭笑著看他們打鬧。

公蠣不情願地問胖頭:“你家龍掌櫃,今日怎麼沒跟著來?”

胖頭捂住半邊屁股,道:“出去調查行情了。我家掌櫃如今成熟穩重、端庄大氣、上進好學、恭謙禮讓……”一口氣說了好几個詞來,更難得的是一個詞也沒說錯。

公蠣的臉如同被打一般,火辣辣的難受。

“不過,”胖頭的臉皺了起來,喪氣地道:“他現在有了正事,不同我玩儿了。”

小妖收了笑容,眼神寥落,小聲道:“他同我,也越來越疏遠啦。”

公蠣尖刻道:“你們當他什麼好人?不知道打什麼鬼主意呢!”

小妖和胖頭異口同聲道:“胡說!”小妖氣得鼻翼微顫,過來推了公蠣一把,叉腰罵道:“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二丫哇一聲哭了起來。公蠣心中委屈,但見小妖杏眼圓睜,又嗔又怒的樣子,心下一軟,只好委委屈屈賠笑道:“好好,是我不對。我以后再也不胡說了。”

蘇媚聽到這邊的動靜,笑罵道:“小妖作死呢你,不好好待客,倒動起手來了!”說著同公蠣道歉:“隆公子不要同她一個小丫頭一般見識。”

畢岸看著公蠣,皺眉道:“怎麼總是孩子氣呢。”

蘇媚吃吃笑道:“你說小妖還是說隆公子?”

畢岸微微一笑。蘇媚看著几人打鬧,忽然道:“要不,這孩子就留在我這里好了。”

畢岸堅決地搖了搖頭。

蘇媚嬌嗔道:“你怕我會虐待她不成?”

畢岸道:“你帶不合適。”

蘇媚臉上忽然騰起紅暈,道:“其實有個孩子,還是不錯的。”

畢岸卻道:“時辰到了,該送她走了。”蘇媚一跺腳,跟了上來。

蘇媚抱著二丫,一邊逗她說話,一邊慢悠悠晃著,姿勢相當嫻熟,二丫則緊緊地把臉貼在蘇媚的脖頸處,看起來真如一對母女。

小妖戀戀不舍道:“真的要走了?”

蘇媚瞥了一眼一臉嚴肅的畢岸,道:“走了。”小妖去花房端過來一小碗淡藍色的液体,和一枚黑色的藥丸。蘇媚接過,帶著一臉慈祥的笑容在二丫面前晃:“他們都不乖,只有玉姬最乖,姨姨要獎勵玉姬一顆糖糖吃。”

二丫小聲道:“謝姨姨。”

蘇媚用哄孩子的腔調道:“還有好吃的果子露哦,又香又甜,來,張嘴。”

二丫乖乖地吃了糖,喝了果子露,很快眼皮打架,昏睡了過去。公蠣接過二丫,警惕道:“你們給她吃的是什麼?”

蘇媚嫣然一笑,道:“加了斷腸草的莓子露,還有添了蜂蜜的黃泉果。”

這兩種草藥都是劇毒,公蠣嚇出一身冷汗,忙伸手探了探二丫的鼻息。畢岸道:“你不要嚇唬他。是斷尨草和龍涎果。”

這兩種東西,傳說可清除人的記憶,吃過之后,之前的一切便會忘記。公蠣有些心酸,心想高氏地下有知,不知會慶幸還是難過。

公蠣問道:“蘇姑娘找的這家,可還穩妥?”

蘇媚道:“事有湊巧,城西觀德坊的劉大官人几年前生了女儿,体弱多病,在去白馬寺祈福途中不幸夭折,當時劉夫人病著,恐她受刺激,便一直瞞著夫人,說剛好在白馬寺碰上了杭州靈隱寺前來傳經授道的高僧,將她女儿帶了去,要到七歲,六根齊全了才能回來。劉夫人是個虔誠之人,竟然毫不懷疑,只是思念女儿。上個月適逢她家女儿七歲生日,劉夫人茶飯不思,一直催促劉大官人去杭州接回女儿,剛巧便碰上了這個茬口,也算是玉姬同劉家的緣分。”

畢岸凝視著二丫的小臉,道:“我查過了,劉氏夫婦人品好,家境殷實,玉姬去了,肯定不會吃苦。”

蘇媚道:“兩個時辰后,玉姬醒來,她會把第一眼看到的人當做是親人。劉大官人已經在新中橋候著了,我們走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42 PM

