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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0-28 12:03 AM

第30章 狼人殺

   “你是說,有人從破虜燧附近私出塞與匈奴交市!?”

    聽聞馮宣此言,任弘心裏不由一驚!

    像中國這樣漫長的邊境線,無論法律上的限制多麼嚴厲,幾乎每一個朝代,邊境上走私活動都十分活躍。

    漢朝亦然,邊境走私貿易有一個專門的罪名,叫“奸闌出物”,而最著名的走私商人,當屬漢武帝時的雁門馬邑豪商聶翁壹。

    任弘聽說,此人是代地大賈,在與匈奴的走私貿易中積累了大量財富,頗得匈奴單于信任,但最終他不知是愛國心發現,還是想洗白資産,又向漢朝官員提議:以出賣馬邑城為詐,騙匈奴主力來到邊境,好讓漢軍將其一網打盡!

    這便是著名的馬邑之謀,那之後漢匈連年大戰,正經關市禁絕,雙方的物資交流,除了我搶你幾千人口,你奪我十幾萬頭牛羊,就只剩下走私了。

    在河西四郡,也有許多像聶翁壹那樣的走私商,通過種種途經出了塞,將中原物品輸入匈奴,以換取匈奴的牛羊、金器、皮革,賺取巨額利益。

    除了谷物外,匈奴人最感興趣的便是銅鐵、弩機、農具,眼下漢匈仍處于冷戰狀態,不論哪樣,都是妥妥的資敵了!

    任弘只沒想到,偏偏是他來上任的破虜燧,還真是個走私的窩點,大窟窿?

    “簡直是胡言亂語!”

    伍佰韓敢當表現得十分震驚,揪著馮宣罵道:“你說破虜燧附近有人奸闌出物,我終日候望烽火,日跡天田,為何不知?”

    馮宣連忙道:“千真萬確,大概是半個月前,吾妻在那千夫長帳中聽到,確實說破虜、淩胡兩燧中間的長城容易出入,我由此以為破虜燧附近候望松懈,逃亡時才從這邊越塞……”

    馮宣求功心切,啥都願意招,應該不至于說謊,那麼問題來了,這些發生在眼皮底下的走私貿易,破虜燧的衆人究竟知不知道,參沒參與?

    而那劉燧長的死,與此事有無直接關系?

    任弘稍稍冷靜,看向正舉拳要打馮宣的韓敢當。

    韓敢當乃是伍佰,燧裏的武力擔當,妻子為胡人所殺,平日裏言辭也常露出對匈奴的仇恨,按理說應該不會參與走私之事,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這些舉動言行,是不是作僞?

    還有早上才向任弘袒露了自己過往的趙胡兒,這個胡父漢母的神箭手,看上去死心塌地留在了漢朝,但誰又能打包票,他不會搖身一變,利用自己的身份,成為走私貿易的中間人?

    除卻這倆人外,如今整個破虜燧還有六人,助吏宋萬、呂廣粟、錢橐駝、張千人、尹遊卿,還有剛回來的劉燧長侄兒,劉屠,值得信任的,又有幾位?

    任弘只感覺,自己在玩一場狼人殺……

    劉燧長已經不明不白地嗝屁了,前車之覆啊,任弘接下來做的每個判斷,說的每句話,都事關生死!

    任弘默然良久後,定定看著趙胡兒:“方才我不在時,誰來關切過馮宣?”

    趙胡兒已將胡笳揣回懷裏,低聲道:

    “宋助吏出去伐茭前來問過,還有錢橐駝,來問了兩次。”

    “第一次是問此人是誰,第二次是問夕食要不要多做一人份。不過那會馮宣還在昏睡,燧長又令我看好他,不得讓任何人問話,他與我閑聊了幾句,便走了。”

    又是錢橐駝,先前在劉燧長遇害當日,找呂廣粟吃酒的不就是他麼?

    任弘回過頭,卻見頭發花白,背脊微駝的錢橐駝,手裏正拿著皮革在縫制氈笠,只是眼睛偶爾往這邊瞟一眼,因為破虜燧巴掌大的地方,方才馮宣的話,他大概也聽到了……

    這個看上去樸實的老叟,真那麼老實麼?

    這時候,外出伐茭草,割蘆葦的宋萬和尹遊卿也回來了。

    將背上一大捆茭草扔下後,尹遊卿直喊累,他是燧裏最年輕,最靦腆的燧卒,甚至只為昨夜任弘拿出來讓守夜人穿的羊皮裘,尹遊卿感激的話說了不少。

    宋萬卻一言不發,仍陰著臉——宋萬對年輕的任弘來做新燧長,一直有些不滿,作為燧裏的二把手,他對走私的事,知不知曉?是否有搞掉劉燧長借機上位的動機?

    就在這時,錢橐駝站起身來,笑道:“燧長,餔時已到,開飯罷?”

    ……

    和貴族官吏的分餐制不同,戍卒們吃飯,反倒更像後世:或跪坐、或盤腿圍成一圈,各自端著碗筷,他們面前的院子地面上,則放著大盆的飯菜羹湯。

    任弘帶來的烤馕早上就吃完了,下午是再尋常不過的戍卒夥食,用甑蒸熟的粟飯,就著陶鬲端上來,黃燦燦的冒著熱氣。

    還有一大罐黑乎乎的豆豉,煮熟的大豆發酵制成,腌制時放足了鹽,接受不了的人嫌它臭,但卻是庶民下飯的好東西,已經很餓的呂廣粟,已經往碗裏扒拉豆豉,拌著飯往嘴裏送了。

    最後被錢橐駝端上來的,是用大陶盆裝著的菜羹。

    大陶盆放到地上時,端上來時,尹遊卿看到了漂在上面的厚厚油花,不由驚喜:“今天是什麼日子,菜羹裏竟舍得放這麼多油!”

    助吏宋萬則拿著木勺一攪,咦了一聲:“不止有膏油,還有肉。”

    的確,綠油油的菜羹裏,還點綴著紅褐色的肉塊。

    錢橐駝則道:“任燧長剛來,可不得吃好些。”

    對平日裏只就著豆豉大醬下飯的戍卒而言,能見到點蔬菜綠色已是好日子,再有肉,那就簡直就是豪貴之家的生活!

    呂廣粟手持木匕就要開搶,卻不料任弘卻伸手止住了他。

    “且慢。”

    任弘笑道:“這菜羹看著可口,我先嘗嘗?”

    呂廣粟悻悻收回木勺,對面的宋萬則冷不丁地說道:

    “嘿,雖然只是一個小燧,但也該有尊卑之分啊,雖然劉燧長時沒這規矩,但如今是任燧長說了算,是該先食。”

    任弘也不管他出言譏諷,將自己的陶碗遞過去,讓錢橐駝給盛了一碗。

    錢橐駝還特地給他多打了點肉丁,雙手奉上時笑容滿面。

    而當任弘將碗湊到嘴邊時,錢橐駝被皺紋包圍的小眼睛裏,更多了幾分期待。

    是期待任弘誇他手藝,還是在期待什麼?

    但任弘卻只是將菜羹湊在鼻子前聞了聞,忽然擡頭問錢橐駝道:“這是什麼羹?”

    “葵菜羹啊。”錢橐駝搓著雙手道:“老叟在烽燧外種了幾畝,眼下正是肥嫩的時節。”

    葵菜就是後世的冬莧菜,是這年頭的主要菜種,一般用來煮湯或者粥,因為本身含有的黏液,吃起來滑膩肥嫩……

    來到漢朝後,在懸泉置待了半年,任弘對這種蔬菜並不陌生,但這碗菜羹,若仔細聞聞,卻有一股異樣而熟悉的味道……

    “沒加別的野菜?”

    錢橐駝一愣,旋即笑道:“沒錯,燧長聞出來了,是加了點外面采的豬耳菜。”

    “原來如此。”

    任弘卻將碗遞還給錢橐駝:“宋助吏說得對,破虜燧小,沒必要那麼講究尊卑,只需論長幼之序,錢橐駝,你既然最年長,那這菜羹,還是你先喝吧!”

    除了知道緣由的趙胡兒和韓敢當對視一眼外,破虜燧衆人都尷尬地坐著,面面相覷,不知任弘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這任燧長昨天不還笑容滿面麼?今天就要立威?

    錢橐駝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接過碗後半響,才看向宋萬,歎息道:

    “老朽明白了,任燧長是信不過我啊!”

    宋萬將筷著一拍,有些不滿地說道:“任燧長,錢橐駝是燧中老人了,其他人多是一年一輪換,唯獨他在這待了足足五載,也做了五年的飯菜,從未出過錯,任燧長剛來就難為他,這是何意?”

    “不錯,你原先待的懸泉置,是出了名的飯食可口,但這是烽燧,是邊塞,有一口熱飯便不錯了!”

    錢橐駝搖頭道:“助吏,算了算了,既然任燧長嫌我,老朽也不受這委屈,走就是了,我現在就離開破虜燧,讓候官重新換一個庖廚來……”

    說著竟真就要走。

    “連行囊都顧不上收拾,你就這麼急著去報信?也罷,我就跟二三子說說,你在這菜羹裏,放了何物。”

    任弘卻摸著腰間環刀,攔住了錢橐駝去路,對衆人道:

    “我半年前曾大病一場,家裏人求醫拜巫,其中一位巫醫認為,我犯了癲狂之症,于是開了不少獨門藥方,除了補腦的胡麻湯外,還有一樣藥我至今難忘,與你這葵菜羹裏多出來的氣味,像極!”

    “那便是吃了後能讓人昏昏欲睡的,橫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29 PM

第31章 坐當死

  任弘對錢橐(tuó)駝的懷疑,是從呂廣粟的交待開始的。

  劉燧長遇害當日,這老錢破天荒拿出酒肉與呂廣粟吃,導致呂廣粟他喝醉了酒,耽誤了候望。

  而呂廣粟還吐露,在令史來調查賊殺案時,錢橐駝讓呂廣粟將這件事瞞了下來,理由是若實話實話,呂廣粟恐將被懷疑。

  回到烽燧後,任弘又從趙胡兒處得知,錢橐駝對塞外逃回來的馮宣十分關注,反複詢問,就更加起疑了。

  最終讓他確定此人嫌疑的,是加到葵菜羹裏的橫唐!

  橫唐就是後世的“莨菪”(làng  dàng),也叫天仙子,是一種在大西北很常見的植物,全身上下都有微毒,牙疼時可以嚼點葉子莖稈止痛,但服食過量會導致昏昏欲睡甚至深度昏迷。

  其子實可入藥,用來治癲狂——任弘剛來到漢朝那會,一時驚乍,說了很多後世的言語,甚至為了想穿回去,撞過牆撞過樹……在巫醫看來的確有點瘋癲,遂給了他一劑橫唐子熬的湯,效果極佳,睡了一整天,堪稱漢朝的蒙汗藥。

  葵菜羹和裏面的幹肉掩蓋了橫唐大部分刺激的氣味,但曾深受其苦的任弘可不會忘記。

  任弘原本還擔心,烽燧裏的衆人會不會已經沆瀣一氣,一起謀殺了劉燧長,再如法炮制幹掉自己,自己可沒法以一敵八啊。

  但見錢橐駝不加分辨,在大家都會喝的菜羹裏下藥,他反而放心下來。

  看來並非所有人都是其同黨!

  這下事情就好辦多了。

  果然,聞言後,方才差點喝了菜羹的呂廣粟氣得站起身來,韓敢當也沒有抽刀斬任弘的頭,而是怒氣衝衝地將錢橐駝按倒在地上!

  他們還從錢橐駝懷中掏出了一小包種子,宋萬顫抖著手,打開後聞了聞,又給任弘過目。

  “果然是橫唐子實!”

  “老罷癃,說,你在飯菜裏下毒,意欲何為!”

  韓敢當揪著錢橐駝花白的發髻,想要打一頓逼供,豈料錢橐駝卻猛地一下,吐出了一口碎肉!

  他口中已是鮮血淋漓,卻仍齜開牙縫笑著。

  “不好,這嗣咬了舌頭!”

  錢橐駝咬舌當然不是為自殺,這樣是死不了的,他只為不在接下來的逼供裏吐露同黨,此人又不識字,沒了舌頭後,任弘便拿他沒轍了。

  果然是個狼滅啊,任弘知道,自己遇上硬茬了。

  韓敢當也一籌莫展,看向任弘:“燧長,這該如何是好?”

  “給他止血,先綁起來再說。”

  韓、呂二人將錢橐駝綁到柱子上,助吏宋萬這會全然沒了方才維護錢橐駝的高姿態,給上司同僚下毒,這是洗不了的,只有些惶恐地朝任弘拱手:

  “燧長,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宋助吏,你還沒看明白麼?”

  任弘道:“那個早上剛抓回來的大奴馮宣交待,說他在匈奴時聽聞,破虜燧、淩胡燧附近有人奸闌出物,向匈奴走私違禁之物,宋助吏,我聽說你在破虜燧幹了兩年,眼皮底下發生這種事,你當真不知?”

