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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樹下野狐 -【雲海仙蹤】《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6:56 PM     標題: 樹下野狐 -【雲海仙蹤】《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5-1-18 12:34 AM 編輯

【書名】:雲海仙蹤

【作者】:樹下野狐

【內容簡介】:

  南宋初年,天下動盪,道佛爭鋒,魔門逞兇。杭州藥商之子許仙身不由己捲入江湖,被迫開始一場瑰奇多姿的仙魔之旅。血海深仇,情怨糾葛,他命中注定要以一己之力與世界為敵⋯⋯

  新古典主義神俠小說,樹下野狐版《白蛇傳》,帶你進入大宋朝瑰麗雄奇的仙魔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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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04 PM

第1卷 楔子

峨眉山,九老峰。

  明月如鉤,清輝似水。

  深壑茫茫,雲霧繚繞,山間隱隱傳來一陣陣猿啼鶴鳴。陡峭斜凸的懸崖上,古木參天,青松傲岸,一座竹亭掩映於碧樹虯枝之中。

  亭內焚香裊裊,一個白衣人端然寂坐,正低首垂眉,悠悠地吹著一管洞簫。簫聲悠遠清曠,似有若無,就如同這寒山冷月、深谷迷霧。桌上一壺綠茶,清香四溢,白汽飄忽瀰散。

  石桌邊坐了一個青衣老僧,白眉銀鬚飄飄欲飛,閉目微笑,枯瘦的手指隨著蕭聲韻律,輕輕地款扣著桌沿。

  一個眉目清秀的小沙彌懷抱著一具桐木古琴,靜靜地站在老僧旁側,出神地聆聽著蕭聲,衣裳獵獵翻捲,彷彿將欲隨著那飄渺的樂音乘風起舞。

  亭外,巨樹參差,亂草起伏,一條石徑迤儷南折,直通向仙峰巖頂。

  林間石隙「嗤嗤」輕響,鑽出一條碧青色的長蛇,朝著竹亭裡的三人昂首睥睨了片刻,然後沿著石徑盤旋折轉,悄無聲息地游向九老洞。

  風聲呼嘯,漫漫箭竹起伏如海。四周壁立千仞,大霧瀰漫,隱約可見怪石嶙峋錯立,宛如無數巨獸蟄伏其中。

  那條青蛇急速地滑過亂石叢林,穿過險崖磴道,到了九老洞口,驀地昂首立身,「絲絲」吐信,一縷淡青色的煙霧噴揚開來。

  洞口站著兩個背著長劍的白衣道童,正靠著山壁低聲說笑。青煙過處,兩人登時頭暈目眩,連手中鈴鐺也不及搖響,便軟軟地癱倒在地。

  大風呼嘯,白霧離合。

  迷濛中碧光一閃,那條青蛇竟搖身變作一個綠衣少女,秋水明眸,唇紅齒白,說不出的妖嬈俏麗,旋身自顧,吃吃一笑,低聲自語道:「臭道士不知悔改,讓這兩個小笨蛋看門,還不如養兩隻狗呢。」飄然朝洞中走去。

  洞內幽深濕冷,方甫邁入,一陣陰風呼嘯倒捲,徹骨侵寒。綠衣少女瞇起秀眸,凝神察探,腳下越走越快。

  石壁凹凸不平,在跳躍的幽火微光下,光影變幻,陰晴不定。綠衣少女似是對九老洞輕車熟路,幽靈似的急速飄掠。

  成群的大蹄蝠、金絲燕朝她迎面撲來,尚未靠近,立時怪叫迭聲,紛紛驚惶避散。

  她嘴角噙笑,衣袂翻飛,腳下絲毫不停,轉瞬間便已掠過清幽龍泉、瑰麗仙橋,穿越幽深曲折的迷宮洞甬,到了葫蘆洞中。

  洞窟高深,四壁懸著夜明珠,亮如白晝。東角汩汩地湧出一股溫泉,潺潺環流。正中立著一個巨大的八腳青銅煉丹爐,火焰跳躍,七彩幻光流離閃爍,紫氣騰騰,異香撲鼻。兩個道童抱著籐扇蜷坐在地,睡得正熟。

  洞口匍匐著一隻銀毛白虎,獠牙巨爪,長尾盤蜷。聽見聲響,白虎耳廓一動,驀地張開碧眼,「嗷嗚」怒吼,倏地跳將起來。

  那兩個道童吃了一驚,猛地翻身坐起,叫道:「師父?」

  那青蛇變化的綠衣少女格格一笑:「大膽孽徒,叫你們扇火煉丹,你們竟敢偷懶,也不怕為師責罰你麼?」

  「是你!」兩道童定睛一看,勃然大怒,「妖女!師父放了你幾回生路,竟還不知死活,三番五次前來搗亂!這回絕饒不了你!」

  左邊那道童將籐扇一指,白虎立即嘶聲狂吼,鋼尾倒豎,捲舞著狂風朝那綠衣少女猛撲而去。

  綠衣少女「呸」了一聲,笑道:「就憑你們和這只三腳貓麼?黃口小兒好大的口氣。」身如鬼魅,從白虎腹下一閃而過,順勢抓住它的尾巴,輕輕巧巧地拎了起來,摔飛到數丈開外。

  「彭!」白虎重重地撞落石壁,應聲昏厥。

  兩個道童還沒來得及站起身,眼前一花,青煙撲面,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便已不省人事。

  綠衣少女拍了拍手,笑道:「這下你們可以一覺睡到天亮啦。」她繞著那八腳煉丹爐走了幾圈,素手一翻,掌心多了一柄彎彎曲曲的蛇形細劍,在夜明珠下閃耀著奪目的翠光。

  「叮!」蛇劍刺在銅爐蓋沿,火花四濺。

  她身軀一顫,朝後跌退幾步,驚疑不定地盯著煉丹爐,眼珠滴溜溜直轉,一咬牙,身影飛閃,劍光如銀蛇亂舞。

  「叮叮噹噹」脆響不絕,彩光交迸,霓虹四射,那銅爐卻依舊紋絲不動。

  綠衣少女凝身立住,驀地一頓足,恨恨道:「臭牛鼻子!藏得這般結實,小心爛在爐裡,發霉生蛆……」話音未落,爐火搖曳,冷風轟然鼓舞,一道白影倏然閃過。

  綠衣少女心中一沉,魂飛魄散,失聲道:「誰?」蛇劍飛舞,銀光萬點,將自己團團護住。

  「吃!」光芒四射,蛇劍陡然震飛,沒入石壁,嗡嗡輕顫。

  只聽一個柔媚的聲音冷冷道:「如果是葛老道,你早就沒命啦!」香風頓止,一個白衣女子反握長劍,翩然而立。

  她輕紗蒙面,裳裙曳舞,有如芙蕖搖水,煙柳扶風。雖瞧不清臉容,但那雙明澈秋波、楚楚風姿已足以令洞裡的夜明珠黯然失色。

  綠衣少女驚魂甫定,拍著胸脯,笑道:「好姐姐,你可嚇死我啦!」纖指一勾,蛇劍「噹」地一聲,脫壁倒飛,重回手中。

  白衣女子眉尖輕蹙,冷冷道:「你膽大包天,又有誰能嚇得死你?葛老道放了你幾回,你還不知進退。再這般胡鬧,我可不管你啦。」

  「姐姐,你放心吧。那姓葛的牛鼻子正和老賊禿琴簫合奏呢,一時半刻絕捨不得回來。」綠衣少女秋波流轉,笑道,「等我取了牛鼻子的『元嬰金丹』,一定聽你話,再不來這兒搗亂。」

  白衣女子聽到「元嬰金丹」四字,花容微動,忍不住朝那煉丹爐瞟去。

  綠衣少女柔聲道:「姐姐,牛鼻子的丹爐裡至少有三顆金丹,只要服上一顆,就可以脫胎換骨、立地成仙,又何必再呆在這深山老林裡修煉千年?難道你還想呆在峨眉山上,終日受那些賊禿的氣麼?」

  白衣女子聽到「賊禿」二字,妙目中閃過一絲慍色,「哼」了一聲,似有所動。

  綠衣少女心下暗喜,拉住她的手,軟語央求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惦著葛老道的好,不忍心斷他仙路,大不了我們給他留一顆便是。」

  白衣女子眼波流轉,沉吟不語,過了片刻,終於輕輕搖了搖頭,道:「求仙之道貴以專。既然想要成仙,自當潛心修煉,豈能盜人金丹?小青,咱們還是回去吧……」

  綠衣少女一甩手,頓足怒道:「你這般婆婆媽媽,何時才能成仙!我不管,你不要這金丹,我一人全吃了便是!」搶身斜衝,蛇劍碧光迸爆,逕沖丹爐。

  「當!」白衣女子如影隨形,劍光電舞,將那蛇劍格擋開來。

  綠衣少女氣急反笑,格格道:「好!看看你能攔得住我麼?」翠裳翻飛,蛇劍亂舞,與她遊走激鬥。

  兩人身影翩翩,婀娜多姿,猶如穿花舞蝶。洞窟內,青光白氣縱橫劃錯,氣浪交疊迸炸,煞是繽紛好看。

  火焰熊熊,丹爐幻光流離,紫氣四溢,被劍氣所激,時而發出嗡然長吟。

  丹爐底下是一塊巨大的八卦鐵板,丹爐八腳所立,分別對應著乾、坤、坎、離、震、巽、艮、兌八卦。正中太極圖案,黑白分明,泠光耀彩。

  二女衣裳獵獵,繞著八卦爐翻飛追逐,足尖蜻蜓點水似的,在八卦之上來回飛踏。每踩一下,該卦位便驀地閃耀起一層淡淡光彩。

  兩人越奔越快,八卦的光芒隨之越閃越快,八道彩芒此起彼伏,映照著爐火、劍氣,光怪陸離。

  綠衣少女清叱一聲,伏身低竄,突然在「離」卦上重重一踏,反彈高沖。腳尖點處,「離」卦陡然赤光大作,一道紅艷彤光順著爐腳環繞上衝。

  「彭!」丹爐光芒四射,劇烈搖震。

  二女吃了一驚,凝身停頓,面面相覷。

  只聽一陣「格啦啦」脆響,爐底所對的太極圖案突然朝上飛旋了七圈,凸起數寸,爐蓋也隨之朝上飛轉,旋開寸許。濃香紫氣轟然四溢。

  綠衣少女又驚又喜,失聲道:「我知道啦!原來……原來這丹爐要這般開啟!」想不到陰差陽錯,無意中竟誤打誤著,心底激動得幾欲爆炸。

  她思緒飛轉,迅速回憶剛才的步法,喃喃自語道:「坤、巽、震、坎、兌……」一面追憶,一面循序飛踏。

  白衣女子想要阻擋,但聞見那金丹異香,腦中「嗡」地一響,只覺醍醐灌頂,神清氣爽,彷彿萬千道涓涓蜜泉匯入心田,說不出的清涼舒暢,又如同無數火焰炙烤全身,暖洋洋、酥麻麻,骨骼、經脈彷彿都舒張開來……

  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只要吃了這金丹,便可立時修成元嬰,成為長生不死、自由自在的散仙!」頃刻間意動神搖,芳心劇跳,再也挪不開腳步。

  綠衣少女試了幾回,丹爐巍然不動,直到第七次,腳尖再次踏到「離」位時,紅光大作,丹爐劇震,那太極圖案才又急旋飛轉,朝上拔了數寸。

  綠衣少女心花怒放,俏臉暈紅如飛霞,格格笑道:「這便叫做『有心栽花花不成,無心插柳柳成蔭』,天意使然。好姐姐,多虧你啦,否則這丹爐到了天亮也打不開呢。」

  當下依法炮製,越行越快,那太極圖急速飛旋,丹爐頂蓋也隨之飛轉,寸寸上拔。

  白衣女子怔怔地望著丹爐,蹙眉凝眸,猶豫不決。最終成仙的渴切還是壓倒了一切,頓了頓腳,咬牙道:「罷啦!小青,你給葛老道留一顆金丹便是,可別作得太絕了。」

  綠衣少女大喜,格格笑道:「好姐姐,我曉得啦。」

  突聽「轟」的一聲悶響,丹爐異彩紛呈,霞光四射,一道刺目的白光從爐底投射在太極圖案上。

  丹爐與八卦之間瑩光滾滾,彷彿水銀洩地,月華橫流。

  又聽「叮」的一聲龍吟脆響,太極圖案倏地淡化,水紋蕩漾,漸轉透明。朦朧之中,出現了一個淡淡的幻影,白光越強,那幻影也越來越清晰分明,竟是一個豐神玉朗的年青男子。

  那人臉色蒼白,雙目緊閉,筆直地躺在地底幽深處,嘴角帶著一絲似笑非笑的古怪表情,分不清是譏嘲不屑,還是憤恨悲苦。他雙膝盡斷,胸膛釘了一柄玄冰鐵劍,「璇璣」等七處要穴被一條淡青色的混金鎖鏈穿透絞纏,牢牢鎖縛,一動不動,也不知是死是活。

  二女對望一眼,驚詫莫名,心中均想:「不知這人是誰?為何被葛老道封在地底?葛老道為人寬宏厚道,恬淡無爭,素以醫術救人,為何對此人這般殘忍?」正自疑惑,光影迷離,那人突然一動,倏地睜開眼來!

  二女大吃一驚,失聲後退。

  幻影中,那人眼珠一轉,灼灼地盯著兩人,嘴角那古怪的笑容緩緩地蕩漾開來,宛如漩渦逆轉,充滿了魔魅之力。

  二女意奪神搖,眼前陡然一亮,那男子分明是一個神采飛揚的翩翩佳公子,正微笑低語,示意自己靠近。

  綠衣少女的心裡登時如小鹿劇撞,只覺呼吸急促,臉頰火熱,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螞蟻似的遊走全身,麻癢難當。腦中迷迷糊糊,昏昏沉沉,身不由己地朝前走去。

  那人目光閃動,笑紋越來越深,嘴唇翕動,也不知在說些什麼。一股無形的妖魅張力宛如繩索,拉著二女朝那太極圖案步步靠近。

  「攝心術!」白衣女子一凜,凝神聚意,猛地一咬舌尖,嬌叱道:「青妹小心!」翩然飛退。

  綠衣少女陡然驚覺,奮力閉上眼睛,踉蹌後退。

  幻影搖曳,那人目光一閃,微感詫異,哈哈笑道:「好個妖精,修了幾年,果然有些門道。」聲音沙啞低沉,從地底傳出,嗡嗡回震。

  兩女在蜀山潛心修煉了數百年,自負道行頗深,想不到竟險些中了這殘廢囚人的圈套,一時又羞又惱,驚怒交織。

  綠衣少女殺心陡起,格格笑道:「你又是什麼妖魔?奄奄一息,竟然還敢大放厥詞……」

  那人哈哈大笑道:「原來不過是只沒見識的小蛇妖,連爺爺我都認不得,還妄想成仙得道?」說到最後一句時,眼中突然神光怒放,雙拳緊握,振臂長吼。

  「砰」的一聲,那半柄玄冰鐵劍倒射而出,激撞在太極圖案底部,金光爆舞,漣漪四散。整個八卦鐵板轟然震動,丹爐搖擺,太極封印竟硬生生地向上拔起寸許。

  白衣女子吃了一驚,這八卦丹爐乃是道門聖寶,相傳為上古赤帝所制,除了可以煉製神丹,更是封鎮妖魔的神物。

  這人究竟是誰?受困於封印,經脈俱鎖,竟還能憑著一介殘軀撼動八卦神爐!

  妙目掃處,瞥見那人腰上一塊玉牌,赫然刻著「通真達靈」,她靈光一閃,忽然想起數十年前一個驚世駭俗的人物,失聲道:「是你!」

  此人當年鬧得大宋天翻地覆,幾近亡國,引得人神共憤,群起攻之,傳聞早已被三界群雄圍誅於九華山顛,想不到竟被困在這裡。

  綠衣少女「啊」地失聲驚呼,花容陡變,心中的凜然殺意頓時化作了森冷驚懼,忍不住朝後退了一步。

  「認出來了麼?你們這兩個妖精總算也不是全無見識。」那人揚眉嘿然一笑,灼灼地盯著二女,道:「我說話向來算數,只要現在放我出來,我不但可饒你們不死,還能將這丹爐裡的元嬰金丹雙手奉上,讓你們一步登仙……」那沙啞磁性的聲音,聽來令人心神恍惚,難以抗拒。

  綠衣少女心旌搖蕩,忍不住又要踏步上前,卻被白衣女子一把拉住,厲聲道:「小青,絕不能放他出來!否則天下大亂,我們也必死無疑!快快倒走八卦,將封印歸位!」

  綠衣少女一凜,此人心狠手辣,神通廣大,一旦脫身,必是一場浩世大劫。倘若放了他出來,自己便是罪魁禍首,即便不死於此人手中,也必定受三界追殺,萬劫不復。

  但這太極封印似乎與丹爐頂蓋息息相關,一旦封印歸位,丹爐頂蓋也勢必重新密封,再難打開。自己煞費苦心,等候了數十年,才覓到這一步登天的良機,難道竟要功虧一簣,徒然放棄?

  綠衣少女咬唇凝視著霓光閃耀的丹爐,戀戀不捨,心如亂麻。

  眼見太極封印光芒四射,已拔起三寸有餘,白衣女子心下大急,嗔道:「小青,你還等什麼!」拉緊她的手,飛奔上卦。

  綠衣少女一咬牙,頓足叫道:「罷啦罷啦!」倒誦封印訣,反身奔踏。

  銀光鼓舞,氣旋飛轉,那丹爐、太極封印轟然一體,急速倒旋,「咯啦啦」脆響迭聲,太極封印寸寸下沉。

  那人哈哈狂笑道:「小妖精,敬酒不吃吃罰酒!等老子出來,把你們熬成一鍋泥鰍湯!」雙掌轟然怒拍。

  「轟隆隆!」幻光怒爆,霓霞亂舞,四壁夜明珠倏地炸裂,土石迸飛,塵煙簌簌,整個山腹劇烈地震動起來。

  二女腳下一空,身不由己跌飛飄蕩,只覺萬千巨力怒撞排擊,洶洶不止,彷彿身處驚濤駭浪,隨波沉浮。

  「糟啦!」綠衣少女驚叫聲中,那人哈哈狂笑,在地底漸漸地坐起身來。太極封印再度飛旋上拔,金光耀目。八卦丹爐轟鳴不絕,火焰四沖。

  兩人驚駭焦急,想要衝前踏步八卦,恢復封印,奈何被層層翻湧的強猛氣浪推送,絲毫不能靠近。

  白衣女子清叱道:「小青,馭劍封印!」長劍電光飛舞,脫手飛出,如蛟龍入海,霹靂橫空。

  「叮啷!」劍尖刺中「巽」位,火光激迸,太極封印轉勢登時一滯。

  綠衣少女豁然醒悟,揚手飛甩蛇劍,以氣馭兵,按照封印訣,循序衝撞八卦陣位。寶劍纖狹銳利,回轉隨心,那迸飛鼓舞的氣浪固然強猛,也難以將其震飛。

  「叮叮噹噹」雙劍高低飛舞,光芒四射。太極封印時而順轉,時而逆旋,漸漸卡頓住了。

  那人眼中寒光大盛,猛然縱聲狂吼。

  「轟!」地一聲巨響,天搖地動,整個山洞彷彿要坍塌了一般,一道刺目的紫光穿透丹爐,破壁飛舞。

  二女眼前一黑,氣血翻湧,雙雙翻身朝後摔飛,長劍脫手。

  就在這時,一縷簫聲乍然響起,清曠悠揚,既而琴聲疏雅,寥落迴盪。

  綠衣少女又驚又喜,「哇」地吐了一口淤血,喘著氣道:「牛……牛鼻子和老賊禿來啦!」

  她踉蹌起身,收回蛇劍,拽住白衣女子的手,叫道:「姐姐快走!這兒就交給他們收拾吧!」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突然「嚶嚀」一聲,雙手捧著腰肋,徐徐癱坐在地,一絲鮮血從指縫間洇滲流出。

  這一場激鬥,已經震傷了她的臟腑、經脈,此刻眼看強援趕到,心中巨石落地,再也強撐不住。

  「姐姐!」綠衣少女花容失色,顫聲連喚。

  「我不礙事,你……你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啦。若讓葛老道瞧見又是你搗亂,只怕再不能輕饒你了。」白衣女子俏臉慘白,香汗涔涔,聲音低若游絲,連擺手的氣力也沒有了。

  「姐姐!」綠衣少女又驚又急,想要彎腰背起白衣女子,卻被她奮力推開。

  「你救她出去也沒用了,被老子『五雷一炁劍』劈中,經脈盡斷,她這一千年的修行算是白費啦!」地底那人哈哈大笑,一字字如如尖刀扎入綠衣女子的心底。

  那人笑聲一變,忽然又蚊吟似的在她耳畔嘿然傳音:「小妖精,我再給你一個補救的機會。再過兩日,就是三月十五,只要你在月圓之時,將這半截玄冰鐵劍送到臨安西湖,埋在靈隱山無塵庵外的那株千年老槐樹之下,不僅能救回你的姐姐,還能從此升入仙界……」

  話音未落,光芒一閃,那半截鐵劍便已不偏不倚地落到綠衣少女的手中。

  她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握緊劍柄。卻聽那簫聲、琴聲越來越近,情勢緊急,容不得多想,當下跺了跺腳,咬牙道:「姐姐,你多保重,我回頭便來救你!」轉身飛奔而出。

  她對九老洞極熟,在迷宮似的甬道裡七折八轉,躲入一塊岩石後,屏息閉氣,動也不動。

  狂風捲舞,白衣人與那老和尚閃電似的從她眼前疾掠而過,衝入內洞。等到兩人不見了身影,綠衣少女這才吐了口氣,倏地搶身朝洞外全速飛掠。

  身後遠遠地傳來轟隆震響,彷彿春雷滾滾,天塌地崩。隱隱聽見那老和尚的駭然驚呼:「阿彌陀佛!怎麼……怎麼是他!」

  月光清亮,寒風撲面,她終於衝出了九老洞。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05 PM

第一章初逢

「山外青山樓外樓,

    西湖歌舞幾時休。

    暖風熏得遊人醉,

    只把杭州作汴州。」

    大宋紹興十六年,陽春三月。

    西湖煙柳成行,遊人如織,金光閃閃的湖面上儘是穿梭來往的畫舫。風從湖上吹來,隱隱夾帶著飄渺的歌聲,塵心盡滌。

    綠衣少年坐在驛館臨窗處,抬頭凝視著牆上的這首題詩,低聲念誦,雖不解其意,卻覺得鏗鏘跌宕,頗為悅耳,心想:「都說人乃萬物之靈,欲修仙必先修成人身,哼,這些人類放著好好的身軀不向仙修行,偏將心思全花在這些勞什子的詩詞上,真是暴殄天物,可笑之極。」搖了搖頭,淺啜了一口桂花醪。熱辣辣的暖流由喉入腹,兩頰暈紅頓生。

    她秋波流轉,訝然地瞟了眼手中酒杯,不知這被眾人喚作「酒」的瓊液究竟是何物?

    在峨眉山修行了這麼多年,偷喝過不少葛老道的好茶,也盜過各大寺院的湯粥解饞,卻從未嘗過如此奇怪之物,聞之香醇,飲之甘冽,入腹後卻暖洋洋通達百骸,醺醺然如飄雲端。驚奇有趣,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誰想這回喝得太急,竟如辛辣烈焰穿過口鼻,直貫頭頂,嗆得她淚水險些湧了出來。

    「小官人,你第一次喝我們臨安的桂花醪吧?」鄰桌的錦衣男子端起酒壺,笑嘻嘻地挪身坐到她邊上,「臨安的桂花醪與別地不同,入口甘甜,後勁卻極為強猛,像你這麼喝,只怕不要三杯就醉啦。」

    「醉?」綠衣少年挑起眉梢,好奇地乜斜著他,「什麼叫『醉』?」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外搖曳的翠綠枝柳,斑駁地照在那張暈紅的俏臉上,嬌媚如桃花。

    錦衣男子心中突突劇跳,咳嗽一聲,笑道:「原來小官人從未醉過,那是我失敬啦。如此春光,有佳客臨門,當浮一大白。」

    他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又重新斟滿,故意輕描淡寫地說道:「在下姓張,字宗懿,臨安人士。不知小官人尊姓大名?」

    如果是旁人聽見這名字,非得悚然動容不可,然而綠衣少年久居蜀山,不知天下之事,聽了竟渾然不當一回事,嫣然一笑,道:「我還不知道你是好人壞人,為什麼要告訴你?」

    錦衣男子的兩個隨從臉色一沉,正要起身呵斥,卻被他擺手阻止。原來這位錦衣男子張宗懿的祖父,正是當年與岳飛齊名的「中興四將」之一的「清河郡王」張俊。

    張俊出身盜賊,成名極早,宋室南渡後屢立戰功,後來卻逐漸被岳飛蓋過。他生性驕狂陰狠,又貪財諂媚,名氣雖和岳飛並列,品行卻相去甚遠。秦檜揣摩聖意,以「莫須有」構陷岳飛,韓世忠等名將紛紛上奏援救,惟獨他全力支持秦檜,由此青雲直上,權傾朝野。此後他雖遭到秦檜的猜忌打壓,罷去兵權,卻依舊手可通天,極受皇帝的寵信,大肆占田斂財,富甲天下,子侄輩更是個個位居高職,連秦檜也不得不忌憚三分。

    張宗懿是張俊的長子長孫,也是臨安著名的紈褲子弟,從小聲色犬馬,放浪不羈,府中美婢妖童不計其數,卻依舊終日流連在外,尋花問柳。這一日,趁著春光明媚,獨自出城到西湖踏春,只盼能遇見些絕色女子,不想尋芳未遇,卻在這湖邊驛館裡撞見了綠衣少年。

    他自認為已閱盡天下美色,見了這綠衣少年,卻神魂飄蕩,忍不住上前搭訕。原想這少年聽了自己的名號,必定如雷貫耳,乖乖兒地自己送上門來,誰想竟絲毫不起作用。瞧著她笑吟吟地乜斜著自己,更加瘙癢難耐,湊上前,笑道:「你瞧我相貌,就當知道我是好人。」

    綠衣少年「嗤」地一笑,一手托著腮,一手搖晃著酒杯,柔聲道:「我瞧你呀,目光閃爍不定,滿臉壞笑,一定是個壞人。」

    張宗懿心裡突突一陣狂跳,七魂更被勾去了六魄,從小到大,從未有人敢和他這般說話,竟如鯁在喉,不知該怎生應答。一時間又喜又惱,又愛又恨,暗暗打定主意,今日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少年弄上手。

    這間驛館地處西湖的東北角,窗外就是白堤,楊柳如煙,桃花如雲,波光映著山色,秀美如畫。

    進城的旅客、踏春的遊人紛紛在此歇腳,此時又正值晌午用餐之際,談笑聲、觥籌交錯聲不絕於耳,極是熱鬧。

    城中遊客大多認得張宗懿,不敢招惹,遠遠地避開。唯有兩個道士不知深淺,在他們邊上的空桌坐了上來,高聲呼喚堂倌端上酒菜。張宗懿的兩個隨從正想將二人逐開,被其中一個身高九尺的道士銅鈴般的雙眼一瞪,到了嘴邊的喝斥又縮了回去。

    另外一個病怏怏的少年道士望見牆上的題詩,吟誦了幾遍,拍案讚道:「好詩!好詩!不知這林升是誰?如果我大宋朝人人都有如此念想,何愁天下不平,舊土難復?來,來,來!小二,快給我們上幾斤最好的酒,就著此詩大醉一場,方不辜負如此春光!」

    綠衣少年聽得好奇,轉過頭問道:「這詩說得什麼意思?好在哪裡?」

    少年道士倒了一大杯酒,仰頭飲盡,抹了抹嘴,道:「這詩講的正是眼前之事。你瞧窗外,青山疊著青山,高樓倚著高樓,西湖春光何等明媚?你再細聽,管弦連著管弦,笑聲夾著笑聲,臨安春風何等醉人?嘿嘿,可是人人都醉於眼前美景,又有誰記得東京街巷、故國河山?」

    他年紀輕輕,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綠衣少年對山外之事一無所知,聽他一邊拍案痛飲,一邊慷慨激昂地講述靖康之恥、南渡之事,大覺有趣,不時地插口細問。

    張宗懿聽那道士高抬岳飛、韓世忠,暗貶其父與秦檜,已覺恚怒,再看綠衣少年聽得全神貫注,更覺妒惱,忍不住將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冷笑道:「鄉野村夫知道什麼廟堂之事?出家人還是少管世間俗務的為好。」

    少年道士一愣,還不等說話,已被旁邊的道士使了個眼色,拽住衣袖,當下「哼」了一聲,轉頭不再理會他們,自斟自飲。

    綠衣少年被掃了興頭,心下有氣,正想發作,卻聽周圍一陣嘩然,幾個身著緋紫僧袍的和尚魚貫而入。

    驛館大堂裡絲竹喧天,五色迷眼,眾人正依紅偎翠喝著酒,吃著大魚大肉,開著葷素不忌的玩笑,突然來了兩個道士,已覺突兀,此時又來了四個年輕的和尚,更是說不出的彆扭。

    綠衣少年瞥了一眼領頭的那位年輕僧人,心中莫名地一跳:「這和尚生得倒也俊俏,峨眉山上那麼多賊禿,可沒一個比得上。」不由又多看了兩眼。

    她在峨眉山修行多年,受了各寺和尚不少氣,對僧人深惡痛絕,惟獨眼前這位少年和尚濃眉大眼,英挺中帶著凜然正氣,讓人難生惡感。

    周圍竊竊私語,隱約聽見有人說道:「你們可曾聽說,近來臨安城的各大寺廟常有和尚失蹤?據說全是被妖怪擄了去,搾乾精血,吃光皮肉,連骨頭也找不著半根……」

    有人「呸」了一聲,道:「只聽說妖怪擄奪童男童女,要這些和尚做甚?再說有方丈在,你當他們還是童男之身嗎?」

    一時間哄笑不絕。

    又有人壓低聲音道:「若是乾癟的老和尚,妖怪自然下不了口,但你看這幾個和尚,細皮嫩肉,連尼姑看了都想還俗,妖怪還能守得住嗎?」

    眾人又是笑又是罵,還有的搖頭連呼罪過,不迭地「阿彌陀佛」。

    那行僧人低首垂眉,穿過人群在角落裡坐定,不管周圍如何喧嘩、打趣,始終巍然不動,默默地吃著化來的齋飯。

    眼見綠衣少年那雙明眸磁石附鐵似的縈繫在少年僧人身上,張宗懿心裡又是一陣酸溜溜的慍怒,咳嗽一聲,道:「小官人初次來臨安,可曾到附近玩耍?西湖風景秀麗,除了這些和尚的寺廟,還有許多清幽有趣的所在,你若有興致,在下甘當嚮導……」

    綠衣少年心念一動,拍手道:「對了!我這次來臨安,正是要替我娘到靈隱山無塵庵還願,你可知怎麼去麼?」

    張宗懿大喜,然而反反覆覆地念了幾遍「無塵庵」,卻想不起有這麼個所在,正待胡編一個地址,騙他同往,鄰桌的那少年道人卻轉過頭,驚訝地瞥了眼綠衣少年,道:「無塵庵?那兒荒廢已久,早已成了富貴人家的宅第。令堂何時許的願?竟要此時再還?」

    綠衣少年失聲道:「荒廢了?」又是沮喪又是懊惱。

    她千里迢迢趕到這裡,正是為了遵照峨眉山九老洞裡那魔頭囑托,將藏在懷中的半截鐵劍埋入無塵庵的老槐樹下,以換取姐姐性命。如今無塵庵既已廢棄,又該上哪兒埋劍去?

    當下定了定神,又道:「小道長,我娘說無塵庵有株千年的老槐樹,如今可還在麼?」

    張宗懿不等那少年道士回答,搶著撫掌笑道:「我知道你說的地方在哪裡了!那株老槐樹三年已被砍倒,旁邊的尼姑庵如今已成了『仁濟堂』許家的園子了……」話剛脫口,立刻大感懊悔,平白說出了地址,再拿什麼騙這少年同往?急忙又轉口道:「只是那兒地處荒山,到處都是亂石密林,外人極難找到。如若小官人不棄,張某願即刻帶你前往。」

    少年道士忍不住哈哈一笑,道:「黃鼠狼給雞帶路,小心有去無回。」

    張宗懿大怒,喝道:「小牛鼻子,你說什麼?」

    兩個隨從更跳起身,戟指斥喝,作勢欲打。周圍眾人慌不迭地起身避開,生怕殃及池魚。

    少年道士不顧另外那道士的眼色,笑道:「我在說黃鼠狼,你著什麼急?這位朋友初來乍到,不知道臨安城外山多洞多,到處都是不安好心的黃鼠狼。他孤身踏春,如果被黃鼠狼的臭屁熏著,豈不大煞風景?」

    綠衣少年雖不通男女之事,卻也知道張宗懿色迷迷地對自己不懷好意,早已動了殺機,心中暗自冷笑:「好啊,你三番五次想要尋死,姐姐就成全了你。等找到了那株老槐樹,就將你和你的狗奴才全都殺了,連同斷劍一齊埋在樹下。」於是嫣然一笑,道:「有張公子陪行,還怕什麼黃鼠狼?張公子,天色不早了,咱們走吧。」

    張宗懿千等萬等等的便是這句話,心花怒放,急忙示意隨從結賬,喜滋滋地領著她起身離開。

    兩人從那幾個和尚身邊經過時,少年僧人手中的禪杖突然發出一聲「鏗」尖銳長吟。

    眾僧神色齊變,抬頭望向綠衣少年,眼中精光爆射,待要起身攔阻,不知想到什麼,又紛紛坐了下來。

    少年僧人合十道:「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聲如洪鐘,頃刻間壓過了驛館內的所有喧嘩,眾人俱是一震。

    張宗懿只道這和尚在警示自己,耳根一燙,「哼」了一聲,拂袖前行。

    綠衣少年心裡卻微微一凜:「難道這些賊禿髮現了我的真身?」凝神聚氣,右手攏在袖中握緊劍柄,轉頭朝眾僧扮了個鬼臉,笑吟吟地隨著張宗懿出了大門。一直等出了街巷,過了橋頭,仍不見僧人追來,方才鬆了口氣。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06 PM

第二章斷橋

兩人騎著馬,沿著西湖北岸朝白堤緩行,說說笑笑,不一會兒便已到了斷橋。

    張宗懿雖然浮滑好色,卻畢竟是官宦子弟,見多識廣,對西湖邊上的種種掌故更是爛熟於心。綠衣少年久居深山,第一次來到繁華世間,事事新鮮,聽他指指點點,細說各朝故事,大感有趣,想要殺他的念頭也漸漸淡了下來。

    談笑間,晴空裡突然響起一記霹靂,接著狂風大作,粼光波蕩,楊柳傾搖。南邊湖面迅速湧起層層烏雲,擋住了半壁藍天。

    張宗懿心中暗喜,道:「小官人,『春天孩兒臉,說變就變』。馬上就要下雷雨了,往前不遠就有敝府的一間宅院,不如先隨我到寒舍歇息避雨,等雨停了,再同去無塵庵舊址,找尋那株老槐樹,如何?」

    綠衣少年皺眉道:「避雨?雨有什麼可避的?你們……」差點兒脫口說:「你們人類連雨水都怕,又如何修煉成仙?」幸好念頭轉得飛快,立即改口胡謅道:「你們臨安人不是說,西湖雨景更勝晴日嗎?今日天公作美,豈能枉負天意?」說著猛一揮鞭,策馬疾衝而出。

    張宗懿一愣,只好拽回馬轡,隨著他朝前飛馳。

    以他驕橫輕狂的性子,平時若有人如此忤逆,只怕已經兜頭一鞭抽上去了,但在這不知世事的美貌少年面前,竟像是變了一個人,曲意逢迎,只為博佳人一笑。只是苦了那兩個隨從,抹著汗,氣喘吁吁地追在後頭,心裡早已將綠衣少年的十八代祖宗問候了個遍。

    雷聲滾滾,天色越來越陰沉,迎面刮來的大風中已夾著豆大的雨點。湖邊楊柳亂舞,行人驚呼飛奔,夾雜著陣陣笑聲。那些達官顯貴的馬車也已紛紛掉頭返回,朝著最近的錢塘門奔去。

    張宗懿被雷聲震得心驚膽跳,又不甘心到嘴的肥鵝飛上天去,惟有硬著頭皮策馬疾奔,只盼早些領著這少年到那無塵庵舊址,找一處破廟或山洞避雨,也好尋機與他親熱一番。

    兩人騎著馬剛衝上白堤,忽聽斷橋上有人叫道:「小青!」

    那聲音清柔悅耳,綠衣少年聽來卻有如霹靂,又驚又喜,失聲大叫:「姐姐!」

    話音剛落,閃電飛舞,當空突然響起連串驚雷,張宗懿騎下的白馬受驚長嘶,猛地昂首踢蹄,將他掀落在地。

    張宗懿一頭撞在草地裡,眼前金星亂舞,接著背心又被馬蹄踏了一腳,疼得尖聲大叫,差點兒暈了過去。等到兩隨從將他趔趄攙起身時,已是滿臉血污,渾身黑泥,肋骨更斷了兩根,連吸口氣也痛得淚水交迸。

    卻見電光飛舞,照得四週一片雪亮。綠衣少年從馬上一躍而下,飛也似的衝上斷橋,將一個白衣人緊緊抱住,迭聲大叫:「姐姐!姐姐!」雨水打在臉上如玉箸縱橫,又叫又笑。

    張宗懿定睛一看,腦中「嗡」地一響,張大了嘴巴,圓睜雙目,連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過了好半晌,心底裡才閃過一個念頭:「世上竟有如此絕色!」

    他兒時有幸見過官家禁宮中的東西妃嬪,長大後也遍歷臨安瓦捨裡的大小名妓,但不管是那些冰清玉潔的官宦貴婦,還是那些艷蓋群芳的風塵女子,全部加在一起,也及不上眼前這白衣人的一根髮絲。就連那讓他神魂顛倒的綠衣少年,與之並立,也彷彿珍珠蒙塵,光華稍減。

    雷聲轟鳴,暴雨如注,頃刻間眾人全身都被澆透了。

    綠衣少年毫無所謂,抹了抹臉上的雨水,頓足笑道:「姐姐,真的是你!你怎麼會到這兒來了?」

    「姐姐?」張宗懿心裡一震,細看那白衣人,雖然頭戴折巾,身著白襴,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打扮,但被雨水所淋,胸脯微顯玲瓏,當是女子無疑。驚喜更甚,暗想:「妙極,妙極,原想彎弓射鳳,誰知竟捎來了一隻凰!有如此絕色,別說斷兩根骨頭,就算手腳全斷,那也值當了!」

    白衣女子似是感覺到他貪婪灼熱的目光,眉頭微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拉起綠衣少年的手,道:「小青,我們回去吧。」

    張宗懿心道:「原來你叫小青。」咳嗽一聲,扶正頭巾,高聲道:「兩位公子,雷雨如傾,空曠無依,與其冒險回城,不如折返寒舍稍避。敝府藏了幾壇二十年的佳釀,正好與兩位嘉客開封共品,意下何如?」

    小青見他落湯雞似的站在橋頭,渾身泥濘血污,偏偏還正冠挺胸,故作斯文地做此居心叵測之邀請,不由「嗤」地一笑,搖頭道:「我不去,你的好酒留著自己慢慢喝吧。」

    此時心情大佳,對他的殺機也消了大半,當下轉頭不再理會,挽住白衣女子的手並肩而行,笑道:「姐姐,你還沒告訴我怎麼從九老洞裡出來的?身上的傷又是誰幫你治好的?」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道:「我們這回釀下的大禍,不僅連累了葛仙人,連那老和尚也跟著遭殃啦。他們好不容易重新封印了魔頭,卻雙雙重傷,老和尚任督二脈俱已震斷,只怕是活不成了。葛仙人送了我一枚丹藥,讓我速速離開蜀山,以免受無妄之災,壞了千年的修行。我想你為了救我,必是到了臨安,所以就找到這兒來了。」

    小青一怔,想不到那葛老道竟仁厚至此,耳頰如燒,又是愧疚又是懊悔,嘴上卻依舊不肯服軟,強辯道:「這事兒怎能怪到我們頭上?葛老道明知那魔頭是三界的眾矢之的,卻偏偏將他鎮在煉丹爐底,才惹禍上身。倘若他識相些,早點兒將『元嬰金丹』送與我們,又怎會招來此番大劫?」

    白衣女子暈生雙頰,怒道:「事到如今,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你快隨我回峨眉,向葛仙人叩頭認錯。」

    「好姐姐,你就饒了我吧。」小青搖著她的皓腕,軟語央求,「葛老道偏心待你,對我可就沒這等好臉色啦。再說他既已讓你離開蜀山,回去豈不辜負了他一番好意?不如我們先在西湖遊山玩水,等過了風頭,再回去向他賠罪便是。」

    此時雷聲轟鳴,風雨交加,張宗懿聽不清兩人再說些什麼,只瞧見小青時而楚楚可憐,時而粲如春花,朝那白衣女子不住地撒嬌說些什麼,白衣女子抵不住她軟磨硬泡,面色稍霽,最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在一旁看得心猿意馬,神魂顛倒,直至二女牽手將欲離開,才陡然醒過神來,叫道:「二位留步!」

    兩名隨從心領神會,叫道:「我家公子請兩位到府上盤桓數日,走吧!」他們平素就在臨安城裡橫行慣了,此時西湖雨霧茫茫,全無行人,更無半分忌憚,當下大步衝上前去,便欲將她們攔腰抱起,強行帶走。

    小青大怒,殺心驟起,剛想拔劍,忽聽「砰、砰」兩聲,一枝木漿凌空飛旋,重重地撞在那兩個隨從的胸口,頓時將他們拍得凌空飛跌,慘叫著滾出了六七丈遠。

    接著斷橋下傳來一個少年拍手大笑的聲音:「斷弦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回船上馬各歸去,多言譊譊師所呵。」

    這四句詩來自蘇東坡的《百步洪》,用在這裡,自然全無原詩裡的禪味,只剩下玩世不恭的調侃了。

    張宗懿雖是個酒囊飯袋,好歹也讀過十幾年詩書,聞言又是驚駭又是羞怒,此時孤立無援,只得忍氣喝道:「我們走!」

    兩個隨從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扶他上了馬,落荒而逃。

    小青冷笑一聲,道:「是哪個討厭鬼多管閒事?」

    只見閃電飛舞,萬千白色的雨線中,一艘小船悠悠地劃了出來,梢公戴著斗笠,披著蓑衣,身高九尺,雙眼瞪如銅鈴。

    船篷內坐著一個瘦削清秀的少年,頗為眼熟,正興高采烈地翹著二郎腿,打著拍子。

    「是你?」小青一怔,立即認出此人便是先前驛館內的那位少年道士,而這位梢公自然就是與他同桌的、身高九尺的牛鼻子了。

    少年笑道:「是啊,就是我這個討厭鬼。在下姓許,單名一個『宣』字,生平就喜歡管閒事,如果打攪了兩位教訓臨安惡少的雅興,那可真是抱歉之極。」

    他起身打開一枝油紙傘,走到艙外,笑道:「剛才驛館內的酒太過差勁,我特地在船裡溫了一壺好酒,準備一邊觀賞雷雨,一邊狂歌痛飲。兩位如不嫌棄,一同喝杯熱酒,驅驅風寒,聊作賠罪。」

    小青雖不通世務,卻冰雪聰明,明白他必是擔心自己被張宗懿所騙,所以才乘船追隨在後,眼見張府隨從欲行強擄,立即派那鐵塔似的漢子出手阻止。於是笑了笑,道:「多謝你啦。」

    白衣女子拉了拉小青的袖子,淡淡道:「走吧。」

    小青剛想轉身,瞥見船上搖曳著的紅燈籠赫然印著「仁濟堂」三個字,心底猛地一震,想起張宗懿先前所說的話,「我知道你說的地方在哪裡了!那株老槐樹三年已被砍倒,旁邊的尼姑庵如今已成了仁濟堂許家的園子!」

    難道天下之事竟然這麼巧,眼前這喬化為道士的主僕二人竟然就出自仁濟堂?難怪這姓許的少年聽說自己要去尼姑庵還願時,會露出那麼驚訝而又古怪的表情了!

    她心念急轉,嫣然一笑,道:「也好,反正雷雨這麼大,無處可避,更瞧不見什麼風景,倒不如喝幾口熱酒,暖暖身子。」拉著白衣女子便往船上躍去。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07 PM

本帖最後由 rk452 於 2015-1-17 07:15 PM 編輯

第三章舟遇

白衣女子不知她又動了什麼鬼腦筋,想要阻止已然不及。兩人衣袂飄飛,輕輕地落在船頭,船身居然只微微一晃,如被微風拂過。

    那鐵塔似的漢子面露驚訝之色,少年許宣拍手喝彩,笑道:「原來兩位身懷絕學,早知如此,剛才就不必讓鐵九獻醜了。」

    小青抿嘴一笑,道:「我們哪有什麼絕學?只是自小居於蜀山腳下,耳濡目染,學了點兒輕身行走的功夫,遇到兩三個毛賊,或許還能自保,遇到這位鐵九爺,那就不成啦。」

    她一矮身,已牽著白衣女子鑽入了船篷內,好奇地四下環顧,嘴上兀自胡謅道:「我叫寧小青,這位白公子是我表兄,見我首次離家出門,放心不下,悄悄跟來的。他臉皮薄,不愛說話,所以我常開玩笑,叫他『姐姐』;但你們若也敢這麼叫,他可是會生氣的。」

    此時天昏地暗,燈火搖曳,兩人的面容迷迷濛濛難以瞧得真切,許宣又是個開朗豪爽的少年,一時間也未曾多想,滿心欽羨,笑道:「我瞧你們只比我大了幾歲,竟然就能從蜀中橫跨臨安,唉,若是有天我也能這般逍遙自在,那就好啦。」

    小青轉頭打量了他一眼,奇道:「你有手有腳,想上哪兒還有什麼去不了的?」

    許宣露出一絲與年齡大不相稱的苦澀而淒涼的微笑,搖頭道:「我這雙腿中看不中用,打從娘胎裡出來就走不了路,在草藥湯裡浸泡了十幾年,現在能從斷橋走到孤山,已經是托了大宋各大名醫之福啦。」

    仁濟堂是臨安城裡至為著名的藥鋪,藥材正宗,種類繁多,每年都要向宮裡進貢三百八十一種珍稀藥草。曾得官家高宗皇帝親筆御書,號稱天下第一。

    除此之外,仁濟堂的孫思廖更是南宋四大名醫之一。故而民間有諺「崑崙遠在天邊,仁濟近在眼前」,意指崑崙山的仙草神藥,仁濟堂應有盡有。

    而這少年許宣便是臨安巨富藥商、仁濟堂主人許正亭的獨子。其母程氏懷胎八月時,許府失盜,一夥強賊逃離時殺人放火,又挾持了程氏,並將其殺死。所幸孫思廖及時剖腹引產,妙手回春,方將他救活。

    蓋因此故,許宣自幼體弱多病,若非仗著家中靈草妙藥補濟,早已夭折數次。好在除了孫思廖等名醫之外,還有一個對他視為己出的真姨娘,百般照顧。

    「真姨娘」不姓「真」,而是許正亭在高麗採參時認識的女真族姑娘。當時正值寒冬,下了七天七夜大雪,許正亭在山裡迷了路,跌下了懸崖,被她所救。

    她父母雙亡,跟著祖父母生活在山中,熟識各種草藥,還會一手神准的箭術,勇敢而溫柔。兩人日久生情,許正亭將她帶回臨安,娶作側室,許府上下全都稱之為「真姨娘」。

    真姨娘自小沒有父母,對失去母親的許宣由憐生愛,親手照養長大,格外寵溺。若不是她用獨門秘方配置了三百多種草藥,日日為他浸泡雙腳、背脊,活絡經脈,許宣多半連站也站不起來。

    小青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種種原委,也無興趣多問,只是格格一笑,道:「你連路都走不了,還要多管閒事?」便拉著白衣女子,翩然入座。

    閃電如銀蛇飛竄,照得湖面一片藍紫。

    白堤垂柳亂舞,雨霧茫茫,桃花被狂風刮卷,跌宕飛揚地捲入篷內,沾在二女的髮鬢、衣角,又簌簌地灑落滿船。

    白衣女子從未見過這等奇詭幻麗的景象,心中一陣恍惚,暗想:「我在蜀山修煉了千年,卻不知蜀山之外竟有如此風光。」

    忽然又聽一個清亮激越的聲音,悠揚婉轉,如觸心弦。她長睫一顫,轉眸望去,竟是那許宣捲著一片碧綠的落葉在嘴中嗚嗚吹響。

    小青又驚又奇,拍手笑道:「哎呀,我天天聽那老賊禿和牛鼻子彈琴吹簫,耳朵裡都快磨出繭來啦,卻不知道有人能將葉子吹出這麼好聽的聲響!」

    許宣面露得意之色,吹得越發專注。他自小雙腿殘疾,難以遠行,只能變著法子自娛自樂。加之天資聰明,觸類旁通,許府又有的是錢請來名師指點,故而年紀輕輕,琴棋書畫都學得似模似樣。但他生性浮脫,耐不住性子,因此博而不精,除了音樂。

    他十二歲時已精通各種樂器,就連西夏、大理、波斯乃至南洋諸國的樂器也無一不精,摘葉而吹更成了他的拿手好戲。就連這支曲子也是他百無聊賴時自度出來的,吹了一遍又一遍,早已圓潤婉轉,渾然天成。

    白衣女子聽了片刻,只覺雙頰一陣陣莫名地發燙,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她在山上清修千年,聽見的除了木魚、金鐘,就只有葛道人與老和尚縹緲出塵的簫琴合奏,從未聽過如此激昂歡悅、撩動塵心的人間之曲,更毋論這奇妙的曲子竟只是由一片薄薄的樹葉吹出。

    狂風越來越猛,電光如火樹,佈滿整個天空。

    鐵九搖著櫓,將船緩緩地駛入斷橋的橋洞,停了下來。波濤搖蕩,兩側水簾傾舞,雨水如脫線珍珠,不斷地撲濺到船篷之中,但比起橋洞外那風狂雨驟的世界已不知平靜了多少。

    二女入神地聽著,渾然忘了船外風雨。

    一曲既畢,小青拍手迭聲喝彩,白衣女子猶自沉浸在那歡悅激昂的曲聲裡,聽見掌聲,方纔如夢初醒。

    許宣笑道:「這是我閒來無事時自度之曲,見笑啦。」

    他少年心性,本來就喜歡賣弄,好不容易遇見由衷讚賞的同齡之人,更加得意,於是又取出竹笛,接連吹了幾首曲子。這幾支曲子卻不再是自創,而是他所喜歡的幾位詩人填過詞的名作,比如賀鑄的《青玉案》、秦觀的《鵲橋仙》。

    小青聽完《鵲橋仙》,聽說其中還有故事,頓時興致盎然,催著他又說了一遍。

    二女絲毫不知牛郎、織女的典故,更不解男女之事,聞聽織女為了一個放牛娃竟甘願由仙女謫為凡人,最後被銀河迢迢相隔,一年方能見上面,無不愕然,小青更是忍不住笑道:「這是哪個娶不著媳婦兒的放牛娃胡編出來的故事?我若是織女,就一劍殺了這偷人衣服的色鬼,追著姐姐回天庭去。」

    反倒是白衣女子怔怔地凝望著電光飛舞的天空,暗想:「都說人有七情六慾,蠢俗不堪,但為何修煉成仙,又偏偏要先修成人形?難道想要成仙,必先要經受七情六慾的種種考驗?但這『情』之一字究竟是何物?為何會牽動人的喜怒哀樂,乃至不惜生死相許?」一時間心事浮沉,思緒百轉,忘了再提離開。

    架在紅泥爐上的溫酒壺「嗤嗤」冒出白汽,醇香撲鼻。

    許宣命鐵九取來新的酒杯,給兩人斟滿,笑道:「兩位兄台,這罈酒是我爹在院子裡埋藏了十五年的『女兒紅』,昨晚才給我尋到,偷偷挖將出來的。你們嘗嘗味道如何?」

    小青奇道:「為何要在地底下埋上這麼多年?」

    許宣道:「我娘懷我之時,尚不知所懷的是男是女,所以我爹依照吳越風俗埋下一罈酒。若是女孩,將來長大出嫁之時,就得挖出此酒,與親朋開封共飲,所以我們稱此酒為『女兒紅』。」

    酒水顏色如琥珀,透明澄澈,尚未沾唇,二女已被那異香熏得雙頰如醉。

    白衣女子心中「咯噔」一跳,默默念了幾遍「女兒紅」,又是喜歡又是惆悵,忽想:「若是我出生前也埋下一甕酒,如今都該有千年了。但不知所謂『嫁人』,又是怎麼回事?」

    塵心搖動,耳根突然一陣熱辣辣的燒燙,於是搖了搖頭,道:「我不喝酒。」將酒杯推回桌上。

    小青卻仰頭一飲而盡,暈紅著臉,笑道:「好酒!果然比中午喝的那『桂花醪』好喝太多啦!」

    許宣大喜,拍手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萍水相逢如舊交。來,來,來,今日不將這罈酒喝到底朝天,誰也不許回去!」

    他年紀雖輕,酒量卻不小,與小青接連喝了六七杯,覺得不甚過癮,又讓鐵九改用大碗倒酒。一邊仰頭痛飲,一邊拍著桌子,放聲高歌李白的《將進酒》。歌聲在狂風雷雨裡斷斷續續,越唱越是熱血如沸。

    小青格格大笑,雖不知其意,也跟著縱聲高歌,渾身飄飄蕩蕩,從未有過的自在快活。

    白衣女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生怕她醉後現出原形,拉著她起身要走,卻反被她緊緊摟住,笑道:「姐姐,你終日清修,都快修成千年不化的冰山啦,今日不隨我大醉一場,我就不鬆手。」

    許宣哈哈笑道:「正是!今日咱們三人一醉方休,不醉不歸。」興高采烈地倒了一大碗酒,送到白衣女子唇邊。白衣女子臉上一紅,怒道:「胡鬧!」甩手一掙,將兩人推開。

    許宣腳下不穩,「啊」地一聲,逕直翻入了水裡,手足撲騰亂舞。白衣女子一凜,正想拉他,鐵九已經躍入水中,將他拖了上來。

    他全身濕漉漉地躺在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酒意醒了大半,翻身坐起,大笑道:「痛快!真痛快!好久沒喝得這麼痛快啦!多謝二位,否則今日我就只能對著阿九這張苦瓜臉過這寡淡無味的生日了。」

    鐵九將一塊又厚又大的毛巾裹在他的身上,面無表情地道:「公子爺,咱們出來已經快一日了,再不回去,真姨娘就該擔心了……」

    「公子爺——公子爺——」話音未落,忽聽湖上傳來此起彼伏的叫聲。

    許宣笑容一僵,歎了口氣,道:「都怪你這烏鴉嘴,提到大小無常,就來了催命小鬼。罷了罷了,這生日是過不下去啦。」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08 PM

本帖最後由 rk452 於 2015-1-17 07:25 PM 編輯

第四章許府


湖面上幾點紅光若隱若現,三艘篷船呈「品」字形朝斷橋劃來,雨霧中,隱約可見幾個家丁提著燈籠,正朝著他們高聲呼喚。


    白衣女子如釋重負,扶起小青,淡淡道:「多謝許公子借船避雨,就此別過。」


    許宣心中怦地一跳,這是白衣人第一次開口和自己說話,想不到聲音竟如此清柔好聽,忍不住朝她多望了一眼。


這一望之下,全身更是大震,不知為何,竟覺得這張臉極為眼熟,彷彿曾在哪裡見過。


    小青甩開手,撅嘴道:「人家才剛喝得起興呢。好歹先將這剩下的半罈酒喝完嘛。」


    許宣心裡一動,拍手笑道:「是了!橫豎你們是來無塵庵還願的,而那無塵庵又已成了我家的『慈恩園』。明日我爹要在園子裡開素齋宴請各路親朋好友,慶祝我保了十五年的小命,還請了戲班子來助興。你們二位先別走,只當是我家的遠方親戚,跟著我回園子裡住下,回頭咱們一起聽戲喝酒,完了還能到那株老槐樹下替令慈還願,一箭雙鵰,豈不美事?」


    小青大喜,故作驚訝,道:「原來無塵庵已經成了你們家的園子?那可再好不過啦!」


    白衣女子這才知道她安的是什麼心思。她知道這鬼靈精一旦打定的主意,斷難更改,與其此時強拽著她離開,倒不如遂其心願,一了百了。再說她心底對於那魔頭究竟在無塵庵的老槐樹下埋了什麼也有些好奇,如果真能助她修復震傷的經脈,未嘗不可。當下也就不再堅持。


    此時雷雨已漸漸轉小,天色稍開。


    鐵九調轉船頭,慢慢地朝那三艘篷船划去。


    眾篷船上的家丁看見許宣,無不鬆了口大氣,歡聲雷動。只要這小祖宗能早點隨他們回去,就算他帶上牛頭馬面也由得他了,因此人人都對二女畢恭畢敬,卻不問半句來歷。


    篷船沿著白堤轉過孤山,停靠在湖西岸邊。


    眾家丁七手八腳將他們扶上岸,穿過長亭,又簇擁著上了四輛候守在路邊的馬車,朝西電馳。


    小青從未坐過馬車,更未受過這等前呼後擁的待遇,東張西望,事事新鮮,對白衣女子的種種傳音囑咐,只是心不在焉地隨口應允。


    馬車穿過山林,轉過幾處陡坡,沿著迤邐的圍牆又奔馳了好一會兒,在一個樸素古雅的門口停了下來。


    雨已徹底停了,天色露青,斜陽殘照,鍍得琉璃瓦上一片澄澄金黃。門口那些翹首苦等的家丁見著許宣,個個笑逐顏開,有的搶著上前攙扶,有的則慌不迭地進門通報去了。


    一個藍衣漢子大步奔出,一把抓住許宣,上上下下地看了幾眼,確定毫髮無傷,才鬆了口氣,轉頭瞪了鐵九一眼,怒道:「阿九,你再這麼由著他胡鬧,小心被趕回青城山去!」


    許宣笑道:「這是我的主意,跟他有什麼關係?要趕連我一起趕走好了。聽說青城山風景雄秀,現在正是去遊玩的好時候,王六叔,你可千萬多替我在我爹面前多說幾句壞話。」


    藍衣漢子惟有苦笑著搖遙頭:「小祖宗,你可真把人氣壞啦!」也不看小青二女,拉著他徑直往裡走,低聲道:「你舅舅來了,正和老爺在書房裡說話,你快去請安,就說去慈恩寺給母親燒香,遇到雷雨,回來晚了……」一邊叮囑,一邊將手按在許宣背上,運導真氣,將他體內的酒氣蒸騰而出。


    庭院深深,假山環繞,到處栽滿了碧樹紅花,鳥語花香,流水潺潺。


    小青二女跟在許宣身後,東折西轉,穿過一座座小巧的木橋與曲廊,每每以為到了山窮水盡之處,卻又忽而豁然開朗,曲徑通幽。比起峨眉山雄偉壯麗的山中景致,這巧奪天工的江南園林又別有一番氣韻。


    到了桃林,忽聽有人叫道:「宣兒。」二女轉頭望去,只見右邊的假山亭裡站著一個葛巾布衣的中年道士,清俊挺拔,飄然出塵。


    許宣喜道:「舅舅!」奔到亭中,一把將他抱住,極是親熱。


    那道人微微一笑,忽然又皺起眉頭,道:「你又喝酒了?先天胎元不足,經脈郁堵,還這般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真是胡鬧!」瞥了藍衣漢子王六一眼,淡淡道:「喝酒便也罷了,竟然還叫六叔用『青城一指炁』來幫你化酒掩飾,欲蓋彌彰,更不足取。」


    王六臉上一紅,畢恭畢敬地道:「程真人教訓的是。」


    這道人姓程名仲甫,乃是許宣生母程氏的長兄,也是青城山「半尺鐵劍門」掌門許冠蟬的師弟,人稱「太玄真人」。


    青城山道門林立,彼此淵源極深,共分為九大劍派,威震天下。江湖有諺,「四海道門,半出青城」。


    程仲甫劍術高超,雖不及掌門師兄,卻也已能馭劍而飛,迴旋如意,被列為「青城十八真」之一。藍衣漢子王六也是出自青城道門,故而對他十分尊敬。


    小青心想:「原來這青城山的牛鼻子是他的舅舅,那麼驛館中他假扮道士所穿的道袍,多半也是從青城山的牛鼻子那兒偷出來的了。小滑頭假扮道士,倒也有模有樣。」


    正覺好笑,程仲甫那雙電光般凌厲的雙眼忽然朝她瞥了過來,她懷中的斷劍彷彿被無形真氣所激,「鏗」地發出一聲細吟。


    小青心中一凜:「糟糕!難道被這牛鼻子發現了這柄鐵劍?」所幸四周嘈雜,這聲細吟不易聽清,程仲甫的視線也只是在她與白衣女子的臉上略微停了會兒,便又轉了開去。


    許宣與舅舅感情極深,此番重逢,有許多話傾吐,興沖沖地朝裡並肩行走,等他想起二女,回頭再看時,王六早已領著她們前往西廂,安排休息去了。眼見小青朝自己回眸一笑,急忙悄悄做了個手勢,示意今晚三更去找他們,繼續將剩下的半壇「女兒紅」喝至精光。


    程仲甫皺眉道:「宣兒,那兩人是你新交的朋友麼?」


    許宣知道瞞他不過,索性一五一十地將今日發生之事說了一遍,笑道:「舅舅,你教導我說修道必先修心,俠義乃修道之本。他們從蜀地遠道而來,人生地不熟,險些為壞人所欺,所以孩兒才將他們帶回家來借宿幾日。你可別告訴我爹,免得他又嘮嘮叨叨地訓誡我。」


    程仲甫瞇起眼凝視著二女的背影,閃過一絲古怪的神色,點了點頭,道:「你古道熱腸,行俠仗義,這是好事。但世事險惡,人心如鬼,我只是擔心你年紀太輕,涉世又淺,容易被妖邪所騙。今後遇到這樣不知底細之人,還是謹慎些為好。」


    頓了頓,又道:「我今日在途中聽說,臨安城常有童男失蹤,連各寺廟的沙彌也不能例外。剛才登亭觀望,西邊山林有妖雲凝聚不散。這兒地處荒郊,陰氣甚重,今夜正好又是月圓之夜,只怕會有不祥之事。你吃過晚飯後,鎖緊房門,不可再出來了。」


    許宣見他擔心自己的安危,心頭一熱,道:「放心吧,舅舅,我這常年生病的藥渣之體,就算被妖怪捉去了,妖怪也只能自認倒霉、丟之不及……」被他瞪了一眼,便又笑著吐舌不語。


    舅甥二人剛到主廳,許正亭便已攜著妻眷迎上前來,朝著程仲甫作揖行禮。他高大微胖,面如重棗,和許宣猴兒般跳脫的模樣迥然兩異。真姨娘個頭嬌小,與丫鬟並立在他身後,更襯得他沉靜而有威儀。


    許宣知道此番難逃重責,笑道:「爹,孩兒給你請安。」


    不等他訓斥,立即一低頭,抹了油似的從他袖底穿過,順勢抱住真姨娘,在她左臉上親了一口,嬉皮笑臉地道:「小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可想死你啦。」


    他一大早就私自溜出門,消息全無,真姨娘提心吊膽了半天,正想板起臉懲戒,被他這麼狎暱親熱,暈生雙頰,怒氣全都層層酥化到爪哇國去了。但當著眾人的面,自然不能由他這麼放肆,伸手作勢欲打。


    許宣卻「哎喲」大叫一聲,就勢坐倒在地。


    眾人無不吃了一驚,真姨娘更嚇得臉都白了,急忙將他抱在懷裡,問他傷著了哪裡。


    他心裡暗自好笑,臉上卻裝得頗為痛苦,捂著肚子,呲牙咧嘴地呻吟,怎麼也說不出話來。眼見真姨娘急得淚珠盈眶,才忽然伸頭在她右臉上又親了一口,叫道:「餓死我啦!小媽秀色可餐,吃飯去也!」然後一轉身竄了出去,在眾人回過神之前,已經逃得無影無蹤。


    許正亭與亡妻感情極深,每年忌辰必要舉辦素宴。今年又值許宣十五歲生日,規模更大,幾乎將親朋好友全都請來了,許府幾已容納不下,只能挪到慈恩園舉行。


    園裡人來人往,極是繁忙,都在準備著明日的齋宴。程仲甫等外地遠道而來的親朋,則被移到了東庭用膳,小青二女也在受邀之列。惟獨許宣胡鬧了一日,被許正亭禁足,只能關在廂房裡獨自用餐,並派了幾個家丁和鐵九一起看管,以防他偷溜出門。


    許宣在屋裡聽著外頭的喧嘩,絲竹飄飄,心癢難搔。好在他早有所備,除了仁濟堂獨有的「活絡丹」,還偷藏了幾包安神助眠的藥粉,趁著鐵九等人不注意,悄悄撒入他們的酒水裡。


    吃完飯後,那幾個家丁果然呵欠連天,東倒西歪地靠在桌椅上,很快墮入了黑甜鄉。惟獨鐵九對少主人的心思把戲瞭如指掌,滴酒不沾,始終盤腿坐在外屋,打坐養神。


    許宣無奈,只好假裝上床睡覺。


    翻來覆去,到了三更,才迷迷糊糊地聽見外房傳來鐵九雷鳴般的鼾聲。許宣精神一振,立時醒了大半,忙吞了那顆「活絡丹」,按照舅舅所傳的導氣法門,徐徐運轉氣血。


    「噹!噹!當!」遠處遙遙傳來更梆,更夫拖長了聲音,叫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等到聲音漸行漸遠,終於細不可聞,許宣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豎耳傾聽。確定眾人均已熟睡後,才又踮著腳尖折回到西牆邊,推開窗子,小心翼翼地爬了出去。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11 PM

第五章僵鬼

黑雲滿天,圓月忽隱忽現。院牆邊是一片綠森森的竹林,被狂風刮卷,嘩嘩搖動。

    他貓腰鑽入竹林,踏著牆角那塊太湖石,攀住牆頭,用勁往上一翻,便靈巧地越過了圍牆,穩穩地落在西廂的花園裡。

    他兩腿雖近殘疾,不能遠行,但仗著「活絡丹」的功效,以及舅舅傳授的青城派輕身功夫,這幾個動作倒也一氣呵成,頗為輕盈。

    許宣抬頭望了眼高達丈餘的牆頭,心中暗自得意,將灌滿「女兒紅」的葫蘆繫緊,別在後背,正想沿著圍牆下的桃樹林,朝西廂房奔去,忽聽林葉「嗖嗖」連響,兩道人影閃電似的從竹林上掠過,然後驟然停了下來,踩著竹枝上下搖蕩,左右顧望。

    月光照在那兩人身上,一個白衣似雪,清麗的臉上也彷彿籠著冰霜,另一個綠衣鼓舞,嘴角似笑非笑,秋波靈動。正是白日裡結識的小青二人。

    許宣大喜,還不等張口,兩人忽然又閃電似的朝西飛掠而去。他心中一動,是了!他們定是擔心白天人多眼雜,不好意思去無塵庵舊址還願,這才趁著半夜前往。

    他自小受雙腿所累,困於家中,極少有同齡朋友,家丁、僕僮雖然眾多,但個個曲意奉承,又生怕傷及他的身體,玩起來殊無趣味。因此除了琴棋書畫,聊以自娛之外,經常逼著鐵九偷偷帶他出府,喬化玩耍。然而結識的新朋友,一旦發現他雙腿殘疾,不是鄙薄疏遠,就是過度地同情照顧,讓他百般不是滋味。

    惟有小青與這白衣人對他的琴藝由衷激賞,絲毫沒將他看作怪物,讓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平等相待的快樂,故而內心裡早將這二人視如知己,想要與之結為摯交。

    此時見他們前往無塵庵舊址還願,幾乎想也不想,立即又背起葫蘆,轉身朝西邊園牆外的山林裡奔去。

    慈恩園是許正亭為了紀念程氏而建,依山伴湖,毗鄰著「仁濟堂」的藥植園,佔地近千畝。

    出了這片庭院,周圍全是密密的參天古樹,別說外人,就算是「仁濟堂」的家丁、藥店的夥計,也不敢妄自亂闖,生怕迷途不出。

    許宣從小在這園子裡長大,上上下下也不知逛了幾千幾百遍,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

    他吃了「活絡丹」後,氣血催激,精神奕奕,跑得又快又穩,不消一會兒,便已翻過兩處圍牆,穿過幾條捷徑,來到了那片荒廢的舊廟山林。

    山坡上儘是千奇百怪的古柏、老槐,夾雜著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巨樹,枝葉層層遮天,白天便已說不出的幽暗陰森,此時更伸手不見五指,惟有狂風吹搖時,漏下星星點點的月光,斑駁閃爍。穿行其間,總覺得彷彿有人在頸後一遍遍地吹氣,桀桀怪笑。

    饒是他膽大包天,也不由遍體雞皮泛起。當下擰開葫蘆,往喉裡灌了幾口熱辣的醇酒,定了定神,繼續朝前摸索。

    「活絡丹」雖然神奇,卻只能支撐一個時辰。他在崎嶇漆黑的山林裡摸行了許久,氣喘吁吁,雙腿又漸漸開始酸軟刺疼起來。

    剛想坐下稍作歇息,忽聽一陣鬼哭似的「桀桀」尖叫,群鳥驚飛,陰風怒號,整片森林驚濤駭浪般猛烈湧動起來。

    許宣心裡一凜,矮身藏到兩塊巨石之間。

    鳥聲淒厲恐怖,無數黑影從蔭蓋上方急速閃掠而過。數十隻鳥雀似是慌不擇路,接二連三地撞在樹枝上,墜入草地,其中一隻正好掉在他腳邊,撲翅掙扎,轉眼便不再動彈了。

    許宣摸了摸鳥屍,汗毛直乍。

    這隻鳥雀渾身冰冷僵直,腳爪、羽翅上更凝結了一層薄冰,竟似是被瞬間凍死的。轉頭望去,地上密密麻麻地死了近百隻鳥雀,無不凍僵暴斃。又驚又疑,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

    還不等細想,又是一陣陰風撲面刮來,似乎有個黑影從頭頂閃電般掠過。他呼吸一窒,全身僵直,眉睫上頓時凝了一層薄霜。若不是「活絡丹」藥力仍在,只怕瞬間便被凍成冰石了。

    他心底猛地一沉:「難道自己遇上妖怪了?」忽聽身後傳來「咯啦啦」一陣響動,轉頭朝後一看,魂飛魄散,差點兒大叫出聲。

    一隻手!

    一隻蒼白僵硬的手從草地裡伸了出來!

    那隻手五指蜷曲,乾枯得只剩一層薄皮貼在骨頭上,每一次屈伸,指節都「咯咯」脆響,彷彿將欲碎斷。

    它抓住旁側的岩石,似乎在用力撐頂,接著「彭」地一聲悶響,咫尺之外,又破土伸出一隻手爪,按住了草地。然後在這兩隻手爪之間,慢慢地頂出了一顆慘白的頭顱。

    頭顱乾癟,一如那兩隻手爪,彷彿被吸乾了所有血肉,惟余骷髏。白多黑少的眼球在深凹的眼眶裡徐徐轉動,從許宣身上瞥過時,突然凝注不動,呲著白牙,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吼聲。

    許宣寒毛直乍,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此時相距不過三尺,甚至可以感覺到骷髏陰冷濁臭的鼻息噴吐在自己的身上。那種恐怖的感覺,如墮夢魘,卻又偏偏如此真實。

    那具骷髏瞪了他好一會兒,似是察覺不到活人的氣息,又低吼著慢慢轉開頭,繼續一點一點地從泥土裡鑽了出來。

    許宣如釋重負,口中卻依舊不敢吐氣。正憋得胸肺欲爆,東南邊又傳來了一陣馬蹄聲,六騎風馳電掣地朝這裡衝來。

    當先一人道:「張大官人稍安勿躁,過了這個山坡,就是無塵庵的舊址了。等小人佈置停當,只要那兩個兔兒爺敢來,包叫他們如甕中之鱉,有來無回。」

    又聽另一人「哼」了一聲,道:「張某看上的東西,從沒到不了手的。你們都給我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就算在這兒等上三天三夜,也不許交眨一下眼皮!」其餘眾人轟然應是。

    許宣心中一震,來人赫然竟是張宗懿!一時間不知是該驚愕、氣怒,還是好笑。這廝真真色膽包天,胡做非為!白日裡被鐵九一槳震退二僕,原以為他也該知難而退了,誰知竟賊心不死,半夜領人私闖山林,守株待兔,必欲得小青而後快。

    那六騎來勢極快,轉眼就捲過山頭,迎面衝來。

    那具骷髏不知是被激怒,還是見獵心喜,突然昂頭狂吼。

    圓月當空,照著林間泥土裡鑽出的半截白骨與森森白牙,那景象詭異到了極點。六匹駿馬受驚長嘶,高高地立身踢蹄,險些將張宗懿等人甩下馬背。

    眾人瞧見那具骷髏,臉色齊變,驚呼狂叫,慌不迭地勒韁揚鞭,轉頭逃命。

    骷髏拔地衝起,閃電似的撲到一個胖子的背上,一口咬中他的頸子,胖子發出淒烈無比的慘叫,簌簌狂抖,那肥胖的身軀竟瞬間乾癟,從馬背上摔了下來,縮成一小團。

    骷髏絲毫不停,立刻又飛身衝起,撲落到第二人身上,依法炮製,咬中他的脖子,將其瞬間吸成人干。

    許宣第一次瞧見如此恐怖之事,頭皮發麻,毛髮盡豎,全身凍僵似的一動不動。

    張宗懿等人更是肝膽欲裂,揮鞭策馬,亡命狂奔,不斷長呼亂叫:「救命啊,僵鬼!有僵鬼!」

    但那僵鬼速度快如閃電,兔起鶻落,轉眼間就已撲倒了五人,旋身拔起,朝著那張衙內當頭衝落。

    張宗懿尖叫著拔劍亂砍,被僵鬼拎起右腿,凌空甩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撞落在許宣身前的草地上。

    瞧見許宣,他就像懸崖邊上的人扯住了救命稻草,掙扎著爬來,涕淚交流,連呼救命。

    許宣心下一軟,此人雖然驕橫好色,好歹也是一條人命,豈能眼睜睜地見死不救?眼看那僵鬼又低吼著飛竄撲來,猛一咬牙,從張宗懿手裡奪過那柄長劍,翻身朝僵鬼的腿上砍去。

    這一招是青城鐵劍門的「石間清泉」,也是程仲甫傳他的十四招劍訣之一。程仲甫知道這外甥好管閒事,生怕他雙腿殘疾,在外頭受人欺負,因此偷偷傳了他十四招劍訣。

    這些劍法雖然看似簡單,卻涵蓋了鐵劍門的精髓要義,迅疾機變,防不勝防。最重要的,是劍劍都不傷及敵人要害,只是用於自保。

    許宣學了這十四劍,喜不自勝,日夜練習。他聰慧絕倫,一點就通,只是身體資質太差,經脈淤堵,真氣全無,因此招式雖然凌厲精確,殺傷力卻大打折扣。好在「自保而不傷人」恰巧是程仲甫私傳他劍術的初衷,這一年多來,許宣在外打抱不平,靠著這十四招劍訣,倒也嚇退了不少惡人。

    此時生死相博,面對的又是凶暴無比的僵鬼,和平時的花架子唬人自然天差地別。所幸他畢集全力,僵鬼又快疾如電,「卡嚓」一聲,劍鋒竟瞬間劈入了僵鬼的膝骨。

    許宣右臂酥麻,虎口更被震得鮮血長流,長劍頓時脫手。

    僵鬼愣了愣,低頭看了看嵌在膝蓋上的長劍,眼白翻動,又看了看他,突然呲牙咆哮,猛地翻身撲到他背上,一口朝他脖子咬去。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26 PM

第六章埋劍

許宣心中一沉:「我命休矣!」躺在一旁的張宗懿更是嚇得眼睛一翻,叫聲陡然斷絕,就此暈厥不醒。

    就在這時,忽聽「哐」的一聲,金鑼震響,僵鬼全身猛然僵直。

    狂風鼓舞,山林裡突然響起潮水般的「南無阿彌托佛」以及「咄咄」的木魚聲。

    僵鬼眼白翻動,踉踉蹌蹌地站起身,抓住自己的頸子,渾身扭曲,骨骼「咯啦啦」脆響不絕,仰頭發出痛苦的狂吼。

    許宣又驚又奇,卻見四個僧人手握禪杖、金鑼、木魚,從東南西北緩緩地走了出來,個個身著緋紫色袈裟,年紀輕輕,赫然竟是白天在驛館裡遇見的那幾位外地僧人!

    僵鬼歪歪扭扭地走了幾步,仆地蜷成一團,隨著木魚與誦經聲劇烈顫抖,骨骼扭轉成了不可思議的形狀。繼而「啪」地脆響,骷髏頭驟然折斷,從頸骨上飛起三丈來高,滾落在地。

    那顆頭骨旋轉著掉入土坑,白多黑少的眼球兀自骨碌碌地轉動著,怨毒地瞪著那行僧人。

    就在許宣鬆了口氣,以為噩夢行將結束之際,骷髏頭突然齜牙發出淒厲無比的嘶吼,十幾丈外的那具無頭骷髏竟應聲拔地衝起,瞬間撲到了當先的那位少年和尚頭頂。

    那和尚濃眉大眼,正氣凜然,在月光下竟似鼓著一輪淡淡的佛光,右手握著禪杖,稽首道:「阿彌陀佛,苦海無邊,渡君一程。去吧。」左手拋出一個金缽,嗡嗡旋轉,發出刺目無比的炫光。

    「轟!」僵鬼的屍體光芒閃耀,凌空撞飛起十幾丈高,接著扭曲如麻花,猛地化為一道金光,收入缽中。

    幾在同時,那顆墜落在土坑中的骷髏頭驟然跳了起來,閃電似的飛旋穿舞,朝西南方衝去。

    少年和尚雙眸精光爆射,沉聲道:「法賢、法相,它在為我們指路,且別收它。」

    眾僧合十應是。兩個僧人騰空飛掠,率先追去。

    那少年和尚微一遲疑,朝許宣稽首行禮,道:「施主,降妖除魔,禮數不周,得罪了。」不容應答,轉身便將他背了起來,朝著那顆逃逸的頭骨追去。剩餘的那名和尚也背起昏迷的張宗懿,緊隨在後。

    風聲呼呼,眾僧疾行如飛。

    許宣驚喜駭奇,滿肚子疑竇想要發問,卻彷彿全被狂風堵在了喉間,一句也說不出來。

    不過片刻,眾僧便已到了一片開闊的山林之中。

    陰雲慘淡,月光透過前方那株巨大的千年老樹,照在那間舊廟的頹牆破瓦上。夜梟桀桀尖叫,黑影盤旋。

    一隻白色的野貓聽見聲響,在牆頭豎起尾巴,朝著他們弓身呲牙,然後縱身躍入輕紗般的薄霧,消失不見。

    許宣心裡「咯噔」一跳:「這兒應該就是千年老槐與無塵庵了!」從前他曾來過兩次,陰森瘆人,尤其經歷了剛才驚魂那一幕後,更覺草木皆兵,鬼影重重。

    僵鬼的頭顱飛到舊廟前,突然憑空墜落草叢。

    眾僧正欲上前,樹林裡又傳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

    少年和尚做了個手勢,示意眾人伏身不動,而後背著許宣藏在亂世叢中,蚊吟般的傳音道:「施主,此處來了個道行極深的妖孽,那只僵鬼不過是她的倀奴。今夜若放走她,蒼生必受浩劫。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切切不可出聲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許宣剛要點頭應允,又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銀鈴般笑道:「姐姐,就是這兒了!若不是有座荒山古廟,想要從這兒遍地古樹裡找出一株千年老槐,倒真不是件易事。」

    兩道人影一閃,小青與白衣女子並肩躍落。他又驚又急,還不等出聲提醒,已被早有防備的少年和尚封住經脈,動彈不得。

    小青格格笑道:「不知是誰起的這『無塵庵』的名字?如今偏偏殘垣斷壁,蛛網遍佈。當初如果起名叫『有塵庵』、『斷牆庵』,說不定就平平安安,嶄新如初了。就像我們今日所逛的『斷橋』,橋名『斷橋』,偏偏不斷。世間之事,大抵如此。你求什麼,老天偏不給你什麼;你不求什麼,卻反倒全都來了……」

    白衣女子反握長劍,左右環顧,彷彿有所警覺,截口道:「小青,時候不早啦,快點將斷劍埋了,便回蜀山去吧。」

    「知道啦。」小青扮了個鬼臉,似是怪她囉嗦。

    她繞著那株老槐樹走了幾圈,「咦」了一聲,道:「姐姐,你瞧這兒有抔新土,似乎剛被人挖過……」接著又失聲低呼,奇道:「這兒埋了半塊墓碑……『不入輪迴六道之外生死簿無名女尼之墓』……哎呀,敢情是個老賊尼,呸!呸!呸!晦氣!」

    少年和尚手指一緊,似是有些憤怒。

    許宣心裡突突急跳,暗自奇怪:「他們來這兒不是替母還願麼?為何要掘地埋劍?」隱隱覺得這兩人絕不似先前以為的那麼簡單,但仍為他們捏了把汗,希望他們早早離開。

    小青從袖中取出一柄青幽幽的鐵劍,在那半截墓碑邊挖了起來。她動作極快,轉眼便掘出了一個縱橫丈許、深四尺的大坑。

    白衣女子見她仍不將斷劍埋入,連聲催促。

    小青搖頭道:「姐姐,那魔頭雖然凶狡歹毒,卻言出必踐。既然說了埋劍於此,能讓你我升入仙界,必有原因……」右手忽然一震,斷劍不知碰到了什麼堅硬之物,熾光大作,嗡然長吟。

    兩人臉色齊變,小青又驚又喜,道:「姐姐,你瞧這兒是什麼?」低頭一吹,塵土飛揚,坑內露出一個青銅嵌制的圓形墳頂。

    許宣遠遠見了,亦覺奇怪。

    大宋民間富庶,許多人用堅固的岩石砌墳,以防盜墓。但像這般以大塊弧形青銅緊密嵌合的墳墓,卻是見所未見,難道竟是前朝某大富人家的墓穴?但又為何埋在千年槐樹之下,立著無名尼姑的墓碑?

    白衣女子沉吟道:「小青,此事似有不妥,我們還是走吧。如果再闖出大禍,就無顏回蜀山見葛仙人了。」

    小青笑道:「姐姐,你這般畏首畏腳,豈能得道?來也來了,挖了挖了,不見分曉我哪兒也不去。」畢集真氣,將斷劍刺入青銅墓石的縫隙,「砰」地一聲震響,墓頂竟然被她撞開了一個大洞。

    霎時間白汽蒸騰,陰風大作。她全身霜雪凝結,凍得牙關格格亂撞,斷劍幾乎拿捏不住。若不是白衣女子一把抱住她,朝後急退了幾丈,只怕瞬間被凍成了冰人。

    兩人又驚又疑,等到那股陰風散盡,再探頭朝裡望去,臉色又是一變,齊聲低呼。

    青銅墓室裡竟密密麻麻,塞滿了纍纍白骨!

    那些骷髏大多頗為細小,應是年紀不到十歲的兒童。有些甚至只有六七歲大小,渾身扭曲,瞪著眼珠,嘴巴張得極大,可以想像出他臨死時驚怖駭懼的表情。

    有的則乾癟如蠟像,骷髏上包裹著皺巴巴的皮,依稀還能看見脖子上翻綻的傷口,像是被尖牙咬過,吸乾了全身血肉。

    放眼望去,至少能看見六七十個頭骨,至於被壓在下方的,就難以計數了。

    二女面面相覷,饒是小青機變百出,見了此情此景也不免有些手足無措。她定了定神,瞥見那堆白骨裡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棺材,心念一動:「難道那魔頭所說的天機就在這棺材裡?」當下抓住棺沿,一把拽了出來。

    「砰!」

    棺材凌空飛起,重重地撞在老槐樹的虯根上,震得樹葉簌簌而落,也震得許宣心中一顫,呼吸如堵。

    幾乎就在同時,只聽少年和尚雷鳴般的大喝:「不可打開棺材!」人影閃爍,金鑼震耳,另外三個僧人跟著他縱身躍出,朝二女撲去。

    然而他們終究還是慢了半拍。

    小青拽出棺材的瞬間,便已發力將棺蓋撞飛。

    棺裡躺著一個美艷無比的赤裸女屍,渾身如被絲繭纏繞,被那雪亮的月光所照,玲瓏浮凸,若隱若現。更詭異的是,那女屍懷中竟抱著一個同樣赤裸的少年,光溜溜的頭頂赫然留著幾個醒目的戒疤,當是小沙彌無疑。

    眾僧齊聲叫道:「阿彌陀佛!」紛紛轉頭,不敢正視。

    許宣血氣方剛,雖然經脈被封,僵直地斜躺在亂世叢中,瞥見那裸體女屍,腦中仍不免「嗡」地一響,熱血沖頂,面紅耳赤。總覺得那女屍雖死猶活,那雙如絲媚眼似閉非閉,彷彿正妖嬈勾魄地凝視著自己,視線登時如磁石附鐵,再也移轉不開,

    就連小青被那女屍艷色所攝,也不免意動神搖,心想:「不知這女人是誰?死了尚有如此魅力,活著還不知該如何顛倒眾生!」誰知念頭未已,那裸體女屍竟突然睜開眼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26 PM

本帖最後由 rk452 於 2015-1-17 07:27 PM 編輯

第七章女屍

小青猛地一驚,剛想後退,右腕已被那「女屍」鐵箍似的緊緊抓住,待要運氣掙開,卻渾身酥痺,連指尖也動彈不得。

    「女屍」格格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是誰攪亂了本宮的好夢?」眼波流轉,從眾人臉上掃過。眾人心中一蕩,彷彿被陰柔妖媚的聲音瞬間攝住了魂魄,連氣也喘不過來了。

    那少年和尚一咬舌尖,喝道:「大膽妖孽!你戕害無辜,吸人精血,褻瀆佛門淨地。罪惡滔天,還不引頸伏誅?」

    他聲如驚雷,動用了「佛門獅子吼」,再加上手中禪杖與金缽鏗然激撞的聲響,瞬間壓過了那「女屍」陰柔的笑聲,震得眾人遽然驚醒。

    「好俊俏的小和尚,」那「女屍」凝視著他,吃吃笑道:「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既有向佛之心,為何不自我犧牲,拯救世人?」左手輕輕撫摩著懷中沙彌的裸屍,極盡挑逗之意味。

    那少年和尚面色一紅,喝道:「紅粉骷髏,色色空空,苦海無涯,唯心是岸!法賢、法相、法真,結『四方如來陣』!」

    另外三名僧人齊聲應諾,人影交掠,將那「女屍」包圍中央。金鑼震耳,木魚聲聲,夾雜著潮水般的「南無阿彌托佛」,光芒沖天。

    小青掙脫不得,被周圍滾滾氣浪壓迫,五臟六腑直欲炸裂開來,又驚又急,叫道:「喂!我只是受人所托,來這兒埋點兒東西的。你們要打要殺,幹嘛拉我下水?」

    「女屍」格格笑道:「小丫頭,天下這麼大,你偏挑了此處埋東西,怪得誰來……」瞥見小青手上的那半截玄冰鐵劍,臉色陡變,笑聲也忽然頓止,厲聲道:「這柄劍哪兒來的?是誰讓你將此劍埋在這裡?」

    她原本笑意吟吟,嬌媚無限,瞧見這斷劍後,竟似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驚怒、悲憤、仇恨、怨毒、恐懼……諸種表情全都湧上那張扭曲變形的臉容,猙獰如鬼。

    白衣女子喝道:「放開她!」劍光如電,朝「女屍」眉心刺去,劍尖還沒碰到那層蟬翼般的絲繭,便被應激鼓起的護體氣罩震碎為幾截。她經脈未復,根本抵受不住那兇猛無比的反撞力,「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凌空跌飛到十幾丈外的樹叢中。

    許宣心中一沉,還不等驚呼出聲,那四名僧人已經朝「女屍」圍沖而至。禪杖、金缽、金鑼、木魚……光芒炸射,朝著她當頭拍落。

    「女屍」視若不見,右手一翻,扣住小青的頭頂,喝道:「快說,是誰將此劍交給你的?他現在何處?」左手拎起那具沙彌裸屍,朝上飛旋掃擋。

    「轟!」光浪四噴炸湧,沙彌裸屍瞬間斷成數截,血肉橫飛。那四名和尚則被震得踉蹌飛退,木魚、金鑼齊齊脫手。

    小青頭頂劇痛,只覺一股陰寒無比的真氣從泥丸宮劈入全身,奇經八脈彷彿寸寸撕裂,疼得冷汗直冒,錐心徹骨,卻偏偏長大了嘴巴,一聲也發不出來。心底閃過一個恐怖無比的念頭:這妖女在用妖法吞併她的神識!

    「女屍」右手五指死死地扣住她的頭頂,光芒閃耀,眼中閃過驚訝、狂怒的神色,厲聲大笑:「峨眉山!原來你在峨眉山!本宮踏遍了九州四海,原來你竟躲在葛老道的煉丹爐下!」

    那少年和尚喝道:「妖孽!再不放下屠刀,迷途歸返,必將形神俱滅,萬劫不復!」盤腿而坐,袈裟鼓舞,全身如鍍金光。

    法賢、法相、法真次第坐在他身後,左手抵住前一人的後背,右手捏訣結印,緊閉雙眼,唸唸有詞,渾身都已被汗水浸透。

    無數道金黃色的氣芒穿過眾僧身體,匯入那少年和尚的雙臂,環繞著禪杖,滾滾飛舞,就像一條金龍盤旋咆哮。

    「轟!」禪杖金光怒爆,當空幻化為一條巨大的金龍,朝著「女屍」當頭衝落。

    「空有皮囊在,心死如劫灰!本宮早已跳出五行,不入輪迴,何懼你形神俱滅,萬劫不復!」那「女屍」尖聲狂笑,淚水奪眶滑落。說到最後一個字時,空中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閃電,雷聲狂奏。

    許宣呼吸一窒,只見漫天青紫,那條銀蛇般的電光夭矯飛竄,忽然劈入那「女屍」頭頂,接著熾光刺眼,氣浪猛地朝外一鼓,巨大的轟鳴與爆炸幾乎夷平了周圍的所有一切。

    岩石、墓室、棺材、千年老槐、草木、泥土……就像滔天大浪,層層掀翻,轟然鼓湧,卷溺著他拔地飛起十幾丈高,然後重重地撞落在草地裡。眼前金星亂舞,百骸彷彿全都被震散成了萬千碎塊,痛得無法呼吸。

    凝神再看時,塵土濛濛,那四個僧人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渾身鮮血斑斑,禪杖、木魚、金鑼盡皆震斷。

    那「女屍」依舊提著小青,昂然站在棺中,厲聲長笑,臉頰上儘是晶瑩閃爍的淚水。

    她雙眸中的怒火漸漸消散,又恢復了那風華絕代的妖媚姿容,冷冰冰地環顧著四周樹林,格格笑道:「你們看也看足了,等也等夠了,還想藏到幾時?想讓本宮降下萬千雷霆,將你們全都劈成炭糜麼?」

    狂風呼嘯,四面樹林中黑影閃爍,接二連三地衝出數十個道士,結成劍陣,將她團團圍住。

    當先一人葛巾布衣,清俊軒昂,右手反握長劍,朗聲道:「無恥妖孽!分明是你在此處躲藏了十六年,宣淫濫殺,禍害蒼生,所犯罪孽即便降下萬千雷霆也難燒盡!我等承奉天意,特來降拿,還不跪下伏誅?」

    「舅舅!」許宣又驚又喜,這才明白程仲甫今日所說的「除了慶賀生日,另有要務」是什麼意思。

    那「女屍」格格一笑:「青城半尺鐵,光寒十四州。閣下想必就是許冠蟬的師弟程仲甫了?」

    她從小青手中摘下那半柄玄冰鐵劍,揚眉笑道:「你來這兒,是為了尊師的這柄『半尺玄冰鐵』,還是為了被此劍刺中之人?」

    程仲甫淡淡道:「修道者,當以救濟蒼生為己任,降妖除魔,死而後已。家師為道而死,死得其所。程某不肖,卻願以七尺之軀、半尺鐵劍,承我青城之志,一往無前,粉身碎骨。」

    眾道士齊聲大喝:「一往無前,粉身碎骨!」劍光閃耀,凌空穿梭飛舞,將「女屍」層層疊疊圍在中央,只等程仲甫一聲令下,立即上前圍攻。

    看著舅舅正氣凜然,領袖群倫,許宣又是激動又是驕傲,全身熱血如沸,燒得臉頰、耳根陣陣發燙,恨不能立即化身陣中,與他共存亡。

    漫天電光飛舞,雷聲滾滾。

    「女屍」仰頭格格大笑道:「好一個『一往無前,粉身碎骨』!本宮倒要看看你們誰敢上前,誰又擋得住我!」突然鬼魅似的疾衝而出,一把便抓住了一個矮胖道士,低頭咬住他的脖子。

    矮胖道士尖聲慘叫,瞬間乾癟倒地。

    「女屍」足不點地,去勢如狂風,轉眼又抓住了三個道士,吸乾精血,繼續背著小青,朝人群衝去。

    眾人大駭狂呼,劍光縱橫飛舞,氣浪四爆。

    許宣眼花繚亂,被狂風、氣浪迫得呼吸不得,什麼也看不清,只聽慘呼迭起,程仲甫高聲喝道:「大家結成劍陣,一致對外,不可讓她靠近!若被咬中,下個月圓之夜就會變成非人非鬼的殭屍!」

    接著又聽「砰砰」連聲,慘叫、驚呼不絕於耳,幾道人影從他頭頂飛過,溫熱的鮮血濺了滿臉都是。

    混亂中又聽那少年和尚喝道:「再過一刻鐘天便要亮了。天色一亮,她的『陰極真炁』便難以為繼,只能躲入棺中,束手就擒。大家合力支撐,千萬不可讓她跑了……」話音未落,忽然一聲悶哼,似是被「女屍」打中,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

    「女屍」笑聲凌厲,伴著滾滾雷鳴。一道又一道的閃電當空劈落,氣浪炸舞,慘呼聲此起彼伏。

    許宣眼前一花,一道人影突然撞在自己身上,還沒等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腳下一空,猛然被騰雲駕霧地拋了起來,撞向迎面撲來的第二道人影。

    閃電一亮,照在對面那人嬌媚的臉上,肌膚瑩白如霜雪,吹彈欲破,閃閃秋波正似笑非笑地盯著自己,唇邊鮮血殷紅欲滴。

    他心下一沉,「女屍」!下意識地伸手摀住自己的脖子。

    但那「女屍」對吸他精血卻似毫無興趣,隨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抓著小青,繼續沖天飛起。

    他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狂湧,皮膚、毛髮瞬間凍結了一層白白的冰霜,就連五臟六腑也彷彿被轟然湧入的森森寒氣撞成了無數碎片。然後意念如碎,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27 PM

第八章玄龜

四月,黃昏,峨眉。

    艷陽如豆,雲海茫茫。數峰破雲,參差傲立,在夕暉映照下,閃耀著淡淡的金光,彷彿海上仙山,壯麗而飄渺。

    大峨山中,險崖峭壁如刀削斧砍,突兀嶙峋,桀然天半。一條棧道沿著山勢,向上蜿蜒折轉,直沒雲霞深處。

    兩側蒼松青翠,虯枝橫斜,鬱鬱青青如綠雲碧霧。空谷幽林,鳥鳴清寥,巨石青苔上灑落著斑斑光影,閃爍不定。

    一個矮小的青衣老者戴著碧綠色的草笠,背著一口大銅鍋,正蹲坐在林間岩石上,哼著小調,搭灶生火。

    在他身旁端坐著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黃衣少女,石人似的一動不動,俏臉蒼白,妙目焦急地眺望著下方山徑,淚珠不住地在眼眶裡打轉兒,交雜著驚惶、恐懼、期待、緊張……種種神色,似乎在等著什麼人的出現。

    「小丫頭,你死心吧,姓葛的牛鼻子正縮著腦袋當烏龜,哪裡還有膽子出來救你?嘿嘿,他既然沒膽子來,留著你也沒用啦,索性當老祖的晚飯吧。」

    老叟瞟她一眼,乾癟的臉上綻開菊花似的笑容,又搖著頭嘖嘖讚歎:「細皮嫩肉,一定很清甜爽口。」一邊說,一邊狂吞饞涎,從背上取下那口大銅鍋,架在石灶上。

    山風鼓舞,枝葉間篩落的陽光燦燦閃耀,遠遠地,吹來一陣清亮的歌聲。老頭耳廓微動,轉頭凝神傾聽。

    黃衣少女妙目一亮,迅即又轉黯淡。

    「噫吁戲,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爾來四萬八千歲,始與秦塞通人煙。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方鉤連。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那聲音清亮悅耳,但卻似中氣不足,一曲《蜀道難》尚未唱到一半,已自氣竭,咳嗽不止。

    只聽一個漢子慌忙勸道:「公子爺,你悠著點,別再唱啦,岔著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唱歌的少年咳嗽著笑道:「橫豎快要死了,管它作甚。」

    黃衣少女心下失望已極,聽到「橫豎快要死了,管它作甚」,更是秀眉輕蹙,淚水忍不住奪眶湧出。她經脈被封,想哭也哭不出聲。

    老者齜著黑黃的牙齒,森然一笑,道:「小丫頭,別哭,再哭肉就發酸啦,那可就不好吃嘍。」

    說著指尖一彈,「哧!」一道清流從不遠處的山泉裡沖天噴出,順著他手指所劃,當空劃過一道銀亮的弧線,汩汩地澆入銅鍋,蒸騰起絲絲白汽。

    這時,腳步聲越來越近,三個漢子穿過松林,沿著那石徑走了上來。

    當先那人是個中年道士,葛巾布衣,青鞋白襪,腰間懸了一柄短劍,清俊軒昂,落落出塵。

    第二個大漢身高九尺,魁偉如山,銅鈴大眼炯炯有光,背著一個錦衣少年,步履穩健如飛。錦衣少年約莫十四五歲,清秀瘦弱,大眼靈動,只是臉上罩了一重淡淡的黑氣,病怏怏的渾無光彩;一邊咳嗽,一邊兀自笑嘻嘻地唱著那首《蜀道難》,斷斷續續。

    最後一個藍衣漢子挑著鐵扁擔,亦步亦趨,滿臉焦急,不斷地勸那少年緘口休息。

    草笠老叟瞇眼打量那少年,一邊攪拌鍋水,一邊搖頭嘖嘖惋歎:「骨骼修長,皮肉細嫩,若是沒生病,用來清蒸一定妙極。可惜眼下病入膏肓……唉唉,浪費了,浪費了。」

    那中年道士猛地抬起頭來,眼中精光閃動,掠過一絲驚駭、警戒的神色,淡淡道:「原來是玄龜老祖,幸會了。」

    另外兩個大漢聽見「玄龜老祖」四字,登時面色大變,止住腳步,驚怒厭憎地瞪著老叟,凝神戒備。

    那少年「咦」了一聲,止住歌聲,笑道:「玄龜老祖?這名字好生熟悉。是了!舅舅,他就是你從前說過的專吃人肉的東海老怪物嗎?那口大銅鍋若是背在背上,果然像極了一隻老烏龜……」

    「宣兒!」中年道士驀地截住他的話頭,朝那老叟微一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少年無知,無心冒犯,還請見諒。」

    草笠老叟長眉一挑,起身桀桀怪笑道:「小娃兒年紀輕輕,見識倒是不少,看來都是閣下教的嘍?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笑聲陰惻森冷,聽得眾人毛骨悚然。

    這老叟正是被稱為「魔門十祖」之一的東海「玄龜老祖」宋堇。魔門中人行跡詭秘,自稱修道,卻以妖邪之法修煉不死之身,惡名昭著,而這玄龜老祖又是其中聲名至為狼籍的一位。

    此人性情偏狹多疑,殘忍好殺。獨來獨往,作惡多端,猶喜食童子肉,不僅是官府的眼中釘,更是天下各派的公敵。但他妖法極強,每每從各派圍擊中從容逃脫。

    八年前,峨眉明空大師曾聯合十八名佛門高手,遠赴萬里,在武夷山下伏擊此獠,仍被他提前識破埋伏,以妖法遁走。此後杳無音訊,蹤跡全無。

    不知這魔頭今日為何竟敢孤身獨上峨眉?又為何公然在這半山棧道烹煮童女?峨眉山群英薈萃,難道竟沒有人出面管上一管?

    一念及此,中年道士忽然想到今日一路上山,竟沒有遇見一個佛門子弟,偌大峨眉竟似成了空山!心中突突劇跳:「難道那傳言竟是真的,峨眉山當真出了大事?」微一凝神,不動聲色地道:「在下不過無名小卒,何足掛齒……」

    那少年卻搶著大聲說道:「老怪物,我舅舅是怕說出名號來嚇死了你!」他初生牛犢,對玄龜老祖毫不畏懼,又對自己的舅父極是自傲,笑嘻嘻地道:「青城半尺鐵,光寒十四州。『太玄真人』程仲甫的名頭你聽沒聽過?」

    「程仲甫?原來你就是青城半尺太玄劍?」玄龜老祖目中凶光一閃,哈哈笑道,「青城、峨眉老死不相往來,你破戒上山,也不怕被許冠蟬逐出青城嗎?」

    峨眉山原為道教聖山,相傳唐朝呂純陽等人便曾在峨眉修煉得道。但唐朝中葉以後,道門勢衰,佛教興盛,峨眉逐漸被佛門所據,山中寺廟林立,道佛兩教怨隙隨之越結越深。

    唐玄宗時,朝廷為安撫兩方矛盾,特將青城山闢為道教聖山,峨眉則繼續為佛教所有。

    到了大宋政和年間,道士林靈素橫空出世,祈雷求雨無不靈驗,名震天下,深得徽宗皇帝恩寵。

    在他再三奏請之下,徽宗屢屢抑佛崇道,甚至於宣和元年下令改佛為道,焚滅佛經,佛門幾遭滅頂之災。

    自此之後,道、佛兩門更是形如水火,勢不兩立。

    為免紛爭,峨眉、青城山上的道佛各派對弟子嚴加約束,立誓若非生死攸關,絕不輕易踏入對方山門,違者輕則禁閉,重則逐出師門。

    程仲甫雖是青城山鐵劍門的成名人物,卻也不該違禁行事,貿然踏入峨眉。是以玄龜老祖如此發問。

    程仲甫微微一笑,不答反問:「武夷山一戰,猶如昨日,老祖這麼快就忘了?難道閣下親上峨眉,是想向明空大師負荊請罪?」

    「姓程的,你是當真不知道呢?還是裝瘋賣傻?」玄龜老祖長眉一挑,哈哈大笑,「明空老禿驢惡貫滿盈,五天前就嗝屁啦!相識一場,老祖我豈能不來弔唁送終?」

    「什麼?」眾人失聲齊呼。就連一向沉穩的程仲甫,也忍不住變色,愕然道:「明空大師……圓寂了?」

    明空大師是峨眉山七十二寺的領袖,德高望重,慈悲睿智,與其師弟明心、南海的慧真師太、白雲禪院的宗惠大師並稱「大宋四大高僧」,更難得的是法力高強,嫉惡如仇,平生降妖伏魔無數,可謂魔門妖類最為忌憚的人物。

    難怪峨眉山上空空蕩蕩,一個人影也難以瞧見,想必這幾日峨眉各寺都在閉門志哀,唸經超度。是以這老妖才這般猖狂,當道煮湯吃人。

    玄龜老祖嘿然道:「明空老禿驢害得我在東海躲了八年,頓頓魚蝦蟹蚌,嘴裡他奶奶的都快長出海藻來了。這次入川,老祖專門上峨眉吃幾隻兩腳羊,過一過癮,順便祭奠老禿驢在天之靈。」探出那乾癟如鬼爪的手,捏住黃衣少女的臉,縱聲狂笑,聲音在群山之間遙遙迴盪。

    「汩汩汩!」鍋裡的水已經燒開了,蒸汽滾滾翻騰。

    玄龜老祖吞了口饞涎,笑道:「妙極,妙極!終於可以下鍋了。太玄散人想分一杯羹否?」雙手一扯,「哧哧」脆響,少女衣裳登時碎裂,露出雪白細嫩的肌膚。

    黃衣少女雙頰潮紅,倏然又轉為蒼白,淚光閃閃地望著程仲甫等人,滿是羞憤、哀求與恐懼,猶如雨荷風柳,惹人垂憐。

    程仲甫心中不忍,躊躇難決。他素來謹慎,若無十分把握,絕不做冒險之事。玄龜老祖凶名昭著,峨眉山群僧閉門不出,單憑一己之力,絕非他的對手,想要救下這少女,還要保護住外甥的安全,實比登天還難。

    何況眼下要務在身,哪有閒暇與這老妖糾纏?但眼看這無辜少女為老妖所擒,即將成為他腹中之物,自己修道之人,又豈能見死不救?