(二)

几人乘了馬車到達觀新中橋時,劉大官人已經在橋下迎候。原來這些日劉大官人頂不住夫人嘮叨,只好裝作去了靈隱寺,已經在外躲避多日,一見到二丫,喜歡的什麼似的,抱著再也不肯放開:“這分明就是我的女儿……同我女儿長得一模一樣。”

為了避免節外生枝,畢岸等人只送到這里,只蘇媚一人陪同去劉府,等二丫醒來。

公蠣見劉大官人歡天喜地抱了二丫去,心中有几分失落,猛地想起一事,追上去囑咐道:“她叫玉姬……以后還是叫玉姬吧。”

劉大官人眉開眼笑,道:“好名字好名字!就叫玉姬!”

三人目送蘇媚、二丫坐上劉府馬車,轉身回去。公蠣走到馬車前,卻見二丫的雙面娃娃落在了車上,撿起來便想往劉府里衝,卻被畢岸攔住:“以前的一切,都斷了吧。”

公蠣摩挲著雙面娃娃,垂頭喪氣道:“二丫就這麼送人,心里還真不好受。”

畢岸道:“放入尋常人家,好過跟著我們。”

公蠣不忍道:“其實跟著蘇姑娘也是一樣的,好歹我們沒事還可以見一見。”

畢岸轉過身來,面對公蠣嚴肅地道:“二丫從今天起,便是劉家的女儿,同錢家、同巫教高氏再無半分關系,也從來不認識什麼蛇哥哥蛇叔叔。從今以后,你不許借關心她之名,跟她提任何有關高氏、穎檜之事,記得了嗎?”

公蠣悻悻地跳上馬車,叫道:“胖頭,走了!”又不滿地吆喝畢岸:“再不上車,你走著回去好了!”

畢岸不但不上車,反而快步飛跑,衝向了對面。公蠣叫道:“喂,你做什麼……”話未說完,咽了下去。

新中橋對面濱河天街,一人腳步匆匆,穿過好几撥行人,体型、走路的姿勢同以前忘塵閣隔壁的酒館掌櫃柳大一模一樣。

公蠣想也未想,跳了下去,朝同一個方向追去,一邊跑一邊交代胖頭:“不用等我了!”

那人腳下生風,拐入一家大型酒肆。待公蠣追去,他已經不見了,畢岸也不知去了哪里。

這家酒肆后門,便是杜康街,同濱河天街並行,謫仙樓、金水台等聞名洛陽的酒樓全在這條街上,各種陳年美酒、經典美食,無一不足。只是裝潢大氣、價格昂貴,一頓飯要貧苦人家半年的花銷,像公蠣這等,除非有人請客,自己斷然舍不得到這些地方來。

如今已近午時,街上行人不斷,香車寶馬,翠環珠玉,無一不是達官貴人、商賈眷屬或文人騷客,公蠣站在街中,帶著那頂不倫不類的黑色帷帽,顯得異常寒酸。

不過既然來了,聞聞酒香也是好的。公蠣厚著臉皮,順著街道往前溜達。

前面便是謫仙樓。這家因為李太白而名噪洛陽的大酒樓甚為氣派,門前高大石獅,漢白玉雕花門樓,兩根祥云柱上面掛著大紅燈籠,上用金色漢隸書寫“美味常招云外客,清香能引月中仙”,正中一個鍍金牌匾,上寫著“謫仙樓”,連門檻、門墩都是漢白玉的。

公蠣捏了捏荷包,一心想去瞧瞧里面的擺設,打定主意只說等人,坐一會儿便說等的人沒來,找個借口走掉。想好謊言,便裝作自然的樣子,背著手慢慢走了過去。

門后候客的小伙計忙上來迎接,公蠣裝作常來常往的樣子,道:“兩個人,找個靠窗的位置。”只顧著昂首挺胸裝樣子,忘了腳下的門框,這麼一絆,一個狗吃屎扑在了地上。

這臉丟的,公蠣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偏偏后面一大幫子人來,又是轎子又是車子,還有几個騎著高頭大馬的,一看便知身份尊貴,伙計告了個歉,慌著上去牽馬,也不管公蠣了。