  “不知,我毫不知情!”

  宋萬有些慌,他雖然不識字,但身在邊關,也聽上司說起過,官府對奸闌出物的處罰是很嚴重的。

  漢朝早在文景時就在《漢律》裏規定“毋予蠻夷外粵金鐵田器”“胡市,吏民不得持兵器及鐵出關。雖于京師市買,其法一也。”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當年河西地區的匈奴匈奴渾邪王在霍去病的打擊下,率衆投降漢朝,渾邪王帶著部分下屬到長安拜見漢武帝。長安的商賈與渾邪王部下貿易,賣了鐵器田器等物,按照律令,竟坐當死者五百余人!

  在長安跟內附的歸義胡貿易都管控如此嚴格,更勿論在邊塞偷偷走私禁品了,一旦查獲,必死無疑,家眷重則族誅,輕則罰為奴婢。

  雖然敦煌郡每年都會殺幾個,但止不住走私利潤太高,後繼者仍絡繹不絕。

  而邊塞吏卒若是知情不報,甚至協助奸商,則與之同罪。哪怕不知情,也要因失察縱奸而受重罰!

  任弘繼續追問宋萬道:“劉燧長肯定已察覺了此事,反為其所害。宋助吏,你再好好想想,劉燧長出事前,什麼話都沒留下?”

  “沒有……”宋萬認真回憶後道:“只是有次,劉燧長將我叫到外面,似是有話,但欲言又止,次日,他便出事了!”

  任弘吸納著這一新信息,說道:“錢橐駝定參與了奸闌出物與殺害劉燧長,今日聽到馮宣的招供,生怕罪行被發現,便急了,這才有了下毒的舉動。”

  加到飯菜裏的橫唐,因為濃度不高,不會立刻毒發,只會讓人覺得困倦,然後各自去睡,在他們酣睡之際,錢橐駝便能乘機做事了……

  至于他是要放跑馮宣,讓任弘他們失去人證,亦或是離開向同夥通風報信,甚至下狠手將全燧人一一幹掉,便不得而知了。

  任弘低頭看著地上的碎肉,方才好不容易逮到了線索,竟被錢橐駝硬生生咬斷,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這起走私導致的謀殺案裏,隔壁烽燧是否參與?還有,現在破虜燧中,還剩下幾頭狼?”

  任弘目光掃視衆人,現在他能百分百排除嫌疑的,只有提供了重要情報,還差點喝了菜羹的呂廣粟一人。

  而趙胡兒、韓敢當,雖對任弘皆有協助,但任弘仍不敢百分百確定。

  剩下的宋萬、張千人、尹遊卿、劉屠,他們的真面目,仍是模糊不清。

  “任燧長,我守烽燧去了,上面不能沒人看著。”趙胡兒似乎沒把這變故當回事,早已默默吃完一碗幹粟飯,背起硬弓就要上去。

  任弘卻止住了他:“你留下助我,至于烽燧候望,現在不急,等天黑後讓別人上去。”

  他其實是害怕趙胡兒那張弓,也怕自己看錯了人,這趙胡兒箭術超群,若是居高臨下,只消片刻功夫,便足以將下面院子裏的人統統射死……

  讓趙胡兒與韓敢當留在下面相互牽制更好些,這倆人素來不睦,就算其中一個有問題,也絕尿不到一個壺裏。

  剩下幾人裏,宋萬顯然是慌了,還在向任弘拼命解釋,想要撇清此事。

  張千人有些害怕,默默抱著他的黑狗,懷疑的目光看向燧裏其他人。

  尹遊卿也蹲在一邊訥訥無言,看上去是嚇到了。

  唯獨還為劉燧長戴著孝的劉屠義憤填膺,過去狠狠地踹了錢橐駝兩腳,將唾沫吐到他臉上。

  “沒想到這老罷癃如此陰狠,虧我叔父在任時待他不薄!”

  他情緒激動,最後還是趙胡兒攔下了他,劉屠才悻悻作罷,回頭向任弘長拜道:

  “任燧長慧眼識奸,揪出了錢橐駝,真是我家的大恩人啊!”

  又請命道:

  “但此事非同小可,若再拖下去恐怕有變,我來時騎了馬,不如趕在天黑前,讓我疾馳去步廣候官處,向上吏報信。讓候官速派令史來複查此案,一定要將殺害我叔父的奸賊,統統抓獲,好讓他,瞑目于黃泉之下!”

  “事不宜遲,你速去。”

  任弘笑著如是說,卻在劉屠欣然領命,急匆匆要出門時,冷不防伸出腳來,將其絆倒,摔了個嘴啃泥!

  旋即一膝蓋頂在其背上,環首刀出鞘,反手橫在劉屠的脖子前,讓他動憚不得。

  “二三子,將劉屠,也綁起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30 PM

第32章 憑幾

   “為何綁我!”

  劉屠被綁起來後嘴裏仍嚷嚷不停,顯得十分冤枉的樣子。

  燧中其他人也如同驚弓之鳥,疑惑地看向任弘,想聽聽他的理由。

  任弘自有自己的判斷:按照宋萬的說法,劉燧長大概已察覺了奸闌出物,卻沒有對宋萬和韓敢當兩個副手說,或是在想要吐露前猶豫了,最後獨自一個人跑到塞外的胡楊林裏,是為了什麼?

  任弘覺得,劉燧長是為了維護某個在意的人,畢竟一旦查實摻和走私,便是死罪。

  又聽趙胡兒說,現場沒有打鬥痕跡,而劉燧長的屍體,顯然是被人近身殺害的……

  任弘覺得,這恐怕是熟人作案,誘劉燧長出塞商議事情,想要收買他,事情不遂時只好痛下殺手。

  再加上劉屠找了個理由要走,這太過明顯了,現在摻和走私殺人的狼們肯定慌得不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開溜報信。

  任弘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又神秘地笑道:

  “再有,我昨夜睡的地方,就是劉燧長的臥榻。”

  “劉燧長跟我托夢了。”

  “他說,就是錢橐駝和劉屠幹的!”

  這托夢說讓燧內衆人面面相覷,有人懷疑,但迷信的宋萬和尹遊卿卻信了。

  “難怪任燧長慧眼識奸,真是劉燧長顯靈了?”

  倒是那劉屠心大,面色蒼白,嘴唇抖了一會,讓任弘確定自己判斷沒錯,但只能唬住他一時,卻不能讓其吐露情報。

  劉屠掙紮道:“休要誆我,誰不知道,我與劉燧長乃是親叔侄,猶如父子!我怎會害他!”

  “不招是麼?我打吧!”韓敢當傾向于用拳頭說話。

  劉屠歪過腦袋:“豎子敢爾!事後若證實我與此事無關,汝等便是毆打,動私刑!”

  “你!”韓敢當掄起拳頭就要打,任弘卻攔住了他。

  “有不打傷他面皮,也能逼供的辦法。”

  任弘看向自己住的屋子:“呂廣粟。”

  “諾!”

  “將我屋中的木幾搬出來!”

  ……

  木幾的模樣,像極了後世的長板凳,是常見的室內擺設,或放在席上,或置于臥榻之上。因為漢人哪怕在榻上,也常是跪坐,坐姿壓迫下肢,為了減輕壓力,膝納于幾下,臂伏于幾上,這樣舒服點。

  這就是所謂的“憑幾而坐”。

  但眼下,這本意是讓人舒服的木幾,卻讓劉屠生不如死!

  卻見他上身被固定在柱子上,屁股和綁在一起的雙腿則擺在寬度正好能容一人的木幾上,這倒沒什麼,要命的是,任弘往他腳下墊的磚頭……

  燧中衆人原本看得莫名其妙,韓敢當更是想說,這就是任弘所謂不打傷人也能逼供的辦法?但隨著劉屠繃直的雙腳下墊的磚頭到兩塊時,其臉色卻變了。

  劉屠咬著牙,額頭開始冒冷汗,雙腿的痛感越來越強!想要掙紮,奈何雙手和上身被縛得緊緊的,根本于事無補。

  而當任弘往他腳下加第三塊磚時,劉屠已是哀嚎不已。

  沒錯,這就是後世讓人談之色變的酷刑“老虎凳”!看似簡單,實則卻能折磨死人。

  任弘卻不管他了,笑著招呼衆人:“如此即可,吾等吃飯罷。”

  飯是新蒸出來的,衆人端著碗心不在焉地扒拉著,耳邊全是劉屠哭爹喊娘的聲音。

  如此過了兩刻,當任弘歇碗時,劉屠已經被折磨得身心俱疲,開始求饒了。

  “這麼快就不行了?我還想加第四塊。”

  任弘蹲在劉屠旁邊,也不撤掉他腳下的磚,只笑道:“說罷,你說得越快,這磚也能早點撤掉。”

  ……

  咬掉了舌頭的錢橐駝是硬氣的,但他的同黨劉屠卻不行,既沒有咬舌的勇氣,也沒有熬過任弘“酷刑”的毅力,三下五除二,就將事情的本末交待得清清楚楚。

  “是錢橐駝拉我入夥的。”

  劉屠哆哆嗦嗦,將奸闌出物的情況一一道來。

  “我沒見過那些人的模樣,也不知其販運何物出塞,只需在輪到我巡視的當天,一早出門去西邊靠近淩胡燧的位置,看住周遭,勿要讓其他燧卒靠近,而後自有淩胡燧的人清理奸闌者在天田裏留下的痕跡。”

  “果然是淩胡燧搞的鬼!”呂廣粟叫了起來:“難怪他們的程燧長能騎高頭大馬。”

  邊境走私要沒有烽燧放水,基本是不可能實現的,但按照劉屠的描述,淩胡燧也沒有膽大到讓走私商販直接從燧裏出塞。

  畢竟除了燧長和助吏、伍佰外,其他的燧卒通常一年一換,全部收買代價太高了,也容易走漏風聲。

  所以讓走私者乘夜翻長城,次日為其消除痕跡,是比較保險的選擇。

  因為兩燧相距不過十裏,聲息可聞,若不買通破虜燧這邊的人,很難瞞住。

  所以就有了錢橐駝和劉屠,以及那個聲稱母親生病,告假回家的人參與,劉屠方才就是想去淩胡燧通風報信。

  任弘聽著,忽然問道:“你一個月能得多少好處?”

  劉屠擡起頭,喃喃道:“五百錢,錢橐駝好像更多些……”

  任弘搖頭:“每月兩頭羊,卻要冒著誅死的風險,值得麼?”

  劉屠為自己辯解道:“燧卒的錢糧低,根本養不活全家,再加上苦寒風沙,一不小心就物故了!正因如此,我才沒禁得住引誘……”

  做戍卒並不是無償服役,每個月官府會發放三石口糧,河西地區谷貴,差不多也是五百錢,省著點的話,除了自己吃外,還能額外養活妻、子。

  但這只是最完美的情形,就跟後世小公務員一樣,吃飯永遠是每個月消費裏不高的一項,還要有衣、住、行甚至是疾病、喪葬、嫁娶、人情往來各項開銷……三石糧食,若是家裏有老人,養家糊口恐怕都有困難。

  所以,在重利之下,不懂法的窮苦戍卒很容易被誘惑,哪怕是小吏,也會動心。

  畢竟現在漢朝低級官吏的工資還沒經曆宣、成的兩次加薪,任弘這種比百石吏每月不過八石的俸祿,半錢半谷,到手的錢不足六百,勉強能養活自己和蘿蔔。

  所以,河西地區的低級官員,有第二職業本身並不算是違法亂紀,畢竟官家給的棒祿就這麼些。一些靠近湖泊河流的燧長為了增加一些職業外收入,甚至會雇人打魚、賣魚,大家也都睜只眼閉只眼。

  但走私除外,這已經觸犯了國法,上升到了資敵的程度!

  可惜,除了錢橐駝牽涉較深外,劉屠只是個外圍馬仔,對走私具體情形語焉不詳。

  見問不出更多,任弘拿起一塊磚頭,笑著說道:“現在說說劉燧長之死罷,這與你關系便大了罷!”

  劉屠腳下還墊著三塊磚一直沒撤,現在看到磚頭就怕得要命,倒豆子般將當日情形全盤托出。

  “我叔父發覺了淩胡燧的勾當,但因為我牽涉其中,不好舉咎,于是程燧長約其在塞外胡楊林裏商議,原本說的是,想要就此打住,停止奸闌出物,我叔父便當做沒看見……“

  “但豈料當日程燧長卻想要拉叔父也入夥,叔父嚴辭拒絕,于是程燧長便痛下殺手。”

  劉屠說著垂下了頭:“殺人的是程燧長,事後他將帶血的刃往我手中一塞,說此事若要敗露,我也難逃一死,不如活著,贍養叔父的家人……”

  韓敢當聽不下去了,上前對著劉屠臉上就是一拳:“你這弒親之徒!竟還有臉去為劉燧長下葬!“

  如此一來,事情就全清楚了,破虜燧裏一片靜默,許久後宋萬才抹著淚歎息道:

  “劉燧長真是良吏啊。”

  任弘道:“能堅守住本心,確實是個好燧長,可惜斯人已逝,吾等能做的,便只有將此案徹查到底!讓劉燧長在黃泉下可以瞑目!”