    正自猶豫,忽聽那少年「哎呀」一聲,指著黃衣少女笑道:「原來是你!舅舅,這位小娘子可不是上個月到我『仁濟堂』抓藥的那位麼?孫思寥孫大夫說她得了『黑骨炎血毒』,活不過三十天,想不到今日還這麼活蹦亂跳,這可真是奇跡呀!」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28 PM

第九章求藥

眾人俱是一愣。黃衣少女見那少年突然向自己眨了眨眼,心中「咯噔」一跳,耳頰如燒,更加迷茫不解。

    程仲甫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有些錯愕惱怒:「臭小子專愛逞強攬事,不知這回又想胡說些什麼?」

    與他同行的這位少年自然便是仁濟堂少主人、臨安藥商許正亭的獨子許宣,也是程仲甫的親外甥。半個多月前,許宣偶遇小青二女,夜間隨著她們來到無塵庵老槐樹下,卻被棺中「女屍」打成重傷。

    那一戰至為慘烈,棺中的女魔頭挾持著那來歷不明的「小青」殺出重圍,與程仲甫同行的三十六名青城道士則有十七人被她咬成殭屍,另有八人被當場打死。另外四名前來臨安降妖的鎮江金山寺和尚也死了三人。從女魔頭藏身墓室裡挖出的童男屍體,足足有一百二十多具,被她吸乾精血後變成僵鬼的,更有四十多人。一時間,臨安震動,人人自危,西湖遊人近乎絕跡。

    許宣經脈盡斷,雖然僥倖還生,卻有癱瘓之虞,就連孫思廖也束手無策。無奈之下,許正亭才托程仲甫帶著他遠上峨眉,找一位隱居的故人相救。不想剛上山,就遇到了這咄咄怪事。

    玄龜老祖雖遠居東海,卻多少也聽說過「仁濟堂」與孫思廖的大名,心下狐疑,瞪眼道:「小娃兒,你說什麼?『黑骨炎血毒』是什麼狗屁怪病?」

    許宣歎道:「你這海蠻子孤陋寡聞,自然不知道嘍!得了這病的,外表鮮活水靈,毫無異狀。但三十六天之內,必定骨髓盡黑,毒血如燒,全身潰爛而死。誰要是被她沾上一點,就算不死,也要蝕骨掉肉。要不那天,我爹又怎會急急忙忙地將她趕出藥店呢?」

    程仲甫這才明白他的詭計,微覺莞爾。這小子膽大無賴,好打不平,竟杜撰出怪病來嚇唬老妖。勢成騎虎,也只有姑且一試了。當下假意喝道:「宣兒住口!誰讓你多嘴?」

    許宣嚇了一跳,懊悔不迭地摀住嘴,苦笑道:「是是,我可真傻了,早知不告訴這老妖怪,等他吃了再說不遲。」

    玄龜老祖生性多疑,被程仲甫這麼截口喝止,不由信了幾分,心想:「他奶奶的,難道這小兔崽子說的竟是真的?童言無欺,瞧他乳臭未乾,又豈能想得出什麼騙人的花招?」

    口中卻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想誆我?老祖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提起那少女,就要往鍋中丟去。

    程仲甫心中一緊,兩個大漢齊聲驚呼,怒喝道:「住手!」惟有許宣趴在大漢肩上,笑嘻嘻不說話,目光又是熱切又是興奮地盯著老妖,似乎盼著他快些煮熟吞食。

    玄龜老祖狐疑更甚,低頭望去,見黃衣少女肌膚柔嫩,白裡透紅,毫無病態,又想:「是了,若非這臭丫頭得了劇毒之症,那姓葛的老牛鼻子又怎會狠心不來相救?奶奶的,差點上了他的惡當,吃了穿腸蝕骨的毒血腐肉!」

    他惱羞成怒,越想越生氣,心中突然一動,哈哈笑道:「既然如此,這小丫頭不要也罷。」驀一甩手,將少女高高地往山崖下拋落。

    程仲甫見他臉色忽白忽青,咬牙切齒,已知不妙,待他手指一動,立即飛身掠起,閃電似的朝那少女橫空撲去。

    玄龜老祖再無懷疑,獰笑道:「操你奶奶的,想從老祖嘴裡搶回這丫頭,哪有這等容易?」手指一勾,當空閃起一道淡淡的紅光,那黃衣少女頓時當空彈回,瞬間摔落到他腳下。

    「東海淚蛛絲!」程仲甫一凜,腳尖一鉤,御風回身,輕飄飄地落在樹梢。

    玄龜老祖手指間纏繞著淡不可辨的紅絲,赫然是東海奇物淚蛛絲。

    淚蛛是東海極為罕見的凶獸,凶狡劇毒,長近三丈,週身黑毛,蟄伏海底深處,以蛛淚凝絲織網,獵殺過往魚群。蛛絲強韌黏粘,獵物一旦附住,絕難擺脫,再被淚蛛的毒牙輕輕一咬,即便是凶狂的鯊魚,也立即乖乖受死。

    玄龜老祖五指飛彈,蛛絲疾旋飛舞,將黃衣少女捆得結結實實,倒吊在樹上;轉身斜睨程仲甫,笑道:「正主兒沒來,倒來了你們這些個小鬼。嘿嘿,正好,這小丫頭細皮嫩肉老祖捨不得吃,先拿你們填填肚子。」話音未落,身形一閃,鬼魅似的朝許宣撲去。

    程仲甫喝道:「鐵九、王六,護住公子爺!」抄身斜衝,「嗆!」的一聲脆響,一道碧光破鞘飛舞,閃電似的朝老妖背心飛刺而去。翠光流麗,氣浪激旋。

    玄龜老祖頭也不回,哈哈笑道:「這就是半尺青鐵太玄劍嗎?聞名不如見面!」大袖揮捲,一道黑光蓬然吞吐,「轟」地撞在劍光之上。

    光浪四炸,太玄劍「叮」地一聲,龍吟不絕,沖天飛起。

    程仲甫悶哼一聲,臉色蒼白,氣血不暢,險些從樹梢摔落。又驚又怒,想不到這老妖真氣之強,竟遠在自己預估之上!

    玄龜老祖桀桀怪笑道:「過來吧,小子!」枯乾的手爪虛空抓探,「吃」地一聲,狂風陡起,氣浪渦旋。

    許宣「哎呀」驚叫,只覺一股巨大的吸力將自己朝老妖掌心吸去,急忙抓緊鐵九肩頭。兩人頭髮、衣裳獵獵鼓舞,跌跌撞撞,險些離地衝起。

    「咻!」上方碧光電舞,太玄劍怒射而至。

    程仲甫御風追來,嘴唇翕動,手舞劍訣,短劍隨著他指訣變化,不斷迤儷飛舞,蛟龍似的朝玄龜老祖洶洶猛攻。

    老妖怪嘯不絕,高竄低伏,大袖鼓卷,將太玄劍接連震飛,左手渦旋氣流稍稍減弱。

    許宣被那狂風吸得睜不開眼,口中卻猶自斷斷續續地笑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安容東海老烏龜兮太猖狂!」

    玄龜老祖獰笑道:「小兔崽子,死到臨頭還敢油嘴猾舌!」右袖忽然飛捲橫掃,黑光噴吐。

    「公子爺小心!」藍衣大漢王六搶身擋在鐵九身前,還來不及抽舞鐵扁擔,「彭」地一聲,雙臂應聲折斷,頓時噴出一口鮮血,撞飛到十丈外的松樹上,軟綿綿地滑落在地,不再動彈。

    許宣驚叫道:「六叔……」胸膺窒堵,被那氣旋迫得呼吸不得。

    玄龜老祖笑道:「別急,你們很快就可以相會了!」掌心一收,萬千道弧形氣浪離心飛旋,陰風狂舞,四周綠樹傾搖。接著「劈啦啦」一陣脆響,枝葉紛紛斷裂飛舞,渦流似的衝向老妖袖擺。

    鐵九面色紫紅,頭髮亂舞,苦苦強撐,腳下卻不聽使喚地急速前滑。許宣「啊」地一聲,再也支持不住,驀地翻身飛跌,越過鐵九頭頂。

    鐵九大駭,吼道:「程真人,接住公子爺!」奮起全身之力,猛地將許宣雙腿抓住,反身高高拋起。自己卻因此失去平衡,陡然橫空後飛,「呼」地撞到老妖掌心。

    「彭!」鐵九慘叫一聲,強壯的身軀陡然乾癟,彷彿被瞬間吸乾。鮮血噴射,心臟破體衝出,被老妖的五指「格嚓」一聲捏得粉碎。

    「老九!」許宣驚怒駭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頃刻之間,與他親如家人的兩個僕從便被這東海妖魔接連殘殺!

    程仲甫喝道:「宣兒,快走!在中午休息的山洞等我……」左手在他腰間輕輕一托,穩穩地送落到十餘丈外。旋身抄足,馭劍朝老妖衝去。

    玄龜老祖獰笑道:「小兔崽子,留下和臭丫頭做伴吧!」手指飛彈,黃衣少女身上的淚蛛絲登時「嗖」地飛出一根,破空拋揚,將許宣緊緊纏住,接著閃電收卷,將他與黃衣少女綁縛一起。

    程仲甫又驚又怒,喝道:「老妖怪,他不過是個孩子,又身懷重傷,何苦與他為難!也不怕傳到江湖,令天下恥笑嗎?」

    玄龜老祖哈哈笑道:「牛鼻子你這話說得好奇怪,老祖臭名昭著,還要什麼名聲?再說,只要將你們殺個精光,天下人又何從知曉?」雙袖鼓舞,黑光氣刀凌厲捲掃,頓時將程仲甫壓得透不過氣來。

    程仲甫怒道:「老妖怪,我和你無冤無仇,不過帶著外甥前來求醫。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一再苦苦相逼?」

    他臉上碧光籠罩,鬚眉皆綠,真氣滔滔奔湧,太玄劍的氣芒也越來越盛,每次交手,都激撞出刺目光浪。

    玄龜老祖氣刀狂舞,揚眉嘿然道:「求醫?這麼說來,你來這峨眉山定是找葛老道嘍?」

    程仲甫一面飛退格擋,一面道:「不錯。孫思廖說,宣兒的傷病,天下除了海瓊子,再無人能醫……」

    玄龜老祖眼白一翻,桀桀笑道:「嘿嘿,真人面前又何必說假話?你當我是無知小兒嗎?你找葛老道還不是為了『他』麼?牛鼻子,你來得太遲啦!」

    程仲甫一怔,皺眉道:「你說什麼?」心下分神,左臂登時被老妖氣刀掃中,衣裳破裂,鮮血長流。

    玄龜老祖嘴角獰笑,陰惻惻地道:「實話告訴你罷,峨眉山上上下下已經被我神門佔據,就算你過得了老祖我這關,也絕上不了九老峰頂!」

    許宣在一旁聽得雲裡霧中,悲怒交集,淚水早已迷濛了眼睛。

    他向來樂觀開朗,膽大包天,即便是當日被那棺中「女屍」重傷,凶多吉少之際,也毫無半點害怕難過,反倒笑嘻嘻地安撫父親與真姨娘。但此刻目睹這凶狂老妖殘殺王六、鐵九,又對舅舅趕盡殺絕,心中之鬱憤恨怒,已遠非言語所能描述。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29 PM

第十章同袋

一陣山風吹來,血腥味登時轉淡,鼻息之間儘是處子的淡淡幽香。許宣突然想起正與那黃衣少女纏縛一起,心中一蕩,忍不住斜眼瞥去。那少女的一雙澄澈妙目,也正凝視著自己。

    兩人目光相撞,少女吃了一驚,雙頰飛紅,急忙別開頭去。她姿容秀麗,年紀雖輕,體態卻已玲瓏有致。此時青絲繚亂,衣裳撕裂,露出雪白細嫩的肌膚,襯著那滿臉紅霞與驚惶眼神,越發顯得楚楚動人。

    許宣經常讓鐵九背著他到臨安城各處的勾欄瓦捨玩耍,耳濡目染,已略知男女之事,此時驚鴻一瞥,見她衣不蔽體,心中一陣大跳,扭過頭,不好意思多看。心裡的悲怒驚懼少減,暗想:「許宣啊許宣,她已如驚弓之鳥,你若在她面前慌張害怕,豈不是更嚇壞了她?」

    當下深吸一口氣,高聲道:「你別怕,我舅舅是青城山鐵劍門的真人,武功法術比這老妖怪不知高了多少倍,他一定會宰了這老妖,救我們離開的。」

    少女臉上一紅,不敢看他,輕輕地點了點頭。

    玄龜老祖哈哈笑道:「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讓你見識見識老祖的手段!」大袖揮舞,銀光怒爆,驀地幻化為三刃飛叉,「噹」的一聲,將太玄劍牢牢卡住,再一飛旋,登時將短劍絞得沖天飛起。

    與此同時,老妖右手順勢一轉,三刃飛叉忽然膨脹爆裂,再度幻化為三條銀鱗巨虯,張牙舞爪,雷霆霹靂似的交疊掃落,霍然劈中太玄散人。

    「舅舅!」許宣心下一沉,還不等叫出聲,程仲甫已鮮血狂噴,斷線風箏似的翻身拋飛,重重摔落樹林之中,也不知是生是死。

    「什麼青城十八真,原來不過爾爾!難怪被峨眉山的禿驢們趕到青城山去。」玄龜老祖哈哈狂笑,青衣、斗笠上滿是斑斑鮮血,夕陽絢爛地照在他乾癟扭曲的笑臉上,醜惡猙獰,形如妖魔。

    許宣悲怒空茫,彷彿身處夢魘,無法呼吸,動彈不得,直到此刻,方始感到一絲懼意。黃衣少女更是不由自主地輕輕地顫抖起來,驚恐害怕,淚珠泫然欲滴。

    就在這時,大風鼓舞,松濤呼嘯,一道淡綠色的人影從茫茫山壑中疾衝而出,直撲許宣二人。

    「哧!」人未至,劍已到,碧光如電破空,將懸吊的淚蛛絲瞬間斬斷。許宣二人身下一空,失聲墜落。

    幾乎就在同時,綠影閃爍,幽香撲面,一條絲帶輕輕巧巧地將他們攔腰纏住,朝外拖曳飛舞。

    「狂賊敢爾!」玄龜老祖又驚又怒,他與許宣二人相距甚遠,又正自得意歡喜,未加防備。眼看奇變突生,再要追阻已然不及,雙手一拍,那口大銅鍋「呼」地翻轉飛撞,滿鍋沸水倒瀉噴湧,「哧哧」激響,宛如萬千銀箭怒射飛舞。

    許宣眼前一花,叫道:「小心!」下意識地翻身抱緊黃衣少女,將她護在懷中。黃衣少女「啊」地一聲,全身綿軟,羞得耳根盡紅。

    許宣一怔,突然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剛要撒手,卻又生怕那水箭傷了少女,只得又重新摟住。

    「轟!」那條淺綠色的絲帶突然鼓舞膨脹,碧雲青霞似的飛散開來。滾沸水珠撞擊其上,飛花濺玉似的四下拋揚,在陽光中繽紛閃耀,蔚為壯觀。

    仍有一顆水珠穿透絲帶,其勢未衰,「哧」地射在許宣的右手背上,青煙直冒,痛徹骨髓。他渾身一顫,咬牙強忍,汗珠滾滾而下。

    耳邊聽見一個女子驚訝的聲音:「咦,怎麼是你?」接著又格格笑了起來:「許公子,我還以為你古道熱腸,原來是個見了姑娘就無事獻慇勤的小色鬼。」話音未落,綠影閃耀,一個瑩白色的絲袋鋪天蓋地罩了下來,將他與那少女兜入其中。

    許宣只覺得那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似曾相識,還來不及細辨是誰,腳下一空,天旋地轉,已被那她兜入袋中,提著飛衝上天。耳畔依稀聽見玄龜老祖氣急敗壞的吼聲,越來越遠,終於淡不可聞。

    光影閃爍,風聲呼嘯,鷹鳴鶴啼由遠及近,倏然擦耳掠過。

    許宣與黃衣少女被兜在絲袋裡,緊緊相貼,無法翻轉動彈。身在萬丈高空,直如浮萍飛葉,飄忽跌宕。

    隔著那絲袋的縫隙,隱隱可以看見巍巍險峰、茫茫雲海。許宣長了這麼大,從未有過乘風飛舞的經歷,心中又是驚奇又是興奮又是新鮮,片刻前的悲怒驚駭也彷彿被狂風刮捲了大半。

    他生來體弱多病,又是大富人家的金玉公子,不能像其他孩童一般,隨心所欲地奔竄玩耍。出行乘車,逛街坐轎,就連到郊外放紙鳶,也要王六等人一齊拽著線,生怕一陣風吹來,將他單薄的身體一齊刮上天去。

    蓋因如此,好強如他,自小格外慕仙羨道,渴望能像傳說中的仙人那樣自由自在地御風飛翔。

    八歲那年,程仲甫拗不過他的百般央求,偷偷帶著他在自家宅院上空乘風遛了一圈,那次離地雖不過五丈,卻已足足讓他激動了好幾個月。但比起此刻際遇,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不可並語。

    然而比起高翔於天,更讓他激動好奇的,卻是從玄龜老祖眼皮底下救走他們的神秘女子。從絲袋的縫隙朝上方窺望,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見綠衣飄飄,青絲鼓舞,手腕白得欺霜勝雪,夾雜著陣陣幽香。

    仁濟堂名醫雲集,其中不乏看相高手。許宣從小耳濡目染,學了不少摸骨觀相的本事。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一個人的長相、體形大致可由他身上任何一處骨骼揣摩而出。單從這女子的手腕來看,腕骨纖長,肌膚晶瑩如玉,必是美人無疑。

    許宣心中怦怦亂跳,暗想:「不知她到底是誰?為何認得我,知道我姓許?又為何要援手相救?」眼見她御風朝南飛行,突然想起臨行前,真姨娘拜在觀音堂前虔誠許願,心裡又是一震:「難道南海觀世音菩薩聽見了小娘的禱告,派了這仙女來救我?」又驚又喜,脫口道:「多謝仙女姐姐救命之恩!可否請仙女姐姐發發慈悲,救我舅舅程真人一命?」

    「仙女姐姐?」那女子「嗤」地一笑,「托許公子吉言,有朝一日我成了神仙,定然第一個渡你得道。可惜今日我不是來搭救你的,更不是來救你的牛鼻子舅舅,我救的是你身邊的小丫頭。」

    黃衣少女的經脈被封了幾個時辰,氣血原已開始緩慢流轉,再遭玄龜老祖與神秘女子的真氣交相震盪,更已解開了大半,只是手腳酥痺,一時仍無法舒展,加之與許宣緊緊相貼,羞窘難言,不敢動彈。聽見那女子說是為救她而來,又是驚訝又是感激,低聲道:「多謝姐姐救命之恩。」聲音雖輕,卻如清泉漱石,說不出的溫柔好聽。

    許宣心中一跳,忍不住轉頭望去,嘴唇正好碰到一個柔軟滑膩之物,黃衣少女「啊」地失聲低呼,他也吃了一驚,始知碰到她的耳垂,忙道:「哎呀,對不住!」

    黃衣少女生性害羞溫婉,從小深居蜀山,從未與男子有過接觸,被他這麼一碰,登時全身綿軟,脫口叫出聲來。聽他道歉,自覺失態,越發羞得俏臉紅透,長睫輕顫,低頭不敢看他。

    袋內空間極之狹小,兩人肌膚相貼,呼吸互聞,不免有些手足無措。許宣此時方才看清她的容貌,暗想:「原來她這麼好看,也不知那老妖怪怎捨得吃她?」想起王六、鐵九慘死於玄龜老祖之手,舅舅凶多吉少……心中又是一陣憤怒悲鬱,死裡逃生的喜悅之情蕩然無存。

    黃衣少女偷偷抬眼看他,見他怔怔出神,料想他必是擔心程仲甫生死,又是感激又是難過,低聲道:「許……許公子,多謝你們仗義相救,大恩大德,沒齒難……」秋波轉處,瞥見許宣手背上血紅的燒灼疤痕,嚇了一跳,駭然道:「公子,你受傷了!」

    許宣低頭望去,只見手背紅腫潰爛,竟被那道水箭灼穿了一個小洞,這才感到一陣錐心燒疼,忍不住「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黃衣少女道:「公子,你別動。」羅袖翻捲,取出一個小巧的玉瓶,輕輕倒出一顆桃紅色的透明藥丸,在掌心揉搓,均勻化開,而後小心翼翼地塗在他的手背上,輕柔按摩。

    藥膏異香撲鼻,清涼沁骨,宛如冰泉雪水滲透全身,疼痛大消。她的手溫軟滑膩,柔若無骨,摩挲於手背,更帶來一種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許宣咳嗽一聲,喉嚨莫名地有些乾啞,道:「小娘子,多謝你啦。」

    少女臉上暈紅,抽回手,低聲道:「差不多好了,只是十二個時辰內,公子切切不可碰觸污水,否則必定潰爛蝕骨。」

    許宣低頭再望,手背紅腫潰破的傷口迅疾癒合,轉瞬間只剩下一個淡淡的疤痕,又驚又喜,笑道:「這是什麼靈丹妙藥?好生厲害!比起我們仁濟堂的『春泥丸』強得多啦。」

    少女微微一笑,道:「這是我外公自製的『瓊山桃丹』,和仁濟堂的金創藥可不能相比。」

    「瓊山桃丹!」許宣心中一動,失聲道,「葛長庚葛仙人是你外公?」又驚又喜,笑道:「這可真巧啦!我這次上峨眉,就是為了求你外公賜藥呢。」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29 PM

第十一章小青

其時大宋崇道慕仙,天下儘是修道之人,派系林立。既有以符箓法術聞名四海的茅山、龍虎、閣皂三宗,又有以劍術著稱的青城九大劍派,還有神霄、金丹各大新興派別。可謂群英輩出,各領風騷。

    其中峨眉山的葛長庚、龍虎山的張守真、青城山的司馬浮雲與蓬萊島的王文卿聲名最著,並稱為「大宋四散仙」。

    葛長庚據傳為葛玄子孫,原為海南瓊州人,故有別號「海瓊子」。少為神童,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少年狂放,任俠殺人,亡命到武夷山後,拜翠虛真人陳楠為師,從此潛心修道煉仙,自號瓊山道人。

    他天資聰絕,博學強識,繼承陳楠「翠虛金丹大法」,發揚光大,主張內外兼修,煉丹得道,開創「金丹派」。並以醫術、神丹救人,雲遊天下,萬眾景仰,被譽為「妙手葛仙人」。

    民間有諺:「靈芝仙草人參果,不如海瓊一泥丸」。南宋初年,道佛之爭頗為激烈,釋、道兩教門徒互為水火,勢不兩立,惟有葛長庚超然淡泊,德高望重,就連佛門各派對他也極為尊崇。

    葛長庚因與峨眉山明空大師相交甚篤,便遷至峨眉山九老峰,建庵立院,醫救四方病人,成為峨眉山上唯一的道門羽客。

    許宣的祖父四十年前曾有恩於葛長庚,淵源頗深,是以許宣重傷、群醫束手之際,許正亭福至心靈,委託程仲甫帶著許宣前往峨眉求醫。想不到陰差陽錯,他們反倒先救了葛長庚的外孫女。

    許宣笑道:「是了,我叫許宣,還未請教小娘子芳名。」他自小崇拜葛長庚,既知這少女是葛仙人的外孫女,莫名地增添了一分親密之意,先前那些許尷尬忸怩的感覺登時煙消雲散。

    見他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少女俏臉又是一紅,低下頭,輕聲道:「我……我叫李秋晴。原來許公子當真是仁濟堂的少主,真是失敬啦。」

    許宣搖頭道:「仁濟堂有什麼了不起?那群木頭木腦的老大夫,比起你外公不知差了多少萬里。否則我也不必眼巴巴地跑到峨眉,求你外公救命啦。」

    李秋晴「撲哧」一笑,紅著臉道:「許公子說笑了。外公常常說,仁濟堂高人雲集,煉製的丹藥比他高明多啦。」

    見她笑靨嫣然,麗色倍增,許宣心中又是一跳,正待說話,救了兩人的神秘女子又格格笑道:「海瓊子的仙丹比不上仁濟堂的草藥?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小丫頭見了少年郎,連外公也不要啦。不過現在老牛鼻子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許公子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許宣一震,這回總算聽出她的聲音來了,失聲道:「寧小青!」又驚又奇又喜,沒想到竟會在這裡與她重逢。再一回想當日與她同游西湖的種種情狀,更是恍然醒悟,心中大罵自己蠢不可及,竟連她女扮男裝也辨認不出。

    只是這「寧小青」究竟是誰?當日為何要將那半截鐵劍埋在無塵庵老槐樹下?被棺中「女屍」擄走後如何逃脫?今日又為何要從玄龜老祖手下救出自己二人?她與葛長庚之間有何淵源,因何要替他解救外孫女?以葛長庚「散仙」之境,又有誰能讓他難以自保,無暇分身?

    許宣疑竇叢叢,再看李秋晴俏臉黯然,淚珠不斷地在眼裡打轉,更覺不妙,大聲道:「小青姐姐,你說『葛仙人自身難保』是什麼意思?你究竟要帶我們去哪裡?」

    小青銀鈴似的脆笑數聲,只管提著絲囊急速飛掠,任由許宣大聲呼問,杳無應答。

    李秋晴聽得難過,淚水撲簌簌地掉了下來,顫聲道:「許公子,半個月前,我外公受了重傷,將我藏在洞府後,便一直蹤影全無。適才那老妖怪抓了我,外公也一直未來相救,只怕……只怕他已經……」

    許宣雖年少體弱,卻生性俠義,好管閒事,聞言更加奇怪,忍不住道:「我常聽舅舅說起,葛仙人真氣卓絕,法術通天,幾乎已天下無敵,又有誰能將他打成重傷?」

    李秋晴搖了搖頭,哽咽道:「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外公和明空大師如同往常一樣,一齊在九老亭裡合奏琴簫。到了半夜,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九老峰上亂石崩塌,出了好大的動響,兩人雙雙受了重傷。第二天夜裡,明空大師就圓寂了,外公將我藏好後,也不知去了哪裡。這幾天山上來了好多凶神惡煞的怪人,四處搜找外公,茗煙、聽松說不出外公下落,都被他們殺啦。所有寺廟全都緊閉山門,不肯出來相救……」

    許宣越聽越是凜然,葛長庚與明空大師乃是道、佛兩教第一等的高手,合在一起,天下無敵,又有誰竟能將他們雙雙重傷?難道竟是中了魔門眾妖暗算?可是峨眉乃佛門聖地,高手雲集,魔門又怎敢上山尋釁?葛仙人與峨眉各派關係極篤,此番有難,眾派又為何閉門不出,坐視不理?

    他雖然聰慧機靈,卻畢竟只是個未見世面的少年,所有江湖常識也不過來自程仲甫等人的閒談話資,一時哪能想通其中關竅?雲裡霧中,難以索解。

    這時狂風呼捲,越來越猛烈,絲袋凹凸鼓舞,壓得兩人透不過氣來。隱隱約約聽見轟隆獸吼,一陣陣如海嘯雷鳴,淡淡的腥氣充盈鼻息,帶來一種無可名狀的不詳預感。

    「碧眼狼雕!」李秋晴花容微變,止住啜泣,低聲道,「一定是狼雕老祖來啦!」許宣心下一凜,透過絲囊的孔縫,朝外凝神眺望。

    只見殘霞如血,暗天昏黑,巍峨險峻的山崖之間,一群黑壓壓的怪鳥正尖啼著飛來。萬千雙眼睛幽藍如鬼火,在暮色裡灼灼閃耀,遠遠望去又如同流星齊舞,詭異之極。

    狼雕老祖安羽臣亦是「魔門十祖」之一,傳說原為漁民之子,被仇家滅門之後拋入汪洋,卻被南海凶鳥「狼雕」所救,因緣際會練成了妖法邪術,性情也變得陰毒暴戾。

    十年後他捲土重來,將仇家所在的漁村三百八十七戶人家殺得一乾二淨,從此駕御狼雕橫行南海,以劫殺漁民為樂,成為海上巨害。朝廷曾七遣水師捉拿之,卻屢屢全軍覆沒,無可奈何。

    許宣素來喜歡聽江湖掌故、仙譚怪聞,對這狼雕老祖自不陌生。

    他自小多病,在常常被家中那高深院牆所困,寸步不出,一直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得道成仙,暢意遊歷江湖,見識那些奇人怪事。加上膽子極大,秉性豪俠狂放,迥異於尋常少年,今日雖然險些命喪玄龜老祖之手,卻毫不懊悔後怕,此刻聽說這麼多妖魔畢集峨眉,心中興奮竟遠遠甚於恐懼。

    李秋晴深知這些魔門妖人的厲害,忍不住輕輕顫抖,貼靠在許宣身上,低聲道:「狼雕嗅覺、眼力極其敏銳,嗜血貪婪,如果……如果被它們發覺,那就糟啦!」

    軟玉溫香,咫尺鼻息。許宣心旌一陣搖蕩,定了定神,道:「李姑娘不必太擔心,小青姐姐定有妙計甩脫這些妖鳥,我們只管靜靜呆著便是。」

    「原來許小官人不僅會獻慇勤,還會拍馬屁,」小青格格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又怎能讓你失望?你快將這小丫頭的衣裳裡裡外外剝個精光,一件也不能剩下……」

    「什麼?」許宣與李秋晴齊齊失聲。

    李秋晴瞄了許宣一眼,臉蛋漲得通紅,咬唇道:「小青姐姐,你對我雖有救命之恩,卻也不能……不能如此輕薄折辱……」聲音越來越輕,低如蚊吟。

    小青道:「小丫頭不識好歹。你身上的衣裳沾了玄龜老妖的『青蚨子母香』,即使逃到千里之外,那些惡人也能循著氣味追來。要不這些狼雕能來得這麼快麼?脫不脫衣服,你自己瞧著辦吧。」

    鳥啼淒厲,眼看著雕群越飛越近,李秋晴又羞又怕,櫻唇顫動,想要應允,卻發不出聲,心中惶急,淚水忍不住簌簌掉落。

    小青笑道:「小丫頭,你的衣服撕裂了好幾處口子,橫豎也讓這位許小官人看過了,再讓他飽飽眼福又有什麼了不得?大不了看過之後,我將他眼珠挖出來賠你便是。」

    許宣吃了一驚,李秋晴失聲道:「不要!小青姐姐,你……你別傷了許公子,我脫便是……」飛快地瞟了他一眼,臉上紅得想要滴出水來,別過頭,顫抖著伸手去解紐扣。

    許宣忙閉上眼,大聲道:「李姑娘,你放心,我絕不會看上一眼。」只聽得窸窸窣窣的一陣輕響,幽香愈濃。袋內逼仄狹小,兩人原本便靠得甚近,肌膚相貼,溫軟滑膩,想到她赤身在側,不由心跳更劇。

    又聽「咻咻」連聲,上方狂風鼓舞,將李秋晴解下的衣裳盡數席捲而出。小青格格大笑道:「小丫頭倒聽話。可惜我是故意騙你的。那老烏龜若有『青蚨子母香』,早就追上來了,還等得到這一刻麼?」

    李秋晴「啊」地一聲,又羞又驚,許宣亦大出意外,想不出小青為何要如此戲弄他們。

    又聽她恨恨道:「誰讓你是那姓葛的老牛鼻子的外孫女?我姐姐好心趕回峨眉山給他報信,居然被他抓了起來。哼,不分好歹,活該被這幫惡人和禿驢千刀萬剮!」

    許宣大為失望,心想,原來你不是為了幫助葛仙人,是為了拿他至親來出氣的。當下閉著眼大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與葛仙人有什麼仇怨,只管找他報去,如此欺辱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算得什麼本事?」

    小青「哼」了一聲,道:「臭小子,我就喜歡欺辱她,你管得著麼?等我消完了氣,再將她送給狼雕老祖,一片片地撕成鳥食,氣也氣死你。」突然俯身衝向前方山谷。

    這時暮色沉沉,夕陽已經被遠處獠牙似的群山吞沒,許宣別過頭,悄悄睜眼從袋內朝外窺望,黑糊糊的什麼也瞧不真切,但聞狂風呼嘯,鳥鳴陣陣,夾雜著呼嘯如浪的松濤。

    小青對峨眉山瞭如指掌,東折西轉,忽上忽下,穿行在險峰峭壁之間,將狼雕群越甩越遠,連那尖利恐怖的嘯聲也漸漸聽不見了。

    許宣鬆了口氣,心想:「原來這『小青』刀子嘴豆腐心,倒不是真要傷害李姑娘。」念頭未已,忽聽「鏗」地一聲鐘鳴,氣血翻騰,腥甜直湧,接著又聽「南無阿彌陀佛」之聲潮水般西面湧來,震得他幾欲暈厥。

    小青格格一笑,道:「西天到啦,許小官人,本仙子送你一程!」突然打開袋口,拎住他的衣領,竟將他騰雲駕霧地拋了出去。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30 PM

第十二章法海

天旋地轉,狂風刮得雙眼酸刺難睜,衣衫鼓舞如球。許宣又驚又怒,想不到小青如此狠辣,一語不合,竟將自己丟下萬丈高空,待要縱聲大罵,口顎卻熱辣辣酥麻如痺,連氣也透不過來。

    金光亂舞,鐘聲狂鳴,他看不清週遭一切,只覺全身似被狂潮推湧、巨石擠壓,難受到了極點。

    接著「咯啦啦」一陣脆響,右臂、後背接連撞折了幾處松枝,劇痛攻心。還不等吸氣,又被枝條拋彈而出,繼續朝下墜落。

    轉眼間,他便已撞折了十幾株松樹的枝條,雖然痛得錐心徹骨,墜落的速度卻也大為減緩。突然狂風撲面,水珠亂舞,那鐘聲與誦經聲陡然消失,被隆隆轟鳴的水流聲所取代。

    他勉力睜開眼,發現前方竟是一片天河奔瀉似的瀑布。

    其時明月在天,青山環抱,夾著一灣碧湖。湖面距離他尚有二十餘丈,瀑布怒吼著沖洩而下,撞擊炸舞,震耳欲聾,銀光搖動。許宣被飛花碎玉似的水珠濺濕了半身,眼看著湖面離自己急速逼近,肝膽盡寒。

    就在他以為必將撞入湖水,粉身碎骨之際,下方黑影一閃,有人將他攔腰接住,趔趄著翻身飛轉,和著那瀑布的滾滾飛流,凌空摔入碧湖。

    許宣呼吸一窒,金星亂舞,腥甜噴湧,臟腑、骨骼彷彿全都碎炸開來。冰涼的湖水從口鼻、耳朵一齊灌入,憋悶欲爆,雙手胡亂劃舞。

    那人抓住他的手臂,沖天飛起。水浪噴揚,夜空如洗,剎那間便已衝出十幾丈遠,穩穩地落在岸邊的草地上。

    那人在他胸腹上輕輕一按,許宣全身湧入一股暖流,「哇」地噴出一大口水,死裡逃生,激動難表,想要感謝那人救命之恩,卻被大風刮得渾身發抖,牙關格格亂撞,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緩過神來,定睛望去,失聲道:「是你!」又驚又喜。

    救他的那人光頭緋衣,濃眉大眼,竟然是半個多月前在臨安見過的少年和尚!

    那少年和尚瞧見是他,也極為驚訝,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可是到峨眉求醫的麼?你雖然經脈盡斷,多有內傷,但也非絕無救治之方,又何苦自尋了斷?」

    許宣一愣,才知道他誤以為自己傷重絕望,跳崖自殺了,剛想大笑,五臟六腑一陣撕扯似的劇痛,「啊」地蜷縮一團,冷汗涔涔冒出。

    人影閃爍,又有幾個和尚掠過湖面,到了身旁,沉聲道:「法海師弟,這位施主是誰?你可認得?」

    那少年和尚法海點了點頭,道:「這位施主乃臨安『仁濟堂』少主人,半個月前,我與法賢三位師弟便是在他府上的『慈恩園』與那女魔頭交手。他身上的經脈也是那時被女魔頭震斷的。」

    他頓了頓,合十道:「施主,貧僧乃鎮江金山寺法海,敝寺明心大師通曉醫術,或可助施主康復。請隨我來。」不等那幾個和尚說話,便已背起許宣,大步如飛,朝山谷內奔去。

    許宣體內劇痛如絞,汗出如漿,迷迷糊糊地想:「原來你叫法海,是金山寺的和尚。」

    他聽舅舅說過,金山寺的方丈明心禪師,乃峨嵋七十二寺總住持明空大師的師弟,也是「大宋四大名僧」之一。與其他僧人不同,明心出身於御醫世家,醫術高超,與葛長庚並稱為「佛道雙絕」。想不到自己尋葛長庚未果,反倒有幸遇見這位人稱「救一人,伏一魔,救人伏魔一樣多」的明心住持。

    鐘聲迴盪,伴隨著潮水般的誦經聲。但此時聽來,莊嚴肅穆,絲毫沒有剛才那摧枯拉朽、震魂動魄的恐怖力量。

    法海背著他貼湖疾掠,鐘聲、誦經聲越來越響,轉眼就到了一個四面險峰圍合的深谷之中。

    峭壁連天,險陡如井,月光照得西邊峰頂白如霜雪。湖平如鏡,在昏暗的夜色中閃著點點幽光。湖面上有一座鐘亭,與岸邊曲廊相連,鐘聲鏗然不絕,正是從彼處傳來。

    湖上浮著七十二朵蓮花,每朵蓮花上盤坐著一個僧人,個個斂首垂眉,雙手合十,嘴唇翕動,齊聲誦經。遙遙望去,景象壯觀而又奇詭。

    岸邊的曲廊內每隔十步,便站了一位僧人,個個握刀持棍,如臨大敵,少說有數百之眾。瞧見法海背著個病懨懨的少年奔來,群僧無不露出詫異之色。

    一個黑面長鬚的和尚踏波上前,沉聲喝道:「法海!住持讓你鎮守『梵音陣』生門,你卻為何擅離職守,帶人到此?還不速速歸復原位!」

    法海道:「明覺師叔,這位施主被那女魔頭震斷奇經八脈,性命垂危,全都因我而起。懇請師叔報請師父,救他一命。」

    明覺橫了許宣一眼,皺眉道:「住持正在弈棋,豈能分心。要救人,也得等到勝負分出……」

    法海搖頭道:「許施主命存一線,不可再有片刻耽擱。師父心如明鏡,無所掛礙,又豈會為此分神?望請師叔慈悲為懷,代為通報。」

    「糊塗!」明覺面色一變,低聲喝道,「如今滿山妖魔,你怎知此人不是奸邪喬化,伺機前來作亂的?這局棋不僅關乎峨嵋七十二寺,更關乎天下安寧,豈能因小失大,妄冒奇險?」

    許宣迷迷糊糊聽見,心中大怒,想要罵他賊禿,偏偏提不起半點氣力。

    法海年紀輕輕,性子卻頗為執拗,搖頭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豈能以大小相論?師叔,得罪了。」背著許宣,逕直大步向前。

    明覺想要扣他肩膀,「彭」地一聲悶響,反被震退出幾步開外,惱羞成怒,揮舞禪杖,狂風驟雨似的朝法海攻去,低喝道:「大膽法海!你平時自大妄為便也罷了,今天這等時節,竟敢以下欺上、犯我山規,眼裡還有我這執法師叔麼?再不將此人留下,從嚴論處!」

    法海速度奇快,真氣又極為強沛,或避或擋,剎那間便衝出了十七八丈。許宣呼吸窒堵,但覺周圍氣浪鼓舞,如在旋風中心,那些僧人接連上前攔阻,剛一挨近,便被震得踉蹌跌退。

    他又是驚奇又是艷羨,心想:「這位法海小長老不過長我幾歲,卻有如此修為,和他一比,我可真是枉活了十幾年啦。」

    又聽「噹」地一聲鐘鳴,震得他氣血亂湧。湖心亭內傳來一個和藹低柔的聲音:「明覺,讓法海過來吧。」

    明覺滿臉怒氣,極不情願地收起禪杖,眾僧人也紛紛合十避退開去。

    法海向眾僧行了一禮,背著許宣踏入曲廊,不過片刻,便奔到了鍾亭中。

    亭內立著一張石桌,四個石凳,頂上懸著一個巨大的青銅鐘。簷角風鈴叮叮噹噹,隨風搖蕩。

    一個方面大耳的中年和尚坐在石桌左側,左手握著法杖,右手舉著一枚黑色的棋子,低頭凝視著石桌上的圍棋盤,沉吟不決。他眉眼慈祥,瞧來和藹可親,卻又讓人無端地凜然敬畏。

    對面坐著一個仙風道骨的白衣人,清臒挺拔,閉著雙眼,三尺青須飄飄若舞,腰間別了一管青綠色的玉簫、懸了一個不盈一寸的小巧的瑪瑙葫蘆。

    法海將許宣放在地上,朝那中年和尚恭敬稽首,道:「師父。」

    中年和尚目不斜視,淡淡道:「這位施主先天真元不足,近來又接連遭受重創,被至為陰寒的真氣震斷經脈,好在有高人靈藥續命,暫無大礙。你先餵他一顆『無色丸』,等貧僧下完此局,自當為他接脈輸氣。」

    許宣見他連瞧也未曾瞧自己一眼,便將病症斷得八九不離十,心中不由大為佩服,想來他就是名震天下的金山寺明心大師了。

    正想張口吞服法海遞來的藥丸,那白衣人卻突然睜開眼,目光炯炯地凝視著他,搖頭道:「且慢!『無色丸』雖是補氣續命的神丹,卻與他體內積存的藥性陰陽互克,寒熱相沖,他現在體虛氣弱,貿然吞服,不僅無益,反倒有性命之虞。小長老,你先餵他一顆『既濟丹』,再吃『無色丸』無妨。」指尖輕輕一挑,也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顆烏黑的藥丸,不偏不倚地落在法海手心。

    法海猶豫著望向明心大師,明心淡淡道:「真人懸壺濟世,醫術通天,識見遠在貧僧之上。你依他所言,自不會有錯。」

    法海這才將「既濟丹」、「無色丸」先後送入許宣口中。

    許宣剛一吞下,便覺暖流湧動,週身通泰,那如割似絞的疼痛頓時減輕了許多,手腳也有了氣力,又驚又喜,掙扎著坐起身,朝那兩人叩頭行禮,道:「多謝兩位前輩救命之恩。」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小朋友,你經脈盡斷,真氣全無,若是常人聽見這銅鐘與誦經之聲,必然真氣崩爆,經脈逆轉,而你卻反能安然無恙地穿過這『梵音降魔陣』,到達此處。禍福相依,這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31 PM

第十三章遇仙

明心大師卻彷彿沒有聽見許宣話語,捏著棋子,淡淡道:「這一局棋,掌門師兄與真人下整整了三年,卻始終未能收盤。貧僧棋力低淺,與掌門師兄相去甚遠,豈敢不自量力?只是事關天下蒼生,只有斗膽一試了。」

    白衣人道:「世事無常,何止於棋?萬物皆空,何況輸贏?明心大師領袖佛門,智慧慈悲,當知勝敗不在棋盤之內,而在心底。」

    明心道:「黑白世界,豈能混沌不辨是非?正所謂『佛魔不並存,正邪不兩立』,除魔即是證道,斬惡便是為善。」微一思忖,緩緩將棋子落於棋盤。

    白衣人捋鬚沉吟,手中棋子幾番待要落下,又屈指收起,眉頭緊皺,臉色越來越是凝重。

    許正亭酷愛圍棋,重金聘請了許多高手在府中對弈。許宣聰明好勝,從小耳濡目染,目睹了不少名局,棋力已勝過尋常棋手,此時見有對局,忍不住凝神觀望,一時間竟將先前發生的種種險事忘在了腦後。

    棋盤左上方空空蕩蕩,僅有白子落占星位,右上角與左下角則盡被黑子盤踞,雙方的拚殺主要集中於右下角到中腹的大塊區域。白子黑棋包圍交錯,爭屠大龍,無論哪方被提子,則全盤告負。

    他看了片刻,覺得棋局極為眼熟,似曾在哪裡見過,再一算雙方棋子,竟是白子先行,心中一動,差點驚呼出聲。

    「遇仙圖」!兩人所對弈的,赫然竟是大宋第一國手劉仲甫在驪山遇見仙姥所下的千古奇局。

    劉仲甫是大宋開國以來公認的第一國手,哲宗、徽宗兩朝獨霸棋壇,無人可敵。傳說他上驪山遊玩時,邂逅一個無名老嫗,按舊例持白子先行,與她對弈了一百一十二手,殫智竭慮,卻仍被殺得大敗,只得推盤認輸。

    劉仲甫生性驕傲,受此打擊,嘔血數升,幾乎一蹶不振,下山後連京城也不回,就此隱居山林,對於其中細節更是閉口不談。故而此事雖被傳得神乎其神,天下皆知,卻幾乎無人見過這場弈局,除了許宣。

    許宣能有此機緣,則全賴其父許正亭。

    許正亭好棋之名聞達天下,許多未成名或窮困潦倒的棋手常常造訪許府,一住便是三年五載。許正亭不管他們棋力好壞,全都好酒好菜地接待,並請人將他們對弈的棋局一一錄畫成圖,收藏賞玩。

    許宣自小多病,困在家裡百無聊賴,除了看戲聽曲、走狗鬥雞,以及偷偷讓鐵九背著自己遊逛勾欄瓦捨,就是觀看這些棋手對弈,時日一長,也萌發了濃厚的興致,常常拉著別人下棋。

    眾棋手中,惟有一個青衣白髮的老頭兒不與任何人對弈,終日自閉屋中,反反覆覆地下同一局棋,也不管許宣如何滋擾,始終苦苦沉吟,自言自語。

    許宣被他勾起好奇心,時常跑去旁觀,看他自己同自己對弈。看得越久,越是驚心動魄,不可自拔。

    他觀棋千盤,從未見過如此詭譎凶險之局。那老頭兒每落一子,看似高明絕頂,卻偏偏又都有更精妙的對招可以化解,宛如驚濤駭浪,一浪高過一浪。但自從黑棋行至一百一十二手後,老頭兒便再也無從落子。

    如此觀看了整整半年,許宣從這半局棋中受益匪淺,棋力突飛猛進,府中的過半棋手竟然下不過他這黃毛小兒,均覺顏面大失,紛紛告退。許宣大為得意,對圍棋的興趣倍增倍漲。

    老頭兒卻一日比一日苦惱煩躁,常常在屋裡反覆徘徊,唸唸有詞,就似快要發瘋了。

    一天夜裡,許宣照常去老頭兒屋中觀棋,見他握著棋子呆呆地望著棋盤,面如死灰,突然手指顫抖,將白子落於盤上,抱頭嚎啕大哭起來,說什麼自己苦思三十載,居然還是破不了此局,就算死了也難以瞑目。哭到傷心處,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碧玉棋缽,重重地摔碎於地,說自己連一個山中老嫗也下不過,還有什麼臉面留存聖上御賜之物?

    許宣聽他顛三倒四地說了半晌,才知他竟自稱是消隱了幾十年的大國手劉仲甫,又是驚疑又是駭異。再看那砸碎的碧玉棋缽,底部刻有徽宗御印,貨真價實,除了劉仲甫,誰人能有?

    劉仲甫自顧自哭罵了一陣,又跳起身想將棋盤砸碎,目光剛瞥及棋盤,全身卻突然僵硬,怔怔地呆望了片刻,縱聲狂笑,涕淚交加,連稱天機不可測。他說自己冥思苦想數十載,難解其妙,想不到居然在心如死灰之際,誤打誤撞,陰差陽錯地破了這珍瓏怪局。

    許宣轉頭端看棋局,白子落在左面空白處,與其餘各子毫無關聯,更救不得受困的中腹大龍,為何他竟如此狂喜?左思右想,茫然不知其解。

    劉仲甫精神大振,一邊落子如飛,黑白對弈,一邊得意洋洋地向許宣講解此中奧妙。如此又走了十幾手,局面柳暗花明,許宣漸漸看出端倪。

    原來方纔這一著,看似無憑無靠,棄捨大龍不顧,實則借助中腹之勢,呼應滲透,不僅救活了左下方大片白子,更靠著「打劫」之機,圍追堵截,將左下角的黑棋困入死境。

    這麼一來,黑方雖然搶佔了中腹,卻被白方奪走了兩角一邊,以及上方的部分領地。粗略算來,非但沒有落敗,反而小勝了一二目。

    劉仲甫喜不自勝,在屋裡連翻了幾個觔斗,大笑道:「空即是有,有即是空,可歎我一葉蔽目,為生死、勝負所困,卻不知大千世界,更在空無之中!」揮手將棋盤掃亂,昂然推門而去。

    許宣一個人瞠目結舌地站了許久,恍然如夢,後來又在屋裡找出了五卷手寫的棋經,名為《忘憂集》、《棋勢》、《棋訣》、《造微》、《精理》,交與許正亭,許正亭又驚又喜,如獲至寶,再派人四處追尋劉仲甫,早已不知所蹤。

    此事距今已三年有餘,許正亭為了免生枝節,一直秘而不宣。其間發生了許多事情,許宣對於棋術的興趣也逐漸被修仙學劍所替代,此刻看見這局棋,才突然記起當夜之事。

    瞧棋局之勢,雙方已走到了一百零六手,白方中腹大龍被屠在即。許宣滿心好奇,不知這中年和尚與白衣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何在這深井似的壑谷湖亭中下劉仲甫與驪山仙姥所弈之棋?

    他少年浮脫,又喜炫耀,要他觀棋不語,簡直比錦衣夜行還要難受。眼見白衣人眉頭緊鎖,握著棋子遲遲難以落下,他心中癢如貓爪抓撓,恨不得出聲指點一二,但想到自己性命是法海師徒所救,倘若反過來幫這白衣人,未免有些忘恩負義。轉念又想,如果不是這白衣人及時施以「既濟丹」,自己說不定也已經一命嗚呼。厚此薄彼,又豈是大丈夫所為?

    正自胡思亂想,忽聽狂風呼嘯,簷鈴四撞,西面山谷外傳來一陣鏗鏘悅耳的琵琶曲聲,密如銀珠落盤,急如怒河險灘,讓人聽了沒來由地心生寒意。

    法海臉色微變,忍不住轉頭望去。

    不知何時,那被月光鍍得銀白的石峰頂上,已是霞雲密佈,隨著那琵琶曲樂急速翻滾推進,變幻出瑰麗詭譎的萬千形狀。

    許宣心中彭彭大跳,感到一陣莫名的森寒恐懼。

    狂風呼嘯,西邊的霞彩瀰漫得飛快,不過片刻,便遮住了上方的大半夜空。明月穿梭,湖面波光粼粼,映得亭中眾人的臉容明暗不定。

    明心大師淡淡道:「大局已定,勝負可期,真人何苦執著於區區一子?難道真要一意孤行,眼睜睜看著滿盤皆輸,天下塗炭麼?」左手指尖一彈,凌空撞在銅鐘上。

    銅鐘「哐」地一聲長鳴,許宣腦中直如驚雷並奏,天旋地轉,險些暈厥不醒。

    湖光瀲灩,那坐於朵朵蓮花上的數十名僧人突然齊聲誦讀《金剛經》。誦經聲越來越響,與鐘鳴聲交相呼應,驚濤駭浪似的迴盪在山壑中,很快便將琵琶聲徹底蓋過。

    許宣抬頭上望,只見一弧又一弧淡淡的金光自鍾亭朝上空離心飛甩,陀螺似的迴旋蕩漾,彷彿一個巨大的無形光罩,將整個山谷籠於其中。那些霓霞雲彩撞在光輪上,無不迸飛離散,激射出刺目絢光,壯麗無匹。

    他從未見過如此奇景,驚異難表,隱隱猜出那霞雲與琵琶曲多半與魔門有關,而這中年和尚與七十二名端坐蓮花的僧人,必定是以聲佈陣,抵禦強敵。白衣人所說的「梵音降魔陣」當指此無疑。

    又聽白衣人搖頭說道:「這一子是取是捨,原不足慮,但偏偏千鈞一髮,關係到全局生死,豈能不慎之又慎?」雙指夾著白子落於盤中,果然又是《遇仙圖》中的第一百零七手。

    明心跟著落子,點破白方大龍的「活眼」,說道:「守之死,棄之活,真人棋力高玄,焉不知其中厲害?那妖孽亂國殃民,十惡不赦,不僅和我佛門不兩立,更是天下公敵,就連魔門邪類也必欲除之而後快。難道真人為如此一子,甘捨全局?」

    白衣人捋鬚沉吟,想了好一會兒,才落子將堵入活眼的黑子提走,搖頭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視同仁。老夫並非要袒護這妖孽,只是希望他思其過,改前非。大師既然知道魔門來此的目的,就當知道眼下即便棄子,也於事無補。今日之禍,無關私仇,而關乎天下蒼生。明空大師既已圓寂,長老領袖七十二寺,自當以慈悲為懷,共渡此劫。」

    兩人一來一往,聽得許宣稀里糊塗,不知白衣人是誰?他們口中的「妖孽」又是誰?聽其言下之意,這局棋的勝負竟似是以這「妖孽」為賭注……心中突然咯噔一跳,難道今日峨嵋山發生的種種奇怪之事,也都與兩人口中的「妖孽」有關麼?

    明心眼裡閃過慍怒之色,一邊彈指撞鐘,一邊又落下一子,將右側大片白子包圍,形成「叫吃」之勢,淡淡道:「正因我佛慈悲,普渡眾生,所以才當降妖除魔,還天下以太平。真人既然執迷不悟,貧僧也只有言盡與此了。」

    這一子落下,中腹白子大龍已無逃生之路,白衣人只有繼續落子,將那被破的「眼兒」黏上。

    明心再落一子,徹底封堵白龍出路,握杖起身,緩緩道:「真人如果還有回天之力,峨嵋七十二寺願既往不咎,唯你馬首是瞻。如若不能,就請交出妖孽,由貧僧與他做個了斷。」

    棋局下到此處,正好是劉仲甫與驪山仙姥對弈的一百一十二著。當年以劉仲甫之力,尚且嘔血認輸,這白衣人縱有通天棋力,又怎能勝過大宋翰林院棋待詔三十年之功?

    白衣人低頭凝望棋盤,苦笑不答。

    眾僧紛紛喝道:「勝負已定,還有什麼可推脫的?快快交出妖孽,否則今日休想走出這『梵音降魔陣』!」

    「若不是你養虎為患,明空方丈又怎會重傷圓寂?山上又怎會引來這許多妖魔邪物?天下大劫,全都因你而起!明心住持慈悲為懷,才以棋代劍,望你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倘若再執迷不悟,必將萬劫不復!」

    許宣自小喜歡鋤強扶弱,打抱不平,雖然尚不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但見明心句句綿裡藏針,咄咄逼人,周圍僧侶又氣焰洶洶,以勢相欺,實在非出家人所為,心中不免對這溫雅有禮的白衣人暗生偏倚。一時間熱血上湧,脫口而出:「誰說這局棋白子輸定了?」

    他聲音雖小,聽來卻是說不出的刺耳,四周頓時肅然無聲,千百雙目光齊齊聚集到了他身上。

    明心淡淡道:「莫非這位小施主還有什麼回春妙手麼?」語氣雖然平靜如水,但說到「回春妙手」四字時,眉梢微挑,帶著說不出的譏誚之意。

    許宣一言既出,正覺後悔,聞言又不禁被激起好勝之心,索性大聲道:「回春妙手可不敢當,但要想轉敗為勝卻也不難。如果由我代下白棋,不消二十手,誰勝誰負便知分曉。」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33 PM

第十四章對弈

眾僧聽許宣口出狂言,無不嘩然,明覺更忍不住高聲怒喝。明心舉起禪杖示意安靜,微微一笑,道:「小施主既有如此造詣,貧僧自當拭目以待。只要葛真人沒有什麼意見,你盡可代他下完此局。」

    白衣人哂然笑道:「棋已至此,我還能有什麼意見?這位小朋友只管上前一試,無論是勝是負,葛某人全都願賭服輸。」

    說話間,天上霞雲層疊翻騰,越來越厚,南邊山頂突然亮起一連串的閃電,轟雷滾滾。

    山谷西面又傳來眾僧叱呵之聲,有人銀鈴似的高聲叫道:「老牛鼻子,我將你的乖乖外孫女帶來啦,快將姐姐還我!」

    「小青!」許宣聞言一震,抬頭望去,只見一道人影踏波急衝而來。

    閃電接連亮起,照得湖面藍紫一片。來人綠裙翩翩捲舞,秋波顧盼,右手提著一個瑩白色的絲袋,正是先前將他拋下山崖的小青。

    眾僧嘩然,明覺喝道:「大膽妖女,梵音谷乃佛門聖地,哪容你隨便闖入!」踏波衝起,禪杖破風呼嘯,掄起一道赤金色的長芒,朝小青當頭撞去。

    他身為梵音寺執法堂主,脾性剛烈嚴厲,幾日來連經變故,先前又在法海那兒吃了癟,早已怒火鬱積,這一記「回頭是岸」勢如狂飆,狂猛霸冽,受其所激,簷鈴叮噹亂撞,湖面「嘩」地掀起兩排巨浪。

    許宣心中一沉,小青雖然狡黠狠辣,差點害死自己,卻好歹也算救過他一命,更毋論那日同游西湖時,彼此相談甚歡,實在不忍看她命喪此處。

    卻聽「彭」地一聲悶響,一顆白色的棋子沖天飛起。小青安然無恙,繼續朝鍾亭疾掠而至,明覺卻莫名其妙地被震飛出十餘丈遠,轉頭朝白衣人怒目而視。

    眾僧變色,一個坐於蓮花上的白眉和尚冷冷道:「阿彌陀佛,原來有葛真人裡應外合,難怪這妖女能突破我『梵音降魔陣』。葛真人還請了什麼朋友,不如全都一起叫進來吧。」

    白衣人起身朝眾僧揖禮,道:「小青姑娘長居峨眉,並非魔門妖類。她今日到此,也不過是受我所托,救回葛某孫女,並無惡意,望請各位長老網開一面。」

    許宣如被雷霆劈中,失聲叫道:「你……你是『海瓊子』葛仙人!」心想自己真真有眼不識泰山,除了他,峨嵋山上又哪來第二個姓葛的道人,能讓七十二寺僧人如臨大敵,一齊結陣將他困於梵音谷中?

    適才自己凝神於棋局之中,聽著這些和尚左一個「葛真人」,右一個「葛真人」,居然有如春風過驢耳,始終沒有領會。臉上一陣燒燙,激動難言,當下納頭拜倒,大聲道:「仁濟堂許宣,叩見葛仙人!」

    「仁濟堂?」白衣人微微一怔,「是了,你一定是許正亭許員外的公子。」將他托扶起身,笑道:「我姓葛,叫葛長庚,但不是什麼仙人。令尊與我相交匪淺,你我能在此相遇,也算是有緣。」

    許宣正想說明自己上山的來意,小青已經飄掠到了亭外,格格笑道:「許小官人,若非拿你聲東擊西,暗渡陳倉,我也溜不到這裡,多謝啦。小丫頭擔心你的生死,我告訴她你經脈全斷,『梵音陣』奈你不何,自有賊禿與牛鼻子相救,她卻總是不信。這下總該放心了吧?」

    說著敞開絲袋,輕輕一抖,李秋晴頓時翻身滾了出來,不偏不倚地落在葛長庚腳邊。

    眾目睽睽之下,她只穿了一件粉紅的褻衣和蔥綠的紗裙,低頭蜷身,緊閉雙眼,肩頭不住微微顫抖。

    眾僧齊道:「阿彌陀佛。」紛紛轉過頭去。

    葛長庚取下自己的白色長袍,披在她身上,撫背溫言安慰。李秋晴終於與外公重逢,又是喜悅又是羞惱又是委屈,咬著唇,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睜眼瞥見許宣,雙頰更是暈紅如染。

    許宣見她安然無恙,也甚為歡喜,笑道:「李姑娘,想不到還是我先來一步。」抖擻精神,轉頭高聲道:「在下臨安許宣,蒙葛仙人不棄,代下這盤棋,倘若僥倖贏了,各位長老可別反口不認。」提起一枚白子,按照當年劉仲甫所下的棋路,落子盤中。

    一子落下,眾人無不大出意外。這一子捨棄大龍而不顧,豈不是自尋死路?葛長庚心下失望,但想到他年紀輕輕,又怎可能真想得出什麼石破天驚的妙著來?搖頭微微一笑。

    明心拈起一枚棋子,嘴角似笑非笑,似是在說你法螺吹得價天響,原來也不過如此。但他捏著棋子,沉吟了片刻,眉頭卻漸漸皺了起來,猶豫良久,才將黑子落下。

    這一子落下的位置與劉仲甫自行對弈的路數並不相符。

    許宣一愣,暗想:「劉仲甫苦思此局數十年,黑白雙方的每一著必定都經過了千錘百煉。以明心禪師的棋力,顯然參透不出最妙的應對之招。不管他怎麼下,我只需不變應萬變,按照白棋的套路一步步地走下去便是。」當下又按照棋路,再落一子。

    雙方如此你來我往,走了十幾手,許宣胸有成竹,明心眉頭卻越皺越緊,臉色大變。葛長庚更是驚訝不已。白方的中腹大龍雖然被屠,黑子的兩角一邊卻被沖得潰不成軍,略一估算,竟變成白子佔了上風。

    李秋晴雖不懂圍棋,但見外公神色,也猜到大半,心中突突大跳,忍不住偷偷瞥望許宣俊秀的側臉,驚喜中又夾雜著難以言說的奇怪滋味。

    小青一旁等得不耐,道:「老牛鼻子,一命換一命。你的外孫女我已經幫你救回來啦,快將姐姐還我……」

    話音未落,狂風鼓蕩,山谷外忽然傳來尖利嘈雜的鳥叫聲,夾雜著琵琶、琴箏與笙管的陣陣曲樂,淒厲陰森,越來越響,聽得眾人寒毛盡豎。

    「狼雕老祖!」小青臉色微變,原以為早已將這妖魔甩脫,豈料還是讓他追到了此處!側耳傾聽,除了狼雕老祖,似乎還有許多魔門妖人追到了附近。也不知這「梵音降魔陣」還能撐得多久?

    許宣心裡也是突突一陣狂跳,忍不住循聲顧盼。但一想身邊除了峨嵋七十二寺的長老,還有「大宋四大高僧」與「四大散仙」之一的明心、葛長庚,遂又定下心來,專注棋局。

    湖上眾僧唸唸有詞,誦經聲與鐘鳴聲在群山間轟鳴迴盪,將上空霞雲激盪得翻騰鼓湧,變化不息。

    端坐蓮花上的這七十二位僧人乃是峨眉七十二寺修為最為高強的長老,他們組成的「梵音降魔陣」,除了可以交織成屏蔽一切的念力網,讓外人無法探尋到「梵音谷」之外,還能將「佛門獅子吼」與金鐘之聲共鳴為強猛無比的「降魔梵音」,聞者十有八九經脈逆轉,氣血崩爆,就算不死,也必受重創。真氣越強者,往往受傷越重。

    許宣之所以能活著闖入「梵音陣」,全賴他經脈俱斷,體內又全無真氣,聽到「梵音」,雖然難受已極,卻無大礙。

    而小青之所以能尾隨闖入,一則因為她早有防備,用布帛塞緊雙耳,將「梵音」威力降至最低;二則由於她久居峨眉,對於梵音谷的一木一石早已瞭如指掌,藉著眾僧的注意力被許宣吸引之機,從梵音谷另一側的隘口鑽了進來。魔門眾妖想要闖入,可就沒這麼容易了。

    許宣再下一子後,黑棋左邊大龍的出路已被盡數封堵,左下角的黑子也陷入了包夾之中。

    明心眉頭緊鎖,凝神端看棋盤,手中棋子再也無法落下。

    法海在一旁看了許久,忍不住搖了搖頭,合十道:「阿彌陀佛,師父,這局棋勝負已分,確是許施主贏了。」

    群僧嘩然,明覺怒道:「法海,這局棋明明是師父佔盡優勢,怎麼好端端竟會輸了?這小子是你帶來的,誰知你們是不是串通一氣,故意來搗亂的!」

    又有幾個僧人跟著叫道:「不錯!這局棋說好了明心住持和葛真人對弈的,別人比的豈能算數?重新比過!重新比過!」

    許宣哈哈大笑道:「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想不到堂堂峨嵋高僧也會輸了耍賴不認賬,傳了出去,可真叫天下人笑掉大……」笑得太急,肺部突然一陣憋悶劇痛,頓時猛烈地咳嗽起來。

    李秋晴大為擔心,想要伸手幫他拍背,想起男女有別,又急忙縮了回來。

    葛長庚握住他的脈門,綿綿傳氣,微笑道:「許公子放心,明心大師身為金山寺住持,又是代掌峨嵋七十二寺的護法真師,重信守諾,豈會自食其言?」

    明心大師一言不發,臉色極為難看,過了好一會兒,才冷冷道:「葛真人既然執意包庇妖孽,與天下為敵,貧僧無話可說。只是峨嵋乃佛門聖地,容不得妖魔棲身,也容不下與妖魔沆瀣一氣之人。還請葛真人三日之內離開峨眉,否則就別怪我七十二寺鐵面無私,誅滅邪魔了。」轉身一頓禪杖,輕飄飄地凌空飛出了鍾亭。

    誦經聲齊齊頓止,盤坐在蓮花上的七十二寺長老紛紛隨之踏波而起。法海朝葛長庚行了一禮,跟著眾長老一起朝南飄掠。明覺等僧人雖然不忿,也只得悻悻離去。

    轉眼之間,峨眉眾僧便走得一乾二淨,偌大的梵音谷變得說不出的冷清空曠,只留下那悠悠不絕的鐘聲,以及朵朵蓮花,兀自在粼粼波光上搖蕩。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40 PM

第十五章妖后

狂風刮卷,簷鈴叮噹亂撞。

    琵琶、琴箏聲越來越響,黑紫色的雲霞層層翻騰,夾雜著銀亮的閃電,就像怒海倒懸於梵音谷上空,彷彿隨時都將崩瀉而下,將他們卷溺吞沒。

    葛長庚歎了口氣,拂亂棋盤,道:「許公子,多謝你了。梵音陣既消,魔門很快就會找到這裡。我們走吧。」一手拉起許宣,一手拽著李秋晴,朝北騰空飛起。

    許宣衣袖獵獵,呼吸如窒,隨著他扶搖直上。耳邊狂風怒吼,鳥叫如潮,琵琶、琴箏之聲節節高漲。漫天黑雲滾滾掀湧,變化出萬千形狀,宛如無數怪獸在包圍、追趕。

    「葛老道,等等我!」小青很快便從側後方追了上來,大聲道,「山上、山下到處都是魔門妖人,你奇經八脈尚未痊癒,連我都跑不過,還想逃到哪兒去?快將姐姐還我,別害我們姐妹平白與你陪葬!」

    葛長庚微微一笑,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小青姑娘既知峨嵋山已是天羅地網,又打算與白娘子躲到哪裡?」

    小青道:「你管我們躲到哪裡!峨嵋山大大小小三千六百個洞,總有一個能容我們棲身躲過此劫……」

    話音未落,上空突然金鑼大作,夾著琵琶激越破雲之聲,許宣眼前一黑,被震得腥甜狂湧,「哇」地噴出一口淤血,就此暈迷不醒。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依稀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耳畔焦急地呼喚:「許公子!許公子!」

    「李姑娘!」許宣一震,頓時醒了過來。剛睜開雙眼,李秋晴那秀麗的臉容便撲入眼簾,杏眼清澈,又是焦急又是擔憂地凝視著他,身上已換了一件橘黃色的衣裳,襯得越發俏麗動人。

    想起方纔之事,許宣心中一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叫道:「李姑娘,你沒事吧?狼雕老祖追來了麼?」見她雙頰飛紅,輕輕朝後掙脫,這才意識到此舉太過唐突,急忙鬆開手。

    剛想找些話來解嘲,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我此番下山,聽說了一個詞叫『色膽包天』,一直難解其意。今天見了許小官人,可算是明白怎麼回事啦。都快死了,還不忘佔人便宜。葛老道,我看你還是讓他死了算啦,免得活著禍害你的外孫女。」

    許宣臉上一燙,循聲望去,只見小青舉著一枝火炬,俏生生地站在一丈開外,火焰跳躍,照得四周昏黃一片。前後都是幽黑的甬洞,水聲隆隆,隱約可見洞口銀光閃耀,似有瀑布飛瀉而下。

    李秋晴紅著臉,低聲道:「許公子放心,此處是我外公修行之地,隔絕陰陽,極為隱秘,魔門必找不到這裡。等治好你的內傷,避過風頭,外公自會設法送你下山。」

    許宣只覺後背暖洋洋的,似有真氣綿綿輸入。轉頭望去,火光搖曳,洞壁上投映著葛長庚的影子,正盤坐在他身後,雙手抵住背心,頭頂白汽蒸騰。他心下大為感激,道:「多謝葛仙人救命之恩!」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葛長庚又傳輸了片刻真氣,方收回雙掌,微笑道,「倒是許公子你年紀輕輕,豪俠機智,與程真人一起冒死救秋晴性命,真是難得之至。程真人君子之風,許員外家教有方,葛某感銘於心。」

    許宣想起程仲甫,心中一沉,正想求葛長庚搜救,卻見他搖了搖頭,歎息道:「可惜老夫眼下風燭殘軀,難以獨對魔門群妖,別說打探程真人生死,就連這峨嵋山一時也出不去了。真是慚愧之至!」

    許宣強抑心底的難過與茫然,擠出一絲笑容,道:「葛仙人不必擔心,我舅舅修為高強,料想那老妖也傷不了他。」

    葛長庚點頭道:「程真人吉人天相,必當如此。」站起身,又道:「許公子,你祖父四十年前曾救過我性命,今日你不但救了我外孫女,還替我贏了這局險棋,如此恩德,葛某今世不知當何以為報……」

    許宣心中一動,忍痛伏身拜倒,大聲道:「許宣有志方外,一心向仙,如果葛仙人真想助我,就懇請點撥一二!」這句話打從離家之際便醞釀在胸,此刻既得他此話,急忙順著桿子往上爬。

    葛長庚微微一怔,哂然笑道:「葛某一介凡胎,修煉數十年尚未解脫,豈敢點化別人?許公子這話可大大折殺我啦,快快請起吧。」雙袖輕揮,一股柔和充沛的真氣撲面而來,許宣膝下一輕,身不由己地翻身坐起。

    聽他口氣,是絕不會教自己修仙之道了,許宣正覺失望,又聽李秋晴柔聲問道:「許公子,剛才那盤棋傳說是劉仲甫與驪山仙媼對弈之局,明空大師只得了七十八手的殘譜,和我外公琢磨了三年,也難索其妙,為何你片刻之間就能全部解出?」

    許宣在這爺孫面前自無隱瞞,於是便將劉仲甫如何隱居許府,自己又如何陪看左右等等事由,全都說了一遍,搖頭道:「否則以我粗淺的棋力,豈能破得開這嘔血奇局?」

    葛長庚又是驚訝又是悲喜,歎道:「天意,這可真是天意了。若非劉仲甫臨老勘破生死,傳了許公子這二十手妙棋,今日這危局真不知當如何化解!如此說來,許公子得上峨嵋,只怕也是冥冥之中上蒼的安排了。」

    頓了頓,又道:「是了,許公子此行上山想必是尋醫而來。你雖先天元氣不足,但有『仁濟堂』各種靈丹妙藥護體,當無大礙。我看你體內經脈盡斷,氣血滯堵,似是最近才被極為陰寒的真氣震傷,不知因何引起?」

    許宣當下又將前幾日如何在西湖遇見小青二女,如何半夜前往無塵庵,撞見了僵鬼,又如何被法海等僧人所救,尾隨著僵鬼頭骨遭遇棺中「女屍」,最後如何被「女屍」打傷……等事一一道來。

    「果然是她!」葛長庚歎了口氣,面露憂色,「白娘子趕回峨眉,告訴我無塵庵發生之事時,我便有此擔心;如今驗對許公子的傷勢,不幸成真。唉,普天之下,也只有她的『陰極清微掌』能瞬間震斷經脈,五行錯亂卻不致死了!她留你一命,必是算定了令尊會送你到此,請老夫相救。如此看來,此處只怕也不甚安全了,我們須得盡快轉移才是。」

    許宣一凜,道:「葛仙人,你說的『她』,是指那位藏在棺材裡的吸血『女屍』麼?」

    「不錯,」葛長庚眼中閃過奇怪的痛苦神色,頓了好一會兒,似是下定決心說出沉埋已久的秘密,「她原是上清茅山宗的掌門『碧霞元君』李少微……」

    許宣「啊」地一聲,又驚又駭,心道:「原來是她!」

    茅山上清派奉道教女神「碧霞元君」為尊,因此掌門只能在女弟子中選拔而生。男弟子最高也只能擔任「輔教宗師」一職,即便徽宗朝大名鼎鼎的劉混康亦不能例外。

    李少微本是孤兒,被葛長庚收養為女。十四時,經葛長庚引薦,被茅山的朱洞元收為弟子。她天資聰穎,又得義父、師父兩大道門絕頂高手傾囊相授,十八歲時便修成「清微雷法」,能感應天地陰陽,化氣為雷,名動天下。

    二十歲時,恰逢茅山掌門化羽登仙,她很快就在比劍中擊敗所有對手,被立為新掌門,聲譽日隆,甚至被稱為「碧霞元君轉世」。可惜後來不知何故,竟因情失身,犯了上清第一禁例,被逐出師門,從此不知所蹤。

    此事可謂茅山派百年來的最大醜聞,道門各派常以此相譏,許宣便曾聽鐵劍門的道士說過幾次。只是不知為何她會在魔道中越墮越深,成了要吸童男鮮血的妖女?

    又聽葛長庚說道:「後來她陰差陽錯墮入魔門,練就了至陰至寒的『陰極真炁』。吸童男之血,也是為了用純陽真元來消抵體內的陰邪之氣,以免走火入魔。你所看見的那些『僵鬼』,並不是真的『僵鬼』,只是被她吸乾了氣血的可憐人。她在墳墓裡潛藏了十六年,只怕已經練到了第九重『陰極真炁』,難怪程真人、法海等幾十人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

    忽聽一個沙啞磁性的聲音哈哈大笑道:「如果就憑這些小蝦米也能敵得住她,她當年又豈能奪得『蚩尤旗』,成為讓人心服口服的神門天後?」

    笑聲如驚雷乍起,震得許宣頭昏眼花,一跤坐倒在地,心中大凜:「這是哪裡傳出的聲音?」

    「神門天后?」小青臉色微變,跺了跺腳,怒道,「姓林的!原來你早知道那吸血妖女便是魔門妖后,騙我將斷劍埋在無塵庵樹底,是讓我替你給妖后送信!」

    許宣聽了更是驚駭交迸,想不到當年的茅山掌門李少微竟然成了魔門妖后!她既是葛長庚撫養長大的義女,自然瞭解許家與葛仙人的淵源,當日她一掌打斷他渾身經脈,只怕真是將他當作了釣魚的線餌,尋找葛長庚的下落!但發出笑聲之人又是誰?為何要騙小青將斷劍埋入無塵庵樹底古墓,誘出妖后?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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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魔帝

念頭未已,又聽見那沙啞磁性的聲音大笑道:「小妖精,老子什麼時候騙過你了?我說只要你將斷劍埋在那株千年老槐樹底,不僅能救回你的姐姐,還能從此升入仙界。嘿嘿,若不是你送此信物,天下人又怎知我被葛老道封在峨眉山九老洞?又怎會雲集於此,尋救寡人?等寡人出了這葫蘆,收你姐妹為徒,你們想要得道升仙,那還不易如反掌?」

    小青又是驚怒又是羞惱,撞見葛長庚的目光,雙頰一陣暈紅,叫道:「牛鼻子,這事兒可怨不得我!誰叫你當年不殺了這魔頭,卻將他偷偷封鎮在九老洞裡?婦人之仁,才惹來今日之禍!」

    「你說得不錯,世間之事,皆有因果。歸根結底,這一切全都因我而起。」葛長庚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果我當初湮滅了這魔頭的元神,又或者當初沒有放走李少微,今日就不會連累許公子,更不會有這場浩劫了。」

    小青一愣,想不到他非但沒怪自己,反倒攬過了所有罪責,暗覺愧疚,口中卻仍然「哼」了一聲,道:「你既然知道全由你而起,幹嘛還要遷怒我姐姐?你的外孫女我給你救回來啦,還順便捎來了你老相識的兒子,買一送一,兩不相欠。我姐姐呢?你何時放了她?」

    葛長庚微微一笑,道:「老夫何曾遷怒於白娘子?留她在身邊,只是為了接續她震斷的經脈。你們在峨眉山上修煉了這麼久,也是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反手抽出玉簫,指尖按動,輕輕一吹。

    一道白光閃耀鼓舞,從簫管蓬然衝出,倏地化為一個白衣女子,旋身飛轉,款款飄落於眾人眼前。

    許宣心想:「想必這便是舅舅所說的道家封印法術了。偌大的一個人,竟能被收入小小的玉簫,真真神奇之至!」定睛望去,腦中轟然大震,全身僵硬,視線再也移轉不開。

    那女子赤足如霜,肌膚勝雪,一雙明眸流轉顧盼,彷彿融冰春水,清冷而又神秘,令人望之意奪神搖。

    果然就是當日與小青一齊喬扮男裝的白衣女子!

    那日在斷橋篷船之中,雷鳴電閃,驚鴻一瞥,許宣雖未想到她是女兒之身,卻總覺得那張臉顏似曾相識。此時再睹,這種奇異的熟悉感更為強烈。但思緒百轉,怎麼也想不起曾在哪裡見過,哪怕是在夢中。

    白衣女子朝著葛長庚盈盈拜倒,道:「多謝葛仙人相救之恩。」聲音比起許宣記憶中更加清柔悅耳,就像是春冰乍融,跌宕成潺潺小溪。

    許宣對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無論是小青、李秋晴,還是他在臨安城裡見過的任何一個女子,都未有如此刻這白衣女子帶給他的心神俱顫的感覺。他恍惚不定,一顆心彭彭狂跳,幾欲從嗓子眼裡蹦將出來,全身卻恍如石化了似的,一動也不能動。

    小青牽起白衣女子的手,瞟了失魂落魄的許宣一眼,笑道:「姐姐,快走吧。再不走,就算不被魔門妖人大卸八塊,也要被這位許小官人生吞下肚啦!」

    許宣臉上一紅,回過神來,見那白衣女子只淡淡地瞥他一眼,便轉過頭去,心中頓時一陣郁堵刺痛。他從小倍受寵眷,習慣了成為眾人視線之焦點,偏偏這驚如天人的白衣女子對他視若虛空,不免大感失落。

    白衣女子凝視著葛長庚,眼圈微微一紅,又盈盈行了一禮,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葛仙人珍重。」牽起小青的手,並肩朝外走去。

    這時那沙啞磁性的聲音又狂笑著響了起來:「小妖精,現在想走不嫌太遲了嗎?寡人的徒子徒孫早已經將這峨眉山圍得水洩不通,你們就算變作泥鰍,也溜不出去了!」

    小青「呸」了一聲,笑吟吟地道:「鍋裡的鴨子還敢笑落水的雞?也不知是誰被困在葫蘆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我倒真想留在這兒,瞧瞧你怎麼被葛老道化為一灘膿水。」

    那聲音笑道:「小妖精,葛老道那夜為了將寡人收入葫蘆,經脈受創,這幾日為了救你的白姐姐和這位許小官人,又耗去了大量真元,哪來的力氣將寡人化為膿水?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殺了葛老道,放老子出來,寡人不但饒你們不死,還收你們做徒弟,傳道登仙……」

    許宣這次聽得歷歷分明,那聲音赫然是從葛長庚腰間的瑪瑙葫蘆傳出,心下大奇。這人一會兒自稱老子,一會兒自稱寡人,不知是誰,難道竟是當今的大宋官家?

    葛長庚搖頭道:「妖孽,讓你在九老洞裡思過二十年,卻仍不知悔改。」指尖在葫蘆口輕輕一旋。

    銀光離甩,那聲音登時扭曲變調,轉為淒厲的怒笑:「葛老道,賊老天年年天災,狗皇帝歲歲人禍,你怎不讓他們思過悔改?你惺惺作態折辱了老子二十年,等老子出了這葫蘆,必要讓你加倍償還!」

    話音未落,只聽「轟隆」一聲,洞壁搖晃,塵土簌簌紛揚。

    洞外傳來了密如狂風暴雨的琵琶、琴箏,夾雜著淒厲恐怖的鳥啼獸吼,以及山呼海嘯般的吶喊。

    眾人臉色齊變,想不到魔門這麼快就找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

    幾乎就在同時,一個陰柔嬌媚的聲音從洞口瀑布外遠遠地傳了進來:「葛真人,這麼多年不見,你還是一點兒沒變,依舊這麼好管閒事假慈悲。唉,如果你殺了那兩個小妖精,不給許家的小官人治病,我又怎會循著他們體內的『相思蟲』找到這裡?」

    許宣一震,如墮冰淵。那聲音讓他永生難忘,正是當日潛藏在無塵庵墓底棺材、一掌打斷他渾身經脈的吸血「女屍」。果如葛仙人所料,這妖女以他和小青為餌,一路找到了這裡!

    葛長庚身子也似乎僵住了,臉上閃過悲喜交織的痛苦神色,淡淡道:「李元君,這麼多年不見,你倒是完全變啦。早知如此,十六年前我就不該放走你,這世上也就不會多出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吸血殭屍。」

    妖後的聲音越來越近,格格笑道:「葛真人,若不是你,本宮也不會變成這番模樣。你對我的恩德,本宮全都記在心裡,一刻也不敢忘記。不過今日本宮不是來與你敘舊的,而是率神門上下來此接帝尊御駕,還請你予人予己行個方便。」

    葛長庚還未答話,他腰間的瑪瑙葫蘆裡又傳來那沙啞的嗡嗡笑聲:「娘子,二十年不見,別來無恙?這些年寡人可想唸得你很哪!」

    洞外頓時傳來一片歡呼,喧然如沸:「帝尊!果然是帝尊!我等救駕來遲,萬請恕罪!」

    神門帝尊?許宣突然想起父輩們所說的江湖掌故,心中大震,失聲道:「是了!你是魔帝林靈素!」

    葫蘆中人縱聲狂笑:「不錯,寡人就是神門天帝林靈素!」聲音如轟雷滾滾,震得瑪瑙葫蘆嗡嗡直晃,洞內火炬陡然暗滅。

    許宣曾聽程仲甫說過,天下學道求仙的派系眾多,歸根結底,無非兩種:其一,以修氣、煉丹等途徑,循序漸進,提升自身的元神真炁,直至煉成純正的道家元嬰,飛昇成仙。是為正道。

    其二,以旁門左道之術迅速提升自己的元神,不擇手段離體飛昇,其元嬰大多為邪神魔質所聚,陰邪不純。是為魔道。

    這兩種方法雖然都可長生不老,但正邪殊途,天壤兩別,修煉魔神者雖然進境神速,卻再難修成道家元嬰,最終無法煉成正果。

    然而修正道極為艱辛困苦,無慧根者往往至死無成。許多學道之人苦於修行,貪慕長生,為求捷徑,往往不惜捨棄正途而淪墮魔道。為了獲得更大更強真元、長生不死,必定在魔道上越行越遠,直至萬劫不復。

    正因如此,魔道中人大多出自正統道門,其中甚至不乏得道高人,只因修道停滯不前,而萌發邪念,誤入歧途,或者為了提升自身真元,犯下纍纍罪行。

    而正統道門中人,也以清理門戶、剿滅魔神為要務,與之勢成水火。在這一點上,道門與佛教毫無二致。

    自唐朝以來,求仙之風大盛,修行魔道的人也越來越多,這些人為了抵抗道門與佛教的兩相剿滅,逐漸相互融合,秘密結社,拜蚩尤為祖,自稱「神門」,世人皆謂之「魔門」。

    魔門仿照上古之制,自設「神帝」、「天後」,以及「青帝」、「白帝」、「黑帝」、「赤帝」、「黃帝」等職,自上而下,統轄全門。也就是民間所說的「魔帝」、「妖后」與「五魔神」。除此之外,還有所謂的「魔門十祖、五母」,對應太古時的「大荒十神」與「五聖女」。

    歷代的魔帝、妖后行跡隱秘,絕少公然現身,平時往往喬化以其他身份,以本尊現身時也大多戴著面具,頗為神秘。四百年來,只有一任魔帝拆穿身份,遭到道、佛各派圍誅剿殺,生死不明。

    他便是當年被徽宗御封為「玉真教主神霄凝神殿侍宸」的天下第一道士林靈素。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45 PM

第十七章群魔

林靈素身世詭秘,橫空出世,自稱受火師汪君與雷神電母的點化,與蓬萊真人王文卿一齊創立「神宵派」,短短兩年間,以「五雷神法」橫掃道門,接連擊敗龍虎山張繼先天師、茅山輔教宗師元靈子,威震天下,成為倍受宋徽宗恩寵的金門羽客,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他得勢之後,蠱惑皇帝,大勢打壓佛教,抬高道門。起初,道門各派還以為他銳意振興道教,都極為振奮,無不竭力擁戴。佛道兩門的紛爭從此日趨激化,火並鬥法。

    大宋也因此內亂紛呈,國勢更加衰弱。

    宣和元年,林靈素與太子爭道,觸怒徽宗,被貶斥出京。而後天下哄傳他是魔門之帝,茅山、龍虎、閣皂、青城……道門各宗高手趕到武夷山圍訐問難,他竟傲然承認,連殺十七名真仙級高手,從容逃逸。

    天下震驚,道、佛各派盡遣高手圍誅狙擊,也不知花費了多少慘重代價,建炎元年,終於在九華山顛將其震碎經脈,挑斷腳筋。但他趁眾人不備,以妖法血遁逃脫,從此不知所蹤。

    難道葫蘆中人竟是這位攪得大宋翻天覆地、人神共怒的傳奇魔帝林靈素?倘若真是他,又為何被葛長庚秘密囚困於峨眉?

    一連串的疑問翻江倒海地在許宣心中撲騰,他屏息凝神,心跳如狂,說不出究竟是害怕、緊張,還是興奮。

    「魔帝」狂笑聲越來越響,一道道氣浪漣漪似的四逸衝出,在黑暗中閃耀著妖異的紫光,瑪瑙葫蘆「僕僕」直震,越來越大,彩光螺旋迸散。

    洞內眾人氣血翻湧,站立不穩,心下驚駭無已:這廝被困在葛仙人的「乾坤元炁壺」中尚且猖狂若此,一旦放出,其凶威又有誰人可擋!

    葛長庚低喝一聲,雙手抱圓,虛空旋轉,雄渾真氣滔滔不絕地繞著葫蘆飛舞,四周銀光大作。

    「魔帝」大笑道:「老牛鼻子,你奇經八脈俱已受傷,為了救這小子和白娘子耗盡真元,不好好調息修養,還想鎮住寡人?也好,你越是用力,完蛋得越快,不等我這幫徒子徒孫衝進來,就已經化作一具乾屍了!」

    葛長庚臉色果然漸轉蒼白,豆大的汗珠一顆顆地滲出,簌簌滾落。好在葫蘆輕搖,彩芒收斂,「魔帝」的笑聲也越來越模糊低沉。

    葛長庚低聲念道:「陰陽元炁,乾坤一定。」驀地咬破手指,以鮮血在衣角龍飛鳳舞地寫下八字,「哧」地一聲貼在葫蘆嘴上。

    青煙滾滾,葫蘆陡然縮小,「魔帝」的聲音終於聽不見了。洞內寂然,火炬重轉光明,眾人鬆了口氣,背脊涼颼颼儘是冷汗。

    許宣又是驚佩又是艷羨,心中彭彭直跳,忖道:「如果我這輩子能學得葛仙人一成的本事,那就別無所求了!」

    這時,洞外轟隆巨震,鳥鳴獸吼如海嘯奔騰,似有越來越多的魔門妖人正從四面八方地趕到這裡。

    嘈雜中,可以清晰地聽見無數聲音正此起彼伏地喊道:

    「帝尊千秋萬歲,一統三界!」

    「葛老道,快放出帝尊,否則十萬神兵踏平峨眉,叫你銼骨揚灰!」

    「他奶奶的,再不放出帝尊,老子讓你變成葛斷庚!」

    吶喊聲驚雷似的在群山之間響徹迴盪,細細辨聽少說也有數千之眾,聲勢之壯,許宣聞所未聞。

    李秋晴心下害怕,俏臉蒼白,緊緊依靠在葛長庚身旁。白衣女子與小青也不由自主地從前方甬道退了回來,仗劍倚壁而立。

    只有許宣心下好奇,恨不能趨身探頭,到洞外看個究竟。奈何這裡距離瀑布少說有二十丈的距離,又隔著層層水簾、茫茫夜色,根本不可能瞧清洞外景象。

    葛長庚長袖揮捲,一柄青黑的三稜鐵劍破空旋轉,飛甩出道道銀光。那些銀光撞在洞壁上,又回返折射,與三稜鐵劍激撞出更耀眼的白光,如此層層疊疊,接連反射,朝洞外交織衝去。

    繼而「哧哧」脆響,那道道白光交相融合,環繞著三稜鐵劍一圈圈朝外搖蕩,就像微風下的湖水,漸漸平靜,顯現出清晰的圖像。

    許宣「啊」地一聲低呼,又驚又奇。但見明月當空,照得群山一片雪亮,瀑布飛瀉,湖光波蕩,成百上千奇裝異服的怪人或乘鳥,或騎獸,正密密麻麻地圍聚在梵音谷的湖面上。

    人頭漫漫攢動,怒吼叫罵之聲不絕於耳。狂風捲舞,將他們手中的火炬刮得明暗搖曳,映照著刀劍法寶,散射出各種奇麗的光芒,直衝夜穹。

    許宣心道:「想必這就是舅舅所說的『隔垣洞見』了。卻不知這柄三稜鐵劍是什麼道門法寶,竟能折射氣光,影映出洞外情形?」他生平從未見過如此詭異壯觀的場景,更何況洞外這些人都是凶名昭著的魔門妖類,心裡的緊張興奮竟蓋過了恐懼。

    小青懊惱地跺了跺腳,道:「姐姐,叫你別回來送死,你非要趕來給葛老道報信,這下好啦,出也出不去,逃也逃不了,只能留在這墳洞裡給葛老道陪葬了!」

    「小青!」白衣女子秀眉一蹙,嗔道,「此次大禍全由你我而起,豈能遷罪葛仙人?既然走不了,更當留下助葛仙人一臂之力,共渡此劫。」

    葛長庚微微一笑,道:「白娘子,此事與你們姐妹無關。只怪我當初念這妖孽身世可憐、修行不易,不忍心滅他元神,原以為他能面壁反省,重新為人,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此劫既由我而起,自當由我而終……」

    小青搶道:「既是如此,你快快溟滅這妖孽元神,然後出洞自刎謝罪便是,可別連累了我們……」話音未落,又被白衣女子呵斥打住。

    許宣在一旁聽得不平,忍不住高聲道:「葛仙人不必自責,都說『大劫因天起,災禍由人平』,既是天定的大劫,就算不是你,就算不是這兩位姐姐,只怕也會有其他人放出魔帝。眼下最為緊要的,可不是推究責任,而是想想如何團結一致,亡羊補牢,將災禍減至最小。」

    他這話說得大大咧咧,老氣橫秋,卻又入情入理,讓眾人無以相駁。白衣女子瞟了許宣一眼,微露嘉許之色。許宣心中突地一跳,終於引起她的注意,不免有些喜悅得意。

    葛長庚點頭道:「許公子所言極是。倒是老夫執著於一念了。」

    小青冷笑一聲,道:「許小官人想要如何亡羊補牢?由你出去蕩平那幾千妖魔麼?」

    許宣吐了吐舌頭,笑道:「我倒是想,可惜爹媽沒給我這本事。」

    李秋晴「嗤」地一笑,被小青瞪了一眼,雙頰紅暈泛起,轉過頭去。

    葛長庚凝視著那瑪瑙葫蘆,沉吟道:「這妖孽真元之強,更在我之上。那夜我和明空大師合力鎮伏,各受重傷,才勉力將他封入『乾坤元炁壺』。但以『乾坤元炁壺』的神力,至少還需七天,才能將他化為虛煙,形神盡滅。即使我們現在聯手以真氣催激,最快也要三天……」

    「三天?」小青氣得笑了起來,「牛鼻子,你沒瞧見洞外那幾千妖魔麼?只怕等不到三個時辰,我們早就形神盡滅啦!」

    話音未落,洞外又是一陣轟然巨震,山腹震動,火光暗滅,無數聲音一齊呼嘯吶喊,作勢欲沖。

    李秋晴「啊」地驚呼,下意識地躲到葛長庚身後。

    葛長庚伸手將她護住,淡然道:「放心,這裡畢竟是峨眉山,林靈素又在我們手中。魔門膽子再大,也不敢立即胡來,現在不過是試探罷了。只要我們不出去,暫時便無大礙。」

    小青聽了更沒好氣,冷笑不語。

    白衣女子道:「葛仙人,峨眉七十二寺究竟有什麼打算,難道當真袖手旁觀,坐看魔門肆虐山門麼?」

    葛長庚眼中閃過一絲黯然之色,苦笑道:「我與明空大師雖然私交甚篤,畢竟是道門中人,峨眉七十二寺對我始終有些芥蒂。我當年私自救出林靈素,將他封印在九老洞裡,天下無人知道。此次明空大師為鎮伏魔帝而死,峨眉七十二寺怪責於我,甚至認為老夫居心險惡,故意將魔帝藏在峨眉,就是為了挑撥生事,引魔門前來火並。所以明心禪師才與我下這局『遇仙』棋,若是我輸了,就交出林靈素,自戕以謝天下;若是我贏了,就帶著林靈素離開峨眉,是生是死,全與他們無關……」

    小青對峨眉眾僧素來有隙,「呸」了一聲,道:「這群賊禿平時故作慈悲,其實心思惡毒,氣量最是狹小不過。輸了棋就關閉寺門,裝聾作啞,哼,我瞧他們定是嫉恨你的名聲蓋過了幾大禿驢,所以故意見死不救,借刀殺人。」

    葛長庚道:「此事因我而起,這也怪不得他們。何況林靈素際遇奇特,也不知從哪兒盜學了各派失傳的諸多秘法,不但是道佛兩門的宿敵,更是天下各派都想得到的活寶典。當年九華山之戰,各派就曾明爭暗鬥,所以才會讓他趁隙逃走。我將他封印藏在峨眉,雖然無愧於心,卻也不免落人猜疑。」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7:46 PM

第十八章迎戰

許宣心想:「原來魔門也罷,道佛各派也好,覬覦林靈素,都是為了失傳的各派秘法。明心禪師賭輸了這局棋,就意氣用事,放任妖魔肆虐,為禍蒼生,和和葛仙人相比,實在不夠光明磊落。」

    對七十二寺的和尚不由起了幾分嫌惡之意,問道:「葛真人,如果真的放出魔帝,天下大亂,對峨眉又有什麼好處?」

    葛長庚搖了搖頭:「峨眉自然不會真的放虎歸山。所以明心一面佈陣將我困在梵音谷,迫我交出那妖孽,一邊早已秘密通知道門各派,前來除魔。魔門也罷,我也好,無論誰帶著林靈素走出山門,勢必又要有一番生死惡鬥。」

    小青恨恨道:「這些賊禿倒打得好算盤。堅壁清野,坐山觀虎鬥,便宜全讓他們佔啦。」

    許宣奇道:「既然早已通知,道門各派怎麼還未到來?我和舅舅一路走來,也沒瞧見一個道友修真呀。」

    葛長庚微微一笑,道:「峨眉乃佛門禁地,道門中人不得擅入。想必各宗各派現在都在山外候著吧。」

    他這話說得雖然含糊,眾人卻聽得再也明白不過。

    道門各派一定也瞧出峨眉七十二寺的打算,不甘作鷸蚌之屬,索性守在山外,對峙觀望。峨眉、魔門、道門三派互相忌憚,兩兩相峙,彼此間誰也不敢輕言釁戰,都在等待屬於自己的最有利時機。

    只是苦了此刻被困於山洞中的他們。只要他們一出洞,只要這微妙的平衡一旦打破,就必將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曠世血戰。

    許宣笑道:「這倒有趣,大家你推我讓,這場戰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打得起來……」

    話音方落,「彭」地一聲巨響,霓光氣浪滾滾奔騰,從洞口洶湧衝入,煙霧繚繞,暗香襲人。

    許宣眼前一黑,頓時被氣浪拍得翻了兩個觔斗,重重地撞在洞壁上,渾身卻酥痺麻木,什麼疼痛也感覺不到。

    李秋晴失聲道:「許公子!」搶身上前,正要將他拉起,異香入腦,身形一晃,也跟著軟綿綿地癱倒在地。

    「小色鬼烏鴉嘴,他們攻進來啦!」小青驚怒交集,屏住呼吸,碧帶迤儷飛舞,流雲似的拖捲著許宣二人朝後退去。

    許宣迷迷糊糊,只見四周魅影憧憧,氣浪沖湧,無數怪叫怒吼之聲充斥耳際,震得他氣血亂湧,幾欲作嘔。

    白衣女子劍光飛舞,銀龍雪電似的縱橫穿梭,「吃吃」連響,火星氣浪接連飛迸濺射。

    幾個人影迭聲怪吼,朝外跌退。

    又聽「轟隆」連震,幾道白光從葛長庚手中的三稜鐵劍飛射而出,氣浪炸舞,慘叫迭聲,鮮血四沖飛濺,洞壁盡染。

    「大家小心,這是『七情魔香』,切切不可多聞。屏住呼吸,意守丹田。」葛長庚稜劍飛轉,氣光橫掃,一邊將沖湧進來的妖魔盡皆逼退,一邊連環彈指,將幾顆黑丹準確無誤地射入許宣等人口中。

    眾人喉中一涼,週身冰爽,神智大為清醒。當下依照他的指令,迅速退縮,圍作一圈,劍氣鏡光交相縱錯,密不透風地護擋在外。

    「砰」的一聲悶響,金鑼齊奏,煙氣裊裊,人影瞬間退散,洞中突然又恢復了靜謐,惟有那股奇異的香氣依舊繚繞鼻息。

    還不等許宣回過神來,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襲擊便已結束。

    火炬跳躍伸縮,漸轉光亮,四周濺滿了殷紅的鮮血,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十具殘肢斷體,慘烈無比。饒是他膽大包天,看了幾眼,也忍不住心中煩惡,彎腰幹嘔起來。

    小青驚魂未定,咬牙瞪著葛長庚,道:「葛老道,你不是說他們找不到此地麼?不是說他們暫時不會攻進來麼?果然是神機妙算,佩服佩服。」

    洞外突然響起一個洪亮高亢的嗓音,如金石撞擊,鏗鏘悅耳:「葛仙人,峨眉七十二寺全在袖手旁觀,幸災樂禍地等著你屍解呢。你又何必蚍蜉撼樹,螳臂當車?只要你將帝尊放出來,我們決不難為你。否則必定踏平此山,讓你屍骨無存。我九鼎老祖說話向來一言九鼎,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許宣心中一凜,曾聽程仲甫說起,魔門十祖之中,凶焰最熾、修為最高、最陰狡多智的,便是「九鼎老祖」楚柏元。

    此人原本是茅山宗「輔教宗師」朱洞元的師兄,天資之高,更在朱洞元之上。後因走火入魔,誤入歧途,采童子真元修煉「九鼎還陽法」,生平也不知殺了多少童男童女,可謂惡貫滿盈。但此人偏偏極重臉面,有諾必踐。因此有人編了一首「魔門十祖」的歌,其中便有一句「有恩必報趙思廉,有諾必踐楚柏元」。

    葛長庚朗聲道:「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老夫說話也向來算數,絕不會將林靈素交給你們。古人說『朝聞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麼生死?」

    這幾句話淡淡說來,卻是斬釘截鐵,不容轉圜,其中凜然正氣,更是聽得許宣熱血如沸,肅然起敬。

    他暗自反反覆覆地念著:「朝聞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麼生死?」大有所悟,心想:「舅舅常說的『證心求道,才能超脫生死』,原來便是這個意思!」一時間心中激盪,豪情沖湧,恨不能如葛長庚、程仲甫等人一般,仗劍除魔,笑傲生死。

    又聽妖後那陰柔妖媚的聲音,格格笑道:「葛仙人,你也一把年紀啦,怎麼還像孩子似的耍性子?瞧你適才這幾下子,真元大大不足,比起從前真是天壤之別。是不是被帝尊打散了經絡?難不成連消滅帝尊元神的氣力也沒有了麼?」

    話音剛落,有人尖聲叫道:「神後說得不錯,葛老道若不是被帝尊打得真元大散,又何必躲到這山洞裡龜縮不出?神後說了,青帝之位空懸已久,不管是誰,只要能救出帝尊,即刻加封青帝,統領五方!」

    洞外群魔轟然附應,一個洪鐘似的聲音大吼道:「既是如此,還等什麼?一齊殺進去,宰了牛鼻子,救出帝尊!」

    萬千聲音一齊縱聲長呼:「殺了牛鼻子,救出帝尊!」越來越響,隨著狂風呼捲而入,甬洞內的塵土被掀得如大浪翻騰。

    洞中眾人盡皆大凜,先前魔門妖人生怕葛長庚蕩滅魔帝元神,投鼠忌器,是以再三試探,不敢貿然猛攻,現在他們既已料定葛長庚經脈俱斷,必定再無顧忌,一湧而入。

    「叮!」

    葛長庚的三稜鐵劍光芒折射,再度照出洞外的景象。只見氣光搖蕩,幾十個人影正踏波飛掠,穿過瀑布的水簾,朝洞裡衝來。

    衝在最前的是一個極為丑怖兇惡的青衣人,右臉就像被砍去了半邊,右臂齊肩而斷,空空蕩蕩的長袖上盤蜷著一條碧蟒,呲牙噴霧,絲絲吐信;左手則握著一柄蛇形的青銅長刀,綠銹斑斑。

    緊隨其後的是一個氣宇軒昂的紫衣男子,長眉美髯,顧盼神飛,嘴角掛著從容而又詭秘的微笑,九團眩目的紅光在雙手指間滴溜溜直轉。

    在他們上方則是一個騎著碧眼狼雕的瘦小老者,鼻如尖喙,雙目凌厲如鷹,臉上有一道斜長扭曲的疤痕,雙手握著一柄九尺長的大斬刀,青幽幽地閃光。

    李秋晴心下害怕,不由自主地朝許宣身上貼去。聽她低聲介紹,許宣才知道這三人赫然就是「魔門十祖」中的「蛇刀老祖」百里無忌、「九鼎老祖」楚柏元和「狼雕老祖」安羽臣。

    再往後看,許宣怒火頓時衝上了頭頂。來人青衣斗笠,身形矮小,背著一口銅鍋,正是殺了王六、鐵九,將程仲甫打得生死不知的玄龜老祖。想起王六、鐵九的慘狀,恨不能有葛長庚一成的本領,立即躍出洞去,手刃仇敵。

    心神一分,李秋晴接下來所說的話便未聽清。粗略一算,此番衝入洞來的魔門妖人便有百餘人,個個奇容怪貌,凶神惡煞,從李秋晴驚駭擔憂的神色判斷,便知必定都是讓人聞風喪膽的人物。

    再往外望去,密密麻麻包圍在梵音谷周圍的妖人至少有數千之眾,不時還有人騎著鳥獸從山頂上呼嘯趕來。

    他心裡突突直跳,始有恐懼之意。魔門此番大舉圍攻峨眉,顯是對林靈素志在必得。這麼多的妖魔殺將過來,就連七十二寺也閉門不出,未敢直攫其鋒,縱使葛長庚有通天之能,又能擋得住群魔幾輪猛攻?

    小青在一旁更是倒抽了一口涼氣,道:「葛老道,來者都是客,你可得好好招待,千萬別怠慢啦。姐姐,咱們還是先避讓一下,以免喧賓奪主,打攪了他們賓主之歡。」

    白衣女子蹙眉凝視著那幻光鏡像,長劍低垂,彷彿在想些什麼,沒有聽見。

    葛長庚微微一笑,朗聲道:「小青姑娘說得不錯,貴客臨門,蓬蓽生輝,豈能不倒履相迎!」雙手抱心,一道銀光真氣從丹田滾滾衝出,匯入雙掌,氣芒交迸,形成巨大的光球。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42 PM

第十九章炁劍

說話間,葛長庚雙手抱心,一道銀光真氣從丹田滾滾衝出,匯入雙掌,氣芒交迸,形成巨大的光球。

    說到最後一字時,雙掌猛然推向三稜鐵劍。兩道銀白色氣浪蛟龍似的盤旋飛舞,衝入鐵劍,晶光刺目,萬千道彩線如金蛇狂舞,飛速折射交錯,層層翻湧,猛地從前端稜尖鼓舞衝出。

    「轟!」

    巨響聲中,絢光迸爆怒舞,宛如一道巨大的霓光氣劍電射飛掃!

    白衣女子低聲道:「三才元炁劍!」在那彩光霓虹掩映之下,俏臉晶瑩如透,顯得說不出的嬌媚奪目。

    「三才元炁劍」是葛長庚的獨門氣劍,與青城山司馬浮雲的「幻劍殊夢」、蓬萊王文卿的「五雷電劍」、龍虎山張守真的「太一神兵」並稱「天下四大氣劍」。「元嬰真炁」化入「三才照神劍」後,立即形成威力奇強的氣劍,可隨心變幻,百丈內斷人首級、攝人魂魄。

    許宣對這氣劍聞名久矣,心中一緊,下意識地握住李秋晴的手掌,屏息凝視,掌心濕淋淋儘是汗水。

    李秋晴臉上一陣滾燙,想要甩脫,卻不知為何無法抽離。芳心劇跳如撞,又是張皇又是羞臊,所幸小青和白衣女子都凝視前方,未曾注意。眼角瞥去,許宣俊秀的臉容在變幻不定的眩彩中光芒四射,雙眸炯炯。

    突然之間,今日發生的所有事情潮水似的湧上心頭,她雙頰如燒,指尖輕輕顫抖著,鬼使神差地輕輕反握住他的手,溫柔、害怕、甜蜜、緊張……象濃霧似的包攏圍湧,壓得她胸喉如堵,難以呼吸。

    「轟隆隆!」

    絢光亂舞,氣浪狂奔。

    劍芒激撞折射,朝著洞外滾滾電沖。洞壁應聲迸裂,碎石炸飛。宏聲巨響如同夏日暴雷,隆隆不絕於耳。

    混亂之中,隱隱聽見洞口傳來群魔怒吼。幻光鏡像全被劍氣震散了,熾白閃耀,劇烈搖蕩,恍惚可以瞧見數十道身影已率先衝入洞口,法寶飛舞,氣浪迸卷,正驚濤狂潮似的撞向「三才元炁劍」。

    許宣頭暈目眩,意動神搖,睜大了眼睛,生怕錯失哪怕一個微小的細節。

    卻聽葛長庚喝道:「快趴下!」話音未落,耳邊轟鳴巨震,眾人眼前一花,天搖地動,一股狂猛得超乎想像的巨大氣浪當面噴湧衝撞,登時拔地掀起,朝後橫空飛跌。

    又聽「轟隆」狂震,昏天黑地,土石如雨,整個山洞彷彿瞬間崩塌!

    不知過了多久,那隆隆的巨震聲才徹底消散,重歸平寂。

    許宣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驚魂未定,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只感覺到一個柔軟冰涼的身體緊緊地貼著自己,微微起伏,那芬芳而溫熱的呼吸吹得他耳根陣陣發熱。

    許宣低聲道:「李姑娘?」剛試探地伸出手,立即又縮了回頭。指尖所觸,竟然是一片滑脂軟玉似的肌膚,冰涼細膩,心中頓時突突亂跳起來。

    洞內一片漆黑,瀰散著刺鼻的血腥味兒。他凝神四望,朦朦朧朧地瞧見一些黑影,似乎在輕輕搖動,再一細看,又什麼都沒有了。

    徹耳傾聽,聽不見一絲聲響,死寂中只有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一下比一下來得清晰分明。

    一陣陰冷的寒風彷彿從地獄裡捲出,森森然地拂面而過,汗毛乍起。剎那之間,他似乎聽到幾聲淡淡的鬼哭,隱隱約約,遙遠得如同來自天際。

    難道大家都死了麼?許宣心下一沉,恐懼如割,也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猛地大叫一聲,坐起身來。

    「僕」地一聲輕響,靠在他肩上的那人軟軟地滑落,柔順的髮絲微風似的拂過他的臉頰,又麻又癢。

    「李姑娘?」許宣一驚,急忙抄手將她抱住。

    黑暗中瞧不真切,左手不偏不倚摸在了兩團柔軟之物上,他突然明白自己所抓何物,嚇了一跳,剛想鬆手,懷中之人翻身躍起,疾風撲面,「啪」地一聲脆響,打得他眼冒金星,灼痛如燒。

    這一記耳光突如其來,勢大力沉,許宣只覺整個脖子都似乎被打斷了,天旋地轉,重重仰面摔倒。

    左邊不遠處響起李秋晴輕柔驚惶的聲音:「許公子?許公子?」李秋晴既在彼處,那麼這女子是……許宣捂著熱辣高腫的臉頰,耳中嗡嗡震盪,神智一時有些混沌不清。

    右邊又響起小青銀鈴似的笑聲:「小色鬼,死到臨頭,還想藉機揩油。姐姐,你怎麼突然變得這般心軟,幹嘛不一巴掌拍下他的腦袋?」

    李秋晴「啊」地一聲,道:「許公子,你……你……」

    許宣張口結舌,心中狂跳,突然明白自己摸到的是誰了!