公蠣自己爬起來,一瘸一拐站到門檻旁邊,訕訕地揉著膝蓋,沮喪地想,要不算了,哪日訛上畢岸,好好吃一頓水席。

趁那幫人前呼后擁進來,公蠣低著頭准備溜走,這次十分小心地看著腳下,卻發現門檻右側內畫著一張奇怪的圖畫。

門檻是漢白玉的,中間部位稍有磨損,兩端完好,潔白如玉,不過細看下來還是有些非常細小的裂紋。畫用一種淡綠的顏料畫成,微微發出亮光,並不明顯,稍微一變換位置,便完全瞧不見了。

圖畫畫的是一條蛇,但長著兩個腦袋,一個明顯是蛇頭,寬扁的嘴巴,吐出分叉的舌頭;另一個卻是個人頭,鼻子眼睛畫得很是隨便,完全就是一個倒三角的圓圈,配了一個齜著牙的大嘴巴,線條歪歪扭扭,簡單粗糙,像是誰家孩子無事涂鴉之作。

不過這個位置要想畫上去可不怎麼容易。半尺高的門檻,若個子高的,只能倒著畫,便是個子小的,也得趴在地上,正面對著門檻才能畫得出。

公蠣嗅著醉人的香味,磨磨蹭蹭出了謫仙樓,一抬頭,剛好瞧見畢岸氣宇軒昂,正優哉游哉散步,頓時大喜,上去叫道:“可找到你了!”

畢岸看到公蠣,微微皺眉道:“你在這里做什麼?”

公蠣討好道:“剛才你一句話不說就走,我這不是擔心麼,就跟著來啦。”

畢岸道:“好。走吧。”

公蠣一把拉住,死皮賴臉道:“已經中午了,你不請我吃個飯?穎檜那個案子,好歹我也是有功勞的。”見畢岸不為所動,腦筋一轉,湊近了故弄玄虛道:“其實我不是為頓飯,而是我剛才看到一幅畫,好特別,畫著一條雙頭蛇……”

畢岸表情如常,打斷道:“你想吃什麼?”

公蠣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那幅畫就在謫仙樓的門檻內側,我帶你瞧瞧去——順便就在謫仙樓隨便吃點好了。”

但等兩人回了謫仙樓,公蠣沮喪地發現,那幅圖,已經沒有了。

公蠣裝作去門口等人,來來回回瞅了好几次,那個圖畫像是從沒出現過一般,連一點痕跡也不曾留下。

好在畢岸不像公蠣這般小氣,並未質疑他是否說謊,照樣點了酒菜。公蠣大快朵頤,絞盡腦汁拍畢岸的馬屁,不過畢岸一直沉默寡言,偶爾微微一笑,算是回應,讓公蠣稍覺不爽。

畢岸很快吃完,因問公蠣:“還要什麼?”

公蠣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見畢岸這麼說,厚著臉皮又點了一碟金絲桂花糕。

謫仙樓的糕點名不虛傳,香甜軟糯,入口即化,而且桂花香味扑鼻。公蠣一邊往嘴巴里填,一邊含糊著讓畢岸:“你也嘗嘗,比全福樓的還好吃呢。如今離桂花開還早,這些桂花是如何保存的……”

一直看著窗外的畢岸忽然一躍而起,箭一般地衝了出去,公蠣三下兩下吃完糕點,噎得直翻白眼,跟著便要衝出,卻被伙計攔下了:“對不住了,客官,請您先會了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42 PM

(三)

公蠣捏著只剩下七文錢的荷包,垂頭喪氣地離開了謫仙樓。在周圍尋找畢岸未果,只好回步行回如林軒。

初夏時節,天氣晴好,正是一年最美的時光,洛水波光粼粼,兩岸楊柳依依,水上小舟,花間笑語,一派祥和旖旎。若是往常,公蠣早心曠神怡,目不暇接,可今日被畢岸坑了這麼一道,連坐車的錢都沒了,心中氣憤,眼里哪儿還有美景,只管抄了近路,一邊走一邊罵畢岸,心想下次再見,一定狠狠敲他一頓竹杠。