  他現在只關心一件事:“程燧長背後,是否有其他人?”

  劉屠臉已經腫了起來,搖頭道:“這我不知,得問錢橐駝……”

  話一下子止住了,劉屠不傻,明白了任弘的顧慮所在,又精神了起來,擡起頭大笑道:

  “不過,我記得他提過一嘴,應是有的,或許是候長,也可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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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32 PM

第33章 天黑了

  “任燧長,我雖沒見過那些奸闌出物之人,但一月一次,運出去的物件分量不小,絕非程燧長區區一小吏能吃得下,他背後,定有更大的上吏在縱容,要麼是候長,也可能是候官!”

  “候官?”

  破虜燧中衆人聞言,都心裏一驚。

  這件事,若是淩胡燧獨自參與還好說。

  秩祿為比二百石,管著六七個烽燧,爵位不過公乘的候長參與也還能接受。

  但若牽扯到候官,那可是比六百石的長吏,手握百裏塞防啊,他們一群微末吏卒,如何與之對抗?

  “胡言亂語!”

  呂廣粟下意識地否認這種可能,心裏卻是怕了。

  “這劉屠所言,極可能是真的。”

  而宋萬也拉著任弘走到一旁,低聲說起自己在邊塞多年的見聞:

  “敦煌與西域胡商的交易,主要是絲帛,匈奴的諸王貴人雖然也喜歡絲帛,但所需沒那麼大,他們主要對塞內這幾樣東西感興趣,是商賈賊人奸闌出物的大頭。”

  “第一類是銅鐵。”

  匈奴雖然也有冶鐵技術,但好的鐵匠都在單于庭和左右賢王處,單于和左右賢王的嫡系用鐵刀,射鐵簇箭矢,其他小王的部落則鐵器稀缺,不少胡騎只能使用骨簇石簇,所以塞內走私出去的鐵器對匈奴很重要。

  “第二類是谷物和田器。”

  任弘頷首,他知道,匈奴雖然以遊牧為主,狩獵采集為輔,但與漢朝、西域往來上百年後,也漸漸學著吃粟麥,他們發現囤積谷米,可以很好避免災害對部落遊牧經濟的打擊。

  最初匈奴只是逼迫漢朝在和親時供奉糧食,或從西域諸國吸血。後來在自次王趙信提議下,明白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開始在草原的肥饒地築趙信城,種田屯谷。

  雖然趙信城在漠北之戰後被衛青一鍋端,漢軍大吃大喝後一把火燒了個幹淨,但匈奴已嘗到了種田的甜頭,到丁靈王衛律主匈奴政時,更將農耕推廣至匈奴左右地。

  因戰爭、逃亡流入匈奴的漢人奴婢、貧民、俘虜,大多成了匈奴人的農奴,在各地為匈奴種田,這讓匈奴人的食物變得多樣起來,發動戰爭也有了更多底氣。

  正是這些改變,讓匈奴撐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從漢武帝晚年起,再度跟漢朝打得有來有回。

  但匈奴自制的農具仍然粗陋,所以對漢朝改進過的先進田器十分渴望。

  不論是糧食、田器還是銅鐵,都能在匈奴換取不少黃金和好馬——黃金是匈奴人從西域、康居等處勒索掠奪來的,好馬則動輒數萬錢,一趟走私下來,奸商獲利何止十萬!

  但因為漢朝鹽鐵官營,對糧食買賣也有管控,不論哪一種貨物,都不是普通商賈能輕易搜集到的,這場走私背後的靠山,地位絕對不低。

  說話間,外面的天,已經黑下去了。

  任弘目光看向外頭,心中暗道:“這大漢朝的邊塞官場,會不會和這天一樣黑呢?”

  見衆人遲疑,劉屠越發得意起來,大聲道:“任燧長,要我說,這件事不捅出去還好,若是捅出去,最後死的是誰,還真不得而知。”

  “不如放了我,就當此事,沒發生罷!”

  “如何當做沒發生?”

  任弘卻踱步走到院子中央,說道:

  “數日前,劉燧長,一個盡忠職守的良吏,竟被同僚親戚殘忍殺害,至今屍骨未寒。”

  “而每個月,都有數不清的禁物流至塞外。”

  “北山的匈奴人,可以靠那些銅鐵,換下骨簇石簇,裝備銳利的鐵箭。他們逼迫像馮宣那樣的漢人奴婢,手持精良的田具勞作,積粟屯糧,吃得飽飽的。便能在下一次入塞時,用力揮動鐵刃,斬向吾等的脖頸!”

  漢匈的冷戰不會持續太久,新的戰爭一觸即發,烽燧一時貪念走私出去的每一樣貨物,都會成為絞死自己的繩索!

  “一旦長城失守,胡人的馬蹄會踐踏良田,張弓將吾等背後的鄉裏,射成一片火海。”

  任弘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懸泉置的塢院,自己在這兒戍衛,不也在守護家麼?

  “他們會擄走吾等的家眷親人,讓汝等的母親、妻、女在匈奴受盡淩辱。”任弘看向趙胡兒,他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也在認真聽著。

  “彼輩會肆意殺戮反抗者,將原本好好的一個家撕得支離破碎。”

  韓敢當咬緊了牙關,他的妻兒,就是在幾年前一次匈奴入塞時被屠戮的,不是所有匈奴牧民都天生凶殘,但再性情純良的人,在戰爭中也會在鮮血刺激下,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暴徒。

  “然後你讓吾等當這些事沒有發生,往後也不會有?就為了每月區區五百錢?”

  任弘揪著劉屠的衣襟,這廝已經面色慘白。

  “我雖只是一個小燧長,守的不過是大漢十余裏邊塞,每月錢谷寥寥,卻守得住寒苦,耐得住寂寞。只要我在破虜燧一天,就休想有一塊鐵,一把鋤從附近流入匈奴!”

  劉屠結結巴巴,想做最後的勸說:“任……任燧長,不要意氣用事,你還年輕,仕途還長……”

  任弘將劉屠一推,笑道:“是啊,我的仕途很長,而你這資敵求財的一生,就要到頭了……”

  “擡起他的腳!”

  “諾!”

  呂廣粟也聽得激動,將劉屠腳擡起來,無視他殺豬般的慘叫。

  任弘拿起第四塊磚,塞到了劉屠已傷痕累累的腳踝下。

  “這塊磚,就是我的回答!”

  ……

  老虎凳四塊磚,這已經是人類能承受的極限,劉屠的腳直接折了,撕心裂肺的叫停止,竟已痛得暈厥過去。

  “燧長方才說得真好,不愧是識字的!”

  如果說,先前還疑慮任弘太過年輕的話,經過這一日的事,韓敢當對任弘的已十分佩服。

  趙胡兒也終于不再如孤狼般置身事外,主動過來問道:

  “任燧長,吾等現在該如何做?”

  韓敢當摸著腰間的刀道:“不如殺去淩胡燧,將那程燧長抓起來,也讓他嘗嘗這木幾的滋味!”

  “不行!”

  宋萬連忙阻止:“吾等就算不留人看著烽燧和罪犯,滿打滿算,也才7人,而對方是滿員十人,如何打得過?”

  韓敢當卻不以為然:“假裝去串門,走到燧中,忽然暴起,我老韓一人能斬三人,趙胡兒的弓術也能射死倆,剩下的由汝等一對一……”

  老韓很樂觀,但任弘考慮的卻更多:

  “一旦白刃相交,淩胡燧便會燃起烽火積薪,引其他烽燧來援,很可能有其同黨。就算沒有,黑燈瞎火間吾等也解釋不清,若程燧長反誣吾等勾結匈奴進攻烽燧,那就徹底洗不清了!”

  這時候,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張千人建議道:“程燧長今日不是約任燧長去吃酒麼,吾等不妨反邀他過來?”

  趙胡兒冷笑:“夕食已過,天色已黑,大半夜邀人走幾裏地,來烽燧飲酒?任誰都會起疑。”

  “就算騙得程燧長過來扣下,淩胡燧其他人察覺不對,也會向幕後主使報信。”

  任弘頷首,趙胡兒說得對,這法子破綻太多,還有派誰去呢?只要言語不慎,就會打草驚蛇。

  韓敢當急了,直跺腳道:“這也不行那也不妥,到底如何才好!”

  任弘看向院內衆人:“思來想去,只能用最笨,但也最穩妥的法子,將此間情形如實上報中部都尉!”

  中部都尉應是沒問題的,作為比二千石的封疆大吏,只要他願意,有的是合法手段撈錢,完全沒必要做這種風險巨大的勾當。

  除非是身在漢朝心在匈,鐵了心要當漢奸,若真如此,敦煌的邊防就爛到根了……

  呂廣粟擔心道:“可劉屠不是說了,奸闌出物背後的主使,要麼是候長,甚至是候官啊!萬一他截了吾等的上報,殺人滅口……”

  任弘卻反問他:“就以最壞打算,是某位候官知法犯法,縱人奸闌牟利,中部都尉麾下有五大候官,汝等覺得哪位嫌疑最大?“

  最先想明白的是張千人:“淩胡燧,屬于破胡候官的右部候長。”

  “而吾等所在破虜燧,則屬于步廣候官的左部候長……既然奸闌出物在附近,也只有破胡、步廣兩候官有可能。”

  “不會是步廣候官。”

  任弘篤定地說道:“汝等不是奇怪,我年紀輕輕,為何能來此為燧長麼?”

  衆人都看向他,這確實是埋在他們心裏的謎題。

  任弘笑道:“數日前,有位大人物向中部都尉舉薦了我,然後中部都尉讓步廣候官找個空缺的烽燧安置我……”

  “若步廣候官是幕後主使,大可將附近幾個燧長都換成親信,如此便能萬無一失。但他卻在劉燧長死後,偏就讓我來到剛出事的破虜燧。”

  沒有人會這樣自找麻煩,按邏輯來反推,步廣候官是沒問題的。

  所以唯一的嫌疑,就落到西邊的破胡候官頭上……

  聽說直屬上司不是內奸,上報應該不會被截留,大家都松了口氣,但宋萬依然憂心忡忡:

  “可候官畢竟是候官啊,萬一官官相護,吾等小胳膊,擰得過大腿麼……”

  任弘知道,是時候為衆人打打氣,讓他們跟自己一起趟過這凶險的深潭了,遂大聲道:

  “也不瞞二三子了,那個舉薦我為燧長的大人物,雖然和候官秩祿相同,但實際的權位,卻是雲泥之別!”

  “誰?”所有人看向任弘。

  “舉薦我來做燧長的人,正是當今天子……”

  啥,天子?衆人都驚掉了下巴,誰料任弘話還沒說完。

  “當今天子的朝官,大司馬大將軍……”

  衆人依然很震驚,大將軍霍光是帝國實際的統治者,跟天子也沒啥區別好吧。

  “大將軍的親信!”

  吊足了胃口後,任弘這小狐狸搖著大尾巴,搬出了實際上早已離開敦煌很遠的大老虎。

  “剛剛出使西域,立下大功歸來的持節使者,駿馬監,傅介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32 PM

第34章 夜行者

  “漢律,盜出禁物于邊關徼,及吏、卒知而出者,皆與盜同法,坐當死!”

  “弗知,吏卒以失察罪罰金四兩!”

  任弘牽馬出門前,對燧中衆人重複了一遍事情的嚴重性:“淩胡燧長買通錢、劉二人奸闌出物,破虜燧衆人未能察覺,若嚴格按照律令,在場的諸位,每人罰金四兩,增加戍邊時間兩年!”

  漢朝的黃金是上幣,一兩大約是16克,四兩黃金折合2500五銖錢,數目不小,相當于普通燧卒半年口糧了,他們都家境一般,誰願意平白無故損失這些錢啊。

  “為今之計,只有主動上告此案,如此,非但不必罰錢,甚至還有賞賜!”

  任弘在搬出自己“靠山”唬住衆人後,又嚇之以害,誘之以利,好讓他們和自己站在一條船上:

  “我連夜趕往障城稟報中部都尉,二三子守在燧中,看好案犯,若是順利,我天色大亮時便能歸來!”

  “吾等一定看好烽燧,靜候燧長的好消息!”