    「吃!」火星四濺,紅光跳躍,洞中陡然變得光明起來。小青舉著火把,笑道:「姐姐,你沒事吧?」

    白衣女子斜斜倚靠洞壁,妙目冷冷地凝視著許宣,雙頰酡紅,素手緊緊地抓著胸襟,胸脯劇烈起伏,又羞又怒。

    許宣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早知是她,剛才就不收回手了。只要能多捱片刻,就算被她一巴掌打斷脖子,那也是大大值得……」此念方起,又覺有些荒唐無恥,心中突突直跳,不敢直視,咳嗽一聲,道:「我……在下無意冒犯,姐……白娘子可別見怪。」

    小青笑道:「人小鬼大,色膽包天,連我姐姐的豆腐都敢吃,我瞧你是活得不耐煩啦。」

    許宣被她這般挖苦,臉上火燒火燎,更覺尷尬,恨不能鑽到地洞中去。忽聽李秋晴低聲道:「外公!外公!」

    眾人一凜,循聲望去,只見葛長庚軟軟地躺臥在不遠處,雙目緊閉,氣若游絲,臉色黑紫,白衣上噴灑了一大片的鮮血。「三才照神劍」掉落在數丈開外,稜形劍鋒上迸了幾道缺口,青光閃爍。

    「葛仙人?」眾人又驚又懼,紛紛圍上前去。群魔環伺在外,情狀凶險,倘若葛長庚化羽,他們想要逃出生天更無可能。

    白衣女子將雙手抵住他的後背,源源不斷地輸送真氣,雙眉輕蹙,神情越來越冰冷凝肅,妙目中閃過一絲驚駭、黯然的神色。

    李秋晴更加害怕,顫聲道:「白姐姐,我……我外公怎麼樣了?」

    白衣女子淡淡道:「經脈盡斷,元神尚在。能不能恢復,就看他的造化了。」

    那夜收伏林靈素時,葛長庚奇經八脈原已震斷大半,剛才又用了兩傷法術,將真氣強行激化最大,這一劍擊出,雖然生生震退群魔,自身卻也連受重創,經脈幾乎盡數斷毀。若非他有道家元嬰,早已一命嗚呼,魂飛魄散了。

    「外公!」李秋晴情急之下忍不住哭出聲來。

    許宣心下黯然,低聲道:「葛仙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李姑娘別太擔心了。」

    話音未落,葛長庚突然一震,「哇」地噴出一大口淤血,烏黑的臉容漸轉蒼白。

    眾人大喜,齊聲歡呼。

    葛長庚勉強一笑,低聲道:「多謝白娘子。」慢慢坐起身來,環顧四周,又道:「那些妖魔……不知怎樣了?」

    指尖輕彈,一線真氣微弱地投射在「三才照神劍」上,白光閃耀,漸漸投影成像。洞口被亂石封堵,幾乎沒有光線能穿透而入,影像比起先前大為模糊。眾人屏息凝望了澳一會兒,才勉強看個大概。

    卻見洞口屍體堆積,似是被剛才那記「三才元炁劍」震死了不少妖魔,但湖面上人影攢動,黑壓壓如烏雲蓋頂,人數竟比先前還要多了。想必不少妖人剛從山外趕來。

    九鼎老祖、玄龜老祖、蛇刀老祖等凶魔雖各自受傷,卻並無大礙,正大呼小叫指揮群魔,待要發起第三輪進攻。惟有那狼雕老祖傷勢頗重,正盤坐在狼雕背上運氣調息,臉如金紙。

    許宣大喜,興高采烈地道:「葛仙人這一劍當真厲害,這些妖魔多半不敢再進來了。若再敢輕舉妄動,再來這麼幾劍,定教他們屍骨無存。」

    小青等人卻大為失望,原以為這一劍出其不意,雷霆萬鈞,必可斬殺幾大凶魔,奈何葛長庚內傷嚴重,威力不逮,只能將他們震傷逼退。

    葛長庚苦笑道:「許公子高抬老夫啦。這一劍幾乎已耗盡了我所有真元,經脈俱傷,哪有氣力再使第二劍?只盼能唱唱空城計,用這一劍嚇阻妖魔,讓他們一時半刻不敢再來進攻。」

    眾人聽他聲音虛弱,中氣不足,更覺惻然憂懼。

    李秋晴心下難過,抽泣著從玉瓶中倒出九顆「續脈保神丹」,餵他服下。

    過了片刻,葛長庚面色少轉紅潤,閉目調氣養神。他經脈俱斷,此藥再過神奇,卻也不可能令他瞬間康復。

    小青咬唇背手,踱步徘徊,眼珠轉動,不住地瞥望視葛長庚腰間的瑪瑙葫蘆,又走了幾步,突然閃掠上前,探手疾抓。

    銀光一閃,白衣女子搶先擋在她身前,劍尖氣芒森森,抵住她的咽喉,冷冷道:「小青,你想幹什麼?」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42 PM

第二十章金丹

銀光一閃,白衣女子搶先擋在她身前,劍尖氣芒森森,抵住她的咽喉,冷冷道:「小青,你想幹什麼?」

    小青臉泛紅霞,笑道:「姐姐,他們既然索要這妖孽,將瑪瑙葫蘆送給他們便是……」

    白衣女子搖頭道:「不行。」

    小青臉色微變,笑吟吟地道:「你這是何苦?本來就不關我們什麼事,何必非要攪纏進來?」驀地轉身搶步,再次疾抓葫蘆。

    「哧!」劍光如電,血珠飛揚。

    小青驚叱一聲,倏然後退,雪白的脖頸上赫然多了一道紅線,幾顆細小的血珠緩緩沁出。她又驚又怒,不敢置信地瞪著白衣女子,叫道:「你……你……你竟然真的出手!」

    白衣女子妙目中閃過一絲歉意,聲音卻依舊冷冰冰不帶一絲暖意:「小青,你別逼我。」

    小青氣得格格直笑:「好!好!你居然為了這臭牛鼻子傷我!我當你姐姐,你卻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壞我好事,今日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阻得了我!」

    綠影飛舞,「叮」地脆響,一道蜿蜒碧光如靈蛇飛竄,縱橫閃耀,狂風暴雨似的朝白衣女子疾攻而去。

    事起倉促,許宣驚愕莫名,眼見小青劍勢凌厲莫測,迫得白衣女子不斷後退,不由為後者捏了一把冷汗,忍不住叫道:「兩位姐姐,大敵在外,理當同舟共濟,怎麼反倒自相殘殺?」

    人影交錯,劍光繽紛,二女聽若不聞,翩翩酣戰。彼此極為熟悉,雖然激鬥凌烈,卻始終有驚無險。白衣女子似是劍下留情,有幾回劍芒距離小青要害不到寸許,卻立時巧妙地回轉避讓開去。

    葛長庚睜開眼,道:「二位罷手,聽老夫一言,如何?」奮力彈指,氣光撞擊在「三才照神劍」上,折轉電射,精確無誤地劈在二女劍尖之間。

    「叮!」

    氣浪迸飛,二女翩然飛退。

    小青恨恨地瞪視著白衣女子,收起長劍,跺腳道:「罷啦,罷啦,我打不過你。你以大欺小,真是好本事!」

    白衣女子拉起她的手,不知低聲說了些什麼,小青突然「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又板起臉,道:「要幫牛鼻子你一個人幫,我才不管呢!」白衣女子嫣然一笑,沒再說話。

    許宣心中大寬,暗想:「難怪眾人說『女人心,海底針』,這兩個女人一會兒勢如仇敵,一會兒又親如姐妹,也不知她們到底怎麼想的?」

    葛長庚微笑道:「小青姑娘,眼下我們都在一條船上,幫人就是幫己。道、佛、魔三教對林靈素勢在必得,他落到任何一方手上,都會引起驚天浩劫。倘若你將他交給魔門……小青姑娘,你聰明伶俐,想必也能猜得出道佛各派今後將如何待你了?」

    小青白了他一眼,道:「那又怎樣?他們現在對我也不見得多好呀?」雖在強辯,語氣卻已軟了下來。

    葛長庚道:「我有一個法子,可以讓各位安然無恙地離開這裡……」

    眾人精神一振,小青冷笑道:「胡吹法螺!如果真有妙計,幹嘛等到現在才說出來?」

    葛長庚臉色微轉黯然,笑了笑,道:「壁虎斷尾,金蟬脫殼,這法子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妄用。」

    小青冷笑道:「壁虎斷尾,金蟬脫殼……」眼睛一亮,失聲道:「你……你想要元神離體大法,屍遁逃生?」

    葛長庚微笑道:「小青姑娘果然聰慧。」

    轉頭凝視許宣,正容道:「許公子,老夫有一個法子,既可救治你的內傷,又可讓大家逃脫此地。只是風險頗大,少有不慎,你我都將魂飛魄散,萬劫不復。不知你願否一試?」

    許宣精神大振,笑道:「許宣七魂早就去了六魄,橫豎死路一條。既然有機會逃生,有什麼不敢試的?葛仙人只管吩咐便是。」

    葛長庚凝視著他,瞳孔微微收縮,點頭道:「好孩子,不愧是許家男兒。」從懷中取出一個籐木小盒,輕扣翻開,三道紅光沖天飛起,照得洞壁一片彤紅。

    「元嬰金丹!」白衣女子與小青花容變色,齊聲低呼。

    許宣心中大震,只見籐盒中並排放了三顆龍眼大小的赤金色丹丸,光焰吞吐,色澤流離,隱隱如人形胎狀,聞之異香撲鼻,甘醇濃烈。應當就是傳說中的「道門第一金丹」了!

    葛長庚道:「許公子,你既想要修仙得道,應當也聽說我『金丹派』與各道門的不同之處了。道門各宗各有其法,大致可分為『煉丹』、『服藥』、『修氣』、『齋醮』、『積德』等修煉之道。恩師翠虛真人陳楠,獨闢蹊徑,將『服藥』、『修氣』、『煉丹』合而為一,講究煉外丹、修內氣,以外輔內,修煉內外金丹,而後修成脫體元嬰。葛某得恩師傳授『翠虛金丹法』,又花費了數十年,搜集古往今來外丹諸派的秘籍,終於得以煉燒出前人未有的『元嬰金丹』……」

    許宣心中彭彭劇跳,他早聽舅舅說過,修道之人只要服了海瓊子的「元嬰金丹」,就可事半功倍,將修煉的真氣化為內丹,打通泥丸宮,元嬰脫竅,成為逍遙來去的散仙。就算不是學道之人,服了這丹藥,也可自行打通任督二脈,氣血活旺,長生不老。

    「元嬰金丹」也因此被稱為「道門第一金丹」,人人夢寐以求。想不到今日竟有福緣親眼一睹。

    葛長庚道:「這金丹煉製的過程極是艱難,需以三百六十五種罕見的金石藥草一齊在特定的丹爐中修煉整整八十一日,從始至終,爐火溫度必須完全相同,稍有閃失,丹藥必定迸碎熔化,前功盡棄。老夫修道六十年,前前後後也不過煉成了七顆元嬰金丹。其中我服了一顆,秋晴服了一顆,還有兩顆送了人,如今只剩下這三顆。」

    頓了頓,招手道:「許公子,你過來。」

    許宣恍恍惚惚地走到他身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神丹,腦中空白,大氣也捨不得喘上一喘,直如做夢一般。自他聽說這神丹的種種奇效以來,心儀神往,只盼能一聞其香,想不到今日竟意外遂願。

    葛長庚微微一笑,道:「許公子,你們一家於我有莫大恩德,老夫原當竭盡全力,為你修復經脈,提補真元。可惜老夫元氣大傷,不能親力而為了。無以為報,只能以這區區一顆金丹,聊作補償。希望它能救治你的內傷。」指尖一彈,一顆元嬰金丹頓時從盒中彈出,沒入許宣嘴裡。

    許宣大吃一驚,未及反應,只覺一股辛烈熱氣洶洶入口,奇香貫腦,沿著咽喉滾滾衝下,在腹中轟然爆炸開來。

    眼前霞光噴舞,彷彿被萬千團烈火吞噬焚燒,剎那間,五臟六腑、經脈骨骼全都寸寸炸散,劇痛欲死……

    他大叫一聲,身不由己地倒沖而起,陀螺似的抵著洞頂急速飛轉。週身赤光亂舞,奼紫嫣紅。

    小青張口結舌地仰望著狂呼大喊的許宣,又是駭異,又是艷羨。就連白衣女子的眼中也露出恍惚迷離的神色。

    許宣發狂似的飛轉了一會兒,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怒吼,重重摔落在地,昏迷不醒。

    「僕僕」連聲,他瘦弱的身軀紅光隱隱,漸轉暗淡,肌肉卻不斷地彈突跳動,迅速漲大,骨骼「咯啦啦」地脆響不絕,片刻之間,竟似長高了數寸,那蒼白的臉容也漸漸轉紅,光彩大增。

    小青突然醒悟,叫道:「我知道啦,葛老道,你想打通這小子的任督二脈,附體到他身上?」

    葛長庚微微一笑,道:「小青姑娘猜得不錯。許公子雖然經絡盡斷,元氣虛弱,但勝在骨根頗佳,神識清明,加上五行屬土,正好與我相生。只要打通經絡,增補元氣,他就可以脫胎換骨,成為老夫絕佳的元神寄體……」

    三女聽了都是一凜。

    「元神離體寄體大法」傳說是上古便有的高深法術,極為凶險,不到萬不得已,無人願意為之。

    修得這種法術之人,可以將自己的元神分離出軀殼,暫時寄居在他人體內。只要兩人肉身的五行屬性相生,彼此便不會相斥,否則兩人的元神便有雙雙湮滅的危險。

    葛長庚肉身老邁,經脈盡斷,短期之內不能康復,寄居於許宣體內,則可以利用其軀體,將自身的元嬰真炁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

    白衣女子蹙眉道:「那麼葛仙人的真身呢?如果以『屍遁』逃生,葛仙人的真身被魔門毀滅,豈不是……」

    葛長庚笑了笑,道:「多謝白娘子關心。葛某老朽之軀,油盡燈枯,必將不久人世。只要能帶著各位脫離此地,毀滅魔帝神識,避免浩劫,這具臭皮囊留不留得住,又有什麼相干?」

    眾女才知他竟是抱著必死之信念,李秋晴顫聲道:「外公!」悲從心來,淚珠奪眶湧出。

    葛長庚微微一笑道:「好孩子,別難過。外公修煉一世,生時不能飛天,死後總可以屍解成仙了。這是好事,你該高興才是。」

    李秋晴搖著頭,早已泣不成聲。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43 PM

第二十一章傳道

葛長庚輕輕撫摩著李秋晴的秀髮,眼中卻忍不住濕潤了,抬頭道:「二位姑娘,我們比鄰而居了十多年,也算是老朋友了。老夫有兩件事相求,不知兩位願否相助?」

    白衣女子道:「葛仙人請說。」

    小青原想抬槓,但想到他大限將至,又歎了口氣,道:「算啦算啦,葛老道,這些年我也偷吃你了不少丹藥,你始終沒怪罪,這次就當是報恩吧。」

    葛長庚哂然道:「那麼老夫就先行謝過了。」托起籐盒,微笑道:「此身兩袖清風,無以言謝,只剩下這兩顆元嬰金丹,還請二位笑納。」

    白衣女子與小青齊齊一震,又是驚喜又是訝異。她們對這金丹神往已久,夢寐以求,這些年來,小青更是想方設法地盜取此藥,萬萬沒想到他竟然如此慷慨,主動相贈。

    小青驚疑不定地打量他,瞇起眼睛,道:「葛老道,無功不受祿,你究竟想要我們上天,還是入地?」

    葛長庚莞爾道:「姑娘多慮了。倘若老夫羽化登天,還請你們將許宣公子安全護送回臨安許府,再將我這外孫女送至茅山,交託朱洞元朱真人照顧。另外,萬萬不可讓『乾坤元炁壺』落入他人手中。只要熬過七日之限,林靈素形神俱滅,天下便可保得幾年太平。」指尖輕彈,將兩顆金丹送入二女掌心。

    李秋晴聞言越發難過,哭得雨打梨花,玉箸縱橫。

    小青二女始知他在臨終托孤,怔怔地凝視著掌中金丹,心潮起伏,百感交集,對望一眼,齊聲道:「多謝葛仙人賜丹。我們定竭心盡力,完成所托。」

    許宣「啊」地一聲,坐起身來,駭然道:「我……葛仙人……這是我麼?究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青二女轉頭望去,又驚又奇,李秋晴止住哭泣,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凝視著他,低聲道:「許公子?」

    許宣面色紅潤,雙目炯炯,比之先前那病懨懨、蒼白瘦弱的模樣有如天壤,骨骼、肌肉亦長大許多,結實健壯,勻稱修長。短短片刻,居然脫胎換骨,判若兩人。若非臉容未變,神情依舊,幾乎認不出他來。

    葛長庚大為欣慰,笑道:「許公子閉目吸氣,感覺如何?」

    許宣吸了一口氣,只覺一股清流自丹田湧起,湯湯乎周轉全身,神清氣爽,精神熠熠,全身上下似乎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直可開山裂石,上天入地。生平從未有過如此感覺,驚喜交迸,恨不能縱聲長呼。

    當下邁步在洞內繞了十幾圈,身輕如燕,越走越快,比起從前每走幾步便沉如灌鉛、氣喘吁吁,簡直有如雲泥。一時間更是狂喜難抑,忍不住連翻了幾個觔斗,哈哈大笑。

    眾人莞爾,葛長庚微笑道:「你骨骼清奇,並無殘廢,體格之所以弱於常人,是因為令堂妊娠之時受了驚嚇,使你奇經八脈扭曲封閉,先天胎氣封閉在丹田之內,受困不出。現在週身經脈盡數打通復位,先天胎氣也與金丹元氣化而為一,自然氣血順暢,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了。」

    許宣又是歡喜又是感激,跪下叩首道:「多謝葛仙人再造之恩!」

    葛長庚一把將他拉起,道:「許家恩德,我總算略報一二。只可惜時日無多,修行淺陋,傳不了什麼修仙之法,姑且授你一套口訣,能領會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許宣心花怒放,大聲道:「徒兒許宣拜謝師父!」又朝他「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

    葛長庚擺手道:「許公子且慢。老夫六十歲後已發誓不收門徒,不可食言。你我有緣,門外授法,與師徒無干。」眼光一轉,望著白衣女子、小青,微微一笑,道:「這套『翠虛金丹大法』由我恩師所傳,兩位姑娘若不嫌棄,也一齊聽聽吧。」

    二女齊聲低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金丹派的「翠虛金丹大法」是當今天下道門的「內丹三大密法」之一,煉氣成丹,奧妙無窮,輔助以「元嬰金丹」,更可內外齊煉,化繁為簡,最多只需一甲子,便可修成逍遙來去的散仙。

    「金丹派」中,除了陳楠、葛長庚外,只有葛長庚當年的門生留元長精通此法,秘不外傳。

    葛長庚將金丹送與她們,已讓她們大感意外,此刻又欲傳授本門心法,更令她們驚喜難抑。

    小青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咬唇道:「葛老道,我們常常惹是生非,對你不恭不敬,你……你為何還對我們姐妹這麼好?」

    葛長庚道:「你們雖然非我族類,但秉性善良,自律修行,不走旁門偏道,殊為難得。除了偶爾調皮搗蛋,也算得上潛心修行的同道中人。況且,上蒼既讓你們捲入此劫,其中必有深意。金丹派人才零落,少有大器,元長這些年又不知所蹤,你們若能學成此法,發揚光大,多做些行善積德之事,也算是本門之幸,天下之福。」

    白衣女子與小青盈盈拜倒叩謝。

    許宣暗想:「非我族類?難道她們都是番女麼?想不到番族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又想:「如此一來,她們也算是我的同門師姐了,今後正好以『討教切磋』的借口,和這白姐姐多多親近。」心中怦怦大跳。

    當下葛長庚將「翠虛金丹大法」的要訣傳音相授,擇重解釋。他料定自身必死,不願神功失傳,破例派外授法,知無不言,沒有半點隱瞞。

    那白娘子與小青修煉已久,有許多難解的疑問,此刻得傳妙法,有如醍醐灌頂,許多矛盾之處登時豁然了悟,喜悅不自勝。

    許宣雖然從未修過半天功,好在聰明絕頂,從小又遍閱道書,對於御氣、煉丹等術早已耳熟能詳,此時聽來,也有些似懂非懂,興奮無已。

    這法訣雖然不過七百餘字,卻是奧妙艱深,一時無法盡數掌握。葛長庚講解一遍後,便讓許宣三人反覆誦讀,爛熟於胸,留待將來仔細揣摩。

    傳功既畢,二女吞服金丹,盤坐運氣。經脈暢通,百骸俱輕,真氣在體內源源奔走,不斷有紫色真氣橫溢而出,一時間雲蒸霞蔚,彩光變幻,她們坐在其中,越發顯得光彩奪目,宛如神仙。

    許宣在一旁看得悠然神往,忖道:「不知何時我才能修到這等境界?」凝視著白衣女子那瑩潤如玉、清麗似畫的臉容,呼吸如堵,萌動的情愫又如春籐繞樹,爬上心頭。

    正自心猿意馬,洞外忽然又傳來妖後那陰柔妖媚的聲音:「葛仙人,這蝙蝠洞是十大洞天還是三十六小洞天?你打算躲在洞裡屍解成仙?」群魔轟然呼喝笑罵,似是又要發起第三輪猛攻。

    小青高聲道:「葛仙人是否屍解成仙,我們不知道,但你們若敢進這山洞一步,『乾坤元炁壺』裡的林靈素就要屍解成仙了!」

    洞外一片喧嘩,妖後格格笑道:「小妖精,你拿大話嚇唬誰呢?葛仙人若有真炁消蕩帝尊的元神,又何必等到此刻?方纔這一劍,就算沒有要去他的老命,也已耗盡了他所有真元。我若是你,必趁此良機砍下他的腦袋,捧著『乾坤元炁壺』膝行出洞,求本宮饒你一條小命。」

    小青向白衣女子使了個眼色,雙雙伸手抵住葛長庚的背心,葛長庚微微一笑,畢集後心那源源輸導來的真氣,朗聲道:「老夫的真炁要想殺盡你們這些妖孽,確有些困難,但要想頃刻蕩滅林靈素的元神,仍是易如反掌。各位若是不信,儘管進來一試。」

    群魔聽他聲音遙遙迴盪,中氣十足,無不嘩然。有人叫道:「操你奶奶的牛鼻子,你龜縮洞裡,挾持帝尊以自保,也不怕天下人笑話麼?有種的出來與我們一戰!」

    小青冷笑道:「你們幾千人圍攻一人,車輪大戰,也不怕天下人笑話?有種的挑一個出來與葛仙人比鬥,你們若是贏了,『乾坤元炁壺』雙手奉上;你們若是輸了,趕緊滾下山去,此生不得再回峨眉!」

    洞外頓時寂靜了下來。葛長庚威名遠布四海,方纔那兩劍更是震得群魔心驚膽寒,是以誰也不敢接口,與他孤身決戰。

    妖後格格笑道:「好啊,葛仙人既有如此自負,何不放出我神門帝尊,讓帝尊與他決一勝負?」

    群魔又是一陣哄然附應,紛紛叫道:「不錯!放出帝尊,決一勝負!」

    小青道:「林靈素那妖孽若是鬥得過葛仙人,二十年前還會被他封鎮在九龍洞裡麼?勝負早已分出,你們還吵嚷什麼?快快滾下山去吧!」

    妖後笑道:「小妖精,你伶牙俐齒,逞口舌之快又有何用?這樣吧,咱們三局兩勝,如果葛仙人沒有氣力應戰,由你們代勞也成。只要你們能打敗我們中的兩個人,神門上下立即下山,三百年不上峨眉。如何?」

    洞內眾人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許宣心中一動,高聲道:「就你們這些魑魅魍魎,也配讓葛仙人應戰?葛仙人,蒙你為我貫通經脈,傳授絕學,這三戰全都由我代勞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43 PM

第二十二章附體

眼見群魔洶洶相逼,許宣心中一動,已然有了計議,高聲道:「就你們這些魑魅魍魎,也配讓葛仙人應戰?葛仙人,蒙你為我貫通經脈,傳授絕學,這三戰全都由我代勞了!」

    他自小就極為崇拜舅舅程仲甫,夢想著有朝一日能如他一般,斬妖除魔,飛昇成仙。此時得葛長庚傳道,脫胎換骨,早已躍躍欲試。

    聽他脫口冒出這麼一句話,不僅洞外嘩聲四起,洞內眾人也大吃一驚。

    小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壓低聲音嗔道:「小色鬼,你瘋了麼?此事不僅關係我們每個人的性命,更關係天下蒼生,你要活得不耐煩了,趕緊一頭撞死,可別連累大家!」

    葛長庚卻立即明白了許宣的意思,朗聲道:「也好。這位小道僮雖非我『金丹派』弟子,卻受我指點,略有所成。你們這些妖魔,若有人能勝他兩次,葛某立刻雙手奉上『乾坤元炁壺』,頭顱候取。」

    許宣大喜,魔門眾人聽了卻更是喧聲鼎沸,群情激憤,想不到竟遭他如此小覷,讓一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兒代之出戰。

    蛇刀老祖森然喝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葛仙人既敢將頭顱懸在這小娃娃的手上,想必他自有不凡之處,百里無忌甘當先鋒,討教一二!」

    葛長庚盤腿坐在許宣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許公子,準備好了麼?萬一有個不測,你我元神都將魂飛魄散,萬劫不復。事關重大,你若想改變主意,現在還來得及。」

    李秋晴又驚又急,顫聲道:「外公,許公子,你們……你們……」淚水打轉,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白娘子與小青這才明白兩人的用意。敢情許宣是要讓葛長庚的元神附入他的軀殼,與魔門激戰三局。

    葛長庚原本定下的「金蟬脫殼,調虎離山」之計,是附體在許宣身上,利用自己真身「屍遁」、引開群魔之機,領著眾人逃離。雖然此法也頗為凶險,但畢竟畢全功於一役,比起附體後與群魔交戰三局,總要簡單安全得多了。

    眼見三女默默地凝視著自己,就連那白衣女子的眼中也透露出從未有過的關切,許宣熱血如沸,笑道:「放心,且看我們如何讓這些妖魔滾下峨眉山去。」當下依照葛長庚所言,閉上雙眼,全身放鬆,意守丹田。

    忽覺背心刺痛,一股熱流轟然湧入,他全身一顫,險些站立不穩,週身經脈就像被利刃猛然劈開,又像被烈火焚燒,割裂灼痛的感覺直衝丹田。痛得錐心徹骨,大汗滾滾而下。

    他咬牙苦苦強撐,不哼一聲。腦中又是一陣轟鳴,彷彿萬千春雷齊聲炸響,那道狂猛熱浪在經脈間飛速回轉,匯入任督二脈,直灌頭頂髓海。霎時間眼花繚亂,神識似乎炸裂開來,再也無法抵受。大叫一聲,不由自主的翻身飛起,朝斜前方的洞壁撞去。

    李秋晴驚叫聲中,白衣女子、小青齊齊揮手,白絹、碧帶流雲飛捲,纏住了他的腳踝。奈何他去勢又飛快如電,還不等二女往後拔奪,他已撞到了那凹凸不平的石壁上。

    許宣心中大駭,電光石火間,雙手突然不聽使喚地朝前一拍,銀光氣浪鼓舞怒爆,「砰」地一聲,竟將那巖壁打得凹入三尺有餘!

    「呼!」他還沒明白發生什麼事,又身不由己地翻身飛起,輕飄飄地落在地上。有驚無險,只是洞壁上赫然多了兩個幽深的掌印。腦中忽然響起葛長庚的笑聲:「許公子,讓你受驚了。」

    三女鬆了口氣,許宣又驚又喜,道:「葛仙人,你已經附到我體內了麼?」低頭探察,並無絲毫異處,轉身再看葛長庚的肉身,兀自盤坐在地,垂眉微笑,只是雙瞳之中少了些許光澤生氣。

    葛長庚微笑道:「許公子,我已在你頭頂『泥丸宮』中。你只管放鬆,不必緊張約束,以免兩相牴觸,傷了神識。」

    許宣剛要張口應答,雙腳又自行邁開大步,右手不聽使喚地伸了出來,將那瑪瑙葫蘆從葛長庚腰間解下,塞入自己懷中。一時間,自己的身體竟似乎完全不屬於自己,這種感覺新鮮而又詭異。

    如此練習了片刻,許宣方才漸漸放鬆。

    葛長庚又再三叮囑道:「洞外的那些妖魔個個都極為凶暴狡詐,稍有不慎,全盤皆輸。萬一敗了,或被這些魔頭瞧出破綻,逼到了絕境,我便會將『乾坤元炁壺』吞入許公子的腹中,以『玉石俱焚』之法與他們同歸於盡。許公子,那時你想後悔也來不及了,可明白麼?」

    許宣凜然遵應。

    李秋晴咬著唇,淚水又忍不住湧了出來。

    葛長庚所說的「玉石俱焚」,就是以丹田為爐,以氣脈為火,將身軀變成一個天然的「炁爐」,連環激爆出巨大氣浪,不但一舉震碎腹中的「乾坤元炁壺」,蕩滅魔帝元神,還可以震死三丈內的敵人,同歸於盡。

    葛長庚又道:「即便我們僥倖勝了兩局,也不可輕信大意。等到群魔下山之後,依舊按照原計劃行事,用我的真身『屍遁』,引開外人注意,我們則由東面懸崖悄悄下山,各奔東西。只要能熬過七日,蕩滅林靈素的元神,我們便算為蒼生渡過了一場大劫。」

    安排既定,見眾人俱無異議,葛長庚吁了口氣,又道:「許公子,我附體到你軀殼之後,會以『李代桃僵』之法,暫時改變你的容貌,但這障眼法最多只能支撐三個時辰。在這三個時辰中,你要切記你是我的道童『虛玄子』,不可在言語中露出馬腳,以免被魔門妖人認出你的身份,連累許家上下。」

    許宣聞言大凜,自己只顧著行俠義之道,卻險些忘了此節。

    如果被魔門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就算能活著離開峨眉,許家也必遭受滅頂之災!心中突突狂跳,始生悔懼之意。但從他登上峨眉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捲入此事,難以脫離了。要想全身而退,的確只有如葛長庚所說,喬化身份,盡快殺出峨眉。

    當下定了定神,點頭應諾。話音方落,但覺一股浩然真氣從丹田衝起,狂潮巨浪似地席捲全身,湧入他的右臂,猛地從右手指尖噴薄而出。

    「哧!」

    真氣衝入「三才照神劍」中,頓時風雷激吼,霞光怒爆,化作狂猛無比的「三才元炁劍」,勢如虹霓破空。

    只聽轟隆巨響,前方堆積的壘壘亂石應聲炸裂。氣劍宛如出海蛟龍,夭矯怒舞,震得瀑布沖天鼓散,如暴雨傾落。

    塵土亂舞,洞內陡然一亮。許宣所有的雜念與憂懼也彷彿被瞬間震散了,熱血沖頂,縱聲大喝道:「麼麼小丑,誰敢與你虛玄子爺爺一戰!」閃電似的衝出洞口,破空飛去。

    狂風撲面,漫天水珠濛濛如雨。明月高懸在西側崖頂,透過滾滾崩散的黑雲,照得湖面雪亮一片。

    岸邊的曲廊、山坡密密麻麻地站滿了魔門妖人,神兵、法寶閃耀著千萬點刺目的絢光。空中鳥獸盤旋,嘯吼如雷,至少有千餘飛騎縱橫穿梭,作勢欲撲。惟有湖心的鍾亭裡空空蕩蕩,僅坐著一個黑衣女子。

    許宣踏波飛掠,在湖面上立定,「三才照神劍」破空激舞,旋轉著衝入他的手中。被他護體真氣所激,湖面漣漪波蕩,一圈圈地朝外擴散。空中的鳥獸也驚吼著朝後飛退。

    金鑼、琴箏戛然頓止,嘯吼吶喊聲也全都停下來了,梵音谷內突然變得一片死寂。只有鍾亭的簷鈴被狂風刮卷,仍在叮叮噹噹地搖蕩。

    「虛玄子?」鍾亭內的黑衣女人把玩著石桌上的棋子,格格一笑,「葛仙人,你何時收了這麼個狂妄自負的道童?燒了幾天煉丹爐,便自覺能掃蕩天下了?」

    許宣心裡突突一陣急跳,那聲音陰柔妖媚,甜如蜜糖,正是在無塵庵老槐樹底遇見的魔門妖後。

    但與那夜不同,她此時身著黑袍,戴著黑色的天蠶絲斗笠,就連臉上也蒙著一層黑紗,隨風飄舞起伏,只露出一雙勾魂攝魄的妙目,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僅此眼神,再加上那柔媚甜蜜的聲音,便已讓他心馳神蕩,耳頰如燒。

    忽聽葛長庚的聲音在腦中嗡然響起:「許公子,這妖女的攝魂術天下無雙,你切切不可與他對視,亂了心神。」

    他心中一震,急忙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高聲道:「天地如烘爐,我既有能耐燒得葛仙人的煉丹爐,自然就有能耐燒盡世間的一切妖鬼。收拾你們這些魑魅魍魎,只消我這燒過幾天丹爐的小道童便足夠了!」

    見他如此狂妄,群魔無不嘩然怒罵。

    「轟」地一聲巨響,湖面忽然被蛇刀老祖一刀劈裂開來,驚濤炸舞。

    許宣呼吸一窒,腳下連退數步,全身被水澆得濕透,模樣狼狽之極。

    湖岸周圍的叱罵聲頓時又變成了哄然大笑。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45 PM

第二十三章斗魔

許宣臉上一燙,忽聽葛長庚的聲音從瀑布後的山洞裡遙遙傳出:「虛玄子小心,蛇刀老祖的右臉、右臂二十五年前便是被老夫的『三才照神劍』斬斷,他閉門修煉了這麼久,此次敢上峨眉,定是自忖找到了破解『三才照神劍』的絕招。你與你對戰之時,一要提防他斷臂上的蟒蛇,二要小心他刀鋒所淬的劇毒,只要沾到鮮血,必死無疑。」

    轉頭望去,卻見葛長庚的肉身已坐到了洞口的水簾之後,身邊站著白娘子、小青、李秋晴三女,他心中一沉,暗呼糟糕,難道葛仙人的元神又已離開他的軀殼,回到了其真身之中?

    還不等細想,青影一閃,蛇刀老祖已經到了他面前十餘丈處,喝道:「葛老道既將『三才照神劍』傳給了你,想來你也有些神通了。二十五年前的半面之恥,今日就先從你這小崽子身上討還!」

    話音未落,碧光炸舞,那柄蛇形青銅刀挾捲著狂暴無比的氣浪,朝他劈頭蓋臉地砍了過來。刀鋒未至,湖面已被氣芒劈炸得狂濤迭湧。

    許宣只覺腳下一空,非但不後退,反而身不由己地朝前疾衝而出,丹田里的真氣如滾滾熱浪,衝入右臂,握劍旋身疾斬。

    「轟轟」連震,「三才照神劍」接連劈斬在蛇形青銅刀上,炸噴出刺目無比的絢光氣浪。

    他右臂酥麻,酸淚直湧,連呼吸也變得無比困難,身體卻依舊不聽使喚地緊握神劍,朝著蛇刀老祖洶洶猛攻。

    許宣又驚又喜,方知葛長庚元神仍在他的體內。原來葛長庚為了瞞過群魔,在其真身的舌頭底下放了一顆「回聲珠」,可以將聲音由彼處傳出。魔門眾人遙遙望去,又隔著濛濛瀑布,豈能辨出玄機?

    「金丹派」講究外煉金丹,內煉氣丹,內外交融,炁神合一,乃可煉成強韌無比的「元嬰神識」。葛長庚雖然經脈俱斷,危如風燭,但其「元嬰神識」內卻至少殘存著三成真炁。附體於許宣後,藉著他通暢完好的經脈,僅此三成真炁,便已讓蛇刀老祖左支右絀,招架不迭。

    眼見甫一交手,蛇刀老祖便被這名不見經傳的道童逼得險象環生,連連後退,群魔無不駭然,哄笑、吶喊聲頓時沉寂了下來。小青則拉著白娘子,歡呼雀躍,大聲叫好。

    蛇刀老祖又驚又怒,縱聲大吼,青衣陡然鼓成了球形,蛇形青銅刀更是碧光暴漲,狂飆似的激撞在「三才照神劍」上。

    「嗡」地一陣劇顫,許宣被強光刺得睜不開眼,全身酥痺,虎口鮮血長流。還不及吸氣,「當當」連撞,又是一陣酥麻如電的劇震,右手幾乎拿捏不住劍柄,五臟六腑更彷彿被震得翻轉過來了,喉中腥甜直湧。

    忽聽李秋晴、小青齊聲尖叫:「小心!」腥風狂湧,他瞇眼望去,大吃一驚,蛇刀老祖斷肩上的那條巨蟒咆哮著翻騰飛捲,已然撲到他的頭頂,尖牙森森,涎水合著碧綠色的毒霧迎面噴來。

    只聽葛長庚喝道:「閉上眼睛!」眼前一黑,什麼也瞧不見了,但覺左手不由自主地疾探而出,抓住了某個冰冷滑膩的東西,然後又將它甩了出去,接著便聽「吃」地一聲,腥臭溫熱的鮮血迎面飛濺,周圍響起一片驚嘩,夾雜著小青銀鈴般的歡呼。

    原來他竟瞬間抓住了那巨蟒的七寸,閃電般地將它拎了起來,甩劈在蛇刀老祖雷霆般怒掃而來的刀鋒上,血肉橫飛。

    蛇刀老祖驚怒交迸,發出驚雷般的狂吼,不顧一切地揮刀猛攻,被光浪與月色交相映照,被劈斫去一半的臉扭曲變形,丑怖如鬼。

    這條嗜血凶暴的碧蟒是他豢養了四十年的靈獸,朝夕相處,神識相通,尤其在他斷臂之後,更儼然成了他的另一隻手臂,骨肉相連,幫他殺了眾多仇敵。誰想今日一不留神,竟被這小道童借自己的蛇刀所殺,心裡之悲憤仇恨已難以用言語形容。

    他速如狂飆,力道更是霸烈無比。許宣眼花繚亂,呼吸窒堵,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清,整個人就像被捲入了狂風之中,在空中急速翻轉飛舞,手臂已經被震得沒有任何知覺了。

    忽聽「咯啦啦」連聲劇震,魔門眾人歡呼四起,許宣右臂一緊,連著「三才照神劍」被某物緊緊箍住,痛徹骨髓。他定睛一看,這才發現蛇刀老祖的那柄蛇形青銅刀竟然變成了青鱗巨蟒,將他連人帶刀死死纏住。

    青光閃耀,巨蟒嘶叫著寸寸收緊,幾欲將他右臂齊肩絞斷,蛇刀老祖獰笑道:「小崽子,葛老道奪走我的那條手臂,先由你還給我吧……」

    話音未落,許宣突覺體內氣旋逆轉,「轟」地一聲,「三才照神劍」炸湧起赤、青、黃三色熾光,隨之反向飛捲,頓時將那條青鱗巨蟒震得沖天拋彈,重新化為青銅長刀。

    蛇刀老祖悶哼一聲,被「三才照神劍」的氣浪劈中胸口,狂笑聲頓時全堵在咽喉,化作了狂噴的鮮血,就像斷線風箏似的摔飛出數十丈遠,墜落波濤。

    群魔驚駭錯愕,寂然無聲,怎麼也想不到堂堂「魔門十祖」之一的百里無忌,竟戰不百合,就被這小道童殺得一敗塗地!

    許宣驚魂未定,聽見遠處小青的歡呼,才明白已勝了這一局。

    葛長庚吁了口氣,傳音道:「許公子,這一局能僥倖速勝,全因你五行屬土,老夫屬金,蛇刀老祖屬木,五行土生金,金克木,此其一;我與蛇刀老祖交手數次,對他底細瞭如指掌,他又絲毫不將你放在眼裡,故能突襲得手,此其二。第二局他們起了警惕之心,未必就有這麼容易了。交手之時,你切切記住意守丹田,心無掛礙,你越是空靈放鬆,我借用你的軀體便越隨心所欲。」

    妖後指尖一彈,金鐘長鳴,笑吟吟地凝視著許宣,道:「第一局是這位燒了幾年丹爐的虛玄子大獲全勝。既然他善於燒丹爐,我們就派一位善於煉鼎的和他比試比試。九鼎老祖,你意下如何?」

    楚柏元捋鬚笑道:「楚某正有此意。」紫袍鼓舞,凌波飄掠,轉眼就到了許宣面前,朝他揖了一禮,道:「四海臥虎藏龍,奇人輩出。小朋友,你能擊敗蛇刀老祖,修為必已不在楚某之下,楚某也就不倚老賣老,托大相讓了。生死相鬥,無所不用其極,還望你多加小心。」

    他說起話來和顏悅色,讓人如沐春風,下手卻極為狠辣陰毒,話音方落,忽然「呼」地一掌朝許宣拍了過來,火焰狂舞。

    許宣大吃一驚,眉睫險些被燒著,不由自主地朝後踏浪飛退。

    楚柏元搶得先手,不給他任何喘息之機,長袖飛捲,火浪接連滾滾怒爆,每一掌拍出,都有如地火噴薄,炎風咆哮。

    湖岸上歡聲雷動,號角四起,夾雜著金鑼、琴箏洶洶狂奏。

    許宣心神一亂,手腳的動作也變得笨拙凌亂起來,幾次險些被火浪撞中,衣角、袖口全都竄起了點點火光。

    楚柏元越鬥越快,全身紫光大作,雙手指尖突然衝出九團刺眼的紅光,環繞著許宣疾速飛旋,接連不斷地朝他呼嘯撞去。

    「砰!」許宣右手掃擋不及,肩頭被一團紅光擊中,眼前一黑,痛得幾欲暈厥。這才發現那九團紅光赫然是九個兩寸來高的紫銅小鼎,隨著楚柏元指訣變幻,或正旋,或逆轉,或直衝,或變向,神出鬼沒,防不勝防。

    他方寸大亂,與葛長庚元神越加難以契合。轉眼之間,又被兩個小鼎擊中後背、左腿,全身劇痛如焚,火焰鼓舞,猛然摔入波濤。若不是葛長庚及時傳導意念,將他拔空飛起,多半便要被呼嘯追擊的九鼎火浪撞成炭靡。

    葛長庚傳音喝道:「意守丹田,心無掛礙!」

    許宣一凜,索性閉上雙眼,將所有意念全都集中在丹田。雜念一空,手腳很快重轉靈動,「三才照神劍」熾光怒卷,將那九隻火鼎接連撥撞飛起。

    魔門眾人只道他已必死無疑,正自歡呼,誰想他竟又變得生龍活虎,幾次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從絕境中逃了出來,並漸漸扭轉頹勢,守中帶攻。

    楚柏元眼中閃過驚疑、駭怒之色,笑道:「想不到葛仙人的道童竟有如此神通,莫不是偷吃了煉丹爐裡的『元嬰金丹』?嘿嘿,要想練成金丹,就得巽風離火,水火交濟。」

    雙袖一鼓,十指交叉,那九隻小鼎頓時合在一起,「轟」地爆出十幾丈高的烈焰。許宣呼吸一窒,還沒站穩,湖面「嗤嗤」地蒸騰起重重白霧,被炎風一鼓,竟熾光擴散,瞬間爆炸開來。

    這幾下連環撞擊,炎浪狂猛無比。許宣護體氣罩應聲破裂,渾身著火,頓時被那九鼎泰山壓頂,死死地罩在下方。

    李秋晴又驚又急,叫道:「許……虛玄子!」小青也高聲叫道:「好啦,這一局就算是我們輸了,快放開他,咱們再比第三局!」

    魔門眾人歡呼嘯喊,絲毫不加理會。

    妖后格格笑道:「生死相鬥,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這位小道士若能從這九鼎下活著出來,再低頭認輸不遲。」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45 PM

第二十四章比曲

楚柏元眼中精光閃動,嘴角微笑,全身閃耀著奼紫嫣紅的刺眼光浪,那九隻火鼎隨著他的指訣變化,急速飛轉,越來越大,就像九顆流火噴薄的隕星從天而降,將許宣往湖裡一寸寸地壓去。

    漩渦怒卷,水牆環繞著許宣節節攀升,已經與上方的滾滾烈焰嵌合相連,將他徹底困在其中。

    巨大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推擠著他的臟腑,再加上頭頂那摧枯拉朽的炎風火浪,無法睜眼,難以呼吸,彷彿隨時都將爆裂開來,炸散成萬千齏粉。

    就在他以為必死之機,身子突然凌空翻轉,雙手合握「三才照神劍」,藉著頭頂那天火瀉地之勢,猛地朝下方湖底刺去。

    「轟隆隆」一陣天搖地動的狂震,水牆破空扶搖,整片湖泊彷彿都掀得炸飛起來,波濤層層疊疊地與九鼎火浪相撞,帶來更加恐怖而猛烈的震動。四周山峰搖晃,巨石滾滾墜落。

    楚柏元身子一晃,抱著九鼎盤旋沖天。

    許宣則趁勢穿掠滑翔,游魚般潛過水泡滾滾噴吐的湖底,從瀑布下方騰空衝起,趔趔趄趄地跌坐在洞口。

    李秋晴、小青急忙衝上前來,迭聲問詢,白衣女子也把住他的脈門,蹙眉查看,見他並無大礙,方才放下心來。

    四周歡呼如沸。妖後柔媚的聲音從鍾亭裡遙遙傳來:「這一局便算是我們贏了,諸位沒有意見吧?不知虛玄子是否還要與我們比試第三局?」

    許宣胸喉中儘是腥甜味兒,難以應答,被白衣女子在後背一推,「哇」地吐出一大口淤血,頓覺神清氣爽,舒服了許多。當下站起身,高聲道:「比!為什麼不比?我若是輸了,頭顱候取;你們若是輸了,立即滾下山去!」

    妖後盈盈起身,柔聲道:「很好,第三局就由本宮與你來比試。」許宣一凜,群魔歡呼四起,似是勝負已定。

    小青「哼」了一聲,叫道:「既要比試,就得平等無欺,正大光明。我們一人**你們三人,卻連調息休整的空暇也沒有,哪有這等規矩?」

    妖後淡淡道:「好啊,既是如此,便由虛玄子休息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咱們再來比試第三局。第三局咱們也由武比改為文比,我吹笛子,虛玄子任挑樂器,誰先抵受不住,變調失聲,誰便輸了。」

    小青諸女聞言大喜。妖後修為之高,未必就在葛長庚之下,而以葛長庚目前殘存的元嬰神識,要想直接對抗她的陰極真炁,幾無取勝可能。由武比改成文比,至少還能增添幾分勝算。

    葛長庚卻似憂心忡忡,沉聲道:「許公子,你可知方纔這局為何如此凶險被動麼?九鼎老祖屬火,我屬金,五行火克金,此其一;你被他搶得先機後,心神迷亂,我們彼此意識不一,軀身茫然不知所從,此其二。五行不管如何生剋,總還有借助環境變化的逆轉之機;但寄體的元神之間若不統一,則無半點取勝的可能。妖後提議比試樂器,只怕已經看出了蹊蹺。吹奏樂器,一要比試真氣,二要比試定力,體內同存兩個元神,要吹奏同一樂器,只要其中一人稍有分神,不能同氣同聲,必然岔亂潰敗。」

    許宣聞言大凜。他精擅音律,自然知道此中道理。

    葛長庚沉吟道:「還有半個時辰,老夫傳你一套『靈犀訣』。這套心法相傳是上古時期火神祝融所創,用於感應靈獸的神識,心意相通。你若能學成,我們的元神或許可以慼慼相感,吹出渾然天成的曲子。」

    許宣精神大振,當下盤腿坐定,一面按照葛長庚傳授的法子,調整呼吸,順導真氣,一邊聽他一字一句地講解「靈犀訣」。

    「靈犀訣」雖是上古御獸的心法,但其根本卻是如何將心比心,以和善慈悲之心去感應另一神識,交感相融,此時用在他們身上,倒是再也合適不過。

    許宣本就聰穎好學,博聞強識,這些法決經葛長庚深入淺出地逐句說明,很快便牢記於心,融會貫通。依此練習了半個時辰,果然慼慼相感,再沒有「一體兩心,茫然不知所從」的感覺了。但要想同奏一件樂器,仍有些沒有把握。

    「噹」地一聲,金鐘長鳴。妖後取出一支墨玉長笛,道:「時辰已到。虛玄子,你要什麼樂器與本宮比試?」

    許宣正想按照葛長庚所囑,答以吹簫,忽然望見湖岸上那些舉著號角、手握鼓槌的魔門妖人,靈光一閃,脫口說道:「我要同時吹角、打鼓,用兩種樂器與你一較高下!」

    群魔一片大嘩,都覺這小子未免太過囂狂,自不量力。

    葛長庚卻立即明白其意,傳音笑道:「妙極!我吹角,你打鼓,可以兩心並用,同奏一曲!」

    兩心並用,同奏一曲,就相當於兩個人以兩件樂器合奏同一曲子,自然比兩個人同用一件樂器來演奏容易得多了。

    妖後雙眸灼灼地盯著許宣,嫣然一笑:「很好。自古能一心而用,同時並奏兩種樂器的,不是七巧玲瓏的天才,就是一竅不通的蠢蛋。本宮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世出的天才,還是罕見的蠢蛋。」橫笛唇邊,悠悠揚揚地吹了起來。

    笛聲清越婉轉,如山溪潺潺,林風簌簌。眾人塵心盡滌,紛紛安靜了下來。

    許宣接過岸邊群魔拋來的長角與大鼓,左手持角,右手握緊鼓槌,凝神聚意,調勻呼吸。等到心中一片澄明,漸漸聽不見笛聲時,才忽然「嗵」地敲擊在鼓面上,接著鼓點密集,如狂風暴雨。

    幾在同時,他口中的號角也陡然吹響,直破雲霄。蒼涼高越的角聲與雄渾激昂的鼓點水乳交融地契合在一起,頓時壓過了笛聲。

    狂風鼓舞,簷鈴激盪。妖後的面紗、黑衣獵獵鼓卷,玲瓏曼妙的身形若隱若現。笛聲雖然被鼓、角聲壓制,悠揚低婉,卻時隱時現,如泣如訴,聽來更覺哀婉淒傷。

    聞者無不意動神搖。李秋晴更是莫名地感到一陣刀割般的酸楚難過,淚水盈眶,虧得小青拍了拍後心,才猛地醒過神來,臉頰燒燙,急忙擦去眼淚,學小青撕下布帛,塞住雙耳。

    鼓聲越來越密,猶如千軍萬馬,席捲疆場。那號角聲隨之更加激越高闊,彷彿狂風呼嘯,雲海鷹揚。兩相並奏,層層高上,聽得眾人熱血如沸,恨不能一齊放聲高歌。

    許宣從小把玩各種樂器,最喜與人並吹合奏,這首「滿江紅」更不知演練過多少遍。此時與葛長庚心意相通,共奏此曲,想起岳飛所填之詞,亦是熱血如沸,激動無已。

    湖面被鼓、角聲所激,波濤起伏,層層擴散,就連瀑布的水簾也彷彿跟從曲聲的節奏,高低噴舞。

    惟有鍾亭周圍的湖面漣漪紋生,暗流湧動。周圍的水浪到了附近,就像被無形之牆隔堵,再也不能推進半分。

    鼓點、角聲雖然佔盡勢頭,卻始終不能徹底壓制長笛。

    過了一會兒,笛聲漸漸轉高,越來越急促淒厲,宛如秋風秋雨,殘荷飄萍;而後陡然朝上攀升,直如萬鬼齊哭,聽得人肝膽欲裂,毛骨悚然。

    盤旋在梵音谷上空的那些鳥獸彷彿被笛聲所控,悲啼驚吼,團團亂轉。就連湖岸周圍的魔門眾人也紛紛塞住雙耳,盤坐調息。

    許宣的雙耳雖然早已被葛長庚的真炁護住,但那尖利詭異的笛聲仍不時鑽入,聽得他一陣陣心浮意動。

    笛聲越來越高,每每在眾人以為不可攀升時,突然又折轉高上,尖利破雲。鍾亭簷鈴激撞,越來越密集,周圍的湖面更是漣漪四擴,層層噴湧,很快便壓過了鼓角聲所激起的波濤。

    許宣右手一顫,體內真氣如同受明月影響的潮汐,不由自主地洶洶流轉,連鼓點也開始演變為那淒厲迅急的節奏。

    他暗呼糟糕,急忙意守丹田,以「靈犀訣」感應葛長庚的元神,過了片刻,神識才又重轉澄明。但此時氣勢已為妖後所奪,笛聲洶洶激越,越來越快,越來越尖,完全壓過了鼓點與角聲。

    好在許宣、葛長庚神識相通,真炁共體,仍能勉力抗衡,一時不致落敗。

    就在號角、鼓點越來越急,與笛聲交相比高時,笛聲突然急落而下,又變成了哀婉淒涼的曲調。許宣心裡一緊,有如卯足了勁一腳蹬出,卻陡然踏空,剎那間竟不知該何去何從。

    笛聲越來越低,細不可聞,卻讓人聞之越發森寒刺骨,怖意橫生,就像夜風輕拂的幽深山林,鬼火與流螢齊飛,有人在黑暗中輕聲啜泣。

    角聲微微一頓,彷彿受長笛影響,也開始變得低沉淒寒起來。

    許宣凝神感探葛長庚的真識,又驚又駭,葛長庚似乎想到了什麼讓他至為懊悔、悲痛的往事,意念繚亂,已漸漸被笛聲所控制。

    葛長庚施展「元神寄體大法」之後,神識必然不如在其真身內時強大,一旦被妖後意念所制,後果不堪設想。但此時他似已深陷笛聲之中,無論許宣如何以「靈犀訣」感應,始終如泥牛入海,有去無回。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46 PM

本帖最後由 rk452 於 2015-1-17 09:53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屍遁

眼見笛聲由低轉高,角聲也跟著逐漸攀升,越來越陰寒哀苦,許宣更覺不妙,奈何思緒飛轉,卻找不到半點良策。

    烏雲穿梭,月光明暗不定。遙遙望去,可以瞧見妖后那雙閃閃的眸子,就像暗夜裡神秘詭譎的螢火。

    許宣心中一凜,不敢對視,暗想:「妖后不知道我的軀殼裡同時存在兩個神識,她以笛聲控制了葛仙人,必以為勝券在握。若能迷惑住她,讓她放鬆大意,或許就能伺機反擊。」

    當下故意改變鼓點的節奏,隨著角聲忽急忽緩,忽高忽低,彷彿被笛聲完全同化。

    笛聲突然又是一變,極盡纏綿低徊,哀傷苦楚。許宣凝神屏氣,等的就是此刻,猛地握緊鼓槌,狂風暴雨似的疾棰鼓面,節奏壯烈激昂,氣勢如虹,瞬間蓋過了笛聲。

    妖后果然猝不及防,笛聲待要折轉高上,「卡嚓」一聲脆響,墨玉長笛竟被激盪的真氣陡然吹裂。

    霎時間,層雲崩飛,群鳥衝散,湖面鼓湧的水浪齊齊塌落,只剩下瀑布周圍的漣漪仍在隨著許宣雄壯的鼓點急劇蕩漾。

    小青縱聲歡呼,叫道:「贏啦,我們贏啦!你們快快滾下山去!」

    群魔一片死寂,想不到竟連妖后也敗在了這乳臭未乾的道童手裡。這些魔頭雖然個個凶暴陰毒,無惡不作,卻將面子看得極重,要他們公然悔約,實在有些恥於出口。但若要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到嘴的肥鵝飛走,簡直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妖后淡淡道:「願賭服輸,我們自會守約下山。但我們只答應三百年內不上峨眉,可沒答應不在山下等著你們。如果你們不交還帝尊,從現在開始,哪怕是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峨眉。」飄然起身,凌空朝山外飛去。

    魔門眾人雖極不甘願,也只有罵罵咧咧地隨她離開。轉眼之間,人影穿梭,鳥獸離散,方纔還驚濤駭浪、劍拔弩張的梵音谷又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他們五個人。

    等到群魔散盡之後,許宣像被抽走了最後一絲氣力,「啊」地坐倒在地,渾身酸軟,汗水浸透,就連三女喜悅的歡呼與關切的問詢也縹緲得彷彿來自天外。想到自己竟與當世的三個大魔頭周旋死戰,更像是做了一場大夢。

    過了好一會兒,葛長庚的元神也彷彿才緩過勁來,歎道:「許公子,若不是你機智應變,這一局我們只怕又要敗了。那妖女浸淫於陰極真炁,十六年來突飛猛進,老夫即便肉身完好,也未見得能再將她降住。」

    小青笑道:「葛老道,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反正這三戰是我們勝啦,魔門三百年內不得上山。我們只管留在峨眉好生修煉,等你復原之後,再領袖道門,下山掃蕩群魔。」

    葛長庚苦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小青姑娘,林靈素在我手中,你以為道門各派還會聽我號令麼?即便峨眉七十二寺未曾勒令我們三日內離開峨眉,魔門前腳下山,候守在山外的道門各派也必定後腳上山。我們若不立刻離開,只怕又會有一場生死之戰。」

    眾人有如當頭被澆了一盆冷水,激動喜悅頓時消了大半。

    白衣女子道:「既是如此,等葛仙人回歸真身,我們即刻從北峰下山。那兒有一處隱秘的山洞,可直達山下,除了我們姐妹,無人知曉。」

    葛長庚道:「大道輪迴,萬物皆有始終。我油盡燈枯,適才這三戰又已耗盡真炁,就算回歸真身,經脈俱復,也不過是日薄西山,迴光返照。況且……」頓了頓,沉聲道:「如無意外,道門各派此刻已經開始入山了,魔門則守候在山外。以我真身突圍,必遭重重圍狙,下得了山,也出不了山門。若因此引起道、佛、魔各派的血戰,給川蜀百姓帶來滅頂之災,葛某就更難釋懷了。」

    話音未落,極遠處傳來「轟」的一聲悶響,群山迴盪,隱隱夾雜著嘯吼廝殺之聲。

    眾人一凜,紛紛朝「三才照神劍」的影像望去。

    光波搖晃,隱約可見北邊、東面與西側的山谷中,刀光劍影,繽紛閃耀,到處都是穿梭交錯的人影,和縱橫飛舞的法寶。應是道門各派入山後遭遇妖魔,交相激戰。

    小青拍手笑道:「狗咬狗,一嘴毛。趁著他們兩相撕咬,我們趕緊從南面下山……」

    忽地眉尖一蹙,冷笑道:「是了!哪有沒見到骨頭,就先咬到一起的道理?說不定這只是道門各派的障眼法,騙我們從南邊下山,自投羅網呢。」

    眾人一想,均覺大有可能。

    葛長庚沉吟道:「如果真是道門設計佈陣,誘我們下山,我們正好將計就計,按照原定的計劃,來個金蟬脫殼,瞞天過海。」當下又將他的計劃仔細講述了一遍。

    他以「離魂屍遁法」遙控真身,衝出南面山谷,作為引開魔門與道門各派的誘餌,而後再以「血遁消影大法」帶領眾人隱匿身形,從白娘子所說的隱秘山洞逃出峨眉。

    李秋晴臉色蒼白,如此一來,葛長庚的真身注定要被群魔蕩滅,永無恢復之機了!此外,「離魂屍遁法」與「血遁消影大法」都是極傷真元的兩傷法術,即便他們能借此逃脫,葛長庚殘存的神識必受重創,甚至灰飛湮滅。但知外公決心已定,再難阻止,惟有咬唇噙淚,強忍悲痛。

    白衣女子與小青對望一眼,也頗覺不安,然而除此之外,實無良策,一時黯然無語。

    葛長庚道:「事不宜遲,等到魔門在山外佈置停當,想要脫身就更加難了。開始吧。」

    許宣右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來,舉劍在左手上劃了一道血痕,蘸著血珠,低聲念道:「魄在魂離,身隨心轉,疾!」劍尖飛舞,在葛長庚真身的胸口畫了一串難以辨認的血符。

    「嗤嗤」激響,金光閃爍,葛長庚的肉身竟突然眨了一下眼,站起身來,眾人又驚又奇。

    許宣接著又不由自主地念了一串口訣,山頂很快傳來一陣清亮的鶴鳴,一隻丹頂白鶴翩然落在洞口,親暱地往葛長庚的肉身上靠去,長喙輕啄,顯然並未認出真假。

    葛長庚的肉身躍上鶴背,環繞著湖面飛了幾圈,騎鶴朝南掠去。

    「各位手牽著手,萬萬不可鬆開。」葛長庚語聲未落,許宣左手指尖又是一陣刺痛,血珠隨著劍鋒箭破空飛揚,輕紗薄霧似化散開來,灑落在四人身上。

    眼前一花,白娘子三女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低頭望去,自己的身體也憑空消失,就連影子也瞧不見半點。又奇又喜,明白這便是「以血消形,無聲無影」的「血遁消影大法」。

    四人再不遲疑,牽手沖天飛起,很快便越過了北邊的山崖。

    月光雪亮,狂風鼓舞。

    許宣衣裳獵獵,低頭望去,峽谷幽深,山溪蜿蜒如帶,閃爍著瀲灩的水光。兩側層巒疊嶂,連綿起伏,彷彿凝固的碧綠海浪。幾隻仙鶴歡鳴展翅,盤旋著從他下邊飛過,沒入崖頂呼嘯的松林之中。

    同樣是逃出生天,高翔於空,比起此前被提在小青的絲袋內,卻又有如天壤之別,心中的驚喜激動,難以筆墨形容。

    被月光照耀,手中的「三才照神劍」不斷地幻化出各種光波、景象。只見葛長庚的「真身」騎著仙鶴越過群峰,朝南飛掠,到了壑谷中,突然衝起一道劍光,繼而銀光亂舞,數以百計的飛劍朝「他」凌空射去。

    果然如小青所言,先前東、西、北三個方向的混戰,只是誘使他們逃向南邊的疑陣。

    從「三才照神劍」蕩漾的幻光中望去,只見葛長庚的「真身」騎鶴飛掠,道門各派爭先恐後地圍追堵截,法寶、飛劍漫空怒射,在夜空中劃過道道霓光異彩,將群山映照得光怪陸離。「葛長庚」很快連中數劍,當空直墜而下,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之中。

    許宣等人心中揪緊,不忍目睹。

    李秋晴更是心痛如絞,珠淚滾滾而下。葛長庚卻泰然自若,借許宣之手,將「三才照神劍」收入袖中,道:「他們用不著多久就會發現中計了,時不我待,快走吧!」

    四人全速御風飛掠,穿過山壑,朝北邊連綿不斷的青山奔去。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一個妖媚陰柔的笑聲,遙遙傳來:「這麼多年未見,葛仙人何時返老還童,變成了黃毛小子?你我還未好好敘舊,又匆匆忙忙,想要趕到哪裡去?」聲音悠忽飄蕩,似乎近在耳畔,又似遠在天邊。

    妖后!

    眾人心中大駭,想不到竟還是讓這妖女發現了。

    左前方突然閃起一道奪目的金光,刺得許宣淚水迷濛,酸痛難忍,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三才照神劍」縱橫飛舞,氣浪迸爆,化為凌厲無匹的銀光氣劍,朝那光源怒斬而去。

    那聲音驀地在身後響起,柔聲笑道:「葛仙人老眼昏花了麼?我在這兒呢。」不等「三才元炁劍」劈到,又以轉到了右前方。忽此忽彼,飄忽不定,根本辨別不出真正的方位。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2 PM

第二十六章絕情

葛長庚沉聲道:「大家小心,這是『幻鏡魔音』,聲音在左,則人……」話音未落,「哧」地一聲,許宣兩眼金星亂舞,後腦如撞,彷彿一柄利刃當頭刺入,將他劈裂兩半!

    劇痛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從頭頂噴薄而出。許宣驀地閃過一個驚怖的念頭:「難道這是我的腦漿麼?」身子朝前一撲,急速墜落。幾在同時,他的右臂不由自主地回舞揮掃,氣浪怒卷,呼嘯如雷。

    「砰!」悶聲裂響,也不知擊中了什麼,那嬌媚低柔的女子聲音忽地變調,朝後退去。

    既而耳邊接連響起李秋晴的尖叫,與白衣女子、小青的齊聲嬌叱。腰上一緊,許宣已被兩條絲帶緊緊纏住,高彈回拋,朝上拉去。脖頸一陣冰涼,幽香撲鼻,也不知被哪個女子提在了手中。

    又聽見遠處傳來葛長庚猛烈的咳嗽,喘息著說道:「廬山一戰,迄今已有十六年,你修為突飛猛進,卻在魔道上越行越遠。再不醒悟,悔之晚矣。」

    許宣迷迷糊糊地心中一凜:「為什麼葛仙人的聲音不是從我腦中傳出,而是從遠處傳來?」靈光霍閃,突然明白方才頭頂爆裂噴出的,不是迸飛的腦漿,而是葛長庚的元神被妖后震出了自己體外!

    葛長庚接連施放「屍遁」、「血遁」兩大法術之後,元神耗損極大。妖后以「幻鏡魔音」聲東擊西,迷惑他判斷失誤,再趁隙偷襲許宣的「髓海」,將葛長庚的元神震出寄體。

    所幸葛長庚及時醒覺反擊,否則許宣早已頭顱飛炸,救無可救。

    那妖后遠遠地柔聲笑道:「已經有十六年了麼?可憐我度日如年,還以為已經是上輩子的事兒啦。倒是葛仙人修為爐火純青,以殘留的脫竅元神,發出的『元嬰一炁斬』竟仍然一點也不輸於『三才元炁劍』,難怪林靈素會被你鎮伏,二十年不得逃脫。」

    小青又驚又怒,格格笑道:「想不到你身為魔門妖后,竟如此食言而肥,無恥無信。你說過三戰若敗了兩局,就立即下山,三百年不上峨眉,說過的話當是放屁麼?」

    妖后的笑聲又從左後方傳了過來:「第一,我說神門三百年不上峨眉,可沒說什麼時候算起;第二,我們約好的三戰,是由這位虛玄子與我神門比試,可不是由附體的葛仙人代勞。你們使詐在先,卻怪別人耍賴,難道這就是葛仙人的『正道』與『俠義』麼?」

    眾人一凜,才知早已被她看出了馬腳。

    葛長庚淡淡道:「你以那首笛曲撩亂我心神時,我便已料到你已看出蹊蹺了。你故作不知,認輸下山,又悄悄折回這裡,是想瞞過魔門眾人,獨自奪走『乾坤元炁壺』麼?」

    妖后柔聲道:「葛仙人,你若找一個與你五行同屬白金的寄體之身,或許還能瞞我一陣。這位『虛玄子』五行屬土,發出的真炁卻偏偏屬金,已讓我起疑了,所以我才讓楚柏元以九鼎離火來試探真假。我吹的那支曲子,是當年你親手所作的悼亡之曲,普天之下,除了你我,再無人知道。這『虛玄子』聽了心神大亂,角聲受控,卻還能以鼓點突施反擊,除了說明他體內寄存著你的元神,還能有別的解釋麼?」

    頓了頓,又道:「我與林靈素的恩仇,你最是瞭解不過。你若將他雙手奉上,念往日舊情,我可以放你們一馬,否則,就別怪本宮無情了。」語氣平淡,卻掩抑不住森冷殺氣。

    許宣一凜,聽葛長庚與妖後的對話,這妖女對林靈素似乎滿懷仇恨,矢志奪回「乾坤元炁壺」,想必也不是為了解救魔帝,奉迎為主。

    小青笑道:「我知道啦,你想殺了林靈素,獨霸魔門是不是?既然這樣,姐姐,我們索性將林靈素放出來,讓這妖女親手殺了他,豈不省事?」

    白衣女子淡淡地回了一句:「好啊。」聲音清柔冰冷,從許宣頭頂傳出。

    許宣這才知道是她接住了自己,迷糊之中感到一陣歡喜。強忍劇痛,睜眼望去,只見白衣鼓舞,月光鍍照在她臉上,煥發出柔和的光暈,心中怦然一跳,疼痛竟像是減輕了幾分。

    右後方又響起妖后格格的笑聲:「小丫頭,你以為拿這話便能嚇唬住本宮麼?帝尊陛下,你眾叛親離,樹敵無數,想殺你的何獨我一人?道佛也好,神門也罷,全天下的每一個人,都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柔媚的笑聲中帶著說不出的怨毒與仇恨,聽得眾人毛骨悚然。

    許宣忍痛抖擻精神,循聲望去,前方險崖夾立,右側的巖松上翩然站著一個黑袍女子,戴著天蠶絲斗笠,面紗飄舞,只露出一雙澄澈嫵媚的眼睛,閃耀著陰冷的殺機。

    李秋晴和小青就站在她對面的山崖上,上方搖曳著一簇閃爍不定的白光,時而變幻出模糊的人影,想必就是葛長庚的元神了。

    許宣暗暗叫苦,葛長庚元神既已出竅,他們四人加起來也擋不住妖後一擊,「乾坤元炁壺」偏偏又在自己手上,使不出「玉石俱焚大法」來蕩滅魔帝的元神。當下趁著妖后不注意,悄悄將那小巧的瑪瑙葫蘆塞入嘴裡,猛地吞入腹中。打定主意,如果妖後來搶,就借她之力,和林靈素的魂魄同歸於盡。

    狂風鼓舞,葛長庚的元神左右搖蕩,淡淡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初見他時,就知道他是什麼人物,卻又為何如飛蛾撲火,因情入魔?既已知錯,十六年來又為何不迷途知返?朗朗日月,昭昭我心,難道你終此一生,都要做這不人不鬼、見不得陽光的邪魔麼?」

    妖后格格笑道:「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道耶魔耶,是人是鬼,由誰定論?普天之下,兜著人皮卻做鬼事的邪魔比比皆是,我又為什麼要迷途知返?這十六年來我日思夜想,最為懊悔的只有兩件事,第一,是當初沒親手將她碎屍萬段;第二,是沒能早點看穿你們這些道門中人的真面目。今天看你脫去皮囊,原來也不過是風燭螢火的可憐相!」

    葛長庚哂然一笑:「殤子壽,彭祖夭,有生即有死,又有什麼好可憐的?修道非獨為長生,而是為了人與道合。你心魔未消,一葉蔽目,別說十六年,就算你百年、千年,長生不老,又復如何?」

    許宣心中一酸,葛長庚待人寬厚仁慈,與這妖女更是父女一場,難以割捨,到了這生死關頭,居然還在苦口婆心地勸她改邪歸正。

    妖后仰頭大笑:「葛長庚,你自居仁義,苦煉百年,也不過落了如此下場,這種『道』不修也罷!」

    猛地頓住笑聲,黑袍鼓舞,週身洇開一輪輪霓光霞彩,雙手交叉,食指抵在一處,直指上空,一字字地道:「本宮最後說一次,你若交出『乾坤元炁壺』,瞧在當年的養育之恩上,我便放他們一條生路。否則,五雷轟頂,萬劫不復!」

    說到最後一句時,旋風大作,浮雲迸卷,夜空中突然亮起一道閃電,銀蛇似的飛騰亂舞,直衝她的指尖。

    「轟!」天地驟白,雷聲隆隆狂震。

    白衣女子與小青臉色齊變,許宣更是驚駭無已,從未見過這等景象。

    雷鳴聲中,只聽葛長庚沉聲傳音道:「白娘子,小青姑娘,等我說到『去吧』時,你們立即帶著許公子和秋晴,一個朝東,一個朝西,能跑多遠是多遠,千萬不要回頭。」

    李秋晴再也按捺不住,淚珠奪眶,朝著那妖後大聲叫道:「妖女!你既然想殺死林靈素,又知道他被囚在『乾坤元炁壺』中,只需等上七日,便形神俱滅,為何非要……非要逼死我外公?」

    天昏地暗,松枝亂舞,妖后雙眸灼灼如火,柔聲笑道:「外公?葛仙人,你倒是菩薩心腸,多子多孫。不知這位又是從哪兒揀來的野丫頭?不如我們就先從她開始吧。」雙手虛空合握,閃電亂舞。

    天地驟亮,雷鳴如爆,一道熾白的霹靂突然朝著李秋晴當頭劈落!

    許宣心中一沉,只聽葛長庚縱聲大喝:「住手!她是你的女兒!」閃電夭矯如狂龍,擦著李秋晴的身側撞中崖壁,轟隆狂震,剎那間,整座山峰坍塌近半,萬千巨石瀑布似的朝下崩瀉。

    驚雷滾滾,眾人全都怔住了。

    妖后低聲道:「女兒?我的女兒?」反反覆覆地念了幾遍,淚水盈眶,突然搖頭大笑:「葛長庚!我的女兒早在十六年前,就被你殺死在了廬山之巔,從那一刻起,你我便已經恩斷情絕,再無父女之義!再敢提『女兒』二字,我定叫你魂飛魄散!」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將山谷映得藍紫如晝。

    李秋晴臉色煞白,石人似的一動不動,許宣也稀里糊塗如在夢中,心想:「李姑娘是妖后的女兒!難道妖後當年竟是因為失貞,才……才被逐出師門?我聽舅舅說了那麼多江湖故事,怎麼從未聽說此節?」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4 PM

第二十七章死別

只聽葛長庚沉聲道:「秋晴,我從未告訴過你生母是誰,你現在知道為什麼了?無生無死,無死無生。當年廬山頂上,道佛各派都欲置你們母女於死地,我為了救你,假意用劍刺穿你的心口。你『死』了,卻又因此而重生。這十六年來,我傳你『元嬰金丹』,卻不傳你心法武學,就是要讓你遠離道門,平安快樂地度過此生,再不重蹈你母親之覆轍……」

    「住口!」妖後指尖發抖,淚水倏然滑落,咬牙切齒地喝道,「死到臨頭,你還敢花言巧語地狡辯!那夜廬山上,下著暴雨,遍地都是死人,是我親手埋了她們的屍體,我的兩個女兒……我的兩個女兒,全都被你害死了!」

    許宣更加訝異:「原來李姑娘還有一個姐妹,不知她們父親是誰?」心中猛地一緊:「難道……難道竟是林靈素?」如果真是林靈素,或許便能解釋葛長庚為何不忍殺死這魔頭,而是將他鎮在九老洞裡了。

    雷聲隆隆不絕,漆黑的雲層隨著羊角風在上空滾滾盤旋,迸湧出千萬縷奼紫嫣紅的霞光。

    葛長庚的元神飄忽明滅,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蒼涼與疲憊:「秋晴,你可知道為什麼你的左腳腳踝上有一個紫色的疤痕,用什麼藥草也無法消除麼?那是因為你出生時,你的左腳和你妹妹的右腳黏連在一起,是我親手用刀將你們分開。我這一生做過許多後悔的事兒,最後悔的,就是沒能讓你們姐妹重新團圓。可惜……可惜今日一別,即成永訣,這個心願再也無法完成了。」

    頓了頓,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從今往後,你想再遠離漩渦只怕也不可能了。只盼你記住外公說的話,修道的根本在於清靜無為,『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千萬不要像你母親,因情入魔,為恨所困。長路漫漫,去吧!」

    話音未落,許宣衣領一緊,已被白衣女子拉著沖天飛起,只聽「轟隆」巨震,如天崩地裂,李秋晴尖聲哭喊:「外公!」

    回頭望去,漫天霓霞火山雲般層疊怒爆,氣浪如狂濤,重重地撞在他的胸口,眼前昏黑,喉中腥甜亂湧,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黃昏時候,潑墨似的烏雲沉甸甸地壓在群山峰頂,滾滾翻騰,一道閃電陡然劃過,天地陡亮。

    「轟隆隆!」雷聲不絕,暴雨傾盆。

    狂風呼嘯,刮得雨線縱橫飛舞,一蓬蓬水珠朝洞內噴灑而入,飛花碎玉地打落在許宣的臉上、身上,冰涼入骨。

    「葛仙人!」許宣大叫一聲,驀地驚醒坐起,環顧四周,失聲叫道:「李姑娘?白姐姐?小青姑娘?」漆黑幽暗,杳無人應。

    他心中怦怦狂跳,腦中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地。突然想起先前發生之事,心中一沉:「難道我是在陰曹地府麼?」下意識地摸了摸腦後,一道疤痕,扭曲浮凸,隱隱還有些疼痛。

    他的心反倒定了一些,既然還有痛感,想來尚在人世。閃電又是一亮,洞內石壁登時被映得一片藍紫。

    只見那白衣女子蹙眉閉目,正盤坐於三尺之外,調息御氣。她臉色煞白,香汗淋漓,在那稍縱即逝的電光照耀下,全身彷彿變成了淡藍色,玲瓏剔透,說不出的淒艷詭異。

    許宣大喜,叫道:「仙子姐姐!」也不知從哪兒冒出的氣力,爬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朝她走去。

    白衣女子睜開妙目,低聲喝道:「住口!你……你想將妖魔招來麼?」聲音發顫,氣息不繼,似乎受了頗重的內傷。

    許宣一凜,道:「是。」四下探掃,不見李秋晴與小青,心中又是一沉,忍不住低聲問道:「仙子姐姐,她們人呢?葛仙人又在哪裡?」

    白衣女子冷冷道:「死啦。」

    許宣大吃一驚,失聲道:「什麼?葛仙人他……那……李姑娘?小青姑娘?難道全都……全都……」想起昨夜之事,腦中混亂,語無倫次,熱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生性堅強樂觀,自小受了許多病痛苦楚,卻從未流過一滴眼淚,但這幾天入蜀以來,連遭變故,親如家人的王六、鐵九齊齊慘死,最為敬重的舅舅死生未卜;與李秋晴、小青相處雖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卻是患難與共,彷彿相識已久;葛長庚更是自己從小仰慕的高人,又蒙他傳丹授藝,恩同再造,此刻聽聞噩耗,鬱積已久的悲傷頓時如決堤之水,再難遏止。

    白衣女子蹙眉道:「死生有命,你哭什麼?非親非故,又何必惺惺作態。」黑暗中瞧不見她的臉容,但那清柔的聲音冰冷無情,聽來格外刺耳。

    許宣雖對她頗為鍾情,聽到這話也不由怒氣勃發,一抹淚水,冷冷道:「我哭我的,和你什麼相干?像你這般冷血,又豈會明白……」

    「啪!」的一聲脆響,許宣一語未畢,臉上已重重吃了一記耳光,熱辣劇痛,頓時翻身坐倒在地。

    白衣女子喝道:「你說誰冷血?」閃電一亮,將她臉顏照得分明,面罩寒霜,雙眸凝冰,冷得令人不寒而慄。

    許宣素來吃軟不吃硬,怒火上衝,哈哈一笑,正要出言相譏,她卻「啊」地一聲,素手緊緊地捂著腰肋,彎下腰,花容慘白,珠汗滾滾。

    「你怎麼了?」許宣吃了一驚,怒意登消,搶身上前,將她肩頭扶住。指掌所及,冰肌玉骨,不盈一握,心中一蕩,臉上熱辣如燒。

    白衣女子臉泛紅霞,叱道:「走開!」反手一推,許宣翻身飛跌,後腦「咚」地磕在石壁上,疤痕似乎猛地震裂開來,劇痛欲死,忍不住「哎呀」一聲大叫。

    白衣女子冷冷道:「再碰我一下,我就剁斷你的手指。」

    許宣疼得發不出聲,心中氣苦,對她的傾慕鍾情登時澆滅,恨恨忖道:「難怪孫老頭常說『脈象好診,女人難斷』,她瞧來像個清麗淡雅的仙女,不料卻是個冷漠毒辣的魔頭。哼,好心沒好報,當我喜歡碰你麼?」又羞又怒,憤憤不平。當下強忍劇痛,爬起身,踉踉蹌蹌地朝洞外走去。

    白衣女子道:「你去哪裡?」

    許宣冷笑一聲,道:「腿長在本公子身上,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管得著麼?」只管大步往外走去。突然腳下一緊,重重絆倒在地,還不等爬起,又朝後橫空飛撞,直摔得百骸如散,眼冒金星。

    白衣女子素手一翻,收回絲帶,道:「道、魔、佛三教正在漫山追緝,你以為就憑你這點本事,也能逃得脫麼?」

    許宣撞得痛徹心肺,幾欲暈厥,氣極反笑道:「逃不脫大不了一死。死生有命,你和我非親非故,何必惺惺作態?是了,你是怕我被抓了之後,供出你的下落麼?放心,許宣千刀萬剮,也不會吐露一個字……」

    白衣女子淡淡道:「你是生是死,與我何干?只是我既答應了葛仙人,將你活著送回臨安許府,絕不容任何人阻撓。等你回到了臨安,就算是立即跳入西湖、沉下錢塘,也不干我事。在這之前,只管老老實實地待著吧。」說話間,纖指輕彈,氣箭飛舞。

    「僕僕」連聲,許宣只覺雙臂、雙腿驀地一麻,再也動彈不得,驚怒憤慨,大聲道:「妖女,我又不是囚犯,你憑什麼封我經脈……」話音未落,白光忽閃,咽喉一痛,頓時啞然失聲。

    許宣張大了嘴,氣得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他從小倍受寵溺,膽大妄為,哪曾受過這等悶氣?原本對這仙女般的白娘子情愫萌動,暗自傾心,不想卻是個冷漠無情、狠辣凶悍的蛇蠍妖女。咬牙切齒,大呼倒霉之餘,惟有暗歎自己有眼無珠、遇人不淑了。

    但他生性跳脫好強,又帶了三分玩世不恭的無賴,過了片刻,怒火漸熄,好勝之念又爬了上來,心中突然蹦出一個古怪的念頭:「冰凍三尺,抵不過一天烈日。管你何等潑悍冷漠,終有一日,我許宣定要將你馴得乖乖巧巧、服服帖貼!」想到這裡,熱血上湧,莫名地一陣激動。

    洞外雷電交加,大雨滂沱,狂風挾著雨絲濛濛捲入,說不出的陰冷潮濕。

    許宣週身僵硬,動彈不得,綿綿不絕的寒意,就像毒蛇般鑽入骨髓,絲絲遊走,難受已極。

    他猛一激靈,打了個冷戰,接著牙關亂撞,全身不由自主地簌簌顫抖起來。忽聽「咕咕」幾聲,清脆響亮,竟是來自自己腹中。這才發覺肚內空空如也,竟足有十幾個時辰未吃東西了。

    此念一起,頓覺酸水上湧,飢腸轆轆。他向來暖衣飽食,不知何謂飢寒交迫,此時身處荒山野嶺,飢餓難耐,凍徹骨髓,方才明白原來平時許多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眼前驀地閃過府中王大廚所燒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黃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覺飢腸轆轆,吞了一大口饞涎。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6 PM

第二十八章寒毒

許宣腹中「咕咕」作響,這才想起足有十幾個時辰未吃東西了。他從小錦衣玉食,不知何謂飢寒交迫,此時身處荒山野嶺,凍得雞皮遍體,餓得腸胃空鳴,方才醒覺原來平日裡那些稀疏平常之事,竟已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眼前驀地閃過府中王大廚所燒炙的脆皮童羊腿,外皮酥黃薄脆,肉嫩骨酥,入口即化,脂香四溢……更覺飢腸轆轆,吞了一大口饞涎。

    當下閉著眼睛,將王大廚的一系列拿手好菜統統追想一遍:鱔魚炒鱟、鵝肫掌湯齏、東坡肉、五味杏酪鵝、酒蒸石斑、五味酒醬蟹、香螺炸肚、紫蘇蝦、蛤蜊淡菜、江瑤清羹……

    越想腹中越覺空乏酸苦,肚皮彷彿緊貼著脊樑骨,一齊簌簌震動。明知如此,卻彷彿上了癮似的收停不住。於是索性又神遊天外,將臨安城內大小酒樓、茶肆的名菜、點心盡數回想一通……

    許府巨富奢靡,他又是獨子,對於吃喝玩樂之道頗為精通,更是極為挑剔的美食家,臨安城內稍有聲名的菜餚點心無不爛熟於心。萬千佳餚美味走馬燈似的從他腦海中一一掠過,眼花繚亂,呼之欲出。

    他平時口味刁鑽、心氣甚高,許多菜餚擺於面前,眼角動也不動,但此刻即便是一個酸餡饅頭,回想起來,彷彿也成了至高無上的美味。

    許宣又吞了口饞涎,心道:「等我回到臨安,定要讓王大廚給我燒上滿滿一桌的拿手好菜,再讓劉四帶著我將城內酒館、茶肆重新吃上一遍,不吃到挪不動腳步,絕不回家……」如此追想多遍,腹內「咕咕」的叫聲終於小了一些,但寒冷之意卻絲毫未消。

    他全身僵痺,手足冰涼,那白衣女子卻始終不加理睬,只管盤坐於數尺之外,一言不發。

    黑暗中,瞧不見她的身影。偶爾閃電亮起,方能瞥見她稍縱即逝的臉容。她蹙眉閉眼,俏臉雪白,似乎正自熟睡。

    許宣越發氣惱,但聞著她淡淡的體香,想到與她共處一洞,相距幾尺,心中不由又是一陣怦然。

    又過了片刻,夜色漸深,洞外風狂雨驟,淒寒更甚。

    一陣冷風撲面鼓舞,許宣全身一顫,突覺得丹田之中有一團熱氣緩緩升起,烘得五臟盡暖,極是舒服。心中一動:「是了!難道這就是葛真人所說的『氣丹』麼?」

    他出身藥商世家,「仁濟堂」中名醫眾多,耳濡目染,從小又慕仙崇道,對於丹藥、人體經脈所知頗詳。再回憶今日葛長庚所傳授的「金丹派」要訣,更無懷疑,這團丹田內的熱氣必定就是修道之人必煉的「內丹」!

    腦中靈光霍閃,登時明白必定是那顆「元嬰金丹」之功。神丹入體,化為「後天九轉金丹」,打通了他的奇經八脈,將他封閉其中的「先天胎氣」化融為一,沉澱於丹田氣海。

    雖然他從沒有修氣煉丹的經驗,但受外寒所激,這團氣丹便自動上升,沿著經脈緩緩運轉。

    許宣驚喜交加,凝神細探,只覺那團熱氣徐徐上升,沿著「手陽明大腸經」慢慢遊走,所過之處,如春風吹拂,煦暖舒愜,寒意大消。想起葛長庚所傳授的「翠虛金丹大法」,於是意守丹田,屏除雜念,默誦「翠虛金丹法」中最淺顯的「御氣訣」。

    過了片刻,氣丹突然一跳,隨著他的意念輕輕搖蕩,轉入「足陽明胃經」。許宣又是新鮮又是激動,精神大振,一時間將生死、饑寒全都拋在腦後,全心全意地御氣運丹,所有意念全都集中那氣丹之上。

    氣隨意轉,丹與神遊,那團氣丹悠悠蕩蕩地走遍了全身經脈。起初雖然磕磕碰碰,不太順暢,但到了後來,他掌握要訣,全神貫注,氣丹遊走得越來越快,上下圓轉,隨心如意。

    不知不覺,丹田之中彷彿有一盆爐火熊熊烘烤,週身暖洋洋輕飄飄,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服愜意。

    許宣一直夢想著煉氣成丹、修仙得道,今日終於初窺道丹之妙,喜不自勝,一遍又一遍地回圜周轉,渾然忘了身外之事。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見一個女子痛楚的呻吟,許宣一凜,聽出正是白衣女子的聲音,下意識地轉頭望去。

    閃電接連劃過,洞內雪亮,她盤蜷在地,黑髮披散,皺著眉,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雙手捂著腰肋,神情極是痛苦。

    許宣吃了一驚,跳起身,叫道:「你沒事吧?」方甫動身,突然又是一怔:「我怎麼可以動了?」

    轉念一想,必定是自己一遍遍地運轉金丹真氣,逐漸衝開了經脈,又是歡喜又是得意。當下不及多想,搶身到了白衣女子身旁,將她扶起。

    也不知是否因為閃電的藍光所映照,她的臉容竟泛著淡淡的青色,虛汗淋漓,連呵出的氣也成了綠色。

    許宣一陣焦急驚惶,心道:「她必是昨夜突圍時受了內傷,強撐到現在。」想起往日「仁濟堂」諸醫所教,沉住氣,手指輕輕地搭在她的脈門,靜心探察。脈象細微無力,似是中了劇毒。

    許宣心中大凜,如果只是尋常傷勢倒還罷了,當真中了劇毒,在這荒山野嶺、瓢潑雨夜,哪裡去找解藥?

    突然想起她似乎有一個火折子,當下探手入她袖中,小心翼翼地摸索。指尖掃處,玉臂冰冷滑膩,他不敢多加碰觸,雙指夾住一個絲囊,輕輕地抽了出來。

    那絲囊柔軟冰涼,與昨日小青裝盛李秋晴與自己所用的絲袋完全一致,看似不過巴掌大,卻可盛萬千之物。他家中富可敵國,所見識的寶物不計其數,估計這絲袋就是舅舅所說的上古寶物「乾坤袋」了。

    想起李秋晴,心中又是一緊,也不知她此時究竟是生是死。轉念又想,虎毒不食子,如果她真是魔門天后的女兒,那妖后想必不至於取她性命。摒除雜念,探手在絲袋中摸索,果然找到一個火折子。「啪」地一聲,擦著火折子,洞中頓時明亮起來。

    許宣心中「咯噔」一響,險些驚呼失聲。

    只見那白衣女子臉容淡青,眼圈桃紅,左手軟綿綿地捂在左肋,烏血正從指縫間一絲絲溢出。果然是中毒之象。

    他定一定神,伸手輕輕地撥開白衣女子的手掌。

    衣裳破裂,肌膚晶瑩如玉,傷口不及一寸長,皮肉朝外腫脹翻捲,如同嬰兒嘴唇般不斷地鼓動,黑色的血絲源源滲出,隱約還可瞧見一縷縷淡青色的氣霧從傷口揮發裊散。

    許宣是仁濟堂的少主人,一年見過的病人沒有千兒也有八百,其中中毒的少說也有上百號,但卻從沒見過傷口蒸騰出這等青煙綠霧的,心下又驚又奇。

    卻不知她中的乃是魔門妖後的「九轉寒冰箭」。這種冰箭以「陰極真炁」凍凝九種劇毒蠱蟲的蟲卵,一旦破膚而入,冰箭與血液相融,蟲卵迅速孵化,直攻心腦,傷者縱然不死,也會變成行屍走肉。

    幸好白衣女子服了「元嬰金丹」,有金丹真氣護住心、腦、丹田,否則早已不測。她雖借助金丹真氣,強行震死了所有的蠱蟲,奈何連番激戰,受了內傷,真元耗損極大,強撐了許久,無法逼出殘存在體內的寒毒,昏迷不醒。

    情勢緊急,不及多想,許宣伏下身,大口大口地吮吸毒血,吐在一旁。「哧!」毒血灑落在地,登時化為綠霧,裊裊升騰,空氣中瀰散著淡淡的腥臭。

    許宣吸了十幾口,只覺唇舌冰冷麻痺,頭昏眼花,心下大凜,但身無良藥仙丹,除此之外別無他策,唯有硬著頭皮繼續吮吸。不想吸了幾十口之後,那麻痺暈厥的感覺反倒漸漸消散,精神重新一振。

    原來他從小嬴弱多病,又生在天下第一藥商之家,十幾年間也不知吃了多少奇草神藥,血液中儘是各種藥汁丹液,早已變得近乎百毒不侵,若非極之罕見的劇毒,絕難將他毒倒,也算得上因禍得福。就連這「九轉寒冰箭」到了他的體內,也反被血液內的其他藥毒漸漸消融克制。

    又吸了片刻,吐出的血液重轉鮮紅,腫脹的傷口也消退了許多,許宣大喜,繼續吸吮。

    白衣女子突地一震,微微睜開眼睛,驀地翻身坐起,「啪」地一聲脆響,又給了他一記耳光,顫聲喝道:「小色鬼,你作什麼!」羞怒交集,奮力想要從他懷中掙脫,卻虛軟無力。

    她重傷未癒,出手卻是狠辣如故。許宣撫著腫燙的臉頰,又是委屈又是氣怒,站起身,哈哈一笑道:「放心,別說我是個小色鬼,就算是吸血鬼,也不會喜歡你這等冷血殭屍。」

    她冷冷地盯著許宣,瞥見他嘴角的血絲,心中一震,驀地明白他竟是為自己吸毒療傷。柳眉舒展,眼波漸漸如春冰融化,閃過一絲歉疚感激的神色。在火光映照下,蒼白的雙頰泛起淡淡的嫣紅,嬌艷難言。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6 PM

第二十九章冷暖

許宣心中怦然一跳,怒氣未消,「哼」了一聲,氣呼呼地徑直走到一旁坐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她冷冰冰地問道:「你為什麼幫我吸毒血?不怕中毒麼?」

    許宣大聲道:「怕。不過更怕被人當作色鬼,一巴掌打成冤魂。」

    白衣女子一怔,又冷冷地道:「既然怕,幹嘛還要冒死救我?」

    許宣「哼」了一聲,道:「人命關天,哪還顧得了許多?」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道:「人分好人壞人,難道你不分好壞,全都要救麼?」頓了頓,又道:「中毒的如果不是我,是別的什麼人,你也一樣拚死相救?」

    許宣呆了一呆,心道:「是了,倘若中毒的不是她,我當真也願意冒死吸毒麼?」見她雙目澄澈地盯著自己,腦中淆亂,臉頰一陣燒燙,大聲道:「那是自然。你當天下人都像你一般冷漠無情麼?」

    白衣女子大怒,待要發話,突然覺得一股陰邪冷氣陡然上衝,週身如浸寒冰,想要運氣壓制,氣血卻岔亂衝湧,寒熱交迸,腦中嗡然一震,頓時天旋地轉,不省人事。

    「九轉寒冰箭」以劇毒陰寒之氣凝結而成,蠱蟲雖然已被震死,陰寒之毒卻壘積體內。再加上這時暴雨傾盆,陰冷潮濕,她原非恆溫體質,又逢重傷未癒,腹中空空,虛乏不振,方一動怒,邪氣立即內外交攻,重轉暈迷。

    許宣見她忽然軟綿綿地臥倒在地,交叉著手臂,冷笑道:「又想賺我耳光?這回我可不上當了。」

    過了片刻,見她一動不動,似非做作,許宣連喊了幾聲,杳無應答,方感不妙。繞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摸她脈搏,旋又如釋重負。知道她不過是體虛寒發,尚不致命。

    許宣走到洞口,探頭四顧,想要尋些乾柴枯枝生火,偏偏大雨瓢潑,草木潮濕,無從生起。只好脫下自己的長袖褙子,緊緊地裹在她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她身上依舊涼如寒冰,蜷縮顫抖,似乎越來越冷。許宣心中一動,自言自語道:「常言道『兩人抱著睡,勝蓋十層被』,既無暖被,只有用體溫烘暖了。」

    屈身坐下,正要將她抱在懷中,想起熱辣腫痛的臉頰,怒氣又升,哼了一聲,縮回手,喃喃道:「許宣呀許宣,你的耳光吃得還不夠?當完了小色鬼,還想當棉被,被她劈裡啪啦地彈棉花麼?」

    眼角瞥處,見她臉色雪白,蹙著眉尖,楚楚可憐,心中不由又是一陣劇跳,閃過一個念頭:「只要能抱她一抱,吃上幾記耳光又有什麼打緊?」

    當下定了定神,大聲道:「妖女,你聽好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可是為了救你,才不得已如此的。你若是反對,趁早說上一聲,否則……」話音未落,白衣女子突然一顫,「嚶嚀」一聲。

    許宣心裡發虛,嚇了一大跳,過了片刻,見她再無反應,方才鬆了口氣,揚眉道:「哪,這可是你自己願意的,你就當我是十層棉絮被,姑且蓋一蓋吧。醒來之後可別耍賴,彈我棉花。」摒住呼吸,將她輕輕抱起,斜靠在自己懷中。

    白衣女子身段高挑,許宣服了「元嬰金丹」後,雖然體格大變,增高了不少,但仍比她矮了將近一尺,以小抱大,殊不順手。他又是未歷風情的少年,從未摟抱過女子,這般抱著她,姿勢不免有些僵硬怪異。

    白衣女子正自凍得發抖,昏昏沉沉中,依稀感到一個結實而溫暖的身體,便下意識地貼了上去,蜷身低頭,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臂彎。

    她所穿的外衣是當下頗為流行的素絲白背子,直領對襟上繡著水紅色的桃花,羅絹抹胸繡了一對蝴蝶,胸脯微微起伏,那蝴蝶便彷彿朝著桃花輕輕地飛舞。衣裳薄軟,香汗淋漓,抹胸緊緊地貼在肌膚上,相隔咫尺,透過羅絹,甚至可以隱隱約約地瞧見些許春光。

    許宣正值血氣方剛的年紀,只瞥了一眼,腦中便「嗡」地一響,血脈賁張,面紅耳赤。

    幽香撲鼻,佳人在懷。他一顆心彭彭狂跳,口乾舌燥,想要移轉目光,視線卻如磁石附鐵,再也分扯不開,許多從未有過的想法雨後春筍似的在心裡滋生。突然想起昨日漆黑山洞中曾無意觸到她的胸脯,更是心猿意馬,慾念紛呈,不知不覺間竟伸出手,鬼使神差地往那兩隻起伏的蝴蝶探去。

    洞口忽然捲來一陣狂風,將她的髮絲刮得繚亂飛舞,拂過許宣的臉頰。他陡然一震:「許宣啊許宣,你在作什麼?她受傷昏迷,你卻趁人之危,豈不是成了連張宗懿也不如的無恥好色之徒了麼?」急忙縮回手,倍感羞慚。

    或許因為貼靠著他火熱的身體,白衣女子的體溫漸漸回暖,蒼白的雙頰也恢復了幾分紅暈,更添嬌艷。

    許宣心中又是一蕩,不敢多瞧,急忙吹滅了火折子,閉起眼睛,意守丹田,重新開始御轉金丹真氣。但她冰涼柔軟的身體纏貼於身,體香繚繞鼻息,想要屏除雜念談何容易?過了半晌,方才按捺住萬千綺念,沉浸於御氣轉丹、遊走經脈的境界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氣丹循環回轉丹田,週身熱暖,氣力充沛。許宣徐徐睜開眼睛,神清氣爽。

    洞外雷鳴電閃,風雨依舊,而那白衣女子在他臂間蜷縮輕顫,體溫竟又變得寒冷如冰。

    許宣心下一沉,煉氣化丹的愉悅之情頓時消了大半,暗想:「不知她中的究竟什麼毒?反反覆覆,忒也厲害。可惜我不知道如何輸導真氣,否則就可以幫她送氣化寒,不必坐在這兒乾瞪眼了。」

    又想:「是了,孫大夫常說『外寒好御,內冷難消』,她體內寒氣多半是由寒毒引起。如果能找到些去寒清毒的草藥,熬湯煎服,再來一鍋熱粥,她的病或許就能好上大半。但這荒山野嶺,又上哪兒找藥去?」心中忽然「咯噔」一震,脫口而出:「紫霞春!」

    昨日與程仲甫等人進山時,瞧見峨眉山的一些山崖斜壁上長滿了赤艷奇草,紅似烈火,絢如晚霞,正是蜀中特有的「紫霞春」。

    此草暖血活脈、理氣和中,是專治寒毒的良藥。仁濟堂每年都要採集許多這種藥草,加上其他獨門配料,作成藥酒出售,在江北一帶極受歡迎。只要採回此藥,喂白衣女子服下,她的寒症多半能有所好轉。

    許宣精神大振,再不遲疑,當下將白衣女子輕輕地放在洞角,用衣服蓋好,轉身大步出洞。

    其時夜色正深,天黑地暗,狂風暴雨撲面刮打,他週身登時被澆得濕透,一股熱氣卻從丹田轟然湧起。

    自從服了「元嬰金丹」之後,他體內的先天胎氣和元嬰金丹交融並化,真元大轉強盛,雖然還不知如何靈活運用金丹真氣,但身輕體健,和兩日前那孱弱瘦削、艱於行走的少年想比,已經判若兩人。

    許宣深吸了一口空氣,精神熠熠,轉身四處眺望。

    這山洞藏在峭壁凹陷之處,其外又有巨石遮擋,草木籠蔽,頗為隱秘。從洞口朝西南方遠眺,隱隱約約瞧見險峰入雲,峭壁高兀,應當是「紫霞春」喜於生長之地。

    於是沿著山坡,小心翼翼地折轉迴繞,朝那片山崖走去。

    山風狂猛,大雨滂沱,四周黑暗迷濛,山勢險陡難辨,腳下又極為濕滑,行走艱難。

    許宣膽子雖大,心裡也不免如井中懸桶,七上八下。起初每走一步,必再三凝視,腳尖試探了好幾回才敢踩下。走了一陣之後,視野漸漸清明起來,原本混沌模糊的世界變得清晰有致,膽氣大壯,越走越快。

    如此奔行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那西南險崖之下。突然「啪撻」一聲,腳下一空,整片土坡應聲坍塌!

    許宣心中一沉,整個人陡然失衡,朝著右前方踉蹌飛沖,腳踝一絆,撞上一塊岩石,「哎呀」一聲,翻身飛起,朝下急速滾落。

    天旋地轉,黑影霍閃。剎那之間便撞到了幾塊巨石上,痛徹骨髓,一時間連叫聲也發不出來。

    電光石火之間,忽然瞥見前方山石桀然橫斷,雲霧茫茫,竟是一處萬丈深淵,他心中大駭,下意識地伸手一抄,抓住崖邊的松樹。

    豈料雨勢太大,山土塌方,松樹根部早已大為鬆動,他下衝之勢又快又猛,這般猛地一勾,「咯啦」一聲脆響,松樹竟連根斷裂,和他一起衝下山崖。

    山壑幽深,雲霧繚繞,泥土簌簌衝落。那株斷折的松樹撞在崖壁上,反彈拋起,又悠悠蕩蕩地消失在那濛濛漆黑之中。一時間什麼也瞧不清,只覺自己正如同斷線風箏,朝著那深不見底的山壑急速下墜。

    耳邊風聲呼呼,不斷有鳥兒驚啼掠過,換作別的少年,多半早已被活活嚇死,饒是他膽大包天,也駭得頭皮如炸,肝膽盡寒,眼看著那亂石交錯的崖底越來越近,一顆心幾將從嗓子眼裡蹦將而出。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7 PM

第三十章崖洞

天旋地轉,只見左下方崖壁上有十幾株粗壯的青松,層疊相連。

    如果能衝落在松蓋上,或許能僥倖撿回一條小命,但他這般直落而下,與松樹最靠外的枝椏少說也有兩三丈的距離,豈能夠著?

    目光轉處,又見崖壁上青籐交錯垂舞,許宣來不及多想,左手一把抓住籐蔓,奈何下墜之勢實在極快,根本抓握不住,掌心就像被尖刀劃過,劇疼如割。他不顧一切地忍痛攥緊,雙腳在崖壁上奮力一蹬,頓時連著籐蔓拋舞而出,朝左下方的那幾株松樹衝去。

    雲霧飛揚,青松撲面。

    他忍不住閉上雙眼,縱聲大叫,「劈啪」連聲,松針枝椏不斷地抽打在臉上、身上,刺疼如裂,接著胸腹又重重地撞在一根橫亙的粗大樹枝上,五臟六腑顛得如同移了位,「哇」地噴出一口鮮血,朝後凌空飛跌。

    電光石火間,他下意識地從腰帶中抽出一柄一尺來長的青黑匕首,「吃」地一聲,直沒樹幹。

    被他下墜的巨大衝勢所拽,左手手掌猛地被籐蔓勒緊,劇痛攻心,匕首則沿著樹幹勢如破竹地朝下劈落,火光迸濺。

    這柄匕首是許正亭花了三百兩銀子,從高麗國參商買來的利器,以北海玄冰鐵製成,通體青黑薄韌,吹毛斷髮,削鐵如泥,故取名「龍牙」。原本是許正亭的防身寶物,此次許宣離京入川,為保獨子平安,特將這匕首交與他使用。不想頭遭出鞘,便派了這等用場。

    「龍牙」劈卡在樹幹裡,籐蔓又堅韌無比,兩相作用,下墜的速度終於大為減緩。餘勢未衰,又接連撞斷了十幾根枝椏後,他才被下方松樹的蔭蓋勉強托住,搖擺不定。

    許宣驚魂未消,睜開眼,上下左右都是縱橫交錯的松枝,狂風鼓蕩,身下橫木「咯咯」作響,彷彿隨時都將斷裂。

    四周險崖環繞,尖石兀立。左側的巖壁高達百丈,亂石嶙峋,長滿了青苔,看似滑不留手。即便自己能沿著這長達三丈的樹幹爬到崖壁上,也根本沒法兒攀到頂峰。

    風雨交加,猿啼四起,山壑裡黑漆漆一片,他懸坐半空,被寒風刮得瑟瑟發抖,又是驚駭又是懊惱,想要大聲呼救,又怕招來魔門妖人。左思右想,惟有拚死一試了。

    於是他左臂抱住樹幹,將「龍牙」從樹縫中奪拔而出,而後趴伏在橫亙的樹幹上,小心翼翼地朝著巖壁爬去。

    掌心皮肉裂卷,熱辣辣地錐心劇痛,被松樹撞過的部位更是無一處不疼,再加上饑寒疲乏,被狂風一吹,幾次險些翻身摔落。所幸他反應極快,急忙握刀插入樹幹,貼身緊伏。如此一寸挨著一寸,費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爬到崖壁邊。

    就在這時,上方突然傳來「呀呀」怪叫聲,許宣抬頭一看,渾身寒毛全都豎了起來。狼雕!那兩隻孽畜似是發現了他,四團鬼火似的眼睛撲眨閃爍,當空盤旋了片刻,一齊朝他俯衝而至。

    狼雕既然在此,說明安羽臣也必在附近!