正走著,忽見前面路口人影一閃,正是今日在新中橋看到的背影酷似柳大之人。公蠣遲疑了一下,還是追了上去。

年前珠儿曾告訴公蠣,說曾見到背影像極了柳大的人。公蠣雖然懶散,但情知柳大一直是珠儿的陰影,若這人真同柳大有關系,只怕又擾了珠儿的正常生活,所以一直想搞清楚。

那人腳步飛快,穿街走巷,几次公蠣差不多要放棄了,又見他出現在前面。如此走走尋尋,差不多一個半時辰,那人閃入一條街道不見了,公蠣追進去一看,竟然又來到了福壽街。

雖然大太陽當空,福壽街仍是一副陰氣森森的模樣。除了棺材鋪子的鋸木頭的聲音,整條街道靜悄悄的,那些紙扎匠人、壽衣裁縫,都不聲不響地做自己的活計,有人來定死人用的東西,也很少大聲喧嘩,基本上交付了定銀,擇時來取便可。

公蠣有些不情願,站在街口躊躇良久,正打算回去,忽然不知從哪里竄出一只野貓,對著公蠣“嗚喵”一聲刺耳尖叫,扑過來咬在他的腰上。

公蠣冷不丁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將野貓甩了出去,但荷包卻掛在了野貓的腳爪上。公蠣彎腰去撿,故意晃了下原形,發出咝咝的恐嚇聲,哪知野貓拱起脊背,往后一跳,接著一個轉身逃進了街口那家壽衣店。

媽的,野貓也敢欺負老子了!

公蠣勃然大怒,毫不猶豫,跟著進了壽衣店。

仍是公蠣以前來過那家壽衣店,掛著各色壽衣斂服,不過那件紅色的骷髏蝙蝠大斂之服不見了,同樣位置上掛著一件寶藍繡花內穿壽衣。小裁縫也不在,做了一半的活計還放在木台上。

公蠣怒氣衝衝,在懸掛的衣料、成衣后面翻了個遍,也不見那只野貓的蹤影,自然也沒找到荷包。

荷包里雖然沒有几文錢,但那是公蠣最后的盤纏。公蠣扯著嗓子吆喝起來:“有人沒?小裁縫,小裁縫!有沒有看到一只貓?”

對面紙扎店的一個憨厚老漢探頭道:“他在內堂呢,老半天了。你去里面看看。”

內堂有些暗,一下子瞧不清里面,但咕嚕咕嚕的聲音,像是貓叫,公蠣衝著聲音扑了過去,叫道:“死野貓!”

衝得太猛,一下子扑到了一個人身上。公蠣一看,原來是小裁縫,坐在椅子上,斜靠著身后裁剪衣服的木板台子,手里握著把剪刀,瞪眼看著自己,而咕咕的叫聲就在附近。

公蠣胡亂道了個歉,東張西望往圓凳下以及他身后尋找:“對不住,你有沒有看到一只黑色大野貓?……”忽然發現兩手黏糊糊的,伸在面前一看,竟然全部是血;不僅手上,連腳下地面,都汪著好大一攤血。

公蠣哇一聲跳了几步,拉開后面小窗窗簾,頓時呆了。

小裁縫喉嚨被人割開,咕咕的聲音正是他發出的,帶著泡沫的血一股子一股子流下來,如同翻動的噴泉。額頭上還鼓起一個大包,滲著血珠子。

公蠣舉著雙手,手足無措。

小裁縫竟然還有意識,嘴巴一翕一合,似乎想說什麼,卻只發出呃呃的喘息聲,反而讓斷開的喉管流出更多的血和泡沫來,手中的剪刀落在了地下。

外面傳來腳步聲,紙扎店老漢嘮嘮叨叨道:“小裁縫,你干嗎呢,趕緊出來看店啊。”

公蠣一個激靈,忽然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轉身便要逃走,卻被小裁縫死死拉住了衣角。

公蠣見小裁縫直勾勾盯著自己,心里竟然一陣慌亂,正要伸手打開,忽然小裁縫瞳孔之中,自己的身影之后竟然映射出一個奇怪的東西,急忙回頭,背后卻空無一物。

這麼一瞬間工夫,做紙扎的老漢已經打開簾子進來,同公蠣對視了片刻,大叫一聲:“殺人啦——”殺豬一般的聲音似乎讓寂靜的福壽街為之一顫。

公蠣依舊舉著沾滿血的雙手,腦袋一片空白。外面亂七八糟響了一陣,吆喝聲音此起彼伏,很快將壽衣店圍得水泄不通,有看熱鬧的,有去報官的,棺材鋪几個青壯年匠人拿著棍棒,相互鼓勵著進來,准備活捉公蠣。

公蠣哆嗦著道:“我沒殺人……”一個青年喝道:“你沒殺人,手上腳上的血是怎麼回事?”