  韓敢當摩拳擦掌,呂廣粟也很希望立功彌補他先前隱瞞飲酒失察一事,趙胡兒則主動去守烽燧,有這三個戰力擔當,破虜燧應該無事。

  “但願吧。”

  任弘也沒辦法,中部都尉那邊是必須親去的,可惜他不會分身術啊,只能信任這幾人了。

  此時外面一片漆黑,任弘騎著蘿蔔,小心翼翼在山路上行進,他必須連夜趕四五十裏路,才能抵達中部都尉所駐的障城。

  任弘在懸泉置時夥食很好,沒少吃羊肝等物,未得夜盲症,再加上天上有一輪彎月懸著,好歹提供了點光源,最初的十幾裏路走得很順暢。

  但隨著月牙被雲層遮蔽,光源沒了,回過頭,破虜燧已完全隱于黑暗中,長城與屯戍區中間廣袤的荒野上,只有他一人一馬形單影只。

  夜晚的秋風吹來,讓人直打哆嗦,更糟糕的是,手裏的松木火把也被凜冽寒風吹滅……

  風太大,他甚至沒法重新打火,只能裹緊身上的羊皮裘,雙腿不由夾得更緊了。

  任弘騎術不能說好,畢竟才練了半年,加上這是第一次夜間騎行,難免有點緊張。

  他現在能依靠的,只有坐下的蘿蔔了。

  馬匹的眼睛在夜晚視力比人類要好,視網膜的後面,有一層照膜,走夜路如履平地。

  但它也有不足之處,雖然視野廣,但兩眼對近處的物體反而距離感較差,容易受驚。

  在任弘操縱蘿蔔,繞過一處雅丹地貌的風蝕岩石時,它竟一腳踩到了碎石上,後足打滑,頓時大驚,連跳帶蹦,竟將任弘甩下了馬背!然後嘶鳴著一溜煙跑了!

  “你這畜生。”

  任弘艱難地從碎石堆裏站起身來,幸好沒撞到頭,他忍著肩膀的疼痛,將手放進嘴裏,用力打了好幾個呼哨,又喊著馬兒的名字,但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秋風……

  他頓時沮喪不已,離中部都尉的障城還有一半路程,走到去估計都天亮了。

  “難道我真是狄山第二,志大才疏麼……”

  一時間,任弘只感覺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包圍。

  但又咬緊牙關:

  “任弘啊任弘,傅介子讓你來邊塞曆練是對的,若連這麼一個小坎坷都過不去,你還想去西域?還想做大事,改變命運,改變時代?“

  他手腳並用,艱難爬回路面,頂著風朝前方走去,哪怕是爬,也要爬到障城去,這件事不止關系到他的未來,也關系到破虜燧衆人性命!

  這時候,耳邊卻響起一聲熟悉的嘶鳴,方才撇下任弘的馬兒,此時卻又踩著小碎步回來找他了。

  “好蘿蔔,爸爸沒有白疼你!”

  任弘緊緊抱住蘿蔔,眼裏都泛出了淚花,只感到馬匹身上傳來的暖意是如此舒服。

  再翻身上馬後,任弘放慢了速度,接下來二十裏路好走多了,在月上天中時,他已能看到遠處障城隱約的光亮,那是守夜士卒徹夜不息的火把。

  步廣障,到了!

  ……

  作為中部都尉府和步廣候官的駐地,步廣障大小是懸泉置的三倍,但牆壁要更高更厚,夯土夾壓蘆葦築成。

  哪怕是深夜,障城上也守著士卒,路邊插著火把,他們隔著很遠,就發現了騎行靠近的任弘……

  “來者何人?”

  “破虜燧燧長任弘。”

  任弘高高舉起自己前日才拿到的傳符與燧長半通印,從垂下來木筐送上去。

  上面守著的是一名屯長,他檢查傳符無誤後,卻仍不開障門,而用火把照了照自己的臉:“原來是任弘,你不是剛去破虜燧赴任麼,為何連夜來此。”

  卻是任弘的老熟人,在懸泉置打過兩照面的蘇延年,他和陳彭祖都是中部都尉的親信,今日輪到守障。

  任弘頓時大喜:“原來是蘇兄,我有急事要拜見中部都尉!”

  蘇延年卻搖頭道:“依軍法,邊塞候望急事,當以烽燧告之,今日又不是飛沙大霧看不見火光,你為何要親來?”

  任弘欲言又止,障城上站著不少小吏戍卒,萬一裏面有涉事人員呢?

  蘇延年明白了:“既然不方便說,我也不多問,但依照軍法,雞鳴之前,除非有驛使持軍情急報抵達,外人不得入障。規矩就是規矩,任弘,你還是在外面等一等罷。”

  換個人這麼說,任弘會以為是故意刁難索要賄賂,但上面是蘇延年,這位大胡子的屯長性情粗獷,對任弘也很欣賞,當不至如此。

  任弘曾聽聞,漢武帝時,李廣在漢匈戰爭裏喪師被俘,搶馬逃回後,被免為庶民。有一次他與潁陰侯灌屏在藍田南山中射獵,在外飲酒晚歸,去到霸陵亭時,被霸陵尉呵止、。

  李廣的隨從說,這是故李將軍。霸陵尉卻言:“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況故將軍?”

  于是李廣就只能在亭下過夜,天亮才得放行。

  幾年後,李廣重新得到任用,竟征辟那霸陵尉隨軍,在軍中找個借口將其斬了!

  由此可見李廣這位“名將”的肚量不是一般的小。

  但身為將軍,都不得破例夜過亭障,任弘這小燧長還有啥話說呢?他只能盤腿坐在障城下面等待。

  蘇延年將一個皮袋扔了下來。

  “外面冷,喝點酒暖暖身子!”

  黃米酒最初喝著也冷,但幾口下肚,也産生了一絲暖意,一如任弘心中的希望,在慢慢擴大。

  這中部都尉的障城號令甚嚴,有細柳營之風,蘇延年雖然認識任弘,卻嚴格按照軍法律令,沒有給他開後門,你可以說他迂腐不知變通,但也意味著,或許這大漢朝的邊塞,並沒有爛到根去……

  直到許久後,第一聲雞鳴響起,障城的大門,才緩緩開啓。

  蘇延年依然站在障上,沒有擅離職守,出來的是陳彭祖,他是被蘇延年讓人喚醒的,眼角還沾著大顆眼屎,見了任弘後詫異道:

  “還真是你,我前日不是才送你去破虜燧赴任麼,出了何事?”

  “陳兄,弟有件事要問你。”

  任弘的手凍得冰涼,陳彭祖不由打了個哆嗦。

  “陳兄是中部都尉親信,可知中部都尉與破胡候官關系如何?”

  陳彭祖莫名其妙:“你問這作甚?中部都尉是今年從關中新調來的,破胡候官則在敦煌曆任了好多年,二人面都沒見過幾次,關系……不過是上司與下屬而已。”

  任弘放下心來,雞鳴已過,天亮還會遠麼?

  他遂朝陳彭祖拱手,低聲道:“弟今日來此,是有一項大功勞,要與陳兄共享!”

  “關于破虜燧前任劉燧長的死,關于奸闌出物……”

  “關于,要如何補上,敦煌塞防上的一個大窟窿!”

  ……

  與此同時,疏勒河南岸的破虜燧,牆壁上的雞塒裏,也響起了第一聲雞鳴……

  呂廣粟眼睛有些發紅,按照任弘的吩咐,他一整宿沒睡,抱著一杆矛守在烽燧院子的門口,聽到雞鳴後呼了口白氣。

  “天快亮了,燧長已抵達障城了罷……”

  但就在此時,拴在院外的大黑狗,卻忽然狂吠起來!

  旋即從燧卒們睡覺的屋內,傳來一聲驚呼:

  “有人翻牆逃走!”...<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34 PM

第35章 天亮了

  一支箭無情地貫穿了青年的軀幹,從右側背部刺入,從左腹透出。

  他的姿勢也從翻牆而出時的狂奔,變為撲倒在地,溫熱的鮮血流淌在冰冷的地上,被沙土貪婪地吮吸,他的生命,也漸漸流盡。

  張千人拉住流著哈喇子想去舔舐鮮血的黑狗,別過頭,不忍再看尹遊卿的屍體。

  “真是個蠢人。”

  確定尹遊卿已經沒氣後,韓敢當伸手合上他的眼睛,長歎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回頭朝烽燧上的趙胡兒大聲抱怨道:

  “人死了!”

  趙胡兒從烽燧上露出頭,言語間沒什麼情緒:“我警告過他,再跑,就要射箭了。”

  韓敢當叉著腰,罵道:“你就不能射他腿,射他腳?何必一擊斃命?”

  “我是這麼想的,但太暗了,沒射准。”

  言罷趙胡兒又問下面的幾人:“尹遊卿臨死前嘀咕了好久,他說了何事?”

  最先追上來的呂廣粟仍蹲在地上,矛扔在一旁,他和尹遊卿關系不錯,面露哀傷,喃喃道:“尹遊卿說,他沒有參與奸闌出物,更不是殺害劉燧長的凶手。”

  “他家在烽燧西南邊,有一次回來晚了,從淩胡燧經過,遇到有人帶著私物越塞,他躲在石頭後不敢吭聲。次日卻被錢橐駝察覺,威逼之下,他沒敢告發彼輩,又因為家裏窮,便收了錢橐駝塞給的一千錢……”

  助吏宋萬則搖搖頭:“這件事,連劉屠也不知道,難怪沒招供,也難怪尹遊卿要跑,他素來膽小,大概是害怕知情不報,而連坐當死吧。”

  呂廣粟嘀咕道:“他沒想去淩胡燧報信,只是太害怕,所以想悄悄逃出塞去……”

  韓敢當一跺腳,為尹遊卿不值:“真是蠢,錢橐駝都沒舌頭了,還能指認他不成?跑什麼跑!這下把性命送了罷?”

  然後這熱心腸的男兒一拍大腿,想到個主意,嚷嚷道:“吾等要不要幫幫尹遊卿?”

  “怎麼幫?“呂廣粟看向他。

  韓敢當出主意道:“等明日任燧長回來,就說尹遊卿是為了阻止錢橐駝逃跑被殺的?反正那老罷癃眼下失血過多,也奄奄一息了,如此,尹遊卿的家人至少不用被罰為奴婢。”

  張千人卻不幹了:“萬一被察覺了,吾等可是要受責罰的。要騙你騙,我要據實上報,汝等看尹遊卿可憐?我倒是覺得,沾上此事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活該!”

  “狗血是熱的,但你這養狗的,卻是個冷血!”韓敢當罵罵咧咧。

  “夠了!”宋萬制止了二人,感到有些無力,問趙胡兒道:

  “淩胡燧那邊沒異樣罷?”

  從昨天任弘走後,趙胡兒眼睛一直盯著淩胡燧呢:“沒有,但我怕明日會有人過來試探,畢竟這一夜動靜可不小。”

  “若是屆時錢橐駝、劉屠不在,恐怕程燧長就要起疑了。”

  這也是衆人擔心的地方,他們七手八腳將尹遊卿的屍體擡回燧中,于是柴房裏除了三個罪犯外,又多了一具屍體。

  韓敢當出于好心,為尹遊卿尋了一張席子裹著,又扔給凍得哆嗦的逃奴馮宣一條毯子,卻無視了醒過來後的劉屠嚷嚷著說冷,求被褥的請求。

  反而獰笑著,在他已經折了的腳上又狠狠踩了一下,劉屠再度疼暈過去……

  再出門時,雞已叫過三遍,平旦也轉瞬即至,隨著一輪紅日從疏勒河的上遊升起,天色越來越亮,破虜燧衆人的心,卻越發焦慮。

  “燒火,讓朝食的炊煙升起來。”

  宋萬記著任弘昨夜的安排:他們要把今天早上當平常日子過,該造飯造飯,該巡邏巡邏,千萬不能露出破綻。

  但衆人卻有些心慌,巡視天田時,若遇上淩胡燧的人問話,該怎麼答?

  還有,任弘說好天亮後回來,怎麼還不到,莫非是出事了?

  就在這時,趙胡兒的聲音從燧上傳來:

  “步廣候官方向來人了,數目還不少,有二十余人。”

  衆人如蒙大赦,但韓敢當卻陰沈著臉,將環刀抽了出來,又取了一面漆盾要往外走。

  宋萬大驚:“韓伍佰,你這是作甚?”

  韓敢當惡狠狠道:“萬一彼輩官官相護,不理任燧長的舉咎,反倒要來殺吾等滅口呢?”

  宋萬一時語塞,而呂廣粟和張千人聽說有人回來,原本轉晴的心情,也再度變得忐忑起來。

  他們都是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大智大勇,甚至如尹遊卿那樣,會犯蠢。

  就這樣帶著不安的心情,衆人站到了烽燧堠牆上,隨著那群人越走越近,烽燧上視野最好的趙胡兒,卻將上弦的箭,收了回來。

  他那張胡族圓臉上露出了笑,那個走在最前方,身騎赤馬,披著黑色官布袍,頭纏赤幘的青年,正是任弘!