    許宣大凜,一手抓住岩石,一手握刀刺入巖壁,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正想擠入崖壁的石隙躲避,腳下一滑,頓時踏空。所幸右手緊握刀柄,堅韌的刀鋒卡在石縫裡,將他懸空吊在崖壁上,雙腳亂蹬。

    狼雕尖嘯聲越來越近,他不敢抬頭上望,左腳踩住石坎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往上一蹬,貼著岩石擠入了一個凹入的淺罅。

    第一隻狼雕尖叫著呼嘯衝過,翅膀的長翎掃在他的衣袖上,竟「哧」地劃開一道縫隙。

    還不等躲閃,第二隻狼雕又已迎面衝到,探爪朝他抓來。許宣側身抵靠巖壁,拔出「龍牙」胡亂揮舞,狼雕被削去半截爪趾,吃痛尖啼,騰空飛去。

    他鬆了口大氣,週身冷汗浸透,幾欲虛脫。低頭望去,下面黑漆漆地也不知有幾百丈深,雙腳竟有一半踩在石沿之外,不由得一陣頭暈目眩,急忙揮刀插在旁邊的石壁上,穩住身形。

    不料「龍牙」方甫刺入,「彭」地一聲悶響,那塊大石竟整塊被劈裂開來,坍塌崩落。他身體失去依靠,猛地一沉,再度朝下急墜。

    許宣魂飛魄散,暗呼糟糕,下意識地想要翻身躍起。說也奇怪,意念方動,丹田中的金丹真氣竟轟然倒捲,直衝腳底。「呼」的一聲,手舞足蹈地竄起兩丈來高,一把抓住了上方的岩石。

    他緊緊地抓住那塊崖邊的巨石,風雨飄搖,渾身泥濘,腦中一片空茫,一時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大風吹來,冷汗浹流,涼颼颼直入骨髓。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剛才千鈞一髮之際,自己無意間竟用了葛長庚所傳的「御氣訣」,氣隨意轉,直衝湧泉,是以腳下生風,險死還生。

    許宣又是後怕,又是驚喜,從沒有象此刻這般強烈地意識到自己已非吳下阿蒙,心中激動難以言表。

    當下定了定神,依樣畫葫蘆,將真氣導向腳底,猛地朝上方翻身躍起,一把抓住崖壁上的籐蔓,穩穩地站在了凸巖上。

    這一躍竟又竄起了兩丈來高。

    他信心大增,就像一個窮困潦倒之人突然發掘到無邊寶藏,躍躍欲試,恨不得盡情揮霍。凝神觀察崖壁,尋找了十幾處可以攀爬、落腳的地點,而後以意御氣,抓著籐蔓幾個起落,便往上衝起了二十來丈。

    大雨撲面,雙耳生風,許宣時而抓著籐蔓踏壁飛掠,時而緊握匕首翻身上躍,越來越快,越來越高,體內真氣圓轉如意,漸漸純熟。

    他雖然還不知道真正的御風飛掠之術,但天資聰穎,真氣強沛,憑藉著「翠虛金丹大法」中的御氣訣,竟也自行揣摩到了些許竅門。眼看著懸崖倒掠,自己奔行如飛,胸膺中滿是新奇、激動與狂喜。

    小時無法行走,最大的夢想便是如那些神仙般自由自在、御風而行,想不到竟真有如願的這一天!如果不是想起白衣女子所言,道魔佛三教仍在漫山追緝自己二人,早已大聲嘯歌,一抒快意。

    抬頭望去,山壁陡峭,桀然天半,影影綽綽地瞧見一蓬蓬草木在風雨中起伏搖擺,瞧那形狀,當是「紫霞春」無疑。

    許宣此時已掌握了在山崖上攀行之道,腳下一點,靈猴似的在凸石、青籐間騰挪跳躍,朝上飛起二十來丈高,到了崖壁凹陷處站定。石壁縫隙中花草蔥蘢,其中大半果然都是「紫霞春」。

    許宣大喜,拔出那柄鋒利無比的「龍牙」,寒光飛閃,只輕輕一劃,整塊大石便應聲掉落,藥草連根挖出。

    他一連掘了數十棵「紫霞春」,脫下自己的銷金裹肚,將藥草捆纏結實。轉頭望去,又瞥見崖壁上長了幾株灌木,野果搖曳,紅彤彤、濕漉漉的,甚是可愛,頓覺肚餓難耐。

    於是順手摘下一個咬了一口,又甜又脆,甘汁四溢,一口氣吃了七八個方才止住。想起白衣女子也未進食,又摘了十來個兜入袖中。

    正要繼續朝上攀掠,上方忽然傳來一陣陣呀呀的怪叫聲,方纔那兩隻狼雕竟領著一大群的鳥獸飛回來了!

    許宣又驚又怒,若讓狼雕老祖等魔頭抓住,自己死了倒是小事,被他們搶走囚困著魔帝元神的「乾坤元炁壺」,可就百死莫贖其罪了!

    左右環顧,發現右上方有一個洞隙,正好可容一人躲入。當下翻身躍起,貼著狹窄的巖壁朝裡擠去。豈料外窄裡寬,擠進身後,才發現裡面竟是一個幽深的石洞。

    眾狼雕呀呀怪叫,環繞著山壑上下穿梭,有幾隻似是發現了他藏身的山洞,想要撲翅衝入,卻被洞口的兩塊巨石擋住,只好悻悻地飛走。

    眼見這些孽畜並未發現自己的蹤跡,許宣懸吊的心此刻才算放了下來,但凝神聆聽了半晌,那些狼雕始終在山壑上空呀呀盤旋,不肯離開,心下又漸漸焦急起來。如果被它們困在這裡,不能及時將「紫霞春」帶給那白娘子,她勢必危矣。

    眼角瞥處,發現洞口這兩塊大石竟似是由整面巖壁被生生劈開,切面極為平整光滑。別說「龍牙」,就算是世間最為鋒利的巨斧,也不可能將如此堅硬厚實的山壁,劈出這樣一個洞隙。

    他心中一動,難道早有真氣極為強猛的高手到過這裡,劈裂了巖壁?倘若如此,洞內或許就有別的逃生之路了!

    回頭四望,洞窟幽深,右後方的角落裡果然有一條狹窄漆黑的甬道,不知通往何處。

    許宣精神大振,在洞口揀了一把松枝,撕下衣袖,捆紮在一起,而後用火石打著,舉作火把,小心翼翼地走入那漆黑的甬洞之中。

    甬洞迤邐向上,崎嶇不平,稍有不慎便要絆上一跤。

    許宣扶著石壁走了許久,仍不見盡頭,偶有一陣陰風刮來,腥臭撲鼻,寒毛盡乍。他膽大再大,也不免有些發怵,但捨此之外,無路可尋,只有硬著頭皮繼續朝上走。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7 PM

第三十一章聆秘

洞內越來越潮濕,火炬明滅,時時有水珠從頭頂滴落。到了拐彎處,突聽「僕僕」之聲大作,許宣嚇了一跳,來不及閃避,一大群蝙蝠業已迎面撞來,其中幾隻被火焰捲著,尖叫著四處撲撞。

    他一邊揮舞火把,驅逐蝙蝠,一邊貼壁側行。剛走了幾步,腳下一絆,踉蹌摔倒在地,抬頭一看,「啊」地失聲驚叫,急忙翻身避開。

    幾尺開外,赫然盤坐著一具白森森的骷髏,衣衫破爛得只剩絲絲縷縷,頸骨上斜掛著一枚精巧碧綠的玉如意;右手緊握著一柄式樣頗為古老的青銅劍,綠銹斑斑,在火光照耀下,閃著奪目的碧光。

    許宣順著骷髏眼窩所對的方向望去,右側的石壁上刻了十幾行秀麗的大字,低聲念道: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他向來喜歡聲色犬馬,通擅音律,才念了兩句,便記起這首詞乃徽宗朝周邦彥所作的《西河》,忍不住輕聲哼唱起來。心中暗覺奇怪,不知這骷髏是誰?瞧其殘破的紅裳碧裙,似乎是煙花女子,為何竟會握著一柄古劍,死在這峨嵋甬洞之中?臨死之際,又為何要將這首詞刻寫壁上?

    許宣凝神端看那具骷髏,更覺訝異。骷髏所掛的玉如意圓潤剔透,鮮綠如春水,別說風塵女子,就算是巨富顯貴也未必能有。忍不住好奇,將那如意摘下把玩,只見底部刻了十幾個蠅頭小字:

    「記去年、對著東風,曾許不負鶯花願」。

    這句詞頗為陌生,一時想不起誰人所作。

    他心想:「老天爺讓我陰差陽錯,遇此骷髏,或許別有深意。」當下收起玉如意,朝骷髏拱手作揖,道:「得罪了!他日許宣如果探聽出姑娘身世,一定將這玉如意作為信物,讓你家人來此移葬芳骨。」繞過骷髏,繼續朝上走去。

    又走了兩炷香的工夫,火炬光焰漸漸轉小,甬洞越來越狹窄,卻始終不見出口。許宣正覺焦急,忽然瞧見地上青苔成片,水窪蜿蜒;側耳傾聽,遠處似乎有潺潺的水流之聲。

    他心下大喜,既然有水流入這裡,必有出口無疑。當下追循水聲,快步疾行。

    往上走了兩百多步,忽聽上方傳來一個聲音:「格老子,老天不作美,下了一天一夜暴雨,子母香氣味被沖得稀淡,也不知那小娘們兒帶著兔崽子,藏到哪兒了,找起來真他奶奶的費力……峨眉山這麼大,難不成咱們掘地三尺,把它翻個個兒麼?」

    許宣一凜:「難道他說的是我們?」急忙吹滅火炬,凝神傾聽。

    又有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道:「那娘兒們被妖後的『九轉寒冰箭』打傷,又中了掌門師伯的『飛英劍影』,必定跑不遠。山裡山外都有咱們的眼線,她能藏得了幾時?倒不怕她逃脫,只是別讓魔門和其他白眼狼搶了先。」

    許宣一驚,他曾聽程仲甫說過,「飛英劍影」是青城山「飛英散人」廖若無的絕殺氣劍。廖若無雖與程仲甫的師父許冠蟬並稱「青城九劍仙」,劍術卻更在後者之上,青城九大劍派中位列第四。

    這兩人呼之為「掌門師伯」,想必都是青城「飛劍門」的弟子了。

    但青城各派為何不解救自己一行,反要狙擊白衣女子、置她於死地?難道真如葛長庚所暗示,道門諸派毫不顧及同門之誼、蒼生之幸,僅僅是為了利益之爭,便不惜頭破血流、傷及無辜,也要搶得魔帝這個「活寶典」麼?

    第一個聲音嘿嘿笑道:「二師兄說得不錯。這次最可惡的就是峨眉山的禿驢,他奶奶的,爪哇國的妖魔都跑來了,這幫孫子倒好,非但不斬妖除魔,還關起山門哭喪,裝聾作啞,擺明了讓我們和妖魔拚個兩敗俱傷。」

    那「二師兄」冷笑道:「六師弟,你大錯特錯,咱們最要小心提防的,不是峨眉禿驢,也不是魔門妖類,而是龍虎宗的龜兒子。魔門妖賊要救林靈素,情有可原;峨眉禿驢不修我道門秘法,得了魔帝,也沒什麼大用。倒是這群龍虎山的龜兒子,一心獨吞,生怕被我們搶了先,居然和峨眉賊禿勾搭串通,害得我們遲到一步。格老子,否則近水樓台先得月,別說那兩個臭娘兒們,就算是葛老道,還不是早就到了我們手中?」

    那「六師弟」恨恨地啐了一口道:「這群殺千刀的龜兒子,就知道他媽的窩裡鬥!不過,二師兄,師父怎麼篤定林靈素那龜兒子在白衣娘兒們身上?萬一被穿綠衣服的小娘皮揣著跑了呢?咱們死守著這兒等白衣娘兒們,豈不成了竹藍打水一場空?」

    「二師兄」道:「葛老頭既然附體到那臭小子身上,『乾坤元炁壺』一定也由他帶著。再說,那白衣娘兒們比綠衣服丫頭厲害些,俗話說『美人嫌胖,保鏢挑壯』,絕對錯不了。」

    許宣心中一跳,又驚又喜:「難道小青姑娘和李姑娘也逃走了?」精神大振,繼續聆聽。過了半晌,終於清楚了此事的來龍去脈。

    原來青城山九大劍派雖與龍虎山、茅山、閣皂山並稱天下道門四派,但彼此之間一直明爭暗鬥。

    這幾十年來,茅山、閣皂兩宗漸漸衰微,道門逐漸形成龍虎山天師道與青城九大派東西爭霸的局面。

    龍虎宗原為東漢張陵的五斗米道演變而來。當年由四川鶴鳴山席捲天下,相隔雖已千年,在巴蜀等地仍積有餘威。

    為了壓制青城派,龍虎天師張守真與峨眉七十二寺修好,並遣派大弟子張遠庭在成都建立道觀,光收門徒,直接將勢力插入蜀地。

    峨眉山的明空大師年事已高,那夜與葛長庚聯袂鎮伏魔帝之後,真元大損,很快圓寂。

    峨眉七十二寺一則遷怒葛長庚,二則覬覦林靈素所盜的諸派秘法,卻又不敢忤逆明空遺願,公然與葛長庚對敵,搶奪乾坤元炁壺。於是明心一面困住葛長庚,以棋為賭,一面故意走漏消息,將道魔各派引來火並。

    張遠庭早早就從峨嵋各派那裡得到線報,率領龍虎宗搶在第一時間趕到。與峨眉相隔不遠的青城各派,反而是遲了一天才得聞風聲。等到青城、茅山、閣皂各派趕來之時,龍虎宗早已搶得先機,佔盡有利地形。

    昨夜,魔門群妖圍攻葛長庚時,龍虎宗早早在主峰四周布下伏兵,只等魔門中人搶了魔帝之後,再來個螳螂捕蟬。

    而青城、茅山各派既然失卻先機,索性攪亂大局,渾水摸魚,趁著龍虎宗與魔門爭相追殺葛長庚肉身之際,突然橫刀殺入,混戰一團。

    與此同時,葛長庚等人血遁突圍,被魔門妖後偷襲,元神重創離體。為了掩護許宣等人逃離,葛長庚不惜以離竅元神死戰妖後,最終拼得魂飛魄散,將妖後打成重傷。

    道門各派、魔門群妖發現中計之後,立即折返追擊葛長庚一行。

    白衣女子帶著許宣朝東突圍,小青則領著李秋晴逃往西邊。幾番苦戰,白衣女子連受重傷,終於護著許宣,躲過了魔門、道門的追截,逃入密洞。

    魔門、道門尋人心切,暫罷干戈,各自劃分地界仔細搜尋。而白衣女子與許宣藏匿的山洞,恰恰便處於青城各派搶據的山頭。

    許宣暗想:「原來她是為了保護我才受傷的。若是孤身逃走,只怕此刻她早已出了峨眉了!」驚詫、感激、羞慚、歡喜、憐惜……全都湧上了心頭,怔怔地貼壁而立,百感交集。

    上方那兩人的話語聲越來越小,腳步漸遠,終於消失不可聞。

    許宣定了定神,背負草藥,小心翼翼地朝上貼壁行走,過不片刻,終於到了洞口。原來這甬洞的另一端竟隱藏在山泉石壁之間,周圍岩石壘疊,灌木叢生,極為隱秘。

    他出了洞口,環顧四周,很快就找到了方位。風雨已漸漸轉小,透過繚繞的雲霧,能清晰地望見白衣女子藏身的山頭。此時既知門各派潛伏四周,將他們視如仇敵,再不敢有絲毫大意,一面探察周圍,一面小心疾奔。

    他方向感極強,兼之真氣強沛,夜視清晰,又掌握了提氣奔掠的要訣,回程遠比來時快得多。不過一刻鐘,便已回到白娘子藏身的山洞之外。心中之得意喜悅,難以描繪。

    距離山洞尚有十餘丈,便望見洞口石壁倒映著淡淡的火光,忽明忽暗。

    許宣甚是機靈,心中一凜:自己出洞之前,明明早已捻滅了火折子,洞中又怎會有火光?」於是屏息躡步,朝著洞口左邊繞去。

    巨石斜立,與洞口交錯重疊,露出一個細長的縫隙。許宣湊上前,往裡探望,心中一沉,險些叫出聲來,怒火轟然直衝頭頂。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8 PM

第三十二章智斗

洞內一前一後站了兩個黃袍道士,斜指長劍,劍尖抵在白衣女子的身上。

    她躺臥在地,動彈不得,顯然已被封了經脈,冷冷地盯著兩人,雙頰飛紅,又羞又怒。背子、百褶長裙已被劃破了幾道口子,抹胸也被斜斜切開,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膚,劇烈起伏。

    靠前的一個道士高高瘦瘦,細眼長鼻,頷下一綹黑鬚,宛如山羊,左手舉著火折子,照耀著白衣女子的臉容,不懷好意地上下打量,陰森森地笑道:「小娘子,你又何必做困獸之鬥?只要乖乖地將『乾坤元炁壺』交出來,道爺保證饒你一命。否則……」

    語調忽地拉長,手腕一抖,「哧」地一聲,劍尖輕輕巧巧地將銀絲羅帶劃斷,順勢將長裙挑了起來。

    白衣女子冷冷道:「常聽說龍虎道士如何厲害了得,原來只會欺侮弱女子。傳將出去,倒要瞧瞧張天師怎麼向天下人解釋。」

    許宣怒火如焚,凝神探察,果然發現兩道士衣角繡了「正一」二字,心想:「原來是龍虎山的牛鼻子。是了,他們必是躲過青城派的封鎖,偷偷到這兒搶人來了。」

    另外一個道士麻臉短鬚,矮壯黝黑,形容更為猥瑣,色迷迷地盯著白衣女子迸裂的抹胸,劍尖不斷地在她胸脯上劃來劃去,淫笑道:「小娘子,這裡荒山野嶺,人影兒也見不著一個,怎麼傳出去?你要是不老實,道爺快活完了,把你拋屍山野,旁人見了也當是青城派的道士幹的好事,關我們師君什麼事?」

    許宣越聽越怒,殺心大起,恨不能衝將進去,將二人剁得稀爛。但自己根本不會武功法術,這般跳進去,不但救不了她,還會將「乾坤元炁壺」白白送入龍虎道士手中。

    他腦中思緒飛轉,突然有了主意。當下俯身抓了一把爛泥塗在自己臉上,怖聲叫道:「道爺救命!」跌跌撞撞地往洞中衝去。

    兩道士吃了一驚,喝道:「是誰?」人影閃爍,雙劍飛舞,一左一右將許宣夾在中央。

    「吃!」劍尖氣芒分別刺入他咽喉、胸膛半分,殺氣徹骨,肝膽盡寒。

    白衣女子身子一顫,妙目冷冷凝視著他,神色古怪,也不知是惱怒、驚訝、擔憂、還是喜悅。

    許宣心中彭彭直跳,滿臉都是驚惶害怕的神色,閉著眼叫道:「道爺饒命!道爺饒命!小的叫許三,是來峨眉採藥的……」

    四川境內奇山無數,藥草繁多,每年都有大量的採藥人湧入峨眉、青城等地。他渾身泥濘,滿臉泥漿,原本華貴綺麗的錦衣羅裳破不蔽體,絲毫瞧不出來,又背負著一大捆藥草,狼狽驚惶,倒頗像採藥的藥童。

    瘦道人低聲喝道:「胡說八道!哪有下這般暴雨跑來採藥的?七十二寺的和尚又豈會容你此時上山?」手腕微一用勁,劍氣登時又刺入胸膛半分,血珠沁出。

    許宣腦筋轉得極快,哭喪著臉道:「道爺有所不知,這峨眉山上的禿驢凶巴巴的,又是摳門又是奸刁,拔棵山上的藥草比拔他們的毛還要難哩。要是被他們逮著了,不打斷腿,也要揭層皮。小的沒法子,才趁著這暴雨夜,偷偷溜上山來採藥。」

    龍虎宗雖與峨眉山私下結盟,畢竟是利益所需,心底裡對峨眉佛門仍是厭憎之極。這兩道人聽他詆毀峨眉和尚,登覺大爽,疑心消了六七分,將長劍稍稍後撤。

    他們雖然都已從峨眉眾僧那兒得知,與白衣女子一道逃亡的,還有一個前來求醫的少年,初見許宣,心下也有些起疑。

    但一來聽說那少年瘦小孱弱,與眼前這健碩高挑的藥童出入甚多;二來白衣女子一口咬定那少年早已獨自逃離,他們也不相信少年會自投羅網,上門送死,因此未加多想。

    麻臉道士嘿嘿一笑,道:「禿驢本來就不長毛,當然一毛不拔啦。小子,你剛才大呼小叫什麼?要道爺救你什麼命?」

    許宣回頭往洞外瞥了一眼,壓低了嗓子,戰戰兢兢道:「道爺,出禍事了!山上有……有妖怪!那妖怪吃了兩個人,還說要吃我哩!」

    瘦道士冷冷道:「胡說。峨眉山上哪來的妖怪!」

    許宣急道:「道爺,小的怎敢胡說?那妖怪端個大銅鍋燒湯煮人肉,一邊撕咬大腿,一邊說什麼『在東海吃慣了臭魚爛蝦,好久沒吃這麼香甜幼嫩的人肉』,還說『等找到那個小娘們兒,把她燉成合骨爛,吃個乾淨』……」

    兩道士對望一眼,眼中閃過驚疑之色。

    許宣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鄙夷:「女人怕老,老鼠怕貓,你們這兩個牛鼻子忒沒出息,居然怕玄龜老妖。」

    眼角瞥望白衣女子,見她正冷冰冰地盯著自己,嘴角似笑非笑,不知是嗔是喜,心中怦然一動,不知何以,竟覺得她這般神情格外嫵媚。

    瘦道士急忙吹滅火折子,定了定神,收回長劍,低聲道:「小子,那妖怪長得什麼模樣?」

    許宣撓著頭道:「天色昏黑,瞧得不大清楚。好像……好像戴著大斗笠,穿著青色衣服,是個又矮又小的乾癟老頭……」

    麻臉道士失聲道:「果然是他!」臉色慘白,麻子似乎都一顆顆發起光來。

    許宣顫聲道:「哎呀,道爺認得他?道爺和他是遠親,還是近戚?」

    麻臉道士罵道:「你奶奶的才是他親戚!」被瘦道士猛一瞪眼,突然覺得自己嗓門太高,急忙又壓低了聲音,喝道:「小子,那妖怪現在哪裡?你是怎麼從他眼皮底下逃出來的?」

    許宣指著洞外西南方的山崖,道:「小人在懸崖邊採草藥時,他就坐在那懸崖上吃人肉呢。他本來想吃了我,但聽說我是藥童,就打了個飽嗝,轉而問我有沒有瞧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姑娘和一個又瘦又小的少年。又說只要我幫他找到這兩人,他就送我上好的靈芝、人參,否則就一口吞了我。小人害怕,假意說幫他找人,趕緊溜之大吉……」

    兩道士探頭朝那懸崖張望,臉色越發驚惶難看。他們又怎想得出小小一個藥童,素不相識,竟會無緣無故拿玄龜老祖來蒙騙自己?

    麻臉道士低聲道:「師兄,玄龜老妖既然已到了這裡,青城派多半已經凶多吉少。趁著魔門其他妖人還沒趕到,咱們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著……」

    瘦道士沉吟道:「不成。我們帶著這娘兒們一道走,目標太大,很難逃脫。這個山洞頗為隱秘,他們一時難以發覺。不如你留在這裡,看著她,我立即趕去給師君報信。只要師君趕來,就算是魔門十祖齊臨,也不是我們的對手。」

    麻臉道士聽說要讓自己留下,面色大變,卻不敢反駁。

    許宣正中下懷,拽著瘦道士的衣襟,苦苦央道:「道爺,我對峨眉地形瞭如指掌,不如讓小人帶路,一同離開這裡。萬一有什麼危險,道爺發慈悲,保我一條小命就是。」

    瘦道士心道:「這小子能從老妖手中逃脫,倒是個機靈人。眼下狂風暴雨,黑燈瞎火,到處都是魔門和青城派的人,有他帶路,應該快捷得多。路上若當真遇到魔門妖人,正好拿他當替死鬼,助我脫身。」當下點頭應允。

    瘦道士對著麻臉道士低聲叮囑了一番,帶著許宣一齊出洞。

    白衣女子忽然冷冷地道:「小心死在半道,沒人給你收屍。」許宣心中一跳,知道她在警醒自己,緊張之意反倒大減,深吸一口氣,微微一笑。

    瘦道士以為是說給他聽的,冷笑一聲:「多謝姑娘掛念。」轉頭對那麻臉道士叮囑道:「師弟,如果妖魔發現此處,記住一劍先結果了她,絕不能讓她落到魔門手中。」

    麻臉道士瞥了白衣女子一眼,嘴角露出一絲陰冷淫猥的笑容,嘿嘿道:「師兄放心,我理會得。」

    出了山洞,淒風冷雨迎面扑打,烏雲滾滾,瀰漫在群峰半腰,四周越發昏黑混沌。

    瘦道士生怕被玄龜老祖發現,不敢御風飛掠,屏息凝神,隨著許宣繞折回轉,朝東南峽谷摸黑走去。

    許宣走了幾步,眼看前方是一處泥濘斜坡,故意腳下一滑,「啊」地一聲,朝下翻滾摔落。

    瘦道士吃了一驚,左右四顧,見無甚動靜,心下少寬,縱身躍到他身前,低聲喝道:「臭小子,快起來!」

    許宣苦著臉呻吟不已,抱著肚子滿地打滾,說什麼也爬不起來。他從小多病,裝扮痛楚之態最為拿手。瘦道士不疑有他,只道他肚腹當真受了重傷,暗罵倒霉,無奈俯身查看。

    許宣一邊齜牙咧嘴地呼痛呻吟,一邊瞇著眼睛凝神察探,右手早已緊緊攥著「龍牙」刀柄,一顆心緊張得幾乎要蹦將出來。

    見他俯身彎腰,離自己不過咫尺,立即閃電似的拔出匕首,奮盡全力,猛地捅向他的心窩。

    「吃!」鮮血噴了許宣一臉,連視野也變得一片血紅。

    瘦道人晃了一晃,驚怒駭懼地瞪著他,喉中「赫赫」有聲,右手顫抖著想要拔劍,突然一顫,仆倒在他身上,再也動彈不得。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9 PM

第三十三章戲美

瘦道人晃了一晃,驚怒駭懼地瞪著許宣,喉中「赫赫」有聲,右手顫抖著想要拔劍,突然一顫,仆倒在他身上,再也動彈不得。

    兩人相距太近,許宣這一刀又拼盡了全身真氣,瘦道士毫無防備,避之不及,當場斃命。

    許宣平生首次殺人,說不出的緊張害怕,一刀刺入,自己的心臟也彷彿瞬間停止跳動。見他猙獰地瞪視自己,陡然撲了過來,更是驚怖欲狂,險些大叫失聲,急忙拔出「龍牙」,咬著牙又是一陣亂捅。

    雨水嘩嘩地打在兩人的身上,瘦道士一動不動,鮮血汩汩流出,一道道地流過許宣的脖頸,溫熱而又冰涼。

    許宣驚魂甫定,猛地將他推開,踉蹌起身,呆呆地看著屍體,又看了看手中那鮮血淋漓滴落的「龍牙」,驚駭、迷茫、恐懼、慌亂……潮水般湧上心頭。原以為殺人不過是件極為簡單之事,此時方知其中滋味。

    過了片刻,方才定下神來,想起白衣女子仍在洞中,急忙大步奔回。

    還未到洞口,便隱隱聽見白衣女子冰冷的聲音:「你若敢無禮,我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又聽那麻臉道士喘息道:「臭娘兒們,道爺橫豎凶多吉少,倒不如先快活一把,作個風流鬼。你要再不識趣,老子索性來個先姦後殺……」

    許宣大怒,剛才殺人後的悔疚、恐懼登時蕩然無存,握緊刀柄,急步奔入洞中,慌亂叫道:「道爺……道爺……不好啦,那位瘦道爺出事啦!」

    洞中昏暗,火折子跳躍著幽光,白衣女子蜷在洞角,素絲白背子早被道士的長劍挑破,落到了兩丈開外,身上僅剩下那件羅絹抹胸和水紅色的裙裳,雪白細嫩的肌膚閃著柔和的瑩光。

    那麻臉道士正急不可待地脫去身上的道袍,聽見許宣的叫聲,頓時魂飛頗散,慌慌張張地披起衣服,提了長劍,奔將出來。

    眼見許宣渾身鮮血,他心下驚疑,「咻」地一聲,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喝道:「瓜娃子,你說什麼?我師兄呢?」

    許宣指著洞外,顫聲道:「山坡坍塌,那位道爺摔到深溝裡,流了好多血,昏迷不醒。小人力氣小,搬他不動。道爺快去救他一救。」

    麻臉道士聽說只是摔倒,登時鬆了一口大氣,還劍入鞘,罵道:「操他奶奶的鬼天氣。他摔在哪兒了?快帶我過去。」

    許宣心道:「別急,爺爺這就帶你和他團圓。」奔到洞口,隨手一指,道:「喏,就在那兒。」右手長袖低垂,緊攥刀柄。

    麻臉道士探頭一看,黑漆漆灰濛濛一片,哪有半個人影?剛要開口叱罵,忽覺背心一涼,一股森冷殺意閃電衝來!心下大駭,急忙飛步疾旋,朝右避讓。

    「噗哧!」龍牙刀寒光怒閃,麻臉道士後背衣裳破裂,鮮血噴湧,拉了一個一尺來長的口子。

    他驚怒痛吼,反手就是一掌。黑光吞吐,氣勁猛烈。

    許宣一刀刺他不死,心中大慌,眼見他凶神惡煞地轉身反擊,左拳下意識地胡亂揮擊,正好擊中他的掌心。

    「彭!」氣浪迸爆,許宣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直湧,身不由己地朝後飛跌,滑出數丈之外,耳中依稀聽見麻臉道士一聲慘叫,再無聲息。

    許宣踉蹌爬起身,「哇」地噴出一口淤血,定睛望去,卻見麻臉道士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地,滿臉驚怖,已然斃命。右臂軟綿綿地耷拉在胸,骨骼盡碎,整個手掌都已扭曲變形,鮮血緩緩地從破裂的皮膚中滲了出來,死狀極為慘烈。

    許宣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拳,又驚又喜,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體內的金丹真氣極為強沛,只是他尚不知如何調度使用,只有在情勢極為危急之時,真氣才會隨著意念,自然而然地沖湧到身體的某一部分,爆發出暢快淋漓的驚人力量。

    這一拳如是,先前在懸崖上突然翻騰逃生亦是如此。

    那麻臉道士不過是龍虎宗的三流弟子,背後又吃了他一刀,真氣大竭,哪能再受得住這般兇猛狂暴的一拳?

    許宣正自驚喜得意,忽聽白衣女子冷冷道:「你傻站著作什麼?還不快將我經脈解開?」

    許宣轉身正想上前,瞥見她那半露的酥胸,心中頓時一跳,笑道:「我可不會通脈解穴。」

    白衣女子眉尖一蹙,道:「你一拳便能將這畜生打死,還解不開我的經脈麼?快些過來!」眉眼含嗔,冰冷的聲音聽來竟有些嬌媚。

    許宣心中怦然,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口中笑道:「就算我解得開,也沒這個膽哪。你不是說了麼?我這小色鬼的手若是敢碰觸到你身體,你就立即剁了我的手指。」

    白衣女子冷冷道:「你這膽大妄為、狡獪無賴的小色鬼,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事麼?」

    許宣聽她動輒稱自己「小色鬼」,心中又不覺來氣,暗想:「我冒死救了你,非但沒有半點溫柔感謝,反倒冷淡如冰,頤指氣使,實在太也可惡。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兩相扯平。既然你認定我是小色鬼,那我便不負你望,作一回小色鬼便是。」

    打定主意,揚眉道:「只要你答應我解開你的經脈之後,絕不傷我毫釐,我便勉為其難,姑且一試。」

    白衣女子「哼」了一聲,道:「你若是敢胡來,我就算是經脈俱斷,也要取你首級。」

    許宣吐了吐舌頭,笑道:「不是剁手指麼?怎麼一轉眼就升級為砍頭了?」施施然朝裡走去。

    火光跳躍,她軟軟地斜躺在角落,一動不動,衣裳凌亂,胸脯起伏,雪白的雙腳露在裙外,纖纖小巧,不盈一握。雙眸冷冷地凝視著他,雙頰暈紅,姿勢與神態形成極大的反差,反而顯出一種奇特的嬌媚風情。

    許宣心中劇跳,喉中彷彿堵了什麼,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感受到他目光的熾熱,白衣女子雙靨酡紅更甚,眼波卻彷彿春冰搖蕩,冷冷道:「看什麼?快閉上眼,給我解開『贗窗』、『不容』、『天樞』、『氣沖』、『足三里』、『陷谷』……」

    想起先前那一記耳光,許宣突起促狹之意,故意閉上眼睛,雙手朝她胸口胡亂摸索。

    白衣女子「啊」地一聲,又羞又惱,道:「你……你幹什麼?快住手!」

    許宣閉眼笑道:「你不是讓我閉上眼睛,為你解穴麼?既然瞧不見,當然只好摸索了。娘子是要我睜開眼睛麼?」

    白衣女子知他耍無賴,雖然惱恨,卻無計可施,臉頰燒燙,咬牙道:「你……你睜開眼睛吧。」

    許宣笑嘻嘻道:「既然娘子有令,許宣就只有照辦了。」睜開雙眼,心中怦怦亂跳,卻故意作出泰然自若的樣子,放肆地打量她週身。

    白衣女子冷冷地盯著他,胸脯劇烈起伏,忍著氣道:「許公子,請你將我經脈解開。」又將那一連串的穴道名稱說了一遍。

    許宣心想:「反正已經得罪了她,將她解開穴道後必定要大吃苦頭,倒不如趁著眼下好好地治她一治,也不枉了我今晚吃的幾個耳光。」

    於是歎了口氣,道:「娘子,我從沒學過武,修過道,不知什麼是經脈穴道,怎麼幫你解開?不如這樣,你說一個位置,我好歹在那兒試上一試,若能解開,那也算是你的造化了。」

    白衣女子沒奈何,只好點頭示意。許宣道:「贗窗穴?是在這裡麼?」隨手往她腰上一指。

    白衣女子臉上一陣暈紅,搖了搖頭,蹙眉道:「在……在我右胸上方。」

    「右胸?」許宣心中一蕩,暗自好笑,手指隔著抹胸輕輕一點,一本正經地問,「是這兒麼?」

    白衣女子失聲道:「不是這兒!」被他指尖掃過胸口,酥麻如電,湧起從未有過的奇異感覺,連聲音也不由得顫抖起來。

    許宣又在她胸口下方點了一點,道:「那麼一定是這兒了?」

    他從小看的修道之書也不知有多少,對於經絡位置早已爛熟於胸,此時故作不知,亂點一通,見她雙頰如醉,嬌嗔滿面,心中大感快意,先前的種種氣惱全都煙消雲散。

    心道:「俗話說『十漁九漏,見好就收』。真把她惹得怒了,說不定一劍殺了我也未可知。再說她對我有救命之恩,這般逗她未免有點兒恩將仇報。」當下往「贗窗穴」一摁,道:「這兒?」

    白衣女子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解穴遠比封脈簡單,只須以強沛真氣將封閉的經脈衝開即可。許宣雖然毫無經驗,仗著充足真氣,也頗有幾分信心,微微一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解開你的穴道後,你可不許反悔,出手傷人。」按照她所教導,以意御氣,將真氣畢集於指端,反覆鼓搗。

    白衣女子睫毛輕顫,胸脯起伏,呼吸漸漸地急促起來,臉頰酡紅,忽然變作雪白,既而又緩緩地洇染為嬌艷的桃紅。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09:59 PM

第三十四章素貞

許宣摒住呼吸,消除雜念,凝神御氣。過了片刻,她肩頭微微一震,「贗窗穴」已然解開。

    許宣大喜,依法炮製,將剩餘幾個穴道一一解開。剛解開最後一處「陷谷穴」,白衣女子立即翻身躍起,纖手揮舞,猛地朝他臉頰拍來。

    許宣早有防備,見她身動,急忙翻身滾開,口中叫道:「你出爾反爾,說話不算……」話音未落,「啪」的一聲,左臉還是吃了熱辣辣的一記耳光,朝後飛跌,摔落在那麻臉道士身旁。

    白衣女子冷冷道:「第一,我是女兒之身,不是大丈夫;第二,我答應不傷你毫釐,可沒答應不殺你。」翩翩飛轉,散落在地的衣裳離地迴旋,瞬間便一一歸位,穿戴整齊。右袖揮舞,掌中赫然多了一柄長劍,劍光飛閃,朝他撲面疾刺而來。

    許宣驚怒交集,叫道:「妖女,我好心救你,你卻要謀殺親夫……」「吃」地一聲,劍光擦面而過,臉頰一涼,既而燒灼刺痛。眼角瞥處,血光飛舞,麻臉道士的腦袋悠然拋飛,「骨碌碌」地滾出洞外。

    白衣女子眸如寒冰,清叱聲中,劍光如銀川飛瀑,瞬間將那道士的屍體剁得血肉模糊。

    許宣驚魂甫定,明白她無意殺己,不過拿那道士來戮屍洩憤。剛鬆口氣,白衣女子身形一閃,劍尖又「咻」地指向他的眉心,冷冷道:「你逃到哪兒去了?快將『乾坤元炁壺』吐出來給我。」

    許宣奇道:「誰說我要逃跑了?」旋即明白,她必是醒來之後瞧不見自己,便以為自己棄她不顧,帶著「乾坤元炁壺」逃之夭夭。

    當下哈哈一笑,道:「我是個膽大妄為的小色鬼,就算是逃跑,又怎捨得丟下你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兒呢?」

    白衣女子雙眉一蹙,叱道:「死到臨頭,還敢油嘴滑舌!」劍芒微吐,頂在他的額上,卻刺不下去。

    冷冷地凝視著他,又道:「你背著那些草木作什麼,負荊請罪麼?」說到最後四字,自己也覺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

    洞內昏暗,許宣瞧不清她的神情,但聽她口風,知道態度已然軟化,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笑嘻嘻道:「我是小色鬼藥童嘛,聽說這洞裡有一美人受了寒毒,豈能不藉機獻獻慇勤?這『紫霞春』暖血活脈,驅寒辟毒,是居家、遠行必備之良品,娘子想不想試上一試?」

    白衣女子微微一怔,方知他竟是頂著狂風雷雨、冒著被人擒殺的危險,為自己採藥去了,手中長劍不由垂了下來。一陣大風從洞外刮來,突覺徹骨冰寒,週身酸軟,「啊」地一聲,坐倒在地。

    她寒毒尚存,傷勢未癒,全憑著與敵人死戰的信念才強撐至今,此刻惡敵已除,心中一寬,勉力強聚的真氣登時崩散,再也支持不住。

    許宣吃了一驚,知她寒毒發作,忙爬起身,卸下藥草,挑了十幾株研磨為碎末,捧在掌心,道:「這裡不便生火熬藥,就這麼將就著吃吧,好好睡上一覺,醒來後什麼毛病都沒啦。」

    他左手打亮火折子,右手捧著藥末送到她唇邊。相隔咫尺,火光將她照得通明,容光清麗,不可逼視。呼吸如堵,不由起了一絲自慚形穢之意,手指觸到她唇邊,又縮了回去。

    白衣女子那雙寒潭似的眸子怔怔地凝視著他,春冰似的漸漸融化,道:「你我素昧平生,為何要捨命救我?」聲音低婉輕柔,與原來迥然不同。

    許宣心中突突直跳,咳嗽一聲,道:「咱們既在同一條船上,當然要同舟共濟,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白衣女子蹙起眉尖,反反覆覆念了幾遍,似是覺得有些歧義,兩頰暈紅泛起,卻並未發怒。

    許宣臉上莫名地燒燙起來,道:「你也不必多想了,好歹昨夜你也救了我一命,咱們兩相抵消,互不虧欠。」

    「是麼?」白衣女子微微一笑,如冰消雪霽。從他手中接過藥末,仰頭吞盡,閉上眼睛,斜斜地靠在石壁上,吁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藥草入腹,一股暖洋洋的熱力徐徐升起,四下擴張,說不出的舒服。她全賴元嬰金丹,才能勉力鎮住寒毒,吃了這藥草,陰寒大消,繃緊的心弦漸漸鬆弛,倍覺疲倦困乏。

    許宣定了定神,想起瘦道士的屍體仍在洞外,萬一被青城派的道士發現,只怕麻煩多多。於是悄然起身,冒著風雨,將那瘦道士的屍體拖回洞裡。又奮力搬來兩塊大石,堵住洞口。

    搬動道士屍體時,心念一動,突然想出了一個大膽的脫身計劃,當下小心翼翼地將那兩個道士的道袍剝了下來,屍體則一齊藏入山洞岩石間的罅隙,用泥石遮蓋。

    一切妥當之後,他鬆了口大氣,精疲力竭,飢腸轆轆,靠著石壁坐下,掏出野果,轉頭道:「娘子,你吃果子麼……」

    卻見她斜倚石壁,低首垂眉,早已睡得熟了。雙眉彎彎,睫毛密長,髮絲拂過臉容,隨風輕輕飄動。在跳躍的火光裡,她雪白的臉容如此清麗而單純,再也瞧不見一絲冷漠。

    許宣怔怔地凝視著她,心中怦然,泛起淡淡的溫柔之意。

    轟雷滾滾,雨聲嘩嘩。洞內火光跳躍,兩人的影子忽短忽長,在壁上靠得甚近,一陣冷風吹入,光影搖曳,兩人彷彿忽然貼靠在了一起。

    許宣吹滅了火折子,坐在黑暗之中,鼻息之間儘是她的清幽體香。長夜漫漫,他默默地吃著果子,想著這兩天裡發生的種種事情,想著舅舅,想著葛長庚,想著自己終由形如殘疾變得這般光景,心潮澎湃,悲欣交集,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翌日清晨醒來時,風雨已止,陽光斜斜地照入洞中,樹影在洞壁上輕輕地搖舞。身邊空蕩無人,只有一絲淡淡的幽香,繚繞鼻息。

    許宣吃了一驚,翻身跳起,叫道:「白娘子!」奔出洞口,四下眺望。

    陽光燦爛,大風呼嘯鼓舞,遠處雲海茫茫,將原本蒼翠連綿的群山隔斷如萬千島嶼,近處則是起伏搖擺的林濤碧浪,亮光萬點,晃得他眼都花了,一時間哪瞧得見半個人影?

    耳畔忽然傳來一個清柔冰冷的聲音:「大呼小叫地作什麼?想讓人逮著麼?」

    許宣大喜,扭頭望去,卻見她俏立於碧樹紅花之間,白衣飄飄,清麗如仙,正回眸凝視著自己,春蔥似的指尖夾著吃了一半的紫紅野果,抵在唇邊,櫻唇飽滿欲破,比那果子還要誘人。

    許宣心中怦然,壓低聲音道:「白……娘子,你的傷全好了麼?」

    白衣女子見他目光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雙唇,臉上微微一紅,別過頭傳音道:「比昨日好多了,謝謝你的草藥。」頓了頓,又淡淡道:「我叫白素貞,不是『妖女』,也不是什麼『仙子』,你記住啦。」

    許宣見她願將芳名相告,顯然已對自己再無敵意,心花怒放,笑道:「好姐姐,這麼好聽的名字當然記住啦。我也不是什麼『小色鬼『……」

    白素貞眉尖一蹙,冷冷道:「誰是你的好姐姐?」忽然輕飄飄地躍起,與他錯肩而過,穿入洞中。

    許宣心中突突亂跳,忍不住笑道:「既然不是好姐姐,那我就叫你好妹妹……」見她臉色一沉,急忙縮口,吐了吐舌頭,笑道:「你說什麼便是什麼吧,免得這好不容易放晴的天,又突然變回暴雨閃電。」

    白素貞拿他沒轍,只當沒有聽見,瞧見角落那堆道袍,蹙眉道:「你將這些髒東西留下來作什麼?是想……是想也來個『金蟬脫殼』?」

    許宣拍手笑道:「姐姐果然聰明!」

    當下用枯枝在沙土地上畫了一個地圖,將昨夜從青城派道士聽說的情況說了一遍。他自小就搜集天下各大洞天福地的地圖,峨眉等名山大歷如烙腦海,此刻畫來,竟是絲毫不差。

    許宣一邊比畫地圖,一邊扼要地說其計劃,道:「現在山上山下儘是道魔各派,咱們喬化成龍虎道士,專走青城派佔據之地。道門同枝,就算被那些青城派撞見,至多被他們驅逐下山,求之不得;若是不巧遇見天師道的牛鼻子,哼哼,龍虎山子弟眾多,他們一時也分不出咱們是真是假,等有人察覺,咱們早就混下山啦……」

    白素貞凝神聆聽,眉尖漸漸舒展開來,心中微感驚訝,想不到這浮脫少年竟如此膽大心細。

    正自思量,林靈素的聲音忽然從許宣的肚子裡傳了出來,哈哈笑道:「小妖精,這小子乳臭未乾,不知天高地厚便也罷了,你修煉了這麼多年,怎麼還如此頭腦簡單?憑你們這點兒伎倆,也能瞞天過海,逃得出道、佛、魔三教的天羅地網?」

    他雖被困在乾坤元炁壺內,笑聲卻仍震得許宣耳中嗡嗡作響。兩人又驚又惱,想不到葛長庚以血封印,還是不能將這妖孽完全鎮住,如果讓附近的人聽見,可真插翅也難飛了!

    念頭未已,洞外突然傳來一聲尖嘯,南邊雲海茫茫,劍光閃動,幾道細小的人影正沿著那道狹長險峻的嶺脊,朝這裡馭風飛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0:00 PM

第三十五章離火

那幾人來勢極快,轉眼間就衝上了南邊的山嶺,劍光點點刺目。

    許宣大凜,忙將那瘦道人的道袍拋給白素貞,自己則穿上麻臉道士的衣裳,抓了些泥土胡亂抹在臉上。

    白素貞提劍挑起那件又髒又臭、黑血斑斑的道袍,正蹙眉猶豫著是否穿上,只聽「彭」地一聲,一人全身火焰狂舞,彗星似的從天而落,嘶聲慘叫,遍地打滾,瞬間便燒成了焦骨。

    接著「咻咻」之聲大作,劍氣縱橫,七道人影高掠低伏,直衝到洞外的樹林裡。五個道士腳踏罡步,手握雙劍,繞著中央的一老一少急速飛奔,穿梭交錯,卻不敢輕舉妄動。

    那幾個道士青衣白襪,後心繡了太極圖,應當是青城山兩儀劍派。

    兩儀派掌門杜吹花與鐵劍門的掌門許冠蟬交情極好,程仲甫身為許冠蟬的師弟,曾在許府設宴接待過杜吹花,許宣也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此時撞見這些道士,倒莫名地有些親切。

    他們所包圍的一老一少看來極為奇怪,老者高大魁偉,披麻戴孝,雙手橫握哭喪棒,騎在他脖子上的女童約莫九歲,卻穿著紅衣紅鞋,笑嘻嘻地搖著撥浪鼓。仔細一看,才發覺那老頭的雙眼全瞎了,耳廓隨著撥浪鼓聲微微轉動。

    一個老道士劍尖斜指,沉聲道:「離火老祖,這裡是蜀山地界,豈容你放肆!我們奉師尊之命巡山,敢動我們一根毫毛,青城九大劍派必將你碎屍萬段!」手指卻在不住地微微顫抖。

    老頭冷冷地一言不發,那女童搖著撥浪鼓,格格直笑:「哎呀,好怕人。可惜人都已經殺了,救也救不活啦。橫豎都是死,不如將你們全都火化了,好歹多幾個人陪葬。」

    麻衣老頭耳廓隨著撥浪鼓聲一動,旋風似的揮棍橫掃,「呼!」右側的一個道士來不及閃避,便又渾身著火,慘叫著趔趄倒地。

    餘下四個道士大駭,紛紛朝後退卻。

    許宣早聽說離火老祖殺人如麻,所到之處必化焦土,心中僕僕直跳,暗想:「聽舅舅說離火老祖爺孫同行,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原來是因為他瞎眼的緣故。這幾個道士好歹也是青城劍客,見了妖魔,居然嚇成如此,實在忒也差勁。」

    正尋思著如何躲逃,女童的雙眼卻已朝山洞遠遠地瞟了過來,笑道:「啊喲,難怪你們要跑到這兒來,原來已經設好了埋伏。老祖在此,全都出來吧。」話音未落,麻衣老頭哭喪棒轟然怒掃,一團炎風火浪朝他們破空捲來。

    白素貞提著許宣俯身疾衝,只聽身後「彭」地一聲巨響,火焰熊熊高竄。再慢上毫釐,他們就將被燒成焦炭。

    那幾個道士瞧見白素貞,臉色大變,其中一個指著她叫道:「冤有頭債有主,離火老祖,你要找的人就是她!」

    那女童臉色一變,瞇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白素貞,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小丫頭,聽說就是你差點放出了林靈素?乖乖地把乾坤元炁壺交出來,老祖收你做弟子,否則老祖就助你屍解成仙,和葛老道團圓。」魔門中人皆稱林靈素為「帝尊」,惟有她老氣橫秋,直呼其名,聽來頗為怪異。

    白素貞冷冷道:「乾坤元炁壺早被你們妖後搶走啦,我如何交得出來?」女童格格笑道:「是麼?那就讓老祖搜上一搜。」

    麻衣老頭大步上前,探手就朝她胸口抓來。白素貞又羞又怒,長劍銀光如電,疾刺他面門。

    老頭避也不避,劍芒未至,額前「呼」地鼓起一團紅光,竟將她震得虎口酥痺,連退出三丈來遠。還不等她站定,那只蒲扇大的手已閃電似的扣住她脈門,將她平空高高舉起。

    許宣大凜,脫口叫道:「住手!我知道乾坤元炁壺在哪裡!」

    女童眼珠滴溜溜地一轉,似已察覺白素貞身上並無葫蘆,轉頭笑道:「久聞張天師風流,果不其然。上行下效,連你這小道士都這麼憐香惜玉,妙極妙極。」頓了頓,柔聲道:「小道士,你若交得出來,我就把這位娘子送給你做道姑。如果膽敢騙我,那就別怪老祖拿你當炭燒。」

    許宣思緒如飛,一面想著如何救下白素貞,一面胡謅道:「貧道是龍虎山賈仁,昨晚我和師兄奉師叔之命,到此地搜尋林靈素的下落,正好撞見這位娘子和一個病懨懨的小子在洞裡爭吵。這位娘子說峨嵋山被三教所圍,蒼蠅也飛不出,再不盡快將林靈素煉化,後患無窮。那小子卻說左右都是一死,不如將林靈素放出來,讓他和三教各派拚個魚死網破。

    「師兄聽了大喜,衝入洞中抓那小子。那小子見勢不妙,竟將『乾坤元炁壺』吞入肚裡。這位娘子受了傷,不是我師兄的對手,剛將他們二人擒住,卻突然聽見那小子的肚子裡傳來哈哈大笑,我師兄還沒來得及防備,便被他掙斷繩索,一掌打飛出十幾丈外……」

    女童的神色又是一變,笑道:「小道士,你是說林靈素附體到了病小子的身上?」

    許宣道:「姑娘聰明絕頂,一猜就著。那小子本來病懨懨的,轉瞬間卻精神抖擻,像是換了一個人,左手一晃,便掐住了貧道的脖子,問我山上山下有多少龍虎、青城的道友。貧道抵受不住,只好一一對他說了。他聽了大笑不止,說他最忌憚的無非葛長庚與明空大師二人,這兩人已死,就算是全天下的和尚道士都來了,他也不怕……」

    旁邊那幾個道士聞言臉色煞白,面面相覷。林靈素凶名昭著,當年就曾屢屢大破道佛魔三教的合圍,如果真讓他附體脫困,那可真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要想再擒住他可就比登天還難了!

    女童原有些將信將疑,但聽他將龍虎、青城各派在峨嵋山的勢力分佈說得大致不差,不由又信了幾分,道:「他還說什麼了?去了哪裡?」

    眼見麻衣老頭將白素貞慢慢地放了下來,許宣鬆了口氣,又信口說道:「林靈素問我有沒有瞧見一個瞎老頭帶著一個女娃兒,他說這兩人是他的大敵,他此次出來,第一個想要除掉的就是他們。他還交了一封信給我,說我要想活命,就設法將此信交給這對兒爺孫。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巧事,才隔了四五個時辰,貧道竟果真……果真遇見了老祖。」

    他察言觀色,猜想離火老祖與林靈素必有仇隙,故意胡編了這麼一段,女童臉色果然更為古怪,眉梢一挑,森然道:「信呢?拿過來給我瞧瞧。」

    許宣心中怦怦劇跳,伸手從懷中取出臨行前父親寫給葛長庚的信箋,慢步上前,作勢遞給那麻衣老頭。等他丟開白素貞,伸手來取時,突然「啊呀」一聲,假意趔趄絆倒,順勢從腰間拔出「龍牙」,朝他肚腹奮力刺去。

    「彭!」刀尖如刺鋼板,許宣虎口迸裂,半邊身子瞬間酥麻,幾在同時,一股狂猛無比的炎風火浪當頭排擊。

    他喉中一甜,猛地撞飛起六七丈高,衣裳、頭髮全都呼啦啦地著起火來,心下大凜:「我命休矣!」

    念頭剛起,「呼」地一聲,身上突然鼓起萬千道金光,腹內的瑪瑙葫蘆如漩渦怒轉,瞬間將火焰全都吸入丹田。

    白素貞絲帶飛捲,正想將他拽到自己身邊,他已陀螺似的連轉了十幾圈,轟隆撞落在地,震得地面裂縫四舞。

    僅此短短瞬間,他的頭髮、衣服便已燒焦了大半,身體卻毫髮無傷。驚魂未定,又聽林靈素的哈哈大笑聲從他腹內傳了出來:「老虔婆,想不到二十年不見,你越變越小,小得連步也走不了,只能騎在自己孫子的脖子上啦!嘿嘿,憑你這點能耐,也想找寡人報仇?」

    眾道士聞聲臉色大變,許宣吃了一驚,敢情這女童才是離火老祖!

    「原來是你!」那女童更是小臉漲紅,雙眼直欲噴出火來,仿照他的語氣,森然大笑道:「姓林的,想不到二十年不見,你膽子越來越小,小得變成了縮頭烏龜,連露臉見人的膽子也沒啦!嘿嘿,你以為躲在這小道士的皮囊裡,就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麼?」

    麻衣老頭揮棒怒掃,四周火焰狂飆,竄起三丈來高。

    眾道士慌不迭地遠遠避開,白素貞抓起許宣,沖天飛掠,卻被火浪兜頭拍卷,迫得翻身退回,衣角頓時著起火來。反倒是許宣身上的火焰方一鼓起,又立即被吸入丹田,消蕩得一乾二淨。

    紅日當空,火勢越來越猛,白素貞接連幾次衝突不出,俏臉映得暈紅如霞,鼻尖上已沁出細細的汗珠。

    每一次氣浪交擊,許宣體內的乾坤元炁壺便轉得快上幾分,過不多時,氣海內已如渦旋怒轉。起初他還以為是元嬰金丹使然,後來才明白這些火焰竟是被魔帝借勢吸入壺中,心中陡然大凜。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0:01 PM

第三十六章盜丹

每一次氣浪交擊,許宣體內的乾坤元炁壺便轉得快上幾分,過不多時,氣海內已如渦旋怒轉。起初他還以為是元嬰金丹使然,後來才明白這些火焰竟是被魔帝借勢吸入壺中,心中陡然大凜。

    葛長庚封印葫蘆時,經脈重創,效力本來就大打折扣,給林靈素留了一絲逃脫之機;此時被離火老祖的氣浪這般接連衝撞,葫蘆封口更不免要大轉鬆動。這麼下去,就算他與白素貞能僥倖活命,就算乾坤元炁壺不會落入離火老祖的手中,也難保不讓魔帝借力逃出。

    離火老祖似是也看穿了這點,格格笑道:「姓林的,原來你沖不脫葛老道的封印,想騙姥姥用離火幫你撞開。很好,等我殺了這小道士,自然會剖腹取出葫蘆,煉燒上七天七夜,助你屍解成仙!」突然騰空衝起,鬼魅似的直撲許宣頭頂,朝他頸上抓來。

    許宣呼吸一窒,白素貞劍光如銀河飛瀉,搶身擋護。她真氣本就遠不及離火老祖,加之有傷在身,更加難以抵敵,不過數招便已險象環生。若不是離火老祖有所顧慮,不敢貿然使用三昧離火,早已被燒為炭糜了。

    那幾個道士互使眼色,趁機朝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沖天飛逃。

    離火老祖冷笑道:「趕著去給閻王爺報信麼?」一邊疾風驟雨似的朝白素貞猛攻,一邊捏訣彈指,幾道赤紅的氣箭凌空怒射,頓時將三個道士燒如火人,慘叫著跌落山崖。

    餘下那老道士嚇得魂飛魄散,揮劍掃擋,奮力將氣箭震散開來,不等聚氣逃掠,又被兩道紫火氣箭撞中後心,火焰炸舞,當場斃命。

    許宣昨夜初窺修真門徑,殺了兩個道士,有些得意忘形,此時目睹妖魔凶威,才知道自己這點修為實在不足道哉。一個離火老祖尚且招架不住,又如何能從漫山道魔高手的眼皮底下逃將出去?心中寒意大凜。

    林靈素在他腦中嗡嗡笑道:「小子,現在相信了麼?你我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沒寡人相助,你別說逃出峨嵋山,就是走出百步也斷無可能。要想活命,就乖乖地放老子出去。」

    話音未落,「叮」地一聲,白素貞長劍被離火老祖彈斷為兩截,右肩又被一掌拍中,鼓起熊熊火焰。

    許宣又驚又怒,正欲上前拚死相鬥,卻被她揮舞絲帶,拽飛而回。

    白素貞擦了擦嘴角的血絲,冷冷道:「保住葫蘆要緊。我來擋住她,你快走。」真氣耗竭太多,胸脯起伏,連話也說得斷斷續續。

    林靈素嘿然傳音道:「好一對如膠似漆的癡情怨偶!小子,你不怕死,也不怕心上人死無葬身之地麼?」

    許宣臉上一燙,所幸白素貞沒有聽見,心道:「這妖孽尚未脫身,便已引得三教大亂,一旦放他出來,天下更不知要遭受何等浩劫!」

    想起父親平日的諄諄教誨,想起葛長庚以死相托,熱血沖頂,高聲道:「朝聞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麼生死!老虔婆,葫蘆在我這裡,有本事只管來取!」

    他既知無處可逃,索性一心求死,緊握「龍牙」,聚氣丹田,只等離火老祖上前,便用葛長庚所傳的「玉石俱焚大法」與她同歸於盡。

    離火老祖格格笑道:「你既要找死,姥姥成全你。」

    她疑心極重,眼見許宣昂然受死,反倒懷疑林靈素假裝受困神壺,實則早已附體其身,想殺自己個措手不及。當下搖動撥浪鼓,道:「乖孫子,還不快將這小道士的腦袋割下來?」

    麻衣老頭掄舞哭喪棒,大步上前,紫火光輪嗚嗚怒轉,漣漪似的蕩漾開來,迫得許宣呼吸如窒,衣衫鼓舞,連眼睛也無法睜開。

    突聽林靈素歎了口氣,傳音道:「罷了罷了。你們不自救,寡人也不能見死不救。小丫頭,你使出全力,刺他『紫宮』;小子你刺他『命門』。」

    兩人一怔,紫宮穴在胸前,命門穴在後背,如何能同時刺到?但情勢緊急,不容多想,他的話中又彷彿帶著無以違抗的魔力,白素貞斷劍如電光飛舞,竟果真劈入離火光輪,直指麻衣老頭的胸口。

    幾在同時,許宣大喝著拔刀刺出,老頭旋身急轉,「哧」地一聲,後背恰好撞上「龍牙」尖刃。

    「龍牙」鋒利無匹,他這一刀又畢盡全力,登時直沒入柄,鮮血飛濺。老頭猛地弓身收縮,痛極咆哮,反手一拳打在他的臉上,火光沖舞,將他連人帶刀撞飛出六七丈外。

    白素貞一擊得手,更不給那老頭半點喘息之機,「咻咻」連響,劍光接連刺中他七處大穴。

    麻衣老頭嘶聲怪吼,雙膝一軟,跪坐在地,週身迅速被鮮血洇染。

    這幾下迅疾如閃電,連離火老祖也不及相救,她瞇著雙眼,森然笑道:「好一個『陽奉陰違,水火交濟』!可惜這幾個兩儀派的牛鼻子全死光啦,否則看見師門劍法被妖孽使得這般順手,只怕羞也羞死了。」

    林靈素對道魔各派的秘技瞭如指掌,又對離火老祖知根知底,一眼就瞧出光輪破綻所在。他所傳的這一招正是兩儀派的獨門絕學,原本是雙劍同使,陰陽交濟,換作兩人配合,竟也天衣無縫,將麻衣老頭殺得大敗。

    許宣爬起身,正自驚喜,突聽白素貞叫道:「小心!」眼前紅光閃動,已被離火老祖一掌擊中胸口,「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翻身滾到山崖邊上。

    離火老祖搖著撥浪鼓,施施然地走到他身邊,笑道:「姓林的,你還有什麼奇招妙式,全都教他使出來吧。」

    許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灼痛如燒,眼睜睜地看著白素貞挺劍衝來,被離火老祖反手一掌打飛;又看著那妖女將小手按在他的肚子上,作勢欲插,心中驚怒駭懼,卻避無可避。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殺雞焉用牛刀?對付你這等貨色,一招便夠了!」「乾坤元炁壺」呼呼旋轉,突然將離火老祖的手掌朝許宣腹中吸去!

    許宣眼前一黑,五臟六腑彷彿全都絞在了一起,冷汗遍體,那種詭異而恐怖的疼痛無法描摹,直如夢魘。

    他的肚皮漩渦似的鼓動,離火老祖指掌緊貼其上,如磁石附鐵,無論怎麼奮力掙扎也無法甩脫,小臉慘白,顫聲道:「盜丹大法!」

    許宣只覺瑪瑙葫蘆嗡嗡搖震,一股股強沛真氣正如洶洶大河,透過離火老祖的掌心與自己的肚皮,源源不斷地湧入壺裡。想起舅舅所說,魔門中有一種傳自上古蚩尤的妖法,能強行吸斂別人的真元,化為己有,心中不由大凜。

    離火老祖驚怒更在許宣之上。她只道勝券在握,卻沒想這妖孽被困壺中,居然還能使出這魔門第一妖術。眼看著真元滔滔外洩,恐懼已達極點,猛一咬牙,奪過許宣的「龍牙刀」,竟將自己的右手齊腕切斷!

    許宣臉上一熱,被鮮血噴得星星點點,離火老祖嘶聲慘叫,握著斷腕,翻身沖天躍起,陽光刺眼,依稀瞧見她穿掠雲海,朝東飛去,很快就不見蹤影。

    白雲飛舞,聚散離合。

    許宣躺在崖邊,週身火辣辣地燒疼,聽著狂風呼掠,林濤陣陣,迷迷糊糊地如墮夢裡。也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聽見遠處有人尖聲長嘯,夾雜著「叮叮噹噹」兵刃交加之聲,心中一緊,猛地清醒過來。

    他踉蹌起身,發覺腹中絞痛已然消失,只有胸口仍有點隱隱作疼。轉頭四顧,雲霧繚繞,太陽已近峰頂,白素貞依舊蜷臥在十幾丈外的草叢中,急忙奔過去將她扶起,低聲道:「白姐姐!白姐姐!」

    白素貞臉頰蒼白,昏迷不醒,週身更冷如寒冰。許宣略通醫理,把脈探察,心下大凜。

    她氣息脈象都極為微弱,顯是舊傷未癒,又添新傷,臟腑、經脈都有不小的損毀,若不是服了元嬰金丹,只怕早已斃命了。

    正焦急擔憂,肚子裡又傳出林靈素的笑聲:「小子,你的白姐姐中了李少微的『九轉寒冰箭』,又先後被『飛英劍影』、『離火氣刀』重創,寒熱交攻,經脈盡斷,活不了多久啦。嘿嘿,除非你打開葫蘆,向老子叩頭求請,老子一高興,或許還能救她一條小命。」

    許宣又是憂怒又是寬慰,寬慰的是這妖孽仍困在壺中,並未走脫;憂怒的是白素貞命懸一線,自己卻偏偏束手無策。握著她冰涼柔軟的手掌,想到她或許真要死了,心中一酸,淚水竟莫名地奪眶湧出。

    淚珠接連滴在白素貞的臉上,滑落草叢。她眉尖微微一蹙,蚊吟似的低聲道:「你哭什麼?」

    「白姐姐,你醒了!」許宣大喜,急忙抹乾眼淚,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還以為你……」看到她雙眸澄澈地凝視著自己,耳根一陣燒燙,剩下半句話便噎在喉中說不出來。

    林靈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小丫頭現在不死,也活不長久。你年紀輕輕,就要做個鰥夫,嘖嘖,可憐,可憐。」

    白素貞冷冷道:「我就算要死,也死在你後面。」想要支肘起身,一陣天旋地轉,又跌落在許宣懷裡,胸脯急劇起伏。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0:01 PM

第三十七章飛劍

許宣臉上如燒,咳嗽一聲,笑道:「姐姐放心,我許家仁濟堂雖不敢自稱天下第一,好藥總還是有的。只要我們能出得了峨嵋,就絕對死不了。」

    俯身將白素貞背起,四下眺望,道:「白姐姐,離火老祖斷腕逃走,說不定很快就有妖魔聞風趕來,咱們的計劃需得變上一變,盡早下山。」

    山勢陡峭,腳下即是萬丈深淵,兩側雄嶺巍峨,雲橫霧繞。他只朝下看了一眼,背脊便颼颼發涼。

    白素貞想要起身,卻沒一絲氣力,只好軟綿綿地伏在他背上,雙頰微燙,低聲道:「下邊是『鬼見愁』峽,直達龍門洞。如果昨夜你聽到的消息是真的,山上追兵遍伏,只有這片峽谷恰好是道魔各派分界之地。倘若咱們能出得峽谷,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許宣初次上山,雖有地圖在胸,對於山中的具體地形畢竟不熟,有她這久居峨嵋的嚮導指點,信心大增。當下沿著西邊的斜坡小心翼翼地朝下走去。

    峨嵋山群峰險峻,到處都是茫茫雲海、懸崖峭壁。越往下走,雲霧越濃,五步開外全是白茫茫一片。草坡濕滑,時有嶙峋尖石,稍不留神,就將失足墜落,死無葬身之所。

    許宣昨夜初悟御風之術,喜悅得意,再加上初生牛犢不怕虎,摸黑飛掠毫無所懼;而此時背著白素貞,生怕撞見道魔中人,貼著這險峻的山壁行走,反倒有點兒惴惴緊張。

    猿聲不斷,鳥鳴啾啾。

    白素貞貼在他背上,時睡時醒,氣息細長微弱。一陣大風刮來,雲霧開合,眼角瞥處,突然瞧見前下方的雲霧中浮動著一圈彩虹似的七色光環,中間夾著道模糊的身影。

    許宣心中陡然一緊,呼吸停頓。再凝神細看,險些又笑出聲來,那道人影上馱著另一個人影,赫然正是「自己」與「白素貞」。想必這就是傳說中極為著名的峨嵋「佛光」了。

    想起父親曾說過,能見峨嵋佛光者,如受佛佑,他精神頓時一振。當下任憑林靈素在腹中喋喋不休地威逼利誘,只不理會,一手托著白素貞,一手扶著峭壁,全神貫注地朝下攀行,每走一步,腳下不斷有石塊簌簌迸落。

    到了後來,雲霧轉薄,他對山形地勢漸漸熟悉,速度便越來越快,將近傍晚時已到了峽谷中央。

    兩側峭壁連雲,青天一線,一圈圈七彩的陽光在蒼翠的松針間繽紛閃耀。涼風吹來,塵心盡滌,渾身疲憊也彷彿蕩然而空。

    下方山壁上有個石洞,狹長幽深,許宣正想將白素貞放在洞口歇息,尋些野果充飢,突聽尖叫連聲,幾隻猴子從上方樹梢上撲沖而下,一把抓起他的冠巾,吱吱尖笑著往洞中竄去。

    白素貞一怔,不禁莞爾。

    許宣笑道:「漫山強盜,連猢猻也敢攔路打劫。」正想去追,後方「咻咻」連聲,幾道細長的銀光映在對面山壁上,急速移動。

    他急忙轉身藏到岩石後側,只見三個青衣道士腳踏長劍,正風馳電掣地朝此處飛來,瞧其裝束打扮,應當是青城飛劍門。道門各派中,此門的修真最善於馭劍而行,故有此稱。

    當先一個矮胖道士踏劍盤旋,掌中托著一隻飛蟲,左右掃望,沉聲道:「一定就在這兒附近。大家仔細找找。」另外兩人齊聲應諾,一左一右,貼著兩側山崖馭劍俯衝,來勢極快。

    許宣一凜,瞧那胖子手中的飛蟲嗡嗡振翅,必是傳說的「青蚨」無疑。廖若無既能以「飛英劍影」重創白素貞,自然也能趁機在她衣裳上布灑「青蚨子母香」。昨夜暴雨,青蚨蟲難以跟蹤香氣,這些道士想必費了不少周折才重新追來。

    林靈素幸災樂禍地傳音笑道:「小子,這三個牛鼻子都有『地靈』級的修為,你不要寡人相助,寡人倒要瞧瞧你如何以寡敵眾,以弱勝強。」

    道門各派的修煉級別各不相同,但大體上都可分為「仙、真、靈、修」四層境界。其中每層境界又分為三級,各自冠以「天、地、人」為別。比如「仙」中可分「天仙」、「地仙」、「人仙」。傳說只有修成「天仙」境界後,才有可能打通泥丸宮,元嬰脫竅,成為逍遙來去的散仙。

    當今大宋,道門中公認已達「散仙」之境的只有葛長庚、司馬浮雲、王文卿、張天師區區四人。程仲甫號稱「太玄真人」,其實也不過剛達「地真」。這三個道士能修成「地靈」之境,已經算得上年輕一輩中的高手了。

    許宣心中怦怦大跳,正想背著白素貞藏入石洞,轉念又想:「與其束手待斃,倒不如拚死一搏。」當下將她輕輕放在岩石後的草木裡,輕聲道:「白姐姐,借你衣裳一用。」

    白素貞眉尖一蹙,旋即明白其意。但她從未被男子除過衣裳,見他雙手輕輕地解開自己的對襟直領,臉上仍不免一陣燒燙。

    許宣脫下她的素絲白背子,朝上方輕輕搖晃,樹枝沙沙,頓時又有幾隻猴子疾衝而下,搶作一團。

    較大的一隻白猿劈手奪過,披在身上,得意地翻了幾個觔斗,衝入山洞。另外三隻不甘,紛紛尖叫著追去。

    許宣低聲道:「白姐姐,你待在這裡別出聲,我自有辦法對付他們。」將她小心藏好,自己則握著那柄斷劍躍了出來,喝道:「龍虎山賈仁在此,來者何人,報上名號。」

    那三名道士凝空踏劍,形成「品」字陣,矮胖道士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還以為是什麼巡山小妖,原來是天師門下。此地距離龍虎山十萬八千里,這位小道友服丹散步,走得可真夠遠的。」

    許宣心想:「這幾人從山上來,說不定已經瞧見那些屍體了,姑且嚇他一嚇。」高聲道:「大家為何來此,心知肚明,道兄又何必挖苦?我奉師命捉拿妖孽,自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離火老祖搶了乾坤元炁壺,躲到這峽谷裡,我雖鬥她不過,卻也不能有辱師命,放虎歸山……」

    那三個道士聽見「離火老祖」四字,臉色果然一變,四下掃望。

    許宣劍指下方的石洞,道:「離火老祖雖殺了兩儀派的七個道友,卻也被我們師兄弟打成重傷,一路逃到這洞裡,藏匿不出。我師兄已經回去報信,不過多久,張師叔就將率眾來此擒他。三位道兄如果願意幫我看守洞口,抓到那妖孽後,天師門必有重謝。」

    正如他所料,這三個道士巡山時見過兩儀門人的焦骨與那麻衣老頭的屍體,都已猜到必與離火老祖有關,此時見許宣渾身血跡,握著斷劍守在這荒僻的半山,青蚨蟲又嗡嗡地朝石洞振翅,頓時信了六七成。

    矮胖道士朝那兩人使了個眼色,翻身握劍,躍落到洞口,笑嘻嘻地道:「小道友,你受傷不輕哪。天下道門同氣連枝,我們焉能坐視不顧?夜長夢多,萬一魔門妖孽在你師叔之前趕到,那可就糟糕啦。不如你來帶路,我們一起進洞,攜手齊心,降妖除魔。」

    道門各派都在追拿林靈素,誰能搶得「乾坤元炁壺」,就可立下不世奇功。這三人眼見肥肉就在眼前,貪念大熾,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許宣身上,竟沒察覺到不遠處草叢中的白素貞。

    許宣正中下懷,卻裝得又驚又怒,冷冷道:「三位道兄是想趁火打劫,來個先下手為強了?」

    矮胖道士微笑道:「此言差矣。峨嵋山處處洞天,四通八達。我們只是擔心妖孽從洞裡秘道逃走,到時張天師來了,小道友你沒法交差,豈不尷尬?」長劍只輕輕一抖,許宣的斷劍便被震飛脫手。

    另外兩個道士也跟著衝落巖壁,笑道:「劉師兄說得不錯。這麼大一份兒獨食,小道友你可吞不下。你說的若是真的,等得了『乾坤元炁壺』,我們稟報師門,功勞自當算你一份。大不了到時你轉投我飛劍門下便是。」長劍斜指許宣,將他一步步地迫到洞口。

    許宣慢慢退入洞中,咬牙道:「師恩如山,豈能更移?就算你們拿得到『乾坤元炁壺』,也逃不脫天師的五指山。」左手捂著右肋,緊皺眉頭,假裝受傷頗重,強忍劇痛,實則已緊握住「龍牙」刀柄。

    矮胖道士笑嘻嘻地尾隨而入,突聽吱吱尖叫聲大作,十幾隻猴子飛也似的騰躍衝出,利爪飛舞,朝眾人臉上抓撓。

    許宣早有所備,立即翻身滾倒。那三個道士反應倒也迅疾,劍光縱橫如電,頓時將那些猴子斬得血肉模糊。

    混亂中只聽「啊」地一聲慘叫,站在洞口的那瘦小道士忽然朝後拔地飛起,脖子被白素貞那道絲帶死死纏住,奮力掙扎。

    兩道士吃了一驚,轉身奔出,許宣更不遲疑,翻身急滾,猛地一刀劈入那矮胖道士的腳踝。矮胖道士大叫一聲,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許宣又是一刀朝他心口剁去。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0:02 PM

第三十八章秘道

矮胖道士大叫一聲,摔倒在地,不等他爬起,許宣又是一刀朝他心口剁去。

    他昨夜殺了兩人後,膽氣大壯,動作迅疾利索了許多,對這陰狠歹毒的道士更沒半點留情。這兩刀雖然無招無式,卻勝在真氣充沛,簡單直接。

    矮胖道士倉促間不及閃避,只得揮劍格擋。「噹」地一聲,龍牙刀將青鋼劍劈為兩段,直貫入胸。矮胖道士慘叫著反手一掌打在許宣胸口,頓時將他連人帶刀撞飛出幾尺開外。

    另外那名道士又驚又怒,喝道:「臭小子找死!」指訣捏舞,長劍在洞裡亮起一道刺目的電光,朝許宣咽喉破空飛去。

    許宣下意識地朝右一側,「咻!」劍鋒擦著脖子直沒入壁,還不等起身,銀光一閃,長劍竟又自行倒拔迴旋,朝他當頭劈下。正自大凜,只聽林靈素在腹中喝道:「星飛天外!」

    許宣一怔,這招乃是「鐵劍門」劍法的起手式,從小到大也不知見程仲甫舞過多少次。不及多想,緊握「龍牙」向上斜撩,「叮」地一聲,長劍頓時被磕得崩口飛旋亂舞。

    「臭小子,原來你是鐵劍門下!」那道士反手奪回長劍,朝他疾衝而至。

    又聽林靈素傳音喝道:「伸出左掌,氣旋丹田。」

    許宣只覺氣海內渦輪狂轉,剛一探出左手,便覺真氣如洪流滾滾,破掌噴湧而出,竟將那道士猛地凌空吸來。

    「噗!」光芒大作,道士右肩緊緊貼在他的掌心,篩糠似的簌簌發抖,嘶聲慘叫,體內的真氣螺旋似的衝入他的手臂,朝丹田內捲去。瑪瑙葫蘆隨之急速飛轉。

    盜丹大法!

    許宣心中一震,立即明白林靈素賊心未死,還想借外力震開乾坤元炁壺。待要收回手掌,五指卻磁石附鐵似的吸在那道士的肩頭,只好咬牙揮刀,猛地將他右臂連肩斬斷。

    鮮血狂噴,道士慘叫著滾落在地,簌簌發抖,眼看是活不成了。

    許宣剛鬆了口氣,卻見洞外劍光閃耀,那瘦小道士被白素貞的絲帶懸吊在松樹上,臉色漲紅,雙腳亂蹬,長劍隨著他的手指凌空亂舞,「吃」地一聲,將絲帶劈斷開來。

    許宣暗呼不妙,急忙不顧一切地衝出石洞。

    那道士剛踉蹌爬起,便被他一刀刺入後心,猛地弓起身,張大了嘴,喉中赫赫作響,滿臉儘是驚怒恐懼。

    白素貞倚壁而坐,雙眸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他,臉頰潮紅,微帶驚訝之色,似是沒想到他片刻之間竟能連殺三名飛劍門修真。

    他心裡兀自噗噗劇跳,也不知是驚是懼是喜是悲,又聽林靈素笑道:「小子,你狡計多端,心狠手辣,很有寡人年輕時的風範。很好,很好。」

    許宣一凜,拔出刀後退了兩步。那道士身子一晃,仆倒在地,手中長劍卻突然沖天飛起,猶如長虹貫日。

    白素貞失聲道:「糟了!」

    林靈素哈哈笑道:「小子你可真不經誇。既是殺人,就當果決狠辣,哪能留個尾巴?現在牛鼻子飛劍傳信,不消一會兒,全峨嵋的牛鼻子全都要湧到這兒來啦。你殺了兩個龍虎山的牛鼻子、三個飛劍門的賊道士,傷口全與匕首吻合,其中一個還被寡人吸了大半真氣,賴也賴不掉了。再不將寡人放出,磕頭求請,你和你的心上人就要被千刀萬剮,形神俱滅。」

    說話間,那道劍光直破青天,突然寸寸炸射開來,在夕陽下亮起一團刺目無比的光芒。

    許宣知他所言非虛,懊悔不迭,此處距離峽底少說也有千來丈,他背著白素貞,豈能在道門中人趕來前逃離?

    巖壁樹梢上的群猴東竄西躍,吱吱尖叫,有幾隻膽大的撲落到洞口,試探似的碰觸那些猴子屍體。

    許宣眼角瞥處,並未發現那只搶了衣裳的白猿,心中一動,背起白素貞,轉身直奔入洞。

    那兩個道士倒在血泊中,均已斃命。洞深不過七丈,他四處仔細尋找,卻始終沒有瞧見那只白猿。

    林靈素笑道:「不用看了,這裡青山綠水,懸壁半空,確是個風水極好的墓穴所在,你們合葬於……」忽然「咦」了一聲,道:「小子,你摸摸左邊的石壁,有沒有一塊六角形的凸起?」

    許宣在洞壁上摸索了一會兒,果然抓到一塊六角凸石。洞中幽暗,石壁又凹凸不平,若不仔細摩挲,絕對察覺不出。

    林靈素道:「你且將那凸石朝左旋轉看看。」許宣剛一使力,只聽「吱嘎」輕響,整面石壁竟徐徐朝裡轉去。

    兩人齊聲低呼。

    許宣雖已猜到洞內必有秘道,故而那白猿才消失無蹤,但親眼所見,仍不免又驚又喜,道:「你怎麼知道秘洞在這裡……」話剛出口,立即明白林靈素必然到過此處。

    果然,只聽林靈素哈哈大笑:「當年今日此洞中,猴腚桃花相映紅。桃花不知何處去,猴腚依舊笑春風。一別幾十年,故地重遊,老子竟差點沒認將出來!」笑聲喜悅快慰,又夾雜著幾絲憤懣與悲苦。

    石壁緩緩旋轉,眼看又要閉上,許宣不及多想,背著白素貞一個箭步衝入其中。甬道幽深,兩壁上都懸有長明燈,明暗搖曳,照得前方陰森如鬼域。

    林靈素嘿然道:「小子,你不是說寡人邪魔,出則天下大亂麼?寡人今日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邪魔。」

    頓了頓,又道:「你沿著這秘道走到盡頭,有一丁字路口,朝右拐,到下一個岔口時,再依樣旋轉右壁上的六角凸石。」

    身後石壁緊緊閉攏,四週一片死寂。許宣背著白素貞走在秘道中,只聽見自己的腳步,與二人長短不一的呼吸。

    甬洞由青石板鋪成,又有燈盞、機關,自然是人力修建而成。峨嵋漫山都是佛寺,林靈素當年又曾從這裡逃出,難道此處竟是釋教鎮伏妖魔的秘獄?他所說的「邪魔」又是何方神聖?

    他越想越是警惕,右手緊握刀柄,冷浸浸的全是汗水。

    到了第二個岔口時,右壁上果真又有一個六角凸石。剛旋開石壁暗門,腥風鼓舞,一陣惡臭撲鼻而來,熏得兩人煩惡欲嘔,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幾步。再一細看,心中更是大凜。

    燈光昏黃,洞內到處都是白骨,少說也有三四十具。那只搶了衣裳的白猿正坐在骷髏上,抓食腐肉,瞧見兩人進來,嚇得吱吱大叫,東躥西躍,一個觔斗攀到遠處的石壁上。

    林靈素冷笑一聲,道:「洞角也有一個六角石,打開後便是出口。」

    許宣驚疑不定,捂著鼻子打開暗門,又是一條長長的秘道。薰香瀰漫,馥郁如醉,剛聞了片刻,便覺暈暈沉沉,莫名地湧起歡愉甜蜜之感。

    兩壁嵌著一片片磨得極為光潔的巨大銅鏡,轉眼瞥去,只見白素貞春籐繞樹似的伏在自己背上,眼波水汪汪地凝視著自己,臉頰緋紅,說不出的嬌媚,他腦中嗡地一響,心跳加速,唇乾舌燥。

    白素貞臉上也是一陣莫名的燒燙,轉過頭,蹙眉道:「這是什麼淫褻之物?」

    林靈素嘿然笑道:「丫頭你久居深山,未入凡塵,自然沒聞過這『歡喜銷魂香』了。此香傳自吐蕃密教,修『歡喜佛』時點上一支,銷魂得緊哪。」

    許宣一凜,急忙摒住呼吸。他雖然沒聽說過什麼「銷魂香」,卻知「歡喜佛」為何物。不知山洞裡究竟藏著什麼邪魔?竟然敢在佛祖腳下點此淫香,褻瀆這至為清淨的釋教聖地。

    兩人屏息凝神,走到秘道盡頭,打開暗門,「啊」地齊聲驚呼。

    只見黃幔低垂,燭影搖紅,兩旁各有一長排的雕花木榻。榻上衾被凌亂,或伏或躺,臥著幾十個赤身裸體的女子,個個臉紅如海棠,眼睫緊閉,都在昏昏沉睡。

    許宣從未見過赤身女子,更別說一次撞著這許多,耳根如燒,幾次想要閉眼不看,卻受那淫香驅使,忍不住從眼縫裡偷偷瞥望。

    身側一個女子聽見聲響,迷迷糊糊地翻過身,伸手朝他拉來,膩聲道:「官人別走,快過來……」他嚇了一跳,急忙掙脫退開。

    林靈素在腹中哈哈笑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小子,春宵一刻值千金,既到了這裡,何不相逢一醉是前緣。」

    許宣微微一怔,他雖不喜讀書策論,卻通擅音律,尤其喜歡蘇軾的詩詞,想不到這妖孽居然與自己同好,一句話中竟引了四句東坡的詩,忍不住一笑,應道:「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林靈素「咦」了一聲,對他立即回以東坡之詞似乎也微感訝異,嘿然道:「『曉雲』是誰?是你背的這位娘子麼?」

    白素貞臉上一紅,也不知是羞是惱,冷冷道:「許公子,別和這魔頭廢話。你只問他,他所說的邪魔在哪裡?出口又在何處?」

    話音未落,前方牆壁「吱嘎」一聲輕響,徐徐旋轉開來。

    許宣一凜,急忙轉身藏到垂幔後,屏息斂氣。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0 PM

第三十九章正邪

紅光搖曳,兩個沙彌提著燈籠走了進來,左邊那個子稍高的沙彌瞇起眼,左右打量,笑道:「阿彌陀佛,這麼多女人,脫了衣服全都一個樣兒,也不知大師兄說的是哪個?」

    小個沙彌歎道:「蠢材!劉員外最喜歡烙字兒,既是劉府的姬妾,肩膀上定然有烙印。」提起燈籠,沿著木榻一個個照了過來。

    許宣一震,難道這些女子竟是峨嵋山的和尚擄藏在此以供淫樂?他從小崇慕道佛,雖然聽家中清客說過一些淫僧玷人妻女的故事,卻只當是獵奇誇大之語,今日親歷親聞,驚怒交迸,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高個沙彌隨手在一個女子身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道:「劉府的姬妾個個貌美,這麼快就放走忒也可惜。劉員外求子心切,索性讓大師兄編個理由,就說要想讓觀音送子,需讓她在東廂齋戒誦經,多留些時日。等弄大了肚子,再送回劉府,豈不是皆大歡喜?」

    小個沙彌「哼」了聲,道:「自從明空大師圓寂後,連日來山上妖魔橫行,劉員外聽說,早嚇得魂不附體,哪裡還敢多留?咱們白蓮寺的善款劉府捐得最多,住持自然也不好忤他的意。你當是那些村姑民女,可以隨便擄來,玩膩了便丟在洞裡麼?」

    高個沙彌笑道:「那些是藥渣,熬過就丟,自然沒什麼可惜。這小妞卻好比福建的巖茶,需得反覆泡上幾泡方能盡興。依我看,住持多半是怕那幾個吐蕃的喇嘛瞧中劉府的女人,弄得不好收拾,所以才順水推舟,送他們下山。」

    兩人一邊提燈尋找,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許宣在垂幔後聽得來龍去脈,越發怒火如燒。

    原來這些賊禿為了修煉「歡喜佛」之流的妖術,與吐蕃淫僧勾結,將香客中稍有姿色的女子全都擄入這密室,用迷香淫辱。剛才所見的纍纍白骨,就是被他們殺死丟棄的女屍。又想起水簾洞中所見的那具女子骷髏,以此推算,多半也是這些賊禿所為。

    白蓮寺雖非峨嵋山的大寺院,好歹也是蜀中香火極旺的名寺,想不到卻是個無惡不作的淫窟!

    林靈素傳音冷笑道:「小子,你現在知道誰是真正的邪魔了?這些賊禿打著佛祖的幌子,口口聲聲普渡眾生,暗地裡騙人錢財,淫人妻女,也不知做了多少罪孽!從老子離開此地到今日,足足六十年,如果西天真有佛祖,為何不降下雷霆,將這些禿驢全都劈死?」

    許宣天性好打不平,有些桀驁偏激,雖知林靈素對道佛各派恨之入骨,此話未免以偏概全,有挑撥之嫌,但目睹此狀,仍不由心有慼慼,牙根癢癢。

    暗想:「且不說白蓮寺藏污納垢這麼久,無人察覺。單說葛仙人為鎮伏魔帝,以身赴死,偌大的峨嵋山,除了圓寂的明空大師和那法海小和尚,竟沒有一人挺身而出、仗義相助,又如何配得上『慈悲』二字!」對峨嵋上下不由起了厭憎、鄙薄之意。

    那兩沙彌沒有察覺,提燈走到垂幔前,小個沙彌道:「是她了!」將一個蜷臥著的女子從榻上拉了起來。

    白素貞聽了這麼久,早已殺機大作,那沙彌剛一彎腰,立即從許宣背上衝躍而出,絲帶流雲似的飛捲住他的脖子,「咯嚓」一聲,將其頸骨瞬間勒斷。

    高個沙彌大吃一驚,還不等轉身,脖子已被許宣那寒森森的「龍牙」刀抵住,嚇得簌簌發抖,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

    林靈素哈哈笑道:「這個禿驢,修行忒煞。雲山頂上持戒。一從迷戀玉樓人,鶉衣百結渾無奈。毒手傷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間刺道苦相思,這回還了相思債。」

    這首《踏莎行》原是蘇東坡當年任杭州知府時,審靈隱寺了然和尚姦殺娼妓一案時所寫的判詞,被他用在這裡,倒也合適。

    許宣正想一刀結果他的性命,眼見那劉府女眷的身材與白素貞相若,那斃命的小沙彌個頭又與自己差不多,心中一動,低聲喝道:「要想活命,就老老實實聽我安排,否則我把你剁為肉泥,拿去餵狗。」

    那沙彌面如土色,連連點頭。

    許宣道:「劉員外現在何處?你們寺打算派多少人護送劉員外下山?」

    沙彌顫聲道:「劉員外已在寺裡住了七日,馬車就在東廂房外候著。現在山上山下全是妖魔和道門各派,住持派我大師兄茅子元,帶領八個師兄弟護送他回成都府……」

    成都?許宣心中大喜,「仁濟堂」在成都設有分號,又與當地官府交情極深,到了那裡,就如同到了家。

    那「飛劍門」道士臨死前所發出的信號,多半已將道門各派吸引到了「鬼見愁」峽谷,眼下正是金蟬脫殼的最好時機!

    當下順手從地上抓起一隻蟑螂,塞入高個沙彌的口中,逼他吞下。那沙彌料想多半是什麼毒蠱,駭得魂飛魄散,許宣剛一鬆開手,急忙又是摳挖,又是乾嘔,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許宣笑道:「放心,這只『七毒絕命蠱』乖巧得很,沒我的吩咐,不會吃你的心肝腸子的。但如果你不聽我的話,動什麼歪腦筋,那就另當別論了。」

    剝除那小個沙彌的僧衣,穿在自己身上,戴上僧帽,轉身稽首道:「這位女施主,貧僧護送你回成都劉府,意下何如?」燈光昏暗,乍一看去,果然與那小沙彌有幾分相似。

    白素貞這才明白他意欲何為,嫣然一笑。

    地道蜿蜒,石階迴旋向上,走了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才到頂處。那沙彌戰戰兢兢地推開暗門,爬了上去。許宣與白素貞跟著一躍而出。

    燭光如豆,布幔低垂,廂房裡空空蕩蕩,只有一張木榻,一卷薄被。秘道出口設在佛龕前的蒲團下,若不是親身所歷,又怎會想到在這樸素清冷的客房地下,竟隱藏著如此淫邪醜惡的世界?

    三人方甫躍出,便聽有人輕叩廂門,低聲道:「覺明,覺知,好了沒?」

    許宣將龍牙刀往那沙彌腰上一頂,那沙彌急忙應道:「來了,來了。」緊張之下,聲音不免微微打顫。

    好在那人也沒留意,接道:「馬車就在後院裡候著,大師兄很快就陪劉員外來了,你們收拾好了,可別露出馬腳。」說完便匆匆離去。

    沙彌推開房門,領著兩人穿過東廂長廊,朝後院走去。

    許宣二人服了那沙彌給的「歡喜銷魂香」解藥,又被涼風撲面吹拂,體內燥熱大消。

    天上烏雲初開,月光如水,鍍得四周簷瓦銀白似雪。寺牆外青崖連天,一陣狂風刮來,雲霧飛掠,傳來似有若無的叱喝喊殺聲,也不知是否道門各派在山嶺的另一側搜尋他們的下落。

    那沙彌恐懼已極,汗水涔涔,一路上雙腿不住地打軟,幾次險些絆倒。

    許宣暗想:「白蓮寺的住持既叫他大師兄護送劉員外,那什麼『茅子元』必定不會是個簡單角色,瞧見他這副慫樣,哪能不起疑心?需得想個法子聲東擊西,渾水摸魚。」

    瞥見院角的廚房,心中一動,道:「白姐姐,你和他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來。」翻過欄杆,貓腰掠入廚房。

    廚房內漆黑無人,他取出牆角的繩圈,放在酒甕裡浸濕了,迤邐拉伸出二十幾丈遠,一直綿延到後側柴房的乾草堆裡。

    然後打著火折子,將廚房內的繩子那端點著,又若無其事地掠回長廊,用沾滿黃酒的手掌拍了拍沙彌的後背,微笑道:「你們倒是酒色財氣樣樣不離,很好,很好。走吧。」

    沙彌瞟了眼廚房內隱隱閃爍的紅光,滿心狐疑,卻不敢多嘴,哆哆嗦嗦地領著他們拐入後院庭園。

    院內巨松參天,樹下停著一輛烏漆馬車,幾個和尚牽著馬守在旁側,見他們過來,紛紛稽首行禮。

    他們剛一低頭,許宣立即打開火折子,將那沙彌的後背僧衣點著,順勢給了他後心一刀,同時抓起白素貞的手腕,踉蹌狂奔,嘶聲大叫:「離火老祖!離火老祖來啦!」

    那沙彌渾身著火,不斷地翻滾拍打,驚怖慘叫。

    那幾個和尚臉色大變,正欲上前相救,「呼」地一聲,隔院的柴房又衝起熊熊大火,有人叫道:「走水啦!走水啦!」

    眾馬驚嘶踢蹄,周圍頓時大亂。僧人們紛紛拉住馬韁,拔刀握棍,叫道:「覺知,快護送劉夫人上車!」

    白素貞蒙著面紗,在許宣攙扶下低頭疾行,剛上馬車,身後「轟」地一聲,廚房內的酒甕迸炸,青紫色的火焰直衝起三四丈高,照得院內通紅一片。

    許宣狠狠地拍了馬臀一掌,叫道:「快走!快走!」趁亂鑽入車廂,翻身滾入座椅底下。

    黑馬吃痛長嘶,不顧馬伕叱喝,拉著車子便朝院外衝去。那幾個和尚急忙翻身上馬,緊隨在後。

    車廂內極為寬敞,許宣雖蜷身臥於椅下,也不覺侷促。

    他屏息凝神,隨著車身顛簸起伏,透過白素貞那飄搖的裙角,朝車門外望去,只見燈火閃爍,圍牆倒掠,馬車轉瞬間便已衝出了寺院後門,「隆隆」地往山下飛馳。

    林靈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小子,想不到你乳臭未乾,卻是一肚子壞水,寡人倒是小瞧你啦。」

    馬車左轉疾馳,遠遠地瞧見白蓮寺火光沖天,越少越猛,映得半邊山壁奼紫嫣紅。

    許宣想起困於地底的那些女子,心中一凜,只盼她們能逃過此劫,捱到他向成都官府報案之時。

    那幾個和尚縱馬疾馳,夾護兩側,不住地叫道:「慢些!慢些!等大師兄和劉員外趕上來再說。」

    馬伕勒韁叱喝,又往下奔了十餘里,那兩匹受驚的黑馬才逐漸放慢速度。

    過不多久,後方馬蹄得得,又有幾人急速追來。

    林靈素「咦」了一聲,傳音道:「小子,難纏的角色來了。另外那三個倒也罷了,當先那人真氣強猛,不在明心那小賊禿之下。以你的修為,要想躲在裙底瞞過他的耳目……嘿嘿。」

    兩人心頭俱是一震,明心號稱峨嵋山七十二寺的「護法真師」,修為僅次於明空。來人是誰,竟能得這妖孽如此推許?念頭未已,只聽兩側和尚齊聲歡呼,叫道:「大師兄來了!」

    許宣又是一凜,來者想必就是那什麼「茅子元」了。

    駿馬長嘶,車輪轆轆,馬車正好朝左急拐,將斜後方眾人的視線擋在了山崖之外。

    他驀一咬牙,拉起白素貞的手,一齊縱躍而出,順著草坡朝下急速翻滾。這一下速度極快,眾和尚又忙著回頭呼喊,竟無一人察覺。

    大風呼嘯,獵獵撲面,兩人翻身躍起,又朝下衝了八九里才穩住身形。

    滿天烏雲,月色昏黃,四處山巒連綿,草浪起伏,一條山溪迤邐東流,也不知身在何地。但從山勢判斷,應當已接近峨嵋山腳。

    許宣回頭眺望,眼見無人追來,這才吐了口長氣,笑道:「女施主,將出山門,可惜沒有馬車代足,咱們只好走著去成都了。」

    白素貞亦如釋重負,微微一笑,想要說話,卻覺頭重腳輕,驀地坐倒在草叢中。她傷勢頗重,又一日未曾進食,強行聚氣奔行了這麼遠,再也支撐不住。

    涼風拂面,愜意難言。兩人又累又餓,索性在溪邊洗臉飲水,稍作歇息。

    山谷裡草木豐茂,野果極多,不住隨風搖曳。許宣採了幾大捧,狼吞虎嚥地吃了個飽,白素貞吃了片刻,便盤坐調息運氣。

    滿天烏雲翻捲,漸漸又擋住了月亮。

    一陣狂風刮來,松濤如浪,黑暗的山谷裡突然浮起幾十點綠色的光團,接著越來越多,成千上萬,深碧淺綠地浮動四周,彷彿萬千飛螢隨風流舞,又彷彿群星閃耀,銀河蜿蜒。

    白素貞睜開雙眼,帶著一絲恍惚迷醉的神色,低聲道:「這是峨嵋『佛燈』。都說峨嵋山是普賢菩薩的道場。月黑風高的夜晚,山谷裡常常有這『萬盞聖燈朝普賢』的景象。」

    許宣從未見過這等壯麗奇觀,只覺胸膺如堵,悲喜莫名。想起連日來的經歷,想起峨眉七十二寺與道門各派,想起受困白蓮寺的那些女子,想起林靈素的憤激之語……更覺五味交雜,說不出的蒼涼悵惘。

    道耶魔耶,是正是邪,為何有佛燈萬盞,卻依舊照不亮這世間的沉沉昏暗?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1 PM

第四十章紅塵

山上火光點點,星辰似的慢慢移動,也不知有多少人正在追尋他們的下落。許宣二人不敢多做停留,歇息了小半時辰,便又涉溪而下,朝谷外奔掠。

    狂風驟起,河畔長草呼嘯如浪。

    烏雲滾滾,月色若隱若現,山谷裡的萬千「佛燈」隨之忽明忽暗。穿掠其中,真有如飛行於河漢之間,不知今夕是何年。

    白素貞真氣不繼,強撐了一會兒,速度又漸漸慢了下來,眼見許宣停下,作出又要背自己之勢,臉上一熱,搖頭道:「前邊山腳有個村莊,我們歇歇再走。」

    繞過河谷,距離村莊還有十餘里,遠遠地便瞧見火光沖天。兩人一凜,莫非道魔各派已經預知了他們的去路?但這時退無可退,即便真有狙擊,也只有見招拆招,硬著頭皮上了。

    將至村莊,凝神傾聽,除了呼呼的風聲與火焰,不見任何異響。兩人小心翼翼地穿過田野,朝村裡走去。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火焰亂舞,屍體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就如同經受了戰火焚劫,慘不忍睹。

    從眾村民的傷口來看,不是死於奇門兵器下,就是被「摧心掌」、「滅魂指」之類的魔門邪功所殺。還有些甚至被剝皮剜肉,掏出肝腸,懸掛在樹梢、橫樑上,被凌辱、虐殺的婦女孩童更比比皆是,觸目驚心。

    忽聽左邊傳來幾聲微弱的嬰兒啼哭,循聲望去,只見土牆坍塌,大梁和四柱都被燒成了黑炭,一個布衣漢子被竹竿貫穿入地,俯臥在血泊中,右手仍緊緊地握著一年輕女子的手腕。

    那女子被壓在牆下,已死了幾個時辰,臂彎裡抱著一個三、四個月大的女嬰。女嬰奄奄一息,蜷在母親的懷中,滿臉都是血污、泥土,兀自吸吮著那再也吸不出乳汁的乳頭,嚶嚶哭泣。

    白素貞揮袖撥開斷粱,將她抱了起來。

    她修煉這麼久,心如止水,從沒有象最近幾日這般,感受到如此強烈的悲怒和哀傷。此刻抱著這垂危的嬰兒,心中莫名地一陣酸楚,眼眶裡竟隱隱有些濕熱的感覺,就如同那日目睹葛長庚的死。

    許宣在一旁更是看得胸膺如堵,駭怒難言。

    魔門群妖為了迫使峨嵋七十二寺交出林靈素,濫殺無辜,自不出意料。可恨的是這些佛道中人,為了一己之私,要麼閉門不出,放任生靈塗炭;要麼勾心鬥角,自相殘殺……堂堂峨嵋聖地,竟變成人間地獄!他們的所作所為,又和那些邪魔有什麼差別?

    他越想越怒,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咬牙道:「朗朗乾坤,青天白日,我就不相信大宋沒有王法了!等我到成都報了官,別說這些妖魔,連帶這些禿驢、牛鼻子全都抓起來,替所有枉死的村民報仇雪恨!」

    「大宋?」林靈素在他腹中哈哈笑道,「大宋的狗官連金國韃子都擋不住,還能降得住這些凶魔?就算狗官真來了,賊禿和牛鼻子滿口慈悲仁義,一定會將此事算到老子身上。至於你們嘛,嘿嘿,包庇妖魔,與正教為敵,導致無辜鄉民受此劫難,想要推脫干係可就難得很了。」

    頓了頓,悠然道:「我的徒子徒孫一日找不著我,便一日不會罷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拜你們二位所賜,別說這小女娃兒,峨嵋山方圓幾百里的人畜只怕都要死絕了。」

    兩人正自恨怒,聽他這幸災樂禍的話語,更如火上澆油。

    白素貞兩頰潮紅,蹙著眉尖,冷冷道:「再過幾天你就化為一灘膿水,我們逃不逃得脫,又何須勞你費心?」張開右掌,道:「許公子,得罪了。」在許宣丹田處輕輕一拍。

    許宣「哇」地一聲,頓時將「乾坤元炁壺」吐了出來。

    她咬破指尖,默念法訣,又照著當日葛長庚所為,用鮮血在衣袖上寫了「陰陽元炁,乾坤一定」八字,撕下封住葫蘆塞口。

    瑪瑙葫蘆不住地「僕僕」搖動,林靈素斷斷續續地笑道:「臭丫頭,你真以為這破葫蘆真能困住老子麼?識相的就快快放我出來,寡人不但可助你們得脫生天,還能教你們修成稱霸三界的神功秘法。否則等我出去,必將你們……」聲音終於越來越小,細不可聞。

    「血封印」極耗真元,白素貞本就傷重虛弱,這麼一來更是臉色蒼白,連站也有些站不穩了。

    許宣將「乾坤元炁壺」納入懷中,扶著她盤坐在地,抵手於背,幫她運氣調息。過了好一會兒,她的呼吸才漸轉悠長均勻,面色也稍復紅潤。

    當是時,又聽南邊山林裡傳來一聲淒厲的哭號,剛一響起,旋即斷絕,似乎被什麼人摀住了口鼻,隱隱只能聽見斷斷續續的低聲嗚咽。

    兩人一凜,循聲掠去。

    越過那片低矮的丘巒,只見狂風呼嘯,草浪起伏,幾十個老弱婦孺正相互攙扶著奔向北邊的溪谷。

    一個青衣女子跪坐在草叢裡,抱著個嬰兒哭得渾身顫抖,邊上兩個婦人捂著她的嘴,連拉帶拽地輕聲勸解。從眾人驚惶四顧的神色來看,想必都是些僥倖存活的難民。

    許宣心中一動,低聲道:「白姐姐,這些村民必是出山投奔官府,我們混在中間,一來沒那麼顯眼,二來這女嬰也不至餓死。」說到最後一句時,朝那青衣女子努了努嘴。

    白素貞微一遲疑,四下環顧,從不遠處的女屍身上解下一件乾淨的青布外衣,披穿在身,又抓了些稀泥,輕輕地塗在額頭、臉頰。

    她極愛整潔,即便是塗抹污泥,也如搽胭脂、勻粉末般小心翼翼,看得許宣忍不住笑將起來。

    兩人喬化既畢,抱著女嬰踉踉蹌蹌地奔到人群裡。眾人顧著逃命,只道是附近趕來的難民,也不以為意。

    倒是那些大娘、大嬸瞥見女嬰粉嫩可愛,紛紛搭訕詢問年紀,還有幾個多嘴的,紛紛說長得更像父親一些。

    許宣一怔,才知道她們將自己二人當成了夫妻,見白素貞蹙起眉尖,又羞又窘,更覺好笑,不由起了促狹之意,於是故意裝作憂心忡忡,歎氣道:「可惜孩兒她娘奶水不夠,娃兒已經餓了好幾頓了。」

    白素貞暈飛雙頰,眼角眉梢儘是嬌嗔薄怒,看得他心中怦然一跳,方纔的悲鬱恨怒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

    旁邊那大娘渾然不覺,瞄了青衣女子一眼,低聲道:「這位小哥兒,婉娘的孩子剛被惡人害死,等她緩過神,我幫你家娃兒討些奶水喝。」許宣就等她這句話,忙道:「那就多謝了。」

    眾人簇擁著朝北奔行了十幾里,溪谷漸轉寬闊。月光照著河水,粼光閃閃,兩側的丘陵草地也彷彿鍍了一層白霜。回頭望去,遠處黛青色的群峰參差連綿,依然能見到星星點點的火光。

    兩人舒了口氣,山上山下宛如隔世,雖然還未脫離險境,但好歹已經算出了峨嵋山了。

    道魔各派此刻應當還在「鬼見愁峽」裡遍地搜尋自己,但願他們狗咬狗,互相惡鬥,山上形勢越亂,他們逃出生天的機會便越大。

    眾村民老的老、小的小,都已累得氣喘咻咻,零零落落地在河邊坐下歇息。那大娘果不食言,從白素貞懷中抱過女嬰,走到一個青衣女子身邊低聲耳語。

    青衣女子雙眼紅腫,神色木然恍惚,接過女嬰,似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又禁不住渾身顫抖,縱聲慟哭起來。

    四周林鳥驚飛,「呀呀」叫著漫天盤旋,眾人大駭,生怕招來妖魔,紛紛上前安慰。

    混亂間,忽聽馬蹄如潮,夾雜著叱喝揮鞭聲,不過片刻,百餘騎風塵捲舞,聲勢浩蕩地從南邊的斜坡疾馳而下。

    當先幾十騎鐵盔皮甲,手持長槍,正是駐守蜀境的禁軍騎兵。

    那些百姓瞧見是官兵,無不歡呼如沸,彷彿懸崖邊上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潮水似的湧上坡去。

    眾馬長嘶踢蹄,險些撞成一團,那些官兵大怒,不斷地揮鞭抽打難民,叫道:「滾開!滾開!別擋了官爺的道!」幾個老人閃避不及,頓時被打得滿頭鮮血,慘叫著滾落山坡。

    許宣又驚又怒,正想衝上前去,白素貞一把將他拉住,冷冷道:「是白蓮寺的和尚。」

    他心中一凜,轉頭望去,才發現那隊騎兵中夾雜著十幾個和尚,赫然正簇擁著那輛自己逃出白蓮寺時所搭乘的馬車!