公蠣急忙辯解:“我一進來,就看到小裁縫坐在圓凳上,身上地下都是血……”

人群外圈一個男子叫了起來:“你手上的血是怎麼回事?”一個女人叫道:“大白天帶個黑帷帽,一看便不是什麼好人!”更多的人吆喝起來:“扯掉他的帽子!”“准備家伙,別讓他跑了!”

公蠣急得頭上冒汗:“不是我,不是我……”無人聽公蠣解釋,七嘴八舌,言之鑿鑿,好像他們都親眼看到公蠣殺了小裁縫。那人情緒激動,叫道:“可憐的小裁縫,年紀輕輕就這麼沒了!”兩個同小裁縫交好的中老年婦女哽咽起來,咒罵公蠣這個形容猥瑣的劊子手,群情更加激昂,紛紛吆喝著要打死公蠣。

內堂位置小,因唯恐踩到血跡,兩個青壯年匠人手持棍棒守在了門口,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扁著衣袖,拿著一把鋒利的菜刀,朝著公蠣揮舞。

公蠣聽不到眾人在講什麼,抱頭蹲在了地上。地面上,最下面一層血跡已經凝固,上面的層層疊疊慢慢推進,像是一塊在血月下帶著暗紅反光的梯田模型。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劣質布料的氣味,衝著公蠣的鼻子。

壯漢的臉在公蠣的眼前無限放大,公蠣看見他鼻孔令人惡心的鼻毛,粗大的毛孔,和隨著咒罵噴濺出來的口水,帶著一股難言的臭味。

公蠣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强烈憎惡之感。為什麼這些凡人會如此愚蠢、固執呢?他騰地站直了身,惡狠狠地盯著那個壯漢。

壯漢忽然覺得帷帽黑紗里面射出兩道綠光,陰冷凶殘,猶如黑夜的猛獸,心中莫名害怕起來,不由后退了一步,顫抖著叫道:“你……你想做什麼?”

后窗有縫隙,可以化為原形逃走。腦海里一個聲音提醒公蠣。

不!我為什麼要逃走?這些愚蠢的凡人,根本不配享有洛陽的繁華。公蠣一甩腦袋,發出一陣嘶啞的怒吼,帷帽落在了地上。

公蠣的眼睛變成了煙霧藍色,帶著一圈暗紅的底暈。他清晰地感覺到身体的變化,柔軟的皮膚正在飛速形成一片片堅硬的鱗甲,有一種隱隱發熱發癢的感覺,很是舒服。

公蠣笑了起來,沙啞之中夾雜著咝咝聲。他將目光投射在壯漢握著菜刀的右手手腕上。

壯漢正緊張兮兮地盯著公蠣,忽然如同被蜇了一般,菜刀啪嗒一聲掉在里血泊中。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皮肉燒焦的味道,壯漢的手腕處呈現出一處雞蛋大的黑紅色,形如燒傷后的痕跡。

壯漢捧著手腕發出一聲慘叫,轉身往外逃去。

周圍的嗡嗡聲靜止了,圍觀者如潮水般后退,有膽小者已經跑出了壽衣店。

公蠣的視力從來沒有如此好過,連那些人貼身戴著的配飾、內衣都瞧得一清二楚。瞧得更清楚的是,他們很害怕,先前吆三喝四叫囂著要打死公蠣的几個,更是害怕得厲害,他們都看到了公蠣髒兮兮的臉,以及臉上丑陋的兩撮毛,但沒有一個膽敢嘲笑他。

公蠣忽然覺得很開心,他挺起了腰,咯咯笑著看著那些愚蠢的凡人。

剛才拿著棍棒、叫囂著要打死公蠣的兩個壯小伙,只剩下一個,他雙腿篩糠一般,哆嗦得不成樣子。公蠣看著他,覺得很好玩。

手指尖在發癢,似乎有鋒利的東西蠢蠢欲動,呼之欲出,公蠣放在嘴巴里舔了一下,黏糊糊的血漬,帶著一股獨特的咸鮮味,竟然很是可口。

公蠣看到自己青灰色的長指甲,如同鋼爪,看到壯小伙胸膛里嘣嘣跳動的心髒,新鮮的血液在他身体內流動,不由伸出了手去。

一個白色身影如同閃電般衝了進來,一把扣住了公蠣的手腕,並將早已嚇傻的壯小伙推了出去。

原來是畢岸,身上帶著初夏陽光的味道。

公蠣看到畢岸俊美的容貌,看到他荷包里的銀兩,以及他蓬勃的頸動脈中源源不斷的鮮血。

快制服他呀。這樣他的這身皮囊就是你的了。

不,他是我的……他是我的什麼人呢?