  而任弘身後跟著的,則是屯長蘇延年,還有二十名全副武裝的屯戍漢兵。

  任弘吹了一宿寒風,風塵仆仆,臉上甚至還有昨夜摔下馬刮蹭到的傷,但眼中卻神采奕奕。

  他縱馬來到破虜燧前,仰頭對衆人笑道:

  “二三子,天,亮了!”

  ……

  和破虜燧見到步廣候官來人時的欣喜不同,當淩胡燧的候望兵卒向成燧長通報此事時,頓時將他從臥榻上嚇得跳將起來。

  “事情敗露了!”

  這是程燧長的第一反應。

  其實早在夥同劉屠等人,謀殺知情的劉燧長後,程燧長心裏便一直不安,這個月本該繼續送出塞去的禁物,也匆匆取消。

  聽聞破虜燧的新燧長來了,他還特地打馬過去試探,見任弘年輕幼弱,這才放下心來,昨夜難得睡了個好覺。

  夢裏看見了數不清的黃金和名馬,從塞外紛沓而至。

  豈料今晨醒後,迎來的卻是來者不善的步廣候官吏卒!

  夢果然是反的啊。

  如驚弓之鳥,程燧長立刻喚來燧中的助吏、伍佰,讓他們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卷細軟跑路!

  在頂頭上司的候長拉攏下,參與奸闌出物一年來,程燧長是有所覺悟的:縱人走私雖然獲利巨大,卻也是將腦袋別在腰帶上的勾當,一旦敗露,律令寫得明明白白,必死無疑啊,故萬萬不能心存僥幸!

  甚至連家眷也顧不上了,自己先脫身再說罷。

  程燧長穿上平日舍不得穿的狐裘,塞外苦寒,衣物要帶足。

  他從事奸闌所得的錢物,早就換成了黃金,裹在帛中,藏于臥榻下的暗格裏,此刻取了出來胡亂塞進褡褳,便出門騎了馬,借口去巡視天田,與同黨五人出了長城。

  伍佰、助吏等人也是神色慌亂,他們的准備沒程燧長充分,大袋的錢背在身上嘩啦作響,手裏還拎著大刀、劍及鈹等武器。

  程燧長不忘寬慰衆人:“二三子寬心,等去了匈奴,右犁汙王的王子會按照承諾,收容吾等。吾等手中的黃金絲帛,可在北山換得不少牛羊,待到時機成熟,再想法子讓家眷也去胡地……”

  右犁汙王是占據河西走廊以北馬鬃山等地的匈奴小王,而其王子坐鎮北山近漢塞之處,漢匈走私之事,便是他在主導。

  但程燧長的美好願景,在走到疏勒河邊的胡楊林時,便戛然而止了!

  卻見北渡疏勒河前往匈奴的必經之路上,已有十余人借著林木遮蔽,從破虜燧摸了過來,早早等候在此。

  屯長蘇延年身披甲胄,手持長戈,威風凜凜,材官們則蹲在地上,手持弓弩瞄准,其中就有破虜燧的燧長任弘。

  任弘眼睛瞄著弩機望山,上面的第三個刻度,正好對准程燧長那張滿是驚愕的臉,露出了笑:

  “程燧長,別來無恙啊,我按照昨日的邀約,來尋你吃酒,請教如何做個好燧長了!“

  ……

  PS:

  下層官吏集體逃亡塞外的事件,見《居延新簡》EPT68。

  在建武六年正月,居延長安亭長王閎及其兒子、攻虜亭長趙常以及客民趙閎、範翕五人盜竊官府錢財、攜帶刀、劍等兵器,蘭越甲渠當曲塞逃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35 PM

第36章 胡漢

    “事了了?這麼快。”

  當早食時分,任弘爬上烽燧時,雖已困倦不已,但仍堅持守好這班崗的趙胡兒便知道,淩胡燧的抓捕行動結束了。

  任弘坐到趙胡兒身邊,遞給他一根羊肉脯,自己也撕了一片邊嚼邊道:

  “程燧長是明白人,當場引頸自戮,其余四人想要逃竄,當場被射死了兩個。韓敢當則身先士卒,活捉兩人。其中有淩胡燧的助吏,應該能問出點東西來。“

  “這麼說,任燧長殺人了?”趙胡兒看向任弘,發現他捏著羊肉脯的手,在微微顫抖。

  “沒有。”任弘將手收到背後。

  “射歪了?”趙胡兒似笑非笑。

  “射中了,但不及步廣候官的材官們動手快,等我發弩時,射到的已是一具屍體。”

  任弘方才射出去的弩釘在人的身體上,破開皮肉而入,哪怕已是死人,那感覺卻很難忘記。

  但倒也沒吐,反而有些饑餓,他也不曉得自己這種情況正不正常。

  “淩胡燧剩下的五個人參與不深,程燧長甚至都沒打算帶他們一起逃,都被蘇延年的屬下在燧中當場抓獲。現下已同錢橐駝、劉屠、馮宣三人一起,被押去步廣候官受審問了。”

  “他們將尹遊卿的屍體,也帶走了,令史要查驗,之後或許還會召你去問話……”

  任弘回過頭,能看到載著罪犯和尹遊卿屍體的車,沿著他昨晚走過的路遠去,歎息道:

  “昨夜的事,我都聽宋萬和呂廣粟說了,若尹遊卿不犯糊塗逃走,而是如實告知,我或許能設法保住他性命。”

  趙胡兒將羊肉脯塞進口中:“燧長畢竟才到破虜燧第三日,與燧卒交情尚淺,尹遊卿素來膽小少言,是他自己選了條死路,怨不得別人……”

  任弘笑道:“是啊,交情尚淺,所以有些事,燧卒不敢稟明也正常,誰沒有一點不能為人道哉的事呢?”

  “比如你,趙胡兒。”

  任弘看向他:“其實你和尹遊卿一樣,對淩胡燧奸闌出物之事,也早已察覺了罷!”

  趙胡兒擡起頭:“何以見得?”

  任弘笑道:“趙胡兒,你是個好獵手,先前與我一同巡視時,天田上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你的眼。淩胡燧每個月都放人偷偷越塞出境,雖然次日都讓人清理痕跡,但總還有遺留,以你的敏銳,應是有所知覺的,此外我一直奇怪一件事……”

  “劉燧長,最初又是如何發覺奸闌出物之事的呢?”

  話說到這份上,趙胡兒也不再隱瞞:“不錯,是我先發覺淩胡燧奸事後,暗暗給了劉燧長線索,然後……”

  趙胡兒搖頭:“劉燧長就犯了蠢,因為侄兒劉屠也卷入其中,一時心軟遲疑,被害了。”

  任弘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所以你清楚事情全貌,卻只字不提,但又有意無意給我提供一些線索,例如案發處的腳印多寡……當初敦煌郡派令史來查驗時,你為何不如實稟明?”

  趙胡兒指了指自己頭上道:“任燧長看到了什麼?”

  “辮發?”

  趙胡兒道:“不錯,所有人都能看到辮發,看到一個胡父漢母的燧卒,說好聽點是歸義胡,說難聽些,就是養不熟的狼。”

  “我當年燒了氈帳,逃離匈奴,是打算聽母親的話,回到塞內,試著做一個漢人。”

  “收留我的趙燧長還活著時,對我極好,我也將自己當成了漢兒,紮過發髻,但後來才明白,不論我發式如何,左衽還是右衽,在別人眼中,我永遠是來自匈奴的胡兒!”

  他握緊硬弓,有些不忿:“我在破虜燧十年了,沒有人資曆比我老,我甚至射殺過近塞的匈奴胡騎,也算有功,但卻一直只能做普通燧卒,伍佰、助吏都輪不上。”

  “後來幾的位燧長,也如防賊一般防著我,甚至連劉燧長也不例外,我察覺了奸闌之事後,只能暗暗給他線索,嘴上卻不敢提。”

  “劉燧長死後,來燧中斷案的令史第一個懷疑的便是我這胡兒,反複盤問,若非我在劉燧長死時在東邊天田與廣漢燧卒碰過面,恐怕就就要戴上桎梏被當做案犯了。”

  他攤手道:“任燧長,若我一開始便實話實說,令史會信?你會信?”

  任燧默然了,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趙胡兒這十年來,一直活在山下,自己對他,不也有所提防麼。

  一口氣說完後,趙胡兒又笑道:“任燧長聽完了,打算舉咎我知情不報麼?”

  “不。”

  任弘站起身來,松了口氣:

  “此案已經了結,死的人夠多了,不會有人再牽涉進去。”

  “此外,趙胡兒,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是關于休屠王子金日磾(mìdī)的……”

  ……

  “冠軍侯霍去病擊破河西後,匈奴單于責備駐牧此地的休屠王與渾邪王,二王商量著投降大漢,後來休屠王卻反悔,于是被渾邪王攻殺,率其部衆降漢。“

  “休屠王的妻、子也被遷到了長安。”

  任弘指著趙胡兒道:“休屠王子金日磾當時年僅十余歲,和你從匈奴逃走的年紀一樣,被安置在黃門署為天子飼馬。”

  “後來金日磾因為所養的馬膘肥身健,路過宮殿時目不斜視,便注意到他,常使其侍候身邊。一些貴戚在私下怨恨,說:‘陛下妄得一胡兒,反貴重之。’你猜孝武皇帝聽聞後如何處置?”

  “如何?”同樣被視為“胡兒”,趙胡兒聽入迷了。

  “孝武皇帝反而更加厚待金日磾!”

  任弘是明白的,對漢武帝來說,金日磾這種在朝中無依無靠的人,最容易培養成孤臣,而一身本領,卻不收人待見的趙胡兒,又何嘗不可為自己的“孤友”呢?

  任弘繼續道:“到了巫蠱之事後,江充的黨羽馬何羅等人因為害怕被牽連,欲弒殺孝武皇帝,于是在皇帝駕臨行宮時,暗藏兵刃而入!”

  “當時孝武皇帝病老,脾氣暴躁,禁中只有金日磾在,他懷疑馬何羅久矣,見其白刃入殿,竟奮不顧身,上去抱住馬何羅,大聲呼救!一起撞在瑟上,發出巨響,這才驚動了侍衛。”

  “等侍衛趕到時,孝武皇帝因為怕傷了金日磾而令他們不要妄動,豈料這時候,金日磾已用匈奴的角抵技,將馬何羅摔到了殿下,摔得他鼻青臉腫!”

  趙胡兒聞言拊掌大笑:“妙極,匈奴人確實擅長角抵,每年秋後大會,都要摔上幾天幾夜……後來怎樣,那金日磾得到賞賜了麼?”

  任弘笑道:“經過這件事後,金日磾便以以忠誠篤敬而聞名天下,他成了孝武皇帝辭世前,臨危受命的五位輔政大臣之一,在內朝官中,地位僅次于大將軍霍光!”

  “如今金日磾雖死,但他已為列侯,金氏子孫在朝中為大官,恩寵有加……”

  “所以現在提起金日磾,天下人更多誇贊他的忠誠,他的篤慎,誰還敢說他是養不熟的狼,是不容于漢庭的胡兒?”

  “金日磾胡父胡母,但他對孝武皇帝的忠誠,對大漢的忠誠,超過那些長于漢地,血緣純正,最後卻投降匈奴的漢人無數倍!”

  說到這,任弘拳頭敲向自己胸膛:“所以,是胡是漢,這絕不是按血統來定的,而是看你心中,認為自己究竟是胡,還是漢!看你的所作所為!”

  任弘故事講完了,他拍了拍趙胡兒的肩膀:“至少在我眼中,你盡忠職守,候望勤勉,暗暗向我提供奸跡,比起為了幾個錢,縱容奸商出境的程燧長、錢橐駝、劉屠,都有資格做一個漢家兒郎!”

  言罷,留下趙胡兒一個人去思索,任弘下了烽燧,正好呂廣粟在拌馬糧,任弘遂大聲道:

  “廣粟,蘿蔔昨夜也立了大功!給它加一粒……不,兩粒蛋!”

  ……

  驚心動魄的奸闌殺人案之後,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八月中旬。

  這十天裏,破虜燧的日子恢複了平靜,除了隔三差五要去步廣候官接受令史盤問外,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做著本分事。

  任弘每日都會在《日作簿》上將一天的工作記錄下來:除了巡視天田,候望烽火,修補長城外,他還得管理倉庫甲兵、種植蔬菜,收割茭草、堆積積薪,加上炊事、記賬,大漢朝每一個燧長,都得是多面手。

  至于其他人,張千人心思還在狗身上,呂廣粟依然嘴饞,宋萬對任弘畢恭畢敬起來,韓敢當時常嘟囔賞賜還不到……

  還有趙胡兒,在那天與任弘聊過後,他就再也沒紮過辮發,反而工工整整結了發髻,用荊昝固定住。為此沒少被韓敢當譏諷,但趙胡兒卻只是一笑而過,不再把別人的話語當回事。

  到八月十二這天,尉史陳彭祖帶著幾個人,兩輛車,再次來到了破虜燧。

  他一來,就告訴了任弘一個好消息:

  “奸闌案了結了!”