    冤家路窄,想不到轉了一圈,竟又在這裡狹路相逢。當下趁眾人不備,急忙又將那乾坤元炁壺吞入肚中。

    幾個難民不顧一切地跪倒在路中央,朝著官兵咚咚磕頭,哭道:「青天大老爺!青天大老爺!峨嵋山妖魔橫行,幾個村子全都被燒光殺絕了,求求各位官爺,帶我們出山吧!小的們情願做牛做馬,報答官爺的大恩大德!」

    一個將官縱馬奔出,罵道:「操你奶奶的,大宋朝天下太平,哪來的妖魔?再敢妖言惑眾,嘯聚作亂,老子拿你下獄!都給我滾回去!滾回去!」又是劈頭蓋腦的一頓鞭子,打得那幾人慘叫不迭。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1 PM

第四十一章脫殼

那將官劈頭蓋腦地一頓鞭子,打得幾人慘叫不迭。

    眾僧視若無睹,一個身著居士服、頭戴青布方巾的儒雅男子策馬到了車前,合十道:「劉員外,朝北再出五里就是山門,有趙將軍護駕,必當平安無恙。寺中大火未熄,恐有奸人作亂,茅某就不遠送了。」

    馬車內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顫巍巍地道:「多謝茅居士這幾天來的細心關照,劉某感激不盡。來日燒香還願時,再行謝過。」

    許宣聽了更是怒火填膺,那姓茅的想必就是白蓮寺群僧口中的大師兄「茅子元」了。林靈素說得沒錯,這些賊禿也罷,官兵也好,眼裡只有權貴巨富,老百姓的性命在他們看來賤如草芥。那姓趙的狗官寧肯千里迢迢從成都府趕來給劉員外接駕,也不願順道護送慘遭橫禍的難民。

    眾僧一齊向馬車稽首行禮,而後紛紛掉轉馬頭,隨著茅子元朝山上疾馳。趙將官則罵罵咧咧地揮鞭劈打,指揮將士驅散眾人,繼續朝山外衝去。

    如果憑許宣的脾氣,自當挺身而出,好好收拾一頓那姓趙的將官,但此時危機四伏,稍有不慎,不但自己死生難料,說不定還會搭上乾坤元炁壺,帶來更大的浩劫,只有強忍憤怒。

    轉念又想,這些官兵飛揚跋扈,道門中人見了多半也不敢為難,作為「保鏢」倒是再好不過。而魔門之所以濫殺無辜,不過是給道佛各派施壓,逼迫他們交出林靈素。眾村民既已逃出峨嵋,當無大礙,那女嬰又有失去孩子的母親照料,也算是得其所哉。

    當下抓起白素貞的手,低聲道:「白姐姐,劉員外體恤辛勞,專程給我們送車馬來了。正所謂盛情難卻,卻之不恭,恭敬不如從命,從命不如要命……」一邊胡言亂語,一邊沿著溪谷馭風疾奔。

    白素貞知其心思,卻忍不住回頭朝那女嬰望去。只見青衣女子低頭蜷身,忍受雨點般的鞭撻,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有如保護自己的孩子。

    她心中一酸,泛起淡淡的喜慰、擔憂與依依不捨。雖只與那嬰兒相處了一會兒工夫,卻彷彿也感覺到了初為人母的悲喜與溫柔。而這種奇怪的滋味,在她靜心修行的漫長歲月裡從未體歷。

    許宣拉著她奔掠如飛,搶在眾官兵前,衝到了山坡下的官道旁。轉頭四顧,路邊亂石嶙峋,六七株大樹蒼勁挺拔,頓時有了主意。

    他拔出龍牙刀,刺入樹幹,一一旋轉了大半周,又從懷裡掏出那條長長的淚蛛絲,迅速纏繞在樹上,左牽右拉,而後拽緊蛛絲,伏身藏在亂石堆後。

    那隊官兵風馳電掣,隆隆地疾衝而至。許宣猛地一拉蛛絲,那幾株大樹頓時「格啦啦」地斷折,朝著眾官兵縱橫掃撞。

    群馬驚嘶,昂首踢蹄。

    當先的幾名騎兵猝不及防,頓時被甩得翻落馬下。隨後衝來的官兵或收勢不住,彼此踐踏相撞;或被樹木掃中,慘叫迭聲,噴血摔飛在地。一時間人仰馬翻,亂作一團。

    「有埋伏!有埋伏!」

    後面的官兵驚叫怒吼,紛紛策馬迴旋。那輛馬車半身側傾,轱轆空轉,一個肥頭大耳的錦衣男子差點從窗口滾了出來,一頭撞在橫欄上,疼得齜牙咧嘴,大呼小叫。

    路邊樹木繁茂,月光斑駁,原本就昏暗莫辨,再加上這滾滾煙塵、混亂情勢,更加什麼也看不清楚了。

    許宣更不遲疑,拉著白素貞衝上馬車,一把揪下那趕車的漢子的斗笠與外衣,將他高高地拋了出去。

    車廂內除了那圓頭圓腦的劉員外,還有兩個丫鬟,不等她們驚叫出聲,白素貞早已翻入車廂,將她們經脈盡皆封住。

    四周馬嘶人吼,只聽那趙將官縱聲大喝:「哪來的狂徒,竟敢當路攔截大宋禁軍,他奶奶地活得不耐煩了……」話音未落,突然慘叫一聲,被許宣擲出的卵石擊中頭盔,翻身滾落馬下。

    眾騎大亂,上前扶救的扶救,拔刀戒備的戒備,更沒人留意馬車內的動響。

    許宣鑽入車內,匕首在那劉員外的眼前輕輕一晃,低聲道:「山人好久沒開葷了,你敢叫上一聲,就割下你的肥肉涮了吃。」

    那兩個丫鬟只道他是打劫的強盜,驚駭恐懼地瞪著他,眼白一翻,雙雙暈倒。

    劉員外面如土色,牙關亂撞,話也說得含糊不清:「小……小人……進峨眉燒……燒香,只帶了……黃金百……百兩,婢女兩……兩名,大王若……若有雅興……只管拿……拿……啊呀!赫赫……」

    說到一半,許宣突然彈了一隻小甲蟲,筆直飛入他的口中,直滑入肚。劉員外雙手握住脖子,臉色漲紅,想嘔卻又嘔不出來。

    許宣故技重施,笑嘻嘻地道:「劉員外放心,這只苗疆蠱蟲乖巧得很,我讓它咬你的心,絕不會吃你的肝兒的。山人是得道高人,豈會貪財好色?黃金、女人你都收好。山人雲遊天下,腿腳發酸,不過想為你趕趕車,做做車把勢而已。」

    那劉員外又是驚恐又是茫然,呆呆地瞪著兩人,心道:「天下竟有攔路打劫禁軍,只為做做車把勢的強盜?這兩個盜匪究竟是何方怪胎?」

    車外喧嚷嘈雜,那些官兵依舊草木皆兵,風聲鶴唳。

    許宣披上那趕車漢子的斗笠與外衣,又從丫鬟的行李裡找出一件衣裳,拋與白素貞穿上。

    劉員外見白素貞擦去臉上的污泥,不由一怔,想不到山賊中竟有如此絕色,被她冷冰冰地一瞥,又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多看。

    許宣掐了掐那兩丫鬟的人中,將她們弄醒,依樣畫葫蘆餵了兩隻「蠱蟲」,道:「山人只是借車代步,到了成都咱們就各走各路。半路上不管發生什麼事,你們也別胡亂說話,否則這三隻苗蠱鑽入你們腦子,神仙也難救啦。」

    劉員外與那兩個婢女見他們不傷性命、不搶財色,已然連呼萬幸,不住感謝普賢菩薩保佑,哪裡還敢再起違逆之心?果然老老實實地待在馬車裡,大氣也不敢出上一聲。

    那些官兵吵嚷了片刻,見不再有異響,便下馬推開橫木,繼續朝北趕路。兩名護衛的官兵掀開車簾,見劉員外無恙,也就放心不再多想。

    在他們眼裡,丫鬟與趕車的全是無足輕重的下等人,別說長相、打扮未予分辨,就連車廂內多了一個婢女也不曾察覺。

    許宣叱道:「得兒駕!」長鞭揮舞,姿勢頗為老辣純熟。凌空虛劈了幾記,那兩匹駿馬便立即風馳電掣地奔跑起來,隨著他的呼喝鞭勢,忽快忽慢,轉彎繞折,極為聽話。

    白素貞微感詫異。相見之初,這少年給她的感覺不過是個輕浮狂放的公子哥兒,但相處越久,越覺得他頗不尋常,無論是膽略、機智,還是隨機應變的能力,都讓人刮目相看。就連這駕車的把式,居然也學得似模似樣。

    卻不知許宣從小體弱,出行時只能以馬車代步,又喜歡和馬伕閒談,久而久之,深諳馬性,儼然成了駕車御馬的個中老手。眼下真氣充沛,駕駛起來自然更加得心應手。

    眾官兵沿著官道一路北行,奔馳極快。途中接連遇見幾批難民,都是從魔門爪牙下劫後餘生,逃往縣城與成都府的,見到官兵,無不如逢救星,卻又無一例外地被官兵揮鞭驅散,哭罵不絕。

    果然不出許宣意料,龍虎山與青城各派的道士沿途設了不少關卡,每過十幾里,就能瞧見幾十個道士昂然站在路旁,叱喝叫喚,攔截搜查。其中不乏真、靈級的高手。

    皇帝崇信道教,王文卿、張天師等人全是常常出入宮庭的金門羽客,這些道士倨傲慣了,瞧見官兵竟然也不放行,只說逃脫了叛徒,要緝拿歸山,清理門戶。有的仔細探查官兵,有的則將馬車圍住,探入車中,盤詰那劉員外。

    趙將官等人雖然罵罵咧咧的極是氣惱,卻也不敢真的與他們頂撞。看得許宣又是鄙厭又是好笑,心想,這些橫行霸道的丘八遇見狗仗人勢的神棍,沖天氣焰也餒了大半,這就叫狗拿貓,貓拿耗子,一物降一物。

    劉員外戰戰兢兢地坐在車內,偶被白素貞冷冷地掃上一眼,越發心驚膽顫,汗流浹背,任那些道士如何詢問,只自稱是成都劉氏,燒香歸來,不敢多話。

    他是成都巨富,聲名頗響,經常給道觀建醮捐款,眾道士之中大半全都認得他,對他反倒比對那些官兵恭敬得多,只盤問幾句,便客客氣氣地揮手放行。

    出於思維習慣,這些道士對趕車的許宣與婢女打扮的白素貞全都未加留意,反倒仔細搜查官兵與馬車上的行李,偶有細心盤問的,見許宣駕車姿勢熟練老道,毫無破綻,也就作罷。

    如此一路北行,有驚無險,攔截的道士也漸漸轉少。將近黎明時,已將峨嵋群峰遙遙拋到了百里之外。

    太陽出來後,朝霞如火,前方地勢轉為平坦,沃野良田一碧萬傾,遠處山巒疊嶂,起伏似海。微風迎面吹來,夾帶著泥土與青草的香氣,混合著陽光煦暖的芬芳,極是好聞。

    許宣得脫樊籠,激動無已。

    回頭望去,白素貞正側著臉凝望窗外,陽光鍍照,肌膚光瑩如瓷,暈彩如霞,他心中怦地又是一跳。青山隱隱,綠水迢迢,如果能和她永遠這麼並馳同行,此樂何及?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2 PM

第四十二章將別

又奔行了四、五個時辰,將近黃昏時,終於到了成都郊外。

    舉目遠眺,只見斜陽殘照,映得巍巍城牆一片金黃,旌旗飄舞,獵獵生風。

    趙將官勒馬回韁,朝車內抱拳行禮,道:「劉員外,托菩薩保佑,一路平安。城門在望,末將還得領軍趕回兵營覆命,就不送這最後一程了。待明日收拾乾淨,再登門造訪。」

    劉員外受了一夜驚嚇,連應酬話都答不利索了,眼睜睜地看著眾官兵策馬揚鞭,朝南郊疾馳,滿嘴全是苦水,心裡更是七上八下,如坐針氈。所幸身邊的「壓寨夫人」似乎並無殺他之意,而是移身坐到了那「山賊馬伕」身畔,這才略鬆了口氣。

    晚風徐徐,幽香撲鼻,許宣與白素貞並肩駕馬,說不出的輕鬆喜悅,揚眉笑道:「白姐姐,『仁濟堂』在成都城裡設有分號,你將我送到那兒,也就算是到了我家啦……」

    話剛出口,心中便大轉懊悔,自罵不迭:「蠢材,蠢材!她明明說好了送你回臨安,你卻自作聰明,說什麼到成都就算數?他奶奶的,『仁濟堂』在成都有分號,了不起得很麼?要你這般耍寶?」

    越想越是沮喪,恨不能掌自己一個耳光,急忙又改口道:「不過我瞧你傷勢未癒,不如修養幾日,先讓店裡大夫為你抓上幾副藥,調理好身子再走不遲。」

    白素貞搖了搖頭,淡淡道:「多謝許公子。我調息了一日一夜,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只等蕩滅了那妖孽的元神,我便立即趕回峨嵋,尋找小青。」

    晚霞如荼,清風依舊,但想到很快便要與她分別,許宣心情卻大轉黯淡,當下故意放慢鞭子,駕車緩行。

    成都西通吐蕃,南接大理,北臨金、夏,是大宋西南重鎮,又是商業之都,三教九流雲集,極為熱鬧,繁華殷富絲毫不在臨安府之下。

    蓋因此故,「仁濟堂」在成都設立的分號也是除了臨安本部之外,規模最大的鋪子。其分堂堂主南寶棠是許正亭極為信任的心腹,精明強幹,威望極高。

    每個月末,成都的「仁濟堂」都會將當月的龐大利潤換結為「會子」,連同最新的藥材一齊運往臨安本部。兩邊往來極為密切,是以許宣雖然從沒到過成都,卻對其風土人情早有耳聞,頗為嚮往。

    將近城門,四周車馬如流,人語喧嘩。

    許宣勒住馬疆,望著城門上的金字巨匾,心中又是興奮,又是悵惘,歎了口氣,道:「終於到啦。」

    白素貞微微一笑,道:「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們也該分道揚鑣了。」她展顏而笑時,每每如雲開雪霽,此時在這夕陽下咫尺相望,更是清麗不可方物。

    許宣心中越發不捨,忖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相見?」想起這幾日來和她的種種情狀,更如同作了一場大夢,悲喜交摻。深吸了一口氣,揮鞭叱馬,逕直衝過吊橋,朝城中奔去。

    進了城,車馬如流,喧鬧如沸,兩人在街角將馬車停下,正要離開,那劉員外急忙拽住許宣的衣角,顫聲道:「大王,那蟲……蟲子……」

    許宣心情不佳,又歎了口氣,道:「放心,山人給你一顆仙藥,吃了後包管連肚內的蛔蟲都一併殺死。」順手從懷中搓了三顆垢丸,拋了給他。幾日未曾洗澡,泥丸果然份大量足。

    劉員外接著那幾顆泥丸,如獲至寶,心道:「良藥苦口,這藥丸這般難聞,想來定是真的了。」忙不迭地和丫鬟一起吞了下去,連聲道謝。

    白素貞忍俊不禁,搖了搖頭,跳下車去。

    許宣也隨之躍下,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等到那劉員外再揭開窗簾眺望時,早已瞧不見他們的身影。

    人群擁擠,車如流水馬如龍。青石板鋪成的大街筆直乾淨,兩側高樓連綿,勾心鬥角,酒樓茶館,鱗次櫛比,牌幡布幅隨著晚風獵獵鼓舞。

    成群艷妓正倚著窗廊朝下揮袖攬客,格格嬌笑,媚眼橫飛,引得路人引頸觀望,流連不去,煞是繽紛熱鬧。

    耳邊儘是各地的方言,喧嘩不絕。忽聽鈴鐺連響,一行波斯商賈騎著駱駝緩緩走來,興致勃勃地朝上方的歌姬揮手,其中一個年輕的波斯男子索性取出胡笛,悠悠揚揚地吹將起來。

    白素貞從小在峨眉山修道,極少下山,當日為了尋找小青,雖曾到過臨安,但來去匆匆,只在城外西湖與許府逗留了半日,今日是第一次進入這等繁華的城市,更毋論見到這許多形形色色的男女番客了。與許宣並肩而行,左顧右看,頗感新鮮。

    許宣不願與她太早分別,當下也不詢問路人「仁濟堂」地址,只是放慢腳步,同她一道信步閒逛,指指點點。

    成都府的蜀錦聞名天下,除了食肆、酒樓,最多的便是綢緞莊了。每走幾步,便能瞧見大卷大卷的錦緞堆積在窗口,在夕暉斜照下,閃耀如霞彩。白素貞從未見過如此絢麗的布匹,忍不住駐足,伸手輕輕撫摩。

    許宣見她這麼喜歡,便想為她買下,偏偏身上分文全無。摸到懷中的碧玉如意,左右環顧,瞧見一間當鋪,但想到這是別人的遺物,又只得作罷。

    兩人隨著人群上了一座廊橋,那廊橋長十餘丈,寬近三丈,十幾間樓觀連綿交疊,處處雕樑畫棟,極盡雄偉壯麗。橋上兩側店舖羅列,極為喧鬧,與其說是橋,倒不如說是集市。

    憑欄望去,晚霞如火,河上波光瀲灩,兩岸柳樹密如綠煙,樓宇綿延。遊船、漁舟往來穿梭,絲竹聲聲,隨著暖風傳來,更覺旖旎如醉。

    兩人並立橋上,衣裳鼓舞,塵心盡滌,看著眼前美景,連日來的驚險苦楚全都蕩然而空,一時都不願再挪動腳步。

    忽聽「嘩嘩」連聲,橋下驚叫迭起,有人接連落水。原來幾艘蓬船行經此處,船上眾人瞧見白素貞,無不仰頭爭望,就連艄公也忘乎所以,頓時與橋洞裡迎面駛來的遊船撞在一起。

    兩人相視一眼,忍不住笑將起來。

    丫鬟的裝束穿在白素貞的身上,別有一番風致,映染著這燦燦霞光,更添麗色。許宣呼吸又不由得一窒,心道:「難怪古人說沉魚落雁,就算我將成都府最好的蜀錦全都買來,又怎能與她相配?」

    忽然想起蘇東坡的那首《虞美人》:「……日長簾幕望黃昏,及至黃昏時候、轉銷魂。君還知道相思苦,怎忍拋奴去。不辭迢遞過關山,只恐別郎容易、見郎難。」心裡更是刺疼如扎,大感黯然。

    兩人倚著橋欄直站到夜色降臨,華燈初上。

    河畔的酒樓、茶館燈火一盞盞亮起來,璀璨如銀河,但聞處處笙歌,聲聲笑語,比起白天,反倒更覺熱鬧。兩人趁著遊興,繼續混在人流裡,七折八轉,又不知穿過了多少街巷。

    許宣腹中「咕咕」叫喚,忽見左前方酒樓上題著「醉仙樓」三個大字,想起曾聽許府中的食客說過,成都「醉仙樓」除了有八樣名菜冠絕天下,還有獨門秘方釀製的「荔枝綠」,傳說就連呂洞賓也曾在此喝得酩酊大醉,流連不去。

    身上雖無分文,但此處距離「仁濟堂」甚近,想來可以用堂號記賬。當下拉著白素貞上了酒樓,在二樓找了張臨窗的桌子坐下,一氣點了太白鴨、東坡墨魚、玉糝羹等八樣名菜,又加了幾樣冷盤與一壺「荔枝綠」。

    酒樓裡人頭聳動,觥籌交錯,極為熱鬧。幾個穿著薄紗胡裙的波斯歌姬翩翩起舞,用生硬的漢語唱著艷曲小調,口哨、叫好聲不絕於耳。她們每唱一句,幾個喝醉了的漢子就怪腔怪調的回答一句,引得一片哄笑。

    白素貞臉上暈紅,轉頭望向窗外。夜色沉沉,十里紅燈,想起峨眉的幽靜夜色,有如隔世。秋波流轉,忽然「啊」地一聲低吟,凝望著街對面的一塊橫匾,道:「許公子,你……你已經到啦。」

    但見對面高牆大宅,銅門緊閉,兩尊石獅怒目眥牙,威風凜凜,橫匾上「仁濟堂」三個鎦金大字在紫紅燈籠的映照下閃閃發光,頗為醒目。

    許宣勉強一笑,心中更覺惆悵。其實黃昏時他們已經路過此處,只是當時他裝作沒有瞧見,此刻卻不能再視而不見了。

    堂倌動作麻利,很快就端來了幾盤冷菜與一壺「荔枝綠」。酒香醇厚,聞之欲醉,那些冷盤也花色新奇,讓人望之食慾大開。

    但許宣此時卻渾無胃口,只夾了幾筷子,便吃不下去了。反倒是白素貞嘗了幾口後,甚覺新鮮,每樣都吃了些許,就連「荔枝綠」也淺啜了兩口,暈霞滿臉,映著搖曳的燈火,更顯嬌媚。

    許宣喉中一陣窒堵,心旌搖蕩,多麼想不顧一切地抱住她,輾轉品嚐那兩瓣柔軟濕潤的紅唇呵!

    然而他不敢。倒不是因為害怕再捱受幾個眼冒金星的耳光,而是因為相處越久,對她便越加愛慕尊重,反而不敢、不忍也不捨得再對她妄加輕薄。

    他強忍住交湧的五味,斟滿酒杯,正想著該和她說些什麼告別之語,要如何邀請她再來臨安遊玩,忽聽窗外傳來一片喧嘩。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2 PM

第四十三章驚變

強忍住交湧的五味,斟滿酒杯,正想著該和她說些什麼告別之語,要如何邀請她再來臨安遊玩,忽聽窗外傳來一片喧嘩。

    只見街上人群分湧,一列青袍道人迎面走來。有男有女,個個頭戴七星黑冠,斜背長劍,衣角上繡著北斗圖紋,瞧其服飾裝扮,應當是茅山上清派的道士。

    當先那道人高高瘦瘦,身穿五色雲霞帔,長眉入鬢,細眼似閉非閉,似醒非醒,顧盼之間,偶有精光電掃,令人凜然生畏。

    許宣再往後望去,心中陡然一跳,險些驚呼出聲。那道人身後跟著一個身形窈窕的黃衣少女,姿容秀麗,眼波流轉,驚惶、羞怯而又淒傷,赫然竟是葛長庚的外孫女李秋晴!

    白素貞與他對望一眼,又驚又喜,這道士多半就是茅山上清派的輔教宗師朱洞元了。

    李秋晴既已與朱洞元相遇,是否意外著小青也已逃過妖後的追擊,完成葛長庚臨終所托了呢?

    白素貞低聲道:「許公子,這裡人多眼雜,你待在此處等我,我去問問就來。」不等許宣回答,便已翩然起身,飛快地出了酒樓,擠入人群,隨著那些道人朝南邊的長巷走去。

    許宣追之不及,又沒有銀子結賬,正遲疑著是否留在此處等她,又聽有人高聲道:「讓開,讓開!」

    只見十數騎飛馳而來,在「仁濟堂」大門前倏然停住。八九個官兵翻身下馬,大步朝宅門走去,「咚咚」地大力叩門,高聲喝叫。

    周圍行人紛紛繞行,許宣一凜,暗覺不妙,這些官兵氣勢洶洶,難道「仁濟堂」出了什麼事兒,得罪了官府?

    酒樓上的人們紛紛圍到窗前,指指點點,低聲議論。他凝神聆聽了片刻,卻沒一人知道原因,都在胡亂猜測。

    目光瞥處,忽然瞧見斜對街的茶樓窗欄上,倚著一個極為眼熟的紫衣男子,長眉美髯,正笑瞇瞇地凝視著仁濟堂的大門。

    九鼎老祖楚柏元!

    許宣心裡猛地一沉,又驚又怒。這妖孽明明應當在峨眉山上,為何竟會到了成都府?

    靈光飛閃,突然記起當日上峨眉山時,自己曾當著玄龜老祖的面自報家門,在梵音谷破解明心禪師的「遇仙局」時,也讓七十二寺的僧人知道了身份……腦中「嗡」的一響,全身霎時被冷汗浸透。

    糟了!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道、佛、魔必已在這裡等著自己!

    葛長庚當日雖早有防備,將他喬化成了道童「虛玄子」,但那障眼法只能維持三個時辰,「血遁」逃離時,必已被妖後看破了真身。更何況峨眉七十二寺與道門各派不知道所謂的「虛玄子」,只知道上山求藥的許宣,稍加推算,也能知道和白素貞一起突圍下山的少年是誰了。

    既知道了他的身份,道、佛、魔各派無需漫山搜索,只消在臨安、成都各地的「仁濟堂」守株待兔,自然就能抓住他,而後順籐摸瓜,找出「乾坤元氣壺」的下落。這幾日自己只顧著逃命,竟全然沒想到此節!

    許宣心裡突突狂跳,目光四掃,很快便又發覺街角、巷口站著的幾人頗為眼熟,果然全是那夜撞見的魔門妖眾。

    再轉身仔細環顧,街口牌樓下、布店門口、酒樓長廊、茶肆窗口……站了許多人,或僧、或道、或丐、或書生……雖然形容不一,姿態各異,但目光全都森冷地凝視著「仁濟堂」門口,伺機而動。

    剎那之間,他明白,自己已經處於道、佛、魔三教重圍的陷阱邊緣!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服了「元嬰金丹」後,身形變化極大,白素貞也一身婢女穿著,是以今日在成都逛了一日,這些人均未能從人海中辨出他來。只要自己不露馬腳,想必他們一時間也發現不了。

    當下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趁著混亂擠出人群,出了酒樓。

    正左右張望,追尋白素貞的身影,忽聽「嘎」地一聲,仁濟堂的大門打開了,兩個奴婢提著燈籠走了出來,身後跟著一個男子,朝眾官兵作揖道:「各位官爺有何指教?」

    那聲音極之熟悉,許宣陡然一震,回頭望去,那人身著絲冠羅衣,高大微胖,面如重棗,長眉星目,神容沉靜而頗有威儀,赫然正是他的父親、大宋第一藥商許正亭!

    許正亭剛一踏出門檻,那幾個官兵便虎狼似的撲了上去,不容分說,將他按倒在地,喝道:「姓許的,有人告你勾結妖魔,意圖謀反,跟我們走一趟!」

    圍觀的人群一陣嘩然,都不知發生了何事。

    許宣更是又驚又怒,一頭霧水,心想:「爹爹必定是聽說了峨眉之變,心急如焚,所以親自趕來找我,只是不早不遲,偏偏捲到這場渦旋之中。但這些官兵說的『謀反』又是怎麼一回事?」

    眼見那幾個官兵將父親五花大綁,叱罵著橫架到了馬鞍上,他怒火上湧,恨不得立即衝上前對他們飽以老拳。

    但再一看那些混跡在人群中的魔門妖人、僧侶道士,他又不得不硬生生強忍了下來,心道:「眼下三教虎視眈眈,摩拳擦掌,只要我一現身,必定爆發一場驚天血戰。到時別說我們父子,只怕整個成都城都會慘遭浩劫。但我如果再不現身,爹爹即便不叫官兵折辱,也極可能成為眾矢之的,被三教搶奪,作為迫我就範的誘餌,再想脫身,可就難如登天了……」

    猶豫不決間,那幾名官兵已將許正亭綁上了馬背,叫喝著往北城奔去。

    大風鼓舞,滿街綵燈搖曳。這條長街商舖林立,酒樓茶肆毗鄰連綿,最為繁華。聽說仁濟堂出了大事,看熱鬧的百姓無不哄然如沸,潮水似的匯合尾隨,三教中人也不動聲色地夾在其中。

    許宣站在人群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宛如激流中的一塊礁石,心亂如麻:「成都如此,臨安多半更加凶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難道……難道我一輩子再不能回家麼?但就算從今往後,我永不現身,這些人便會放過爹爹和小娘麼?他們若是挾持爹爹、小娘,逼我交出林靈素,我又該如何是好?」

    剎那之間,心中升起從未有過的絕望與恐懼,渾身冰冷,呼吸不得。直到此刻,他才鮮明而強烈地意識到,自己果真已成了道、佛、魔三教眾矢之的。自己死不足惜,但若因此連累父母家人,情何以堪?

    他雖然膽大包天,機變百出,卻終究是一個十四歲的少年,遇到這等絕境,也不免驚駭迷茫、彷徨失措。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直想就此徹底放棄,交出「乾坤元氣壺」,與父親、家人遠離凶險,繼續過從前那逍遙快樂的日子。

    但想到葛長庚的囑托,想到父母的教誨,想到峨眉山下目睹的那種種慘狀……頓時又是一凜,醒過神來。

    林靈素有句話說得不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果自己將他交出來,到時慘遭橫禍的,又何止是自己一家!再說即便他交出「乾坤元氣壺」,又怎能確保家人便可安然渡過此劫?

    他猛一咬牙,下定決心將「乾坤元氣壺」交給白素貞,或藏到某個任何人也找不到的隱秘之處。只要熬過七日,林靈素形神俱滅,他對於道、佛、魔各派就全無價值了。那時他再設法從官府手中救出父親,哪怕要拼上自己性命,也在所不惜。

    當下低頭隨著人流一起朝北走去,左顧右望,繼續尋找白素貞的身影。可是人潮茫茫,始終未能瞧見。正自心焦如焚,不知她是否暴露了行蹤,身後忽然有人將他肩膀往下一按。

    許宣心中陡沉,想要轉身掙脫,卻見一個葛巾布衣的男子又驚又喜地看著自己,清俊軒昂,赫然竟是舅舅程仲甫!

    幾日不見,直如隔世,尤其在這孤身無依的緊要關頭,更讓他喜得心花怒放,差點叫出聲來。

    程仲甫搖了搖頭,示意不要聲張,拉著他拐入小巷,見兩邊無人,這才扳住他肩膀,顫聲道:「好孩子,我以為你……你……」眼眶一紅,險些湧出淚來。

    許宣也忍不住抹了抹眼淚,哽咽著笑道:「我沒事。我也以為你……舅舅,你沒事,實在是……實在是太好啦!是了,剛才我……」

    正想詢問父親之事,程仲甫卻忽然沉著聲音,截口道:「宣兒,那些魔門妖人說的可是真的?葛仙人真的將林靈素收入『乾坤元氣壺』,交了給你?現在那葫蘆還在你身上麼?」

    除了父親與小娘,許宣最敬重喜愛的便是這個舅舅了,若換了從前,定然想也不想地和盤托出。但此時父親剛被官兵當眾抓走,舅舅居然隻字不提,一心只想著「乾坤元氣壺」,讓他錯愕之餘,不免有些氣惱。

    程仲甫見他怔怔不答,又連著問了兩遍。他問得越急,許宣越是反感,當下故意與他搗亂,搖了搖頭,道:「『乾坤元氣壺』不在我這兒,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3 PM

第四十四章背叛

程仲甫見他怔怔不答,又連著問了兩遍。他問得越急,許宣越是反感,當下故意與他搗亂,搖了搖頭,道:「『乾坤元炁壺』不在我這兒,被葛真人藏在峨眉山上了。」

    程仲甫神色微變,皺眉道:「他藏在哪兒了?你記得麼?是不是還在九老洞裡?」

    到最後一句時,指力不由自主地加大起來,掐得許宣一陣酥麻疼痛。在巷口昏暗的月光裡,咫尺相對,他雙眼灼灼,臉色半陰半晴,顯得說不出的古怪,竟彷彿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不知為什麼,許宣突然想起了峨眉山上遇見的那些道士,心中一凜,感到一陣尖銳的虛空似的恐懼,隱隱裡竟覺得不能將葫蘆交付與他。定了定神,道:「葛仙人只說藏在了一個至為隱秘的地方,我哪能知道?舅舅你放心,再過兩天,那妖孽形神俱滅,魔門就算找到也沒什麼用了。」

    程仲甫喃喃道:「形神俱滅?形神俱滅?」

    他瞇著雙眼,像是在做什麼難以確斷的決定,慢慢地鬆開手指,道:「宣兒,此事相關重大,你再仔細想想。『乾坤元炁壺』當真不在你身上?又或者,你真的想不起葛仙人將它藏在了哪裡?」語氣轉為和緩,神色凝重,又恢復了平時那熟悉的模樣。

    許宣心中一軟:「或許舅舅只是擔心林靈素落入魔門手裡,所以才這般焦急。」要他相信自己至親的舅舅與那些牛鼻子同屬一類,實在難以接受;但若萬一……萬一……喉嚨象被什麼扼住了,難以呼吸。

    他搖了搖頭,還不等說話,後腦忽然被重物猛擊,金星亂舞,頓時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昏迷前的那一剎那,依稀看見長巷旋轉的燈籠、閃爍的人影,以及程仲甫那雙寒冰如冰的眼睛……

    「嘩!」冷水澆頭,刺骨冰涼。

    許宣猛地打了個寒顫,醒了過來。四周石壁環繞,森然如井,幾盞昏黃的油燈明暗搖曳。

    他雙臂被鐵鏈鎖扣,懸吊在半空,腰腹以下則浸在冷水裡,稍一搖晃,便覺全身刺痛難忍。一時間又是驚愕又是恍惚,竟分不清是夢是醒、身在何地。忽然想起先前發生的事情,心中一凜,叫道:「舅舅……」

    「救,救,救,救你個屌!」一個青衣漢子將木桶往地上「咚」地一擲,大踏步從他身後轉了出來,「私娃子,到了老子這裡,玉皇大帝也救不了你!」

    說著從石壁上取下一條棘刺長鞭,猛地抽劈在許宣頭上。

    許宣眼前一黑,整個頭顱都彷彿要炸將開來了,熱乎乎的鮮血頓時流了一臉。還不等吸氣,臉上、身上又一連捱了八九鞭,劇痛如裂,避無可避,忍不住縱聲大吼。

    那人喝道:「叫天王老子也沒用!瓜娃子,叫老子一聲『爺爺』,老子或許還能給你留一寸皮。」一面罵,一面揮鞭猛抽,打得他皮開肉綻。

    許宣從小養尊處優,何嘗莫名其妙地受過這等罪?若不是服了元嬰金丹,早就昏死了幾次了。

    他生性叛逆好強,非但不討饒,反倒被激起熊熊怒火,也不管此人是誰,忍痛哈哈大笑:「乖孫子,知道爺爺皮癢,給爺爺撓搔來了。再來,再來,往上一寸……啊!是……是了!就是這裡!就是這裡!」

    那人抽得越狠,他笑得越響,狂風暴雨似的吃了數十鞭,縱是石頭也被打開花了,他卻片刻也不服軟。

    那人「咦」了一聲,似是沒想到這細皮嫩肉的公子哥兒竟如此倔強,冷笑道:「日你仙人板板,你倒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老子就不信治不了你!」

    拋下鞭子,轉身從牆角拎起一根鐵棍,道:「瓜娃子,既然你這麼喜歡笑,老子就讓你開口笑到底!」

    許宣一凜,他曾聽家中的食客說過,牢裡有一種酷刑叫做「開口笑」,乃是用鐵棍插入犯人口中,直穿胃腸,叫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人既會此法,莫非竟是獄卒酷吏?那這兒……這兒豈不成了官府牢獄?

    想起被官兵抓走的父親,想起程仲甫那冰冷古怪的表情,一時間更如墮冰窖,遍體森寒。

    青衣漢子捏開他的口頰,握住鐵棍就欲朝裡插去,卻聽一人叫道:「慢著!」許宣轉頭望去,如遭電殛,最擔憂疑懼的事情終於還是應驗了!

    右邊牆上的鐵柵門吱嘎打開,一個白面長鬚的官吏背著手,滿臉微笑,從石階上緩緩走了下來。身後魚貫跟著兩個男子,前面一個葛巾布衣,神色凝肅,正是程仲甫。

    白面長鬚的官吏搖頭道:「鄭節級,許公子好歹是程真人的外甥,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怎麼能如此莽撞。」口中假意斥責,臉上卻笑瞇瞇的一點怪罪的意思也沒有。

    青衣漢子急忙行禮,道:「小的鄭虎,參見李提刑李大人。」又朝程仲甫拱了拱手,淡淡道:「程真人,鄭某職務雖輕,卻也是朝廷命官,自然要一碗水端平,該怎麼辦怎麼辦。如果有什麼冒犯的,你多包涵。」

    程仲甫回禮道:「豈敢。鄭節級剛正嚴明,有口皆碑,成都府人人皆知。許家勾結妖人,謀逆作亂,自當從嚴審問,別說區區鞭刑,就算灌鉛、炮烙,也在情理之中。」

    許宣驚怒交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鄭虎既是管牢獄的節級,姓李的應當就是成都府路的提刑官了。父親被官府以謀反之罪抓走,自己又稀里糊塗地身陷囹圄,平素視為至親的舅舅,非但沒有設法營救,反倒落井下石,說出這等惡毒冷酷的話來!

    李提刑點頭微笑道:「程真人深明大義,舉報逆賊,又親手將這小反賊擒拿歸案,我們都甚為欽佩。等剷平逆黨,報與官家,朝廷必有嘉獎。」

    程仲甫道:「李大人過譽了。在下修道之人,行善積德乃本份之事。大義滅親,不圖榮華富貴,只盼天下太平……」

    兩人一唱一和,惺惺作態,聽得許宣的心更如沉到谷底,悲怒得幾將爆炸開來,截口喝道:「程仲甫!我們許家如何虧待你了?你居然如此……如此誹謗構陷!我爹忠君愛國,廣行善事,每年捐助朝廷的錢糧藥材車載斗量,叛的什麼逆?謀的什麼反?」

    李提刑拂了拂下擺,施施然地坐在正前的椅子上,微笑道:「程真人、南掌櫃,看來許公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哪。」

    跟隨在他身後的另一個錦衣男子徐步上前,朗聲道:「許正亭勾結魔門,作惡多端,府上的妖人術士不可計數,終日談論大逆不道之事,我們這些夥計平日看了,多有不滿,人人都可為證。他買下西湖邊的廢園,將妖後藏在墓中,幾年內就吃了數以百計的童子,半個月前,更殺死了幾十位青城道士與金山寺長老,就連張尚書之子張衙內也差點被他們害死。」

    頓了頓,又道:「逆賊林靈素禍亂天下,被道佛各派鎮於峨眉山頂,許正亭為了救出這魔門反賊,不惜讓獨子裝病,求藥峨嵋……這其中的種種細則,程真人與南某最是清楚不過。鐵證如山,豈容狡賴?」

    許宣怒極反笑,這些人果然是為了林靈素而來!

    李提刑稱此人為南掌櫃,想必就是父親最為倚重的成都南寶棠了。父親一生坦蕩無私、寬厚仁義,想不到末了卻被一個至親、一個至信聯手出賣,無妄受此滅頂之災!

    鄭虎喝道:「青鉤子娃娃,死到臨頭還敢笑!」揮起鐵棍便欲當頭劈打。

    李提刑擺了擺手,道:「本朝刑罰多行寬貸之策,就算是反賊,也當給他改過自新、戴罪立功的機會。只要許公子如實交代逆賊林靈素的下落,本提刑自當奏請官家,免去許家滿門抄斬之罪,流放嶺南,以觀後效。」

    許宣悲憤填膺,哈哈大笑道:「李大人你也太看得起我啦,許宣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兒,長這麼大第一次踏出臨安府,知道什麼魔門道門?倒是我舅舅天天想著修煉得道,無所不用其極,這次借我生病之機,主動請纓,上了峨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大有可疑。大人如果想問什麼妖人的下落,不如給他一百記殺威棒,以觀後效。」

    程仲甫淡淡道:「宣兒,李大人念你年紀尚幼,給你反省自新的機會,你莫不識抬舉。你與葛長庚勾結妖魔,盜奪林靈素,害得峨眉山方圓百里慘遭塗炭,道佛各門均可為證。再者說了,幾日之前你尚且面黃肌瘦、奄奄一息,除了林靈素的『百衲之身』,又有什麼妖術能讓你有這等脫胎換骨的變化?」

    燈火映照在他的眼睛裡,灼灼如鬼火,一字字地道:「靖康之恥,那妖孽難辭其咎,實乃我大宋第一逆賊。和他沾邊,便屬死罪。你若想保全許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就趕緊說出『乾坤元炁壺』的下落。」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4 PM

第四十五章封棺

程仲甫森然道:「靖康之恥,林靈素那妖孽難辭其咎,實乃我大宋第一逆賊。和他沾邊,便屬死罪。你若想保全許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就趕緊說出『乾坤元炁壺』的下落。」

    許宣想起父母,想起仁濟堂,想起家中的老老少少,胸喉如被巨石壘堵,無法呼吸。比起憤怒,更洶洶難止的,是錐心徹骨的悲楚與難過。想要狠狠地啐他一口唾沫,淚水卻不爭氣地奪眶湧出,瞬間模糊了視線。

    是什麼樣的貪婪與邪念,可以讓一個人溟滅良知,喪心病狂若此?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保全父母,保全普天下如父母般無辜的百姓?如果兩者不能並全,難道真要犧牲許家上下幾百條人命麼?

    那幾人見他突然流下淚來,只道起了恐懼求生之念,互相使了個眼色。

    程仲甫又歎了口氣,道:「宣兒,你當我真的如此狠心?你娘是我至親的姐姐,她過世得早,臨終時將你托付我照料。從小到大,我只當你是親生兒子一般。但你可曾想過,個人生死事小,天下為大。那妖孽險些害我大宋亡國,若不將他交付朝廷,又怎對得起枉死的千千萬萬百姓?萬一讓他逃脫,浩劫再起,你也罷,我也罷,豈不都成了千古罪人……」

    他不提這話倒也罷了,一提許宣怒火更如熔岩噴薄,「呸」地一聲朝他唾去,咬牙喝道:「你這人面獸心的狗賊,少來惺惺作態!有種就立即將我殺了,只要我有一口氣在,終有一日……終有一日,我要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盛怒之下,連聲音也顫抖起來。

    程仲甫臉色微變,李提刑搖頭道:「許公子,你磔刑在即,卻想著剮舅舅的肉,忤逆犯上,死不改悔,神仙也救不了你了。」站起身,道:「鄭節級,這裡就交給你了。本朝刑罰雖然『寬』字當頭,但對於那些執迷不悟的反賊,卻只好用用重典了。」

    鄭虎冷笑一聲,道:「李大人放心,在小的手裡,還沒有張不開的嘴。」李提刑三人方一走出水牢,便猛地一提鐵索,將許宣高高拉起,鐵棍旋風似的掃擊在他左膝上。

    許宣痛得淚水交迸,還不等叫出聲,右膝、脊背又被連環猛擊,骨頭彷彿全都碎成了齏粉。

    鄭虎凶殘狠辣,遠近聞名,犯人見了他,無需用刑,便哆哆嗦嗦地畫押招供。成都的百姓常常拿「鄭老虎」嚇唬不聽話的孩子,有人甚至呼之為「鄭太歲」。

    他跋扈慣了,見許宣在他面前如此強倔,早就火冒三丈,有了李提刑的准許,更無半點忌憚,什麼毒辣的招數全都使了出來。

    鐵棍、棘鞭、烙鐵、鋼針、老虎凳……半個時辰裡,邢架上的種種工具一一用遍。

    許宣被折磨得鮮血斑斑、體無完膚,指骨、肋骨、腿骨……也不知碎斷了多少,幾次昏厥,幾次又被冷水澆醒,忍無可忍,恨不能立時死了。

    好幾回近乎崩潰,險些便要吐露實情,但他一想到葛長庚那句「『朝聞道,夕可死矣』。既是求道之人,又怕什麼生死」,頓時又耳根燒燙,熱血上湧,咬緊牙關苦苦強捱。

    實在難熬了,或縱聲怒吼,或大笑唾罵,到了後來,嗓子都喊啞了,垂著頭,奄奄一息,卻始終不肯求饒。

    鄭虎想不到這乳臭未乾的少年居然如此頑強,又是驚訝又是惱怒,森然道:「格老子,你個瓜娃子死鴨子嘴硬,不上架烤烤不行。」抓起一根燒得通紅的烙鐵,「哧」地抵在他的小腹上。

    許宣大叫一聲,焦臭四溢,頓時暈死過去。

    昏昏沉沉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再次醒來時,水牢裡空空蕩蕩,昏黑一片,鄭虎已經不知去向。

    他全身浸在冰冷渾濁的水裡,僅有頭頸露於水面之外,每吸一口氣,心肺便熱辣辣地一陣灼痛,腿、臂、胸、背……更是無一處不疼。所幸奇經八脈並無大礙,筋骨雖傷,仍能動彈。

    正想用「翠虛金丹法」驅寒取暖,腹中的乾坤元炁壺突然一動,腦海裡又傳來林靈素細弱的笑聲:「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小子,你若早聽寡人的話,又何須受這等鳥氣、吃這些苦頭?」

    許宣一凜,必定是剛才鄭虎烙灼腹部,震動了葫蘆塞口,又讓這妖孽找到了一絲缺漏,足以對他傳音入密。

    好在乾坤元炁壺是上古神器,隔絕陰陽,只要封印未除,林靈素便逃脫不出,別人也難以查探到任何異動。林靈素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傳話給除了他之外的第三人。

    又聽林靈素說道:「我早說過啦,你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老子縱橫天下幾十年,快意恩仇,什麼本都賺回來啦,就算立刻死了,又有什麼打緊?可是小子你就不同了,父母雙全,拖家帶口還有幾百條人命,嘿嘿,等那狗皇帝一下詔令,稀里嘩啦全掉了腦袋,那可熱鬧得很哪。」

    許宣知他煽風點火,不過是故意激自己放他出來,當下閉著眼睛運氣調息,只當沒有聽見。

    林靈素笑道:「小子,你剛才昏迷時,沒聽見那兩個牢子說話麼?許家勾結妖人謀反,十惡不赦,滿門抄斬就這兩天的事兒了。明日你爹就將被押解進京,和你娘一起凌遲處死。嘖嘖,你看了一場病,害死一家人,算不上絕後,至少也是空前了……」

    「住口!」許宣心中一顫,再也按捺不住悲怒,啞聲道,「上有神明,下有朝廷,就算老天不開眼,我爹有趙官家御賜的牌匾,大理寺也絕不會任這些奸賊胡來!」

    這句話說得虛軟無力,與其說是駁斥林靈素,倒不如說在安慰自己。

    林靈素哈哈笑道:「提點刑獄司都來審你的罪了,你還以為能夠翻供麼?天下烏鴉一般黑,罪名莫須有。別說你區區一個臨安府的藥商,就算是耿直如蘇東坡,忠義如岳少保,狗皇帝還不是要貶就貶,要殺便殺?更毋論這些狗官和道士了,個個道貌岸然,心腸卻狠毒如蛇蠍,在他們手裡,老百姓輕賤得就如同螞蟻,生死予奪,不過在覆掌之間。你既已落到他們手裡,交出老子也罷,不交出也罷,一樣被捏死滅口,全家陪葬。」

    頓了頓,悠然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小子,只要你現在吐出葫蘆,揭開封印,寡人不但幫你報仇,殺了這些狗賊,還保證救出你許家大大小小所有人命,一個也不少。」

    許宣咬著牙閉目不答。他雖然早已橫下一條心,抱著必死之念,但想到自己一意為救天下蒼生,到頭來卻累得全家抱屈枉死,仍不免悲怒難忍。腦海裡閃過父親與小娘將被凌遲處死的畫面,更是呼吸如窒,痛如刀絞。

    林靈素道:「小子,你不肯放我出來,是怕我作亂殺了狗皇帝呢,還是怕我宰了那些假惺惺的禿驢和賊道士?又或者是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禍害了大宋的百姓?嘿嘿,沒有老子,這些百姓被狗皇帝壓搾得還不夠麼?終日欺侮他們的,究竟是被鎮在峨嵋山幾十年的林某人,還是那些敲骨吸髓的『父母官』?」

    他口才原就極佳,再加上那魔魅沙啞的嗓音,每一句話都如楔子似的釘入許宣心底,聽得他心煩意亂。

    林靈素又道:「試問天底下除了父母,還有誰真的待你好?就算你為了那些百姓著想,那些百姓與你又有什麼相干?究竟是那些素不相識的人性命重要,還是你的骨肉至親重要?」

    他沒說這句話前,許宣原已有些動搖,聽了這句話,眼前突然閃過峨眉山下的殘垣斷壁、那些那些慘死的鄉民,和那匍匐在母親屍體身上嚶嚶哭泣的女嬰……心底又是一震。

    正自心亂如麻,「噹」地一聲,牢門突然打開,鄭虎領著兩個如狼似虎的獄卒奔躍而下,朝上招手喝道:「快點,快點!」

    咚咚連聲,又有幾個皂衣大漢抬著楠木棺材,東碰西撞地穿過牢門,拾級而下。棺材顯是剛剛漆過,油光可鑒,氣味刺鼻。

    棺材都已抬來,難道這些人當真要在這裡殺死自己?許宣雖不畏死,事到臨頭,仍不免一陣錐心的森寒恐懼。

    那幾個獄卒大步上前,將他從水裡抽拔而起,七手八腳地卸下鐵索,戴上幾十斤重的枷鎖和腳銬,用鐵皮罩封住其口鼻,只留了鼻孔呼吸,而後抓起雙肩、雙足,齊聲大喝,將他丟入楠木棺材。

    還不等他回過神來,眾獄卒又嵌上棺蓋,「咄咄」迭聲,用鐵釘釘得嚴嚴實實。

    霎時間四週一片黑暗,只聽見林靈素的聲音在他腦中嗡嗡笑道:「妙極妙極,爹娘被千刀萬剮,兒子被封棺活埋,這就叫『青衫就黃壤,江海永相望。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4 PM

第四十六章神宵

片刻之間,棺材便已封蓋嚴實。

    許宣戴著枷鎖,動彈不得,棺蓋四周邊緣雖留了一排氣孔,仍覺說不出的逼仄煩悶,幾欲窒息。

    棺材搖搖晃晃,似是被那些獄卒重新抬起,又碰碰撞撞地走了一會兒,隱隱聽見「嘩嘩」的水聲,遄急如河流。

    許宣心中一沉,難道這些人要將他拋入錦江之中?轉念又想,如果真要將他溺死,又何苦封入棺材,多此一舉?再說成都府的牢獄應當在衙門附近,怎會這麼快就到了錦江河邊?

    正自狐疑,那幾個獄卒齊聲低喝,將棺材拋起,「咚」地一聲重重砸落,左右搖晃,顛得他骨骸如裂,劇痛難忍。

    接著又聽搖櫓之聲,吱呀不絕,彷彿到了一艘船上,頗有規律地搖擺起伏。許宣臉頰貼著棺木,恰好與一個氣孔挨得很近,瞇起眼想要看個究竟,卻只瞧見一片幽黑混沌。

    林靈素笑道:「葛老道將『翠虛金丹法』都傳了給你,卻連最為簡單的『隔垣洞見』也沒教會,忒也差勁。嘿嘿,就你這點兒本事,連爹娘也保不住,還想解救天下蒼生?」

    許宣心道:「你神通廣大,還不是一樣被困在葫蘆裡,求我放你出來?」奈何被貼皮罩封住口鼻,無法反唇相譏。此時恐懼漸消,暗覺奇怪,不知這些人以船載棺,要將自己送到哪裡去?

    他凝神聆聽,除了槳櫓水聲,與寥落空洞的回音,竟沒有一絲其他聲響,不像在江中航行,倒像是在地河裡行進,心中更感訝異,難道水牢竟有秘道,連至地底暗河?

    正自好奇,又聽有人輕輕拍了拍棺蓋,歎道:「宣兒,識時務者為俊傑,舅舅也是不得已。怪只怪你爹與葛真人交情深厚,才引來此劫。你若早些交代林靈素那妖孽的下落,舅舅或許還能打點上下,救你爹娘性命,現在……唉,現在已經太遲了。」

    聽見他的聲音,許宣怒火登時又騰地直衝頭頂,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雙手猛然一振,「格」地輕響,那厚重堅實的木枷鎖竟然被他震出了一道裂紋。

    他心中一跳,又驚又喜,隨即又覺一陣徹骨的劇痛,汗水涔涔而出。被鄭虎折磨了許久,雖然未曾傷及經脈,但肋骨、臂骨皆有斷折,這般使勁,難免牽扯到多處傷口。

    程仲甫渾然不覺,又歎了口氣,道:「那妖孽是天下公敵,即便趙官家不拿你,你遲早也要落入道、佛、魔某一派的手裡,吃的苦頭可就不止這些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為了取你腹中的乾坤元炁壺,別說是開膛剖肚,就算將你片剮下鍋,那些人也一樣做得出來。舅舅這麼做,也是讓你少受些苦楚。」

    許宣腦中「嗡」地一響,原來這廝早已知道葫蘆在自己腹中!但他為何不徑直剖肚奪取?突然想起離火姥姥的慘狀,頓即恍然。這奸賊必是懼怕林靈素的「盜丹大法」,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他心裡又是驚怒又是鄙夷,繼續側耳聆聽,程仲甫卻再無話語。四周寂寂一片,只有韻律而輕緩的搖櫓聲。

    過了好一會兒,「篤」地一聲,船身像是碰在了什麼堅岩石礁上,迴旋停頓。接著又聽幾人細碎急促的腳步聲,棺材前端猛地朝上傾斜,似是被人抬起,搖搖晃晃地朝上走去。

    氣孔裡斜射入絲絲微弱的光線,隱隱還能聞見些香火的氣息。越往上走,香煙的味道越來越濃烈,伴著似有若無的唱禱誦經聲。

    許宣一凜,看來此地不是佛寺,就是道觀。

    程仲甫是鐵劍門大弟子,當然不會將自己交給佛門。青城山與成都府相距咫尺,城內城外均有不少青城派的道觀,這些牛鼻子要想勾結官府,與牢獄暗通秘道,自非難事。

    棺材左搖右晃,走了一盞熱茶的功夫,誦經聲越來越響,那經文聽來極為古怪,不像是道教典籍,倒像是什麼咒語。許宣才凝神聽了片刻,便覺氣血翻湧,說不出的煩惡窒悶。

    「我當是誰,原來是這狗賊!」林靈素忽然冷笑一聲,森然道,「小子,你舅舅不僅出賣了你們一家,連他自己的掌門師兄也一併給賣啦。」

    林靈素囂狂桀驁,玩世不恭,即便被困壺中,亦始終談笑風生,揶揄調侃。許宣自「遇見」他以來,從未見他有如此刻這般憤怒,心中暗奇,不知這妖孽所說的「狗賊」是誰,竟讓他如此怨毒?

    經咒聲越來越響,棺材隨之劇烈搖晃起來。抬棺的幾人似是支持不住,跌跌撞撞地朝前衝了幾步,便慌不迭地將木棺放在地上。

    棺蓋「僕僕」連震,洇開一圈圈銀光,刺得許宣幾乎難以睜眼,凝神再看時,猛吃一驚,原本厚實漆黑的棺蓋竟變得透明如玻璃,水波似的微微蕩漾;朝上觀望,直如置身於湖底。

    四周朱梁紅柱,香煙裊裊,站著數十名皂衣道士,果然是一個頗為雄偉的宮觀大殿。

    棺邊立了個紫衣玉冠的道人,背負長劍,斜持拂塵,左手按在棺蓋上,光波蕩漾。那人兩鬢如霜,肌膚卻光潔如玉,如果不是眉心有一道紫紅色的疤痕,看起來簡直秀美如女子。

    紫衣道人雙眸炯炯地凝視著他,微笑道:「靈萼兄,你我當年初識於白鹿崖下,今日又重逢於青羊宮中,『乘彼白鹿,手翳芝草,疑是青羊老』,不知這算不算天意?」左手忽然朝下一壓。

    許宣胸肺如堵,鐵面具猛地迸裂開來,呼吸大暢,又驚又奇:「原來這裡竟是南郊青羊宮。此人能隔著棺蓋將鐵面罩震開,真氣忒也強猛,聽他口氣,似乎和林靈素那老妖怪是舊相識了,卻不知是誰?」

    念頭未已,丹田內突然嗡嗡震動,只聽林靈素哈哈笑道:「操你奶奶的狗屁天意!王文卿,老子正準備出了峨嵋,就上蓬萊度你屍解成仙,想不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妙極,妙極!」

    許宣大吃一驚,才知道此人竟是和林靈素齊名的「沖和子」王文卿!

    此人與林靈素同創「神霄派」,其「五雷電劍」更被譽為「天下四大氣劍」之一,難怪這一掌拍下,不但震碎了他臉上鐵罩,就連乾坤元炁壺的封印也一齊撞開。

    王文卿微笑道:「二十年沒見,靈萼兄還是舌利如槍,風采依然。可惜這裡不是九華頂,也不是武夷山。貧道費十年之功,采東海扶桑,製成這鎮魂棺,為的就是今日。」

    說著,右手夾起一枝四寸來長的青銅釘,猛地拍入棺蓋。許宣一震,像被千鈞巨力當頭傾軋。

    林靈素哈哈狂笑道:「王文卿呀王文卿,你費盡心思,不就是想要老子的《神霄五雷譜》麼?可惜二十年前、九華山下,那秘笈早就被老子連同各派心法一起燒成了灰燼!要想知道怎麼五雷合一,渡過天劫,就乖乖地放我出來,自斷雙腳,磕頭請罪……」

    「咄咄」連聲,王文卿又將十二枝銅釘拍入棺沿,道:「靈萼兄,既然你都記在心底,那最好不過。等我將這一百零八枝『搜神釘』全部釘入,你說也罷,不說也罷,貧道自然有法子知道。」

    林靈素嘿然道:「很好,很好,我倒想見識見識你的新本事。可惜三教各派的龜兒子正滿城搜尋老子,你弄出這麼大的動響,只怕不等老子魂魄出竅,那些牛鬼蛇神就全都找上門來啦。」

    王文卿搖頭道:「放心,這具鎮魂棺以扶桑神木、海底混金砂,外加上古一十三種神器鍛燒三年而成,陰陽兩隔,神鬼難逃。那些人就算長了千里眼,順風耳,也看不見,聽不著。」

    他雙手越怕越快,釘釘入木,四周眾道士的咒語聲也越來越響,棺材隨之急劇搖震,驚濤駭浪似的從四面洶洶擠壓。

    許宣想要呼吸,卻覺得心肺憋漲欲爆,體內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條經脈都彷彿要炸將開來。想到自己竟要莫名其妙地死在這棺材裡,連父母最後一面也無法見著,驚怒悲沮,恨不能縱聲狂吼。

    「生風,煉火!」

    王文卿雙掌飛旋,猛地往棺蓋上一拍,那一百零八枝「搜神釘」頓時竄起青紫色的簇簇火焰。

    四周道士齊聲唸咒,拔劍繞棺飛奔。數十道劍光閃電似的繽紛亂舞,刺得他雙眼酸疼,無法睜開。

    火焰越來越猛,鎮魂棺雖然紋絲未損,卻如鼎鍋似的燒得滾燙,剎那之間,許宣的背部、雙肩、臀股……等與棺木交貼處的皮肉就如被灼焦了一般,青煙直冒,疼得嘶聲大叫。

    也不知是否被他體內反彈的真氣所激,那瑪瑙葫蘆在丹田內呼呼飛轉起來,與身外的氣流逆向,麻花似的絞扭,越發痛不可當。

    林靈素傳音喝道:「小子,要想活著救你爹娘,就意守丹田,跟我念訣。」

    到了這等境地,許宣已別無選擇,只有忍痛強聚意念,跟著他一字一句地誦道:「意如混沌,氣似太虛,煉氣化神,煉神化道,三關三田,水火坎離,奇經八脈,息息歸根……」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5 PM

第四十七章五雷

許宣迷迷糊糊中,忽聽林靈素大笑道:「想煉老子的魂魄,哪有那麼容易!你就是叫上一千個牛鼻子,釘上一萬枝搜神釘,也不能奈你爺爺何!」

    接著頭頂一麻,只覺遍體真氣狂濤駭浪似的衝上了泥丸宮,「格拉啦」迭聲脆響,枷鎖竟接連迸裂,神智陡然一醒。

    凝神望去,上方波漪蕩漾,光影閃爍,王文卿等人有如水中倒影,急劇晃動搖曳。

    狂風驟起,布幔橫飛,大殿外突然亮起數十道閃電,如銀蛇亂舞,將青羊宮照得一片藍紫。

    還不等他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大殿屋頂突然亮起一團刺目無比的眩光,「轟隆隆!」驚雷疊爆,隔著鎮魂棺,仍覺震耳欲聾,肝膽盡裂。

    橫樑、畫棟盡皆碎斷飛炸,塵土瀰漫,雄偉壯麗的三清殿竟瞬間轟然坍塌。神像、銅鶴、石鼓……縱橫亂舞,兩個年輕的道士擋避不及,頓時被撞得口噴鮮血,翻身飛跌。

    眾道士大驚,紛紛揮劍掃擋,咒陣大亂。幾根梁木重重地撞落在鎮魂棺上,應聲斷裂,又被火舌捲著,竄起熊熊火焰。

    王文卿臉色微變,喝道:「歸位佈陣!」反手拔出背後長劍,銀光如龍,直破夜穹,高聲道:「三十六天罡劍,破風辟雷……」

    話音未落,黑漆漆的夜空中又竄起百十道閃電,交錯狂舞,林靈素大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許宣腦中嗡的一響,但覺丹田、玄竅、脊柱、泥丸宮……豁然貫通,真氣如爆,全都由頭頂炸湧而出……

    天地驟白,雷聲滾滾,夜空中突然盪開一重重絢麗無匹的霓霞虹彩,漫天霹靂匯成一道巨大的熾光,勢如銀河崩瀉,朝著大殿呼嘯劈落!

    眾人嘩然奔散,就連王文卿也被那銀光氣波迫得衣裳亂舞,硬生生朝外飄移出十來丈遠。

    許宣心中劇震,突然想起那夜峨嵋山上,妖後驚天動地的雷霆一擊。情景彷彿,但這一次閃電之密集,威力之狂猛,更勝前者數倍!

    念頭未已,那道蒼龍似的霹靂已挾卷颶風,猛然撞擊在棺蓋上。

    「轟!」他眼前一黑,天搖地動,週身如被厲電穿透,從裡到外層層迭爆,每一寸皮肉、每一處骨骼、每一條經脈,都彷彿隨著枷鎖、鐵鏈、鎮魂棺……炸碎成了萬千碎片!

    電閃雷鳴,轟隆之聲不絕於耳。

    眾道士爭先恐後地飛掠逃散,回頭望去,但見煙塵滾滾,烈火熊熊,四周殿宇盡化頹垣。

    正自驚魂未定,忽見霞光噴吐,棺木橫飛,一道人影破空衝起,抱頭怒吼,遍體鼓起一輪虹霓似的刺目光芒,照得夜空光怪陸離。

    赫然正是許宣。

    眾人大駭,程仲甫的臉色更是瞬間慘白。想不到林靈素受困神壺,又被封於鎮魂棺內,竟仍能引借天雷,一舉破棺脫身!

    王文卿喝道:「結飛劍陣,絕不可讓那魔頭出來!」眾道士如夢初醒,紛紛佈陣捏訣,馭劍圍攻。

    林靈素的笑聲在道觀中嗡嗡迴盪:「已經太遲啦!『王娘子』,多謝你助我一臂之力!」

    劍光密集如流星,攢射在許宣周圍的光輪上,銀華暴漲,激撞起萬千朵銀花白點,四下反彈拋飛,蔚為壯觀。

    許宣仰頭狂嘯,痛苦已極。

    「呼!」一個精緻小巧的瑪瑙葫蘆從口中悠悠飛昇,緩緩旋轉,在絢光與霹靂的交相輝映下,越發顯得剔透玲瓏,閃耀著妖艷而又奇詭的光芒。

    王文卿瞇起雙眼,也不知是驚是怒,歎道:「好,好!好一個『五雷轟頂』!沒想到我為你特意煉製的棺材,反倒成了你救命的擋箭牌。」大袖一揮,長劍沖天怒射,閃電接二連三地劈入其中,鼓起一團又一團的眩光,淡淡道:「我倒要瞧瞧你究竟還有什麼通天本領,能從這青羊宮逃上九霄。」

    瑪瑙葫蘆越轉越快,突然「彭」地一聲,絢芒四射,衝出一道人影,哈哈大笑道:「逃走?『王娘子』,這麼多年沒見,我對你朝思暮想,敘舊還來不及呢,怎麼捨得逃走?」

    閃電亂舞,照得那人臉白如紙,雙眸灼灼如星,嘴角掛著譏誚的笑容,俊朗之中又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桀驁不馴與英霸戾氣。若不是雙膝俱斷,兩鬢又略有斑白,簡直就是顛倒花叢的翩翩佳公子。

    被他目光笑嘻嘻地一掃,眾人毛骨悚然,不自覺地朝後退了幾步,。

    王文卿雙眸又復平靜如潭,微笑道:「想不到靈萼兄受困峨眉二十年,雙膝俱斷,琵琶骨盡廢,脾氣卻還是一點兒沒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很好,很好,和你的先人可是大相逕庭哪。」

    他指訣捏舞,長劍連著閃電,在空中嗡嗡狂震,就像一條暴怒的白龍,張牙舞爪,隨時都將猛撲而下。

    「老子帝冑之身,堂堂七尺大丈夫,自然做不出像你這麼貪生怕死、賣友求榮的無恥之事。」林靈素翻身抄住乾坤元炁壺,輕輕巧巧地騎坐在許宣的脖子上,招手笑道,「來來來,小別勝新婚,『王娘子』,咱們這麼久沒見,不如先親熱親熱。」

    王文卿外貌秀美,沖淡寧靜,故而自號「沖和子」,門下弟子最恨的便是外人譏諷其為女子,此刻聽這魔頭口口聲聲地謔稱師尊為「王娘子」,眾道士無不面露怒色。

    一個高大挺拔的年輕道人踏步上前,喝道:「大膽妖魔!死到臨頭,還敢對國師不敬!要想死個痛快,就老老實實地說出『神霄譜』的下落。否則這回斷的可就不是你的兩條腿了……」

    話音未落,「叮」地一聲,他手中的青鋼劍竟無端端地碎炸成數十截,接著雙膝鮮血激射,慘叫著抱腿摔滾在地。

    眾道大嘩,駭怒交迸。

    這受傷的道士年紀雖輕,卻是王文卿最為寵愛的三大弟子之一,名叫凌獵,劍術超絕,真氣更已修至真人級最高境界。除了聊聊幾人,竟無一看出林靈素如何動的手腳。

    許宣自被那雷霆轟頂後,渾身火燒火燎,渾渾噩噩如在夢裡,聽見眾人的驚嘩與說話聲,心中一凜,猜到林靈素已逃出神壺,又是驚怒又是懊喪。

    又聽林靈素哈哈笑道:「龍傳龍,鳳傳鳳,老鼠的徒弟會打洞。『王娘子』,你收了這麼多酒囊飯桶,白白糟踐了我『神霄派』的威名。嘿嘿,老子讓你們看一看什麼才是真正的五雷大法。」

    話音未落,閃電亂舞,漫天縱橫如阡陌的藍光從天而降,衝入他的頭頂,又匯入其雙掌,再透過乾坤元炁壺沒入許宣的天靈蓋。

    許宣頭頂如炸,縱聲狂吼,渾身真氣再度如火山爆發。兩人陀螺似的沖天飛旋,鼓湧起羊角風似的霓光氣浪。

    雷聲轟鳴,眾道士喉中一甜,還不等醒覺,便被那狂飆似的氣浪撞得口噴鮮血,慘叫著拔地飛起。

    幾在同時,空中光芒暴漲,王文卿所御飛劍化若長虹,尖嘯著猛撞在林靈素的後心,「轟」地一聲,炸湧起巨大的七彩光波。

    氣浪所及,摧枯拉朽,四周草木盡折,沙石碎炸,就連二十餘丈外的銅塔、圍牆也轟然崩塌!

    許宣天旋地轉,酥麻如痺,彷彿騰雲駕霧似的衝上了雲霄,又彷彿無傍無依似的墜入了淵底。

    混亂中,只聽見林靈素哈哈大笑:「『王娘子』,再過片刻,滿城僧道必定追循這閃電而來,見不到老子,不知你該怎麼向天下人交代!」

    笑聲合著雷鳴,在他耳邊不住地嗡嗡迴盪,氣血翻湧,週身如裂,眼前急速旋轉的霓光虹彩,絢麗得如同昨日江上的晚霞,如同夕陽下璀璨的蜀錦,如同白素貞那嫣然俏麗的笑容……

    他想要凝神看個清楚,卻突然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接著「嘩」地一聲,冰涼刺骨,口鼻喉耳接連灌入冷水,胸肺憋悶欲爆,頓時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短短幾日之內,許宣也不知昏迷了多少次,這一回更如同做了場漫無邊際的夢魘。

    他暈暈沉沉地,彷彿聽到了許多嘈雜的聲音,看見了一些模糊的身影,夾雜著斷斷續續的尖銳劇痛,幾次想要醒來,胸口卻如壓了巨石,眼皮更沉逾千鈞。

    又不知過了多久,腸胃突然劇痛如絞,許宣「啊」地一聲,猛地坐起身來,睜眼望去,駭得魂飛魄散,還不等大叫,已被身旁那人緊緊摀住口鼻。

    那人脖子上戴著枷鎖,蓬頭亂髮,一手摀住他的嘴,一手正從他被剖開的肚子裡拉出血淋淋的腸子來!

    許宣又駭又怒,剛想奮力掙扎,肚子便被牽扯得鑽心地疼痛,冷汗遍體冒出。那人右手猛地一揪,將他腸子扯斷,低聲道:「小子,要想活命,就老老實實待著別動!」

    許宣眼前一黑,疼得幾欲昏厥。

    那人也不知從哪裡取來一團腸子,塞入他的腹中,又抓起針線,飛速穿縫,嘿然道:「他奶奶的,五雷連環轟頂,又捱了那狗賊一擊,你小子五臟六腑全都碎了,居然還能僥倖活命,葛老頭兒的金丹果然有點兒門道。嘿嘿,老子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救你一命,欠你的就算全都還清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6 PM

第四十八章換體

那人一邊抓起針線,飛速穿縫許宣的肚腹,一邊笑道:「他奶奶的,你小子被五雷連環轟頂,又捱了那狗賊一擊,五臟六腑全都碎了,居然還能僥倖活命,葛老頭兒的金丹果然有點兒門道。嘿嘿,老子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救你一命,欠你的就算全都還清了。」聲音再也熟悉不過,赫然便是林靈素。

    許宣驚疑駭異,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麼,忍痛環顧,四週三面石牆,一面鐵柵欄,鐵柵欄外是漆黑陰森的走道,一盞昏黃的油燈明滅搖曳。

    低頭望去,自己雙手、雙腳都戴著鐐銬,身穿粗麻囚衣,上身袒露,胸膛、肚腹上有著一橫一斜兩道長近一尺的新疤,全都以黑線穿縫,稍一動彈,便滲出點點鮮血,痛不可當。

    林靈素手指穿梭,正捏著針線縫合他小腹上的創口,身邊丟了幾團黑乎乎、血淋淋的東西,仔細一看,竟是心臟、肝肺之屬。饒是他膽大包天,也不禁寒毛直乍,駭懼難言。

    「好了,大功告成,」林靈素丟掉針線,拍了拍手,「牢裡沒你這等年紀的小孩,這些內臟未必完全匹配,你且將就著用吧。」

    牢裡?許宣心中一沉,大感沮喪。

    這裡鐵窗石壁,除了大牢又會是哪裡?看來他們終究未能逃脫,還是被王文卿等人擒住,囚禁獄中。

    再一細想他話中之意,忽然寒意鑽心,臉上起麻。難道他將自己開膛破肚,竟是為了將碎裂的臟腑一一替換?那麼這地上的內臟,豈不是……豈不是從自己體內剜出來的?

    見他瞠目結舌,駭訝恐懼地瞪著自己,林靈素似是覺得有趣,哂然道:「小子,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既然壞了,自然要用新的更換。」從地上抓起那團血肉模糊的內臟,丟進他懷裡,笑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既然你捨不得丟,還你便是。」

    仁濟堂中名醫濟濟,許宣從小見過的奇妙醫術也不知有多少,卻從未聽說心肝臟腑也能「以新換舊」。一時間腦中空茫,震撼無以言表。突然又想,自己體內的心肝腸臟既然都是換來的,「來源」又是何處?

    林靈素似是知他所思,往石壁一靠,舒舒服服地翹起二郎腿,嘿然傳音道:「放心吧,這大牢裡關押的全是秋後問斬的死囚,少上幾個,你以為那些牢子一時半刻就能察覺麼?」

    他雙腿明明已齊膝而斷,此時竟似完好無損。凝神細看,才能瞧出兩道極細微的淺紅疤線。想必也是他「借」其他囚犯的雙腳,給自己續接上的了!

    這魔頭殺人如麻,在他眼裡芸芸眾生都不過是草芥螻蟻,更何況這些注定一死的囚犯。

    但此地既是死牢,守衛森嚴,鐵柵欄根根粗如嬰臂,他又如何來去自如,取人臟腑手足?既能來去自如,又為什麼不逃出大牢,反倒施施然地賴在這裡?

    正自疑竇叢生,走道裡「咣當」一聲,火光搖曳,影子閃動,有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進來。

    許宣一凜,急忙將兜在懷中的心肺肝腸全都塞到亂草堆下。還不等坐好,三個獄卒已拖著一個血跡斑斑的囚犯大踏步走了過來,打開斜對面的空牢,一腳將他蹬了進去。

    一個絡腮鬍子的牢子又上前連踢了幾腳,罵道:「日你個仙人板板,主子都被送到京城問剮了,還充什麼忠肝義膽。下賤的奴才!」

    旁邊那乾瘦的牢子啐了一口,道:「死鴨子嘴硬,活該被千刀萬剮!明天再不招供,老子挖了你的『忠肝義膽』當下酒菜!」

    矮胖獄卒將他們拽開,道:「三哥、六哥,和這快死的廢物來什麼氣?走走走,咱們喝酒去,明天他再不招,打死拉倒。」轉身將鐵柵門鎖上。

    那兩人兀自叱罵不已,瞥見許宣冷冷得瞪著他們,更加大怒,指著他喝道:「私娃子,看你奶奶個看!再看老子打死你!」

    許宣怒火填膺,捏著拳微微發抖,心想橫豎一死,只要這廝敢進來,拼著傷口迸裂,也要將他一拳打死。

    林靈素卻笑嘻嘻地坐著一言不發,雙手不知何時已套到了枷鎖之中。

    那兩獄卒罵罵咧咧了一陣,才由矮胖牢子拽著出去。

    林靈素伸了個懶腰,揉揉肚子,自言自語道:「子曰,『食色性也』。肚子餓了,去弄點吃的。」

    他站起身,雙手將兩條鐵柵欄一拽,竟無聲無息地拉出一個寬近三尺的空隙來,一閃身,便輕輕鬆鬆地跨了出去。

    許宣又驚又喜,正想起身尾隨,林靈素卻反手將鐵柵欄拉攏,恢復原狀,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大搖大擺地穿過走道,消失在黑暗中。

    許宣一愕,沒想到他竟然就這麼撇下自己,心中大急,握著鐵欄,大叫道:「放我出去……」

    話剛出口,牢內便「哐哐當當」之聲大作,到處都響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的吶喊。

    從那嘈雜響徹的喊聲判斷,大牢內關押的死囚少說也有三四百人。聲浪震得他耳中嗡嗡作響,頭痛如裂。

    許宣轉念心想,那魔頭被鎮在壺中時,也曾三番五次地求自己放他出來,自己這般求他,他豈會答應?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但想起父母,心中登時焦躁如焚,雙手使力,縱聲大吼,想要學那魔頭將鐵欄朝兩旁扯開。不料方一用勁,胸腹內又是一陣撕裂似的劇痛,力氣盡消,軟綿綿地滑坐在地。

    許宣又是惱恨又是懊沮,眼前閃過父親的身影與小娘溫柔憐愛的笑容,淚水更忍不住奪眶湧出,猛地將頭重重地撞在鐵柵上,心道:「爹!小娘娘!孩兒不孝,沒能服侍你們半日,反倒……反倒害你們……」

    他握著鐵欄,十指顫抖,悲慟難抑,無聲地哭泣起來,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早知如此,倒不如在峨眉山上時就將那魔頭放出,或許還能救父母一命。」然而一想到葛仙人那雙清澈誠摯的眼睛,便又覺得此念未免太過自私可鄙。

    心裡又是一動:「是了,現在不過四月中旬,既是秋後問斬,爹娘也罷,我也罷,都還有四五個月的光景,只要抓緊時間修煉葛仙人所傳的『翠虛金丹大法』,便有機會逃出牢獄,去京城救出爹娘!」

    當下精神大振,再不去理會大牢內的嘈雜吶喊,意守丹田,按照葛長庚所授的經訣,煉轉氣丹。

    過了一會兒,神識空明澄澈,四周的吶喊聲全都小了下去,渾然不聞。丹田內升起一小團熱氣,在經脈內徐徐循環流轉,所到之處如暖流潺潺,體內的劇痛果然大為減輕。

    忽聽衣袂窸窣,風過耳梢,許宣睜眼一看,林靈素竟然又戴著枷鎖回到了牢房中,正倚著石壁,翹著二郎腿,有滋有味地啃著一個脆皮大雞腿。

    許宣「咦」了一聲,又驚又喜,他回到獄中,難道竟是改變主意想救自己出去?

    林靈素卻依舊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大撕大嚼,一邊還瞇著眼,搖頭嘖嘖稱讚:「好吃!真他奶奶的好吃!二十年沒開葷,差點連雞屁股什麼味道都記不起來啦。」

    許宣被勾起饞涎,頓時覺得飢腸轆轆,但要這魔頭分自己一杯羹,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當下只好閉上眼,假裝沒有看見。奈何昏迷許久,早已餓得脊背貼肚皮,聽著林靈素「吧唧吧唧」地越嚼越大聲,聞著烤雞的香味絲絲入鼻,肚中越發咕咕作響。

    林靈素吃完一個雞腿,又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抓出一個油汪汪的紅燒蹄膀、一個青瓷酒瓶,咕咚咚地連灌了幾口酒,打了一個響嗝,讚道:「好酒!濯錦江外錦江春,果然名不虛傳!」

    許宣素喜飲酒,聞到那濃郁撲鼻的香味,忍不住睜眼道:「這酒據說是用唐朝薛濤的井水釀造而成的,又叫『薛濤酒』,清冽綿甜,喝上一口,頰齒留香三日。你拿這油膩膩的蹄膀佐酒,已是糟踐,再這麼牛飲,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林靈素哈哈一笑,道:「小子,看不出你還挺懂得賞酒。不過老子就喜歡這麼吃,你管得著麼?」咬了兩口蹄膀,又仰頭猛灌。片刻間便將一瓶酒喝得精光,隨手拋到牆角,撞得粉碎。

    酒瓶既碎,芳香四處瀰漫,聞之欲醉。大牢內的其他死囚嗅著,無不哄然而動,敲打鐵欄,縱聲大叫。

    林靈素聽若罔聞,又從懷裡掏出一個白瓷酒瓶。

    剛拔開木塞,許宣便聞著一股極為熟悉的醇馥酒香,脫口道:「荔枝綠!這酒是從唐朝的『重碧酒』變化而來,由五種雜糧精釀而成,甘洌醇厚,配蹄膀倒是最為合適不過。」

    林靈素笑道:「喝酒就喝酒,哪來這麼多講究?」咕咕地吞了兩口,又讚道:「難怪黃山谷稱此酒戎州第一,妙極!」

    許正亭最喜歡喝四川的荔枝綠與鵝黃酒,許宣在家裡也不知偷喝過多少,聞此酒香,不免又想起父親,心中一酸。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6 PM

第四十九章囹圄

林靈素從懷中取出一個油布包裹,抖摟在地,儘是燒鵝、烤豬片皮、油炸花生米等下酒菜餚,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斜睨著他,含糊不清地笑道:「小子,你的腸子剛接上,吃得了這些油膩之物麼?再說,你是葛神仙的弟子,又豈能向我這大宋第一魔頭乞食?是不是?」

    許宣知他故意逗弄自己,怒氣上湧,「哼」了一聲,道:「這些酒肉不過是你偷搶來的,本來就是大宋百姓的東西,你吃得,我為什麼就吃不得?」起身踏步上前,便欲伸手去取。

    剛一出手,突然覺得一股無形巨力撲面衝來,頓時呼吸窒堵,朝後平飛出數尺,重重地撞在鐵柵欄上,疼得百骸如裂,淚水交迸。

    林靈素揀起一塊熏魚,笑道:「既到了老子手中,自然就是我的。憑你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子,也想虎口奪食?嘿嘿,這塊熏魚市值十錢,你要有銀子,就掏出來買吧。」

    許宣想起懷中的碧玉如意,剛要探手去取,忽然想到既已身陷囹圄,衣衫都被換成了粗麻囚服,又怎還會有那貴重之物?

    不料林靈素左手一晃,竟施施然地托起那枝精巧碧綠的玉如意,嘿然道:「小子,你是在找這個麼?這枝如意的確值點兒錢,可惜已經到了老子的手中。你要想換點酒肉,就告訴我這如意是在哪兒撿到的。」

    許宣靈光一閃,恍然醒悟:「原來你繞了這麼大一個彎子,就是想向我打探這如意的來歷!看來洞中的那具女屍,多半是你這魔頭的老相好了,難怪會死在峨眉山上。你救我性命,去而復返,想必都是為了這個緣故!」

    當下哈哈大笑道:「這枝如意價值連城,區區一點兒酒肉,你就想拿來打發?」

    大喇喇地走到他對面坐下,抓起雞腿,放口大嚼,又舉起酒瓶,連喝了幾口,才抹嘴道:「這玉如意是峨眉山下,一個穿著紅裳綠裙的美貌姑娘送給我的。她背著一柄古樸的青銅劍,受了重傷,我用家傳的妙藥幫她療……」

    「你說什麼?」林靈素果然臉色驟變,猛一伸手將他揪了過來,脫口喝道:「她在峨眉山?受了什麼傷?」

    許宣道:「是啊,她被幾個和尚、道士圍攻,掉下山崖,如果不是我『仁濟堂』的靈藥,早就歸西了。所以才送了這玉如意給我,作為答謝。她還說,這玉如意本就是負心人所送的負心之物,人既已不在,再留著也沒什麼用了。」

    他狡黠機變,察言觀色,料想林靈素多半與那女子有什麼情孽糾葛,所以見此玉如意,才有如此激動反應;既然這般激動,則必定不知道那女子早已玉殞香消。越發有恃無恐,一邊隨口胡謅,一邊抓起燒鵝撕扯了吃。

    林靈素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神色古怪,慢慢地鬆開手,道:「小子,你說的都是真的?」

    許宣道:「那美貌姑娘還說,我此行上山,凶多吉少,要是遇到殺身大禍,就拿出這枝如意,或許能逃過一劫。倘若如此,也就算報了我救命之恩了。」

    林靈素反反覆覆地把玩著玉如意,嘴角冷笑,似是在揣摩他所言真假,過了片刻,才又說道:「很好。那你告訴我,那姑娘後來上哪兒去了?」

    許宣等的便是他這句話,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酒,熱氣沖頂,道:「你猜得不錯,我的確知道她的下落,但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除非……」

    話音未落,突然被重重地抽了一耳光,猛地飛撞到牆角,金星亂舞,整個頭頸都似乎要斷裂開來。

    還不等爬起身,又被林靈素一把抓起,摁在牆上,眼前一花,寒光閃動,那柄救過自己幾回性命的「龍牙刀」已抵住了他的胸膛。

    林靈素雙眸凶光閃動,從未有過的猙獰,冷冷道:「小子,我借你之力從壺中出來,又救了你一命,彼此已經兩兩抵消了。你若不老實說出那女子的下落,或者膽敢騙我,老子這就剜出你的心肝來下酒。」

    大牢內的眾囚犯與他們隔得很遠,又在拐角的那一頭,看不見發生了什麼事,斷斷續續地聽見他們說話,無不起哄叫喊:「殺了他!殺了他!」「快把他剁了,把心肝丟給老子吃!」

    許宣心中突突劇跳,目光卻毫不退縮地盯著他,一字字地道:「托你的福,許家上下都將遭受殺身之禍,我早就不想獨活了。反正這心肝也不是我的,你要拿,只管拿去……」

    林靈素手腕猛地朝前一挺,刀尖頓時刺入寸許,劇痛攻心。許宣雙拳緊握,青筋俱已暴起,卻抿嘴冷笑,不吭一聲。

    林靈素瞇起眼,嘿然道:「小子,你以為我真不敢宰了你?」

    許宣淡淡道:「你連官家朝廷都不放在眼裡,還有什麼不敢做的事?反正我橫豎都是一死,不妨實話告訴你,仁濟堂的藥雖然靈妙,但那個美貌姑娘受傷太重,如果沒有高人相救,也只能延百日之命。大宋萬里江山,億萬百姓,你神通廣大,卻不知多久能夠找著?」

    林靈素森然道:「小子,我何須上山去找?只要用五指插入你的頭頂,用上一點兒『搜神攝魄大法』,便能知道你所有的心思。你想試一試麼?」

    許宣一凜,臉上卻依舊神色不變,道:「好啊,與其冤死在官府的鍘刀下,倒不如死在你這魔頭手裡。等將來傳將出去,也好讓天下人知道我是如何不屈不撓,殺身成仁;而你又是如何恩將仇報,無恥無義。」

    林靈素雙眉舒展,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將短刀朝後一撤,塞到他的手裡,道:「小兔崽子,你有膽有識,老子小看你啦。嘿嘿,你想要老子幫你救出爹娘,是也不是?」

    許宣雖然料定他不致下手,背上仍不免冷汗涔涔,暗自鬆了口氣,道:「你是魔門天帝,呼風喚雨,救幾個人又有什麼困難?再說那美貌姑娘的命這般金貴,抵我們許家上下幾百口人,也不算冤枉。」

    林靈素嘿然道:「幾百口人?小子,你倒是獅子大開口……」話音未落,走道那頭又是「咣當」一響,火光閃耀,似是有人進來了。

    許宣急忙將龍牙刀貼著小腿收好,又將滿地的酒菜收攏牆角,塞到亂草下,和他一起倚牆而坐。

    先前那三個獄卒高舉火把,領著兩個人走了進來,許宣瞧見當中那青衣漢子,腦中嗡地一響,怒火直貫頭頂。那人鷹鼻細眼,正是將他折磨得生不如死的鄭虎鄭節級。

    再看他身後跟著那人,身材高大,錦衣皂靴,赫然是仁濟堂成都分堂的南寶棠掌櫃。此人栽贓父親,賣主求榮,比鄭虎更加可恨百倍。他來這裡,想必是陪同鄭虎繼續審訊自己。

    許宣右手悄悄伸向龍牙刀柄,只等他們開門進來,便撲上前拚死相鬥。卻聽林靈素嘿然傳音道:「小子,他們不是來找你的,這麼緊張幹嘛?」

    那行人果然視若不見地從鐵柵前走過,到了斜對面的牢房前停下,那乾瘦的獄卒打開牢門,喝道:「青溝娃子,滾出來!」

    那名囚犯軟綿綿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絡腮鬍子的獄卒罵道:「龜兒子裝死,給老子站起來!」大步搶入,一把將他抓了起來,提拎著往門口摔去。

    那人翻了幾個滾,撞在鄭虎腳邊,剛發出一聲呻吟,又被鄭虎一腳踩住胸口,森然道:「私娃子,你有膽子冒充許家的小崽子,怎麼沒本事學他那麼經打?偷走的東西藏到哪兒去了?老子沒耐性陪你玩,再不說,現在就把你剮了!」

    火把明晃晃地照在那人臉上,雖然鼻青眼腫,儘是血污髒泥,仍可看出大致輪廓。

    許宣心中一震,險些叫出聲來,那人居然是自己的書僮洗琴!

    南寶棠歎道:「這位小哥兒,許正亭父子勾結魔門妖人謀反,大逆不道,你何苦自尋牽連?把盜走的東西交出來,鄭節級自會稟明上面,放你一條生路……」

    洗琴「呸」了一口血痰,斷斷續續地道:「你這忘恩負……義的狗……狗賊,老爺待你恩……重如山,你卻……你卻做出這種喪心……喪心病狂的勾當……老子就算到了地獄,也絕不會放……啊!」話未說完,又被鄭虎兜心猛踹一腳,噴出一大口鮮血,昏死過去。

    許宣悲怒交迸,洗琴比自己年長一歲,五官略有些相似,平時隨他到處廝混,時不時還冒充他做些偷雞摸狗之事,想不到大劫臨頭,竟然有如此義氣。

    他想要上前相救,奈何被林靈素的手指隔空封住經脈,別說動彈,就連一聲也發不出來。

    鄭虎低聲道:「南掌櫃,李提刑再三交代,明天朝廷要派人將他提走,今晚如果再審不出來,那東西可就拿不到手了。這私娃子牙根緊,不如請程真人來,動點法術,看看能不能問出點名堂?」

    南寶棠搖頭道:「此事只有我們幾個人知道,多一個人知道,就多分走一份。程真人要知道了,那可就全沒我們的份兒了。既然這小崽子抵死不說,那就給他灌上幾碗迷魂湯,過上一個時辰再來問問看。」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葫蘆,捏開洗琴的口頰,逕直灌了進去。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7 PM

第五十章沉冤

那三個獄卒抬起洗琴拋入牢裡,轉身鎖門,簇擁著兩人出去了。

    等四周沒了動靜,林靈素才鬆開指尖真氣,許宣躍起身,叫道:「洗琴!洗琴!」

    見他渾無應答,更加心急,轉頭怒道:「魔頭!他也是我許家中人,你既答應救我們全家,剛才為何不出手相助,殺了那些狗賊?」

    林靈素搖頭笑道:「小子,我還以為你有多聰明,原來也是糊塗蛋一個。殺了那幾個人,就和捏死螞蟻般容易。但這些人一死,我們還能這般舒舒服服地在牢裡歇息養傷麼?」

    「歇息養傷?」許宣一愣,道,「你是說……我們不是被囚在這裡的,而是你故意躲進死牢……」突然暗罵自己忒蠢,如果是被囚禁在此,南寶棠和鄭虎又怎會對自己置若罔顧?

    林靈素眉毛一挑,傳音大笑道:「小子,你以為就憑那『王娘子』和一干飯桶也能擒得住老子?鎮魂棺?什麼狗屁玩意兒!如果不是老子當時雙腿俱斷,十個王文卿也被老子剁了!嘿嘿,這狗賊居然用當年唐朝皇帝逃生的暗道,連接百花潭與成都南城,自以為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天下人耳目,收伏老子,沒想到最後被瞞過的偏偏是他自己!哈哈,痛快,真他奶奶的痛快!」

    許宣腦海中走馬燈似的閃過許多模糊的畫面,這才斷斷續續地拼湊起自己昏迷時的情景。

    敢情當時林靈素引借天雷,撞開鎮魂棺後,又憑借與王文卿對決的驚天氣浪,衝入青羊宮南邊的百花潭,順著來時的暗道,逃回了城中。

    唐朝天寶十五年,唐玄宗為了躲避安史之亂逃到成都,為了以防萬一,又在居住的民宅地下挖了一個密道,直達南郊百花潭與青羊宮的連接處。後來唐僖宗躲避黃巢之亂時,便曾借此暗道,藏身於青羊宮內。

    鄭虎嚴刑逼供自己的「水牢」並非衙門監獄,而是刑獄司的絕密囚室,設在當年唐玄宗臨幸的民宅地底。林靈素從彼處衝出地面,便到了成都城內最為熱鬧的街坊之中。

    其時滿城的僧人、道士瞧見青羊宮衝起的閃電,無不傾巢而動,直奔道觀,城內反倒暫時成了安全之地。

    然而林靈素畢竟雙腿俱斷,又帶著昏迷不醒的許宣,要想逃出眾人的圍追堵截,何其之難。

    他膽大心細,竟一不做二不休,闖入城北大牢假扮死囚。一則可以「借用」牢中囚犯的身體,為許宣和自己移植臟腑、雙腿;二則還能安安靜靜地養傷調氣,伺機逃走。

    朝廷官兵也罷,道、佛、魔三教中人也罷,又怎能料到他得脫生天後,非但不有多遠逃多遠,反倒賴在眾人眼皮底下、最為凶險的死囚大牢?

    死牢建在地底,地面上還有幾進牆院、重重守衛,那些獄卒自恃戒備森嚴,粗疏大意,懶得在牢裡值勤巡視,除非下來提人審訊,幾乎從不點名。加之囚犯眾多,又全都披頭散髮,穿著同樣的麻布衣服,乍一看去,豈能分辨出誰是誰來?

    林靈素雖未完全恢復,但以他的神通,要想在這些人眼皮底下來去自如,易如反掌。是以他在牢中呆了幾日,殺了兩個囚犯,甚至將其碎屍後帶出牢外丟棄,竟始終無一人察覺。

    至於這些死囚,他們每天目睹的奇冤慘事、聽到的哭鬧吵罵也不知有多少,早已習以為常,對許宣二人之間的對話置若罔聞,就算聽起來覺得奇怪,也只當是癲狂囈語,渾不理會。

    許宣想明來龍去脈,對他不由微感佩服,忖道:「難怪這廝從前能三番五次逃出重圍。如今葛仙人和明空大師都已死了,他雙腿又已接好,天下只怕再沒人能將他制住了!」想到自己受托將這魔頭消滅,臨到末了,偏偏成了助他逃脫的幫兇,更是滿嘴酸苦,好不是滋味。

    事已至此,再想也沒用了,倒不如先借這妖魔之力,救出全家後,再想想如何亡羊補牢,將他騙入三教手中。

    當下強忍悲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既答應我救出許家上下,就要想辦法保住洗琴的性命……」

    林靈素翹起二郎腿,嘿然道:「誰說老子答應救你全家了?你若是老老實實說出玉如意主人的下落,我或許還能善心大發,救你父母。至於其他人麼,嘿嘿,小不忍則亂大謀,活不活得了,就得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許宣正想說話,忽聽洗琴「啊」地一聲低吟,似已醒轉,急忙連聲呼喚他的名字。

    洗琴一顫,抬起頭,不可置信地望著他,淚水頓時順著臉頰淌了下來,喃喃道:「公子爺,你……你怎麼也被抓進來了?」

    牢裡嘩聲四起,其他犯人紛紛罵道:「操你奶奶的,還有完沒完了?三更半夜,不睡覺學你奶奶的鬼叫!」

    「龜兒子,你當這裡是驛館還是妓院?大口喝酒,大塊吃肉,還操你奶奶的大聲說個屁話哪!」

    許宣只當聽不見,大聲道:「洗琴,你放心,我一定會救你出去!」

    洗琴搖了搖頭,慘笑道:「公子爺,我活不長久了,你不用管我,還是想著如何自己逃命吧。老爺已經被押到京城去了,聽說夫人以及府裡上上下下都已經被下獄了,這次的大禍,只怕是難逃過了。」

    他臉頰泛紅,精神稍振,說話也順溜了許多,許宣心裡卻越發苦楚難過,知道他已是迴光返照,強撐不了多久了。

    洗琴掙扎著坐起身,道:「公子爺,老爺被官兵抓走前,讓我去分堂的書房裡取一件東西,說那東西關係到許家上下的存亡。我假扮成你,騙過守衛,將那物拐了出來,可惜沒能來得及逃走,官兵就追來了。我將那物藏在一個極為隱秘之地,你如果逃得出去,切切記得去取出來。那地方……那地方……」

    他說得太急,臉色漲紅,張大了嘴,似是一口氣接不上來。許宣大凜,叫道:「洗琴!洗琴!」

    洗琴臉色又轉為慘白,按著自己的胸口,喘氣道:「公子爺,你……你還記得去年元宵節,給我……給我出的燈謎麼?東西就……就藏在謎底裡……」聲音越來越小,手掌忽然往下一滑,動也不動了。

    許宣張著嘴,淚水熱辣辣地燒過臉頰,腦中空白一片。想不到洗琴活著時,常常被他取笑打罵,死的時候,卻叫他如此傷心;而某些從前至親至敬的人,最後反倒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敵。

    他怔怔地坐倒在鐵柵邊,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洗琴所說的話來。不知父親托他去取的東西究竟是什麼,竟引得南寶棠與李提刑等人如此垂涎,又生怕讓程仲甫知曉?思緒淆亂,一時間也記不起去年元宵節自己所出的燈謎。

    他接連經歷了嚴刑拷打、雷電轟頂,又被王文卿氣浪重創,「換」過臟腑,早已元氣大傷,想了片刻,便覺頭痛欲裂,疲乏之極,不知不覺中又倚著鐵柵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醒來時,洗琴的屍體已被拖走,那乾瘦獄卒正罵罵咧咧的翻找著斜對面的牢房,想從乾草堆裡找出些線索。

    林靈素依舊頭戴枷鎖,雙眼似閉非閉地坐著打盹兒。

    許宣知道這魔頭喜怒無常,心機又極為深狡,自己再開口求他也是無益,自己越是表現得急切,就越難在與這魔頭的僵持對峙中取得上風,一不留神讓他察覺那玉如意的主人早已歸西,反倒連救父母的希望也沒有了,當下絕口不提救人之事,只管盤坐調息,按照葛長庚所傳的經訣煉氣養神。

    又過了一個時辰,走道裡又響起腳步聲,那絡腮鬍子的獄卒喝道:「開飯了!你們這些死鬼全都給我起來!」提著麻袋邊走邊罵,將四個又乾又硬的冷饅頭丟到牢裡。

    饅頭雖然遠不如昨夜的酒餚可口,卻也聊勝於無。許宣細嚼慢咽,吃了個半飽,又繼續調氣用功。

    如此醒了又吃,吃了煉氣,煉完氣倒頭便睡,循環反覆,一連過了六天,許宣的精神大為恢復,傷口也沒那麼疼痛了,丹田內又能感到那團暖洋洋氣丹,如小耗子似的在經脈內周轉飛竄。

    林靈素似乎也不著急詢問那玉如意主人的下落,每天氣定神閒地坐在牢裡,也不知是在睡覺還是調氣,偶爾又消失得全無蹤影,回來時每每帶上不少的好酒好菜,自顧吃得不亦樂乎。

    許宣也不跟他客氣,大咧咧地取了來吃,吃完則繼續盤坐練功。兩人各行其是,彼此間不說一句話。

    牢裡冰冷黑暗,雖有那魔頭作伴,卻覺得不勝孤單。

    有時他夜半醒來,想起父母命懸一線,難免呼吸窒堵,恨不能跳起來縱聲大吼;有時想起白素貞,想起她那雙冰冷而又嬌媚的眼波,心頭酸甜苦楚,喉中有如堵了一塊大石。

    與她不過幾日不見,卻彷彿已隔三秋。人海茫茫,生死難料,也不知今後是不是還有相見的機會?

    這天夜裡,他煉畢氣丹,迷迷糊糊地倚牆而睡,正夢見峨眉山上雲海茫茫,紅日如輪,他與白素貞並肩御風而飛,忽然聽見「彭」地一聲巨響,有人迭聲慘叫,夾雜著「叮叮噹噹」兵器交碰之聲。

    剛一睜眼,只見那絡腮鬍子的獄卒「呼」地從眼前橫飛而過,猛撞在石壁上,鮮血噴得滿地都是,當場斃命。繼而一道白影翩然疾掠,連聲叫道:「許宣,許宣,你在不在這裡?」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7 PM

第五十一章重逢

許宣迷迷糊糊正夢見與白素貞並肩御風而飛,忽然聽見「彭」地一聲巨響,有人迭聲慘叫,夾雜著「叮叮噹噹」兵器交碰之聲。

    剛一睜眼,只見那絡腮鬍子的獄卒「呼」地從眼前橫飛而過,猛撞在石壁上,鮮血噴得滿地都是,當場斃命。繼而一道白影翩然疾掠,連聲叫道:「許宣,許宣,你在不在這裡?」

    他心中一震,那聲音好生熟悉!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白衣女子提劍蹙眉四顧,昏黃的燈火搖曳不定地照在她的身上,秋波如水,素衣勝雪,肌膚則彷彿比那衣裳還要白上幾分。

    霎時間,許宣只覺天旋地轉,週身血液都彷彿湧上了頭頂,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在夢裡夢外,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自己唇齒間迸出夢囈似的聲音:「白姐姐!」

    白素貞倏地轉過身,又驚又喜地凝視著他,臉頰上泛起淡淡的暈紅,又像是鬆了一口長氣,長劍一掃,將牢門的鐵鎖劈成兩段。

    許宣喜悅填膺,一腳將鐵門踢開,躍了出來。還沒來得及問她為何知道自己在此,她又揮劍將他手上、腳上的鐵鐐盡數斬斷。

    其餘那些囚犯聽見,紛紛敲打鐵欄,此起彼伏地大叫:「這位仙子,快將我們一起放了!」

    「好姐姐,親姐姐,你的乖弟弟在這裡!」

    白素貞臉上紅暈更甚,眉尖一蹙,殺機大作,左手絲帶如雲飛舞,那口出不遜之言的犯人登時被纏住脖頸,瞬間殞命。

    眾人駭然大嘩,叫道:「殺人啦!殺人啦!」

    林靈素雙手一分,將枷鎖震得粉碎,哈哈笑道:「他奶奶的,老子在這兒好吃好睡,過得正自在,全被你這小妖精攪黃啦。罷了罷了,這就走吧!」

    許宣腦中轟地一震,險些跌坐在地,笑聲隆隆如雷,在這狹窄逼仄的地牢裡迴盪,更似放大了十倍,直震得他氣血亂湧,傷口都似要迸裂開來。

    白素貞亦臉色雪白,衣裳鼓舞,貼著石壁搖搖欲倒。

    那些犯人更是捂著耳朵嘶聲慘叫,有的蜷縮翻滾,有的用頭撞牆,片刻之間,竟幾乎全被那笑聲生生震死;偶有幾個苟活的,也全都瘋魔,抱頭蜷在角落,哆哆嗦嗦地胡言亂語。

    許宣慢慢地站起身,駭怒交集。駭的是想不到這魔頭竟如此凶狂,單憑笑聲,便能殺死這麼多人;怒的是雖說這裡都是犯了重罪的死囚,但難保其中沒有像自己父母一樣受了冤枉的好人,他竟不問青紅皂白,全都震斃,等到了牢外,芸芸蒼生更不知該遭受何等浩劫!