公蠣呆呆地看著畢岸。畢岸的嘴巴在動,眼神凌厲,表情嚴肅。

哼!他在責備你呢!你瞧,沒人真心對你。

公蠣嚶嚶地哭了起來,聽起來卻像是在笑。他眼里的煙霧藍色像燃燒的鬼火,跳躍著,同瞳孔暗紅的底暈融合在一起。

他揮舞著鋒利的長指甲,朝畢岸修長的脖頸划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小小茅 發表於 2018-9-4 10:43 PM

(四)

公蠣軟塌塌地靠著畢岸,一臉的彷徨無助。

整條福壽街的人,似乎全來了,里三層外三層,圍得鐵桶一般;拿著棍棒的,操著菜刀的,握著剪子的,甚至還有拎著小板凳的,嘰嘰喳喳、吵吵嚷嚷,堅持稱公蠣是凶手。

畢岸眉頭緊鎖,大聲道:“各位鄉親稱他是凶手,可有人出面具体描述一下嗎?”

人群靜了一下,接著嗡嗡起來。站在最里層的几個相互推讓著,誰也不肯出面先說。

人群中間一個男子叫道:“就是他!我們這麼些人看著,還會有錯嗎?”其他人附和起來。

聲音有些熟悉,還是之前第一個鼓動要打死公蠣的那個人。

畢岸道:“誰第一個發現的?”

那男子縮在人群后面,不耐煩道:“有什麼要緊?你不會是想包庇他吧?”他的話十分有煽動性,人群頓時沸騰起來,圍堵的人牆逼得更近了。

畢岸厲聲喝道:“后退!毀了現場唯你們是問!”

眾人被畢岸氣勢所逼,果然后退。畢岸目光犀利,環視一周,眼神落在叫囂的男子身上,指著他道:“你出來。”那人掩面往后退縮,卻被眾人推到了前面來。他耷眉斜眼看著公蠣,聳著身子道:“對面紙扎店老伯看到了,就是他殺的人!否則他手上的血從哪里來的?你們倆,是一伙的吧?”

公蠣認出來了,原來是那日碰瓷訛胖頭的小胡子。他顯然早就認出了公蠣,一臉幸災樂禍。

畢岸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道:“是你打暈了小裁縫。”

小胡子一怔,眼神閃過一絲慌亂,跳起來叫道:“你血口噴人!”扭頭朝四周,大聲叫道:“這人轉移視線呢!”

畢岸不慌不忙,道:“你今日曾同小裁縫發生過糾紛,兩人在內堂發生撕扯。”他看了一眼小胡子的荷包:“你偷了小裁縫的錢。”

小胡子一把捂住荷包,道:“青天白日的,還有沒有王法?這是我娘的首飾,我剛回家取的!”將荷包翻弄著給眾人展示,里面一串珍珠鏈儿,一對發黑的老銀手鐲,還有一些不值錢的戒指頭飾,看起來確實不像是小裁縫的東西。

小胡子罵罵咧咧起來,抵死不認。畢岸卻不理他,拉起小裁縫一只手,朝眾人道:“小裁縫左手小指指甲斷裂,食指、中指指甲外翻,說明當時撕扯得甚為厲害。”他從死者手指縫中抽出一根細若發絲的絲線來:“這根絲線,同你衣服顏色相同。而你胸前衣襟上,剛好出現了几條新勾絲。”

小胡子愣了一下,將勾絲部位捂住,咆哮道:“胡說!我……我不小心鉤在了樹枝上!”已有好事者問:“哪里的樹枝?”

小胡子氣焰稍低,目光開始閃爍:“是掛在紙扎上……不,不小心掛的,我也記不得了。”

畢岸彎腰,從一堆衣料中撿起了一塊東西,道:“這個是你的吧?”原來半截石鎮紙,一角陳舊性缺口,中間的斷裂處確是新的。畢岸道:“你左手食指有墨痕,身上有金粉銀粉的粉末,這個鎮紙上面,也有同樣的粉末和墨痕。”

小胡子慌亂起來,直著脖子叫道:“這個是我的沒錯,原是小裁縫昨日說畫些壽衣圖案,找我借用的!”