  陳彭祖那天帶著任弘面見中部都尉,也分了一點小功,眼下笑得合不攏嘴,拍著滿載物什的牛車道:

  “任弘,我這次來,除了帶新燧卒來補足塞防外,還給汝等送來了中部都尉的賞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37 PM

第37章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里馬

    “所以說,這起奸闌案背後的主謀,只是一個候長,以及敦煌郡的一名曹掾?”

  聽陳彭祖說起敦煌郡府對這起奸闌案的判決,任弘是有些失望的,他們設想中的“大魚”,破胡候官僅以失察免職,郡裏只抓了一個比四百石的五官曹掾,外加一個比二百石候長下獄。

  “搞了半天,居然只是一個局長腐化走私……”

  這距離任弘設想中“驚動長安”的大案有點遠,他不免懷疑郡府是否放水,畢竟當初劉燧長的死,令史驗屍後就是草草結案,讓人不由生疑。

  但不論最終結果如何,與破虜燧衆人的功賞直接掛鈎的,還是對淩胡燧的舉報和擒拿。

  與陳彭祖一同來的,還有一名年輕的官吏,看歲數二十出頭,為了顯得自己老成,唇上故意留了短須,頭戴一頂進賢冠:這是從二千石到小吏都很喜歡的裝束,冠以鐵絲、細紗制成,前高後低,冠上綴梁,以梁的數量區別尊卑。

  這年輕官吏是一梁冠,想來只是曹掾佐吏。

  果然,陳彭祖給任弘介紹道:

  “這位是郡功曹左史索平,主購賞之事,讓他與你細說。”

  功曹在郡中諸曹中地位最高,相當于後世的市委組織部,主官員任免賞罰,其手下的左右史,也成了宰相的門房,位卑而權重。

  而這索平的姓,一聽就與郡中唯一的豪戶索氏有關系,或是其嫡系子弟。

  但任弘心中暗暗嘀咕:“索氏不也是罪官,應該禁錮三代,其子弟為吏,秩祿不得過百石麼,這索平是怎麼混上比兩百石的功曹左史的?”

  索平不知道任弘的小心思,笑著對他說道:“任燧長赴任不過兩三日,便查獲大案,郡中都在傳你的名頭,索平心慕已久,終于得見。《春秋》有言,賞不逾時,欲民速得為善之利也,不過事關上功之事,馬虎不得,吾等還是按著流程一道道來。”

  原來,漢朝官卒的賞罰功勞自有規程,比如任弘等人在候望系統裏立了功,要從燧長開始,層層上報,最後由候官制作出他們的功勞薄冊,上呈都尉府。

  都尉府再上呈太守府,郡太守查驗無誤後,才會讓功曹下達賞賜。

  整個上功過程十分嚴格,半點錯出不得,正所謂“上功莫府一言不相應,文吏以法繩之”,早在漢文帝時,有雲中太守魏尚擊破匈奴,但因上報朝廷的殺敵數字與實際不符,差了六顆頭顱,竟被削職查辦。

  最後在馮唐力諫下,漢文帝才恢複了魏尚的官職。

  所以任弘他們的功勞,索平都得掰碎了一點點講明白。

  “破虜燧捕得有懸賞文書的逃亡奴婢一人,此為捕奴之功。”

  “發現劉屠等人殺害劉燧長一案疑點,揪出真凶,此為明察之功。”

  “察淩胡燧奸闌出物,稟明中尉,此為告奸大功!”

  “協助屯長蘇延年捕斬罪人,此為擒賊之功。”

  “以上功勞,任燧長都有出謀出力,加起來後,當升五級爵,你原來是第二級‘上造’,如今當升為第七級的‘公大夫’,恭喜恭喜!”

  ……

  從2級到7級,嗖的一下連升五級,跟開了經驗掛似的。

  但索平連連道喜,任弘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為啥?因為眼下是漢不是秦,爵位啊,早就不值錢了!

  一百多年前,跟著劉邦打贏了楚漢戰爭的幾十萬漢軍,造就了一個龐大的軍功階層,但從漢朝統一開始,軍功爵就在不斷注水。

  漢高祖還在世時,就沒少賜將士爵位,但那會爵位還跟田、宅掛鈎。

  至漢惠帝以後,但凡皇帝繼位,立皇後、立太子及其他喜慶、災異之事,都會給民間百姓賜爵,跟發紅包似的。

  任弘的兩級爵,就是劉弗陵繼位、迎娶未成年的上官小皇後時賜予天下百姓的,不論老少,人人有份。

  物以稀為貴,當村頭的二傻子都坐擁爵位時,可不得貶值麼……

  于是爵位越來越虛,也不再與名田宅掛鈎,不更照樣要服役,公乘蹭不到官府的車。除了關內侯、列侯還擁有政治經濟地位,其他爵級,無論高低,都已失去了實際意義。

  這爵位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來區分民、吏,民爵不超過公乘,任弘這”公大夫“看起來高吧,離公乘還差一級呢……

  張千人、宋萬、呂廣粟、趙胡兒、韓敢當這五人也得了爵位,升了兩到四級不等,他們同樣面無表情。

  雞肋好歹還有點肉,可這爵位,就是個名頭,並無半分實利。

  索平也知道賜爵是虛頭巴腦,隨意說了一嘴後,就開始談正事了。

  “除了賜爵外,還有賞金!”

  索平掀開了牛車上的布,下面露出的,是塞在麻袋中,串在一起的五銖錢,足足裝了一整車!

  衆人這才露出了笑,和秦一樣,漢朝也重軍功,但隨著軍功爵的衰敗,商品經濟的發達,能激勵士卒奮勇殺敵的,已經不是爵位和房子地産,而是赤果果的金錢了……

  “這得多少錢啊。”呂廣粟盯著那車上一袋袋的錢挪不開眼。

  “十萬錢。”

  索平說道:“功曹計功後,認為破虜燧此番所立功勞,相當于斬匈奴酋豪、將率一人,當購錢十萬!“

  講真,這份功勳不低了,在河西四郡,軍法裏有《捕斬匈奴虜、反羌購賞科別》,裏面的功勞,從斬捕諸王到普通胡虜,分為五等。

  任弘他們立的,相當于購賞科別裏的二等功,在戰場上,只有最驍勇的戰士,憑借著無與倫比的運氣,才能活著享受這份殊榮。

  只不過,二等功分到集體頭上,個人能得到的就少了些。

  索平將每人應得的那份拎出來:“任燧長賞錢五萬,韓敢當、趙胡兒賞錢兩萬,宋萬、呂廣粟、張千人各一萬。”

  “此外,任燧長及趙胡兒、韓敢當,皆增秩一等!”

  增秩也是賞賜的一種,相當于提升待遇,比如任弘現在是比百石,就當是副主任科員,提成百石,差不多就是主任科員……

  韓敢當很是自傲,趙胡兒則有些驚訝,看向任弘。上功要一層層上報,自己這次能得重賞,肯定與任弘寫的功勞冊有關系。

  也是好笑,他趙胡兒在破虜燧十載,才遇上一個如實報功,不歧視他是胡兒的燧長……

  任弘卻對他們道:“有功之人自當得賞,從追蹤天田足跡,到射殺逃亡的尹遊卿,避免事情泄露,趙胡兒出力甚多,韓敢當則在擒拿淩胡燧衆人時,生得二人,他二人增秩是實至名歸。”

  其余三人都沒什麼意見,宋萬先前只求不遭責備,畢竟他還幫錢橐駝說過話。而哪怕家境最好的張千人,驟然得了一萬錢,相當于普通燧卒兩年的俸祿,也高興壞了,琢磨著要買一條西域胡犬來試養,呂廣粟則在計算這麼多錢夠給家裏買多少田産。

  錢是好東西,唯一的麻煩就是,太重……

  一枚五銖錢的重量是3克多,一萬錢就是30多公斤……

  任弘的五萬錢則是一百五十公斤,扛不動啊!

  好在郡府考慮到了這點,所以給任弘換成了黃金,那金餅形狀神似烤馕,圓形微扁,正面經過錘擊,微微凹下去,一個重一斤,值萬錢。

  五個黃燦燦的金餅揣在懷裏,任弘只感覺自己一下就成有錢人了,但還沒來得及想怎麼花,便下意識地看向自己每日開銷的大頭:在廄裏嚼著草料的馬兒。

  “蘿蔔啊蘿蔔,往後,你天天都能吃麥子和豆餅了,管夠……”

  其余人則拿了各自的錢袋,也為如何運回去發愁,而呂廣粟不由感慨:

  “那劉屠等人真該來看看,他們為了每個月一千錢、五百錢就縱奸人越塞,最後將性命都送了,還連累全家。冒險去違法,還真不如好好守燧察奸啊,你看,只一起案子,吾等就頂了彼輩冒風險一年的所得!而且這是官府賞錢,拿著也踏實!”

  他仍在可惜尹遊卿,還是因為不識字不懂律法啊,被那錢橐駝嚇住,畏懼其後台,其實若能成功告奸,獲利就與冒風險走私等同!

  宋萬卻搖頭:“你說得輕巧,這樣的事,我與在燧裏幾年,遇上過幾次?歸根結底,還是任燧長厲害啊,他年輕,有智謀,有膽識,更有大人物做靠山,才能一告一個准!”

  經過一系列事件後,宋萬幾乎天天都在誇任弘。

  而另一邊,揣好金餅的任弘,還在與陳彭祖詢問增秩之事。

  陳彭祖道:“增秩要到十月上計後才能下達,那之後,你便是百石吏了……”

  說到這,陳彭祖欲言又止,乘索平在一旁喝水的當口,拉著任弘走到一邊,低聲道:

  “別高興得太早,我也不瞞你,其實此番賞功,郡功曹若是擡擡手,完全可以讓你增秩兩級,直接遷官,去做候長、屯長,成為比兩百石的官吏!”

  這一點任弘在預料之中:“但我最後還是被壓了一手,為何?”

  陳彭祖道:“郡府自然查過你的籍貫身世,知道你是任少卿之孫。一旦讓你遷官,便算破了禁錮,功曹大概是不想擔這份風險,于是在論功時留了半分力氣,讓你卡在百石上……”

  同一份律令,同樣的功績,在功曹掾手裏,卻能變出不同的賞賜規格。且不管是擡,是平,還是壓,都能有理有據,讓人無話可說。

  甚至不知內情時,還會感恩戴德。

  撞上案子非任弘所願,破虜燧的事不查明白,說不定哪天自己就稀裏糊塗死了。

  但任弘從來沒寄希望于積功遷官,他還是將目標,放在與傅介子的約定上。

  因為任弘清楚,漢匈未來十年的主戰場,不在河西,而在西域,西域是風口,是未來,那兒有更大的功勞在等著自己,他只求在破虜燧安穩過完秋冬,別被人斬頭而去。

  可再度被打壓,卻讓任弘感到一陣惡心。

  趙胡兒說他受限于身世,屢屢被奪功,任弘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他看似比燧卒們站得高,但只有自己才明白,一擡頭,就能觸到那面無形的牆……

  在懸泉置時,督郵不肯擔風險舉薦他。

  他在這起案件裏,已經表現得很優秀,但中部都尉也只是誇了一嘴,並未極力推舉任弘,功曹更是在論功時悄悄壓了一手。

  你以為自己足夠優秀,就能讓別人忘記你來自何處?任弘知道,是自己天真了。

  世有伯樂,然後有千裏馬。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誠哉斯言!

  任弘看向遠處的索平,他彬彬有禮,言常引《春秋》《詩》,有豪族子弟的氣質,不由說道:

  “同是罪吏子弟,為何功曹對我就壓,卻讓索平做了左史?罪官子孫禁錮三代,對索撫的子孫不管用麼?”

  陳彭祖嘿然:“索氏不一樣,他們想出一個法子,讓人無話可說的辦法,破開了這道禁錮。”

  “什麼辦法?”

  陳彭祖笑道:“你猜猜看,這索平是索撫什麼人?”

  漢武帝時的太中大夫索撫流放到敦煌來,距今不過三十余年,據說索撫幾年前才死去,壽七十有余。

  于是任弘猜測道:“孫?”

  陳彭祖搖搖頭:“不是。”

  “曾孫?”

  “也不是。”

  陳彭祖壓低了聲音:“誰都沒想到,才三十年功夫,索氏便硬生生靠著早婚,熬過了三代禁錮……這索平,正是索撫的玄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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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38 PM

第38章 不貴

    “三十多年前,得知自己獲罪被流放時,索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他才十三歲的孫兒成婚,等抵達敦煌不久,便抱上了重孫。”

  “又過了十余年,重孫嘴上還沒毛,便又在當地娶妻,外加幾個妾,于是便有了玄孫索平,索撫是看著索平被舉薦為吏後,才含笑九泉的……”

  這騷操作,聽得任弘目瞪口呆,這是養雞場裏的母雞,剛性成熟就立馬逼著下蛋的節奏啊!