    林靈素撣了撣衣裳,若無其事地笑道:「小子,既然開了殺戒,就得全都殺光,否則留下活口,你還想逃脫,還想救你父母麼?」

    白素貞這時才認出他來,臉色微變,橫劍退了幾步,冷冷地盯著許宣,道:「許公子,原來你還是將他放出來了。」聲音冰冷,像是驟然變作了另一個人。

    許宣大急,道:「白姐姐,不是我放他出……」

    話音未落,又聽林靈素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如果沒與我合念『神霄訣』,老子又怎能引來天雷,衝破樊籠?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從你遇見老子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要被萬世唾罵,千夫所指!」

    許宣腦中又是「嗡」地一響,氣血翻騰,還不等站穩,早已被他封住經脈,連同白素貞一起提在手中,旋風似的朝外衝去。

    「轟轟」連聲,石壁炸裂,煙塵滾滾,月光如流水似的淌入。

    涼風撲面,星辰漫天,下方屋瓦、橋樑連綿掠過。轉瞬間,他們便已越過銀光粼粼的錦江河,御風直上雲霄。

    狂風呼嘯,刮得許宣週身寒透,滿面刺麻,眼睛也難以睜開。

    林靈素一手提著一人,竟如大鵬橫空,片刻不停地飛掠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將近黎明時,才俯衝而下,將他們拋在山頂的亂草叢中。

    許宣翻了幾個滾,撞在岩石上,氣血亂湧,傷口幾欲迸裂開來。經脈被封,一動也不能動。

    四顧掃望,周圍長草起伏,青松傲岸,也不知身在何地。東邊黑沉沉的天際,漏出幾道奼紫嫣紅的霞光。

    白素貞伏在幾丈開外,青絲繚亂飛舞,雙眸正似嗔似惱地凝視著他,臉頰暈紅,在這明暗曖昧的晨曦裡,顯得格外嬌媚。

    他心中一跳,知道她仍在為林靈素逃出乾坤元炁壺之事怪責自己,忙道:「白姐姐,你別聽那魔頭胡說……」

    話音未落,又被林靈素一把提了起來,拋到她的身邊。幽香撲鼻,肌膚相接,伊人髮絲春風般拂掃在額頭、耳梢,一路癢到心底,呼吸如堵,剩下半句話頓時噎在喉嚨裡。

    林靈素拔起白素貞的長劍,輕輕一彈,嘿然道:「好劍!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示君,大好頭顱誰斫之?」劍鋒一劃,抵在她雪白的頸子上,笑嘻嘻地朝許宣道:「小子,那玉如意的主人在哪裡,現在想起來了麼?」

    許宣又驚又怒,哈哈笑道:「你好歹也是堂堂魔門天帝,居然拿一個弱女子的性命,來威脅我這黃毛小子,羞也不羞?」

    林靈素笑道:「老子本來就卑鄙無恥,你現在才知道麼?這小妖精修煉這麼久,不想求仙,卻學些俗世凡人的情仇愛怨,沒的和這你黃毛小子糾葛什麼?不如老子幫她慧劍斬情絲,直接屍解登仙。」

    白素貞雙頰、耳根一陣燒燙,想要斥罵,喉嚨卻像被什麼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許宣高聲道:「男子大丈夫可以無恥,卻不能無信。姓林的,你我既已說定,只要救出我父母,就告訴你玉如意主人的下落,又為什麼要出爾反爾?你若敢傷她半根毫毛,我就算死在這裡,也絕不吐半個字兒!」

    林靈素笑道:「老子一諾千金,說的話自然不會改悔。但我怎麼知道你小子是不是胡謅誆我?你先告訴我那玉如意主人的下落,老子見了她,自然會去救你爹娘。你如果敢騙老子,那就帶著這小妖精和他們到陰間團圓好了。老子可沒什麼耐心,數到三下,你再不老實交代,嘿嘿。」一邊數數,劍尖一邊沿著白素貞的頸子輕輕劃圈,沁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許宣大凜,這魔頭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未必只是嚇唬自己,脫口道:「好,咱們一言為定,誰也不許反悔。」

    見他抽回長劍,才吸了一口氣,道:「玉如意的主人已經死了,屍體就在我們與葛仙人一起藏身的峨眉山洞中……」

    「叮」地一聲,林靈素手中的長劍竟被寸寸震碎,他握著劍柄,臉色煞白,過了好一會兒,才冷冷地道:「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此時東方絳雲流舞,霞光乍破,山頂岩石被朝暉映得通紅一片,林靈素那俊朗的臉容卻冷如寒冰,雙眸更陰森如鬼火。

    許宣被他盯得寒毛直乍,但話已出口,只有硬著頭皮說到底了。

    當下將他如何被小青拋下山谷,陰差陽錯進了巖洞,發現那女子屍體之事一一道來。

    林靈素臉色越來越陰沉,聽他說到刻在洞壁上的周邦彥那首《西河》時,嘴角勾起一絲森冷扭曲的笑紋,嘿然道:「很好,很好,沒想到她對那小子竟然至死不忘。」

    許宣不知他說的「那小子」是誰,但聽他咬牙切齒,一字字似從牙間迸出來,顯然恨入骨髓。

    這魔頭玩世不恭,天大的事也嬉笑置之,相處這麼多天,除了遇見王文卿時,未曾見他如此憤恨古怪。生怕他盛怒之下傷了白素貞性命,忙又大聲道:「你說只要我交代她的下落,便救出我爹娘與白姑娘,可沒說她是死是活。我現在告訴你了,你快放了白姑娘,去救……」

    「啪」地一聲,還不等說完,他的臉上捱了一記熱辣辣的耳光,頓時旋身橫飛,朝山崖下摔去。

    白素貞驚叫聲中,許宣腰帶一緊,又被林靈素用絲帶勾住,懸在崖沿。

    霞光刺眼,天旋地轉,只要那魔頭手指一鬆,便立即墜入深不可測的山壑,萬劫不復。

    大風吹來,許宣冷汗遍體生涼,強抑恐懼,高聲道:「魔頭!你要殺我只管殺,但答應了的事情可不能反悔!你若不救我父母,或者敢與白姑娘為難,那就是出爾反爾,豬狗不如!」

    林靈素森然大笑道:「小兔崽子,死到臨頭還充什麼英雄好漢!嘿嘿,十句話裡九句倒是假的,你不仁我不義,老子和你這狡獪油滑的小子還用講什麼信義?」

    絲帶猛地一鬆,許宣頓時又朝下急墜。

    他心裡一沉,卻聽白素貞高聲叫道:「慢著!我見過這玉如意的主人,嘴角有一顆紅痣,她根本沒死……」絲帶陡然又是一緊,將他重新懸吊半空。

    大風在他耳邊銳聲呼嘯,衣袂獵獵,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似乎過了好久,才聽見崖壁上傳來林靈素的聲音:「小妖精,你說什麼?」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8 PM

第五十二章脫困

大風在許宣耳邊銳聲呼嘯,衣袂獵獵,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似乎過了好久,才聽見崖壁上傳來林靈素的聲音:「小妖精,你說什麼?」

    又聽白素貞說道:「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啦。有天傍晚,小青拉著我到紫霞洞裡盜取葛仙人的金丹,才剛到『忘我亭』,便瞧見一個女子朝山下衝來,身後跟著一群和尚。我們姐妹與那些和尚仇隙甚深,狹路相逢,急忙變了……變了模樣,躲在草叢中。

    「那女子一邊飛掠,一邊與四面八方衝來的和尚激鬥,我們見她憑著一人之力,居然打得眾僧人落花流水,連幾個修為極高明的長老也抵受不住,都大為佩服,心想,如果能學到她的本事,就再不用受這些和尚的氣了。於是一路悄悄地尾隨她下山……」

    林靈素冷笑一聲,道:「如果你說的真是她,別說那些沒用的禿驢,就算是明空那老和尚親自來拿,也未必降得住。」

    白素貞續道:「她打退那些僧人後,左折右拐,衝下山崖,鑽入山崖上一個極為隱蔽的洞中。我們跟著到了洞口,卻見洞內還坐了一個女子,穿著和她一樣的紅裳綠裙,就連相貌、身段也有幾分相似。

    「那坐著的女子瞧見她,苦苦哀求,卻被她一掌拍中後心,立即死了。我們吃了一驚,不敢入洞,遙遙觀望。那女子從懷中取出一個碧玉如意,掛在女屍的脖子上,又用青銅劍在石壁上刻了一首詩詞,然後將青銅劍塞到女屍的手中。接著她又取出一個玉瓶,將淡藍色的汁水澆淋在女屍的身上,青煙直冒,那好好的屍體瞬間便腐爛了。

    「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她早已找好了替死鬼,就算那些和尚找到這裡,也必當她已死了。

    「佈置妥當後,她穿上僧衣、布鞋,扮作一個小沙彌,又躍出洞口,朝山崖下飛掠而去。我們不敢再尾隨,也不願多做停留,惹禍上身,就急急忙忙回了九老峰,後來再也沒有去過。」

    許宣心裡怦怦直跳,相識以來,第一次聽她說這麼多話,而且竟是為了自己。那低柔清悅的聲音聽在耳中,更如山泉漱石,涼孜孜的儘是甜味。

    又聽林靈素冷笑道:「看不出你這妖精竟也如此刁滑,把那小子的話圓得嚴絲合縫。他奶奶的,你當老子這麼好騙麼?你們早就串通一氣,編好了等老子發問,是也不是?」話雖如此,語氣卻已大為和緩,似已信了大半。

    白素貞道:「我若是胡編的,又怎知道她嘴角有顆紅痣?相隔這麼多年,如果不是聽許公子說起,我已經全然忘了,就連那日隨葛仙人避入那洞中時,也絲毫未曾想起。」

    林靈素「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過不片刻,許宣腰上忽然又是一緊,沖天飛起,翻身摔回山頂草叢中。

    林靈素叉著腰,俯睨著他,道:「小子,老子既能讓你起死回生,自然也能把你碎屍萬段。再敢胡言誆我,可就沒這次的好運氣了。」

    這魔頭聽說玉如意主人沒死,神采飛揚,與先前迥然兩異,轉頭四下眺望了片刻,道:「你們在這兒老老實實地待著,老子去去就來。如果老子發現你們說的是假的,嘿嘿。」凌空飄然飛起,沿著連綿不絕的山脊朝南掠去。

    許宣一凜,聽他言下之意,似是要回峨眉山驗證虛實,此去峨眉不知多遠,等他回來,自己二人就算不被野獸吞吃,也要被山頂寒風生生凍斃了!急忙高聲叫道:「魔頭,你先放了我們!你答應了的事可別耍賴!」

    林靈素御風疾掠,毫不應答,很快便消失在遠處的雲海之中。

    白素貞道:「不用再叫啦。就算他不回來,過上六七個時辰,經脈自然會慢慢解開的。」

    許宣這才鬆了口氣。此番歷經死劫而重逢,兩人心中都有種說不出的喜悅、忸怩與異樣的感覺,相隔數尺,動彈不得,彼此視線方一交接,耳頰一燙,雙雙轉過眼去。

    紅日冉冉,山頂上金燦燦一片。

    大風吹來,草浪起伏,幾隻白鶴鳴叫著從他們頭頂越過,在那株蒼勁的青松上盤旋了片刻,又朝崖下展翅俯翔。

    四周雲海茫茫,群峰如黛,遠處橫隔著一道彩虹般的絢麗霞霓,最遠處的山脈反倒最為清晰。那景象明淨遼闊,壯麗如畫,望之塵心盡滌。

    許宣咳嗽一聲,笑道:「好姐姐,你又救了我一命,多謝啦。是了,你怎麼知道我被困在成都的死牢裡?莫非你收到了我所托之夢?」

    白素貞雙靨微微一紅,若在從前,對他這等輕浮口吻必已著惱,但連日來共歷了幾番生死大劫,此時重逢,聽來竟頗覺親切;但一想到這小子稀里糊塗幫助魔頭脫身,又不免慍惱氣苦,冷冷道:「我可沒你這樣的好弟弟。」

    許宣知道她仍在為自己放出林靈素而生氣,於是將自己如何被程仲甫誘捕,如何受盡嚴刑拷打,又如何被王文卿的「鎮魂棺」與「搜神釘」攝取神魄,陰差陽錯之下讓林靈素逃出『乾坤元炁壺』之事全都說了一遍。

    白素貞聽得驚心動魄,怒意早已消了大半,想到他被自己最為敬愛的舅舅出賣,全家遭此橫禍,還被折磨得氣息奄奄,九死一生,心裡不由得一陣陣針扎般的刺疼。這種五味交雜的奇異感覺從未有過。

    許宣黯然道:「白姐姐,我不是想為自己辯解,無論如何,這妖孽終究是因為我才逃出了『乾坤元炁壺』。如今再說也是枉然了,惟有聯起手來,亡羊補牢,設法將這妖孽除去……」

    「就憑你我二人,也想除去這妖孽?」白素貞秋波流轉,訝然地凝視著他,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

    許宣臉上一燙,道:「憑我們兩人之力,或許難以辦到。但道、佛、魔各派恨不能除之而後快,而那妖孽又一心找到玉如意的主人,只要想出一個圈套,哄他上當,或許就能借各派之力除去這個妖孽。」

    他嘴上雖這麼說,心裡也知道早已錯過了蕩滅林靈素元神的最佳時機,那魔頭神通廣大,又極為狡猾,要想騙他上當,實比登天還難。即便真誘使他中了道佛魔各派的埋伏,能否將他圍誅尚未可知。更何況那些妖魔也罷,僧道也好,個個覬覦林靈素的百派秘法,一旦讓他們中的某人得去,焉知會不會又是一個新的林靈素?

    白素貞蹙起眉尖,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沒有再說出口。

    到了這一步,說什麼也都無濟於事了。蒼生浩劫,或已因此而起。與其呵責埋怨,倒不如潛心修行葛仙人所傳的「翠虛金丹大法」,早日煉成正果,或許還有挽回浩劫之機。

    當下閉眼調息,凝神感應丹田內的氣丹,只盼能搶在林靈素趕回之前,衝開經脈,帶著許宣離開這裡,徐圖大計。

    許宣見她臉上仍有幾分薄嗔,被陽光所照,紅彤彤的更增嬌媚,心裡又是怦怦一陣急跳,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又搭訕道:「白姐姐,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如何知道我被困在成都死牢裡的呢。」

    白素貞閉著眼睛,淡淡道:「那夜找不著你,也沒從道、佛、魔各派那兒聽說你的消息,我猜想多半是讓官兵抓去了。我抓了幾個官兵打聽,才知道你因潛入仁濟堂被捕,關入地底死牢……」

    許宣一愣,忽然明白她說的被捕的「許宣」乃是洗琴,笑道:「這可真叫誤打誤撞,天意使然了!」當下將這七日以來,被林靈素帶入死牢後發生之事簡要道來。

    白素貞聽說他臟腑盡被換過,「啊」地一聲,睜眼凝視著他,餘怒盡消,又是擔憂又是驚訝,道:「你……你沒事吧?」

    許宣見她如此關切自己,心中大喜,差點就脫口說:「見到白姐姐,就算肝腸寸斷、魂飛魄散,也立刻就活轉過來了。」

    但知她臉皮素薄,一不小心唐突佳人可就大煞風景了,便又吞下衝到嘴邊的話,笑道:「白姐姐放心。那魔頭說就算是掉了腦袋,有他的『百納之身大法』,也能起死回生。我現在除了偶爾心跳加速時有些難受,其他並無大礙。」

    白素貞大奇,低聲道:「百納之身大法?百納之身大法?」

    她在蜀山修行多年,從未聽說過如此詭異的妖術,沉吟了一會兒,又搖了搖頭道:「你好糊塗。那魔頭既是借你體內的金丹元氣,才引來天雷,得以脫身,皇帝也罷,道佛各派也罷,更加饒你不得。要想救你全家,更得設法速速殺了那魔頭,將功補過,豈能再求他相助?」

    許宣又是一凜,她說得不錯,許家上下被程仲甫等人陷害,原已奇冤難洗,自己又當著王文卿等人之面,與林靈素破棺逃離。眾目睽睽,縱然跳進錦江河也洗不清了!

    思緒飛轉,突然想起那個對林靈素恨之入骨的魔門妖後,忙道:「白姐姐,那日你追循李秋晴李姑娘,可曾問到小青的下落?」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08 PM

本帖最後由 笑傲乾坤 於 2015-1-18 12:31 AM 編輯

第五十三章情動

    突然想起那個對林靈素恨之入骨的魔門妖后,忙道:「白姐姐,那日你追循李秋晴李姑娘,可曾問到小青的下落?」

    白素貞秋波中閃過一絲黯然之色,道:「李姑娘是被那些茅山道士救下的,小青還在那妖后的手裡,也不知……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

    原來那日妖后擒住了小青與李秋晴,在峨眉山腳追蹤他們下落時,恰好撞見了從茅山趕來的朱洞元等人。

    妖后引天雷大戰葛長庚後,真元損耗了不少,不願與眾道士纏鬥,又或者是相信了葛長庚臨終所言,終於沒對李秋晴下毒手,而將她丟給了茅山道士,只挾擄著小青殺出重圍,不知所蹤。

    許宣大為失望。

    原想那妖后既然也能引來天雷,修為應當不在那魔頭之下。如果知道她在哪裡,索性以那「玉如意主人」作為釣餌,將林靈素誘到彼處,讓他們鬥個魚死網破。無論這兩人最後孰死孰活,對於天下蒼生,都是一件幸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趁著他們兩敗俱傷,將他們全都殺了,用這兩個魔門魁首的頭顱,來換回許家上下的性命。

    當下只好安慰道:「白姐姐不用擔心,妖後抓著小青不放,不過是想用她為餌來引我們,一旦聽說那魔頭與我破棺逃脫的消息,自然會將她放走。再說小青姐姐聰明機變,說不定早已尋機逃走了。」

    心裡卻有些忐忑,以妖后那狠辣的性子,連身為自己父親的葛長庚都下得了毒手,更何況非親非故的小青?

    許宣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白素貞說著話,不知不覺,日頭已經移到了上空。

    林靈素的封脈法術極為古怪,任憑白素貞如何凝神調息,體內氣血滯堵,炁丹始終難以感應調動,更別說衝開經絡了。

    正值暮春,山上仍是寒冷如冬,兩人動彈不得,被狂風吹了幾個時辰,都已渾身僵痺。許宣起初還興致勃勃,說到後來,牙關不住地格格打顫,聲音也開始有些變調了。

    大風呼嘯,白雲在上空飛速地聚散彌合。

    一隻又一隻白鶴從他們頭頂掠過。然後又來了一群巨大的怪鳥,呀呀尖叫,扇動翅膀衝落草叢,昂首闊步,似乎在打量著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剛想靠近,被許宣一聲大吼,又嚇得沖天而散,遙遙盤旋。

    眼看著日頭漸漸西移,越來越冷,經脈依舊沒有解開的跡象,兩人都開始擔心起來。太陽下山之後,山上的溫度勢必急轉而下,如果氣血依舊難以流動,只怕等不到明天黎明,就會被生生凍死於此了!

    許宣抬眼看著那些盤旋尖啼的怪鳥,想到父母生死未卜,自己卻困守此處,心底湧起從未有過的沮喪、失望與悲憤,苦笑道:「白姐姐,想不到我們辛辛苦苦逃出峨眉,最後卻還是要淪為這些惡禽的腹中之餐……」

    「誰說我們要死在這兒了?」白素貞眉尖一蹙,冷冷道,「你要活著救出父母,我要活著除掉那魔頭,就算要死,也要與那魔頭同歸於盡,不負葛仙人臨終所托。剛說過的話,這麼快就忘了麼?」

    她突然這麼疾言厲色地說話,倒把許宣嚇了一跳,臉上熱辣辣地一陣燒燙,又是羞愧又是激動,心道:「不錯!沉冤未雪,大仇未報,我又豈能自輕自絕?就算要死,也當死得其所,豈能在這荒山野嶺,做枉死鳥腹的孤魂冤鬼!」

    熱血上湧,朝著上空的那群怪鳥高聲喊道:「你們這些禿毛雞全都給我聽好了!快去告訴那姓林的魔頭,許爺爺銅頭鐵臂石頭心腸,啄不爛、砸不彎,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終有一日,我也要……」

    這通豪氣干雲的話還未說完,肚內突然傳來一陣「咕嚕嚕」的響動,兩人一怔,白素貞忍俊不禁,如雲開雪霽。許宣也掌不住笑了起來,這才記起已經有許久未曾進食了。

    想起那日與白素貞困在峨眉山洞中,也是這般經脈被封、飢寒交迫,然而短短數日,天翻地覆,兩人之間也再不是那陌生而又疏遠的關係了。

    許宣五味交集,笑道:「白姐姐,如果這次我們能活著下山,我定要抓下幾隻禿毛雞,讓臨安的王大廚給你做一桌最拿手的『全鳳宴』。」說到「全鳳宴」三字,肚內更是咕咕連響。

    白素貞見他重新振作精神,心下稍安,微微一笑,繼續閉目調息。

    許宣則口若懸河,將他所能想起的各種美食全都添油加醋地向她描述了一遍。當日在峨眉山洞裡,只能一個人在腦中追想這些美味,今日有了聽眾,說得興味倍增。越說越覺飢腸轆轆,抬眼看著天上的鳥群,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恨不能現在就抓下幾隻,拔毛開膛,洗淨後烹為各式美味,大快朵頤。

    白素貞雖不知這些佳餚何味,聽他說得滔滔不絕,極盡鋪張誇大之能事,也不由暗自嚮往。

    她久居蜀山,初入紅塵,微瀾不驚的心池如被春風拂動,尤其與這少年在一起時,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覺,難以如往常般摒除雜念,定下心來。幾次聽得好奇,想要開口詢問,卻又強行忍住。

    空中霞雲密佈,暮色沉沉,那兩株松樹的剪影顯得格外蒼涼寂寥。狂風刮過洶湧的草浪,寒意徹骨。那群怪鳥又飛回來了,呀呀盤旋著落在松樹上,隨時準備撲下搶啄他們的屍體。

    許宣渾身僵直,又餓又冷,說到後來,已是斷斷續續,東跳西竄,連自己究竟在講些什麼也不清楚了。幾次險些睡著,迷迷糊糊中聽見怪鳥的尖啼,神識一醒,大吼著驅散它們,接著強打精神,追述他能想到的任何美食。

    到了半夜,就連臨安小巷裡的各種點心、小食也全都說完了,他口舌麻痺,連寒冷和飢餓都已感覺不到了,身體彷彿已經不屬於自己,只有意識恍恍惚惚地懸浮於寒風裡。

    風聲呼嘯,鳥啼淒厲。明月在烏雲間穿梭,忽明忽暗地照著山頂。白素貞伏在他幾尺外的草浪裡,衣裳鼓舞,青絲翻飛,長長的眼睫毛緊緊閉攏,似乎已經睡著。

    許宣心中一凜,頓時清醒了大半,此時一旦睡著,只怕再也無法睜開眼來了!又驚又急,大聲叫道:「白姐姐!白姐姐!」

    連叫了數十聲,白素貞睫毛才輕輕一顫,重新睜開眼來,撞見他的目光,臉頰上突然泛起奇異的暈紅,又立即閉上雙眼。

    許宣鬆了口氣,道:「白姐姐,你可千萬別睡著。只要熬到黎明,過了十二時辰,或許就能衝開經脈了。等我們離開這裡,再找一個最近的驛館,點上滿桌子的酒菜,美美地飽餐一頓,然後再痛痛快快地睡上一覺……」

    他一日一夜未曾進食,目不交睫,早已疲憊不堪。此時心中一寬,強振了許久的精神反而萎靡了下來,聲音越來越低,說到最後一句話時,自己竟然合上雙眼,沉沉睡著了。

    過了許久,沒聽見他的聲音,白素貞忍不住悄悄睜眼望去。月光鍍照在他俊秀的臉上,泛著柔和的瑩光,她忽然又想起剛才那荒唐的怪夢,心中「咯噔」一跳,耳頰如燒。

    方才迷迷糊糊中,她彷彿又回到了峨眉山那夜,回到了那隱秘的石洞之中。

    她又夢見他背著「紫霞春」,冒死殺了兩個淫猥的道士,救了自己。夢見他假意解穴,閉著雙眼在她的胸口胡亂摸索,嘴角泛著促狹而得意的微笑。夢見自己一劍擦著他身沿刺過時,他大叫大喊「謀殺親夫」。夢見一覺醒來,她靠在他的肩頭,陽光正透過石隙,金燦燦地照著他沉睡的側臉。

    她又夢見雷雨傾盆,自己渾身寒戰,軟綿綿地偎在許宣的懷裡,而他正解開她的衣襟,吸吮她肋間傷口的毒血。他的唇舌緊貼著她的肌膚,那酥麻如電的感覺,讓她窒息顫慄,卻無法動彈,無從抗拒……

    不知為何,自從成都府與他失散的那一夜起,她總會夢見這些,夢見這俊俏狡獪的少年,夢見峨眉山上與他相關的點點滴滴。

    而今夜,與他重逢之後的首個夢裡,除了這些凌亂的片景,她竟然夢見雷電交加,他緊緊地抱著自己,吸吮肋間的傷口,然後那滾燙潮濕的唇舌緩緩上移,貼著她急劇起伏的胸口,滑過頸子,封堵住了她顫抖的雙唇,讓她天旋地轉,無法呼吸……

    那夢境如此荒唐,卻又如此真實。直到此刻,她仍然可以清晰的記得那迷亂而狂暴的吻;記得他的舌尖一點點撬開自己的唇齒,恣肆地碾壓吸吮;記得他手穿過她撩亂的髮絲,緊緊地抱著她,在她耳邊一聲聲低沉地呼喊著「好姐姐」;記得那一刻她全身繃緊,體內彷彿有什麼瞬間爆炸了,將她和他一起炸散成萬千碎片,飄蕩在無邊無際的虛空裡……

    即便此刻,一想到夢中旖旎的情景,她的心仍在猛烈地跳動著,呼吸如窒,耳頰滾燙得彷彿將欲熔化。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18 PM

第五十四章凡心

即便此刻,一想到夢中旖旎的情景,白素貞的心仍在猛烈地跳動著,呼吸如窒,耳頰滾燙得仿佛將欲熔化。

    但是,為什麼會作如此荒唐而古怪的夢呢?在此以前,在那漫長而波瀾不驚的一千年裏,她日出而修,日落而息,從來不知道何為夢境,從來不明白人類那些複雜而奇怪的感情。

    哪怕化作人形之後,她依舊不明白人為什麼哭,為什麼笑,為什麼難過,為什麼哀愁。不明白人為什麼會愛上一個人,為什麼會恨一個人,熾烈的愛又為什麼會突然變成決絕的恨。

    不明白和尚為何要滅絕七情六欲,道士又為何要虛空清靜。如果沒有了七情六欲,虛空清靜便能成仙,她又何需修煉千年?

    她的世界一直那麼簡單,春時花,秋時月,夏時風,冬時雪,四季更迭,年年歲歲。所謂天地之道,所謂長生不死,在她眼裏,也不過是將此肉身修作了草木岩石。

    在這短短幾日內,她的世界天翻地覆,日月更移,她突然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種種奇怪的情感。

    葛長庚死時,她視線模糊,竟險些湧出了人類所說的“淚水”;許宣吸吮她的傷口時,心跳如撞,五髒六腑仿佛都縮成了一團;抱著那失去雙親的嬰兒時,心如刀割,又湧起潮水似的溫柔與疼惜;許宣消失無蹤後,心急如焚,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眼前耳邊時時刻刻都是他的音容笑貌……

    難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那顆“元嬰金丹”嗎?她心裏猛地一跳,想起了葛長庚在傳授她“翠虛金丹大法”時,傳音所說的那番話來:

    “白娘子,你本性純真善良,修行千年,淡泊無求,殊為難能可貴。但你知道為何妖精都要化成人形嗎?欲修仙道,先修人道。隻有感受過人的七情六欲,經曆過由此引起的種種磨難劫擾,而後明心淨意,斬斷塵念,才能以超凡脫俗之心,得窺仙道之門。

    “這顆‘元嬰金丹’帶給你的,除了道家夢寐以求的內丹真炁,還有你從未體驗的凡人情感與種種煩惱。如果你不能從七情六欲裏破繭而出,要麼如凡人般隻剩下百年之壽;要麼墮入魔道,永隔仙界。

    “你要記住,是人,是仙,是魔,不是由這顆丹藥決定,而是由自你心。在蜀山的修行不過是煉氣,人間的修行才是煉心。煉氣易,煉心難。望你修成一身浩然正氣,斬除萬劫,以一顆玲瓏剔透的冰雪之心,飛升仙界。”

    那時她得贈金丹,喜不自勝,沒有細想葛仙人的這番叮囑。此時初曆人間的種種七情六欲、喜怒哀愁,始解話中之味。

    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這山頂浸骨的寒風裏,看著月光從許宣身上慢慢移轉,看著那張俊俏的臉容漸漸凝結冰霜,想著數日來與他同生共死的點點滴滴,想著連夜夢裏消魂迷魄的旖旎幻象……更是心亂如麻,柔腸百結,分不清是夢是醒,是真是幻。

    白素貞思緒聯翩,五味交陳,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又迷迷糊糊地在寒風裏睡著。

    若是常人,被封住經脈,在高山之頂捱了一夜,早就生生僵斃了。好在二人吞了“元嬰金丹”,體內潛藏的道家真炁極為強沛,雖然不能衝開經絡,卻守住了玄竅、髒腑,除了皮肉之苦,一時倒也沒有大礙。

    第二日清晨,晴空如洗,陽光媚好,兩人身上凝結的冰霜很快便隨著草葉上的露珠一起消散了。候守在鬆樹上的那些怪鳥也不知飛去了哪裏。

    兩人悠悠醒轉,見彼此無恙,全都鬆了口氣,相視而笑。

    許宣肚內又是“咕咕”一陣叫喚,早已餓得前腹貼後脊了,歎了口氣,道:“如果那些怪鳥還在便好了。好歹還能裝死騙它們上前,等它們來啄我胸腹時,說不定還能一口咬住它們的喉嚨,吞幾口熱乎乎的鮮血……”

    話音未落,忽聽空中“哇哇”尖叫,居然真的來了兩隻巨大的紅色怪鳥,從南邊急速俯衝而至。

    那兩隻鳥和昨日的怪鳥全然不同,似雕非雕,身形足有成人大小,一隻僅有左翼、左爪,一隻僅有右翼、右爪,身體似被縫連在一起,羽毛稀疏,極為醜陋詭異。叫聲更是淒厲詭異,遠處山上的群鳥聽見,紛紛衝天驚飛。

    怪鳥來速極快,轉眼已到了許宣頭頂,猛地探爪抓來。還不等他驚呼出聲,便已將他淩空拎起,接著又閃電似的從白素貞上方掠過,順勢抓住她的手臂,“哇哇”怪叫著朝南邊山壑飛去。

    狂風撲麵,雲騰霧繞,不時有奇峰怪石從身畔擦掠而過。這兩隻怪鳥雙翼平張,少說也有四丈寬,翎毛雖然稀疏,卻根根尖利如長刀,兩側樹木被其掃及,竟無不應聲切斷。

    兩人又驚又怒,奈何無法動彈掙脫,林靈素的封脈術又極為獨特,白素貞用了兩傷法術也無法強行衝開,隻能眼睜睜地任由它們擺布。

    越往下飛,霧氣越濃,原本湛藍高闊的天空已被茫茫霧靄遮蓋,偶爾一陣大風吹來,隱約可以瞧見下方盡是深崖險壑,也不知有幾萬丈高,隻要怪鳥鬆開腳爪,必定摔成肉泥。

    許宣想起家中食客所說,鷹隼吃烏龜時,必先將它抓至半空,高高摔碎硬殼,而後再盡情享用,不由得滿嘴全是苦味。想不到強撐了一日一夜,終究還是免不了成為鳥食。早知如此,當日在成都撞見父親時,就當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就算被道佛各派圍攻擊斃,好歹也死得其所。

    然而又飛了一會兒,這兩隻猛禽始終未曾鬆開腳爪,想來是打算將他們帶回巢中,哺喂雛鳥。

    忽然大風鼓舞,也不知從哪裏卷來一蓬暴雨,劈頭蓋臉地澆得兩人渾身濕透,寒涼刺骨。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過一會兒就轉化為牛毛細針,隨著流雲飄散而去。陽光透過險峰、雲層,金燦燦地照在山壑裏,視野頓轉清明。

    隻見左側崇山峻嶺,怪石參差,一道瀑布從山頂隆隆飛瀉而下,水簾與霧氣蒙蒙彌散,彩虹橫跨。

    右側則是一大片高陡的斜坡,冰磧、亂石星羅棋布,荒草中夾雜著小叢的杜鵑花與一蓬蓬枯死的箭竹。

    更遠處則是一片冰川,在陽光下閃爍著點點金光。

    穿過山穀,前方又是一個更深更陡的山壑,如此層層遞下,飛了也不知多遠,雲霧盡散,碧空如洗,連綿不絕的山嶺、深翠淺綠的密林、姹紫嫣紅的野花……猶如斑斕織錦,盡收眼底。

    兩人被這奇麗壯闊的景象所震撼,一時竟忘了恐懼。怪鳥“哇哇”啼鳴,突然朝東折轉,沿著陡峭如削的崖壁,直衝穀底。

    這片峽穀極為陡窄,北麵盡是冰川亂石,顯然是從前崩塌傾瀉而成。狂風呼嘯刮來,陰冷入骨。

    南麵照得見陽光的山嶺,草木密集,繁花搖曳,陰影處則覆蓋著斑斑點點猶未消融的冰雪。

    至少有十幾道瀑布從兩側山嶺交錯衝泄而下,在穀底彙集成山溪,蜿蜒繚繞,朝東奔流。

    怪鳥抓著他們緊貼著山溪衝過山穀,又朝東飛了幾百丈,兩側山崖越來越窄,那些嶙峋交錯的巨石就像是蓄勢待發的凶禽猛獸,隨時都將俯衝而下。

    忽聽一個嘶啞的聲音從右上方傳來,哈哈笑道:“乖鳥兒,我的好乖鳥兒,爸爸在這裏,快快飛上來!”

    怪鳥齊聲歡鳴,提著兩人展翅直衝,落在一塊凸出的崖石上。兩人翻身急滾,險些墜落。

    那人顫聲叫道:“妙極!妙極!天天吃些鳥雀蛇鼠,嘴裏都淡出烏來啦!這等細皮嫩肉的兩腳羊,清蒸了吃一定最為甘甜爽口。”

    許宣抬頭望去,猛吃一驚,崖壁洞穴裏坐了一人,雙腿、雙臂都已被砍斷,蓬頭垢麵,渾身爬滿了爛蛆。身邊堆放著各種腐爛的禽鳥、野獸的屍體,穢臭難言,相隔幾丈,便已被熏得煩惡欲嘔。

    白素貞生性喜潔,不由蹙起眉頭。

    那人嘿嘿笑道:“小妖精放心,我要吃的是這隻兩腳羊,你嘛,就給我的乖鳥兒當點心好了。”

    那連體怪鳥似是聽懂他的話,呀呀叫著踏步上前,雙雙朝她啄去。

    許宣大凜,正欲喝止,“嘭”地一聲,氣浪炸舞,連體怪鳥突然像被什麼淩空擊中,尖叫著張翼橫飛,斷羽繽紛掉落。

    隻聽一人哈哈大笑:“老怪物,你可沒這等口福,還是老老實實地吃你的死耗子吧。”飄然衝落在洞口,青衣獵獵,正是林靈素。

    生死關頭,重見這妖魔,許宣驚喜壓過了怒懼,想不到他居然又回來了,而且這麼快便找到了這裏!心中隱隱又覺得有些奇怪,此處溝壑縱橫,宛如迷宮,連體怪鳥又飛速奇快,就算這魔頭回到山頂,發現他們消失不見,又怎會來得如此迅疾?

    還不及多想,便聽那洞中人疊聲狂罵:“操你奶奶的,原來是你這忘恩負義的小雜種!老子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22 PM

第55章 宿仇

那人瞪著林靈素,鬚髮戟張,仿佛快氣瘋了,如果雙腿雙臂俱在,必定已一躍而起,和他大打出手。

    林靈素笑道:“這麼多年沒見,你的嘴依舊比屁股還臭。老怪物,老子救你一命,你卻如此出言不遜,這才叫忘恩負義……”

    那人罵道:“操你奶奶的,你剁了老子雙手雙腳,害得老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個狗屁恩!有種把老子腦袋一併砍了,老子化成厲鬼,絕不會放過你!”臉色漲得紫紅,越罵越是激動,竟像皮球似的在地上接連蹦動。

    林靈素充耳不聞,目光四下掃望,嘿然道:“老怪物,怎麼只剩下你一人?那老虔婆和牛鼻子呢?難不成見到老子,全嚇成縮頭烏龜了麼?”

    許宣越聽越奇,原來這兩人早已認識,卻不知魔頭口中的“老虔婆”與“牛鼻子”又是誰?這怪人又是何方神聖?為何竟會被林靈素砍去手足?

    洞中人咆哮道:“小雜種,你裝什麼蒜?”咬牙切齒地瞪著林靈素,突然又歇斯底里地喘氣狂笑起來:“你問那牛鼻子?哈哈,那牛鼻子……那牛鼻子……哈哈!那牛鼻子早就被老子吃啦!”

    連體怪鳥尖叫盤旋,張翼沖落在對面的崖壁上。

    眾人轉頭望去,才發現岩壁罅隙裡盤坐著一具骷髏,骷髏旁邊放著一個鐵葫蘆和一柄黝黑的短劍。

    洞中人哈哈狂笑道:“牛鼻子啊牛鼻子,你和老子鬥了一輩子法,到了最後,還不是被老子吃個精光?嘿嘿,就連肚腸也成了比翼鳥的腹中之物!可惜這裡沒有野狗,否則連骨頭也不給你剩下!”

    那怪鳥啄了啄骷髏的頭骨,仰頸尖叫,似是在跟著示威炫耀。許宣與白素貞對望一眼,又是吃驚又是噁心。

    林靈素嘿然道:“老怪物,你不是專吃童男童女麼?怎麼越活越回去,連這把老骨頭都生吃活啃了?”一把將許宣提了起來,道:“要吃也得吃這等皮嫩肉甜的小崽子,是不是?”

    那“比翼鳥”拍翅引頸,齊聲歡鳴,許宣驚怒交集,心中一動,突然明白這魔頭為什麼將他與白素貞丟在山頂了,喝道:“姓林的,原來你拿我們當誘餌,引這怪鳥上鉤!”

    林靈素笑道:“捨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神農頂附近荒無人煙,就算有活人,早就被這老怪物和雙頭鳥吃光了,不委屈你們當祭品,又怎麼找得到這老怪物來敘敘舊?”

    神農頂?許宣驚怒更甚,小時便曾聽父親說過,天下奇草靈藥最多之處,莫過於昆侖山與神農頂。

    神農頂山勢雄偉,地形複雜多變,方圓數百里又瘴氣密佈,也不知有多少凶禽猛獸。采藥人一入此山,歸者寥寥,僥倖回來的,也必定沾染怪病,活不經年。這魔頭將他們帶到這裡,自然是不存好心了。

    洞中人雙眼灼灼地盯著他,似乎怒火稍消,喉結滾動了一會兒,啞聲道:“小雜種,你想知道的,當年我早就全告訴你了,還想問什麼?”

    林靈素笑嘻嘻地道:“你只需告訴我,當年是誰將你從神農頂下的冰川裡挖出來的?她取出你們肚子裡的寶貝後,又到哪裡去了?這小子我就交由你處置。”

    洞中人臉色微變,怒吼道:“小雜種,原來那姓李的妖女是你叫來的!你害得老子半死不夠,還要唆使她害死老太婆,老子要你償命!”狂怒之下竟猛地飛彈起來,咆哮著朝林靈素喉嚨張口咬去。

    林靈素一伸手將他按倒在地,笑道:“老怪物,要怪只能怪你們咎由自取。當初早點交代清楚,又怎會再受一番苦頭?”指上微微用勁,道:“看來你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要舒舒筋,活活血,才能想起一些事情。”

    洞中人臉色急轉慘白,身體篩糠似的簌簌發抖,口中兀自大罵不已。那“比翼鳥”撲翅尖叫,幾次想要俯衝而下,被林靈素目光一掃,又畏縮踏步。

    林靈素微笑道:“老怪物,人都死了十多年了,生氣又有什麼用?與其無端受此苦頭,倒不如爽爽快快地告訴我她的下落,你也好改善改善伙食,多活個三年五載。你說是不是?”

    他指上勁力越來越大,洞中人臉色漲紫,雙眼漸漸凸了出來,青筋暴起,仿佛隨時都將爆炸開來,再過了片刻,終於抵受不住,嘶聲道:“操你奶奶的!建康……那妖女去了……去了建康!”

    “建康?”林靈素眯起雙眼,喃喃道,“不錯,不錯,我可真是傻了!她刻在壁上,寫得再也明白不過……”嘴角勾起一絲森冷的笑紋,神色古怪,也不知是喜悅、悲傷,還是恨怒。

    他猛一甩手,將那人拋回洞中,又彈指將許宣與白素貞的經脈盡數解開,指了指對面的骷髏,笑道:“老怪物,別說老子不講情義,這倆丫頭小子可是那牛鼻子的正宗徒孫,人我幫你帶來了,吃不吃下肚,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洞中人一愣,喝道:“你說什麼?”

    林靈素翻身躍上洞邊的岩石,以臂為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悠然道:“許小官人,你知道這沒手沒腳的怪物是誰,對面的那具骷髏又是誰麼?這怪物是老子之前的魔門天帝陸成仇,那骷髏是他的老對頭,也就是葛老道的師父、陳楠陳泥丸……”

    許宣、白素貞大吃一驚,魔門天帝素來行蹤詭秘,不以真面目示人,陸成仇這個名字自然是聞所未聞,但陳楠可就是如雷貫耳,人所盡知了。

    陳楠號翠虛子,是“金丹派”的創門人,不僅真氣雄渾、劍法高絕,更精擅巫醫之術,常以泥土摻和符水,捏成小丸為人治病,因此又稱“陳泥丸”。

    此人衣衫襤褸,塵垢遍體,終日喝得爛醉,吟些莫名其妙的詩歌,性情狂放任俠、瘋瘋癲癲,自稱“殺天下該殺之人,醫世間難醫之病”,被視為道門中的另類。

    六十年前,他傳葛長庚金丹大法後,雲遊四海,行蹤難覓,據說早已在昆侖山飛升成仙,沒想到竟是死在神農頂下,被魔帝吃得只剩一具白骨!

    林靈素笑道:“小子,你和這小妖精雖然沒對葛老道行拜師之禮,卻已有授業之實,陳泥丸好歹也算是你師祖了。師祖被人吃了,你們這些做徒子徒孫的,又該如何?”

    陸成仇咆哮道:“操你奶奶的,小雜種你出爾反爾,想借刀殺人!我先吃了這小崽子,再和你算帳!”箭也似的急射而起,張口向許宣脖子咬來。

    林靈素笑道:“既然你都說借刀殺人了,沒有刀哪成?小子,接住!”又將“龍牙”準確無誤地拋入許宣手中。

    許宣朝後一閃,差點被陸成仇咬中,趁著白素貞的絲帶纏住這手足俱斷的魔頭,朝後拖拽時,急忙握緊“龍牙”,朝他胸口刺去。

    身形方動,“比翼鳥”尖嘯著猛撲而來,巨翼狂風席捲,橫掃在他的肩膀上,登時將他扇得翻身飛跌,重重地撞向崖壁,喉中一陣腥甜。

    “老怪物,我當年只說不取你性命,可沒說不讓別人取你性命,”林靈素翹著二郎腿,悠哉悠哉地看著他們激鬥,笑道,“再說,這倆丫頭小子是我好心送來給你開胃的,你自己牙口不好,怪誰來哉?”

    陸成仇怒極反笑,發瘋似的飛旋彈跳,掙脫絲帶,反身朝白素貞咬去。他雖然被斬斷四肢,真氣也只剩不到百之一二,但畢竟是曾經的魔帝,動作迅疾如鬼魅,竟迫得白素貞連連後退,幾次險些被其咬中。

    這塊凸出的巨岩長不過四丈,寬僅兩長,一腳踏空便摔下幾百丈深的穀底。許宣幾次想要衝上前相助,奈何被那怪鳥的巨翼接連橫掃,左臂、右腿鮮血淋漓,險象環生,別說沖到白素貞身邊,就連騰挪轉身都頗為吃緊

    眼角瞥處,見那山洞寬僅丈許,許宣靈機一動,轉身避過怪鳥的巨翼掃擊,搶入洞中。

    雙頭怪鳥尖叫著大步追入,繼續張翼橫掃,“格拉”一聲,尖刀似的翎毛擦過他的頭頂劈入岩石,翅膀頓時被左側的洞壁卡住,一時難以奪拔而出。

    許宣趁機從它左翼下沖出洞口,轉身躍起,一刀剁在那怪鳥的左頸上,鮮血激射,鳥頭橫飛。

    怪鳥厲聲慘叫,左頭猛地回轉啄向他的眼睛,許宣心中一凜,下意識地揮掌掃蕩,“嘭!”怪鳥頸子應聲斷折,他也被那反撞巨力震得翻了一個筋斗,趔趄朝山崖下落去。

    白素貞急忙卷舞絲帶,將他攔腰纏住。陸成仇速度卻比她更快,狂吼著反彈飛轉,一口咬在許宣的後頸上。

    許宣劇痛攻心,奮起全身之力,反手一刀刺入他的臉頰,登時將那怪物連牙帶骨挑成兩半。

    陸成仇縱聲咆哮,半邊頭顱直墜山谷,餘下的半邊頭顱猶自連著身子,緊緊地咬著許宣的脖頸,腥熱的鮮血噴得他渾身盡是,一時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陸成仇的。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24 PM

第五十六章秦淮

陸成仇縱聲咆哮,半邊頭顱直墜山谷,餘下的半邊頭顱猶自連著身子,緊緊地咬著許宣的脖頸,腥熱的鮮血噴得他渾身盡是,一時也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陸成仇的。

    這幾下兔起鶻落,疾如閃電,等到許宣回過神時,已被白素貞拉上巨岩,想起方才之兇險,冷汗不由涔涔遍體,有如虛脫。

    林靈素從崖石上一躍而下,拊掌笑道:“妙極妙極!金丹派傳人終於怒斬宿敵,為師祖報仇,陳老頭泉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伸手奪過陸成仇的屍體,十指錯分,猛地將其肚腹撕裂開來。

    白素貞一陣煩惡,急忙轉過頭去,饒是許宣膽大,也看得毛骨悚然。

    林靈素伸手在屍體內攪了片刻,又扯出血淋淋的腸子,寸寸捏握,似在尋找什麼,過了一會兒,才轉頭笑道:“很好,很好,你們果然沒有騙我。否則這裡就要成為兩位殉情之所了。”

    白素貞臉上一紅,冷冷道:“你胡說什麼!”

    “小妖精不好意思啦!”林靈素拍手起身,哈哈大笑道,“你修煉這麼久,總算知道點人味兒,也算是道有初成了。不過等將來你修煉得更久了,就會發覺這世上最為歹毒險惡、薄情寡義的,莫過於人。你為了這麼個小子舍生冒死,不划算得很哪。”

    許宣知道白素貞臉皮薄,被他這麼一說,只怕又要與自己生分,忙高聲喝道:“魔頭,不要以你之心,度別人之腹。白姐姐與我同仇敵愾,自當患難與共,義之所至,又有什麼划算不划算的?你以為天下人都像你這般冷酷絕情麼?”

    林靈素搖頭嘖嘖道:“郎情妾意,琴瑟和鳴。可惜這裡窮山惡水,不是談情說愛的所在,不如咱們找個煙花之地、金粉之都,讓你們盡情花前月下。”身形一閃,便又抓起兩人,沖天飛去。

    槳櫓搖曳,月光灑在秦淮河上,盡是粼粼銀光。

    畫船吱吱呀呀地穿過浮石橋洞,再往前航行片刻,絲竹聲聲,笑語頻傳,漸轉熱鬧。

    燈影搖動,白素貞雙頰暈染,倚著畫船的舷窗,好奇地朝外眺望。兩岸歌樓舞榭,彩燈連綿,映照得整條長河瑰麗如虹。

    或許因為明日便是端午的緣故,河上畫船穿梭,簫鼓不絕。放眼望去,燈光璀璨,舟行水上,如泛銀河。清風徐徐拂面,心神俱醉,不知今夕何夕。

    幾艘花舫迎面駛來,船中眾人觥籌交錯,歡歌笑語,一人喝得爛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一邊高聲吟唱李白的詩歌,一邊想要彎腰撈月,“嘭”地一聲,雙腳倒掛船舷,滿船哄笑。

    再往前行,遊人更多,除了舫船,河上還有眾多見所未見的雜耍演出。幾艘長船沿岸擺開,船頭架著秋千,七八個少年正前後拋蕩,突然借勢騰空飛起,連續翻了幾個花俏的筋斗,輕盈躍入水中,引得兩岸喝彩不絕。

    岸邊有人舞獅,有人舞龍,還有人在表演爬杆、踏索。別說白素貞,就連許宣也極少見到如此熱鬧景象。

    他早就聽說過“十裡秦淮甲天下”,建康是南唐故都、六朝金粉,繁華更在臨安之上,今日親眼目睹,才知果不其然。一時間也看得目眩神迷。

    忽聽有人叫道:“送瘟船就快開啦!”人流頓時洶湧起來,爭先恐後地往不遠處的朱雀橋擠去。

    朱雀橋下泊著一艘無人的五彩木舟,船上放著五瘟神像,堆滿了各種紙糊的男女、牲畜。

    眾人湧到橋上,將寫了祈願的疊紙紛紛拋入船中。過不片刻,鑼鼓齊奏,爆竹大作,送瘟船徐徐順流而行。

    眾人歡呼著將燈籠擲入船中,竄起幾道火苗,被大風鼓卷,整艘船頃刻燃燒起來,火光熊熊,朝城外駛去。

    林靈素嘿然道:“禍來不能擋,福去不可留。區區一艘木船,便想打發瘟神,簡直是癡人說夢。”轉頭瞟了眼船中眾人,揚眉道:“你們說是不是?”

    畫船裡除了他與白素貞、許宣三人,還有兩個船夫、一個華服公子和五個樂伎。眾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都朝那華服公子望去。華服公子臉色如土,連連點頭。

    那華服公子姓王,本是建康城中的富紳,這艘船是他租來遊河的,就連那幾個女子也是他府中家伎。

    佳節前夕,王公子正依紅偎翠,在秦淮河上游得快活,這三個瘟神卻突然從天而降,手下幾個家丁稍有反抗,立即便被林靈素丟下河去。他嚇得大氣不敢出,只有龜縮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此時聽瘟神發問,又哪敢再有二話?

    林靈素仰頭將酒一飲而盡,拍案道:“好酒!如此美酒,又逢如此良辰美景,豈能沒有歌舞助興?來,唱幾首即時應景的小曲兒,唱給老子聽聽。”

    幾個樂伎又相互對望一眼,一個紫衣歌姬清了清嗓子,撥弄琵琶,怯生生地唱道:“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

    許宣一愣,想不到這麼巧,竟是周邦彥的這首《西河》。

    那歌姬聲音低柔哀婉,唱的那句“山圍故國繞清江”尤為纏綿。林靈素“哼”了一聲,臉上閃過一絲憤怒苦痛之色,端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許宣心中一震,突然醒悟林靈素在神農頂上誘供陸成仇所說的、“逃往建康的賤人”便是那玉如意的主人!

    周邦彥曾任溧水知縣,這首《西河》又名“金陵懷古”,唱的便是建康興亡的感歎。那女子借屍裝死,在洞壁上刻下這首詞,自是在暗示林靈素她的下落。

    林靈素帶著他們前往神農頂,也是想從陸成仇口中加以證實,所以才會說出那句“你們果然沒有騙我,否則這裡就要成為兩位殉情之所了”的話來。

    這幾日他被林靈素帶著輾轉千里,疲於奔命,只顧想著如何脫身,救出父母,竟未曾想明此節。

    又想,那女子不知與林靈素有什麼親密關係,當年上峨眉,多半與這魔頭有關。她從陸成仇與前妖後的肚中取走的東西又是什麼?林靈素追到建康,所要找的究竟是人呢,還是陸成仇腹中之物?

    思忖間,又聽那歌姬唱道:“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余舊跡鬱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地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白素貞雖不明白詞中意思,但聽那曲調蒼涼悲惋,也不由得一陣莫名的難過,船外的種種熱鬧景象,反倒變得遙遠、隔閡起來。

    林靈素自斟自飲,連喝了十幾杯酒,神色變得更為古怪,冷笑道:“姓周的小子空負詞名,一輩子也沒出幾首像樣的詞,也配和蘇東坡相提並論?他奶奶的,一首詞裡化了別人三首詩,了不起得很麼?”

    周邦彥的詞名氣極大,這首《西河》更是膾炙人口,許宣聽他如此貶低,忍不住起了逆反之心,他記性極佳,頓時想起從前在家中所聽到的食客論辯,脫口道:“化用別人詩詞,常有之事,化用得渾然一體,自然就算本事。照你這麼說,晏幾道的‘落花人獨立,微雨***’豈不是成了文賊?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也是化自劉禹錫的‘水流無限似儂愁’……”

    “住口!”林靈素突然大怒,許宣眼前一黑,頓時被他的氣波震飛出兩丈來外。

    “嗡”地一聲,琵琶弦斷,眾樂伎嚇得面無人色,縮成一團。

    許宣卻大感痛快,爬起身,哈哈笑道:“辯論不過,便惱羞成怒,了不起得很麼?你能用什麼‘百納之身大法’截人肢體,取人臟腑,重塑身體,就不許別人借化幾句前人的詩詞?這又是什麼狗屁道理?”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衣服,坦然回座。

    林靈素瞪了他片刻,一拍桌子,大笑道:“說得有理!”又斟了杯酒,一飲而盡,道:“小子,你膽大包天,誰也不鳥,很合老子的胃口。如果你棄暗投明,和那些迂道士、偽君子劃清界限,老子一高興,別說救你爹娘,說不定早就收了你做徒弟啦。”

    經過這幾日相處,白素貞知道這魔頭雖喜怒無常,卻恪守恩仇必報的原則,所以才一直未對許宣痛下殺手,聽他突出此言,心裡更是“咯噔”一響,生怕許宣為了救出父母,當真被他誘入歧途,搖頭道:“他已經受了葛仙人的衣缽啦,不會做你徒弟的。”

    林靈素乜斜她一眼,嘿然笑道:“小妖精,老子最喜歡逆天而行,和別人對著幹,你若想讓老子不起這個念頭,就趕緊讓這小子磕頭哀求,拜我為師。”

    許宣正想出言譏諷,忽聽“嘩”地一聲,河上水浪噴湧,有人驚叫道:“妖怪!有妖怪!”繼而驚呼四起,兩岸一片大亂。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26 PM

第五十七章故人

“嘩”地一聲,河上水浪噴湧,有人驚叫道:“妖怪!有妖怪!”繼而驚呼四起,兩岸一片大亂。

    許宣轉頭朝舷窗外望去,猛吃一驚,只見一條巨大的碧青蟒蛇從河心沖天飛起,飛旋甩尾,在月光下劃過刺目的弧光,又狂飆似的朝這裡沖來。

    白素貞臉色驟變,失聲道:“小……”話音未落,那巨蟒已沖落在兩丈開外,“轟!”驚濤炸湧,大浪如暴雨傾盆。

    眾人尖叫著東搖西倒,還不等扶穩,那巨蟒的青鱗長尾又重重地砸在湖面上,整艘畫船頓時被掀得飛起四五長高,桌案亂舞,樂伎、船夫全都手舞足蹈地飛了出去,直墜水中。

    許宣翻了幾個滾,瞥見白素貞擰身飛旋,從舷窗翩然掠出,直朝那怪物追去,心下大凜,叫道:“白姐姐小心!”

    眼前一花,橫杆撲面撞來,他下意識的揮手一擋,頓時將木杆連著艙板打得粉碎。

    林靈素一把拎起他的衣領,破艙沖出,踏波幾個起伏,便已追上白素貞,又將她封住經絡,抓著沖落岸邊。

    那條青碧色的巨蟒發出一聲尖利的長嘯,在遠處河面上幾個翻騰,便又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個巨大的漩渦,滾滾飛轉,將周圍的遊船畫舫盡皆掀翻。

    岸上人潮洶湧,驚呼不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了那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的巨蟒身上,加之林靈素方才這一連串的動作快如鬼魅,混亂中,竟無一人注意到他們。

    林靈素扣住白素貞的脈門,森然傳音道:“小妖精,你再敢亂來,老子就震碎你的經脈,讓你現出原形!”見她點了點頭,這才解開她的經脈。

    四周人流越來越擠,接踵摩肩,喧雜刺耳。有的想要到那巨蟒消失的河岸邊看個究竟,有的則想速速回家,遠離危險。

    林靈素領著二人上了朱雀橋,分花拂柳似的朝橋的對岸擠去。

    只聽有人高聲叫道:“讓開!讓開!妖怪到哪兒去了?”十幾個官兵領著六個皂衣道士推推搡搡地沖了過來。

    眾人紛紛避開,七嘴八舌地朝東比劃。

    那六個道士二話不說,立即沖天飛起,齊刷刷地沿著秦淮河,踏劍朝東掠去。兩岸頓時又是一陣驚呼。

    許宣心中噗噗直跳,從那六個道士的裝扮來看,當是靈寶派的修真。靈寶派素以降魔除妖為己任,符籙咒術聞名天下,這些道士突臨此處,難道是已猜到林靈素將至建康?又或者,城中聚集了其他魔門妖類?

    喧嘩聲中,又聽白素貞細若蚊吟似的傳音道:“許公子,我看見小青啦,她就在附近。”

    許宣急忙轉頭四顧,但夜色混沌,人海茫茫,一時間哪能分辨得出誰是誰來?心中驚喜更甚,暗想:“是了!小青既然到了這裡,妖後必定就在附近。這些道士多半是為了追緝妖後而來。倘若能設法將妖後引來與林靈素火拼,便可吸引道門各派,鬥個魚死網破!”

    兩人對望一眼,心領神會。此時若大聲喊叫,一則周圍太過喧鬧,別人未必聽得見,二則不等喊出聲來,只怕便被這魔頭一掌震碎心脈了。只有暫且按捺,見機行事。

    林靈素對二人的交互暗示渾然不覺,拽著他們穿入街對面的小巷,七折八拐,人聲漸寂,到了一個破舊的宅子前停下。

    那宅子似乎久無人住,瓦簷上衰草叢生,簷下蛛網密佈。宅門紅漆剝落,對聯上的字跡淡得幾乎看不出來了,依稀可辨是杜甫的一首詩,“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林靈素怔怔地望了片刻,神色奇怪,正欲舉手叩門,門卻“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駝背的瞎眼老者抖抖索索地提著燈籠,眼白翻動,悲喜交織,顫聲道:“公子爺!你……你……你終於來了!”

    林靈素拍了拍他的肩膀,嗓子也像噎住了一般,過了好一會兒,才抬步跨入門中,低聲道:“她呢?在麼?”

    駝背瞽叟搖了搖頭,抹著眼角,道:“小姐十六年前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走的時候,也沒有告訴老奴將去哪裡,何時歸返,只說公子爺有一天定會回來……”

    他似是察覺到許宣二人,稍一遲疑,摸索著將門栓上,嘴唇翕動,也不知和林靈素傳音說些什麼。

    庭院裡整潔乾淨,樹木亭亭如蓋,就連懸掛的燈籠也鮮豔如新,顯是時常拾掇打掃,渾然不似門外的破敗景象。

    許宣隨著林靈素朝廳堂走去,東張西望,心想:“這裡想必就是玉如意主人的居所了,能住這麼大的宅子,也不是個普通人家。”

    目光一掃,瞧見照壁上題著一首詞,字跡秀麗,與峨眉山洞中的那首《西河》果然同出一人之手。

    這首詞也是周邦彥所作,詞牌名為《瑞龍吟》,傳唱甚廣:“章台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黯凝佇,因念個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

    “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裡,同時歌舞,惟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台句。知誰伴、各園露飲,東城閒步。事與孤鴻去。探春盡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穿過廳堂,沿著廊屋轉入後院,花香撲鼻,草木更為蔥蘢。假山重疊,流水淙淙,池塘邊綠竹森森,曲徑通幽,亭台樓榭掩映其中,在月色裡望去,直如仙境。

    林靈素似是對此地極為熟悉,無需那駝背瞽叟領路,便穿堂過院,徑直上了二樓的琴閣。

    琴閣內空空蕩蕩,除了四把交椅、一條放著古琴的長案、一個漆木圓凳外,就只有牆角的四個青銅瑞獸香爐。

    月光從窗格傾瀉而入,香煙嫋嫋,案上的琴譜半卷半舒,仿佛彈琴之人剛剛起身離去。

    林靈素坐在長案前的圓凳上,低頭怔怔地端看了片刻,指尖輕掃琴弦,叮叮咚咚,空寥幽遠如山澗清泉。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神色恍惚,說不出的蕭索落寞,像是換了一個人般。

    駝背瞽叟提著燈籠,站在他旁邊,靜默如石,仿佛全然忘記了站在角落陰影中的許宣二人。

    許宣悄悄抓起白素貞的手掌,正想寫字示意,豈料她卻陡然往回一縮,似是想要掙脫,卻又怕驚擾了林靈素,裝作沒有察覺,雙頰酡紅。

    許宣一愣,知道她誤會了自己,但覺所握柔荑滑膩冰涼,猶若無骨,心中不由怦怦劇跳。

    這些日子共曆生死,別說牽手,就連摟抱也曾有過幾回,然而相形之下,那些場景疊加在一起,都及不上她現在的神情這般嬌媚可人。忍不住將她手掌輕輕一捏,屏住呼吸,用手指在她掌心比劃寫字。

    白素貞被他指尖劃得酥癢難耐,又羞又惱,不知他到底想做些什麼。想起連日來所作的怪夢,耳根更是燒燙如火。換做從前,早已一劍刺下,至少也當抽手賞他一耳光,但此時不知何以,手臂酸軟,心亂如麻,竟似提不起半點力氣。

    許宣反反復複寫了幾遍“快走,去找小青”,見她始終咬唇不語,不由大感焦急。

    此刻遠處人聲漸稀,魔頭又自顧撫琴沉吟,正是脫身尋找妖後,或引來注意的良機。奈何自己又不懂得傳音之術,再這般搗騰下去,機會可就稍縱即逝了。

    當下一橫心,便想拉著白素貞一起破瓦沖出屋頂,念頭剛動,突聽“哢嚓”一聲,那古琴竟被林靈素折斷為兩截,露出一卷青色的皮軸。

    兩人一凜,想不到其中竟另藏乾坤,這魔頭此行的目的多半便在於此了!

    只見林靈素取出皮軸,在案上徐徐展開,雙眼半眯,精光閃動,又是驚喜又是得意,嘿然道:“原來如此!水火既濟,陰陽相諧,妙極,妙極!”

    這時,大風吹來,異香繚繞,瞽叟提著的燈籠明滅搖曳,琴閣裡頓時一片昏暗,庭園裡突然傳來一聲熟悉的尖叫:“姐姐,快走!”

    小青!

    許宣、白素貞心中大震,還不等循聲張望,又聽樓梯上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一個妖媚陰柔的聲音歎了口氣,道:“錦幃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許宣又驚又怒又喜,這幾日總在想著如何誘使林靈素與妖後火拼,想不到無需行動,妖后便已自行找上門來!

    妖后所吟的這首詞也是周邦彥所作,據說是影射徽宗與李師師的隱秘情事,那旖旎溫柔的語句,此時聽來,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駝背瞽叟神色大變,猛地朝後退了一步,林靈素卻若無其事的收起那青皮卷軸,哈哈一笑,道:“琴弦已斷,還調個屁笙?君不聞‘樓前芳草接天涯,勸君莫上最高梯’?”

    妖后又柔聲應道:“我只聽說‘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說話間已經轉身上了琴閣,黑袍鼓舞,雙眸如冰,左手拽著一個俏麗的綠衣女郎,正是久日不見的小青。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7 11:30 PM

第五十八章師師

說話間,妖后已轉身上了琴閣,黑袍鼓舞,雙眸如冰,左手拽著一個俏麗的綠衣女郎,正是久日不見的小青。

    小青臉色雪白,半身軟綿綿地拖在地上,像是沒了骨頭一般,頓足嗔道:“姐姐!我早就警告過你啦,你怎麼還往這裡來……”瞥見白素貞與許宣緊握著的手,“咦”了一聲,妙目滴溜溜地上下轉動,頗為訝異。

    白素貞臉上一陣燒燙,急忙掙開手掌。許宣也被她盯得有些心裡發虛,咳嗽一聲,右手緊握龍牙刀柄,大聲道:“妖后,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的人已經找到啦,快將小青姑娘放了。”

    妖后聽若罔聞,朝著林靈素款款而行,歎息道:“李郎,李郎!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可是望穿秋水,度日如年,在這裡足足等了你七天啦。”

    林靈素揚眉笑道:“區區七天,何足道哉?我可是等了你二十年啦。”剛想起身,臉色忽然一變,撐在長案上的手掌竟微微發起抖來。

    妖后格格笑道:“你總是這般甜言蜜語,討人喜歡。”秋波流轉,柔聲道:“是了,李郎,這香味好不好聞?是我從昆侖山上采來的‘銷魂斷魄草’,再加上南海的‘沉香火花’,研磨混合而成。有人說,吸了之後,便會肝腸寸斷,心火如焚,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大風刮來,滿室的香味越發濃烈。許宣一凜,這才覺得那爐香果然有些奇怪,聞之飄忽如墮雲中。

    白素貞更是一陣頭重腳輕,想要扶著欄杆站穩,卻似連直起腰的力氣也沒有了,驚怒之餘,卻又仿佛松了口氣,原來先前的酸軟無力,是緣於中毒,並非因為被他握住手掌的緣故。

    林靈素起身哈哈笑道:“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就憑這麼點兒迷香,也想擺倒老子麼?”

    妖后微笑道:“單憑此香或許無法奏效,但是再加上燈籠裡的‘蛇涎香蠟’、琴弦上的‘若冰塵’,以及塗在卷軸上的‘長相思’,可就難說得很啦。李郎,你行事素來謹慎,若不是此次太過得意忘形,又對這駝奴萬二分相信,想要讓你中計,原也沒這般容易……”

    話音未落,“嘭”地一聲,那駝背瞽叟被林靈素一掌打得鮮血狂噴,破窗撞飛在數十丈外的假山上,連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便似已當場斃命。

    妖后吃吃笑道:“李郎呀李郎,你這多疑狠辣的脾氣可真一點也沒改。可惜那駝奴對你忠心耿耿,毫不知情,我剛才那句話不過是騙你的。李師師寫在洞壁上的《西河》,你能瞧見,我自然也能瞧見。你我相識這麼久,豈能不知道你接下來想去哪裡、做些什麼?”

    李師師?

    許宣大吃一驚,難道那玉如意的主人竟是當年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美人李師師?忽然想起刻在玉如意上的那句詞,更是大罵自己愚蠢。

    李師師與趙官家、周邦彥的風流情事天下皆知。

    “記去年、對著東風,曾許不負鶯花願”正是源自徽宗那首傳唱甚廣的《探春令》,再說,那玉如意翠綠通透,價值連城,除了王公貴卿,誰人可有?更勿論她所題留的詩詞,句句出自周美成之筆。為何如此簡單之事,自己竟然想不出來?

    徽宗被金兵擄走後,李師師的下落也因此成謎。想不到相隔數十年,竟讓自己得窺其秘。

    卻不知她與林靈素究竟有何瓜葛,為何她要遠上峨眉,裝死留信?又為何要從神農頂下的冰川挖出魔帝,藏身金陵?如今又去了哪裡?

    正自疑竇叢生,又聽妖后柔聲道:“我在這裡等了你幾天,見那駝奴日夜打掃,將宅前宅後收拾了個遍,唯獨這把琴碰也不碰,灰塵堆積,我就想,李師師一定將那秘圖藏在琴裡啦。所以我就悄悄地換過爐香與蠟燭,在琴弦和秘圖上抹了毒藥,日思夜盼,等著你登門。李郎,你說,我待你好不好?”

    燈火搖曳,林靈素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青色,搖搖晃晃地將卷軸塞入懷中,笑道:“你待我情深意重,幾十年前我便知道啦。可惜我這人就是這般賤,待我越好的女人,我越是瞧她不起,對我不理不睬的女人,我反倒夢縈魂牽。你若早點給我下些毒藥,我說不定就捨不得離開你啦……”

    話音未落,突然掀卷狂飆,朝妖后一掌拍去。

    “嘭!”氣浪飆舞,窗子盡皆炸碎。

    許宣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翻了幾個筋斗,一頭撞在樓梯的扶欄上,眼冒金星,險些滾下樓去。睜眼再看時,白素貞、小青也被那氣浪推飛出丈許,一個靠牆而坐,一個俯臥在地,所幸並無大礙。

    妖后原地翩然凝立,似乎一動也未曾動過。林靈素卻軟綿綿地倚坐在瑞獸香爐旁,臉色慘青,嘴角沁著一絲鮮血,顯然中毒頗深,一擊不成,反被妖后重創,封住了經脈。

    許宣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原想引來這妖女,與林靈素鬥個兩敗俱傷,豈料這魔頭竟會著了她的道;而自己三人又或中迷毒,或被封脈,無力動彈,只能做俎上魚肉,眼睜睜地任她宰割了。

    妖后款款上前,伸手擦去林靈素嘴角的鮮血,柔聲道:“李郎,你還是乖乖地坐著,不要妄想衝開經絡。真氣越是運轉,這四種毒流速便越快,等到了心、腦、玄竅,神仙也難救啦。”

    林靈素喘著氣笑道:“你不是說要……要將我千刀萬剮,寢皮食肉麼?中了這劇毒,可……可不好下口。”

    妖后格格笑道:“你的‘百納之身’我又不是沒有見過。如今你身上還有多少骨肉是你自己的?我吃了作什麼?當初你甜言蜜語,騙我將什麼都給了你,就連秘不外傳的‘清微劍法’也一五一十教了你。所以即便要吃,我也當切下你的舌頭來下酒,其他那些皮肉,就由它腐爛生蛆好了。”

    林靈素哈哈笑道:“若不是聽了我的甜言蜜語,時至今日,你還是那乾巴巴、冷冰冰,一點活人味兒也沒有的茅山上清老姑婆,哪能活得這麼驚天動地、有滋有味?你不感謝我便也罷了,還這般恩將仇報,讓人好生心寒。”

    妖后柔聲道:“是啊,我感謝你感謝得緊,所以定要投桃報李,讓你也嘗嘗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滋味。”

    她蓮步輕移,繞到林靈素身後,右手舉起一根三寸來長的青色骨針,道:“這根針用靈犀骨製成,淬了八十一種劇毒,紮入你頭頂的‘泥丸宮’,一來可以讓你僵而不死,痛不欲生;二來可以用‘靈犀照神法’感應你的所思所想,就算你不開口,我也能一字不差地洞悉‘神霄五雷譜’和百派心法。你說是不是妙得很呢?”

    “靈犀照神法?”林靈素一怔,笑道,“胡說八道。這法術失傳了幾百年,你又從哪裡學會?”

    妖后歎了口氣,道:“李郎,只許你盜墓,就不許別人掘屍麼?這法子既是唐朝失傳的,哀家難道不能去挖唐朝之前的古墓?”

    許宣在一旁聽得心頭大凜,掘人祖墓乃是斬立決的大罪,這妖女為了報仇,竟無所不用其極,連這等為人不齒的下三濫之事也做得出來,難怪當初會被上清派逐出師門。

    妖后夾起骨針,剛欲朝林靈素頭頂拍下,林靈素突然轉身,閃電似的一掌擊在她的肩頭。

    “嘭”地一聲,絢光爆舞,妖后大叫一聲,骨針脫手沒入橫樑,右手亦猛擊在林靈素的胸口。

    兩人猛地一震,鮮血齊噴,彼此卻像磁石附鐵,緊緊粘在了一起,四周氣浪滾滾渦旋,陡然朝外一鼓。

    “嘭嘭”連聲,琴閣的屋瓦、窗櫺頓時炸飛。許宣三人亦被那無形巨力拔地掀起,齊齊猛撞在牆上,險些背過氣去。

    只見霞光閃耀,映得四壁光怪陸離,林靈素與妖后四掌交貼,陀螺似的越轉越快,又猛地朝下一挫,盤腿落定。

    妖后的斗笠、面紗俱已震碎,黑髮披散,臉白如雪,只是雙眸寒冷如冰,襯著脖頸上的那幾滴殷紅的鮮血,顯得說不出的淒厲冷豔。

    林靈素咳嗽著笑道:“這麼多年沒見,你一點兒也沒老,反倒出落得越發標緻啦。可惜歲月癡長,馬齒徒增,怎麼就沒變得更機靈些呢?你當老子真的中了你的詭計,半點反擊之力也沒有了麼?”

    妖后格格笑道:“你若真有反擊之力,剛才這一掌即便沒震斷我的心脈,也早就吸光我的真氣啦。連‘盜丹大法’也使不出來,還敢嘴硬?”

    她笑起來時,嘴角雖然上揚,眉眼卻無一絲笑意,殺機淩厲,顯是恨他已恨到了極點。

    林靈素笑嘻嘻地道:“我的嘴是硬還是軟,你還不清楚麼?你說得沒錯,老子進這琴閣時,的確得意忘形,沒察覺到‘蛇涎香蠟’和那‘銷魂斷魄草’的怪味兒。但塗在琴弦上的‘若冰塵’還能瞧不出來麼?如果不是老子將計就計,故意捱了你一掌,裝作被你封住經脈,你又怎會忘乎所以,連我戴了冰蠶絲手套也沒察覺?”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12:00 AM

第五十九章駝奴

林靈素笑嘻嘻地道:“如果不是老子將計就計,故意捱了你一掌,裝作被你封住經脈,你又怎會忘乎所以,連我戴了冰蠶絲手套也沒察覺?”

    許宣凝神細看,果然發覺他手掌上閃著一絲冰霜似的光澤。

    妖后微笑道:“是呀,我一時大意,沒將你剁成肉醬,那又如何?你我同使‘盜丹大法’,真氣迴圈對峙,誰能堅持到最後,誰便是贏家。可惜你現在中了劇毒,督脈又已震斷,過不上半個時辰,不是被我吸光真氣,就是被我震碎周身經脈而死。多活上一時半刻,也讓你這般神氣麼?”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你說得不錯,你我現在如膠似漆,敢先提分手者,必心碎腸斷而死。所以我才需要留下一個幫手,好派上用場。”

    話音剛落,人影一閃,那駝背瞽叟竟提著燈籠重新躍入琴閣,眼白翻動,淡淡道:“駝奴跟了小姐幾十年,忠心耿耿,李姑娘,你以為單憑那一句話,公子爺就會對我痛下殺手麼?”

    妖后臉色微變,許宣三人也吃了一驚。

    換做別人,知道中了迷香劇毒,多半立即拼死逃脫,林靈素卻遇變不驚,繼續不動聲色地和駝奴合演了這出苦肉計,以圖反擊。其心機之隱忍深狡,果然遠勝常人。

    林靈素嘿然笑道:“駝奴,她現在只要稍敢動彈,就會立即被我吸幹真氣,震碎經脈。你取下那根骨針,刺入她的天靈蓋,讓她自己嘗嘗那是什麼滋味。”

    妖后冷笑道:“好啊,你有膽子只管紮來。我和你主公的真氣迴圈交吸,就像個無堅不摧的大漩渦,你這一針紮下,包管叫你癟成人幹。”

    林靈素道:“你別聽她嚇唬,泥丸宮一旦被刺,她體內氣旋瞬即告破,還能吸個狗屁人幹。快快動手!”

    那駝奴卻提著燈籠一動不動,道:“公子之命,駝奴原當謹遵立行,但小姐說過了,李姑娘是她的仇人,老奴擒住她後,必當交給小姐親手處置。小姐是駝奴的救命恩人,小姐的話,駝奴不敢不聽。”

    林靈素奇道:“你說什麼?師師早就安排好了?”

    駝奴恭恭敬敬地道:“正是。小姐當初離開這裡時,便已囑託老奴,說有朝一日,李姑娘定會找到這裡,發現藏在琴中的秘圖,圖上早已塗了‘冰魄花粉’,只要她稍一觸摸,便無法動彈……”

    “冰魄花粉?”林靈素眯起眼,閃過一絲驚怒之色,忽然哈哈大笑:“這麼說來,如果今天來的只有老子一人,一樣要著你的道了?老賊奴,你家小姐有沒有說要如何處置我?是不是讓你將老子的頭砍下來,送給狗皇帝?”

    駝奴一怔,急忙朝他伏身拜倒,道:“老奴豈敢!小姐只說不管是公子爺,還是李姑娘,一旦到了這裡,便由老奴設法留住,送到她那裡去。老奴在這兒等了十六年,沒想到卻將李姑娘和公子爺一起等來啦。更沒想到的是,李姑娘機關算盡,還是為公子爺所制,早知如此,老奴……老奴就不必費這些周章。”

    許宣越聽越感意外。林靈素與妖后一個是魔帝,一個是妖後,聯起手來天下無人能敵,孰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竟讓這駝背的老瞎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撿了個現成便宜。而這一切都歸功於李師師在峨眉山洞設下的小小圈套。想到那李師師算計之深,籌謀之遠,心中更是凜然。

    忽聽大門“咚咚”連聲,有人喝道:“開門!開門!”院牆外火光閃爍,顯然是方才的動響太大,招來了巡夜的官兵。

    許宣大喜,妖后格格笑道:“老瞎子,外面到處都是牛鼻子和官兵,你沒了招子,哀家倒要瞧瞧你如何能沖得出去。”

    駝奴又朝林靈素叩了一叩頭,道:“公子爺,恕老奴冒犯了。”站起身,從懷中摸出一個銀灰色的麻袋,迎風抖鼓,將兩人兜頭罩入其中。

    小青吐了吐舌,笑道:“老妖婆,恕不遠送。”

    正自快意,卻見那駝奴用繩子將麻袋口紮緊,又從懷中取出一個銀灰色麻袋,轉身朝他們走來,頓覺不妙,笑道:“喂,老駝子,咱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就不勞你駕帶我們走啦……”話音未落,已被那駝奴拎小雞似的一把提起,丟入袋中。

    許宣周身麻痹,掙扎不得,索性縱聲大叫道:“林靈素在……”話音剛起,眼前一花,寒風凜冽,已被兜入袋中。接著幽香撲鼻,軟語滿懷,白素貞也被拋了進來,雙雙擠作一團。

    當初在峨眉山上,許宣便曾連同李秋晴被小青裝入乾坤袋中,孰料相隔不足一月,又遭此際遇。只是這次的麻袋不知用何物製成,觸之如冰,袋裡更是森冷如冰窖,他陡地打了個寒噤,雖然與二女緊緊相貼,仍然凍得渾身顫抖。

    駝奴迅速紮緊麻袋,取出一根扁擔,將兩個麻袋穿起挑肩,躍出琴閣,朝後院的高牆掠去。

    許宣大急,牙關格格亂撞,顫聲連叫:“魔門妖人林靈素在此!魔門妖人林靈素在此!”

    小青“哼”了一聲,恨恨道:“不用再叫啦!這袋子是冰蛛絲製成的,叫破了嗓子,外面的人也聽不著、看不見。”

    麻袋東搖西晃,從那絲麻間的孔隙朝外望去,隱約可見外面的情景。左邊長巷中,十幾個官兵正舉著火把,猛踹宅門,對他的叫聲果然渾無反應。

    許宣又是失望又是不甘,想要拔出龍牙刀,將麻袋豁開一道口子,奈何手指僵直顫抖,連刀柄都無法攥緊。

    駝奴雙眼雖瞎,卻仿佛對周遭一切了然於胸,幾個起落,便已飛過院牆,到了鄰居的亭閣屋頂上。接著又鬼魅似的穿街過巷,越過下水門城牆,出了城,沿著秦淮河朝大江方向掠去。

    此時剛過初更,明月當空,河水粼粼,左岸漆黑一片,蛙聲遍野。到了橫塘,岸邊才隱約可見幾點寥落的燈火。

    碧波萬頃,荷葉連天,月光透過縫隙,照得袋裡銀亮如雪。白素貞與小青緊緊偎在一起,口中呵著白汽,臉色都已凍得發青。

    許宣心亂如麻,暗想:“這駝奴若要殺人滅口,又何須將我們帶走?既要帶走我們,不知有什麼盤算?”他雖然聰慧機變,但到了這等境地,也只有聽天由命,伺機而動了。

    駝奴在岸邊立定,耳廓轉動,朝西邊吹了幾聲口哨。

    大風刮來,蘆葦搖曳,過不片刻,一艘長約三丈的破舊江船從湖面幽深處吱吱呀呀地搖了出來。

    駝奴躍上船,將兩個麻袋丟在後艙,那船又搖搖晃晃地朝前駛去。船上除了他們,便只有一個黑瘦艄公,和一個青衣男子。兩人似是早與駝奴約好,只管搖櫓劃槳,一言不發。

    江船駛出橫塘,順著河水拐入大江。江水遄急,狂風鼓舞,刮得帆布獵獵作響,船速頓時轉快。

    許宣抖抖索索地蜷在袋中,每個毛孔都仿佛被寒風刮入,二女的肌膚貼在身上,更涼得像冰。

    船板跌宕,江浪聲聲,他又困又冷,迷迷糊糊地默念著“金丹訣”,強撐了小半時辰,終於還是沉沉睡著了。

    夢中忽聽鼓聲如雷,號角破雲,他心中一震,頓時醒轉。但見江上紅日如輪,薄霧如紗,鷗鳥三五成群,歡鳴著穿掠而過,遠處白帆點點,若隱若現。不知不覺中竟已睡了一宿。

    或許是因為陽光照耀,袋內的溫度略有回暖,四肢雖然仍有些僵冷麻痹,脖頸、十指卻已經能微微活動了,比起昨夜已有如天壤之別。

    卻不知他自幼在各種藥湯裡泡大,近乎百毒不侵,“銷魂斷魄香”與“蛇涎香蠟”雖然霸道,對他也只能逞一時之效,過了這三四個時辰,已經消抵了小半;再加上他體內的金丹真氣不斷迴圈流轉,又散掉了小半,體內積存的寒毒只剩下了十之三四。

    白素貞可就沒有這等耐受能力了,依舊和小青蜷在一起,衣裳凍結,眉睫、臉頰上凝了一層薄薄的冰霜,唯有雙唇濕潤依舊,相隔咫尺,吐氣如蘭,在晨暉裡鮮豔如花瓣。

    許宣心裡突突直跳,恨不能偷偷地親上一親。念頭方起,忽聽鼓聲連奏,夾著吶喊與號角聲,似是從後方傳來。二女也被那聲音驚醒,剛一睜眼,睫毛上的霜屑頓時簌簌而落。

    “那是什麼?”小青眯起妙目,又驚又疑。

    許宣也是一凜,凝神聽了片刻,擂鼓聲排山倒海,猶如千軍萬馬在戰場衝殺,幡然醒悟,脫口道:“是端午賽龍舟!”

    吶喊如潮,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果見一艘龍船箭也似的從左側疾沖而過。

    船頭站著一個赤眉大漢,身掛楮錢,搖動著長近兩丈的紅旗,高吹號角。在他指揮下,數十個大漢紮著紅巾,打著赤膊,整齊劃一地搖動長槳,發出雷鳴似的吶喊。船尾則坐著六個大漢,雨點似的急速敲打皮鼓。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02 AM

第六十章蒼龍

船頭那赤眉大漢身掛楮錢,搖動著長近兩丈的紅旗,高吹號角。在他指揮下,數十個紮著紅巾、打著赤膊的漢子,整齊劃一地搖動長槳,發出雷鳴似的吶喊。船尾則坐著六個大漢,雨點似的急速敲打皮鼓。

    接著第二艘、第三艘……近百艘描金繪彩的龍舟次第從旁側江面疾駛而過,號角淩雲,鼓聲震耳欲聾。

    眼看最先的那艘龍舟即將被右側的賽船趕上,那扮演“龍頭”的大漢突然緊握紅旗,大吼著轉身橫掃,“嘭”地一聲,頓時將追趕者船頭的漢子打落江中。

    群龍無首,船上眾漢子頓時亂成一片,有的伸手去拉落水呼救的漢子,有的則乾脆躍入江水。很快便被其他龍舟超過。

    鼓聲越來越急,眾龍舟爭相恐後,一面吶喊趕超,一面相互揮旗毆擊,不過片刻,又有六七個“龍頭”被掃落水中,其中一人被當頭打中,哼也來不及哼上一聲,鮮血飛濺,當即暈迷

    小青二女在峨眉山上修行,幾乎從未下山,未曾見過這等壯觀激烈的場面,大覺有趣。

    許宣生性最喜熱鬧,賽龍舟乃是每年端午節他必看的節目,此時雖然前途難料,仍被吸引得目不轉睛。當下一面透過麻袋空隙緊張觀望,一邊將端午節的典故、習俗向她們大致介紹了一遍。

    小青聽得津津有味,格格笑道:“原來山下還有這麼多新鮮有趣的事情,作人可比作神仙好玩多啦。姐姐,不如我們……”

    她頓了頓,笑吟吟地瞟了許宣一眼,嘴唇翕動,也不知傳音說了什麼,白素貞的臉頰登時飛紅如霞,白了她一眼,微露慍色。

    右側風帆獵獵,喧嘩陣陣,又有一艘舫船超過了他們,舷艙的視窗裡探出許多人頭,正興奮地朝著眾龍舟指指點點,議論那艘船能奪得第一。

    只聽有人高聲叫道:“我賭那艘紅角龍舟!你們不認得那艘船的‘龍頭’是誰吧?嘿嘿,他是趙官家欽點的禁軍總教頭朱勇。”

    眾人齊聲驚呼,那人更加得意,又道:“這次端午賽龍舟是趙官家下旨舉辦的。我聽說官家巡行完揚州,昨天便到了金山寺為天下百姓祈福,現在正好在金山寺上看千帆競渡。朱教頭如果贏不下紅旗,官家的臉面往哪裡擱?”

    船上又是一陣譁然,許宣心中更是咯噔一響,又驚又喜。

    金山寺是當朝佛門重地,從前的佛印禪師精通禪理,修為更是深不可測,名震天下,與蘇東坡交情更被傳為佳話。除了如今替代明空大師成為“峨眉七十二寺護法真師”的明心禪師,寺內的一葦大師等七大長老修為高絕,慈悲睿智,深得趙官家信賴,弟子更是高手輩出,世人皆稱“西峨眉,東金山”。能以偌大一寺,與峨眉並列,可見一斑。

    如果這人說的是真的,此刻金山寺裡必定守備森嚴,除了這些和尚、禁軍,說不定還有道門高手護駕。自己若能在趙官家的眼皮底下,沖脫駝奴的掌控,大聲疾呼,不僅可以借力一舉除掉魔帝、妖後,還有望洗脫冤情,救出全家。

    當下精神大振,將計畫與二女說了一遍。小青得知他已能略微動彈,又驚又喜,笑道:“小色鬼,看來是我小瞧你了。姐姐,我們一起聯手輸氣,只要有一人能衝開經脈,就有機會脫身啦。”

    許宣更不遲疑,握住二女的柔荑,念訣輸氣。

    白素貞被他溫暖的手掌緊緊握住,心中莫名地一跳,眼見小青似笑非笑地凝視自己,耳根又是一陣滾燙,閉上雙眼裝作沒有瞧見。

    小青眼光毒辣刁鑽,一眼就瞧出了自己對這少年的異樣感覺。這種感覺從未有過,不同於小青的姐妹情誼,也不同于葛長庚的亦師亦友,在她簡單而寂寞的修煉生涯裡,顯得如此古怪而又複雜,尤其是經歷了連日來的那些怪夢後,更讓她意亂情迷,不知所措。

    按照葛長庚所說,由“人道”而入“仙道”,除了煉成炁丹、元嬰能脫體自由來去之外,最為緊要的是斬斷七情六欲,淡泊明淨,與天地同化。

    但她修煉了千年,始終不知道什麼是“七情六欲”,是否就是與他相別時的牽腸掛肚,相見時的喜悅填膺,相觸時的心跳耳熱,相對時的甜酸交摻……那種種言不清道不明的懵懂滋味呢?

    都說欲成仙者,必先為人,但既然做神仙要無情無欲,又為什麼要先墮入塵世,去體驗這不知所謂的凡人情感?如果必先經歷這些劫擾,她又當如何斬斷情絲,拋卻心魔,煉成一顆不著塵埃的玲瓏冰心?

    這些疑問連日來在她腦海裡反復翻騰,卻始終找不到答案,反讓她心旌搖盪,越陷越深。

    胡思亂想間,一股暖洋洋的氣流已從許宣的掌心透入她的經脈,徐徐向氣海內流去,她微微一顫,丹田裡沉埋的元嬰金丹仿佛被啟動了,當下摒除雜念,導氣迴圈周轉。

    三人手掌相抵,真氣綿綿流轉,有如春水融冰,沖迸破澗,雖然無法驅盡二女體內的寒毒,但僵痹的經脈漸漸活絡,肌膚上的冰霜也一點點消融開來。

    許宣恢復更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奇經八脈已貫通近半,心中大喜。

    霧靄逐漸散去,晴空一碧萬頃。江風猛烈,帆布鼓舞,船速越來越快,漸漸又超過了眾龍舟。

    透過麻袋空隙,朝前方遠眺,隱隱可見江上綠島橫隔,雙塔高矗,在陽光下閃著一片燦燦金光,想來就是著名的金山寺了。

    龍舟百舸爭流,競鬥更劇,江岸邊傳來陣陣歡呼吶喊聲,鑼鼓喧天,顯是附近的百姓聞訊紛紛趕來觀望。

    眼看金山寺越來越近,許宣一顆心也漸漸懸至嗓子眼,仿佛隨時都將迸跳而出。正凝神衝開最後一道帶脈,忽聽有人尖聲長嘯,由遠而近,接著岸上、江上驚呼四起,鼓聲大亂。

    只見上空銀光交錯,數十個皂衣烏冠的靈寶道士踏劍疾飛,並肩沖掠而下,齊聲喝道:“妖孽現形!”長劍如流星並舞,怒射入前方的江水之中。

    “轟!”大浪炸吐,長劍沖天紛飛。許宣三人猛地一震,連著那江船被拋起三丈來高。

    右前方的那艘舫船更被掀得淩空翻滾,重重地砸在江面上,桅杆、舷艙應聲斷裂。

    幾艘龍舟避之不及,頓時與之接連相撞,驚呼迭起,也不知有多少人拋飛落水,江水泛起一片殷紅。

    “嘭”的一聲,江船飛旋著急落而下,震得險些散架。

    還不等許宣三人坐穩,又聽眾道齊聲叱呵,劍光亂舞,江面猛地朝下一沉,急流洶湧,形成一道長達百來丈的渦旋水溝。

    接著那水溝中又傳來一聲奇異沉悶的怒吼,霎時間驚濤狂噴,整個江面都似沸騰炸將開來了!

    “轟轟”連聲,氣浪四炸,江船登時被撞得粉碎,艄公、青衣漢子雙雙落水。駝奴挑起兩個麻袋,踏波急沖而出,朝後方的大船掠去。

    被這般一顛,許宣的經脈反倒全被衝開了,當下顧不上搖晃,握著匕首奮力刺劃麻袋。但那冰蛛絲遠比他想像得更為堅韌,戳捅了數十下,才勉強豁開一個指頭大小的口子。

    百來丈外突然沖天拔起一道擎天柱似的銀光,夭矯飛騰,重重地撞擊在大江上。

    “嗚——嗷!”怒浪扶搖,漫天都是水霧,那怪吼聲震耳欲聾,蓋過了所有的驚呼與慘叫。

    許宣心中一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陽光耀眼,照得那怪物遍體鱗甲銀光燦燦。但見它身如巨蟒,鹿角獅鬃,在半空張牙舞爪,狂暴咆哮。靈寶眾道士的長劍一次次攢集怒射,被它巨尾飛卷橫掃,無不四下拋揚。

    龍!

    竟然真的是一條龍!

    許宣從小聽家中食客說了許許多多的奇譚怪事,卻從沒有一個人能確切描摹龍的樣子。原以為所謂龍者,不過是人云亦云、自古編造出來的凶獸,被官家用以自標,嚇唬百姓而已。

    誰想今日竟會在這長江之上、光天化日之下,親眼目睹!

    鑼鼓、號角盡皆停止,除了那些靈寶道士,幾乎江上、岸上所有的人全都呆住了。後方那艘大船上的旅客個個張口結舌,只顧著仰頭觀望,就連駝奴挑著擔子沖落甲板,也毫未察覺。

    白龍咆哮飛騰,猛地沖落江面,漩渦滾滾,形成一道狹長的白浪,朝著遠處的金山寺急速延伸。

    一個長須高瘦的靈寶道士喝道:“佈陣截堵,切不可讓這妖孽驚動聖駕!”

    眾道士齊聲呼應,交錯飛掠,數十柄長劍“叮叮噹當”地結成一個巨大的“十”字,飛旋怒轉,不斷沿江追擊。

    滿船的旅客才似醒過神來,哄然大嘩,有的說這巨龍如此兇狂,必是不祥妖孽,天下只怕又要大亂了;有的說趙官家正在金山寺祈福,這白龍就突然現身,足見是祥瑞,是應天子之命布威顯靈;還有的則索性朝西邊跪拜磕頭,不住地念南無阿彌陀佛,求菩薩保佑。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04 AM

第六十一章雷神

白龍咆哮飛騰著沖落江面,只見一道狹長的白浪,帶著滾滾漩渦,朝遠處的金山寺急速延伸。

    眾道士交錯飛掠,數十柄長劍“叮叮噹當”地結成一個巨大的“十”字,飛旋怒轉,不斷沿江追擊。

    滿船乘客哄然大嘩,許宣驀地想起昨夜秦淮河上的情景,心中一動,難道當時那六個靈寶道士追擊的不是妖後,也不是巨蟒,而是這條白龍?建康與鎮江相隔不遠,趙官家巡幸金山寺,方圓百里自然都在戒備範圍之內。只是不知這條巨龍是何方神聖,為何偏偏在這等關頭現身鎮江?

    岸邊鑼鼓重奏,吶喊震天價響,也不知是在給那些道士助威呢,還是為那數十條龍舟鼓勁。

    那蒼龍被眾道士劍陣所迫,時而沖天飛卷,時而潛江破浪。許宣所乘的大船與它相隔雖有數裡之遙,仍被那驚濤駭浪顛得劇烈搖晃,幾次險些掀翻,引得眾人尖叫不絕,驚險萬狀。

    江風越來越猛,船帆鼓舞,順流疾駛,此時距離金山寺已不過十二、三裡,島上那金碧輝煌、連綿參差的殿宇清晰可見。

    小青不住地疊聲催促,許宣無暇多想,奮力戳刺麻袋,“吃”地一聲,袋子終於被割開一個半尺來長的口子,心中一緊,又驚又喜。

    四周喧嘩吵鬧,駝奴倚著船舷,面無表情地朝著大江下游,似乎沒有聽見。許宣松了口氣,正待繼續,忽聽遠處金山寺上有人運足真氣,遙遙叫道:“官家有旨,重午龍日,天降瑞獸,乃我大宋昌隆吉兆。能降此神龍者,可封為國師,賜號‘降龍尊者’……”

    話音方落,蒼龍突然飛騰咆哮,巨尾掀卷狂飆,將劍陣轟然撞散。

    當先的長須道士“哇”地一聲,口噴鮮血,翻身直墜江中,身後的十幾個道士亦如斷線風箏,飄搖飛跌。

    眾人驚呼聲中,又聽“咻咻”破風疾響,二十幾道人影從金山寺的慈壽雙塔上飛掠而下,朝著蒼龍沖來。

    山上、岸邊歡呼四起,鼓聲更急。

    船上眾旅客大感好奇,都在七嘴八舌地爭論來者何人,有人得意道:“你們這也認不得麼?你看那黃袍道長,不是龍虎山的張天師麼?還有那位禪師,一看便知是金山寺的苦慧大師……”

    他每說一個名字,眾人便發出一陣驚嘩,當他說到“峨眉七十二寺護法真師明心長老”時,許宣心中亦是一震,不知是驚是怒是喜。

    果如所料,峨眉、青城、龍虎、茅山……幾乎當今道佛各派的所有頂尖高手俱已彙集金山寺!

    遙遙望去,江上人影穿梭,大浪噴湧,絢彩氣浪如霞光似的變幻閃耀。蒼龍嘯吼著沖入江裡,又被迫得破浪飛出,扭舞飛卷,躁怒已極。

    那些人中,除了明心大師、朱洞元、許冠蟬三人許宣曾見過外,其他的全是生面孔,但從他們的裝扮來看,也能隱約猜出各自的身份。

    龍虎張天師、峨眉三大長老、青城九大劍派的掌門、茅山輔教、靈寶上人、金山寺四大護法弟子……幾乎每個人都有降龍伏虎的通天本事,合在一起,更是足可驚天動地,倒海翻江。那蒼龍縱然兇暴,也只能做困獸之鬥。

    小青“哼”了一聲,道:“以多欺少,了不起得很麼?”

    許宣心有戚戚,對這巨龍雖有些恐懼,但看著它在眾道佛高手的圍追堵截下悲怒狂吼,仍不免生出義憤同情之感。

    正想繼續割開麻袋,手腕突然一緊,被那駝奴鐵箍似的抓住,一把扯了出來。許宣大凜,下意識地揮掌拍去,又被他扣住脈門。

    駝奴眼白翻動,冷冷地道:“小子,這麼久還鑽不出來?”既已敗露,許宣索性大叫道:“救……”剛一張口,便又被他按住嘴巴。周圍旅客個個只顧踮高腳尖,朝前方張望,全沒聽見。

    駝奴冷冷道:“許正亭網羅妖人異士,勾結逆賊魔帝,假道新羅采藥,裡通金國外敵……謀逆叛亂已經是鐵證如山、鐵板釘釘。官兵與道佛各派正在四處搜捕漏網之魚。你以為這麼一叫,就可以將功折罪?嘿嘿。”

    許宣又驚又怒,金國是本朝第一大患,通敵叛亂者滿門抄斬,絕無赦免之機。說他勾結魔帝便也罷了,裡通金國又是哪裡來的罪名?

    正自心亂如麻,江上“轟隆”連聲,怒浪迭爆,蒼龍也不知被誰擊中,發出痛苦憤怒的狂吼,當空攪扭一團,猛地飛甩橫掃,將眾人逼退,轉身朝這裡飛來。

    船上驚嘩大作,眾旅客顧不上張望,紛紛推搡奔跑,搶著往底艙沖去。幾個人步履踉蹌,被猛一推擠,頓時尖叫著翻落船舷,墜入江中。

    駝奴半蹲著巍然如石,冷冷道:“小子,你也罷,公子爺也罷,現在都坐在同一條船上,要活俱活,要沉俱沉。想要保住小命,救你全家,就老老實實地待著別動。”

    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似悲似喜的古怪表情,緩緩道:“我是個又瞎又不中用的老駝子,雖然僥倖不負小姐所托,將公子爺與李姑娘帶出海去,但我可瞧不見你如何用刀劃破冰蛛絲袋,又如何解開袋子,放出公子爺。現在我要去救那冰甲蒼龍,是生是死,由天定斷,以後發生的事情,更加與我無關。”

    許宣一怔,聽他弦外之音,竟似故意放自己脫身。

    還不等細想,駝奴已猛地站起身,昂首長嘯,從後背抽出一個鏈錘,朝那蒼龍沖天掠去。

    蒼龍聽見他的嘯聲,亦飛旋狂吼,像在交相呼應一般,陡然回轉下沖,將眾人甩脫開來。

    駝奴翻身躍上龍背,與蒼龍齊聲嘯吼,聲音慷慨悲壯,激烈破雲。許宣聽在耳中,只覺臉頰一陣熱辣辣的燒燙,血液仿佛都已沖上頭頂。

    船上眾人被這奇特的場面所懾,紛紛駐足仰望。

    白素貞與小青也從麻袋中翻身鑽出,又驚又奇,不知這駝奴因何與蒼龍相識,又為什麼要將他們放出?

    那二十餘人禦風沖到,或高或低,或前或後,將駝奴、蒼龍重重圍在中央。

    只聽一個清亮溫和的聲音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火雲雷神郭動天。三十年不見,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說話之人是一個黃袍中年道士,臉如冠玉,青須垂胸,形容清雅俊逸,宛如神仙。右手捏一劍訣,食指遙遙對著駝奴的胸口,嘴角含笑,雙眸卻精光閃爍。正是被禦封為“正應先生”的張守真張天師。

    聽到“火雲雷神”四字,許宣心中一震,驚訝無已,想不到這又駝又瞎的老頭兒竟是從前威震天下的魔門五大真神之一!

    魔門中的帝、後、五魔神為了自身安全,向來不露真身,頗為神秘。五魔神中,唯有“火雲雷神”因迷戀慈航靜齋的慧真師太,獨闖南海,百般糾纏,而被佛門聯手制服,暴露了身份,後來又不知如何逃脫,行蹤不定。

    此人姓郭名動天,原是江西望族,富甲一方,與龍虎山天師教還有些淵源。事發後,家族盡受牽連,滿朝震動。

    龍虎宗的道士為示清白,更將他列為本教大敵,上天入地四處搜捕。也難怪張守真見了他,會如此驚怒。

    只是曾聽程仲甫說過,此人身高八尺,英霸挺秀,為何竟會變成如今這等形貌?他自甘為奴,對林靈素和李師師畢恭畢敬,不知是否與當初南海之事有關?

    卻聽那駝奴淡淡道:“區區臭皮囊,何足張天師掛齒?倒是當年龍虎山下的那些累累白骨,不知天師還記不記得?”

    他面無表情,雙手緊握鏈錘,騎在龍背上,自有一種淵渟嶽峙的逼人氣勢,比起昨夜提著燈籠的佝僂老態,簡直判若兩人。

    張天師雙眸寒光閃爍,不等說話,那長眉細眼的苦慧大師又淩空合十道:“阿彌陀佛,郭施主既知皮囊空相,又為何如此執著,不肯看破?苦海無邊,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郭動天冷冷道:“郭某殺人如麻,若能成佛,那西天豈不全是妖魔?我既敢造孽,就做好準備受業火焚身,可不像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無恥之輩,作惡多端,還掩耳盜鈴,為自己塗抹金身。”

    道佛各派掌門臉色齊變。

    許宣想起峨眉山上那些和尚、道士的所作所為,聽他這般冷嘲熱諷,竟大覺快意。

    又聽他一字字地道:“冰甲蒼龍乃我神門瑞獸,不是狗皇帝的玩寵。火雲雷神郭動天在此,有誰敢動它片鱗,就先取我項上頭顱!”

    聲如金鐘,在大江上遙遙傳了出去,嗡嗡回蕩。那蒼龍隨之縱聲怒吼,滾滾如雷,震得眾人心頭發顫。

    風帆鼓舞,大船正好從那巨龍下方駛過,小青猛地一拽許宣,低聲道:“臭小子,你瘋了麼?快低頭!”她生怕被明心等峨眉僧人認出,與白素貞夾坐在人群中,連眼角也不往上抬。

    許宣心中突突劇跳,此刻只要自己大聲一喊,麻袋中的林靈素與李少微便必死無疑,但不知為何,看著這駝奴孤身騎龍,視死如歸,心底竟油然生出敬佩之意,隱隱覺得自己這麼做,未免有失英雄氣概。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05 AM

第六十二章行刺

許宣心中突突劇跳,此刻只要自己大聲一喊,麻袋中的林靈素與李少微便必死無疑,但不知為何,看著這駝奴孤身騎龍,視死如歸,心底竟油然生出敬佩之意,隱隱覺得自己這麼做,未免有失英雄氣概。

    念頭又是一動,忽然明白郭動天為什麼要這麼做了。這廝對林靈素忠心耿耿,又不敢忤逆李師師的囑託,將自己三人一同擄來,便是為了睜一眼閉一眼,給他造成脫身之機,帶走林靈素。

    如此一來,他既沒有違抗李師師之命,又沒有對不住林靈素,兩全其美。至於他自己,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所以才大造聲勢,獨擋道佛群雄,以引開眾人的注意。

    但是自己真要縱虎歸山,任由魔帝再次從道佛各派的眼皮底下逃走麼?真的要放棄立功救贖家人的大好機會?心亂如麻,腦海中浮光掠影似的閃過洗琴臨死的面孔,閃過舅舅與那李提刑、鄭節級的種種言行,喉嚨裡像被什麼堵住了一般,一聲也發不出來。

    正自猶豫不決,忽聽遠處龍舟上有人大聲叫道:“各位法師、道長,何必和這妖人廢話?快快降伏蒼龍,將這廝切碎了喂魚!”

    一言既出,江上、岸上呼應四起,鼓聲大作。

    明心大師微微一笑,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郭施主,領教了。”袈裟鼓舞,周身突然金光怒放,“轟”地一聲,禪杖沖出一道三丈來長的龍形黃光,朝著郭動天當胸撞去。

    郭動天耳廓一動,鏈錘紅光爆舞,狂飆似的飛出十餘丈遠,與那禪杖接連相撞。

    轟隆連聲,空中蕩開一輪輪橘黃赤紅的氣波,震得江波如沸。大船上眾人紛紛抱頭蹲下,驚叫不絕。

    環立半空的道佛各派掌門原本都有些矜持,不想眾目睽睽之下圍攻一個瞎子,惹人笑話,但見明心既已動手,皇帝又在遠處金山寺上觀戰,便紛紛跟進。霎時間,漫天霞光閃耀,氣浪四炸。

    許宣氣血翻騰,又是震駭又是驚喜,從未在這麼近的距離,目睹如此壯觀的大戰,一時間將林靈素全然忘在了腦後,屏息觀望。

    郭動天號稱“火雲雷神”,每一錘揮出,果然都如霞湧雷鳴,氣勢驚人。再加上蒼龍的狂暴威力,真可謂驚天裂地。張天師等二十余人穿梭交錯,一時間竟也無法強攻而入。

    狂風鼓舞,大船順流疾駛,很快便沖出了一裡。

    又聽“轟”地一聲震天巨響,眾人回頭望去,空中層層疊疊地沖爆開紫紅色的光浪,蒼龍咆哮翻騰,陡然被撞飛起十余丈高。

    一個矮胖老道抄空疾掠,喝道:“心有靈犀,九竅連珠!”指尖連彈,“砰砰”連聲,幾道淡淡的碧光閃電似的破空怒射,將鏈錘打得迸裂開來。

    那人銀髮白眉,眼小如豆,目光卻淩厲如電。其紫色道袍質地考究,華麗精美,道冠更以黃金鑲絲,珍珠綴嵌,在陽光下燦燦生輝。應當就是靈寶閣皂宗的掌教溫寶山了。

    靈寶派分“閣皂”、“東華”兩支,都源自上清,融合佛學,以“伏魔積德”為修煉得根本。溫寶山聲望雖不如張守真,但他的真元修為卻與之伯仲難分,除了符籙劍咒稱絕宇內,其“驚神指”更是號稱天下第一神指。

    郭動天的修為雖不在他之下,但接連與張天師、明心等絕頂高手硬碰硬地對撞強攻,真氣早已渙散,被他神指這般連擊,再也抵受不住,身子一晃,被拋飛的鏈錘帶著翻身摔出。

    “咻”地一聲,青光電舞,廖若無的飛英劍趁勢從他左肩貫穿而過,險些將他整只臂膀卸了下來。

    江上歡呼四起,許宣心頭卻是一緊,怒火上沖。這些人枉稱名門正派,以多欺少,所作所為還不如一個隱姓埋名的魔門妖人來得光明正大。

    蒼龍似是憤怒已極,咆哮著盤旋飛卷,口中“呼”地噴出一大團烈火,將眾人逼退開來。

    郭動天翻身騎落龍背,咬牙撕下衣袖,將左肩連臂緊緊纏好,耳廓轉動,繼續奮力死戰。鏈錘火雲掀卷,飛旋狂舞,“當”地一聲,將許冠蟬的“半尺鐵”撞得破空飛起,火焰獵獵。

    眾人見他如此發狂,反倒不敢貿然欺近。

    苦慧大師歎道:“阿彌陀佛,郭施主,我們只是奉旨降龍,你又何苦執迷不悟?”

    話音未落,遠處江面上忽然“轟轟”連聲,火光怒舞,有人尖聲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護駕!快快護駕!”

    眾人大吃一驚,轉頭望去,只見兩艘龍舟已遙遙沖至金山寺下方。龍舟船頭的紅旗竟已換作了金國的戰旗,那些划船的大漢更不知從哪裡變出數十筒長近五尺的銃炮,一字排開,火舌吞吐,正對著金山寺猛烈轟射。

    這些銃炮也不曉得用什麼神鐵製成,威力遠勝大宋的火炮與拋石機,射程可達十餘裡,道道火光呼嘯破空,在山上接連炸開。沿山而建的樓閣殿宇、碧翠樹林……頃刻間陷入熊熊火海。

    山頂的存壽塔被火彈擊中,轟然坍塌,江上、岸上驚嘩一片,夾雜著幾聲尖利的哭喊。想必趙官家就在那塔上觀看賽龍舟。

    船上眾人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許宣亦張大了嘴,腦中空茫一片,只聽郭動天縱聲哈哈大笑道:“重午龍日,天降瑞獸,乃我大宋昌隆吉兆!嘿嘿,乃我大宋昌隆吉兆!”

    蒼龍咆哮飛甩,隨著那縱橫飛掃的鏈錘,一起怒卷狂飆,猛然擊斷金山寺二僧的鐵棍,打得那倆和尚鮮血狂噴,跌入滔滔江水。

    張天師、溫寶山等人這才明白中了他的調虎離山之計,驚怒交迸,喝道:“大膽魔頭,竟敢勾結金賊,行刺官家!”“反賊受死!”

    霎時間,神兵四射,霓光縱橫,全都朝那一人一龍洶洶猛攻。

    他們先前投鼠忌器,只想奉旨活捉蒼龍,又不願當真和郭動天搏命,此刻殺心既起,再無半點保留。

    氣浪狂湧,鱗甲紛飛,蒼龍悲吼飛騰,猛地卷起長尾,在空中頓了剎那,和郭動天一起朝著江面重重撞落。

    張天師等人顧不上理會,紛紛禦風回沖,朝金山寺掠去。

    “轟”地一聲,江波如沸,碧浪盡紫,龍尾不偏不倚地擦過大船側舷,砸落水中。碎木四炸,船身劇晃,數十人尖叫著翻身滾落。

    白素貞一把抓住許宣,待要伸手去奪那麻袋,卻綿軟無力,“吃!”手指恰好夠著系口的繩子,登時將活結拉扯開來。

    麻袋猛地一鼓,霜風撲面,林靈素和李少微雙雙滾出,兩人依舊四掌交貼,面對面盤坐著,姿勢絲毫不變,只是渾身上下都已結滿淡青色的冰霜。

    幾在同時,郭動天重重地撞在桅杆上,翻彈急滾,沖落甲板,被混亂的人群接連踐踏,口中噴出幾道烏血,再不動彈了。雙眼圓睜,恰好一動不動地瞪著林靈素,嘴角凝固著一絲笑容。

    林靈素對視著他,眼中淚水盈凝,似悲似怒似喜,全身卻被寒冰凍結,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這時兩艘龍舟上的火炮轟鳴聲雖然漸漸轉稀,但江風狂猛,山上的火勢蔓延極快,濃煙滾滾,不斷有樓閣坍塌陷落。遠遠望去,還能瞧見十幾人渾身著火,慘叫著直奔山崖,不顧一切地躍落江中。

    山上忽然傳來歡呼,存慈塔上有人高聲叫道:“官家在這裡,官家無恙!官家無恙!”

    話音未落,龍舟上的眾金國刺客又接連沖天飛起,嘯呼著朝半山存慈塔掠去。火光熊熊,刀光閃爍,留守在金山寺中的僧道、官兵潮水似的湧上南半山,與那些刺客交相激鬥。

    大船順流直下,距離金山寺只有三四裡了,許宣站在甲板上,衣裳獵獵,看著漫山火焰,聽著廝殺吶喊,腦中仍是一片空白,如在夢魘。

    忽聽林靈素咳嗽了幾聲,從牙縫裡迸出幾絲笑聲:“好駝奴,老子錯怪你啦!你放心,老子定會為你報仇,將這些混帳王八蛋斬盡殺絕!”