旁邊的紙扎店老伯點頭道:“確有其事。”

畢岸拿鎮紙在小裁縫額頭那里比划了一下,道:“鎮紙這里沾有一點點血跡。”接著從掛起的布匹之后拉出一個陳舊的小匣子來,打開來看,卻是盛放銀兩的。畢岸道:“小裁縫找你借鎮紙,今日午后你來取回,小裁縫剛好不在,你便自己進了內堂,看到收銀錢的匣子里裝著這几日的進益,便起了貪念,伸手去拿。剛好小裁縫回來看到抓了個正著,情急之下,你抓起鎮紙砸在了小裁縫的額頭上,把他打得昏了過去。”

圍觀者大嘩,小胡子頭上沁出一層汗珠來,眼神慌亂,不停重復著:“血口噴人!血口噴人……”

几個年紀大的竊竊私語了一陣,一個老成持重的老者問道:“這位公子,我看里面的銀兩並不見少,你如何斷定是趙老屋劫財不成殺人?”

原來這人叫趙老屋,他爹娘原是在這里開紙扎鋪的,他自小儿便在這條街上長大,粗識几個字,畫棺木雕花圖樣、描金倒是不錯,不過不務正業,爹娘過世后,紙扎店轉了手,家財被他折騰了精光,媳婦也被打跑了,整日吃吃喝喝,偶爾去几家相熟的店里幫忙混口飯吃。大家瞧在他死去父母的份上,也不大跟他計較。

畢岸道:“你看前堂,有個盛放零錢的小框子,顯然是日常用的。這個木匣里都是已經換成的銀錠,只有兩個一兩的,平日里是不用拿出的。”他走到制衣的木台前,撩開牆面上的圍布,露出一個黑黝黝的牆洞來,剛好同錢匣子大小差不多。

畢岸道:“這個錢匣子,沒有放入隱蔽的牆洞,而是塞在一堆布匹中,若不是盜賊所為,便是被人取出后小裁縫未來不及放入。所以銀兩雖然未少,但案件定同錢財有關。”

他轉向趙老屋:“你見小裁縫昏厥,自己也慌張,將錢匣子塞入布匹中,又把小裁縫搬坐在圓凳上,讓他趴在制衣的木台架上,做出偷懶打盹的樣子。然后回去收拾細軟,准備出去躲几天風頭。”趙老屋的眼睛直了,驚恐地盯著畢岸:“你……你當時躲在哪里?”

畢岸用手指在木台上抹了一下,道:“木台上鋪的桌布,距離桌邊一尺左右距離有隱約的散點狀血跡,同小裁縫額頭的傷形狀大小基本一致。小裁縫額頭的傷口上,也沾有一些桌上的線頭。”

公蠣心里踏實了下來,隨著眾人的目光去看台面。

壽衣店的制衣台子,通常不太講究,多時用一些過時陳舊的床單、布頭來做桌布。這塊桌布是由兩塊藍黑色布頭拼接而成,若不仔細分辨,很難看到上面的血跡。

趙老屋終于撐不住了,蹲在地上,抱住腦袋嚎起來:“我只打了一下……我說錢退給他,他仍拉著不讓我走,說要去里長那里評評理……誰知道他那麼不經打……”

眾人紛紛指責趙老屋。老者忽然道:“慢著,趙老屋打了小裁縫不假,但小裁縫的致命傷在脖子……”

畢岸道:“我正要說起這個。是哪位看到這位公子殺小裁縫的?”

紙扎鋪的老漢被人推到前面來。畢岸道:“老伯不要慌,你仔細說下當時看到的情形。”

老漢誠惶誠恐,半日才道:“我昨晚拉肚子沒睡好,今日中午就補了一覺。因約了人申時三刻來取紙扎,這才開門。一開門就見壽衣店開著,只不見小裁縫,估計也是在內堂打盹。后來便見這位公子,”他指指公蠣,“這位公子急吼吼的,闖進了壽衣鋪,說找一只野貓。”

畢岸道:“你几時開的門?几時這位公子來?”

老漢想了想,道:“我起床后扎好一個馬頭,取紙扎就來了。又過了一盞茶工夫,這位公子才來。”

畢岸道:“這位公子在壽衣鋪內堂待了多久?你闖進來時,看到了什麼?”