  “索氏雖然三代失官,但畢竟是中原大氏,三十年下來,早已在敦煌站穩了腳跟,財大氣粗,與郡守、都尉皆有交情,如今以舉族之力支持索平仕途,他雖然沒立過什麼功勳,年紀輕輕就到這位置,何足怪哉!”

  “還不止如此,今年敦煌的孝廉,多半就是他了。”

  送索平等人離開的時,任弘想著陳彭祖給自己講的索氏八卦,真是不佩服不行。

  索平是整個索氏三四代人苦心經營的成果,他們無法反抗皇帝的流放降罪,但卻總能在大風大浪裏活下來,然後靠愚公移山一般的笨法子,再度崛起,子子孫孫無窮盡也,這就是宗族的力量吧。

  別人有宗族扶持,任弘卻是孑然一身,他只能靠自己。

  與陳彭祖臨別前,任弘還問了幾日後,八月十五秋射之事……

  “秋射延後到九月了。”

  陳彭祖一拍腦袋,他方才忙著八卦索氏家底,差點忘了這茬。

  任弘隱約猜到原因:“為何延後,莫非和這起奸闌案有關?”

  陳彭祖道:“不錯,近來郡中抓捕了一些私出塞外的商賈,其中一個供認,北山的匈奴處,主持奸闌之事的,便是右犁汙王的王子,名為‘臯牙胥’者,此人常詢問奸商敦煌郡塞內事,甚至還派過幾名胡人隨他們入塞,間候動靜……”

  任弘了然:“也就是說,有匈奴間諜混入敦煌?”

  “然也,故太守以為,北山匈奴或有異動,這個月不宜讓候長、燧長們擅離職守,讓都尉將都試延後。又發了通緝,有能活捉匈奴間賞一人者,官卒增一級秩,賞錢八萬,奴婢贖為庶民,有人命案者可以免罪!”

  陳彭祖笑道:“你不是嫌一級秩太少,不足升遷麼,好好看著候望,說不定就逮到那匈奴間諜了。”

  任弘卻搖頭:“宋人守株待兔的故事我是聽說過的,破虜燧才剛剛出事,那匈奴間諜得有多蠢,才會往這邊撞?”

  ……

  一如任弘所料,接下來幾日,邊塞安靜極了,別說間諜越塞了,破虜燧左右的天田裏,連個腳印都找不到,看來他們先前能捕得亡人,真是撞大運了。

  雖然都試延後,但任弘也沒有放棄練習射弩,每日對著長城上的靶子施射,趙胡兒經常過來指點幾句,雖然他擅長的是弓,但都是投射武器,總有共通的點,任弘受益匪淺,勤學苦練後,五十步外發弩,已經能做到十二發八中了……

  漢朝的吏員五日一休沐,到了八月十五這天,正好輪到任弘休沐,一天時間不夠回懸泉置,雖然漢代不過中秋節,但任弘還是打算張羅破虜燧衆人,好好吃一頓。

  于是這日一大早,他便讓趙胡兒、韓敢等人當守燧,自己則叫上張千人、呂廣粟,任弘騎著蘿蔔,張千人、呂廣粟趕著輛老馬拉的車去了集市上。

  雖然敦煌是邊塞,但長城之內,已和內郡沒啥兩樣,一樣分縣、鄉。

  距離任弘他們最近的敦煌縣北鄉,就在哈拉齊湖南岸,相比于後世這個大湖一度幹涸,鄉邑在沙漠侵襲下破敗衰落,現在的北鄉仍是水草豐饒,人丁興旺。

  雖然漢人小農大多自給自足,但交換的需求是永遠存在的,最起碼要換得繳口賦的錢,所以有人的地方就有集市,不等任弘他們走近,熙熙攘攘的聲音便從遠處傳來。

  鄉市比不了縣市,沒有牆壁將其圈起來,只是沿著北鄉邑外的一條街道開張,兩側擺了攤位,有的直接連攤位都沒有,販夫販婦蹲在地上,面前擺張席子,將要賣的貨物往上一放,就開始吆喝了,像極了後世農村趕集。

  趕集的土路狹窄,卻擠滿了人,張千人只好將車停在外頭,任弘和呂廣粟則艱難擠進去。

  左右摩肩擦踵的趕集百姓裏,有荊釵布群的年輕村姑,她們一邊跟商販詢問銅鑒、胭脂的價格,討價還價,一邊偷眼去看容貌不差,身材魁梧,還顯然是個小吏的任弘。

  男人則讓鬟發孩童騎在肩膀上,孩子們手裏捏著黏黏的飴糖往嘴裏塞,還有的拄著拐杖的白發老者都來了——老人其實更喜歡熱鬧。

  “閭巷懸伯,阡陌屠沽,無故烹殺,相聚野外,負粟而往,挈肉而歸,和後世真的區別不大啊……”

  任弘貪婪地呼吸著這煙火氣,在烽燧守久了,每天面對枯燥的工作和空闊的荒野,人會變得有些呆滯,只有來到裏閭鄉市,才好像重新回到了人間。

  同時也更加明白,他們這些邊防戰士在烽燧日複一日的戍守,為的不就是守護塞內這平靜的市井生活麼?

  就任弘所見,兩側攤位上賣的,多半是谷物,眼下正值秋收,今年敦煌郡還算風調雨順,收成不錯,百姓急著將粟、黍、豆、麥換成錢,好應付口賦,哪怕糧價賤一點,也得咬著牙賣掉一部分。

  而糧價說不准,秋收完後,粟能便宜到五六十錢一石,等入夏青黃不接的時,麥子也能賣到百余錢。畢竟敦煌不是産糧大省,有限的糧食還優先提供屯戍部隊,沒法和關中超便宜的糧價相比。

  破虜燧不缺糧食,任弘只買了兩袋磨好的細麥面。

  此外更多一些的,便是布匹了,男耕女織,天下之大業也,這是除了糧食外,普通庶民家庭能出産的唯一商品,絹帛是很貴的,任弘問了一個賣布的大姐,一匹白素竟賣700錢!另一匹成色差點的絹則要價450錢。

  縫制一套成人男子的夏衣,大致上需用布一匹,冬衣理當加倍,所以若是直接買做好的絲帛成衣,就更貴了,一整套單襦紈履,竟賣1250錢!

  苧麻布、葛布便宜一些,一匹100到200錢不等,但一整套衣服下來,也得四五百錢了。

  “敦煌少桑麻啊,衣裳太貴了。”

  呂廣粟也不由抱怨,一個燧卒每月口糧,才能置辦一身粗麻布衣,每日巡視行走磨損嚴重,所以他們經濟壓力確實不小,窮一點的,一套衣裳得兄弟姊妹輪著,誰出門誰穿,到了冬天,最好就別出門了,好好屋裏擠一起吧。

  “多虧燧長帶吾等破獲大案,衆人能過個好年了。”

  呂廣粟一邊說著,一邊很大方地置辦了整整三套冬衣,分別是給自己,給母親,給兄長呂多黍。

  除了百姓自發擺攤外,鄉市裏最好的位置,則是被賣鐵器和鹽的官吏占據。

  夫鹽,食肴之醬也,鐵,田農之本也,非編戶齊民所能家作,必仰于市,雖貴數倍,不得不買。

  規劃了鹽鐵專賣的桑弘羊雖然被霍光幹掉了,但人死而其政不廢,小老百姓得一個個上錢,點頭哈腰地向小吏購置,稱上一斤鹽,或者在一衆統一鑄造的農具裏,挑一個自己看上眼的,而小吏們的臉色,自然好不到哪去,這也是官營的通病吧。

  敦煌郡鐵是比較貴的,因為郡中還沒發現鐵山,得老遠從其他地方運來。

  與之相反,敦煌鹽倒比內郡更便宜,邊塞有很多幹涸的湖泊,湖床上經常白花花一片都是鹽鹵,雖然味道沒法和後世精鹽比,但也湊合吃吧。所以燧卒別的東西不敢說,鹽塊是一定足量的。

  艱難地從街尾走到街頭,任弘終于靠近自己的目標——幾個賣肉的攤位。

  最先路過的,是磨刀赫赫的狗屠,呂廣粟笑著跟任弘說,幸好張千人留在外面沒進來,這廝是從來不吃狗肉的。

  “有次劉燧長弄來了狗肉犒勞衆人,張千人晚歸,問是什麼肉,我說是塞外打的狼肉,他未曾懷疑,吃了一口,後來得知是狗肉,竟然吐了!還哭哭嚷嚷著,捏著拳頭追殺了我許久。”

  呂廣粟嘟囔道:“真是個怪人,那麼好吃的肉竟不吃,燧長,你說這張千人,不會是黑狗精怪變的吧?”

  “人各有志,他既然沒攔著你吃,你也不用逼他。”

  任弘隨口一答,繼續往前,看到有掛著一大扇豬肉的彘肉鋪、趕著一群活羊的歸義羌胡,甚至還有皂衣小吏在賣牛肉——耕牛是不許殺的,這是置所、亭障的牛意外死亡後,賣其骨肉,所得的錢充公。

  任弘去問了下價格,和懸泉置在效谷縣買肉的價格差不多,畢竟是死牛肉嘛,所以只賣6錢一斤(漢斤為250克),羊按頭來賣,一頭重兩百斤的羊,只賣250錢,就算去皮去骨只剩下淨肉,換算下來也比牛肉便宜。

  而問到彘屠時,卻見那粗狂的大漢,伸出了九個油膩膩的指頭笑道:“不貴。”

  “才九錢一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40 PM

第39章 漢字

  “九錢一斤?怎麼不去搶!”

  呂廣粟嘀嘀咕咕,也難怪他這麼說,五銖錢的購買力,大概是後世rmb的2倍,這麼一算,這鄉市裏豬肉9錢才能買一漢斤(250克),相當于70多元一公斤啊,簡直是貴得離譜!且遠超牛羊肉價格。

  任弘聽說,在中原,羊價五百,豬價三百,可到了敦煌卻完全反過來。

  只因在敦煌生活的小月氏、羌、歸義胡,往往飼養馬、牛、羊,還有駱駝、驢、騾等,他們常用這些牲畜和編戶齊民換糧食,唯獨不養豬。

  因為豬作為雜食動物,在放牧時,除了吃少量草葉外,塊莖、蘑菇、野莓、野果等也來者不拒,這些東西可是遊牧民妻女采集的目標。

  所以豬與牧民食譜相衝,再加上此地氣候幹燥,除非是湖澤河水邊,否則戈壁旱地上,不適合牧豬。

  羌、胡也沒學會漢人將廁所豬圈一起蓋,讓豬吃矢長膘的辦法,所以在生存資源匱乏的草原沙漠地區,諸如西域、河西、漠北,遊牧民對養豬根本提不起興趣,反而是東北老林子裏的夫余人,卻又對養豬情有獨鍾。

  于是敦煌的豬,只能靠為數不多的編戶齊民圈養提供,數量比牛羊少,自然是物以稀為貴了——雖然在任弘看來,沒閹割過的豬肉口感遠不如牛羊肉,但它畢竟是中原人吃了幾千年的肉食,傳統在那擺著,逢年過節祭祀先祖,不殺上一頭總說不過去。

  既然豬肉這麼貴,任弘只隨便看了兩眼,就回頭去問那幾個羌民羊怎麼賣了。

  雖然買賣做不成,但呂廣粟卻與那屠夫閑聊開了。

  “來買肉蔬的燧卒?哪個燧的?”屠夫看出來他們的裝束,是守燧的候望兵卒沒錯。

  呂廣粟一拍環刀,笑道:“破虜燧!”又指著買羊的任弘道:“這位便是任燧長!”

  “破虜燧……莫非就是前幾日查出淩胡燧私通匈奴,奸闌出物的烽燧?”

  “好像是這麼叫,我聽說那燧長就姓任!”

  殺豬的屠夫這麼一說,旁邊幾個肉鋪也加入了議論。

  敦煌縣北鄉距離長城最近,此事好歹也是驚動郡中的大案,早就傳開了。再加上那個被殺的劉燧長家就在鄉邑裏,邑中不過兩三百戶人家,翻案後的情形,大夥都聽劉燧長的家人提及過。

  “我聽說,是淩胡燧的程燧長私通匈奴,殺戮官吏,但破虜燧新來的任燧長才上任數日,便覺察到了奸情,帶著兵卒將他們一舉擒獲!”

  “捉得好!今日能放奸商出塞去,明日就能放胡人入塞來,到那時遭殃的還是吾等。”

  賣豬肉的屠夫說到興起,竟拿了一大塊五花豬肉,用蒲葉一裹,就往呂廣粟懷裏塞去:“我也服過役,知道候望不易,汝等捉了奸人,也相當于護得北鄉周全,這塊肉不要錢,送你了!”