    許宣心頭一凜,這才醒過神來,又是駭怒,又是懊悔。當初被程仲甫設計陷害,全家遭難,如今又陰差陽錯地上了郭動天的賊船,莫名其妙地捲入刺殺官家的陰謀之中……

    枉他自作聰明,到了這時才知江湖詭譎,世事險惡,一步踏錯,全盤皆輸。和這些老謀深算之輩相比,自己完全就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小子,被人耍弄於股掌之間而不自知。

    最可笑的,是自己明明有幾次絕好的機會交出林靈素,挽救全家,卻偏偏自詡俠義,意氣用事,就連對郭動天這等妖人也濫施同情。現在環環相扣,眾目睽睽,自己若敢喊上一聲,就算跳進這大江也洗不清了!

    風聲凜冽,廝殺聲震天徹耳,不斷有人慘叫著從山上翻滾摔落,水花四濺。大船穿過那兩艘空空蕩蕩的龍舟,繞過金山,繼續朝東疾駛。

    許宣緊握船舷,青筋暴起,望著後方那漸行漸遠的山頂火光,心潮洶湧,恨不能縱聲大吼,一泄悲鬱懊怒。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06 AM

本帖最後由 rk452 於 2015-1-18 02:06 AM 編輯

第六十三章石

風聲凜冽,廝殺聲震天徹耳,不斷有人慘叫著從山上翻滾摔落,水花四濺。大船穿過那兩艘空空蕩蕩的龍舟,繞過金山,繼續朝東疾駛。

    想到自己此番沉冤難雪,許宣緊握船舷,青筋暴起,望著後方那漸行漸遠的山頂火光,更是心潮洶湧,恨不能縱聲大吼,一泄悲鬱懊怒。

    白素貞雖知他的心思,卻不知當如何勸慰,唯有與他並肩而立,默默不語。

    小青卻似心情大佳,撩了撩耳鬢飛舞的青絲,嫣然道:“許小官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能幾次三番死裡逃生,還怕救不出你爹你娘麼?”伸腳往妖後身上一踢,道:“眼下最緊要的,是先拿到那什麼‘銷魂斷魄草’和‘龍涎香’的解藥。”

    林靈素哈哈一笑,道:“想要解藥還不容易?這賤人謹小慎微,給人下毒之前,自己必先服解藥。你們只需將她宰了,喝上幾口熱血,包管什麼毒都消了。”

    妖後格格笑道:“這兩種藥草只是迷香,需得混上‘若冰塵’或‘長相思’,才會變成無藥可解的劇毒。小丫頭,你運氣調息,過上一天半日,自然就沒事啦。”

    小青臉色一沉,道:“既是如此,還要你們這兩個累贅幹嘛?姐姐,把他們剮成片肉,丟到江底喂魚!”

    她報復心本就極重,被妖後挾持一路,吃了許多苦頭,如今反客為主,豈能輕饒?

    妖後從容自若,道:“江底有屈原就夠啦,我又豈敢喧賓奪主?”眼波流轉,往林靈素懷中一瞟,微笑道:“再說他懷中的那卷圖軸,藏著當今世上最大的一件寶藏,把我們沉到江底,不嫌可惜麼?”

    小青“呸”了一聲,道:“你當我們是傻子麼?圖上有毒,還自尋死路?再說我要寶藏有什麼用?想要金銀珠寶,遍地都是。”

    林靈素嘿然道:“沒見過世面的小妖精,諒你也想不出什麼寶藏來。嘿嘿,你不是想要修煉成仙麼?有了這寶藏,可比吃一千顆‘元嬰金丹’強得多啦。”

    他與李少微依舊盤腿對坐,四掌黏貼,誰也不能抽身分開。眾旅客都集聚在船尾、兩舷,驚魂未定地指點著遠處金山上的情景,偶有經過瞧見的,經歷了這連串兇險奇事,也都見怪不怪了。

    小青聽說可以修煉成仙,頓時俏臉放光,正想說話,忽聽身後有人拍手笑道:“好一個調虎離山、瞞天過海!想不到魔帝四面楚歌,眾叛親離,竟然還有火雲雷神這樣的忠心老奴,甘願捨身救你。”

    笑聲如平地驚雷,許宣等人一震,轉頭望去,只見桅杆上坐了一個青衣羽冠的道人,背負雙劍,清秀白淨的臉上掛著一絲森冷的笑容,赫然是剛才與郭動天激鬥的青城九仙之一、“天罡劍”白璧。

    正覺不妙,又聽一人淡淡道:“青城九派同氣連枝,共進共退。白掌門既已發覺,為何不與愚兄說上一聲?難道端午佳節,想獨吞粽子麼?”

    說話那人青衣玉簪,道袍上畫著九宮八卦圖,正是青城山“九宮劍派”的掌門易水寒。

    許宣心中一沉,這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現在再想要否認自己與魔帝的關係,天下也沒人相信了。卻不知這兩人如何察覺,悄無聲息地追蹤到此?

    林靈素哈哈笑道:“兩位來得正好,這姓許的小子和這兩個妖精有眼無珠,竟然不知道‘煉天石圖’的好處。你們一個是兩儀,一個是九宮,不如你們來說上一說?”

    白璧失聲道:“煉天石圖?”

    易水寒的臉色也陡然一變,冷冷道:“你說什麼?你知道‘煉天石圖’的下落?”

    林靈素笑道:“不然你以為我哪兒學來的‘百派秘笈’和‘陰陽五雷法’?混沌分兩儀,兩儀生五行,五行化八卦,天下各門各派的修行秘法,都是從伏羲、女媧派生而來。女媧補天之後,將天地的根本妙法全都刻在了剩餘的五色石上,五色石藏在哪裡,如今除了老子,再沒人知道。”

    許宣見白璧二人眼中驚疑不定,又帶著貪婪、狂喜之色,更起了鄙薄厭憎之意,暗想:“這兩個牛鼻子偷偷跟來,自是為了吞此獨食。晏子二桃殺三士,如果這圖軸真有魔頭說得這麼寶貴,他們更加不會平分。”

    當下大聲道:“兩位道長,這魔頭與妖女兩敗俱傷,無法動彈,煉天石圖就在魔頭懷裡,你們只管取去。”

    白璧從桅杆上疾掠而下,正想搶身去奪,突然又頓住身形,微笑道:“易師兄,你長我七歲,見多識廣,這圖軸還是當由你來鑒別真假。等你看過之後,再讓小弟觀閱便是。”

    易水寒也不應答,冷冷地盯著林靈素與李少微,道:“既有這麼便宜的好事,這姓許的小子為什麼不動手?敢問二位,這圖軸上塗的是‘蚩尤花’,還是‘神農草’?”

    眾人一怔,想不到這兩人竟如此刁滑,林靈素哈哈笑道:“對你這等貨色,老子還用耍什麼心計麼?想吃羊肉,又怕惹一身騷。就這麼點膽子,還想搶什麼‘煉天石圖’?”

    白璧笑道:“關羽大意失荊州,小心駛得萬年船。”背後天罡雙劍突然自行破空飛出,長了眼睛似的架在白素貞與小青的頸子上,轉身微笑道:“許小官人,勞你大駕,將他懷裡的圖軸展開來,給我們瞧一瞧。”

    許宣無法,只得慢慢地朝林靈素走去,思忖著應對之策。忽聽林靈素傳音道:“小子,駝奴懷中有一根‘蒼龍筋’,要想保存小命,救你爹娘和心上人,就將那龍筋一端纏在你的手上,一端纏在我身上。”

    許宣見他雙眸灼灼地凝視著自己,莫測高深。咬牙暗想,罷了!橫豎都是一死,且看他還能變出什麼名堂來。

    於是故意腳下一絆,趔趄摔倒在郭動天的屍體上,半身側擋,飛快地從他懷中摸出一團透明柔韌的筋索,藏入袖中。

    白璧笑道:“許公子,別耍什麼花樣。”

    船尾眾人聽見聲響,紛紛轉過身來,驚呼退卻。

    許宣爬起身,慢慢地走到林靈素身邊,假意在他胸口東拍西摸地找尋,將那龍筋神不知鬼不覺地纏在他的肩膀上。

    林靈素笑嘻嘻地一動不動,腹中傳音道:“很好,我再教你一個至為簡單的法決,你按照口訣,凝神聚念,就可以將我們二人的真氣導入你的體內……”許宣一凜,才知他打的是什麼算盤。

    還不及細想,又聽有人高聲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佛光普照,慈度眾生。”聲如洪鐘,震得他氣血翻湧,腦中嗡嗡作響。船上旅客更是臉色慘白,紛紛抱頭摔倒。

    循聲望去,陽光燦爛,江水粼粼,三個和尚僧衣鼓舞,從上游踏波飛掠而至,當先那人方面大耳,手握禪杖,正是明心大師。

    明心的獅子吼遙遙傳來,震得眾人面如土色,紛紛摔倒。

    許宣亦是一陣頭暈目眩,幾難站穩,只聽林靈素傳音笑道:“小子,這賊禿氣量狹窄,面慈心黑,最是歹毒不過。當日你攪了他的‘遇仙’局,他對你必是恨之入骨。若是被他拿住,嘿嘿,你和你的白姐姐可就有得苦頭吃啦。”

    許宣心中大凜。青城派的兩個牛鼻子伸出一根手指,便可將他如螞蟻般摁死,再加上這三個和尚,今日要想全身而退,實是難如登天!

    當下顧不得多想,按照那魔頭所傳法決,凝神運氣。蒼龍筋頓時一緊,將他雙臂牢牢縛住,兩股真氣隨之如潮湧入。

    又聽小青高聲叫道:“臭和尚好不要臉,竟敢勸青城兩大劍仙回頭是岸!明知魔帝、妖後已被兩位道長拿住,你現在卻來搶功,羞也不羞?”

    白璧、易水寒臉色微變。

    青城、峨眉本就宿怨極深,這些年因為林靈素之故,又磕磕碰碰結了不少梁子,彼此勢同水火,若非應官家之召,今日絕不會聚首金山寺。是以雖明知這妖女惡意挑撥,仍不免敵意大生。

    明心聲如洪鐘,道:“你們這兩個妖女,在峨眉為孽久矣,若不是住持師兄慈悲為懷,早已被七十二寺降滅。你們恩將仇報,放出魔帝,害死我住持師兄猶嫌不足,竟然勾結金國妖人,行刺大宋皇帝,實是罪大惡極!”

    他來勢極快,聲音越來越響,說到最後一句時,許宣只覺面前氣浪一鼓,他已沖上艉艙。

    再看他身後二人,左首那少年和尚濃眉大眼,赫然正是當初在峨眉山上救過自己的法海。

    明心是當代高僧,曾在各地講道布法,旅客中有不少人認得,縱有不認識的,方才那場屠龍大戰也曾目睹其威,見他轉眼間便飛掠上船,無不戰戰兢兢地拜伏在地,齊呼南無阿彌陀佛。

    小青笑道:“什麼金國妖人、大宋皇帝,我可全不認識,他們誰死誰活,與我何干?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他們誰死誰活,又與你何干?”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08 AM

第六十四章傀儡

小青笑道:“什麼金國妖人、大宋皇帝,我可全不認識,他們誰死誰活,與我何干?你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他們誰死誰活,又與你何干?”

    明心持杖走來,森然道:“天下無主,蒼生必受劫亂之苦,怎與我出家人無關?若不是你們這兩個妖女放出林靈素這魔頭,又怎會引來這場浩劫?我佛道各派齊心協力,在金山寺設圍佈局,就是為了擒拿魔頭,造福蒼生,你們卻故意引來妖人,刺殺皇帝,妄圖瞞天過海。若真叫你們逃了出去,貧僧又如何對得起住持師兄與大宋千千萬萬的百姓?”

    易水寒踏步上前,有意無意地擋住來路,冷冷道:“白蓮大師既知齊心聯手,那就再好不過。這些妖人已被我與白掌門制住,不勞大師費心了。若有閒暇,倒不如去捉拿金國刺客。”

    明心道:“貧僧正是追拿刺客到此,難道兩位道長不是麼?”頓住腳步,雙目厲電似的從他臉上掃過,淡淡道:“天下好不容易平靜了二十年,又突生浩劫,我住持師兄為李靈萼這魔頭所害,一葦大師今日為救聖駕,又被水魔神所殺,眼看群魔亂舞,生靈塗炭,我輩若再不盡棄前嫌、齊心聯手,還不知要枉死多少無辜性命!”

    聽到“水魔神”三字時,許宣左臂上的龍筋突然箍緊,隱隱能感覺到一種無以名狀的悲怒,正隨著湧入的真氣急劇波動。

    他又驚又奇,轉眼望去,但見李少微面朝著他、背對眾人而坐,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中燃燒著熾烈的怒火,江風鼓卷,鬢絲飛舞,陽光照在她那蒼白的臉上,仿佛凝成了冰霜。

    許宣暗覺奇怪,心想:“原來這龍筋不但能傳輸真氣,還能感應意念。卻不知這妖女與水魔神有什麼了不得的過節?她口口聲聲叫林靈素‘李郎’,明心又稱那魔頭為‘李靈萼’,難道‘李靈萼’才是那魔頭的真名?”

    忽聽白璧傳音道:“許公子,還不快將圖軸給我?”小青與白素貞齊聲低呼,天罡雙劍已在二女的脖子上沁出淡淡的血痕。

    許宣大凜,又聽林靈素嘿然傳音道:“小子,你只需意守丹田,念我所授的‘鏡神訣’,其餘之事就交給老子。”但覺真氣滔滔,透過龍筋直沖入自己“手少陽三焦經”,畢集右手無名指尖。

    手指突然一顫,氣箭彈舞。“叮”地一聲,架在白素貞頸子上的天罡陽劍登時反向怒旋,將架在小青脖上的天罡陰劍撞飛開來。

    白璧“啊”了一聲,猛地朝後退了半步,又驚又怒,不明所以。

    林靈素哈哈笑道:“天罡劍派的禦劍法門在於一個‘黏’字。氣隨意轉,劍隨指黏,則無往而不達。就憑你這點念力,想要駕馭天罡北斗,豈不可笑?”

    許宣的手指像是不聽自己使喚,接連捏彈變幻,天罡陽劍隨之朝白璧洶洶疾攻。白璧倉促間竟被逼得難以應對,“當當”連聲,指尖酥麻,陰劍沖天震飛,接連朝後退去。

    眾旅客驚呼迭起,明心、易水寒等人亦大感意外。

    白素貞二女又驚又喜,躍到許宣身後,小青笑道:“白掌門,你有什麼本事快快使出來。否則堂堂青城天罡劍,連一個黃毛小子也鬥不過,傳揚出去,恥笑你的可就不止峨眉山的禿驢啦!”

    白璧大怒,咬破指尖,將鮮血彈在天罡陽劍上,急念口訣。陽劍“嗡嗡”劇震,仿佛被兩股無形巨力在半空拉扯,猛地破空飛起,與陰劍螺旋並舞,颶風似的朝著許宣當頭撞來。

    “轟!”

    劍芒未至,甲板已被氣浪震得迸裂飛炸。

    許宣腳下一空,趔趄後退,只聽妖後柔聲道:“陰陽雙劍,自然要有陰陽真氣交相駕馭,白掌門又不是陰陽人,勉為其難,也不怕走火入魔麼?”

    話音未落,許宣左臂上的龍筋又是一緊,真氣洶湧貫入指尖。

    “嘭!”左右雙手不由自主地合掌相擊,天罡雙劍頓時淩空轉向,狂飆似的擦著他的頭頂沖過。

    轟隆一聲,右舷被撞得粉碎,大浪滔天,船身劇晃。

    眾人驚呼著趴伏在地。

    白璧身子一晃,臉色煞白如紙,此時才看出縛在許宣雙臂上的透明龍筋,怒極反笑道:“許公子,你既迷途不返,甘心做這兩大妖魔的牽線傀儡,就休怪白某不客氣了!”

    說話間,雙手接住天罡劍,銀光爆舞,合併如一個巨大的北斗氣芒,破空怒旋,朝許宣接連呼嘯劈斫。

    他的修為在青城九仙雖排於下游,但畢竟是“地仙”級的人物,方才不明究底,太過托大,才被逼得這般狼狽,一旦凝神對付,威力頓時暴增數倍,轉眼便反守為攻。

    林靈素與李少微二人雖能透過蒼龍筋,為許宣傳導意念,輸送真氣,但終究受了重傷,彼此又勾心鬥角,相持不下,難以全力以赴。加之白璧緊握劍柄,無法再以念力與真炁奪控其天罡雙劍,只能用龍筋操縱許宣,東躲西掠。

    滿船驚嘩四起,明心三人頓住腳步,持杖觀望。白素貞與小青更是看得心驚膽跳,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咻”地一聲,許宣衣裳破裂,右肋被陰劍氣芒劃得鮮血飛濺,驚呼聲中,左肩又被陽劍掃過,劇痛如灼。

    雙臂龍筋一緊,頓時將他拉得趔趄飛起,風箏似的當空繞了一個大圈,又沖落甲板。還不等喘息,雙劍又霹靂似的交攻而至,眼花繚亂,幾次差點被刺中,兇險萬狀。

    混亂中,只聽林靈素喋喋不休地傳音道:“小子,天罡劍派原有七劍,仿照上古的北斗神兵煉成,唐朝時被神門天帝震斷五劍,被迫改弦易轍,用陽劍做斗柄,陰劍做鬥勺。‘斗柄朝東,天下皆春’,要想預先判斷他的路數,只需看他陽劍的走向……”

    許宣凝神細看,果然發覺白璧雙劍的招式總是一前一後,連環相扣。每次左手陰劍所劃出的氣芒,恰好總是緊隨右手陽劍,呼應成一個鬥勺形狀。

    林靈素傳音道:“他腳踏七星罡步,每一步跨出,也必與手上的‘北斗七劍’相應和。腳踏在什麼位置,劍必攻向什麼位置。你看仔細了,等他腳踏‘天機’時,陽劍必攻其位……”

    話音未落,寒光怒卷,天罡雙劍果然斜地裡連環刺來。許宣被那龍筋拉拽,頓時又如風箏似的騰空飄飛。

    豈料狂風凜冽,大帆鼓卷,船頭突然朝左折轉。他這一下飛得太急,龍筋竟猛地纏繞在前桅上,“哧”地一聲,帆布被他手指撕裂開一條長縫。

    眾人哄然,白璧喝道:“天地搖光!”禦風急沖,雙劍如銀河飛瀉。

    許宣雙臂連著龍筋,被緊緊纏繞在桅杆上,眼見劍光森森撲面,情急之下竟掙脫不得,心下大駭,忽聽林靈素傳音道:“記住看他腳步,判斷劍招後路!”龍筋突然齊齊鬆開。

    許宣頓時往下急墜,抬眼望去,見白璧轉身下沖,左腳踏向“天權位”,更不遲疑,探手抓住蓬帆,腳尖在桅杆上猛地一踩,向左前方彈沖而出。

    幾在同時,白璧的天罡陽劍光芒如電,堪堪擦著他後背掃過,“嘭”地一聲,將桅杆劈成兩段。

    白素貞心中一緊,差點叫出聲來。只要再慢上毫釐,他便已身首異處。

    斷桅連著前蓬轟然塌落,大船又是一陣劇烈搖晃,眾人驚叫聲中,許宣又抓住飛揚的龍筋,陡然朝上翻身拋蕩,避過了白璧風吼雷鳴的第二劍。

    許宣手舞足蹈地抄空踏步,沿著中桅滑落艙頂,雙腿發軟,幾乎有些站立不住。這幾下迅疾如閃電,只是憑藉著本能反應與下意識的判斷,才僥倖逃脫,背上涼浸浸的全是冷汗。

    林靈素嘿然道:“小子,你倒也機靈,只是這‘狗爬式’未免也忒難看了。”龍筋飛卷,將他雙臂重新纏住。許宣不由自主地抓起斷桅,轉身橫掃,將如影隨形的天罡雙劍轟然蕩開。

    眾人生怕殃及池魚,紛紛驚嘩後退。

    白素貞松了口氣,凝視著他那被陽光照得燦燦生輝的臉,心底湧起酸甜交摻的溫柔與欣悅,又摻雜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

    江水滔滔,兩岸青山連綿,大船風帆鼓舞,轉眼間又駛出了十餘裡。

    許宣雙臂纏卷龍筋,有如操線之傀儡,又如回翔的紙鳶,時而上沖下伏,穿梭於劍光氣浪之間;時而左沖右突,揮舞斷桅將白璧的淩厲攻勢化解開來。

    饒是那白璧劍法超絕,一時間竟也不能奈他何,有時步法變老,被許宣截斷搶攻,反倒有些手忙腳亂。

    許宣越鬥越是放鬆,心中的緊張之意漸漸消散,聽著四周的陣陣驚呼,想到自己竟能和天下聞名的青城劍仙周旋如此之久,更忍不住生出些許得意。

    雖說功勞不在於己,而在於操線之人,但好歹身臨其境,親歷了見所未見的種種兇險;又得從魔帝指點,不時有醍醐灌頂似的領悟,這種振奮與喜悅,實是從未有過,先前那沉冤難洗的種種駭怒、懊喪亦為之沖淡了不少。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09 AM

第六十五章白蛇

兩人激鬥良久,易水寒始終冷冷地負手而立,作壁上觀。

    他心底波瀾起伏,幾次想要上前劫奪林靈素,但一則以自己的掌門身份,若與白璧同戰這黃毛小兒,未免遭天下人恥笑;二則那魔頭與妖後看似無法動彈,卻不知究底深淺;三則明心又持杖站在艉艙,磐石似的巋然不動,自己此刻若貿然上前,指不定被如何暗算。當下只有強捺心焦,靜觀其變。

    這時大船轉過河灣,急劇搖晃,浪花濺得甲板上濕淋淋一片,林靈素與妖後隨之滑轉了半圈。

    易水寒眼角瞥去,正好瞧見妖後的側臉,呼吸一窒,像被人當胸猛捶,突然認出她是誰來了!雙拳緊握,青筋暴起,怒火如岩漿般直灌頭頂,森然大笑道:“我以為誰能做得魔門妖後,原來是你這冰清玉潔的‘碧霞元君轉世’!”

    船上又是一陣譁然,就連明心等人的神色也微微一變。

    泰山老母碧霞元君是道教大神,天子慕道,百姓自然也耳熟能詳。徽宗朝時,茅山的輔教宗師劉混康極受寵倖,御賜上清玉劍與九老仙都君玉印,與林靈素、王文卿、張繼先並稱大宋四大國師。

    靖康之亂後,山東落入金人之手,茅山教的影響力雖然大不如前,但仍是符籙三山之一。當年朱洞元為中興上清派,稱李少微為“碧霞元君轉世”,更曾轟動天下,引來信徒無數。時隔多年,聽來仍是如雷貫耳。

    妖後淡淡道:“我以為誰能做得九宮劍派的掌門,原來是你這虛偽好色的卑鄙小人。當年你對我百般糾纏,什麼臉面都不要,被自己師弟撞破後,又氣急敗壞地殺他滅口……”

    “住口!”易水寒臉色漲紅,大喝道,“無恥妖女,分明是你與這魔頭幽會,被劉師弟撞見後,殺人滅口,居然還想嫁禍於我!今日不取你項上頭顱,又怎對得起劉師弟的在天冤魂!”

    他狂怒難遏,所有的顧忌都拋到了九霄雲外,連人帶劍如旋風鼓卷,朝李少微猛衝而去。

    許宣左臂龍筋一緊,身不由己地揮舞斷桅,朝他攔腰橫掃,“轟”地一聲,斷桅被撞碎成數截,雙臂酥麻,朝後連退數步,腳下的甲板急速迸裂。心中大凜,想不到這牛鼻子真氣竟然如此強猛。

    易水寒只微微一晃,便又大喝著撲來。

    白璧生怕被他奪走圖軸,搶身斜掠,天罡雙劍螺旋怒舞,頓時將那迸裂的甲板激得四下飛炸。

    林靈素哈哈笑道:“好沒廉恥的東西!老子實在看不下去啦。娘子,咱們攘外而後安內!”

    許宣只覺體內那兩股真氣如春江澎湃,雙手猛然合握,虛空疾掃。

    “呼!”拳眼裡沖出一道三丈來長的青紫色光芒,吞吐閃耀,刺得眼睛幾難睜開。轟鳴狂震,虎口又是一陣酥痹,頓時被氣浪反撞得淩空沖起,甩出六七丈遠。

    當空絢光怒放,易水寒、白璧翻身飛跌,桅杆、艙板、蓬帆……全都如被颶風席捲,“格啦啦”地爆裂開來,偌大的商船竟硬生生地在大浪裡飛轉了幾圈,險些側翻覆沒。

    眾人驚叫不絕,白素貞與小青緊緊地抓住船舷,雙腳幾已騰空。

    “噗通”連聲,六七人接連滾入水中,被法海二僧一一抄接救起。

    “兩儀炁刀!”易水寒、白璧喉中腥甜翻湧,直飛退出十幾丈遠才勉強穩住身形,驚怒交迸。

    傳說只有將真氣修煉至化境,才能合握陰陽二炁,化作無堅不摧的氣刀。男女有別,要想以一己之身齊備陰陽之氣,何其困難。除了葛長庚這樣的散仙之外,道門中也只有兩儀劍派的杜吹花、太乙氣劍百里長歌等寥寥幾人勉強能夠達到。白璧的天罡雙劍修的也是陰陽雙炁,但與魔帝、妖後這合力一擊的威力相比,有如雲泥。

    許宣被龍筋拽舞著沖落艙板,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驚又喜。可惜這身本領並非自己所有,否則縱有千軍萬馬橫擋於前,救出父母又複何難?

    李少微淡淡道:“難怪青城劍派威名日墮,選出的掌門卑鄙無恥便也罷了,還一個賽似一個飯桶,連乳臭未乾的小子也打不過。再這麼下去,索性全都剃光腦袋,加入峨眉當和尚吧。”

    易水寒、白璧大怒,原以為這兩魔頭重傷對峙,無法動彈,已是甕中之鼈,沒想到憑藉著一根蒼龍筋和這藥店小子,竟仍如此難纏。

    當下穿空飛掠,雙雙向許宣撲去,但這回不再與他硬碰硬地比拼真氣,而是不斷地交錯遊鬥,尋隙斬斷龍筋,讓他成為斷線木偶。

    好在林靈素通曉百派秘笈,對這二人的路數瞭若指掌,在其操縱下,許宣合握氣刀,縱橫飛舞,始終將他們迫得無法近身。

    三人穿梭激鬥,氣浪交撞得越來越猛,桅杆、蓬帆全都被震得七零八落,大船在風浪中劇烈搖盪,隨時都像要散架一般。

    眾旅客驚惶失措,紛紛向艙裡擠去,唯有明心依舊持杖而立,磐石似的一動不動,高聲道:“小施主,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被峨眉山上的這兩個妖精所迷,引來浩劫;又甘為這兩大妖魔所用,謀逆作亂。再不迷途知返,必受業火煎熬,萬世不得超脫……”

    他觀望良久,知道林靈素與李少微是以龍筋為介,感應許宣念力,來控制其體內的真氣流向。一旦許宣意念分散,則效力必大打折扣。當下運足真氣,以“獅子吼”來干擾許宣心神。

    被他這般一震,許宣腦中嗡嗡作響,果然有些走神,氣刀光焰頓時收縮一尺有餘,“突”地一聲,龍筋被易水寒劍芒挑中,險些斷裂。

    白素貞二女大凜,小青叫道:“小色鬼,集中精神,別聽那禿驢胡說八道。”

    明心持杖緩緩走來,又道:“紅粉骷髏,盡皆幻象,牛鬼蛇神,存乎一心。你為她們所迷,卻不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諸多煩惱,都由心魔而起。放下屠刀,斬斷心魔,即可立地成佛……”

    許宣氣血翻湧,心緒越來越亂,“噗噗”連聲,臂上的龍筋接連松彈開來。

    又聽林靈素哈哈大笑道:“賊和尚,就你懂得佛法麼?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小子,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你只管滌除雜念,無掛無礙,自有老子度你升天!”

    明心合十道:“阿彌陀佛,邪魔外道一知半解,也敢妄言度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欲降魔者,必先識魔相,而後捨身無畏……”左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金缽,突然朝白素貞二女頭上拋去。

    “呼!”

    金缽飛旋,狂風驟起,萬千道金光散射而出,罩在二女頭頂。

    小青尖叫一聲,抱著白素貞軟綿綿地坐倒在地,衣裳獵獵鼓卷,俏臉蒼白,妙目中滿是驚駭羞憤。

    許宣大凜,念力稍一分散,閃避的速度頓時轉慢,“嘭!”肩頭劇痛,被易水寒一掌擊中,飛撞在甲板上,沖彈而起,險些又被白璧的雙劍刺中。

    明心喝道:“妖孽還不現形!”右手五指漸漸收緊,金缽越轉越快。

    “砰砰”連聲,甲板碎炸紛飛,小青猛地蜷成一團,長髮、綠衣朝上螺旋飛卷,將她一寸寸地朝上拔去。

    白素貞又驚又急,奮力抱住她的腰,叫道:“小青!小青!”想要將她拉將下來,卻被那金缽的狂猛渦旋吸得搖晃不定,也一點一點地朝上浮起。

    許宣想要上前相救,卻偏偏身不由己,焦怒如焚,大聲叫道:“明心大師,放出魔帝的人不是她們,是我,你要抓便來抓我好了!欺侮兩個受傷中毒的弱女子,算得上什麼得道高僧?”

    心神繚亂,“鏡神訣”威力立時大減,頃刻間被易水寒與白璧殺得連連飛退,背上、肩上鮮血淋漓。

    明心搖頭道:“阿彌陀佛,外魔易退,內魔難降。”嘴唇翕動,默念經訣,金缽的光芒滾滾怒卷,狂風越來越加猛烈,斷裂的艙板不斷被攪扭吸入。

    眾人相隔近十丈,仍覺目眩神迷,身飄如葉。

    小青臉色慘白,嘴唇青紫,蜷身簌簌發抖,手背、額頭現出淡淡的青色鱗光。白素貞眼看再也拉拽不住,驀一咬牙,拔起旁邊那劇烈搖晃的斷桅,奮力朝上空金缽沖去。

    “當!”

    斷桅撞在金缽上,碎炸如齏粉。她猛地弓身尖叫,急速飛旋。小青卻似驟然失去了引力,軟綿綿地滾落在甲板上。

    明心持杖緩行,念念有詞,金缽光芒怒舞。

    眾人驚呼連聲,許宣轉眼望去,心中大凜,只見白素貞緊蹙眉尖,香汗淋漓,神情痛苦已極,濕漉漉的衣裳緊貼著肌膚,隱隱可以瞧見鱗甲狀的白光,片片如水波閃耀。

    又聽“當當”連聲,金缽狂震,白素貞發出一聲淒烈無比的尖喊,周身光芒爆放,剎那間竟化作一條巨大的白蛇,當空盤旋飛舞,嘶嘶吐信!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09 AM

第六十六章同舟

“當當”連聲,金缽狂震,白素貞發出一聲淒烈無比的尖喊,周身光芒爆放,剎那間竟化作一條巨大的白蛇,當空盤旋飛舞,嘶嘶吐信!

    許宣腦中嗡然一響,如被雷電當頭擊中。

    眾人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驚嘩奔退,倉促間,幾人被推搡摔倒,踐踏慘叫。

    明心道:“阿彌陀佛,現在你可看清了?這兩妖女原是峨眉山上的蛇精,一白一青,各自經歷了一千年、五百載,才修煉為人形。住持師兄慈悲為懷,念她們未作大惡,一直不肯將她們收伏。一念之差,始有今日之禍。小施主,你為色所惑,執迷不悟,就算今日僥倖不死,最終也必葬身其腹。”

    許宣駭怒交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大喝道:“你胡說!她不是妖怪,是你使的障眼法……”

    話音未落,眼前銀光亂舞,“吃”地一聲,右臂被易水寒的劍芒刺中,兩儀炁刀登時光焰大斂。

    林靈素喝道:“小子,別中了禿驢的奸計,專心念訣感應!”龍筋一緊,將他拽著沖天掠起。

    法海朗聲道:“許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我師父降妖伏魔何止千數,這金缽叫做‘鎮妖缽’,無論什麼妖孽被金缽光芒罩住,必現原形。若非明空方丈與葛道人一再擔保,這兩條妖蛇早已被師父收入缽中,形神俱滅……”

    許宣對峨眉眾僧雖無好感,對這救過自己性命的少年和尚卻有種莫名的信任。聽聞此言,心亂如麻,周身寒毛直乍,突然明白為什麼白素貞的肌膚總是那麼冰涼,為什麼她聽到自己罵其冷血時會那麼生氣,為什麼林靈素口口聲聲呼其小妖精,那夜在秦淮河上,她又為什麼告訴自己看見小青了!

    金光閃耀,白蛇蜷曲飛舞,眾人喧嘩驚叫全都聽不見了,許宣胸膺如堵,腦中空茫一片,任由那龍筋拉拽,行屍走肉似的在劍光氣浪裡穿梭閃避。眼前一幕幕地掠過與她相識以來的種種情景……

    他仿佛看見她旋身飛轉,從簫管中徐徐落地;看見她蹙眉閉目,在閃電的藍光裡盤坐調息;看見她眼如春冰,滿臉飛霞,嗔怒中帶著難言的嬌媚;看見她軟綿綿地伏在自己的背上,如春藤繞樹,髮絲在清風裡飛揚……

    看見她站在橋上,衣裳鼓舞,夕陽與晚霞全都失去了顏色;看見她持劍沖入獄中,大聲叫喊著自己的名字;看見她側臥在起伏的長草裡,似嗔似喜,臉頰映染著彤紅的晨光……

    所有那些紛亂的景象,連同著悲傷、震驚、憤怒、恐懼……猶如春江怒潮般湧上心頭,從四面八方洶洶擠壓,讓他窒悶得幾欲爆炸開來。

    小青悠悠醒轉,瞧見斜上方的金缽與白蛇,臉色大變,叫道:“臭和尚,快把我姐姐放了!”想要起身上沖,被那金光一撞,頓時又跌出兩丈來遠。

    許宣一震,雖然已相信這二女是蛇妖所化,但想到法海所言,想到白素貞將被金缽消蕩得形神俱滅,仍是一陣刀割似的劇痛,驀地大吼一聲,揮舞兩儀炁刀,轟然猛劈在金缽上。

    “當”地一聲巨響,龍筋飛揚拋散,他眼前一黑,周身酥痹,體內的三股真氣火山般噴湧怒炸,頓時平移倒飛,將尾桅、艙板接連撞得粉碎,接著骨碌碌地滾落艙底,暈迷不醒。

    漫天金光炸散,旋風陡消。白蛇長尾拋揚,噴出一大口紫紅的血箭,重重地砸落大江,巨浪掀湧。

    小青大叫道:“姐姐!”撲到船舷,想要伸手拖救,卻被陡然翻轉的大船掀得仰身摔倒。眼睜睜地看著那銀白的蛇尾消失于茫茫波濤,就像被人當胸剜了一刀,驚怒絞痛,無法呼吸。

    那一瞬間,她眼眶濕熱,視線模糊,竟有一顆晶瑩的水珠奪眶湧出。她心中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掉落在掌心的水滴,悲喜交迭,想要朝著江中大喊,卻哽在喉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姐姐,姐姐!你看見了嗎?我終於也可以流淚了!那是我修煉了五百年,流出的第一滴眼淚……

    甲板上眾人尖叫迭聲,接連推擠撞倒,滾落江中。法海不斷地抄掠拉扯,也救之不及。

    林靈素、李少微四掌交貼,急速飛旋,被那金缽沖天吸去。

    易水寒、白璧雙雙急沖而下,想要奪扯林靈素,卻與金缽光浪撞個正著,“轟!”絢光炸舞,頓時噴血翻飛,直落到數十丈外。

    這一下相撞,不啻於道、佛、魔五大頂尖高手的真氣正面對沖,不只這二道抵受不住,就連明心也喉中腥甜狂湧,金缽、禪杖雙雙脫手。魔帝、妖後周身劇震,彼此黏貼的左手與右掌頓時錯分開來。

    這兩魔頭以“盜丹大法”對峙了一晝夜,體內的真氣迴圈一被打破,鬆開的兩掌立時形成狂猛無匹的渦旋氣浪,“呼”地一聲,斷木碎片螺旋飛舞,明心收勢不住,翻身急沖而入,雙掌不偏不倚地與二人對個正著。

    “嘭!”又是一聲轟隆狂震,氣浪層疊爆舞,摧枯拉朽,竟比方才更加強猛十倍。

    剎那間,大船的艉艙、舵樓、斷桅、蓬帆……所有甲板以上的部分全都被夷為碎片,四炸紛揚。

    小青磕磕碰碰地滾入底艙,與許宣一頭撞在一起。只見上方天旋地轉,人影紛飛,幾乎所有的旅客都被掀入驚湧的波濤,就連法海也被震得沖起十幾丈高,連著那閃閃發亮的金缽,墜向極遠的江面。

    “嗵嗵”連聲,林靈素、李少微、明心三人將甲板撞得粉碎,滾落在她周圍,個個面色慘白,大汗淋漓,顯是受了頗重的內傷。

    “盜丹大法”是魔門中至為隱秘的妖術,相傳為遠古苗帝蚩尤所創,能強行攫取他人辛苦修煉的內丹真元,化為己用,千百年來修成者寥寥無幾。除了此法過於繁複玄秘,難以習成之外,更為緊要的原因,是其修煉與施展的過程中蘊藏的巨大危險,稍有不慎,就會兩敗俱傷,甚至經脈俱斷而死。

    林靈素與李少微的修為雖比明心略勝一籌,但經過昨夜一戰,真氣都已耗得不足六成。與明心對掌相撞後,每人的真氣都不足與之匹敵,非但不能吸走明心的真元,反被其撞斷奇經八脈。

    相形之下,明心的傷勢更加慘重。他誤入“盜丹氣旋”,雖僥倖沒被吸去真氣,但捱了兩大魔頭的合力猛擊,經脈、骨骼寸寸碎斷,幾已成了一介廢人。

    此時小青已從悲怒中定下心來,凝神探聽,風聲獵獵,除了他們五人,船上再無其他倖存者。

    朝西望去,大江上游更是人影全無,無論是青城二道也罷,法海也罷,都未曾追來,想來全被這驚天動地的氣浪撞成重傷,自救不暇了。

    她松了一口氣,恨恨地瞪著明心三人,想到他們害得自己與姐姐吃盡了苦頭,卻也最終落到這等田地,悲楚恨怒之中,又覺得說不出的快慰,強撐著站起身,格格大笑道:“眼前報,來得快!姐姐,我來替你報仇雪恨!”

    奈何寒毒未清,又被金缽、氣浪接連震傷了經脈,全身軟綿綿地毫無氣力,方一用勁,氣血翻騰,頓時又一跤僕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呵著白汽。只好轉而搖晃許宣,叫道:“小色鬼,快醒醒!”推搡半晌,卻全無反應。

    林靈素哈哈笑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老子活了這麼多年,快意恩仇,無所不為,又從全天下人的眼皮底逃了出來,早已不枉此生了。就算今日死在這江海之上,有屈原和你們這麼多人陪葬,那也妙得很哪。”

    李少微嘴角冷笑,閉目調息,只不理會。明心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端然盤坐,神色慘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幾人之間仇隙極深,雖然現在傷重的傷重,昏迷的昏迷,沒一人能聚氣起身,但每個人心底都明白,只要有一人能夠動彈,其他各人便大限臨期了。當下各自凝神運氣,都想搶在別人之前恢復傷勢。

    江水滔滔,大船飄搖跌宕,順流直下。

    小青調氣逼毒了小半時辰,被大風吹拂,渾身打顫,越來越冷,初夏的陽光照在身上,竟如冰霜敷面,到了後來,終於掌不住靠在許宣身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迷迷糊糊聽見有人慘叫,她猛地一驚,坐起身來,江風呼嘯,日頭已過中天,林靈素三人依舊動也不動地盤坐著,許宣亦昏迷未醒。

    又聽一聲淒厲的慘叫從右邊傳來,轉頭望去,只見江面上漂著幾艘殘破的帆船,黑煙嫋嫋,橫斜的蓬杆上仍有些未滅的火苗。船上橫七豎八地臥了不少屍體,幾人垂伏在船舷,雙臂血肉模糊。

    發出慘叫的是一個中年漢子,右手握刀,左臂齊肩而斷,半邊衣衫盡是鮮血,搖搖晃晃的坐在一大片浮板上,渾身發抖。瞧見小青等人,嘶聲大叫道:“救命!救命!金韃子放炮殺人,金韃子放炮殺人!”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0 AM

第六十七章浮沉

那中年漢子右手握刀,左臂齊肩而斷,搖搖晃晃的坐在一大片浮板上,渾身發抖,瞧見小青等人,嘶聲大叫道:“救命!救命!金韃子放炮殺人,金韃子放炮殺人!”顯是驚嚇過度,叫得歇斯底里,語無倫次。

    看那些船上的狼藉慘狀,眾人猜出多半與早晨金山寺的金國刺客有關。

    金國韃子既能假借賽龍舟之機,炮轟金山寺,自然也能在大江下游佈設炮船。韃子的騎兵銳不可當,水師卻向來差勁已極。大宋的官兵拍破腦袋也想不到韃子會從水路偷襲。

    況且此處距離大江入海口已然不遠,韃子的炮船完全可以趁夜經由海上,神不知鬼不覺地逆江而上,封堵趙官家的水上退路,最不濟也能接應那些刺客,從海上從容撤退。

    以金韃子兇暴貪婪的秉性,撤離時撞見大宋的商旅客船,自難免炮火亂轟,趁機劫掠一空。

    周圍斷板沉浮,江水盡染,不斷有鱷魚浮出水面,打轉兒撕扯著浮屍,激得浪花四起。

    那中年漢子嘶聲大叫,揮刀朝江水裡一陣亂砍,叫道:“救命!救命!快救救我!”浮板突然一晃,頓時翻身栽入水中。

    鱷魚四面沖來,他尖叫著想要爬上板去,卻被兩條鱷魚閃電似的咬住小腿,猛地拖入水中。

    明心皺眉道:“阿彌陀佛!”

    林靈素笑道:“賊禿驢,有了這麼多沒頭沒腿的死鬼,你不分我,我不分你,就算有官兵追來,也只當我們死在了鱷魚的肚子裡。妙極,妙極!”

    小青聞言心有戚戚。她最擔憂的便是白璧、法海等道佛高手追來,這麼久未見追兵,心中大定,當下強打精神,聚氣驅毒。

    但她越是運氣,卻越覺得忽寒忽暖,如冰火交攻,過不多時,又渾渾噩噩地睡了過去。

    等到再度醒來時,已是暮色沉沉。大風呼嘯,船身在波濤中急劇地跌宕起伏。四周水天一線,蒼茫無邊,竟似已到了海上。

    一陣大浪兜頭打來,她身子劇晃,肘子打在了許宣的額頭上。許宣皺眉呻吟,慢慢睜開雙眼,小青大喜,叫道:“小色鬼,你醒啦!”

    許宣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忽然想起先前發生之事,心中如尖刀剜絞,大叫一聲,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轉身環顧,喃喃道:“白姐姐!白姐姐!”

    明心面色微變,林靈素亦有些訝異,笑道:“好小子,這一下居然沒將你奇經八脈震斷,不枉了葛老道送你金丹。可惜同人不同命,你的白姐姐可就沒你這般命大了。”

    許宣腦中“嗡”地一響,失聲道:“你說什麼?她……她死了?”

    小青怒從心起,指著明心喝道:“我姐姐被這禿驢害死啦!許公子,你快將他殺了,為姐姐報仇雪恨!”

    明心道:“阿彌陀佛,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小施主,你既已知道那妖女乃白蛇所變,就當知道貧僧為何要將她降滅。你要殺了貧僧為她報仇,只管動手便是。只是你須記得,善惡迴圈,必有報應。一念之差,就可能誤入歧途,永受阿鼻獄火煎熬之苦……”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賊禿驢,想不到你這等看破生死的得道高僧也會如此怕死!要死便死,要求饒便求饒,說出這等狗屁不通的話來,羞也不羞?”

    小青咬牙道:“你也別幸災樂禍,若不是你這魔頭,就沒這場禍事,明空老和尚和葛仙人也不會平白枉死,我姐姐更不會為了護送這小子,無端葬送了千年的修行!”

    林靈素笑道:“照這麼說,害死那小妖精的元兇便是你。若不是你貪圖‘元嬰金丹’,妄闖九老洞,解開老子的太極封印,又怎會有後來發生的所有一切?要想為你姐姐報仇,趕緊抹脖子自盡吧。”

    她死了!

    她死了!

    許宣心中淆亂如堵,怔怔地站著,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渾然不覺他們在說些什麼。海上狂風呼號,大浪澎湃,全都化成了白素貞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熱淚突然湧上眼眶,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明明知道她是蛇妖,卻為什麼依舊心痛如絞?

    又是一陣大浪撲來,船身搖晃,小青等得心焦,叫道:“臭小子,你還等什麼?快殺了禿驢和這倆魔頭,為我姐姐報仇!”

    許宣一震,怒火倏地湧上頭頂,咬牙暗想:“白姐姐,我這就殺了這賊禿,為你,為葛仙人報仇雪恨!”擦乾眼淚,拔出龍牙刃,大步朝明心走去。

    明心道:“阿彌陀佛,貧僧得登西天,喜樂之至。只是施主殺了我,便等於斷絕退路,葬送了許家上下幾百條性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雖未殺生,殺孽卻因我而起,善哉,善哉!”

    小青冷笑道:“許公子,別聽這賊禿蠱惑。等結果了他的狗命,再將兩個魔頭一併宰了。有了他們的腦袋,還愁換不回這你全家老小的性命?”

    大浪傾搖,船身飄蕩如葉,許宣一陣暈眩,跌跌撞撞地朝後退了兩步。

    李少微格格笑道:“萬里汪洋,風波險惡,這小子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拿什麼去換全家老小?”

    浪花打在身上,冰寒徹骨。想起父母,許宣更是悲怒填膺,緊握刀柄,冷冷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爹我娘樂善好施,老天爺自會庇護,就不勞你費這心了……”

    話音剛落,漫天烏雲中突然劃過幾道閃電,遍海藍紫。

    “轟隆隆!”雷聲疊震,狂風挾卷著豆大的冰雹,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艙板上“咄咄”連聲。

    林靈素哈哈狂笑道:“善惡如有報,天下又怎會有這麼多狗屁不公之事?賊老天若有眼,又怎麼會有千里赤地,萬里河決?在賊老天眼裡,什麼芸芸蒼生,全都是狗屁不如的螻蟻!”

    船身劇晃,許宣衣衫獵獵鼓舞,幾難站穩。

    昏暗中,只聽明心歎了口氣,道:“孽海孤舟,迷途不返,你們既無心向善,貧僧只有捨身以救天下了。”又是一道閃電劃過,照得他的臉青白如鬼,雙眸中盡是淩厲猙獰的殺機。

    許宣一凜,正覺不妙,只聽雷聲轟鳴,明心突然咬破舌尖,沖天噴了一口血雨,大喝著躍起身來,雙掌鼓起兩團刺目無比的光輪,猛地朝下拍去。

    “轟!”氣浪四炸,艙板橫飛,大船頓時被震得離散瓦解。

    小青尖叫聲中,幾個巨浪兜頭卷來,將眾人全都騰空掀起,拋入漆黑洶湧的汪洋之中。

    驚濤狂湧,電閃雷鳴,許宣呼吸一窒,冰涼鹹澀的海水從口鼻間直灌而入,憋悶欲爆,頓時往下沉去。

    他自小經常瞞著父母在西湖裡游泳,雖然雙腿無力,但仗著仁濟堂的丹藥,以及頑強的意志與好勝脾性,居然也練出了游水的本領。然而畢竟頭一遭下海,又遇上這等狂風暴雨,一時難以適應。在灰濛濛的海水裡撲騰了片刻,才重新浮出水面,大口咳嗽、大口呼吸。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映得漫天黑雲時而彤紅,時而藍紫。

    雹雨縱橫亂舞,密集如箭。四面都是掀湧的波濤,不住地翻騰起伏,散落著片片艙板,跌宕搖曳。

    轟鳴聲中,依稀可以聽見小青的尖叫與林靈素的狂笑聲,許宣大凜,暗想:“人心如鬼,道魔難分,焉以人、妖論正邪?白姐姐是人也好,是妖也罷,幾番救我,情真意切,此生已無法報答。小青與她親如姐妹,我絕不能讓她死在這裡!”

    當下抓住一大塊浮板,喘了幾口氣,猛地聚氣雙足,高高躍起,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沖去。

    他體內的真氣雖然充足,但要想在這等雷風暴中穿空飛掠何其困難,更別說他不過是初學禦風之術。被狂風與大浪迎面撲打,頓時又跌入海裡,幾起幾落,東搖西擺嗆了一肚子水,才漸漸掌握了些許竅門。等到終於瞧見沉浮于波濤中的小青時,他已有些精疲力竭。

    林靈素則坐在稍遠些的一塊浮板上,隨著大浪起伏,時而哈哈大笑,吟誦蘇東坡的詩詞,時而破口大駡,從賊老天到趙官家,全都數了個遍。

    距離他不遠的一塊艙板上,貼伏著一個人影,仔細查看,正是李少微。四下掃望,唯獨不見明心身影。

    小青寒毒未消,沉浸在這冰冷的波濤裡,早已凍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眼見就要沉下水去。許宣沖落在一塊長條浮板上,雙手刨劃,遊到她身邊,將她一把拉了上來。

    閃電迭起,四周亮如白晝。

    小青雙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髮絲濕漉漉地貼在胸脯上,劇烈起伏。從這角度望去,她與白素貞竟有幾分相似,肩頭顫抖,更帶了幾分我見猶憐的楚楚之態。

    許宣心中一酸,左手抱住她的肩膀,右手抵住她的手掌,為她傳氣驅除寒意。

    林靈素哈哈笑道:“難怪這妖精呼你‘小色鬼’,死到臨頭,還有閒情雅致占人便宜,佩服,佩……”話音未落,左邊一排巨浪層層疊疊地卷了下來,登時將他連人帶板掀飛起六七丈高。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1 AM

第六十八章身世

左邊一排巨浪層層疊疊地卷了下來,登時將他連人帶板掀飛起六七丈高。

    小青大急,生怕他懷中的煉天石圖就此同埋海底,忙道:“小色鬼,那倆魔頭的腦袋能……能換取你們全……全家性命,可別讓他死不見屍。”牙關格格打顫,口中直呵寒氣。

    漫天白箭似的雹雨中,隱隱可見一道淡淡的晶光,隨著林靈素飛揚拋舞,正是那條蒼龍筋。

    許宣心中一動,背起小青,踏板直沖而起,幾個起落,便已沖到了林靈素附近。他一把抓住龍筋,將小青與自己緊緊捆住,又猛地拽緊龍筋,將那魔頭騰空拽了過來。

    大浪沖天,將身下浮板推出十來丈遠。許宣一個趔趄,險些摔入波濤。剛穩住身形,忽聽一人雷霆般喝道:“孽障受死!”紅光鼓舞,兩道剛猛無匹的氣浪朝他當胸撞來。

    明心!

    他心中一沉,待要閃躲已然不及。“嘭”地一聲,左肩劇痛,紙鳶似的飛旋騰空,手中的龍筋被另一端的林靈素拖拽,頓時繃得筆直。

    “噗!”龍筋嗡嗡劇震,又聽一聲慘叫,閃電亂舞,只見明心捂著脖子,又驚又怒地瞪著自己,鮮血從指縫間汩汩湧出,晃了一晃,翻身摔入海中。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禿驢假慈悲,害人終害己!賊老天啊賊老天,你終於開了一次眼!”

    原來明心受了魔帝、妖後“盜丹氣旋”的重擊後,奇經八脈都已斷裂,先前自忖必死,橫下一條心,不惜以兩傷之術強聚真氣,震散大船,要與眾人同歸於盡。眼見許宣救起小青與林靈素,便憑藉著最後一股未散的真氣,突施猛襲。

    豈料四周漆黑一片,他看不真切,又收勢不住,竟然迎面撞在了那繃緊的龍筋上。

    若換了平時,那龍筋縱再過強韌,也勢必被他護體真氣瞬間撞斷,但此時經脈俱碎,真氣又如強弩之末,竟幾被這小小一根龍筋割斷喉嚨。

    巨波湧動,白沫紛揚,明心一手捂著脖子,一手抓住浮板,隨波逐流。突然,他的身子往下一沉,痙攣似的猛烈抖動,鮮血不斷地在水中洇散開來,張大了嘴,雙目圓睜,又是恨怒又是恐懼地望著他們,好一會兒,才從喉管裡發出一聲嘶啞淒烈的慘叫。

    四周波浪分湧,十幾個烏黑油亮的三角尖鰭朝他急速遊去。浮板劇晃,明心隨之猛烈抽搐,慘叫不絕,

    “鯊魚!”許宣大凜,急忙拽起龍筋,沖落到附近一塊三丈長、兩丈來寬的浮板上。

    海面渦旋滾滾,明心已被群鯊拖扯,沉入水裡,只剩下一隻蒼白的斷手依舊緊緊抓著那片浮板,在不遠處飄搖跌宕。

    “嘩!”一條長近三丈的虎紋巨鯊破浪躍起,一口咬住那只斷手,從許宣左側沖入海面,撞起沖天大浪。

    小青驚得大叫一聲,她雖是蛇妖,卻久居峨眉,從沒見過這等兇暴海鮫,眼看著自己平素最為畏懼的和尚就這般被撕扯得片骨不存,不禁心生寒意。

    許宣定了定神,將龍筋的另一端打了一個繩結,呼呼揮舞,朝幾丈外的李少微拋去。試了幾次均未能夠著,第七次終於套住她的右臂,急忙收緊,將她淩空拉了過來。

    豈料身下浮板跌宕,他剛一使勁,竟一個趔趄,仰面摔入海中。只見四周氣泡滾滾,灰藍一片,數十條鯊魚正在撕咬扯奪明心那蒼白的屍體,瞧見二人,頓時炸開鍋似的直沖過來。

    小青被他縛在背上,又驚又駭,拼命掙扎卻不得而脫。

    許宣膽大雖大,此時也險些亂了方寸,一面朝上方遊去,一面緊握龍牙刃,四下亂舞,將鯊魚逼退。

    他剛浮出水面,左腿突然一陣錐心劇痛,被一條鯊魚咬中,急忙揮刀猛刺。那鯊魚吃痛鬆口,掙脫遊去,鮮血四處洇開。

    許宣抓住浮板,奮力破浪躍起,翻身滾落板上,左腿被咬了六七個深達寸許的傷口,灼痛如燒。轉頭再看那條受傷的鯊魚,還沒遊出兩丈,已被群鯊猛烈圍攻,頃刻間便只剩下一具白骨。

    小青打了個寒噤,還沒回過神,“嘭!”浮板又被鯊群從下方接連撞擊,許宣急忙撕下衣袖,將大腿傷口緊緊紮住。

    狂風撲面,就連那冰冷的雹雨中也仿佛彌散著淡淡的血腥。

    林靈素昂然盤坐在浮板邊緣,咫尺之外,便是遊弋穿梭的鯊鰭,他卻似毫無所畏,在滾滾雷鳴中自顧自地大聲唱著蘇東坡的“大江東去”。

    李少微躺在浮板上,臉色蒼白,怔怔仰望著漫天雷電,突然格格大笑起來:“李郎,李郎!沒想到你當年所立的毒誓竟然全都靈驗啦!‘我若負你,必五雷轟頂,人神共棄,受人千刀萬剮,啖骨食肉而死!’只是沒想到末了分食你骨肉的,竟是一群鯊魚!”

    小青驚魂稍定,聽她口口聲聲呼之為“李郎”,忍不住出言相機:“他明明姓林,你為什麼偏偏叫他‘李郎’?難道要他嫁雞隨雞,隨你妻姓麼?”

    李少微眼眶中淚珠晃動,格格笑道:“小妖精,你連鯊魚也沒見過,又知道什麼?他原本姓李,雙名靈萼,乃是南唐李後主的七世孫!”

    小青從未聽說過什麼李煜,自然沒什麼反應,許宣卻如同耳邊響了一個焦雷,失聲道:“李後主?”

    許正亭素喜詞曲音律,除了李白與蘇東坡之外,最為器重的便是李煜的詞,許宣自小潛移默化,對李後主也頗為喜歡,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這魔頭居然是他的子孫。

    突然想起那夜在秦淮河上,自己說李煜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是化自劉禹錫的“水流無限似儂愁”時,曾惹得林靈素勃然大怒,難道真是因為自己犯其祖諱?又想起初見他時,他常常稱孤道寡,莫非也是因為自詡為帝胄之身?

    聽到“李煜”二字,林靈素果然止住嘯歌,閃電亂舞,照得他周身皆白,眉間眼裡盡是掩抑不住的憤懣悲恨,哈哈笑道:“不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大唐宗室後裔李靈萼!小子,你現在明白老子為什麼要和天下人作對,覆滅這狗屁‘趙宋王朝’了吧?”

    雷聲轟鳴,驚濤迭起,浮板被大浪掀得飛出七八丈遠,重重地砸在激流中,險些顛翻。

    那群鯊魚立即隨之遊了過來,在波蕩起伏的藍紫海面上劈開近百道長長的三角波紋。

    許宣俯身貼在浮板上,又是驚疑又是駭異,一時間竟將鯊群忘之腦後。

    小青卻渾然不知此中關聯,呸了一聲,道:“你既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為什麼還自稱林靈素?你姓林還是姓李,和你攪得天下大亂又有什麼干係?”

    林靈素嘿然道:“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橫豎今日都要葬身於此,還有什麼秘密是不可說的?”

    頓了頓,嘴角冷笑,森然道:“趙匡胤和趙匡義這兩個狗賊,奪了我李家天下不說,還鴆殺我先祖,百般淩辱。此仇不報,又怎能對得起我大唐列祖列宗?”

    自從南唐被趙宋所滅,太宗皇帝玷辱小周後,用牽機藥毒殺李後主等等傳聞便在吳地不脛而走,經過這兩百年的添枝加葉,更成了街頭巷尾無不知曉的“秘聞”。許宣便曾聽府中食客說過多種版本。

    想起父母被程仲甫與南寶棠等人陷害,身陷囹圄,死生未卜,許宣心中又不免一陣悲怒,暗想:“若換了是我,這滅國弒祖的深仇大恨,也絕不能不報。”對這魔頭竟第一次起了戚戚相應之感。

    但再一想起峨眉山下所見的平民慘狀,暴戾之念便又蕩然無存,高聲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雪恨,只管去殺盡趙氏王孫,又為何要累及無辜?”

    林靈素昂首大笑道:“老子若不以牙還牙,叫他子孫也嘗嘗亡國滅族的滋味,又豈能泄我心頭之恨!累及無辜?你看這普天下之人,又有哪個算得上無辜?什麼狗屁蒼生,連賊老天都棄之若屣,又關老子鳥事?”

    轟雷滾滾,海上漆黑一片,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笑聲聽來竟似比雷鳴更加震耳,比雹雨更加森冷。

    又聽李少微格格笑道:“是了,為了報仇,你連自己的親生妹子也能推入火坑,做娼妓逢迎仇人,更何況那些與你沒半點干係的黎民蒼生……”

    “住口!”雷電又是一閃,林靈素竟已站起身來,雙眼怒火如噴,臉又扭曲得如野獸般猙獰兇暴,一字字地道:“你再敢說師師半個不字,我就將你的肉一塊塊剮下來。”

    師師?許宣又是一震,這才明白那豔冠天下的大宋第一名妓不是他的舊相好,而是他的親妹妹!

    念頭未已,大浪怒湧,浮板猛地沖入一個巨大的漩渦,急速飛轉,眾人險些摔飛而出,林靈素一個趔趄,又坐倒在板上。

    還不等坐穩,浮板劇震,群鯊四面圍撞,一條虎鯊竟猛然沖躍而起,“噶嚓”一聲,尖牙森森,將厚厚的艙板咬下小半形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2 AM

第六十九章狹路

浮板劇震,群鯊四面圍撞,一條虎鯊竟猛然沖躍而起,“噶嚓”一聲,尖牙森森,將厚厚的艙板咬下小半形來。

    眾人大凜,照這般下去,只怕不等捱到風暴結束,就要被群鯊撕咬吞噬了!

    別說林靈素、李少微這等神力通天的絕頂高手,即便是小青,倘若沒有中毒受傷,這些鯊魚也未必能奈她何。偏偏此刻虎落平陽,四人中唯一能活動自如的,竟是空有一身真氣而不知如何禦使的許宣。

    波濤洶湧,又是一條虎鯊破浪沖起,從背後朝許宣撲來。小青尖聲驚叫,林靈素喝道:“星飛天外!”

    許宣下意識地緊握“龍牙”向上斜撩,“吃”地一聲,齊柄沒入鯊魚的下顎。

    那鯊魚吃痛劇扭,重重地撞落在浮板上,“劈啪”甩尾,險些將浮板掀翻。許宣奮力將它壓住,拔出匕首,朝它肚腹上又猛刺了幾刀。那鯊魚劇烈掙扎了片刻,才漸漸不再動彈。

    群鯊聞見血腥味,更加瘋狂,不斷地撞擊浮板。

    許宣用匕首割下一大塊鯊魚肉,遠遠地拋了出去,十幾條鯊魚頓時轉向疾遊而去。

    他又依法炮製,將那條鯊魚背脊上的肉割成數十塊,四下拋出,圍聚在浮板周圍的鯊魚紛紛循味搶奪。

    林靈素嘿然道:“小子,鯊魚的背鰭是做魚翅的上佳材料,最是美味,你就這般送與它們糟踐,忒也可惜。它肚子上的肉最為嫩滑爽口,割一塊給老子嘗嘗。”

    許宣略一猶豫,用刀劃下一塊,拋到他手上。

    他擦也不擦,就連血帶肉地大嚼起來,眉飛色舞地連聲稱讚。

    眾人折騰了一晝夜,都已又饑又渴,見狀更覺饑腸轆轆。當下許宣又割了幾大塊最為細嫩的魚腩,丟給李少微與小青,各自吃了起來。

    魚肉清甜,入口即化,許宣連吃了兩大塊,精神大振。剩下那半條魚被他拋入海中,頓時又引來群鯊發狂似的撕奪。

    這時,海上的風暴越來越大,漫天盡是縱橫飛舞的閃電,雷聲震耳欲聾,合著那一重高似一重的驚濤駭浪,隨時都欲將浮板顛翻。

    四人或坐或臥,龍筋相連,隨著那塊艙板浮沉跌宕在天海之間,想到彼此命懸一線,隨時都將被這黑暗無邊的汪洋所吞噬,原先那熾烈如荼的仇恨、憤怒、恐懼……反倒漸漸變得飄渺淡薄起來。

    雷鳴聲中,林靈素拍腿高歌,斷斷續續地唱道:“分攜如昨,人生到處萍飄泊,偶然相聚還離索……天涯同是傷淪落,故山猶負平生約。西望峨嵋,長羨歸飛鶴……”

    許宣想起父母,想起白素貞,心中一陣刺痛,戚戚悲涼。

    長夜漫漫,風暴正當時。命運無稽,就如同這飄搖不定的浮板,高一浪,低一浪,也不知要將他帶向何方。

    ********

    到了半夜,海上風浪越來越大,雷聲隆隆不絕。四周烏雲飛湧,與波濤滾滾相連,分不清哪裡是海,哪裡是天。

    許宣緊貼著浮板,忽高忽低地在巨浪裡飄搖了幾個時辰,還要時不時地與沖躍而出的鯊魚拼死相鬥,早已精疲力竭。眼見這場風暴竟似永無窮盡,胸中如塊壘鬱結,又是悲沮又是蒼涼,第一次覺得自身如此微緲。

    在這狂暴的天地偉力面前,縱有再大的本事,也只能隨波浮沉。

    轉眸望去,李少微閉目盤坐,臉色煞白,嘴角似笑非笑,也不知是睡是醒。林靈素雖仍在昂首高歌,聲音卻已沙啞,在風浪雷鳴中細弱難聞。

    小青更是凍得渾身顫抖,濕漉漉地蜷在他的腳畔,呵著絲絲白汽,與平時那嬌俏狠辣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想起白素貞,心底又是一陣刀剜似的劇痛,暗想:“早知要與小青、與這兩個魔頭一起葬身魚腹,當初倒不如就與白姐姐一起死在峨眉山上,或者一起葬身于神農頂,橫豎落個乾淨,也不致于連累家人遭此大劫……”

    念頭方起,腦海裡又閃過父親偉岸的身影、真娘溫柔的笑容,喉嚨登時象被什麼扼住了,痛得無法呼吸,又想:“許宣啊許宣,你連累家人遭此橫禍,不想方設法將功補過,救出他們,還敢自憐自艾,輕言什麼生死?男子漢大丈夫,就算要死,也當死得其所,轟轟烈烈!”熱血沖頂,忍不住仰頭縱聲嘯吼,仿佛要將滿腔的悲怒絕望全都疏泄而光。

    林靈素哈哈笑道:“小子,賊老天又聾又瞎,你就算喊破嗓子,又有鳥用?倒不如叩上一百零八個響頭,拜寡人為師。臨時抱抱佛腳,說不定還能保住小命,回到臨安救出你爹娘……”

    他不說倒也罷了,一說許宣怒火更熾,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握刀喝道:“住口!這次的浩劫、我許家的慘禍,全都是由你這魔頭而起,今日就算要死,也當先割下你的腦袋,祭奠那些枉死的冤魂!”

    小青正昏昏沉沉,被他這般接連怒吼,登時清醒了幾分,睜開眼,但見閃電亂舞,波濤如傾,左前方隱隱約約似有幾艘檣櫓正在跌宕起伏,心中一緊,驚喜得幾欲炸將開來,大叫道:“船!我看見船啦……”

    話音未落,“轟轟”連聲,那幾艘船上突然噴出數十道赤紅的炮火。周圍大浪炸舞,浮板頓時騰空飛起一丈來高,重重地砸在波濤上。

    “嘭!”水花四濺,顛得她喉中微甜,五臟六腑都似顛倒了一般,一個翻身摔入海中。

    許宣臂上纏繞的龍筋一緊,險些也被拖了下去,下意識地一刀刺入浮板,穩住身形,左手緊拽龍筋,拼力將她拉回。

    小青淩空躍起,濕漉漉地滾落板上,與他撞個滿懷。幾在同時,兩隻虎鯊破浪沖起,差點將她腳踝咬中。

    她大叫一聲,朝後退縮了兩尺,緊緊地抓住許宣的手臂,臉色煞白如雪,徹底醒過神來了。

    炮火轟鳴,驚濤如沸。

    四人彼此緊拽龍筋,隨著那浮板在大浪裡上沖下撞、前俯後仰,駭怒交迸,不知發生何事。

    又是幾道閃電劃過,海面掀湧,只見那幾艘大船越來越近,桅頂上旗幟獵獵鼓卷,赫然繡著“完顏”、“大金”等字。

    韃子!

    許宣心中一震,殘留的幾絲僥倖頓時蕩然無存。

    這些金國韃子的炮火如此強猛,小青先前所說的揚子江上的那些沉船浮屍,想必就是出自他們之手了。想不到才脫虎口,又入狼群,偌大的汪洋,偏偏與他們撞見!

    火彈縱橫怒舞,雹雨似的撞落波濤,頃刻間便有六七條鯊魚被擊中,血肉模糊。

    群鯊嗅見血腥,越發瘋狂,或爭相扯奪屍體,或躍水衝撞,猛烈攻擊浮板。

    又聽“格啦啦”脆響,木板竟被一隻巨鯊硬生生地咬裂開來。許宣揮刀亂剁,那巨鯊皮糙肉厚,死死地咬著木板猛烈掙扎。眾人頓時往下一沉,被它拉拽著在漩渦裡急速飛轉,驚險萬狀。

    這時炮火忽然停了下來,海上傳來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嗡嗡笑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靈萼兄,我還以為你已打通泥丸,脫登仙界,想不到還有如此閒情逸致,在海上釣魚。相請不如偶遇,此處風大浪急,兄台何不登船剪燭,一同把酒敘舊?”

    閃電如銀蛇飛竄,林靈素、李少微臉色齊變。

    雷聲隆隆,大浪分湧,但見當先的那艘大船上站了一個秀美挺拔的紫衣道人,背負長劍,斜持拂塵,被那藍光鍍照,衣袂翩翩,肌膚幾似透明,說不出的陰森詭異。

    赫然正是那日在青羊宮中遇見的“沖和子”王文卿!

    許宣亦猛吃一驚,此人貴為大宋國師,為何竟會在韃子的船上?難道被金人所擒?但瞧他身後站著的那些人,除了數十名神霄派弟子,大多都是金國將領,那些兇狂跋扈的韃子在他面前,個個神色恭敬,絲毫不像對待俘虜的態度。心底越發狐疑。

    林靈素哈哈笑道:“老子帝胄之身、大好男兒,豈能上你賊船,和你這不男不女、不忠不義的東西同坐一席?”

    故意乜斜了李少微一眼,揚眉笑道:“再說有神門天后在此,就算老子同意,她也不能同意吶。娘子,你說是也不是?”

    妖後素不以真面示人,除了林靈素與葛長庚,幾乎無人知道李少微的身份。聽說她便是魔門第二人,船上眾人無不譁然。

    王文卿微笑道:“恕貧道眼拙,這位不是茅山派的嗣法宗師李元君麼?何時竟成了神門天后?東京一別,已有數十載,李元君風姿依舊,可喜可賀。今日有緣相會,更當好好敘上一敘。”

    李少微聽若罔聞,閉著眼冷笑不語。閃電亂舞,更照得她的臉煞白如雪。

    神霄派眾弟子瞧出二人受了重傷,膽氣大壯,紛紛喝道:“妖女,國師與你說話,你裝什麼聾,作什麼啞?再不跪地請降,叫你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一邊戟指叱駡,一邊拔劍請纓,躍躍欲試。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3 AM

第七十章盟約

眾神霄派弟子一邊戟指叱駡,一邊拔劍請纓,躍躍欲試。

    一個貴族打扮的金國少年冷冷道:“這些妖魔敬酒不吃吃罰酒,國師何必與他們客氣?只消亂炮將他們轟死便是。”

    他背手昂立,神容傲慢,顯是韃子首領,說的大宋官話雖帶了些古怪的腔調,卻也算咬字清晰。

    王文卿道:“小王爺少安毋躁。這些人身上藏了莫大的秘密,上關天道玄理,下涉蒼生社稷,倘能問將出來,覆滅宋朝指日可待。貧道與他們總算多年舊識,假若他們執迷不悟,再行動手,也算對得起故交之情。”

    許宣心想:“他說的秘密多半便是那什麼‘神霄五雷譜’和百派心法了,與蒼生社稷又有什麼相干?這賊道士身為大宋國師,為了一己私欲,不惜背主賣國,連金韃子也被他耍弄於股掌之間,奸猾之至。”大為厭憎。

    林靈素縱聲大笑道:“操你奶奶的故交之情!眼下漫天雷電,正是我神霄派立劍揚威之時,有種就上來和老子決一生死。像個娘兒們似的唧唧歪歪的,說什麼狗屁廢話?”

    轟雷滾滾,他運足中氣,一字字地清晰傳到眾人耳中,雙手突然扳住那條鯊魚的巨口,上下一掀,猛地將它撕為兩半,順勢翻身旋腿,“嘭嘭”連聲,將三隻圍上的虎鯊踢得血肉四炸,沖天飛起。

    這幾下迅猛如雷霆,看得許宣又驚又佩,小青更是涼浸浸的盡是冷汗。均想:這魔頭經脈盡斷,形如廢人,竟仍有如此神力!虧得自己先前尚未動手,否則說不定已經身首異處了!

    王文卿搖頭道:“靈萼兄,你重傷未愈,對付區區幾條鯊魚尚且如此費力,又如何與我相戰?就算你不念故情,我也不可趁人之危。同室操戈,豈不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當下也不管他如何挑釁嘲罵,指揮著五艘大船徐徐變陣,繞轉包抄,將四人圍夾在中央。

    洪波跌宕,群鯊穿梭,浮板飄搖如葉。許宣見他們既不開炮,也不上前,心反而如懸半空,忐忑不已。

    林靈素冷笑傳音道:“放心吧,這狗賊生性多疑,就算知道老子唱的是空城計,若無十二分的把握,也絕不敢輕舉妄動。你們要想活命,就老老實實地聽我安排。”

    從懷中取出那圖軸,高聲道:“很好,你既然不想再鬥,那我們就兌現當年的約定。你要的東西就在這裡。《五雷譜》也罷,‘百派心法’也好,全都出自此圖。只要你指天立誓,答應老子三個條件,這‘煉天石圖’我便雙手奉上。”

    聽得“煉天石圖”四字,眾船登即譁然。

    小青想不到他竟會將秘圖拱手讓人,心下大急,奈何這魔頭真氣強猛依舊,四周又強敵環伺,別說自己無力奪占,就算真能伺機搶來,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條性命。

    漫天閃電縱橫,遍海藍紫。

    那五艘大船越駛越近,王文卿微笑道:“這就是了。你我若早點這般開誠佈公,又怎會生出這許多的波瀾?只要這‘煉天石圖’是真的,別說三個條件,就算三百個又有何妨?”

    林靈素嘴角冷笑,高聲道:“這三個條件再也簡單不過。第一,你我既已罷戰,絕不可再反悔動手。李元君也好,這兩丫頭小子也罷,和老子在同一條船上,你們也不可再動他們半根毫毛。”

    王文卿點頭道:“那是自然。他們既是靈萼兄的至友親朋,也就是我們的客人,自當同舟共濟,好生招待。”

    林靈素道:“第二,你我無論誰先悟出飛升之道,都要原原本本地告知對方,絕不能有半點欺瞞。”

    王文卿道:“當年我們結拜兄弟時,就曾說過此節。若不是靈萼兄瞞我在先,我又何至如此?只要你肯指天發誓,我也絕不食言。”

    林靈素道:“很好。第三,我與趙宋狗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既成了韃子的國師,韃子又對中原虎視眈眈,不如聯起手,一齊將趙宋滅了,刨出那狗皇帝的祖陵,開棺戮屍,誅殺九族!”說到最後一句時,雙眼怒火欲噴,一字字似從齒縫間擠迸而出。

    王文卿還未應答,那金國小王爺已傲然道:“這事不必國師奏請,本王便可答應你。你是國師的師兄弟,必定也有通天本事,只要能助我大金覆滅趙宋,要多少金帛牛馬、官爵米祿,全都不在話下。”

    王文卿微笑道:“靈萼兄,小王爺是當今大金國太師兼都元帥的公子,他的話就如同聖旨。他答應你的事情,可比我管用百倍。”

    許宣一凜:“原來他是金兀術的兒子!”

    大宋的第一號仇人便是金國的都元帥兀術。這廝漢名完顏宗弼,是金太祖的第四子,自小膽勇過人,屢立戰功。建炎三年,他所向披靡,一路追擊當今的趙官家直至越州、明州,之後幾年又接連大敗宋軍。若不是岳飛岳爺爺與韓世忠,只怕連臨安也早被他攻下了。

    紹興六年,宗磐、宗雋、撻懶因“謀反”被金熙宗處死,兀術更是權勢熏天,成了金國的太師、領三省事兼都元帥。

    岳飛被秦檜害死後,宋金議和,兩國雖然暫無戰事,但這廝一日不死,大宋的脖子就猶如懸了一把利刃,永無寧日。

    大宋百姓無不對岳飛極為崇敬,對金兀術厭恨入骨,許宣聽說這金國小王爺竟然是他的兒子,心頭登時蹭地竄起怒火,緊握刀柄,暗想:“這狗韃子刺殺官家,多半是奉了兀術老賊之意。如能割下他的狗頭,進獻官家,必可洗清爹娘的冤屈,救回全家人的性命。”

    林靈素收起圖軸,森然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聽說女真人向來重信守諾,完顏宗弼的兒子,想必不會是食言而肥的小人。既有他的金口,老子就再信你一回。”

    當下與王文卿一齊指天立誓。

    豈料兩人剛說到“……黃天在上,後土在下,如有半點違背,願受五雷轟頂,死無全屍”時,空中突然閃電狂舞,猛地劈落在其中一艘大船的桅杆上,沖起熊熊火焰。

    所幸大雨瓢潑,風浪正狂,很快便被撲滅。饒是如此,船上眾人仍不免驚出一身冷汗,那些金國將士更是嚇得面無人色,紛紛伏身跪祈。

    立誓既畢,那金國小王爺令人放下小船,劃槳駛近,將林靈素四人從浮板上一一拉將上來。

    許宣心底暗覺奇怪,與林靈素相識雖不算久,卻知這魔頭偏狹狂傲,睚眥必報,絕不向任何人低頭。這廝既對王文卿恨之入骨,又怎會甘心與之握手言和,甚至將費盡周折得來的“煉天石圖”平白相讓?如果他僅僅是想要借助金國之力推翻宋廷,以他的資歷,早有無數良機,又何需等到今日?

    再看李少微始終冷笑不語,既不攔阻相奪,也沒半點逃脫之意,越發狐疑。但此刻他滿腦子裡想的,全是如何伺機挑唆林靈素與王文卿等人相鬥,如何趁亂殺死那金國小王爺,又如何設法鑿沉船艦,奪走救生小船,逃之夭夭……這些疑問只是一閃而過,便再無暇多慮。

    電閃雷鳴,大浪起伏。

    四名槳手齊聲呼吼,奮力搖槳,但在這風暴裡,小船直如激流中的落葉,跌宕急旋,行進極為困難。

    鯊群不甘獵物就此逃走,紛紛圍追堵截,猛力衝撞側舷,被林靈素雙掌掃舞,接連破浪拋甩,染得海波猩紅一片。直到他們抓著纜繩攀上了旗艦,那群虎鯊仍尾隨遊弋,不時沖躍而起。

    許宣松了口氣,將龍牙刃藏入靴側,雙手撐住船舷,翻身躍了上去。船身搖晃,甲板上又濕漉漉的,腳下驀一打滑,險些摔倒。在這狂風巨浪裡飄蕩了幾個時辰,精疲力竭,雙腿竟似都有些軟了。

    還不及站穩,四周寒光閃動,殺氣迫睫,十幾個道士已挺劍將他團團圍住。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操你奶奶的,剛說過的話,就當是屁這麼不聲不響地放了嗎?”笑聲轟鳴如雷,震得他氣血翻湧,那十幾個道士更是臉色煞白,趔趄跌坐在地。

    林靈素笑聲不絕,疾風似的從他頭頂掠過,雙臂挾抱著李少微與小青,朝那金國小王爺大步沖去。

    周圍道士、金國將士紛紛挺槍拔劍上前阻擋,方一靠近,“嘭嘭”連聲,立即被他護體真氣撞得淩空飛跌,摔飛出幾丈開外。其餘人無不駭然,被他凶威所懾,不由自主地朝後層層退卻。

    王文卿淡淡道:“我神霄派最敬雷神,既已對這漫天雷霆發誓,又豈會反悔?諸位在海上漂泊一夜,還是快快喝些熱茶,煨點爐火,以免感染風寒。”揮掃拂塵,擋在那小王爺身前。

    兩人齊齊一震,衣裳鼓舞。眾道士這才穩住身形,收劍歸位,遙遙夾圍著林靈素四人朝艉艙走去。

    許宣心裡突突直跳,既來之,則安之,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全都在此一搏!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4 AM

第七十一章真假

許宣心裡突突直跳,既來之,則安之,自己的性命、家人的安危,全都在此一搏!

    當下默默跟隨在林靈素身後,一邊四下掃望,留心觀察船上情形,一邊思緒飛轉,籌畫著萬全之策。

    大宋自建朝以來,便大力發展海外貿易,航海業極為發達,造船技術更是天下無雙。遠航的大海船動輒載重幾萬石,不僅安全穩定,航速也極快,被各番國稱為“海上城堡”、“華夏神舟”,所經之處,無不引來番民圍觀驚歎,就連阿拉伯、波斯等地的商人也紛紛斥鉅資購買大宋的海舶,用於遠洋。

    然而大宋最引以為傲的卻是所造之戰艦。

    戰艦種類極多,大小各異,既有巍峨如城的樓船,又有迅疾如風的輪槳車船,此外還有令韃子聞風喪膽的“飛虎戰艦”。當年韓世忠就是依仗這些戰艦,將金兀術困在黃天蕩,幾近喪命。

    金韃子乘坐的這五艘戰船顯然也是大宋所造,每一艘都長約二十來丈,寬近六丈,極為雄偉堅固。

    尤其這艘旗艦,共有五根桅杆,主桅高約十丈,裝帆百餘幅。船尾設了大小兩個正舵、兩個副舵。側舷裝備四輪,每輪有八個翼片,輪轉擊水,行進如飛。

    許正亭每年都要遣人數次,遠赴高麗、南洋等地採購藥材,為了防禦海盜,專門購買了兩艘配有火炮的商船,許宣也曾上船玩耍過。和這幾艘戰艦一比,父親的那兩艘大船可就遜色得多了。

    卻不知這些金韃子從哪裡騙購了這許多戰艦?又從哪裡找來了這許多擅于航船的水手?

    進了艉艙,他驚異更甚。

    艙室高闊華麗,極盡奢華,金玉之類的俗物倒也罷了,牆上所懸字畫無一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桌案、床椅全都是南洋番國所產的黃花梨木精雕而成,就連茶碗、瓶壺之屬也都是瑰麗萬彩的珍罕鈞瓷,被燈光一照,更是幻彩萬變,流光炫目。一時間呼吸窒堵,為之神奪。

    那金國小王爺露出一絲得意之色,朝林靈素揚眉道:“李真人,聽說你曾在南朝皇帝左右,見多識廣,這些字畫珍玩都是本王從中原各地重金收來的,你覺得如何?”

    林靈素將二女放在椅上,隨手提起一個天青鈾鈞瓷小罐,瞥瞄了兩眼,冷笑道:“貌似而神離,相去萬里計。”“咣當”一聲丟得粉碎。

    金國眾將士大怒,紛紛斥駡。那小王爺皺了下眉頭,忍住怒氣,道:“如何相去萬里?願聞其詳。”

    林靈素又抓起一個瓷瓶,在指間滴溜溜地旋轉,揚眉道:“上好的鈞瓷就像美女,膚如凝脂,臉上暈彩自然生動,說起話來就像唱歌,還要有一雙玲瓏光滑的小腳。你這瓷瓶的胎質粗松泛黃,絲毫不細膩緊致;釉彩雖有窯變,卻失之自然,也沒有強烈的流動之感……”

    指尖輕叩,發出“砰砰”之聲,續道:“敲起來聲音沉悶,絲毫不見圓潤鏗鏘的悅耳之聲;底部坑坑窪窪,深淺不一……從頭到腳沒一樣及得上從前的禹州鈞瓷,簡直就是東施效顰,貽笑大方。”往地下一拋,又砸得四分五裂。

    徽宗素喜鈞瓷,專門在禹州設窯燒造。靖康之變後,金韃子抓走徽欽二帝,同時還擄掠了大批宮人、工匠,其中便不乏燒造鈞瓷的老師傅。自此一劫,大宋已有二十年未燒鈞瓷,反倒是金國出了許多鈞瓷的珍品。

    許正亭前往高麗、遼東等地採購藥材時,經常捎帶買回不少鈞瓷賞玩。許宣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能品鑒其中好壞。艙內這些鈞瓷隨便挑一個,比起他所見過的都強了十倍、百倍。但聽林靈素這般批點,倒仿佛全成了不入流之物,錯愕之餘,卻又頗感快意。

    艙內譁然,林靈素聽若不聞,又接連舉起幾件鈞瓷大器,口若懸河,將其貶得一無是處,而後又隨手砸碎。

    那金國小王爺雖然惱怒,卻被批駁得無言以對,“哼”了一聲,道:“閣下口口聲聲對南朝恨之入骨,心底裡卻關護得很麼。昏德公喜歡書畫,你在宋廷待了那麼久,想必也見過翰林書畫院裡的不少寶貝了?比起我這些收藏如何?”

    徽宗被金人擄囚,病死五國城。紹興和議後,金國為表誠意,將他的封號由“昏德公”改為“天水郡王”。這小王爺當著他們的面,卻故意仍呼以原號,自是含著侮辱挑釁之意。

    林靈素環顧四周,指著艙壁上的一幅行書,道:“這幅王羲之的《快雪時晴貼》你掛在最顯眼之處,想必是你最為得意的藏品了?”

    小王爺傲然道:“閣下倒也識貨。這幅字是我大軍攻陷南朝汴京時,一個猛安勃極烈從宮裡搜來獻給我父王的。昏德公活著的時候,父王命他親眼驗證,確是他書畫院裡藏的真品……”

    “真品?”林靈素哈哈大笑,“那狗皇帝成了階下囚,天天看你們臉色過活,還有膽子告訴你們真品贗品麼?晉代士族大多用絲帛和剡溪所產的藤紙來寫字,你這幅字一看用的便是硬黃紙,分明是唐朝的摹品。連這至為簡單的道理也不明了,還敢妄談收藏?”

    那小王爺臉上一紅,王文卿微笑道:“這些字畫也罷,珍玩也罷,不過是閑來無事時怡情冶性的消遣品,小王爺胸懷天下,時時刻刻想的都是江山社稷,豈能像那昏德公一般玩物喪志?分不分辨得出,又有什麼打緊。只要靈萼兄的‘煉天石圖’不是贗品,那就可以了。”

    金國小王爺少年氣盛,被林靈素一通搶白激起好勝之心,一時間反倒將正事拋在腦後,高聲道:“且慢!你說這幅《快雪時晴貼》是贗品,難道本王這幅黃庭堅的《松風閣》也是假的不成?”

    許宣轉頭望去,只見那幅掛貼字字奇崛勁挺,氣勢雄健,乃是一首七言長詩,共計二十九行,疏密相間,仿佛龍遊鳳舞,處處飛動。他雖不懂得欣賞字畫,卻也看得出筆法超逸脫俗,頗為不凡。

    林靈素眯眼端視片刻,淡淡道:“這幅字布法奇詭,長波大撇,頗有點黃庭堅的神韻,可惜假的終究還是假的。黃庭堅的字最重藏鋒頓挫,起筆處欲右先左,逆入左端頓筆,然後平出。人稱‘無平不陂,沉著痛快’。這幅字雖然也是左右縱橫,但用力過度,頓挫處缺少迴旋變化,結構又過於張揚,弄巧成拙。更簡單的是,當年黃庭堅在松風閣寫下此詩後,分明親筆抄錄在砑花布文紙上,紙色微黃,而這幅貼所用的卻是高麗產的桑皮紙。真耶假耶,一辨即知……”

    王文卿身邊的一個道士按捺不住,喝道:“胡說八道!你怎知黃庭堅寫此帖時用的是砑花布文紙?難道當時你就站在邊上麼?”

    林靈素神色似悲似喜,有些古怪,好半晌才慢慢地道:“不錯,我當時就在邊上。黃庭堅寫《松風閣貼》時,正是我洗的筆、研的墨。”

    此言一出,眾道士無不譁然,惟有王文卿微笑不語。

    小青與那些金國將士雖不知黃庭堅是何人,但其字帖既如此受推崇,想必是已經作古的大名士。這魔頭殺人如麻,又怎會和騷人墨客搭上關係?

    林靈素卻似懶得再作解釋,施施然地往太師椅上一靠,雙腳翹在案上,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信也好,不信也好,你這些字畫全都加在一起,也及不上我這卷圖的一邊一角。”從懷中取出那卷圖軸,輕輕一抖,淩空鋪展開來。

    許宣想起那卷軸上所塗的劇毒,心中“嗵”地一跳,頓時恍然大悟。王文卿見這魔頭親自將圖軸打開,自然不會疑心上面作了手腳。

    豈料王文卿剛一伸手,竟又縮了回來,拂塵輕掃,將那圖軸虛托半空,徐徐放落桌上。

    他心下大為失望,這廝如此謹慎奸猾,想要在其眼皮底下刺殺那金國小王爺,只怕比登天還難了。

    眾人圍了上來,舉燈端看。

    有人冷笑一聲,道:“這不是遠洋用的海圖麼?船上便有好幾份,有什麼稀奇?”

    林靈素嘿然道:“狗眼看物,處處皆糞。”提起一壺酒,猛地潑在那卷圖上,指尖一彈,頓時火焰竄舞。

    行船海上,最怕著火,眾人大驚失色,紛紛揮袖撲打。真氣一鼓,火勢反倒越來越猛,頃刻間便直沖艙頂。

    王文卿拂塵揮掃,“嘭”地一聲,光芒陡斂,那圖軸急速合卷,墜落他的手中,火焰已盡數熄滅。

    那圖軸也不知是什麼獸皮製成,被烈火這般焚卷,竟沒有半點焦枯燒化,色澤益加鮮豔,散發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王文卿喃喃道:“青龍之皮,龍涎之香,真的,果然是真的!”雙眼微眯,閃動著掩抑不住的驚喜之色,連指尖也微微顫抖起來。

    他向來從容淡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從未如此忘形。

    眾道士見狀大喜,圍攏再看,頓時又爆起一片驚呼。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4 AM

第七十二章蓬萊

王文卿向來從容淡定,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從未如此忘形。眾道士見狀大喜,圍攏再看,頓時又爆起一片驚呼。

    許宣從人群間隙望去,心中一震,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張圖長近六尺,五彩斑斕,畫的雖仍是地理海圖,卻比先前平添了許多山川島嶼、凶禽怪獸。被燈火映照,幻光流離,但見江海洶洶奔流,波濤起伏;鳥獸盤旋飛舞,破浪騰空。不像是畫,倒像是皮紙中鑲嵌著活生生的情景。

    金國小王爺亦大為駭異。他自恃無所不藏,卻何曾見過這等會“動”的圖畫?瞠目結舌了好一會兒,才道:“這……這是什麼東西?國師說的……說的足可覆滅南朝的秘密便是此圖?”

    林靈素嘿然道:“歷朝歷代的興亡、陰陽五行之奧秘,盡在於此,何止區區一個狗屁趙宋?”

    王文卿雙眸光芒閃爍,微笑道:“他說得不錯。這張‘煉天石圖’是帝女媧采太古青龍的鱗皮,用五色石的彩墨親手繪製而成,又叫‘青龍皮圖’。‘煉天石圖’共有五幅,分別繪製在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神獸與中土混沌獸的皮骨之上,合在一處,才是真正的‘煉天石圖’。”

    艙內哄然,許宣心底又是一震,看來之前在揚子江上,林靈素所說的那些話竟是真的!

    女媧補天的故事可謂婦孺皆知。

    相傳太古時代,伏羲化羽之後,凶獸頻出,叛軍四起,就連西北角的天柱山也被水神撞斷,乃至天崩地裂,九州大亂。

    女媧采五色石補住天裂,又用剩下的五色石鎮伏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大凶獸,平定了四海之亂。青龍屬木,木生離火,此圖以它鱗皮製成,難怪能倍增火勢,而自身分毫無損。

    金國韃子最敬女媧,每年春分日必定要祭祀女媧、伏羲、青帝三位大神,聽說此畫是女媧所繪,無不凜然變色,紛紛伏身拜倒。

    那小王爺也伏地磕了三個頭,起身肅然道:“敢問國師,五色石上藏了什麼秘密,與歷朝歷代的興亡有什麼相關?”語氣恭敬,顯然再無懷疑。

    王文卿道:“陰陽和合,乃生萬物;五行生克,方有四季。世間一切興衰更迭,全都源於陰陽五行的變化,各朝各代的更替自然也不例外。比如周朝尚紅,以火為德,行的是火運。

    “秦始皇吞併列國後,自稱水德,以水克火,因此得了周朝天下。然而實際上,秦國地處西方,行的乃是金運,能成大統,是因為周朝國運早已凋敝,那一丁點殘餘的‘火德’,反倒有助於冶煉‘金德’。

    “再往後推演,五行火克金,金生水,水複克火。這就是為什麼金德的秦國會被南方的楚人所滅,而火德的楚霸王又會敗于秦國亭長劉邦之手,最終讓尚水的漢朝得了天下。

    “漢高祖為了讓各國信服,自稱得天佑,斬白蛇。所謂‘白蛇’,暗指的便是秦國的‘金德王運’。但漢朝既是水德,分明由金而生,又豈會克之?不過是想抹煞項羽的功勞罷了。”

    這五德更替的理論許宣聞所未聞,大感好奇,聽到“白蛇”二字,眼前登時閃過白素貞那清麗絕俗的臉容,心中又是“咯噔”一跳,黯然刺痛。

    王文卿道:“秦國自稱‘水德’,劉邦死後,漢代皇帝為了自圓其說,又改稱為‘土德’,尚黃色。劉秀滅王莽,光復漢室,五行火生土,火有重生之功,因此改為‘火德’。到了三國時,劉備號稱正統,也稱火德。而曹丕迫使漢帝禪讓,五行火生土,魏國便成了‘土德’,尚黃。吳國地處東方,孫權又打出旗號要鋤滅曹魏,匡扶漢室,便根據五行木克土,立木為德……”

    頓了頓,嘴角露出一絲淡淡的譏嘲之色,又道:“卻不知陰陽五行乃天地運行之道,是什麼,便是什麼,豈會因你信口附會而更改?秦國號稱水德,實行金運,所以被楚人所滅,為漢朝所替代。漢朝稱過水、土、火三德,實際卻是水運,五行土克水,故而才被黃巾軍殺得七零八落,國運凋零。曹操之所以大破黃巾軍,正因為他是木德之身,魏國當行木運。也正因如此,魏國最終才會被以金為德的晉朝所篡。”

    那金國小王爺聽得似懂非懂,皺眉道:“既然是天意昭昭,無可更改,國師又為何說這圖中所藏的秘密,可以幫我大金奪取南朝天下?”

    王文卿微微一笑,道:“常言道‘命不可改,運可改’。國家行什麼運,便要看社稷神廟裡,供的是什麼神器,祭的又是何方神獸。趙宋受禪于周,周朝尚青,五行木生火,所以趙官家以火為德。大金國行的是土運,火生土,雖然可以處處受益于趙宋,卻很難取而代之。王爺若想改國運,就需找到水屬的神器、神獸,供於神廟之中……”

    那些金國將士個個雲裡霧中,早被繞得暈了。

    一個大鬍子聽得不耐,忍不住截口叫道:“國師說來說去,忒也囉嗦。這圖裡到底有什麼秘密,快些講來便是……”被那小王爺猛一喝斥,悻悻住口。

    王文卿此時心情大暢,絲毫不以為意,道:“女媧補天之後,為了防止叛亂捲土重來,將剩餘的五色石煉化出五座大山,按照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的順序,將混沌凶獸與青龍、玄武、朱雀、白虎四大神獸,連同各族負隅頑抗的頭領、眾多神器,全都鎮伏在這五座山下。

    “據說那五座神山日增百丈,越來越高,最後參天摩雲,變為擎天四柱。一直到幾千年後,封鎮‘混沌’的不周山才被共工一頭撞斷,引得天河傾瀉,洪災氾濫。所幸還有四大天柱支撐,沒釀成當年的天裂之禍。也虧得共工撞斷不周山,世人才得以發現五座神山中所藏的奧秘。

    “原來女媧為了補天,神虧氣竭,自知即將登仙化羽,便將畢生所領悟的天地妙法全都刻在了那塊補天所用的五色石上,並用五大神獸的皮骨畫了五幅地圖,藏於這五座天柱山下,只要將這五幅地圖拼在一起,就能找到補天石。而藏在不周山下的地圖,便是這幅‘青龍皮圖’。”

    說著,手指在圖上輕輕一叩。水光蕩漾,一片連綿的巍峨山脈煥發出淡淡的金光,隱隱可見“蓬萊”二字。

    許宣一震,失聲道:“這幅圖所畫的山是蓬萊?”

    王文卿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錯。除了被撞斷的不周山,以及鎮伏‘白虎’的昆侖山,另外三座神山便是‘瀛洲’、‘方丈’與‘蓬萊’。山山相關,圖圖相引。五行金克木,蓬萊山上鎮伏青龍之處,藏著‘白虎’的毛皮所制的‘白虎皮圖’,按圖索驥,就能找到昆侖山上封鎮‘白虎’之處;而五行火克金,封鎮‘白虎’的地方,又藏著‘朱雀翎圖’,能帶你找著鎮伏朱雀神鳥的‘贏洲’;如此類推,藏於‘贏洲’的‘玄武骨圖’,則能讓你找到封鎮‘玄武’的‘方丈’;而‘方丈’那兒所藏的‘混沌骨圖’,又正好指向了封鎮‘混沌’的不周山。有了這五圖合成的‘煉天石圖’,你便能找著補天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再沒有任何做不到之事!”

    那些金國將士對這幾座神山一無所知,聽他說什麼五行生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茫然不解。許宣、小青卻不啻于焦雷轟頂,張大了嘴,面面相覷,震撼難言。

    昆侖自古被稱作第一神山,相傳王母娘娘便居住於山上。而蓬萊、方丈、瀛洲也一直被視為“道教三大神山”,相傳一在海中,一在山中,一在天上。

    早在戰國時,便有方士宣稱見過這三座神山,山上除了奇花異草、珍禽異獸,還有神仙與不死藥。在這些方士慫恿之下,齊威王、燕昭王、秦始皇、漢武帝……歷朝帝王都曾先後派人入海尋找,可惜一無所獲。想不到這些神山竟然是女媧的五色石變化而成!

    那金國小王爺聽了仍大感詫異,道:“國師所住的仙山不就是蓬萊麼?既已住了這麼久,又何必再找?”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他住的若是蓬萊,老子就住在天庭了!”

    眾道士怒目而視,臉上微有尷尬之色。

    王文卿倒是淡然自若,道:“貧道所居的山島雖在東海之上,也名為蓬萊,卻不是帝女神石所化。不周山撞倒之後,這幅‘青龍皮圖’秘密輾轉了幾千年,數易人手。就貧道所知,得到這幅圖的幾個人,不是稱霸天下、一統四海,便是修成正果,登入仙界。”

    許宣心中怦怦劇跳,他小時曾聽程仲甫說過,女媧所補之天裂,也是凡人升入仙界的“雲門”。雲門既封,從此再無人能以肉身飛度升天。後世的修真惟有打通泥丸宮,才能元神離竅,魂登仙界。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6 AM

第七十三章反擊

許宣心中怦怦劇跳,他小時曾聽程仲甫說過,女媧所補之天裂,也是凡人升入仙界的“雲門”。雲門既封,從此再無人能以肉身飛度升天。後世的修真惟有打通泥丸宮,才能元神離竅,魂登仙界。

    姑且不論到底有沒有“雲門”,如果女媧果真將天地妙法全都藏在那補天石之中,這幅能找到補天石的“煉天石圖”自然便是飛升成仙的關鍵,無怪乎白璧、易水寒等人聞之色變,拼死相奪。

    金國小王爺對求道成仙殊無興趣,關心的始終還是可以滅宋的“國運”,皺眉道:“國師的意思是,只要我們找到這座蓬萊山,便可以找到克制南朝國運的神獸與神器?”

    王文卿點頭道:“趙宋火德,必須以水德克之。可惜這座山下所鎮的是青龍獸,青龍屬木,不能相克,但我剛說了,只要你找到藏于蓬萊山上的‘白虎皮圖’,就能一山引一山,以大金的國力,最終必能找到玄武神獸與黑水神器。”

    又從書架上取下一張海圖,挨著“青龍皮圖”鋪展開來,上下對照,指著海圖上的一片空白區域,道:“我們出了揚子江,沿東北而上,又被風暴捲入,向東漂移了三四百里,現在當在這裡。按‘青龍皮圖’所標,蓬萊山就在距離我們東南方約百餘裡。現在轉舵前行,明日一早或許便能抵達。”

    金國眾將領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說此事關乎女媧神旨、大金興亡,無論如何也要探上一探;有的說此圖是真是假尚無定論,即便是真的,來日方長,又何必非趕這狂風暴的時候去冒奇險?

    林靈素斜躺在椅子上,就著壺嘴,笑嘻嘻地啜吸著美酒,似是與他毫無干係。李少微也始終閉眼調息,冷笑不語。倒是小青兩頰暈紅,眼睛不住地撲眨轉望,頗為緊張。

    許宣心中一動,這魔頭與妖後似有默契,隱隱中想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分明。

    小王爺沉吟片刻,轉頭道:“郭什將,你對這裡最為熟悉,有什麼看法?”

    一個矮小乾瘦的男子拱了拱手,道:“王爺,這片水域小人去過多次,從沒見過有任何海島。如果蓬萊山真如圖上所示,至少高達萬丈,又怎會……”怯生生地瞥了王文卿一眼,道:“又怎會未曾察覺?”

    他雖剃頭辮發,穿著金國服飾,臨安官話卻字正腔圓,當是宋人降將。頓了片刻,眼見王文卿沒有發怒,才又壯著膽子道:“何況眼下狂風暴雨,正自東南來,幾個時辰內不會轉小。我們逆風行船,只怕捱不到明晨,便要……”頓住沒往下說,其意卻已了然。

    眾韃子又是一陣哄然。

    韃子最怕下水,在這狂濤巨浪裡航行了這麼久,早已心驚肉跳,聽那郭什將這麼一說,十之八九都萌了退意。

    王文卿淡淡道:“三山乃天地玄門,數千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人夢寐相求而不可得,如果連凡夫俗子也能瞧見,又何需此圖?”

    金國眾將還要爭論,那小王爺驀一抬手,高聲道:“不用再說了!要成大事,怎能不冒點風險?老天既將這張‘青龍皮圖’送入我手,自是保佑我大金國國運昌盛,一統四海。有上神庇佑,這點風浪又算得什麼?機不可失,時不我待,再有臨陣退縮的,按違抗軍令處置!”

    當下命各水軍將領指揮諸艦,轉舵東南。

    見他已下定決心,眾韃子不敢再有異議,只好各自領命而去。

    剛打開艙門,雷電亂舞,狂風夾著冷雨迎面刮來,當先那幾個金國將領突覺天旋地轉,連聲大叫,紛紛跌坐在地。後面的十幾個韃子也跟著東搖西擺,疊羅漢似的摔作一團。

    王文卿臉色微變,喝道:“保護好小王爺……”

    話音未落,身側狂飆怒卷,林靈素已鬼魅似的疾沖而至,探手朝小王爺抓去。王文卿搶身阻擋,“嘭嘭”連聲,霎時間便與他對了二十幾掌,氣浪四炸鼓舞。

    眾道士喝道:“佈陣!”環繞拔劍奔走,豈料真氣方動,丹田森寒刺痛,金星亂舞,什麼力氣也使不出來,長劍頓時“叮叮噹當”掉了滿地。

    奇變陡生,艙內一片混亂,許宣正想趁機刺死那小王爺,方一起身,猛地打了個寒戰,手腳酸麻如電,竟連指尖也無法抬起。

    只聽李少微柔聲道:“冰魄花粉無色無味,一入心肺,筋骨俱軟。諸位還是不要妄動真氣為好,否則**攻入玄竅、泥丸,就算到了蓬萊,見著女媧,也救不回性命啦。”

    許宣心中一凜,這才明白林靈素為什麼要故意將那“青龍皮圖”引火燒著!被烈火炙烤,圖上的冰魄花粉揮發彌散,不知不覺間艙內眾人均無倖免,此刻真氣一動,立即發作。

    想不到李師師用來算計林靈素與李少微的奇毒,卻反為他們所用,成了救命稻草。饒是王文卿奸狡謹慎,見了這千古秘圖,也不免狂喜忘形,一時大意。

    小青又驚又喜,笑道:“常聽峨眉山的禿驢們說什麼‘借花獻佛’,想來就是這個意思啦!你們這些牛鼻子福分淺薄,哪有造訪蓬萊的命?”

    狂風鼓舞,艙內眾人簌簌發抖,皮膚瞬間便凝了一層冰霜,料想她們所言非虛,無不驚怒交迸。有的斥駡林靈素違背誓約,必受天譴;有的要王文卿立即將他們大卸八塊,丟入海裡喂鯊魚。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老子只說將‘青龍皮圖’借給你們看,可沒說這圖上是否塗有劇毒,豈能說是背約?再說王娘子和小王爺均已立下重誓,絕不傷我們分毫,又怎麼能自食其言?小王爺,你說是也不是?”

    雙手化氣為刀,呼嘯縱橫,與王文卿越鬥越急,光輪氣浪層疊怒爆,幾次已逼近小王爺,又被迫退開去。

    那小王爺癱坐在椅上,臉色發青,又是驚怒又是駭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王文卿道:“靈萼兄說得不錯,五雷轟頂的事情,小王爺也罷,貧道也好,都萬萬做不出來……”

    拂塵銀光怒射,炸散如濛濛密雨,將林靈素迫得連連後退,口中卻毫不停頓:“但若這張圖是假的,找不著蓬萊山,那便是你欺瞞在先。到時雷霆加頂,可就怨不得我了!”

    長袖一甩,“轟!”一個嬰拳大的青銅藤球破空飛旋,撞在林靈素的氣刀上,絢光怒爆,刺得眾人淚水齊湧。

    許宣只覺腳下一空,耳邊狂風呼嘯,猛地被一股強猛無比的渦流淩空卷起。艙內乒乓連撞,驚呼連聲,人影交錯。還不等明白發生何事,已被橫飛而來的木桌當胸撞中,翻身滾落在地。

    天旋地轉,霞光亂舞,他接著連翻了十幾個跟鬥,才“砰”地一聲,一頭撞在一個冰冷堅硬的物事上,疼得眼冒金星,幾欲暈厥。

    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睜眼望去,四周盡是縱橫交錯的青銅柵欄,黝黑發亮,猶如一個巨大的球形鳥籠。心中一凜,這才明白自己竟被“吸”到了王文卿的青銅藤球中!

    就這短短片刻,那藤球竟已變大了將近百倍,直徑兩丈,頂天立地,嵌入船艙的頂壁、地板兩尺有餘。

    除了他、小青與李少微,還有五名道士也被捲入這銅籠中,正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背靠著背圍成一圈。

    林靈素昂然站在中央,環顧著周圍銅柵,哈哈笑道:“王娘子,你從哪裡撿來這麼個繡球,也想困住老子?”右臂真氣轟然鼓舞,化作丈許長的青光氣刀,猛地旋身朝青銅藤柱劈去。

    那五個道人面色驟變,紛紛失聲大叫:“不可!”“師尊救命!”

    話音未落,“哐”地一聲劇震,眩光炸舞,雷霆並奏,那些銅藤突然幻化成黑龍、金虎、白獅、青兕……數十隻猙獰凶獸,咆哮著朝他們圍沖猛撲!