老漢道:“這位公子進去沒多久,我心想小裁縫孩子家瞌睡大,可別被人偷了東西。”他訕訕地瞧了一眼公蠣,昏黃的眼睛泛出淚光:“也就你問我話這麼點儿工夫,我不放心,就趕緊過來招呼。一打開簾子,見這位公子兩手是血,小裁縫拉著他的衣襟,地上掉著一把剪子。”

周圍嗡嗡的議論聲又起來了。

畢岸和顏悅色道:“你仔細回想一下,當時地面上有沒有大灘的血跡?”

老漢緊張地搓著手,遲疑了片刻,道:“有。”

畢岸道:“你確定?”

老漢語氣肯定,道:“有,好大一片血跡。當時后窗簾拉開,有西曬的陽光進來,照得地面有點反光,我看的很清楚。”他掄圓手臂比划了一下,“這麼大一攤血跡。”

畢岸微笑道:“多謝老伯。過會儿捕快來了,您也這麼照實回答便可。”然后朗聲對圍觀者說道:“老伯說,從他午后起床,便沒有看到小裁縫出來,而這位公子進來找貓,待在內堂的時間不過片刻。若是小裁縫真是這位公子殺的,老伯進來時,殺人行為剛剛完成,地面上不會有大片血跡。”

有人嚷嚷道:“那地上的剪刀是怎麼回事?”

畢岸道:“小裁縫的喉管是被人用利器割斷的,刀口整齊,邊緣平滑,第一說明凶手下手極狠,有備而來,第二說明凶手使用的凶器輕薄鋒利,絕不會是日常剪刀。”他用一塊布墊著,拿起剪刀仔細看了看:“剪刀手柄處有血跡和手指印,但刀刃及刀尖部位卻沒有,說明這把剪刀並非凶器。”

人群一陣騷動,阿隼帶著兩個捕快擠進了人群。畢岸衝他微微點了點頭。

一人叫了起來:“你袒護他!他兩手是血,怎麼解釋?”

畢岸氣定神閑,道:“小裁縫衣服被血浸透,貼在身上,其中腰部有兩個明顯的手印,自然是這位公子進來時沒有看清,腳下一滑,扑在了小裁縫身上。”

一個老者贊道:“公子好眼光!推斷得合情合理。只是麼,趙老屋和這位公子都不是凶手,那凶手是誰?”

公蠣松了一口氣,差點落下淚來。畢岸拍了拍他的肩,對老者道:“我只說這位公子不是凶手,卻未說趙老屋不是凶手。”

已經被捕快扭起來的趙老屋一聽這話,嗷嗷叫著往畢岸處衝來,卻被阿隼一把按在了地上。他嚎叫道:“不是我!我只用鎮紙打了他一下,新的鎮紙我舍不得借他,那個鎮紙老舊,中間有裂紋,一打就斷了,怎麼可能打死人……”

畢岸冷冷道:“强壯麻利下手狠,你趙老屋很是符合呢。”他的目光落在趙老屋的鞋子上,對兩位捕快道:“麻煩仔細搜一下。”捕快很快除了他的衣服、鞋子,上下搜身。

阿隼拿起鞋子左看右看,忽然叫道:“這是什麼?”小心翼翼地拈出一條二指寬的小刀片來。

這小刀片烏中泛金,鋒利異常,吹發可斷。趙老屋掙扎起來,叫道:“不是我!”阿隼晃著刀片喝道:“物證面前,還敢抵賴?”扯過一塊布頭塞在他嘴巴里,又拿出鐵鏈繩索將他捆得結結實實。

有膽大者往前湊,驚訝道:“這是什麼玩意儿?這麼小,用來做什麼?”

阿隼道:“這種刀片為烏金所制,在黑市俗稱‘不粘血’,因為刀刃又輕又薄,極為鋒利,照皮膚喉管等處划下去,未等出血,刀片已經撥出,所以刀刃上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有一個粗苯婦人好奇道:“這玩意儿是不是專門用于殺人的?”

阿隼敷衍道:“不一定殺人,在街上用這個偷荷包玉佩,小巧方便。”有人叫道:“我想起來了!上次王大官人的玉佩被人偷了,連衣服都割破了,自己都沒發覺。”

另一人道:“可不是,這麼小巧,加在兩指之間隨便一划,神不知鬼不覺,荷包就沒了!”

后面跟上來的捕快已經開始清場,驅趕圍觀的人群:“散了散了!無關人等不得逗留!不要腳印子手帕子什麼的丟在現場,小心官爺招你們問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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