  旁邊幾個攤位也有樣學樣:“這牛肚剝洗幹淨了,拿去罷。”

  “送汝等幾根羊蹄。”

  甚至連賣狗肉的狗屠也來湊熱鬧,捏著幾根可疑的棒狀物嚷嚷道:“狗鞭要不要?很補的!”

  油膩膩的手,拿著五花八門的肉塞過來,呂廣粟有些發懵。

  任弘也被屠夫們的熱情搞得有些感動,但眼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嚴重影響了集市交通,甚至還有孩子被擠倒,哇哇大哭,加劇了場面的混亂。

  他了連忙扶起那跌倒的小屁孩,將擠掉的拐杖還到一位老人手中,自己則站到市旗下,朝衆人拱手道:

  “諸位父老,好意吾等心領了,但候望察奸,這本就是燧長分內之事,不敢居功。父老們請安心,任弘在職一天,就會站好一天崗,至于這些肉食,二三子還是按照市價賣我吧。”

  說著,讓呂廣粟給屠夫們錢,豬肉牛肚照單全收,只沒要狗鞭——他們一群漢子吃了這玩意好拼刺刀麼?然後就牽著剛買的一頭肥羊,離開了集市。

  “是個好燧長,虧得有這樣的人,吾等在塞內才能安睡。”

  眼看任弘遠去,集市裏的衆人都對這後生贊不絕口,甚至已有幾個大媽詢問旁人:“這位任燧長可婚配了?”

  而任弘騎在馬上,回過頭看去,只占了一條街的鄉市雖小,卻熙熙攘攘,充滿了人情味和煙火氣。

  半個月趕一次的鄉市,會從早上一直開到傍晚,讓十裏八村的人都來各取所需,推讓之間,盡顯市井風味。

  這份日常生活是多麼熟悉啊,讓任弘恍惚覺得,不該是邊塞該有的模樣……

  塞上是鐵血崢嶸,戈壁風沙,塞內則是男耕女織,雞犬相聞,黃發垂鬟,怡然自樂,多麼奇妙的對比。

  “這就是長城,還有我們這些戍卒存在的意義吧。”

  任弘發自內心感慨道:“真希望敦煌的百姓,能一直過風平浪靜的日子,不必再受匈奴襲擾之苦!”

  ……

  等任弘他們回到破虜燧時,已是日上三竿,韓敢當在做早上的巡視,而宋萬則趴在案幾上,一手拿著個東西,一手持著筆在認真地寫著什麼……

  “燧長回來了。”

  見任弘他們歸來,宋萬連忙放下手中的物件站起身來,幫忙拎肉牽羊。

  宋萬的變化是很大的,經過淩胡燧的案子後,他現在對任弘唯命是從,不複剛來時的杠精模樣,前幾日甚至厚著老臉向任弘請教如何識字——做燧長要書寫《日作簿》,每年還得為燧卒上功,所以必須識字,宋萬資曆是夠了,卻吃了沒文化的虧,錯過了很多次升遷。

  任弘沒有拒絕,稍加指點,然後每逢閑暇時,就老是見宋萬在那練習了。

  任弘走到案前瞅了一眼,果然,宋萬放下的是一個木觚,用木塊削成幾面而成,這當然不能作為正規的文書,而是在烽燧置所裏常見的“習字簡”。

  在敦煌烽燧裏,不乏宋萬這樣渴求識字的吏卒,因為簡牘有限,他們就隨便找來木棍削一削,每一面上都能習字,寫得滿滿後刮掉,就又能重複利用了,便宜又實惠。

  宋萬也是有意思,他最先求問的,不是任弘也不懂的詩、春秋,而恰恰是其父親、母親、妻、子、孫的名字。

  任弘由此得知,這老宋別看才四十多歲,卻已有兩女一子,皆已成婚,前年剛有了孫兒。

  不過這木觚上的字,卻也不是其親眷的名字,而在反反複複書寫一個字:“漢”。

  每一面上都是如此。

  “為何只練這一個字?”任弘問宋萬。

  宋萬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身為大漢子民,為大漢守了這麼多年烽燧,卻連‘漢’字咋寫都不知,實在不該。更何況,瞧來瞧去,總覺得這字甚是好看,只可惜,我筆下寫來就變醜了……”

  宋萬有些慚愧,他手上沾滿了墨,顯然花了不少功夫,但觚上的字跡歪歪扭扭,十分笨拙,只有小學二年級初學練字的程度。

  任弘卻道:“天漢、大漢,這的確是最大氣,也最該學會的字。”

  “已經比最初有進步了,宋助吏勉之,這樣練下去,到冬至日的時候,你就能自己給家裏寫信了!”

  宋萬頷首稱是,從一個不識字的文盲到能寫出字來,讓人有種成就感。他念叨著自己之前許多年被農忙、服役耽誤了,兒子也是個睜眼瞎,但孫兒卻萬萬不能落下,一定要讓他從小識字……

  和任弘走到院外,呂廣粟和張千人正准備殺羊剝羊,而買來的面粉也倒在陶盆裏了。

  宋萬看著這些食材問道:“燧長說今日要帶著衆人好好吃一頓,慶賀一番,這是要做什麼吃食?”

  “敦煌名吃。”

  任弘捋起袖子准備揉面,笑道:“胡羊燜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朱鳳清 發表於 2019-11-2 01:41 PM

第40章 風平浪靜的午後

    任弘最初的打算,是要在破虜燧也修一個馕坑,但仔細想想,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燒馕坑時會起煙,若是煙太大,萬一被其他烽燧誤以為是吾等在報警,那就糟了。”

  誤燃烽煙是要嚴懲的,這也是報訊要用上塢院外積薪的緣故,它們燃起的濃煙又大又粗,遠處很容易辨識,不會同炊煙混淆。

  眼下竈上已多了一口鐵鍋——這是夏丁卯先前提及,請效谷縣鐵官吏幫忙鑄的,昨日才托呂廣粟的兄長呂多黍送來。

  對任弘在邊塞察奸立功的事,夏丁卯沒有問太多,但同鐵鍋一起送來的許多調料,蒜、花椒等都細細包好,小壇子裏裝著老夏自己釀的豆醬,每一樣都花了心思,帶著長輩的關切。

  驚心動魄之後,最好的回報,就是好好做頓吃的,犒勞自己。

  任弘他們買回來的那頭羊,已經由趙胡兒和韓敢當剝好了,手法技術當然比不上懸泉置的羅小狗,韓敢當在收拾羊腸肚時甚至用力過猛,被滋了一臉羊矢。

  “不止臉,還滋到嘴裏了。”

  趙胡兒無情地說出了韓敢當的秘密,老韓則黑著臉,一口咬定絕對沒滋進去。

  張千人則一邊笑一邊在案上切肉,卻乘著衆人不注意,還將一根還帶點肉的羊骨頭扔給他的狗。

  任弘這邊,則在竈上忙活開了,早上買回來的那一大塊肥豬肉正好用來煉油,整個過程香氣撲鼻,炸幹後剩下的油渣,撒一點鹽,也是難得的小食。

  他不喜歡油渣裏放糖和蜂蜜的吃法,太膩。

  而後鍋裏留少許油,放入花椒粒,炸出香味,羊排由宋萬用刀砍成塊,下鍋翻炒,看著任弘那嫻熟的顛勺手法,破虜燧衆人都看呆了,第一次見炊具還能這麼用。

  等肉中水分炒幹,加入生姜,呂廣粟正好提著陶壺,加入適量燒開的水,然後便可以放入大陶釜裏,中火慢燜了。

  “可惜胡椒太貴了,沒舍得買。”

  任弘有點小遺憾,燜羊肉裏不放點胡椒總覺得有缺憾,雖然張騫通西域後,原産印度的胡椒已經傳入中原,但如今被當做名貴藥材,真能賣到一顆好幾錢的價,而其主要用途竟是用來……泡酒!

  懸泉置的徐奉德就泡了一壺胡椒酒,以好酒五升,幹姜一兩,胡椒七十枚,像傅介子這樣的貴客路過才拿出來,但那味道任弘偷嘗過,實在不敢恭維。

  但也理解,中國人嘛,蛇蟲鼠蟻,香料水果甚至是外星人,萬物皆可泡酒,原來這傳統能追溯到漢朝!

  如此想著,任弘讓呂廣粟看著火,自己則去折騰剛醒好的麥面,將它們擀成薄薄的寬面,塗點油,等到羊肉差不多快熟,就揭開釜蓋,將寬面餅與大蒜放進去,澆上羊湯一起燴。

  等再揭蓋時,燜熟的羊肉香氣四溢,沾了湯汁的面餅看上去油津津,黃亮亮的,衆人都端著各自的碗圍了過來,眼巴巴地等著了。

  他們吃飯還是那麼接地氣,連鍋釜一起端到地上,衆人或蹲或坐,甚至像任弘一樣,把木幾當成了板凳,各取所需。

  羊肉燉的很爛,料也足,味道濃郁沒有膻味兒,而肉味也早已滲透到了寬面餅裏,十分入味,配合燉的羊肉的湯汁吃,真是越吃越有味兒!

  盡管時空差了兩千年,但羊還是敦煌的羊,面也是敦煌的面,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次的胡羊燜餅,任弘做得大獲成功,每個人都吃著碗裏,看著鍋裏的。

  好在這道菜也繼承了大西北菜的精髓:量大管飽!

  可惜少了杏皮水……任弘是個很饞的人,此時此刻,無比懷念後世敦煌城裏熱鬧的沙洲夜市……

  當酒足飯飽時,韓敢當將碗筷一放,拍著鼓鼓的肚子感慨道:

  “這是我老韓四十年裏,吃過最好的一頓,吃過這頓,死都值了!”

  任弘踹了他一腳:“別說晦氣話。”

  “如今吾等有錢了,往後這樣的好日子,還多著呢!”

  回應任弘的,卻只有韓敢當的呼嚕聲,他竟就這樣靠在院子牆壁上睡著了。

  任弘笑罵道:“這廝,想借此躲下午的巡視天田麼?”

  “燧長,吾等去吧。”

  新來的五個燧卒因為剛來就蹭了這麼一頓好飯,都有些過意不去,主動請求去巡視天田和伐茭草。

  宋萬也站起身來,跟了出去:

  “這五人剛來,恐怕會偷懶,我跟去盯著點。”

  趙胡兒一抹嘴,撒了泡尿回來後,便盡職地上烽燧候望去了,呂廣粟和張千人則包攬了洗碗的活,他的狗則盡責地嚼著衆人啃得幹幹淨淨的羊骨頭。

  這下,任弘啥都不用幹了,他吃完飯後也有些懶,坐在席子上擡起頭,眼下夕食剛過,太陽還在西中天上,這真是個風平浪靜的午後啊……

  和著塞外吹過的風,韓敢當的呼嚕聲起伏不停,任弘懶洋洋地癱在院子裏的草席上,也差點睡著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趙胡兒的大聲示警,才將他從休沐日的慵懶中喚醒過來!

  “燧長,快上來看!”

  任弘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擡頭見趙胡兒一臉嚴肅,立刻上了烽燧。

  “怎麼了?發生了何……”

  不等他去到烽燧頂,才爬到堠上時,任弘就止住了話語,定定地看向東方。

  順著長城往東七八裏地,是與破虜燧相鄰的廣漢燧。

  此刻,一道濃煙,正從廣漢燧,冉冉升起!

  “廣漢燧點燃了積薪!”

  任弘完全清醒了,幾步個箭步上了烽燧,趙胡兒趴在東邊的望火筒上認真觀察:“他們也舉烽了!“

  “舉了幾烽?”

  “一烽!”

  任弘仔細辨識著遠處升起的煙柱,第一根已直衝雲霄,隔了少頃,第二根煙柱也緩緩升起。

  等到再無新的煙柱升起,任弘才確定:“兩積薪……”

  “望見虜欲入塞,一千人以上者!晝舉一烽,燔兩積薪!“

  任弘和趙胡兒面面相覷,如果廣漢燧沒搞錯的話,這次恐怕是遇到大事了!敦煌多少年沒遇上過千騎以上胡人入塞了?

  很快,他們就知道廣漢燧看到了什麼……

  無數駿馬上下騰躍,馬背上是頭戴尖氈帽的匈奴人,每個人都背著弓箭。

  他們正在渡過淺淺的疏勒河,在南岸集結後,又調轉馬頭,朝西方席卷而來!

  數千只馬蹄揚起的煙塵,讓人看著心慌。

  趙胡兒眼力好,見狀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何止一千騎啊,都快有兩千了!”

  任弘心髒狂跳,他錯了,錯得離譜,這個午後,與風平浪靜毫無關系。

  他只能聽見自己嘶聲力竭,朝院子裏大吼的聲音:

  “老韓、廣粟,點燃積薪!”

  “有匈奴犯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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