    許宣呼吸一窒,被那青兕撞得沖天飛起,後背重重地砸在右後角的鐵柱上,百骸如裂。還不等吸氣,胸口又是一震,劇痛攻心,幽香撲鼻,一人不偏不倚地摔落在他懷裡,正是小青。

    四周驚呼、慘叫迭起,人影橫飛。定睛再看時,那些凶獸又已蹤影全無,籠內眾人橫七豎八地躺了滿地,其中三個道士滿臉驚怖,肚子被剖扯開來,腸子、鮮血流了一地,已然斃命。

    許宣倒抽了一口涼氣,煩惡欲嘔。

    籠外眾人也被震得目瞪口呆,鴉雀無聲。

    王文卿站起身,右手在自己胸口一拍,“哇”地噴出口烏黑的淤血,淡淡道:“靈萼兄,青羊宮內一時不慎,讓你破了鎮魂棺,今夜又豈能重蹈覆轍?這銅藤球是當年陸成仇以南海的‘玄冰混金銅’煉鑄而成,封印了三十六隻凶獸惡靈,原本是打算囚困陳泥丸的,如今也算是得其所哉。你與李元君如果沒有受傷,花上三五個月,或許還能逃得出來。但現在嘛,還是老老實實地調息養傷為好。等到了蓬萊山,我自將打開囚籠,與諸位同鑒天地之秘。”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7 AM

第七十四章困獸

林靈素經脈俱斷,只是靠兩傷法術聚氣強撐,與他激鬥了百餘合,又被這混金銅藤球與凶獸惡靈接連猛擊,縱是鋼筋鐵骨也抵受不住。身子一晃,坐倒在地,嘿然道:“原來那老怪物的法寶是你偷了去,難怪當日老子左尋右找也見不著。你處心積慮這麼多年,倒也難為你了。”

    王文卿道:“彼此彼此。”

    他攙扶起那小王爺,將一顆丹丸送入其口中,又將真氣綿綿輸入,道:“王爺,你吞了這顆‘太乙丸’,在這裡靜心調息三個時辰,便無大恙。船艦暫且交給貧道調度指揮。”

    李少微格格笑道:“‘冰魄花粉’號稱天下第七奇毒,唯有‘南荒火蝶’可解。沖和子隨手煉製的丹丸竟然就能祛除,可真是神農再世,黃帝重生了……”她面無血色,氣息不繼,笑了幾聲便轉為劇烈的咳嗽。

    王文卿也不理會,命眾弟子圍坐在小王爺四周,橫劍佈陣,又將六顆“太乙丸”送與其中幾個弟子服下,道:“此毒雖然陰寒森厲,讓人經脈俱痹,難以動彈,卻好在沒有性命之虞。你們只管凝神調氣,保護好小王爺,不可輕舉妄動。無論他們說什麼,也不要靠近混金銅籠三丈之內,以免被他的‘盜丹大法’所吸,妄送性命。等到了蓬山,為師自有法子解盡餘毒。”又仔細囑咐了一番,方用拂塵卷起煉天石圖,領著兩個弟子出艙門而去。

    許宣失望已極,原以為林靈素既然敢上賊船,必有必勝之把握,沒想到技窮於此,又急又怒,叫道:“姓王的!你好歹也是大宋子民,勾結韃子,禍國殃民,算得上什麼修真道士?再不棄暗投明,悔過自新,小心被雷電劈死!”

    雷聲轟鳴,艙門哐然緊閉,王文卿早去得遠了。

    林靈素哈哈笑道:“小子,你跟他扯仁義道德有個屁用?只要能得道飛升,別說欺師滅祖、背信棄義,就是親爹親娘,姓王的也能狠心即刻宰了,不眨一下眼睛。否則又怎會拍拍屁股溜之大吉,留下這群笨蛋自生自滅?”

    眾道士聽若不聞,依照王文卿所囑,橫劍於膝,雙手兩兩相連,凝神禦氣。那太乙丸果似有些功效,過了一會兒,服了丹丸的六個道士臉色稍轉紅潤,身上所凝結的冰霜也漸漸消融。

    小青蜷在許宣懷裡,低聲呻吟,渾身打顫,肌膚上已泛出淡淡的鱗光。她原是冷血之身,寒毒未消,又中了這花粉,可謂雪上加霜。

    許宣一凜,下意識地伸手抓住她的脈門,想要為她傳輸真氣,指尖剛觸及她的手腕,忽然一怔:“我可以動了?”又驚又喜。豈料念頭未已,丹田驀地一陣絞痛,金星亂舞,險些暈厥。

    卻不知他從小在藥罐子裡泡大,許正亭為了給他治病,也不知喂了多少靈草妙藥,以毒攻毒,早已近乎百毒不侵,更何況還有“元嬰金丹”所化成的真炁護體。

    當初李少微的“九轉寒冰箭”也罷,後來的“銷魂斷魄香”也好,即便這極為罕見霸道的“冰魄花粉”,到了他的體內,被血液內的種種藥毒沖抵,也只能逞一時之威。是以過不多久,雙手便已能活動。

    只是他不懂得禦氣排毒之道,急著運轉真氣,反倒將殘餘的寒毒送入了丹田、經脈,頓時又動彈不得。

    幾在同時,船身猛地一陣劇晃,燈火搖曳,桌案上的杯碗酒瓶傾斜滑移,眾人也跟著東搖西擺。顯是已轉舵變向,朝著那“青龍皮圖”所標識的方位逆風航行。

    林靈素眯起雙眼,凝神聆聽了片刻,嘿然道:“很好,照此速度,天亮之前便可到蓬萊了。”轉過頭,乜斜著混金銅籠內那盤坐發抖的兩個道士,上下打量,嘖嘖贊道:“妙極,妙極。”

    那兩人不知他所謂的“妙極”指的是什麼,被他瞧得毛骨悚然,忐忑不安。

    林靈素突然翻身沖起,右手閃電似的插入左邊道士的肚子,一把將肝膽血淋淋地抓了出來。

    許宣猛吃一驚,艙內驚嘩四起,那道士張大嘴駭然地看著自己,過了一會兒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呼,僕倒在地。右邊的道士嚇得面如土色,連滾帶爬地退到角落,緊握長劍,渾身發抖。

    林靈素挑起地上的長劍,反手將自己胸腹切開,眾人驚呼聲中,竟將自己的肝扯了出來,拋在地上,將那道士的肝膽塞了進去。

    眾道士臉色齊變,紛紛叫道:“百衲之身!”

    金國韃子們何曾見過這等血腥的景象?瞠目結舌者有之,伏地幹嘔者有之,就連小青這等心狠手辣的妖女,也睜大了妙目,訝異無已。

    林靈素被鮮血染得半身盡紅,卻若無其事,笑道:“肝太肥,膽太小,好在完整無損,暫且借來用用。”撕下衣袖,指尖疾彈,絲線“咻咻”飛舞,很快便將胸腹縫合整齊。

    當日在成都牢內,許宣便曾親身體驗這開膛破肚、更換臟腑的滋味兒,此時目睹,更覺驚心動魄。常人的心肺肝膽受到重創,必死無疑,這魔頭卻能隨心所欲地更換。所幸經脈與臟器不同,看不見摸不著,無從換起,否則這魔頭可真成了不死之身了!

    林靈素目光灼灼地盯著球籠內那戰戰兢兢的道士,笑嘻嘻地道:“放心,你五臟都已受損,拿來無益。最多只借你兩條腿一用,送不了性命。”大步朝他走去。

    那道士大駭,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沖躍而起,劍光縱橫怒舞,狂風暴雨似的朝他刺去。

    林靈素隨手一抓,便將長劍奪了過來,順勢飛旋橫掃,鮮血激濺,頓時將那道士的兩腿齊膝砍斷。

    眾道士失聲叫道:“王師兄!”

    那道人修為雖然平平,人緣卻似極佳,眼見他抱膝慘叫,幾個道士義憤難平,忍不住握劍躍起,朝那混金銅籠沖去。

    一個絡腮鬍子的道士喝道:“不可!都給我回來……”

    話音未落,林靈素雙手突然從銅柵間探出,氣旋怒卷,那幾個道士頓時淩空沖起,糖葫蘆串兒似的,一個貼一個撞在他的手心,簌簌亂抖,嘶聲大叫。

    眾道士駭怒交迸,有的想要上前相奪,有的想要禦劍撞擊混金銅籠,將那三十六隻凶獸的惡靈激迸而出,全都被那絡腮鬍子的道人喝止,高聲道:“這魔頭經脈俱斷,撐不了多久啦。我們只管禦氣逼毒,等師尊回來。若受他所激,靠近三丈之內,只能白白送他真氣,賠了性命。”

    眾道士這才翻然醒悟,恨恨地回身坐下。

    林靈素笑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師兄弟性命攸關,你們也不拔劍相助,如此冷漠自私,倒也不愧是王娘子的徒弟。”

    雙手光輪飛轉,那幾個道士慘叫不絕,猛然蜷縮,竟像被抽癟了的水袋,鬆弛的皮膚波浪似的抖動。

    眾道士咬牙閉目,不管他如何狠下辣手,拿話誘激,再也不上前半步。

    林靈素嘿然道:“這幾位的叫聲慘厲如殺豬,王娘子就算是聾子也當聽見了。他一心獨佔女媧秘譜,樂得借老子之手將你們斬盡殺絕,你們居然還執迷不……”

    話音未落,銀光一閃,那絡腮鬍子的道人長劍突然飛撞在那銅藤球上,“轟!”絢光炸舞,震得那道人翻身飛跌,封印的幻獸凶靈則又重新怒吼沖出。

    林靈素驀地收回雙手氣旋,化為氣刀,縱橫狂掃。

    “嘭嘭”連聲,幻獸光影碎裂,整個銅藤球如水波般劇烈晃動。饒是那些凶獸如此狂猛,一時竟也奈他不得。反倒是許宣等人身處其中,猶如狂濤葉舟,天旋地轉,難受已極。

    林靈素哈哈大笑,臉色突然一變,鮮血狂噴,翻身彈飛出丈許遠。眾幻獸齊聲怪吼,也如煙消霧散,瞬間形影全無。

    燭火搖曳,艙內一片死寂,掉針可聞。

    許宣心中突突大跳,眼見林靈素氣息全無,趴在籠內半晌動也不動,暗想:“難道他真的死了?”對這魔頭雖然又恨又懼,但若真的沒了他,要想活著離開這裡,可就難如登天了。

    眾道人亦是驚疑不定,又過了一會兒,見他仍無呼吸,有人叫道:“是了!這魔頭經脈俱斷,還用‘盜丹大法’強吸真氣,實屬飲鴆止渴。自作孽,不可活,活該他有今日!”便欲上前將那幾個蜷伏在地的道士拖回,又被那絡腮鬍子的道人喝止。

    絡腮鬍子的道人擦去嘴邊的血絲,冷冷道:“道佛魔三教高手舉天下之力,幾番圍攻狠鬥,都讓這廝死裡逃生,如果他這麼容易便沒了氣,還配得上李靈萼這名號麼?”

    林靈素果然又翻身坐起,哈哈笑道:“說得好,說得妙,說得別別跳來呱呱叫!你這般謹慎小心,想必就是王娘子座下的大弟子薩守堅了?王娘子害死你大哥、奸殺了你大嫂,你還如此忠心耿耿,很好,很好!”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8 AM

第七十五章恩仇

薩守堅大怒,倏地躍起身,雙手捏拳恨恨地瞪了他片刻,又強抑怒火,慢慢地坐了下去,道:“薩某家事,不勞閣下費心。我們每一個人的性命都是師尊撿回來的,再造之恩,自當以死相報……”

    林靈素大笑道:“再造之恩?敢問你們之中哪一個不是孤兒?嘿嘿,先設計殺了你們的父母至親,再假惺惺地出手相救……老子和他相識這麼多年,他的這點伎倆還不知道?可笑你們竟然還認賊作父,感激涕零!”

    眾道士臉色微變,一個少年道士忍不住喝道:“你胡說八道!師尊待我們親如子女,又豈是你三言兩語所能挑撥!太乙丸極為難煉,三年裡也統共不過煉成七顆,他若有半點私心,也怎會全給了我們?”

    林靈素哈哈笑道:“既是親如子女,又為何不管這五個弟子的死活,將他們與我同囚這裡?又為何聽見你們的慘叫、呼救,始終不回來施以援手?太乙丸?太乙丸能救你狗屁性命!如若不信,你們將真氣聚到‘石門穴’,是不是極為酸脹劇痛?”

    那服了太乙丸的幾個道士將信將疑,方一運氣暗察,便疼得臉色煞白,黃豆大的汗珠涔涔滾落。眾人臉色又是一變。

    李少微柔聲道:“他說得不錯。解鈴還須系鈴人。普天之下,唯一能解‘冰魄花粉’的‘南荒火蝶’就在孤家懷裡。太乙丸理氣和中,最多不過將冰魄寒毒封上幾個時辰。諸位打開這混金銅籠,我便將解藥雙手奉上。否則等到**入骨,別說你們師尊,就連神仙也難救了。”

    林靈素笑道:“王娘子現在一心只想找到蓬萊山,你們這些蠢豬是生是死,幹他鳥事?等找到了藏在蓬萊山上的‘白虎皮圖’,保管將你、將我,將這五艘船上的所有人全都殺得乾乾淨淨,好獨霸其秘。倘若不信,只管坐著等死好了。”

    兩人俱是深諳人心、巧舌如簧之輩,一唱一和,極盡蠱惑離間之能事。眾道士明明已已下定決心,不聽他們挑唆,但話語入耳,卻句句如尖刺,紮到他們心底最深處。一直以來隱隱擔憂的疑懼,也全都翻江倒海地湧了上來。

    那些金國韃子更是越聽越發驚惶,哇哇亂叫。

    激動之下,氣血內的冰魄寒毒流動更快。不過片刻,韃子的聲音便漸漸轉小,有的蜷縮在地,不住簌簌打著寒戰;有的更是渾身冰霜凝結,臉色青紫,也不知是活是死。其他人見了,越發恐懼。

    許宣低頭望去,小青長睫低垂,雙頰冰霜凝結,氣息變得十分緩慢,似已沉沉昏睡,心裡更加著急。此時一旦睡著,只怕再無醒轉之機!奈何這冰魄花粉極為霸道,好不容易略能動彈,剛一運氣,丹田內便又疼不可抑。

    正自苦苦思忖對策,“哐”地一聲,船身劇震,仿佛撞到了什麼暗礁巨石,燈火驟滅,艙中一片黑暗。

    艙內漆黑一片,什麼也瞧不清,只聽見“咚咚”的敲擊聲,像是從船底傳來,一下接著一下,清脆而空洞。

    眾人摒住呼吸,一動不動,周身像是僵住了,心全懸到了嗓子眼兒上。行船海上,最怕的便是撞到暗礁,更何況是在這等風暴肆虐的時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只是短短一瞬,又仿佛過了好幾百年,船身猛地一晃,徐徐地朝前移動,眾人這才松了口長氣。

    許宣手腕一緊,突然被小青那冰冷滑膩的手掌緊緊握住,耳邊熱氣呵來,只聽她蚊吟似的傳音道:“小色鬼,想不想活著回到臨安,救回你爹娘?”

    他一怔,又驚又喜,不知她何以能解開“冰魄花粉”的寒毒,動彈說話。

    還未回答,黑暗中又聽林靈素笑道:“‘蓬山百里礁,雲海萬重橋’。這裡海深數千丈,既有暗礁,就說明距離蓬萊只有百里之遙了。諸位想死想活,可要加緊定奪。”

    薩守堅冷冷道:“李師伯還是別再枉費唇舌了,有氣力趕緊修復經脈,保住性命吧。我們的性命全是師尊給的,就算他真要殺我們,死又何怨?”

    “好一個‘死又何怨’!”林靈素哈哈一笑,道,“既然你叫我師伯,我這做長輩的就更加不能坐視不理了。長夜漫漫,風波詭譎,橫豎咱們還有些時間,即便要死,也不能讓你們做稀裡糊塗的冤死鬼。”

    小青似是知道許宣的疑惑,傳音歎道:“蠢材!若不裝成奄奄一息,怎會瞞過這兩魔頭的眼睛?‘元嬰金丹’能解寒毒,只要你聽我的話,必能……必能逃脫這裡……”

    傳音入密極費真元,她寒毒未清,說了這幾句話,已是氣息不繼,當下握住許宣的手掌,右手指尖在其掌心輕輕比劃,似是在寫什麼字兒。

    許宣又麻又癢,心中微微一蕩,突然想起昨夜建康城內、小巷琴閣之中,自己也曾這般在白素貞的手心裡寫字傳意,不由又是一陣窒息般的難過。

    林靈素頓了頓,又道:“小王爺,你可知黃庭堅寫《松風閣帖》時,我為何會在他旁邊麼?”

    眾人見他話鋒忽轉,微覺詫異。黃庭堅是本朝的大文豪,名滿天下,他們雖是修道之人,卻也是如雷貫耳,對此話題亦不免有些好奇。

    林靈素道:“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需從我九歲時講起。那時我渾渾噩噩,只是個不知道自己身世的小乞丐,爹娘死後,帶著妹妹在東京城內流浪,終日不是混跡于曲院街的酒樓茶館,就是徘徊在南北斜街、甜水巷的瓦舍妓院,討些殘羹冷炙,受盡了屈辱白眼。

    “夏天便也罷了,隨處一倒就能睡覺。冬天夜裡風雪嚴寒,只能偷偷翻牆鑽進別人的柴房裡,相擁著在草堆柴垛裡苦苦捱受。偶爾遇見些好心人,賞一口熱飯,給一爐暖炭;但大多時候,不是被人拳打腳踢著趕走,就是半夢半醒中被人用冷水澆醒,喝罵出門。

    “嘿嘿,我年紀雖小,卻已見慣了世間炎涼,心裡暗暗發誓,終有一日,老子要出人頭地,讓這些欺侮我們的勢利小人全都匍匐在我的腳下,磕頭求饒。”

    許宣心中一緊,想不到這魔頭橫行無忌,所向披靡,小時竟也有如此悲慘的際遇。若在一個多月前,自己錦衣玉食,無憂無慮,自難體會這艱澀苦恨之味,但如今歷經大劫,遍歷冷暖,不由起了些許同情之感。

    眾道士中有人“哼”了一聲,冷笑道:“可惜了。如果當時有人先見之明,將你們這兩個妖孽打死,又豈會有後來的大禍?”

    林靈素也不生氣,嘿然道:“你說得不錯,如果賊老天早些讓老子死了,倒也爽快乾淨,可惜他偏偏不讓我死。千古艱難唯一死,但比死更艱難百倍、萬倍的,卻是受盡折辱,苟活於世。老子從來就不是服輸之人,賊老天越是給我苦頭吃,我越是要保全性命,好好地活下去。

    “那年臘月,京城下了幾日的大雪,車馬難行,瓦舍酒樓全都關門不做生意。傍晚,我背著妹妹深一腳,淺一腳地到了景德寺前的桃花洞。那裡到處都是妓館,歌舞聲聲。風雪雖大,還有不少人步行前來尋樂。

    “一個老妓女瞧我們可憐,偷偷給了我一碗米粥。我轉身端到後巷裡,剛想拿給妹妹喝,一個馬臉大漢便追了出來,一腳將我踹翻在地,猛踢我的肚子,破口大駡:‘操你奶奶的!你個小叫花子,每天帶著晦氣到老子這兒轉悠,害得院子生意越來越少!小雜種,我就不信踢不死你!踢不死你!’

    “妹妹哭著上前拉他,被他一個巴掌打得跌在雪地裡。我怒火攻心,不顧一切地撲上去咬他,將他半截耳朵生生咬了下來。

    “那狗賊狂怒大叫,院子裡又沖出四五個大漢,一起對我拳打腳踢。我眼裡、嘴裡到處是腥熱的鮮血,起初還疼得鑽心徹骨,後來就像麻木了似的,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旁邊圍了一群人指指點點,起哄說笑,卻沒一個上來制止。迷迷糊糊中,我突然聽見有人叫道:‘咦?這小叫花子怎麼會戴個金鎖?定是偷來的。’我和妹妹各戴了個龍鳳金鎖,是爹臨終前給我們的傳家物,被他們這般撕打,衣裳襤褸,頓時露了出來。

    “那馬臉大漢伸手便來奪搶,我緊緊拽著金鎖,任他如何猛踹毒打,死活也不鬆手。忽然又聽見一個聲音喝道:‘全都給我滾開!’周圍那些人哄然叫道:‘都指揮使來了!’全都潮水似的退散。

    “那人錦衣皂靴,官府打扮,一把便將我揪了起來,瞪著我的金鎖看了片刻,冷冷道:‘果然是姓李的小雜種。’又探手將我妹子抓起,大步地朝那妓館裡走去。妹妹又驚又怕,尖叫大哭。

    “我拼力掙扎,又在他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狗東西勃然大怒,猛地將我摔在牆角,兜心猛踢一腳,疼得我金星亂舞,眼淚全都湧了出來,什麼也瞧不清了。只聽見他厲聲喝道:‘官家說了,你們這些大逆不道的雜種,男的就當世代為丐,女的就當世代為娼!’”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19 AM

第七十六章換骨

眾道士一邊聯手克制寒毒,一邊入神地聽這魔頭敘述,他的語調淡然平靜,卻似冰河暗湧,帶著說不出的森冷恨怒,聽得眾人寒意凜然。

    唯有小青聽若罔聞,凝神屏氣,在許宣掌心一字字地慢慢書寫。她體內寒毒極盛,再兼緊張,手指不住地微微顫抖,一筆一畫都殊難辨認,反復寫了四五遍,許宣才知她寫的是:“你只需將金丹真氣輸入我玄竅,等我固守元神,化作蛇形,便能鑽出囚籠,再救出你來。”

    許宣心中一動,銅籠球的柵欄間隙不足一尺,孩童也無法鑽出,而這妖女的蛇身恰能出入!

    驚喜之念方起,又想起自己寒毒未消,動彈不得,如何為她傳輸真氣?銅籠稍有震盪,封印的凶獸立時撲剪而至,她如何能躲避逃出?即便僥倖讓小青鑽出籠去,她自保不暇,又如何能在眾道士的眼皮底下救出自己?登時複轉沮喪。

    又聽林靈素說道:“我又急又怒,想要去搶妹子,又被他猛劈一掌,頓時暈了過去。等到醒來時已是半夜。我半身埋在雪堆裡,幾已凍僵,想要動彈,全身就像撕裂似的劇痛。被那幫狗賊這通毒打,肋骨斷了五根,腿骨、臂骨也全都折斷了。

    “鵝毛大雪一片片地撲面飛來,四處白茫茫一片,巷子裡空無一人。我咬緊牙,掙扎著爬了幾步,遠處忽然傳來狗的叫聲,從那景德寺裡來了一輛騾車,越駛越近,在我身邊停了下來。

    “車上探出個高帽長髯的男子,醉眼朦朧地瞪著我,笑道:‘西天在前,紅塵在後,碧落黃泉,兩皆茫茫。小朋友,你這是要爬向何方?’我想開口罵他,眼前卻是一黑,又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再醒來時已到了晌午。雪霽初晴,陽光透過窗櫺照在房間裡,塵糜翻舞。窗外一株青松,幾蓬老竹,積雪瑩白晃眼,石桌上擺著半局殘棋。我躺在床上,蓋著錦衾,牆角還有一個火爐,烘得暖洋洋的極是舒服。

    “過不多時,兩個婢女端著米粥菜肴進來,幫我擦身餵飯。嘿嘿,老子打從娘胎出來,哪有被人這樣伺候過?心裡一陣恍惚,難道我已經死了,到了西天?那兩婢女聽了掩嘴直笑,說她們不是仙姑,是牛頭馬面,等會兒閻王爺就要來了。

    “我吃了飯,迷迷糊糊睡了一陣,又聽見說話聲。睜眼一看,兩人站在床前,左邊那長髯胖子正是昨晚騾車上的醉漢,右邊那人滿臉皺紋,年紀似已很大了,頭髮鬍鬚卻仍烏黑如墨,雙眼炯炯有神。

    “長髯胖子笑道:‘好了,好了,總算醒來了。閻王爺,你瞧這孩子還有得救麼?’

    “那黑髮老頭板著臉說:‘你請的什麼狗屁庸醫?骨頭斷了,以為接起來就好了麼?這小子的兩條腿中了劉易知的‘洗髓掌’,筋骨盡斷,又在雪地裡埋了這麼久,再不砍去,腐毒攻心,神仙難救。’”

    眾人微微一凜,“洗髓掌”是華山白馬寺僧人的絕學。當年華山派曾被譽為“小西天”,與峨嵋、南海若無島並稱佛門三山。隨著白馬寺淨悟方丈圓寂,以及徽宗抑佛崇道,華山派的聲勢大不如前。

    金國韃子攻滅東京後,華山在內的萬里河山盡落金人之手,山上大半僧人輾轉南下,其勢越發凋零。這劉易知既是當年華山的俗家弟子,為何會對兩個孩子下此毒手?

    許宣心中了然如鏡:“這廝身為禁軍都指揮使,口口聲聲奉官家之命,必是知道林靈素李唐後人的身分,因此才百般淩辱,趕盡殺絕。”

    小青見他半晌沒有應答,又急又惱,一邊抬手抵住他的掌心,悄悄地傳送真氣,一邊貼著他的耳朵傳音怒道:“小色鬼,‘元嬰金丹’乃純陽至寶,可以克制所有陰寒之物。你只需按照葛仙人的口訣,運轉氣丹,再逆行於奇經八脈,便能像我這般暫時壓制住寒毒。我是冷血之身,無法強撐太久,要想逃命,就得……就得抓緊時機,同舟共濟。”說到最後一句時,貝齒連撞,險些說破出聲。

    許宣聽到“同舟共濟”四字,突然又想起白素貞來,心頭一酸,暗想,橫豎是死,只要有半線生機,便當奮力一搏;就算小青出籠後救不了自己,那也聊勝於同歸於盡。

    當下照著小青所說,意守丹田,逆行真氣。

    他自幼體弱多病,是因為母親妊娠時被賊人所殺,早產後經絡不通,“先天胎氣”封閉不出。吞了元嬰金丹後,奇經八脈盡皆暢通,金丹真氣與先天胎氣化融合一,成為“後天九轉金丹”,沉澱于丹田、玄竅之中,一經激發,便層層疊疊地迸將出來,寒意頓時消減了幾分,精神大振。

    眾人渾未察覺,林靈素又道:“長髯胖子微笑道:‘沒有這些庸醫,又怎能顯出你嚴神醫的本事?這孩子年紀尚小,前程無量,若是丟了性命,或沒了雙腿,豈不可惜?’

    “黑髮老頭哼了一聲,伸手摸我胸口,觸著那銀鎖,臉色頓時一變,叫道:‘蘇公,你這不是要害我麼?我若救了他,丟了雙腿的可就是我嚴某人了。’

    “長髯胖子一把搶過銀鎖,道:‘誰說這孩子姓李了?他是我新收的書童,姓林,大名靈素。’說著向我眨了眨眼睛。我不明所以,但見他將我爹娘所傳的銀鎖奪去,又急又怒,便道:‘我不是你書童!我姓李,叫李靈……’

    “黑髮老頭一把掩住我的嘴,喝道:‘小子,你瘋了麼?’轉頭瞪著那長髯胖子,怒道:‘蘇公,你不管嚴某人的性命,也該想想自己。你嫌自己的麻煩還不夠多麼?’

    “那長髯胖子微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有什麼可怕?’

    “黑髮老頭恨恨地瞪了他半晌,頓足道:‘罷了罷了!誰叫我欠你一條命呢!’將背上包袱在案頭鋪展開來,竟是十三柄大小各異的烏金尖刀,光芒閃閃,道:‘小子,我救的是蘇公的書童林靈素,與姓李的渾無干係。你日後只要不提我“奪胎換骨嚴忘一”的名字,就算是莫大的恩情了!’”

    眾人哄然。

    嚴忘一是神宗、哲宗、徽宗三朝至為著名的神醫,藥到病除,起死回生,人稱“奪胎換骨閻王爺”。此人個性乖僻,喜怒無常,又極為慳吝好財,惟喜愛詩文,常與士大夫唱酬。黃庭堅與他極為稔熟,為了開其玩笑,特將點化前人詩句的手法稱為“點鐵成金,奪胎換骨”。

    許宣聽仁濟堂的大夫提及他的姓名,每月沒有十遍也有八遍,早已如雷貫耳。此時聞及,更有番說不出的滋味兒。

    林靈素續道:“我那時沒聽過嚴忘一的大名,也不覺得有什麼稀奇,但見他握著尖刀在我膝蓋上比劃,不由心下發毛,奮力掙扎。他按住我的雙腿,冷冷道:‘小子,怕死就別怕痛。’我怒氣上沖,道:‘誰怕死了?就算你是真的閻王爺我也不怕!’

    “嚴忘一冷笑道:‘小鬼嘴倒挺硬。’從銅盒裡挖出一大塊白泥,敷在我雙腿膝蓋上,冰冰涼涼的,過了片刻,竟似麻痹了般什麼也感覺不到。他抓起兩把尖刀,突然閃電似的左旋右削,還沒等我回過神,雙腿已被他齊膝卸下。

    “我大吃一驚,雖不覺得疼痛,卻嚇得滿身都是汗水,叫道:‘你幹什麼?’嚴忘一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東西壞了,總得換過,有什麼奇怪?’又從角落的鐵箱裡提起兩條蒼白的人腿,道:‘像你這等年紀的死人可不好找,尤其是剛死幾個時辰的。小鬼,你且將就著用吧。’”

    許宣一凜,這番話與林靈素在獄中替他更換臟腑時說得如出一轍,難道這魔頭的“百衲之身”竟是從嚴神醫那裡學來的?

    果聽林靈素嘿嘿一笑,道:“點鐵成金,奪胎換骨。黃魯直這八個字概括得可真是精闢不過。多虧了‘閻王爺’這幾刀,才讓我日後悟出‘百衲之身’的至理要義。這就叫‘萬象更新,禍福相倚’。”

    頓了頓,又道:‘嚴忘一用尖刀剔去我膝蓋上的斷骨殘筋,將那雙冰冷的斷腿接在上面,塗上藥膏,用白布層層裹好。我又驚又怕,氣血上沖,暈了過去。醒來時已是翌日中午,雙腿藥效已過,稍一動彈,便劇痛難當。我雖疼得渾身冒汗,但見那兩個婢女侍奉在側,便始終咬牙強忍。

    “到了傍晚,那長髯胖子端著一盆紅燒肉進來,見我不出一聲,掌心抓得鮮血淋漓,大為嘆服,道:‘李後主驚才絕豔,原是天下第一等的聰明人,如果有你這等堅忍好勝,又豈會……豈會讓人如此扼腕!’

    “我心底一震,這才想起我娘病逝前曾抱著我哭過,說我本該是帝胄龍孫,為何竟會如此苦命。我原以為那是她高熱時說的胡話,直到那一日,才知道我竟是南唐烈祖的嫡系子孫。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20 AM

第七十七章蘇公

林靈素接著又道:“趙匡義這狗賊毒死後主,猶嫌不足,竟然暗中降旨,將我李家男男女女或逼為乞丐,或賣入窯子,讓我們世世代代都受趙宋子民的淩辱!

    “那長髯胖子帶著烏紗高桶帽,穿著錦袍,顯是高官無疑。聽他說了這些話,我悲苦憤恨,渾身發抖,掙扎著滾下床,呸了一口,道:‘我就算凍死餓死,被野狗吃了,也絕不受你這趙宋狗官的恩惠!’

    “他一愣,哈哈大笑:‘小朋友,穀物畜類都是天地造化,與誰家天下又有何干?比如這紅燒肉,大宋開國之前有之,南唐開國之前亦有之,即便有恩惠,也是上古時馴化野豬的祖先給你的。’

    “又指著米飯,說道:‘至於這米嘛,自從當年在黃州東坡墾田以來,蘇某一日三餐,吃的都是自己所種的糧食。既是荒地所拓,也算不得官家糧食,你只管飽餐便是。’我這才知道他竟然就是名震天下的東坡居士蘇軾。”

    聽他自稱是南唐李煜後裔,眾人已是一片譁然,再聽說救他的人是蘇東坡,驚異更甚,均想:“蘇東坡與黃魯直交情極深,這廝若做過他的書童,說不定真為黃魯直研過墨亦未可知。”

    林靈素道:“那時我雖只是個孩子,卻也聽說過這位天下才名最盛、寬厚迂直的東坡居士。嘿嘿,新黨得勢時,他仗義執言;舊黨掌權後,他偏偏又不識抬舉地逆言直諫……為了我這麼個素不相識的小雜種,罔顧聖旨,以一片赤誠冒死相救,這種傻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來了。自那一天起,我便打定主意將這條性命送了給他,哪怕為他粉身碎骨,也絕不眨一下眼睛。

    “嚴忘一的醫術果然高明,過了半月,我已能下地走路,再過一個月,已感覺不到絲毫彆扭。我留在蘇公身邊,做了書童,時時幫他研墨備紙,聽他讀書吟詩,陪著他見了許多名噪一時的文人名士。我肚子裡的那點墨水,全是那時候學來的。那也是我一生中最自在快樂的日子。

    “但每次想到妹妹生死不明,想到我李家先祖蒙受的種種屈辱,胸喉間就像堵了巨石,悲鬱憤怒。蘇公知道我的心思,一邊遣人四處打聽我妹子的下落,一邊和我說些老莊、佛法,想要化解我的仇恨。可惜,可惜我妹子始終杳無音信,我心底埋藏的恨火也一邊比一邊更加熾烈。

    “蘇公直言不諱,在朝中又得罪了不少舊黨,他知道要倒楣,索性自請外調,到了杭州當太守。他疏浚西湖,將挖出的泥土在湖邊築了一道長堤,又做了種種事情,深受杭州百姓的愛戴。我跟隨他的左右,也覺得說不出的自豪和快慰。

    “他喜歡提攜後進,看見身世可憐的孩子總是竭心盡力地排憂解難,或乾脆收納身邊當作書童,等到成年之後,再為他另謀出路。

    “當時那一群書童裡,還有一個叫做高俅的,與我最為投契,常常一起踢毬玩耍。嘿嘿,誰想幾年之後,他被蘇公推薦給駙馬太尉王晉卿,又因為善於踢毬,被當時還是端王的趙構賞識,竟青雲直上,一直做到開府儀同三司。”

    眾人又是一陣哄然。

    許宣一邊逆轉真氣,一邊卻又忍不住側耳傾聽,心道:“難怪這廝對蘇公如此推崇,張口閉口都是東坡的詩句。”

    聽他敘及蘇東坡的種種軼事,更是大為傾倒心折,又想:“原來這魔頭和高俅竟是舊識。他後來得寵於官家,不知道與此相不相干?”如此心猿意馬,真氣難免斷斷續續。

    小青氣息隨之忽快忽慢,險些岔亂,心下惱怒,在他手臂上狠狠一捏,疼得他差點叫出聲來。幸虧眾人都聽得入神,毫無察覺。

    船身搖晃,艙內漆黑一片。林靈素似已沉浸在回憶中,續道:“那日秋高氣爽,蘇公領著我們漫步長堤,心情極是歡暢,問我們今後有何志向打算。高俅說,大丈夫自當封侯立廟,享盡榮華富貴。我聽蘇公說了不少道家典故,十分神往,就說,封侯立廟算什麼富貴?都是些虛幻之物,要做就要做神仙,長生不老,無所不能。

    “蘇公哈哈大笑,說我心比天高,有方外之志,只有神仙方提攜得了,於是又介紹了杭州城外的幾個著名道士與我認識。

    “其中一個白鹿觀的張真人雄辯滔滔,說起來一套又一套,還會禦劍之術、降雨之法,讓我大開眼界。我常常到他的觀裡聽他講道,也就是在那裡,第一次見到了你們的師父王娘子……”

    眾道士聞言一陣騷動,紛紛喝道:“胡說八道!師尊是揚子江畔遇見火師,又在清真洞天逢著電母,才修成通天役鬼的五雷大法,和白鹿觀張真人有屁相干!”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火師電母?他為什麼不說是玉皇大帝和西王母?我初見你們師尊時,他不足九歲,畏畏縮縮,滿臉驚惶害怕,像個小娘皮似的跟在張道士的左右,專門端茶遞水,其他屁也不會。我見他也是孤兒,起了相惜之心,每次去道觀都會偷偷塞給他一些吃的,彼此也就漸漸熟稔起來。

    “元佑六年,蘇公回到京師,沒多久又觸怒了狗皇帝,被貶到潁州。八年,新黨上臺,他又被一路貶到惠陽、詹州。嘿嘿,蘇公這等至忠至誠之人一生竟然遍歷坎坷,幾經生死,那些奸惡小人反倒如魚得水,直上青雲……賊老天真是他奶奶的瞎了眼了!

    “蘇公幾起幾落,我跟著他飽曆世態炎涼,對這幫兩面三刀的奸臣賊人算是看了個透徹,也越發鄙恨那姓趙的狗皇帝。他奶奶的,若不是狗皇帝一再自毀長城,中原英雄輩出,哪有你們這些金國韃子倡狂的份兒?”

    那金國小王爺“哼”了一聲,也不應答。

    林靈素又道:“趙佶那狗皇帝登基後,高俅得寵,在他身邊說了不少蘇公的好話,蘇公總算得以慢慢回檔,元符三年,好不容易回京複任朝奉郎,卻偏偏半途病死在常州。臨終時,蘇公生怕我無人照應,寫了一封信給佛印和尚,讓我到金山寺落腳。

    “我葬了蘇公,大哭了一場,孤身前往金山寺。到了金山寺,才知道佛印和尚兩年前竟然已經圓寂了,新任的方丈了塵與蘇公沒什麼交情,但瞧在他的面子仍收我住下。那年我剛滿十六,除了讀書寫字,什麼也不會。無親無故,無以謀生,只好剃度做了和尚。”

    林靈素冷笑一聲,道:“誰想這些賊禿如此勢利,當年蘇公在時,帶我來此,個個全都畢恭畢敬,極盡巴結之能事。此時見我沒了倚靠,便翻著白眼毫不理睬,說起話來也是動輒冷語相譏。

    “寺中的沙彌大多會武功、法術,當我好欺負,常常百般戲弄。操他奶奶的,老子素來寧折不彎,只有豁出性命和他們相拼,可惜那時毫無修為,只有捱打的份兒。常常是被打得鼻青臉腫,還要無緣無故受戒律院那幫賊禿的責罰。這半年之中受的鳥氣,竟比前十年加起來更多。

    “一日,幾個沙彌故意偷走戒律院長老的袈裟,栽贓於我,那賊禿不問青紅皂白又把我毒打了一頓,還口口聲聲罵我是沒慧根的野種。

    “老子生平最恨的便是別人辱我祖宗,當時怒火上沖,便奪過戒棒當頭給了他一棍。那賊禿的武功稀疏平常,躲閃不及,頓時暈了過去。周圍的沙彌沖了上來,棍棒齊下,打得我體無完膚,又稟明方丈,將我關入伏魔塔。

    “我橫下一條心尋死,終日在塔里破口大駡,將這幫賊禿的祖宗從頭到尾罵了個遍。那些賊禿卻不理會,除了每日送來兩頓冷饅頭和稀粥,一概不聞不應。我罵了幾日也乏了,便打砸塔里的佛像洩恨。打碎了一尊泥塑佛像,突然發現佛像後的牆上竟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畫。

    “牆上刻的字是一個自稱‘無名氏’的人所留,大概也如我般被羈押在塔里,滿腹怨恨,字裡行間全是對和尚的惡毒咒駡。我大覺痛快,便逐行逐字地看了下去。越往下看越是吃驚,心裡突突狂跳。

    “原來這廝竟然是魔門中的妖人,被金山寺的和尚震碎經脈、挑斷腳筋,封鎮塔內十年有餘。他無以脫身報仇,就將畢生所學全都刻在了佛像後面的石壁上,又將十年中想出的破解賊禿的竅門一一刻畫成圖。

    “除了這無名氏外,囚在伏魔塔中的大多是犯了過錯的和尚,這些賊禿對佛像頂禮膜拜,哪敢有半點不恭?是以壁上文字保留了將近五十年,竟然始終無人發覺。

    “在那之前,我從沒修煉過任何真氣法門,只跟著張道士學過基本的守一吐納。照著壁上的文字吐納運氣,竟覺得說不出的舒暢通泰,一連練了六個時辰,仍不覺得半點困倦,心中的驚喜振奮,言語難描萬一。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20 AM

第七十八章龍王

林靈素道:“在那之前,我從沒修煉過任何真氣法門,只跟著張道士學過基本的守一吐納。照著壁上的文字吐納運氣,竟覺得說不出的舒暢通泰,一連練了六個時辰,仍不覺得半點困倦,心中的驚喜振奮,言語難描萬一。

    “此後半個多月,我除了吃睡之外,就是按部就班地煉氣修行。到了第十八天,那千餘字的口訣已被我背得滾瓜爛熟。其中除了煉氣心訣外,還有八十一路刀法、禦氣飛行的心得和數十種拆解金山寺‘伏魔杖法’的招式。

    “我背完後猶覺不足,又將塔內的其他泥像、木佛一一敲碎、移開,果然又發現了十幾幅刻在壁上的文字,共計九千餘字,包羅萬象,從青城劍術到龍虎丹藥、靈寶符咒……幾乎各門各派均有涉及。有些雖然只是只鱗片爪,浮於表面,但對於我來說,卻已如瞬間開啟了一扇門,進入見所未見的奇妙世界。”

    眾道士聽得又驚又奇,都在猜想這“無名氏”究竟是何方神聖。薩守堅冷冷道:“我還以為李師伯有什麼通天之能,能融會百家,修成各派心法,原來不過是拾人牙慧,從金山寺的囚犯那裡盜過來的。”

    林靈素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師尊沒教過你‘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麼?天下道法,師于自然,本來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吃透陰陽五行,自然就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你這個‘盜’字,用得忒也愚蠢。”

    許宣腦中電光回閃,想起從前在藥堂裡聽那些大夫所說的那些陰陽五行的道理,再與葛長庚所傳的“翠虛金丹大法”相互映證,果然有許多相通之處,心中嘭嘭大跳,暗想:“煉燒外丹講究的是水火相濟,五行轉換;翠虛金丹大法則是以炁為火,以體為爐,將五行變化為元嬰內丹。說來說去果然只是‘五行生克、陰陽和諧’這八字,如能參透,或許便能一通百通。”

    又想:“經脈臟腑皆分五行,如果能循五行相生之道,次第運轉真氣,不知會不會有助益?”

    他從小耳濡目染,對各經脈的五行屬性瞭若指掌,當下默念法訣,依照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的順序,將真氣在經絡間迴圈周轉。如此一來,真氣果然環環激生,越發充沛。心裡又驚又喜。

    他原本就是聰明絕頂之人,無意間被林靈素這般一點撥,當即大有所悟。只此片刻,便在修行的境界上邁進了一大步。

    黑暗中,又聽林靈素說道:“我在塔里囚禁了一個月,戒律院的賊禿上門呵責,問我是否已悔過。我還沒看完壁上文字,生怕他們將我放出,於是故意破口大駡,從小沙彌一直罵到如來佛祖、觀音菩薩。那些賊禿大怒,說要加罰我禁閉三個月。嘿嘿,正中老子下懷。

    “我在伏魔塔里待了四個月,終於將壁上所有文字全都記得爛熟於胸,真氣也略有根基,那些專門克制伏魔杖法的招式更是練得似模似樣。眼看囚期將盡,我將壁上所有字畫都刮鏟乾淨,只等著那些賊禿一開門,便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那天夜裡,我正揮舞著半截戒刀,練習壁上的刀法,忽然聽見寺內鐘聲大作,‘嘭’地一聲,厚近三寸的鐵門竟突然撞飛,一道人影閃電似的沖了進來,一把將我抓起,低聲喝問:‘小和尚,那幅圖在哪裡?’

    “那聲音清脆甜美,居然是個女子。我又驚又奇,正不知該答什麼,戒律院的四個和尚已經沖到了,那女子回手連劈兩掌,光輪怒舞,便將那幾個賊禿立斃當場。

    “塔外呼喝連聲,和尚接二連三地沖來,剛一靠近,便被她長袖所化的氣刀劈得東飛西撞。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見殺人,熱血瞬間沖上了頭頂,又是恐懼,又是興奮。

    “月光照在她的臉上,白的像雪,眼睛卻如同兩點碧綠的鬼火。我心想她必是女鬼,除了鬼,又有誰能使出這麼詭異莫測的招法,所向披靡?

    “周圍的和尚越來越多,了塵方丈也握著禪杖禦風飛來,站在慈壽塔上,高聲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女施主既知塔內所困何人,何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女人冷笑道:‘老禿驢,你們害死我叔公,奪走寶物,還裝什麼慈悲,扮什麼神佛?今日不交出圖來,我便將你們的破廟燒得一乾二淨!’

    “了塵方丈道:‘阿彌陀佛,原來你是九頭龍王的後人。他住在敝寺塔內十六年,壽終正寢,何來加害之說?不知女施主所說的圖又是何物?若是佛經禪卷,老衲可破例為你到藏經樓借出一觀。’”

    聽到“九頭龍王”四字,艙中眾道士登時大嘩,才知道他所說的“無名氏”竟然是魔門六十年前的陽極護法“九頭龍王”敖無名。

    此人妖法通天,兇狂跋扈,曾孤身獨闖峨嵋、青城、龍虎三山,以一柄青螭逆鱗刀大敗張天師、圓如方丈等十一位頂尖高手,並移山禦石,撞斷峨嵋中峰,又引來雷霆暴雨,水淹青城,兇焰一時無兩。在他引領下,原本分崩離析的魔門空前團結,聲威大震。後來又突然不知所蹤,再無音訊,想不到竟是被困在金山寺的伏魔塔中。

    林靈素道:“那時我壓根不知道九頭龍王是什麼人物,但既學了他的本事,也算有師徒之緣。見這女人將這幫賊禿罵得面無人色,殺得屁滾尿流,心裡說不出的痛快,再聽說她是那無名氏的侄孫女,更覺親切。只盼她大開殺戒,再一把火燒了這破寺,替我出口鳥氣。

    “那女人格格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老禿驢你睜著眼睛說瞎話,羞也不羞?我叔公被你關在這裡十多年,你會不知道那圖在哪裡?’右臂朝上一振,光芒直沖夜穹。

    “‘轟’地一聲,雷電狂舞,隨著她指尖所向,猛然劈落在藏經閣上,頂閣頓時竄起熊熊烈火。那些和尚驚呼大叫,全都朝藏經閣奔去。

    “塔里石壁上所刻寫的文字,曾記載如何用真炁引落雷霆,我只當是誇張之語,沒想到竟真有此事,那時親眼目睹,更是說不出的震撼。

    “金山寺所藏經書種類之多、版本之罕,號稱天下第一,其中不少是唐三藏從西域帶回、親手翻譯的抄本,被她這般引雷燒著,簡直是要了這幫賊禿的命。了塵那老和尚也按捺不住了,淩空沖來,禪杖飛舞。

    “那女子大笑道:‘老賊禿,你又是偷又是嗔又是妄語,還要再犯殺戒麼?’突然將我飛甩而出。

    “了塵吃了一驚,急忙將禪杖朝外收卷。但那時我與他相距已不過丈許,他沖勢又極快,眼見禪杖朝我頭頂撞來,我突然想起敖無名刻在壁上的破解招式,鬼使神差地向外一轉,半截戒刀疾刺而出。

    “敖無名在塔里十六年,日日夜夜都在想著對付伏魔杖法,這一刀叫做‘龍抬頭’。了塵的修為遠不如當年的照影、佛印,這一下又相距甚近,猝不及防,頓時被我一刀刺沒胸膛,鮮血瞬間濺了我一臉。

    “他驚訝地看著我,左手緊緊地抓住我的肩膀,我也呆住了。這老和尚雖然有點兒假慈悲,待我卻總算不錯,莫名其妙地死在老子手裡,真他奶奶的冤枉。周圍的賊禿又驚又怒,紛紛大叫:‘這小賊刺死了方丈,抓住他,莫讓他跑了!’

    “剛從半空摔落在地,幾個禿驢便圍沖而來,戒棒劈頭蓋腦地打落。性命攸關,我揮掃戒刀,將這幾個月裡所學的破解佛魔杖的招式全都使了出來。嘿嘿,那些賊禿又哪能想到士別三日,我進境如斯?驚呼慘叫,轉眼間便被我砍斷雙腿,劈成重傷。

    “這一來那幫賊禿更是炸了鍋啦,認定老子是那女人派來的奸細,混進金山寺,就是為了刺殺方丈,盜取經書,無不潮水似的朝我撲來。那女人一把將我提起,騰雲駕霧地朝大江上游掠去。

    “四周火焰沖天,人影晃動,那些禿驢前赴後繼地上前攔阻,全都被她殺得落花流水。

    “那女人飛速極快,叱呵聲越來越遠,過不多久,耳邊只能聽見呼呼的風聲。回頭望去,江水滔滔,山勢連綿,金山寺已經看不見了。她拎著我又奔掠了一刻來鐘,才在山頂停了下來,笑吟吟地問我:‘小和尚,你這“逆鱗刀法”是從哪裡學來的?’

    “我原想和盤托出,轉念又想,她自稱是敖無名的侄孫女,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只是冒名來盜取無名氏的遺圖,我說出後,多半要被她殺了滅口。嘿嘿,那時我以為她口口聲聲所說的‘圖’是敖無名刻在壁上的字畫,又豈會料到竟是這幅上古流傳下來的‘青龍皮圖’?”

    眾人雖已隱隱猜到,聽他這般道破,仍忍不住心中一跳。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2:21 AM

第七十九章逆鱗

林靈素又道:“於是我便裝傻充愣,一口咬定不知道這套刀法與敖無名有什麼相關,只說是寺裡的和尚傳給我的。那女人笑道:‘小和尚,妄語是要下拔舌地獄的。要修逆鱗刀法,就得逆行真氣,金山寺的禿驢如敢練這刀法,早就走火入魔死翹翹啦。’突然揀起一根樹枝朝我打了過來。

    “我下意識地揮刀格擋。她越打越快,每一招每一式竟然都是‘伏魔杖法’,雖然沒使什麼氣力,卻已震得我雙臂酥麻,連連躲閃。擋到四十多合,被她樹枝抽中脈門,戒刀頓時沖天甩脫。

    “她笑道:‘小和尚,你真氣全無,刀法生澀,絕不可能是我叔公的弟子。這刀法不是偷來的,就是撿來的。老老實實地告訴姐姐,姐姐包你一年之內,就能學成金山寺的禿驢教不了的本事。’

    “我聽得怦然心動,只要有她一半的修為,那些折辱我的賊禿也罷,擄走妹子的禁軍都指揮使也好……從前的所有冤屈仇恨都可以親手了結了!當下伏身拜倒,道:‘只要師父肯收我做弟子,讓我報得大仇,我自然惟你馬首是瞻。’

    “那女人格格大笑道:‘我只說讓你學會本領,可沒說收你做弟子。’那雙碧綠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灼灼如火,又微笑著說:‘小和尚,別說姐姐沒提醒你,你長得這麼標緻,皮滑肉嫩,做我的徒弟可危險得緊哪。’

    “嘿嘿,那時我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但就算知道後來會發生什麼事,只要能出人頭地、報仇雪恨,刀山火海也顧不得了。

    “我剛對她行完拜師之禮,便聽見遠處傳來尖利刺耳的笛聲。那女人眉頭一蹙,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巴,塗在我的臉上,低聲道:‘小和尚,你裝傻裝得很好,要想活命,就乖乖地繼續裝傻。’

    “兩隻紅色大雕呀呀尖叫,從西北夜空比翼沖來。飛到近處,才看見那兩隻雕各有一隻翅膀、一個爪子,身體連在一起,羽毛稀疏,極為醜怪。

    “雕背上坐著一個黑衣虯髯的男子,橫吹鐵笛,瞧見那女人,頓時露出喜悅之色,但瞥見我,立即又轉喜為怒,叫道:‘青青,這小賊禿是誰?為什麼和你在一起?他奶奶的,是不是你新找的小姘頭?’

    “那女人‘呸’了一聲,道:‘他是我新收的徒弟。你要敢動他半根毫毛,可就別怪我不睬你了。’

    “那黑衣人聽了更怒,從鳥背上一躍而下,劈手將我揪了起來,叫道:‘你什麼時候收過徒弟了?小禿驢細皮嫩肉的,若不是你的姘頭,早被你連骨帶肉吞下肚去了。’”

    許宣心中一動:“是了,這人騎著連體怪鳥,口口聲聲要吃人,想必就是陸成仇了。不知那女人‘青青’又是誰?莫非是他所說的、被李師師害死的‘老太婆’?”想起當日神農頂的情景,更覺好奇,不知林靈素與這兩人又發生了什麼恩怨,竟會從師徒變成勢不兩立的仇讎。

    林靈素道:“敖青青一把將我搶了過來,道:‘兩腳羊遍地都是,知道‘煉天石圖’下落的可就這麼一個啦。’黑衣人聽了又驚又喜,道:‘你……你真的找著石圖的下落了?’

    “我對此人雖然無端地鄙厭,但心想既已拜了敖青青為師,自當信守諾言,於是便將如何受賊禿欺侮,又如何在伏魔塔內發現壁上文字全都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那兩人越聽越是驚喜,黑衣人連翻了幾個筋斗,哈哈大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敖青青突然失聲道:‘糟啦!我引雷燒了藏經閣,不知道會不會殃及伏魔塔?’黑衣人臉色陡變,讓她原地等候,自己則翻身騎乘著連體怪鳥,朝金山寺的方向急速飛去。

    “我見他們如此緊張,越發覺得那什麼‘煉天石圖’是個了不得的寶貝,心念一動,也就沒說壁上的字畫已全都被我鏟去。如果伏魔塔被燒毀,那自是最好不過,即使沒被燒毀,我也可以將壁字的銷毀賴到那群賊禿的身上。

    “敖青青在我身邊走來走去,極是焦躁。天將亮時,東南方又傳來呀呀的叫聲。黑衣人騎著那連體怪鳥飛了回來,將一個胖大和尚拋在我們身前。那禿驢圓頭圓腦,滿臉麻子,正是平日時常欺辱我的惠思。

    “黑衣人恨恨道:‘遲了一步,伏魔塔已經被燒塌啦!這賊禿拿著戒刀站在殘垣邊,正刮壁上的字畫。’

    “惠思不住地念叨:‘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不幹我事。’這禿驢平時趾高氣揚,那時卻嚇得渾身發抖,臉都白了。誰讓他法名起得不好,‘會死’,‘會死’,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哈哈!

    “敖青青卻似松了口氣,拍了拍我的臉頰,格格笑道:‘小和尚,看來你說的都是真的。很好,只要你將壁上的字畫原原本本地畫出來,我包你速成神功,報仇雪恨。’說著忽然一掌拍在惠思的前胸。

    “黑衣人也跟著一掌拍在他的後背。剎那間碧芒閃耀,兩縷青光從那禿驢的丹田沖起,悠悠不絕地匯入他們掌心。

    “那禿驢渾身篩糠似的痙攣顫抖,嘶聲慘叫。過不多久,兩縷碧光越來越暗,他的叫聲也越來越啞,漸漸不再動彈了。

    “那兩人收回手掌,又齊齊拍在我的身上。我只覺呼吸窒堵,仿佛被驚濤駭浪卷溺其中,丹田內又像有氣輪飛轉、烈火焚燒,越來越漲,直欲爆炸開來……”

    眾道士一凜,有人脫口道:“鼎爐大法!是了,這兩人是當年的魔帝與妖後!”

    相傳上古魔神蚩尤吸納五行真元,修成天下無敵的混沌之身,卻終於功虧一簣,被黃帝所殺。魔門奉蚩尤為神帝,其中的許多修煉法門據傳都是蚩尤所創,其中最惡名昭著的莫過於“混沌訣”。

    所謂“混沌訣”,即強行吸納五行真氣,煉成“混沌真元”。

    蚩尤死後,混沌心訣便成了歷代魔帝才能承襲的獨門絕學,數千年來幾經衍變,又派生出“吸真大法”、“玄嬰大法”、“盜丹大法”等多種流派,但無論哪一種,修煉者都無法將吞吸的真元真正化而為一,最終不是走火入魔,就是神識錯亂,發瘋而死。

    直到隋朝末年,魔門中崛起一個不世奇才,在“盜丹大法”的基礎上自創出“鼎爐大法”,即先將吸納來的真氣傳入第三人的體內,在其玄竅內周轉煉化,等到氣丹煉成、“人鼎”發狂之時,再將氣丹納入自己體內。

    如此迴圈反復,不斷地借他人身體作為鼎爐,便可將體內各種元炁的衝突控制到最小。故而這妖法又被稱做“嫁衣神功”。此法秘訣被刻在魔門的神帝令上,會此妖術的,不是魔帝,便是妖後。

    林靈素冷笑一聲,道:“‘人為鼎爐,化炁煉丹。丹成鼎裂,為伊嫁衫’。老子那時屁也不識,只道他們真心傳我元炁,哪知道竟是將我當成了煉丹的鼎具?我吸了惠思的真氣,丹田內雖然漲痛無比,但全身上下卻似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氣。看那禿驢奄奄一息,心裡更是說不出的快慰。

    “敖青青笑道:‘小和尚,我說話算數,你也別食言。如果膽敢騙我,定讓你比這禿驢更慘十倍。’竟搭起支架,將惠思綁在棍上活活炙烤,烤完後與那黑衣人一起分割了大嚼,並丟了一大塊腿肉給我。

    “我又是驚駭又是噁心,差點兒連膽汁也嘔了出來。兩人對望大笑,說這世界本就是吃人的世界,我這般矯情和那些自稱‘遠庖廚’的君子又有什麼差別?嘿嘿,這話說得倒也不假,人活於世上,不是我吃了你,就是你吃了我,用不用牙齒,有沒有吃進肚裡,又有什麼分別?”

    許宣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遭遇,想起舅舅、南寶棠、李提刑……以及那些峨嵋和尚、青城道士的所作所為,心有戚戚,怒火又不由得竄了上來。

    他本就是聰明浮脫的性子,最容易走極端,被這魔頭一路煽動,叛逆之心越來越強,此時聽其娓娓講述,更是不知不覺潛移默化,越發憤世嫉俗。

    林靈素道:“那兩人在山頂找了一處洞穴,讓我將敖無名所刻的字畫全都復原出來。他們將我視作必死之人,說話毫無避忌隱瞞。我聽了半晌,才知道那黑衣人叫陸成仇,與敖青青並列魔門的神帝、天后。當時魔門被道佛各派追剿,七零八落,他們登位不久,一心想重振旗鼓,大幹一場。

    “在那白鹿觀裡,我曾聽那些牛鼻子說過魔門,得知這兩人竟是妖人的頭領,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這兩人殺人如麻,連人肉都敢吃,又怎會跟我講什麼信義?我寫出敖無名的圖譜後,必定會被他們吃下肚去。”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2 PM

第八十章人鼎

林靈素道:“在那白鹿觀裡,我曾聽那些牛鼻子說過魔門,得知這兩人竟是妖人的頭領,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心想,這兩人殺人如麻,連人肉都敢吃,又怎會跟我講什麼信義?我寫出敖無名的圖譜後,必定會被他們吃下肚去。”

    他雖是魔帝,卻似乎並未將魔門中人看作同道,左一個“魔門”,又一個“妖人”,說得順溜坦蕩。

    又道:“於是我裝作想不起壁上字畫,每天故意苦苦思索,拖延時間,被他們催得急了,就寫上十句八句。那兩人看了之後,越發相信是敖無名所留的秘譜,心癢難搔,越發著急地催促。

    “兩人生怕我逃脫,每天一人離開,必定留下另一個在山頂看著我。到了中午,離開的人必定帶著一對童男童女回來。這兩人為了練‘鼎爐大法’,非得吃純陽、純陰的童子,以調和陰陽,滋補元炁。

    “我餓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淩晨,頭暈眼花,實在捱不住了,便在火堆裡挖出一截斷腿,閉著眼睛啃了下去。嘿嘿,想不到人肉的味道竟是這般鮮美,只是吃在口中,想起那兩個童子的模樣,仍是忍不住的噁心和恐懼。

    “陸成仇坐起身,大笑道:‘這就對了!弱肉強食,天經地義。要想活命,就別假慈悲,裝君子。’

    “和這兩人相處越久,我越知道難逃一死。敖青青貌若桃李,心如蛇蠍,那姓陸的老怪物更是心胸狹隘,嗜殺成性。我以為他們覬覦的是敖無名的秘譜,所以故意在緊要的地方錯漏些句子,或乾脆顛倒順序,只盼他們照此修煉,走火入魔。可他們卻似對秘譜口訣興致不大,反倒不斷地問我壁上所刻的圖畫。

    “第七天夜裡子時,我突覺丹田劇痛,直疼得遍地打滾,生不如死,仿佛從裡到外被撕裂成萬千碎片。敖青青笑道:‘你且忍忍,陸郎給你找藥去啦。’過不多時,老怪物騎鳥回來,將一個道士拋在洞前。

    “兩人又一前一後,吸幹那道士的真氣,轉存入我丹田之中。兩股真氣交相抵撞,疼痛反而消了大半。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鼎爐大法’中的‘人鼎’只能‘用’七日。過了七天,炁丹在玄竅內成型,與‘人鼎’五行沖克,‘人鼎’縱然不死也必定發狂。我沒說出石圖下落,那兩人自然不能讓我死,所以才用新的炁丹來克制舊的炁丹。

    “此後每隔七日,丹田內必定劇痛如絞,那兩人總是依法炮製,找來‘人藥’,將他的真元輸入我的體內。但炁丹越積越多,無法化融吸納,雖然能緩解一時的疼痛,卻如同飲鴆止渴,一次比一次發作得更加猛烈。

    “過了一個多月,那兩人見我畫出的圖譜都與‘煉天石圖’不相干,越來越不耐煩,讓我回憶有沒有地圖或與地理相關的文字記述。我一邊假裝冥思苦想,一邊套話,才知道原來敖無名那一身通神徹鬼的本領都是從蓬山得來!”

    眾人心中俱是一緊,嘭嘭大跳,又聽他說道:“當年魔門衰敗,敖無名的父母全都死在青城道士的劍下。他為了報仇雪恨,潛入青城,連殺了幾十人,又悄悄掘了青城掌門的石墓,想要鞭屍洩恨,誰想卻在石棺壁上發現了青城劍譜。他福至心靈,既然青城掌門會將劍譜陪葬,那麼其他各派的掌門呢?於是又輾轉各地,挖掘了峨嵋、龍虎、茅山、閣皂、華山等派的墳墓……”

    艙內哄然。這些道士雖是神霄派門下,但有一些卻是帶藝投師,從其他道派轉過來的,聽說從前的師門竟被妖人掘墓,仍不免驚怒填膺。

    林靈素聽若罔聞,續道:“他掘了七十幾座墓,果然挖到了五十多門派的心訣秘譜,修為大漲。挖掘昆侖古墓時,發現了一幅古代的海圖。他大感好奇,按著圖示乘船出海,經歷驚濤駭浪,九死一生,竟然到了傳說中的蓬萊,學到了上古神功。但不知為何,沒有最終修成,便又離開蓬萊,回中原報仇。

    “此後十年,他縱橫天下,無人可敵。金山寺的照影和尚不知使了什麼奸計,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他困在了伏魔塔中,塔壁上的圖譜就是他所留下的各派心法與蓬山絕學。

    “敖無名曾對敖青青說過,他所學的本領,不過是蓬山的九牛一毛,僅此皮毛,已足以稱霸天下,如果能窺全貌,嘿嘿,縱使神仙也非敵手!

    “我越聽越是激動,從那一刻起,便打定主意要到蓬山一窺究竟。但要想到蓬山,就必須甩脫這兩人,找到敖無名所留的‘石圖’。於是我一邊胡謅應付,拖延時間,一邊尋找機會逃之夭夭。

    “那兩人看得極緊,就連我解手、睡覺,也始終有一人寸步不離。又過了幾日,老怪物下山‘覓食’,抓了一對童子回來,那少年穿著道袍,唇紅齒白,滿臉驚慌羞怯的神色,居然是許久不見的王文卿……”

    眾道士譁然大怒,紛紛斥其胡說八道。

    林靈素哈哈笑道:“王娘子沒和你們說過,所謂的‘火師’、‘電母’就是陸成仇和敖青青這對魔頭麼?陸成仇那老怪物見他皮肉細嫩,早饞得口水直流,搭起鍋籠,便欲將他清蒸了吃。他認出是我,淚珠在眼眶裡滾來滾去,又是驚惶又是可憐,想要哀求,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靈機一動,道:‘我想起來啦!我在伏魔塔里禁閉時,曾看見佛龕後的石縫裡藏了一卷青色的皮軸,當時以為是佛經,未曾細看,現在回想起來,上面畫了些島嶼,還標了些文字,一定就是敖護法留下的‘石圖’!’

    “那兩人聽了又驚又喜,生怕石圖已經燒毀,便想立即趕往金山寺,顧不上吃什麼童子肉了。我又編了理由勸阻,說那些和尚救火時既然已經發現了敖無名刻在塔壁上的圖譜,必定也已找到了‘石圖’。為了防止他們再來盜圖,一定會藏在寺裡隱秘之處,嚴加佈防。這般生搶豪奪,只是自投羅網,倒不如設法混入寺裡,見機行事。

    “老怪物果然中計,道:‘小子,你對金山寺瞭若指掌,就由你來帶路。’我假意推脫,說那些和尚全都認得我,我又殺了方丈,回去定是死路一條。嘿嘿,那兩人一心搶到石圖,哪會管我的死活?敖青青取出一張人皮面具,敷在我的臉上,將我喬化成一個馬臉和尚,自己則用障眼法變成一個小沙彌。

    “我擔心他們殺了王文卿滅口,便提議將他也喬化成沙彌,倘若到時驚動了金山寺的和尚,還能拿他當誘餌,聲東擊西,引開追兵。敖青青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笑道:‘嘖嘖,小和尚喜歡上小道士啦。’取出兩個黑丸送入我們的口裡,道:‘小滑頭,你可別耍什麼心眼,否則這食心蠱發作起來,會讓你恨不得將自己的心肝挖出來。’

    “那時我只道她是胡謅恫嚇,絲毫不以為意,倒是王文卿驚魂不定,臉色忽白忽紫,不斷地伸手摳嗓子眼,想要將蠱丸嘔出來。嘿嘿,卻不知這狼心狗肺、恩將仇報的東西,又哪有心肝可剖?當日我若能預見他的所作所為,早就該讓老怪物將他千刀萬剮,一片一片吃下肚去。”

    眾道士見他三句五句不離辱駡師尊,無不火冒三丈,若非被薩守堅喝止,只怕又有些年少氣盛的要跳將起來與他拼命。

    許宣雙腿忽然一震,腳趾也已能夠活動,心中大喜。

    他修為尚淺,所能調用的金丹真氣不過十分之一,然而僅此一成,威力已頗為強猛。與小青一起迴圈傳氣了半晌,麻痹的經脈有如春澗融冰,潺潺奔流,已幾乎全部打通。

    船身晃動得越來越劇烈,時而高高拋起,重重撞落;時而側傾掀轉,險些翻覆。

    眾人盤坐艙內,忽而前俯後仰,忽而東倒西歪,全神貫注地聆聽著林靈素的憶述,渾然忘卻了緊張與害怕。

    林靈素道:“那天夜裡正值十五,月亮又圓又亮。寺裡人影稀落,和尚都聚集在殿裡替了塵誦經超度,只有十幾個巡寺的沙彌提著燈來回穿梭。敖青青疑心極重,讓我與王娘子走在前面,他們則遙遙相隨。

    “金山寺依山而建,地勢複雜,伏魔塔、藏經閣被燒塌了大半,到處都是殘垣斷壁,望去更顯雜亂。

    “我在寺裡待了大半年,知道前方草坡下就是塔林。那千余座石塔藏埋著寺裡由古至今的所有禿驢骨灰,參差錯立,如同迷宮一般。眼見前方燈光閃爍,來了幾個巡寺沙彌,我趁機高聲大叫:‘天后小心,有埋伏!’拉著王文卿翻身滾下草坡。”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3 PM

第八十一章情蟲

林靈素接著又道:“眼見前方燈光閃爍,來了幾個巡寺沙彌,我趁機高聲大叫:‘天后小心,有埋伏!’拉著王文卿翻身滾下草坡。我這麼一叫,那些和尚自然全都沖出來了。敖青青知道上了我的當,高聲笑道:‘小滑頭,你不怕被食心蠱咬死,就儘管逃!’我心裡頓時一陣絞痛,眼冒金星,王文卿更是大叫一聲,徑直暈了過去。

    “嘿嘿,那老虔婆以為有了蠱蟲,我就成了拴線上上的傀儡,也未免太低估老子啦。我從小吃盡了各種苦頭,這點疼痛算得什麼?我背起王娘子,跌跌撞撞地沖入塔林。

    “山頂上火光閃爍,喧嘩不絕,不斷地沖起閃電似的白光,縱橫飛舞。那兩個老妖怪雖然厲害,一時卻也沖脫不出。

    “但我知道那幫賊禿也抵擋不了多久。佛印和尚圓寂後,金山寺的禿驢們搶著當方丈,鬥到最後,你也不服我,我也不服你,反倒讓沒什麼本事的了塵揀了便宜。那些真有些本事的,紛紛去了峨嵋各山。了塵再一死,更沒剩幾個有真本領的了。

    “山上山下到處是人,要想逃出金山寺絕無可能,唯一的辦法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塔林裡黑影憧憧,偶爾還有些綠幽幽的鬼火如螢蟲飛舞。我背著王娘子東奔西繞,突然瞥見一座石塔,青苔遍佈,塔基處有一個窄小的洞口,幾隻肥大的耗子正慌慌張張地奔竄而入。

    “我靈機一動,用戒刀將那洞口的青磚敲碎幾塊,撬大了半尺,將王娘子塞進洞裡,而後自己又小心翼翼地鑽了進去,然後抓起碎磚、爛泥將洞口封好,只留了一條小縫。

    “塔里漆黑一片,腥臭撲鼻,耗子吱吱直叫,在身邊竄來竄去。我貼著縫隙朝外觀望,只見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那兩個老妖怪一邊聚氣引雷,從山頂殺將下來,一邊高聲大叫:‘小和尚,快給我滾出來!’

    “他們每叫一聲,我心裡便如蟲噬刀割,疼痛一分。我撕下衣袖,一半塞在自己嘴裡,一半塞在王文卿的嘴裡,咬著牙苦苦強忍。

    “那兩人沖入塔林,閃電隨之滾滾沖落,一道道照得亮如白晝。那景象詭異壯觀,生平從未見過。

    “雷聲轟鳴,震耳欲聾。身後突然‘叮’地一聲,亮起幾點碧光,我嚇了一跳,轉頭望去,竟是一柄長約三尺的奇形彎刀,刀身上佈滿了鱗片似的花紋,青慘慘地映照在塔壁上,有如波光晃動。

    “更讓我吃驚的,是那彎刀旁邊竟橫放著一具木棺。石塔大多藏放和尚的舍利,這棺材又是從何而來?裡面裝著誰的屍骨?

    “敖青青似是察覺到了什麼,轉身朝這裡掠來,格格笑道:‘小和尚,我知道你躲在哪裡啦。再不滾出來,姑奶奶就將你一片片削了涮鍋吃。’嘿嘿,到了這等關頭,就算棺材躺的是閻王爺我也顧不得了。我將王文卿推入棺材,又抓起彎刀,翻身滾入棺內,蓋上棺蓋。

    “她的聲音越來越近,我一手緊緊地捂住王文卿的嘴,一手緊緊地捂住自己,心裡疼得像是要炸開了。棺裡濁臭窒悶,手上、背上又麻又癢,也不知什麼蟲子爬來爬去。我蜷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突然雷鳴如爆,腦中嗡的一響,頓時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聽見王文卿失聲大叫,我心裡一凜,醒了過來,又覺右臂上一陣劇痛,順勢揮掃,耗子‘吱’地逃竄開去,手臂居然被它啃噬得可以瞧見白骨。我又驚又怒,掀開棺蓋翻身坐起,揮刀胡亂揮斫,‘吃’地一聲,火焰跳躍,竟劈中了身旁的一具骷髏,激起磷火。

    “王文卿縮在棺角,臉色慘白,八九隻肥大的碩鼠轟然逃散。那具骷髏白骨森森,腐肉都已被啃得半點不剩,唯獨肋骨間卡了一個核桃大小的淡綠水晶珠,裡面嵌了只赤紅的甲蟲。我方一拔出,那甲蟲就像活了似的,飛轉了幾十圈,突然頓住,長須直直地指向左前方。”

    許宣心中一動,脫口道:“情蟲!”

    情蟲又叫“司南蟲”,是古時南荒的奇蟲,如今只在大理或能尋到。相傳將雄蟲的血塗在某處,即使相隔千里,雌蟲的觸鬚也能準確無誤地指向彼處。仁濟堂曾重金收購到一對,用來入藥。

    林靈素嘿然道:“小子倒也有點見識。”頓了頓,道:“司南蟲天下罕見,那時我雖不認得,卻也猜到是個寶貝。正想將那司南珠揣入懷裡,忽然又瞧見那彎刀上閃耀著‘逆鱗’兩個篆字……”

    艙內哄然,眾人紛紛叫道:“逆鱗刀!”“那骷髏是敖無名!”

    林靈素哈哈笑道:“不錯!那具骷髏正是敖青青與陸成仇踏破鐵鞋也沒能找到的敖無名!當年他撬遍各大門派的墓穴,想不到末了報應不爽,竟也被老子陰差陽錯開了棺槨!

    “我又驚又喜,兀自不敢相信,又舉起骨炬往棺蓋上一照,上面果然刻著‘無名氏之棺’五個大字。嘿嘿,塔林有幾千座石塔,賊老天偏偏讓我鑽入這一座,不知是不是自覺太對我不住,所以故意來做個補償?

    “我在伏魔塔里學過他的心法,此刻又得了他的遺物,自忖也算承了他的衣缽,於是便跪下朝他行了拜師之禮,心中暗暗念禱,望他在天之靈助我拿到‘煉天石圖’,等我修成神功,一定殺光金山寺乃至天下的賊禿,為他報仇雪恨。

    “但我找遍棺槨墓室,也沒發現任何圖譜。思來想去,這廝定是將石圖藏在了極為隱秘之處,所以才將司南珠吞入肚裡,不叫這幫賊禿察覺。

    “我越想越是狂喜,得意忘形,竟連王文卿問我究底,也全都毫無隱瞞地說了出來。他奶奶的,老子只當他是個膽小害臊的兔兒爺,卻沒想到這狗賊貪婪陰狠,遠勝於我見過的所有人。或許便是從那一刻起,他就處心積慮要置於我死地,奪走石圖。

    “我知道敖青青與陸成仇絕不會輕易甘休,於是又在石塔裡躲了幾日。渴了,就喝自己的尿;餓了,就斬死墓室裡的耗子,剝皮去髒,囫圇生吃。等到第五天夜裡,才悄悄地爬出石塔,帶著王娘子從東面荒山翻牆出寺。

    “司南珠裡的情蟲觸鬚始終指向西北方,我原想沿江而上,但又擔心撞見那兩個老怪物,於是先朝北而行,打算到了淮河再折轉向西。

    “過了楊子江,我要與王文卿分道揚鑣,他磕頭跪謝,涕淚交流,說的那些甜言蜜語簡直肉麻死人了。又說他父母俱亡,再無親人,我待他這麼好,定要和我結拜兄弟,生死相報。

    “我瞧他可憐,心中一軟,就和他拜了把子。他奶奶的,賊老天不長眼,老子自己也瞎了眼,活該有此劫。我和他喬化成叫花子,披頭散髮,沿途乞討。一路上他不斷地打聽敖無名所傳的各派絕學,我把他視作共患難的兄弟,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教了他不少刀法、秘訣。

    “食心蠱也沒再發作,只是丹田每隔七天必要劇痛一次,起初每次只疼半個時辰,後來疼痛越來越厲害,持續的時間也越來越長。我又不會鼎爐大法,沒法吸取別人的真元來鎮痛,只有苦苦強忍。

    “那日到了廬州,恰逢中秋,家家戶戶都在吃團圓餅。我想起妹子,難過已極。心想既已到了這裡,何不繼續北上,回到京城找尋妹子的下落?於是連夜渡過淮河,趕往東京。

    “闊別數載,東京車水馬龍,繁華更盛。還沒入夜,桃花洞的妓館、酒樓已是燈籠高掛,人頭聳動。

    “我想起從前所受的種種屈辱,怒火登時湧了上來,故意哭叫著在‘留春樓’的門口翻來滾去。過不片刻,果然有幾個大漢沖了出來。

    “那幾人手握棍棒,劈頭蓋腦便朝我打來。嘿嘿,連金山寺的‘伏魔杖法’老子也能對付,何況這些不入流的貨色?我奪過木棒,連削帶打,頃刻間就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紛紛起哄,為我叫好。妓館裡又沖出幾個護院,嚷嚷著揮刀舞棍朝我撲來,為首的那個馬臉大漢正是當年無端打我、搶奪龍鳳鎖的狗雜種。

    “老子這通折騰,等的就是他。當下抽出逆鱗刀,縱橫飛掃,將那幾人砍翻在地,順勢一刀將那狗雜種的右臂卸了下來,又一腳將他死死地踩在地上。

    “周圍人哄然逃散,紛紛叫道:‘叫花子打死人啦!叫花子打死人啦!’我拿刀架住那狗雜種的脖子,問他還認不認得老子。

    “他早認不出來了,連連搖頭。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對被他搶走的龍鳳金鎖,他這才臉色大變,連呼饒命,說我妹子是被那禁軍都指揮使劉易知賣入了窯子,不幹他的事。”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4 PM

第八十二章報仇

林靈素道:“我拿刀架住那狗雜種的脖子,問他還認不認得老子。他早認不出來了,連連搖頭。我又提起我妹子和那對被他搶走的龍鳳金鎖,他這才臉色大變,連呼饒命,說我妹子是被那禁軍都指揮使劉易知賣入了窯子,不幹他的事。

    “我腦子裡‘嗡’的一響,肺都差點氣炸了,一把掐住那狗雜種的脖子,將他被我咬剩的半隻耳朵割了下來。那狗雜種嘶聲慘叫,嚇得尿屎齊流。操他奶奶的,老子只覺渾身熱血全都沖到了頭頂,從沒這般快意過,他越是討饒,我越要將他千刀萬剮!

    “我一刀接一刀,將他的雙眼剜出,鼻子割去,手指、腳趾全都一根根斬斷,又將他的五臟六腑絞碎掏了出來,拋到巷子裡喂野狗。直到聽見有人叫道:‘殺人啦!殺人啦!’‘官爺來啦!’這才罷手慢慢地走開。

    “我在桃花洞、甜水巷、南北斜街又轉悠了兩天兩夜,打探妹子的下落。從前欺淩過我的雜種,除了兩個早死的,全都被我剝皮抽筋,大卸八塊。

    “嘿嘿,看著這些狗雜種恐懼求饒,那種爽快的滋味兒真是難以言喻。大丈夫在世,如果不能快意恩仇,活著又有什麼興味?只可惜那時老子太年輕,下手忒快忒重,不知道比起千刀萬剮來,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更加解恨。”

    黑暗中瞧不見他的表情,但聽他桀桀怪笑著描述殺人的細節、折磨的手段,聲音森冷陰狠,讓人毛骨悚然。

    眾道士心頭更是大凜,均想:“這廝睚眥必報,如果此番再讓他脫身,我們一個也活不了。”

    唯獨許宣想起那些背叛、陷害許家的仇讎,怒火沖頂,心有戚戚,恨不能依法炮製,將他們一個個全都碎屍萬段。

    林靈素道:“我打聽出劉易知的姘頭叫小桃紅,是海棠苑的頭牌,於是就貓在曲院街的巷口,日夜等候。第三天夜裡,那廝終於來了。過了二更,我讓王文卿在巷裡望風,翻身進了院子,順著樹幹攀上了二樓。

    “那姓劉的狗賊倒也刁滑,正摟著姘頭呼呼大睡,聽見聲響立即翻身躍起,一把將小桃紅朝我擲來。我一刀搠死那婊子,又唰唰兩刀將那狗賊揮擋的太師椅劈斷,順勢將他的右腕斬斷。

    “那狗賊翻滾著沖出窗外,縱聲大叫,幾個隨從頓時從內院奔了出來。老子雖練了幾個月的刀法,畢竟疏於實戰,被這五個禁軍衛士圍攻,一時有些吃緊,好在逆鱗刀鋒利無比,刀槍棍棒甫一交碰,立被削斷。

    “院裡院外的燈一盞盞亮起來,妓女、龜公、嫖客探頭觀望,驚叫連連,有人更敲響金鑼,大聲呼救。

    “劉易知捧著斷腕跌跌撞撞地朝外沖去,我想要追趕,丹田卻突然劇痛如絞。老子只顧著報仇,竟忘記了那天正好是七日之期。招式一亂,後背登時吃了一棒,接著胸口、右腿又被砍中,劇痛難支,摔倒在地。混亂中揮刀亂舞,劈死了兩人,右肩又是一痛,被長槍釘穿在地。

    “那三人齊聲歡呼,舉刀正待朝我砍下,突然身子一晃,全都僕倒在地。我又驚又奇,無暇多想,拔出長槍,忍痛沖出門去。卻見那姓劉的狗賊蜷在巷口,王文卿握著那血淋淋的半截戒刀,滿臉驚惶地站在一旁。嘿嘿,我傳了他刀法,總算沒有白費。

    “劉易知被他迎面砍了一刀,奄奄一息。我揪起他喝問妹子的下落,那狗賊知道我是誰後,又是吃驚又是駭怒,咳嗽著笑道:‘你妹子被我送給和尚做廟妓,廟裡青燈涼席,和尚們又沒什麼消遣,也不知道有沒有命活到今天?’

    “我聽了大怒,問他是哪個寺廟,他卻哈哈大笑,一頭撞在我的刀口上,自己了結了狗命。遠處馬蹄聲越來越近,至少有上百禁軍朝這裡趕來。我身負重傷,丹田內又疼得翻江倒海,一步也邁不開。

    “王文卿背起我朝西疾奔。他別的本事稀疏尋常,逃命的本領倒是不錯。經過永康街,我迷迷糊糊想起嚴忘一就住在附近,以他的醫術,定能救我性命,於是便讓王娘子掉頭朝南。

    “嚴忘一雖然膽小吝嗇,少與人往來,卻獨獨將蘇東坡、黃魯直看作生死之交,愛屋及烏,對我們這些書童也算不錯。深更半夜見我們渾身血污地躍進宅府,居然也沒報官,只是慌裡慌張地將我藏入內室,清創敷藥。

    “他把了一會兒脈,眉頭越皺越深,連稱奇怪,說我體內至少有六團炁丹相互沖克,臟腑受損極重,再這般下去,五行相克,遲早經脈盡斷而死。又說這六團炁丹已深植玄竅,縱然用銀針刺脈也無法匯出,唯一的方法,就是找來屬性不同的臟腑植體更換,或許能平衡中和。

    “嚴忘一推我下了地窖,裡面是一個極大的冰庫,藏放著各種斷肢、臟腑,也不知從何處搜集而來。他細細挑選了一番,給我上了麻藥,開膛破肚,又迅速地替換縫針。蒙他回春妙手,自此丹田的疼痛果然消減了大半。王文卿在一旁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禁軍都指揮使被殺之事,很快就在汴京傳得沸沸揚揚。嚴忘一見我闖了大禍,又是驚懼又是懊悔,但此時將我供出,也要背上窩藏之罪,於是只好將我們收容下來。

    “我在他府裡養了一個多月的傷,閒時也幫忙打打下手。他動刀‘奪胎換骨’時,我常常執燈觀看,久而久之也瞧出了些門道。

    “有一天,他外出診病,幾個樵夫抬著個大漢跑到府中,直呼救命。那漢子上山砍柴,被毒蛇咬中食指,昏迷不醒。眾人惶急無措,一時半刻又來不及叫回嚴忘一,我當機立斷,用刀切下他的右臂,擠盡毒血,灌下蛇藥,又讓王文卿從冰庫中取來一截封凍的斷臂,依樣畫葫蘆地接上。

    “斷肢續接,除了骨肉要無縫相連之外,經脈、血管也需精准契合,嘿嘿,那時我哪有這等本事?但憑著這一多月的見聞與自己的領悟,居然也勉強接上了,雖然那人的手臂始終不能屈伸使勁,但他們對我已是千恩萬謝。

    “嚴忘一回來後聽了極是驚訝,對我刮目相看。此後他動刀之時,常常讓我在一旁牽線縫針,並不時地指點講解,教我其中要訣。

    “如此又過了一個多月,我傷勢盡愈,對於這‘奪胎換骨’之術也學了不少。王文卿不住催我離開,我一來尚未探得妹子下落,二來正沉迷醫術,對於尋找‘煉天石圖’反倒沒那般熱切。

    “那天夜裡,我正睡得酣熟,忽然聽見有人尖聲大叫:‘嚴公死啦!嚴公死啦!’

    “我驚醒起身,沖進嚴忘一的房中,只見他被逆鱗刀貫胸釘在床上,同榻的小妾也被割斷喉嚨,死狀極慘。牆上鮮血淋漓,寫了一行大字:‘殺人者李靈萼。’

    “我又驚又怒,還以為是劉易知的餘黨得知我藏身在此,故意栽贓陷害,到後來才知道,原來竟是王文卿所為。他奶奶的,這小賊垂涎‘煉天石圖’,又沒膽子盜走‘指南珠’孤身前往,見老子流連不去,竟然下此毒手來斷我後路。”

    眾道士聽了又是一陣斥駡,林靈素毫不理會,續道:“嚴府眾人又哭又罵,要拉我去見官。王文卿拔出逆鱗刀,揮舞著將眾人逼退,沖出重圍。事已至此,我只好趁夜逃出汴河水門,順著司南珠所指的方向,朝西南而去。

    “沒幾日,南唐李氏後人殺死禁軍首領與大宋名醫的事情便傳遍天下,到處都是搜捕我們的捕快與禁軍。我們不便再做乞丐打扮,路上恰好遇見幾個雲遊的僧人,於是便偷了他們的百衲衣,剃光腦袋,扮成和尚。

    “老子在金山寺裡待了大半年,假扮和尚自是駕輕就熟,露不出半點破綻。順著指南珠所向,一路有驚無險到了神農架。那時正值初冬,山下紅葉似火,黃林如帶,山上冰雪皚皚,青松如綴。

    “剛想進山,忽聽有人吟道:‘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屢失南鄰春事約,只今容有未開花。’抬頭望去,一個乞丐斜背著短劍,坐在樹上舉著鐵葫蘆,仰頭咕咕喝酒。

    “他所吟的這四句詩,前半部分是唐朝杜牧所作,後半部分卻是陳師道的詩。陳師道人稱‘蘇門六君子’,蘇公在世時,常有唱酬往來。這兩句詩由此人讀來,卻似另有所指。

    “他抹了下嘴巴,又哈哈一笑,道:‘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你們這兩個魔頭東躲西逃了這麼久,還想爽約到什麼時候?來來來,跟老叫花子喝了這壺酒,鬥個不死不休!’

    “我還以為他說的‘兩個魔頭’是指我們,卻聽身後傳來敖青青的笑聲:‘臭叫花子,誰說我們在躲你了?你打又打不過我們,牛皮糖似的粘著不放,羞也不羞?’”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5 PM

第八十三章 聯手

林靈素道:“她話音剛落,又聽見陸成仇的聲音:‘酒壯慫人膽。老叫花子,你儘管喝,喝完了再來送死不遲。,兩人一左一右,從我身邊疾掠而過。我猛吃一驚,這才知道這兩個老怪物不念咒操縱食心蠱,原來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嘿嘿,也虧得他們有這等耐心,竟然尾隨著我輾轉數千里。

    “當日海棠苑裡,劉易知的那幾個狗腿子就是被他們所殺,這一路上,我們幾次遇到遇到危險,也全賴他們暗地裡掃清障礙。為了煉天石圖,,他們可算是絞盡了腦汁。”

    聽到這裡,許宣心下已是雪亮,那叫花子身佩鐵劍、葫蘆,自是當年的“瘋丐俠醫”陳楠。

    陳泥丸任俠瘋癲,嫉惡如仇,素與魔門妖人不兩立,此行必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路追蹤陸成仇、敖青青到了神農架。至於後來與他們同困於雪山冰崖,死得不明不白,多半與“煉天石圖”有關。

    此時他與小青的經脈俱已貫通,丹田內暖洋洋的更無半點寒意,只是生怕驚動了眾人,暫不動彈。

    小青柔聲傳音道:“小色鬼,現在只差最後一步啦。你用匕首劈刺銅籠,引出封印的怪物,我就能乘隙鑽出去了。”

    許宣一怔,心下恚惱,這狡獪自私的妖女,口口聲聲同舟共濟,卻讓他冒死引開凶獸,自己好趁機逃命。若真讓她逃了出去,還能指望她返身相救?念頭飛轉,抓住她的手掌,一字字地寫道:“要逃一起逃,否則誰也別想走。你銜著乾坤袋,把我兜在袋裡,我自有法子引出凶獸。”

    小青在他耳邊吹了口氣,傳音笑道:“小色鬼,怕我撇下你麼?放心吧,就算我答應葛老道的事兒做不到,答應姐姐的還做不到麼?”

    提起白素貞,許宣心中又是一酸,黑暗中瞧不見她的神情,但覺她五指緊緊地扣住自己,不似作偽,當下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李靈萼,既然你幾十年前便已拿到了石圖,為什麼偏偏要捱到這時候才去找什麼蓬山?你胡言亂語,就是為了讓大家相信這張煉天石圖,是真的,好騙王文卿去送死,對也不對?”

    艙內哄然,林靈素一愣,哈哈笑道:“小兔崽子,老子得到石圖時,你就在旁邊,這般信口雌黃,也不怕遭雷劈麼?這張圖若早落在老子手裡,當年九華山上,那些牛鼻子、賊禿縱然再多十倍,又能奈我何?葛老道總有通天本事,又豈能困得住我?”

    許宣道:“圖是真的,可是一到你手上,便讓你篡改過了。你想和王文卿同歸於盡,共葬海底,我卻還想回到臨安,救出我爹娘”

    頓了頓,高聲道:“各位道爺,這魔頭篡改石圖時,我一直在旁邊,瞧得再也清楚不過。只要你們將我送回陸地,我就將原圖完完本本地畫出來,絕無半點欺瞞”

    眾人對林靈素這般爽快地交出“煉天石圖”本就心存疑忌,尤其是聽了那郭什將所言後,更是暗自忐忑,只是迫于王文卿及那金國小王爺之命,才不敢有所異議,此時聽他這般一說,無不譁然。

    薩守堅大喝一聲,四周登時安靜下來,只聽他冷冷道:“這位公子,就憑你這幾句空口白話,也想騙我們打開銅籠?誰知道你是不是和李師伯假扮對台、合唱雙簧?”

    許宣朗聲道:“這兩個魔頭受了重傷,已是甕中之鼈、強弩之末。道爺如有疑慮,打開銅籠之前,先放出封印的凶獸,將他們鎮伏便是。若再猶疑不決,等船艦撞中暗礁可就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巨浪起伏,船身驀地高高掀起,接著“砰砰”連震,似乎又觸到了什麼礁石,劇烈晃動。

    眾人驚呼迭起,還不等坐穩,又聽“哐”地一聲巨響,艙門撞裂,被狂風刮得片片迸飛,炸散出三尺來方的大洞。海天間竄起數十道閃電,如銀樹亂舞,照得艙內一片雪亮。

    幾在同時,雷聲轟鳴,震得眾人心頭酥顫,又聽有人尖聲叫道:“乾坤元壺”

    但見林靈素與李少微盤腿對坐,一個小巧玲瓏的瑪瑙葫蘆在四掌間徐徐飛轉,被那電光輝映,霞光流舞,姹紫嫣紅。

    眾道士慵然變色,這才明白林靈素絮絮叨叨說了這麼久,竟是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暗地裡與李少微合煉陰陽之

    乾坤元壺乃道門至寶,李少微又是葛長庚的義女,對於如何借此神壺煉氣降魔,再也熟悉不過。這兩人雖然重傷,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聯手禦壺,威力更加不可小覷。

    薩守堅喝道:“亂星流”捏訣彈指,“叮”地一聲,長劍率先怒射而出。霎時間銀光亂舞,眾道士的長劍紛紛如星河飛瀑,朝那銅籠攢射而去。

    “轟”光浪炸舞,數十隻凶獸頓時咆哮撲出。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太遲啦”與李少微雙雙飛旋沖起,四掌接連不斷地拍擊在乾坤元壺上,炫光四射,氣旋狂舞。

    小青叫道:“快走”拉著許宣俯身疾沖,還不等變為蛇形,被那迎面氣浪洶湧排擊,猶如捲入漩渦,呼吸一窒,翻身朝那葫蘆飛去。

    許宣下意識地甩出龍筋,緊緊纏住銅籠,兩人身子一緊,迴旋橫甩,在空中繃得筆直。

    但聽周圍狂風呼號,怒吼不絕,赤金虎、白獅、青兕張牙舞爪地從他們身畔沖過,被那葫蘆的氣旋捲入,幻光扭舞,發出淒厲的尖嘯,焦臭刺鼻。轉瞬間便如雲煙嫋散,一一被吸入壺中。

    兩人又是驚駭又是後怕,死死地抓住龍筋,不敢有半點鬆懈。

    那氣旋越來越狂猛,霞光霓浪層疊迸爆,“當當”連聲,銅籠柵欄紛紛扭曲變形,艙內眾人也接二連三地吸撞在銅欄上,慘叫迭聲。

    薩守堅叱道:“指地成鋼”猛地往下一沉,長劍貫入艙底。

    眾道士隨之挺劍下沖,劍雨繽紛,瞬間如青竹入土,根脈相連,艙板煥起一片淡淡的碧光。

    乾坤元壺越轉越快,龍捲風似的朝上方沖去。

    “噶喇喇”一陣脆響,嵌入艙底的銅籠旋轉著脫拔而起,登時絞得艙板四下迸飛,眾道士失聲大叫,連人帶劍離心摔飛。

    氣旋刮卷,四壁艙板接連炸裂。許宣、小青左右搖擺,猛然橫撞在銅柵上,衣裳緊貼,獵獵鼓卷。

    林靈素大笑聲中,艙頂陡然掀飛,神壺連著銅籠一起沖天怒舞,直上蒼穹。天旋地轉,那撲面的狂風、如箭的暴雨、震天槌地的轟隆雷鳴……四面八方地擠壓著,仿佛要將他們劈成碎片

    那混金銅藤球雖是罕見寶物,被神壺氣浪這般絞扭,亦抵受不住,只聽“嘭嘭”連聲,數十根混金柵條碎斷迸飛,下方頓時豁然洞開。

    許宣一手緊緊地握著小青的皓腕,一手箍住銅柵,胸膺如堵,無法呼吸,一顆心像是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黑雲壓頂,天海茫茫。閃電如萬千銀蛇,夭矯飛竄。

    萬丈之下,是那喧沸咆哮的怒海汪洋。稍有松脫,即便不被那神壺捲入,萬劫不復,也必定直墮深淵,粉身碎骨。

    林靈素哈哈狂笑:“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猛地抄起神壺,和李少微一齊並肩下沖。

    那沖天氣旋登時消失得無影無蹤。許宣二人腳下一空,手舞足蹈地急墜而下,心中大駭。正想聚氣禦風,腰上又是一緊,被那兩魔頭用龍筋拽在手中,風箏似的東搖西蕩。

    雷聲滾滾,天地俱黑。身在半空,目不視物,下墮的速度又極快,那種感覺當真如徜徉在鬼門關前,恐怖之極。

    林靈素卻似興致高絕,一邊破風俯衝,一邊大聲嘯歌:“壺中世界青天近,洞裡煙霞白日閑。若許隨師去塵網,願陪鸞鶴向三山。”說到最後一句時,距離海面已不足十丈,他指尖一彈,乾坤元壺彤光暴漲,突然化為丈許來長的葫蘆,撞入波濤。

    大浪扶搖,海面如傾,兩魔頭雙雙飄然躍下。

    許宣、小青也跟著沖落在葫蘆上,腳下趔趄,險些仰面摔入鯨波。短短片刻,上下數千丈,生死兩重天,縱使他們膽子再大,也不免冷汗涔涔。

    驚魂未定,忽聽王文卿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槎流海上波濤闊,酒滿壺中天地春。仙家變化誰能測?只恐洪崖是此身。”

    閃電又是一亮,驚濤層疊噴湧,周圍盡是參差兀立的礁岩怪石,森森如鬼怪。那五艘船艦在不遠處跌宕起伏,隱隱還能瞧見數以百計的三角尖鰭穿梭其間,這些鯊魚竟然追蹤了整整一夜。

    王文卿站在船頭,斜抱拂塵,淡淡道:“靈萼兄,你一再食言背誓,就不怕五雷轟頂麼?既然決心死戰,又何必費盡心機將我引到這裡?”被那電光映照,衣袂翩翩,膚光如雪,直如絕色美人。

    林靈素哈哈笑道:“誰說老子食言背誓了?蓬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怪得誰來?”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6 PM

第八十四章 電劍

林靈素哈哈笑道:“誰說老子食言背誓了?蓬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自己有眼不識泰山,怪得誰來?”

    許宣環顧四周,最大的礁石也不過五丈來高,哪來的海島?大為失望,心想多半讓自己誤打誤撞說著了,這魔頭不過是眼見敵我懸殊,施計將王文卿等人誘到這兇險海域,決一生死。

    船上眾人更是喧嘩如沸,高聲喝罵。

    李少微歎了口氣,道:“李郎,刂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和這些沒有慧根、慧眼的蠢物又何必囉嗦?那半男不女的王娘子若真有本事,便降下萬千雷霆,將我們轟滅了便是。”

    王文卿雙頰泛起潮紅,憤怒已極,徐徐道:“李元君與靈萼兄金童玉女,雙劍合璧,據說當年已近天下無敵。在下費了數十年光陰,創此‘五行太一霓電陣,,比起你們的‘兩儀雷劍,不知何如?”

    指訣變幻,背後長劍“嗡”地一聲,銀光如電,直破蒼穹。

    “轟”天海驟亮,閃電亂舞,一道接一道地匯入劍光,霎時間光焰暴漲,熾亮如白晝。

    四周“咻咻”破風之聲大作,那五艘大船上沖天飛起數百道刺目劍光,層層疊疊地環繞在那“電劍”周圍,氣浪交撞,陡然怒放出赤、橙、青、黑、白五種光芒,仿佛霓虹吸海,銀河倒泄,在空中呼呼怒旋。

    許宣、小青大凜,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朝後撤了幾步,想要趁亂溜之大吉。這三個魔頭都精擅天雷感應大法,一旦交手,霹靂轟頂,周遭百步之內都必被炸成炭糜。

    李少微身子一晃,快如鬼魅,一手扣住小青脈門,另一掌緊緊抵住她的後心,柔聲道:“小妖精,風大浪大,想到哪裡去?”氣浪怒湧,驚濤駭浪似的捲入她的奇經八脈。

    小青痛吟一聲,汗水涔涔而下,雪膚泛起鱗鱗青光。只要她再用上三分氣力,元神便將震盪湮滅,化為蛇形。

    許宣喝道:“放開她”正想去拔龍牙刀,又聽林靈素笑道:“小子,就憑你這點修為,也能暗算得了她?”雙膝酥麻,被他氣箭掃中,登時“咚”地一聲跪倒在葫蘆上。

    他又驚又惱,不知這兩人為何忽然盡釋前嫌,攜手相助,大聲道:“魔頭,你出也出來了,還待怎樣?小青姑娘和你無怨無仇,何必拖她下水?要殺要剮,沖我來便是”

    林靈素笑道:“小子憐香惜玉,頗有老子的風範,很好,很好。”扣住他的腦袋,朝自己身前按倒,道:“不是我不放你們,是你們自尋死路,脫不了身。要想活命,就跪下給老子磕幾個響頭,拜我為師。”

    許宣奮力掙扎,脖頸卻像被鐵箍緊緊箍住,林靈素嘿然道:“他奶奶的,天下也不知多少人想入我神霄門下,老子破例收你,你居然還東推西辭。一叩頭”

    許宣背頸一沉,身不由己地朝他俯身叩了一個響頭,羞怒填膺,喝道:“我是葛仙人派外門生,豈能拜你這魔頭為師”剛想揮刀猛刺,脈門酸軟,龍牙刃又被他劈手奪過。

    林靈素森然道:“你當老子想收你為徒麼?當日青羊宮內,老子已傳了你‘五雷心法,,這心法連王文卿也未曾識全,若不是你對老子有‘半個,救命之恩,早就將你一掌拍死了。既然殺不得你,你就得老老實實做我神霄弟子

    話音未落,許宣頸上又是一沉,“嗵嗵”連磕了兩個響頭,心中氣怒得直欲炸將開來,叫道:“魔頭你害死明空方丈與葛仙人,害得我滿門受累,害得大宋受此浩劫,惡貫滿盈,人神共憤,許宣就算雷霆轟頂、葬身魚腹,也絕不做你爪牙你只管殺了我便是”

    林靈素哈哈一笑,道:“老子向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豈能做這種恩將仇報的無恥之事?你已經行了拜師之禮,又記誦了五雷心法,已是老子的嫡傳弟子。上有賊老天,下有這幫王八蛋,均可為證,想要抵賴也抵賴不了了。”

    說話間,空中霓光滾滾,雷鳴不絕。亂劍穿梭飛舞,環繞著那道“電劍”越轉越快,幻化出極光似的炫麗奇景,相隔數百丈,卻已激得海面巨浪迭起,漩渦頻生。

    王文卿淡淡道:“陰陽合,雷乃生。這少年是純陽之身,這蛇妖是至陰之體。兩位經脈俱斷,油盡燈枯,是想用他們來合煉‘兩儀雷劍,麼?”

    林靈素笑道:“殺雞焉用牛刀?我和娘子的兩儀雷劍是用來斬鬼殺神的,對付你們嘛,這兩個小鬼就綽綽有餘啦。”

    轉過頭,笑嘻嘻地望著李少微,道:“夫妻鬩于床,外禦其侮。我的親親好娘子,你我鬥了幾十年,如今老啦,再鬥也鬥不出什麼結果,倒不如比比誰的徒弟更加成器。”

    這幾句娘子喊得似假還真,李少微眼圈一紅,淚珠險些奪眶湧出。明明知道他薄情寡義,明明對他恨之入骨,但聽在耳中,想起從前他所說的種種甜言蜜語,想起在一起的快樂光景,仍不免耳根如燒,酸甜苦楚。

    她深吸了一口氣,嫣然一笑,道:“李郎,李郎,你要我做的事兒,我何時拒絕過你?”捏開小青的口頰,將幾顆藥丸彈了進去。

    小青喉中一涼,如咽寒冰,繼而丹田內宛如熔岩噴薄,陡然湧起重重熱浪,隨著經脈卷遍全身,殘餘的些許寒意頃刻蕩然無存。

    李少微撤開雙手,柔聲道:“丫頭,你修煉了五百年,不得要領,始終未能打通任督二脈。這幾顆‘上清微香丸,,一則可以激化‘元嬰金丹,,解你體內.魄花粉,的寒毒;二則能助你暢通經絡。只要你老老實實聽我的話,不消一年,就能修至‘人仙,之境……”

    小青朝思暮想便是擺脫蛇身,修煉成仙,聽說這女魔頭有心相助,對她的怨恨登時消了大半,驚喜交加。

    李少微頓了頓,又道:“你若不聽話,那也由得你,只是這幾顆丹丸內的‘三屍金線蠱,一旦發作起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可別怨我這做師父的不救你。”嘴唇翕動,不知念了句什麼咒語。

    小青眼前一黑,心中萬刀齊剮,疼得險些叫出聲來。被她挾持一路,早就見識了這妖後的種種狠辣手段,知她言出必行,咬牙暗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橫豎這兩魔頭經脈俱斷,強撐不了多久啦。只要今夜保得性命,還怕將來解不了蠱毒、拿不到煉天石圖,?”

    當下伏身叩首,朝她恭恭敬敬地道:“多謝天后救命之恩。能作上師弟子,乃是小青三生修來的福氣,高興還來不及,怎敢忤逆?”

    林靈素笑道:“小子,這妖精可比你乖巧多啦。看來也得讓你吃上幾隻‘應聲蟲,,才能變得老實一些。”

    許宣臉頰一痛,被他捏開口頰,也不知將什麼塞了進來,喉中一陣麻癢,果真如同蟲子爬過,直落腹中。遍體雞皮泛起,又驚又怒,卻被他掐住雙頰無法嘔出。

    霓光亂舞,風浪越來越大,雷鳴暴雨中,王文卿的聲音一字字傳來:“五氣合,太一成。今日之戰,‘太一雷兵,與‘兩儀電劍,只有其一能留存於世。當年蒙靈萼兄傳授‘無名心法,,我方道有初成。雖然閣下藏私掖秘,害我險些走火入魔,但這初授之恩,王某人一直銘記於心。這前三劍,就算是答謝往日之情。”

    話音方落,“轟”地一聲,亂劍繽紛,霞光滾滾沖落在半裡開外,登時激起數十丈高的滔天巨浪。

    葫蘆猛地飛旋拋起,撞入層疊狂濤,顛得許宣氣血亂湧,七葷八素。

    林靈素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哈哈笑道:“當年神農架上,你口蜜腹劍,老子早就料到會有今日,只是念在結拜之誼,寧君負我,我不負君。從延福宮中,到武夷九曲,再從東海之濱,到九華山顛,你暗算老子的次數何止三次?又何必惺惺作態,讓我三劍?”

    雷聲轟鳴,海面如炸,王文卿的第二劍又已劈落。

    這一次落在葫蘆左側,撞起的大浪兜天蓋地,足有百丈來高,就連遊弋的鯊群也被掀了起來。

    小青驚得面色蒼白,林靈素卻縱聲長嘯,連呼痛快,雙手抵住許宣後背,笑道:“小子,你我早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官家朝廷也罷,道佛各派也罷,都已把你看成老子的同黨。還是乖乖地聽老子的話,合力殺了這些韃子和賊道士,說不定還能抵回你爹娘的性命”掌心吐力,將真氣綿綿傳入。

    李少微亦抵住小青後心,讓她與許宣對面盤坐,手掌相貼。四人排成直線,隨著葫蘆在漩渦裡急速飛轉。

    許宣滿心氣苦,恨不能破口大駡,奈何體內氣浪滔滔掀堵,一個字兒也發不出來。

    只聽那魔頭嗡嗡傳音道:“意如混沌,氣似太虛,煉氣化神,煉神化道,三關三田,水火坎離,奇經八脈,息息歸根……”真氣沖入丹田,如渦輪怒轉,衣裳獵獵鼓舞。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6 PM

第八十五章 蜃樓

許宣只覺真氣沖入丹田,如渦輪怒轉,衣裳獵獵鼓舞。

    那夜青羊宮內,林靈素正是與他齊誦此訣,內外感應,衝破了乾坤元壺的桎梏,許宣雖惱怒抗拒,舌頭卻受那“應聲蟲”驅使,不由自主地隨他念誦:“……玄竅元始,無孔之笛,風火雲雷,五氣聚頂,三十三天,神霄太一……”體內真氣如狂潮掀卷,重又向頭頂泥丸宮湧去。

    又聽王文卿道:“靈萼兄,你收的這位徒弟是那臨安仁濟堂的許小官人麼?你害得他滿門抄斬,父母被淩遲于市,他居然還肯拜你為師?也只有閣下這等無情無義之人,才收得這般不忠不孝之徒……”

    許宣腦中“嗡”地一響,死了?爹娘當真已經死了?耳邊轟雷狂奏,如重錘般猛擊心頭。霎時間金星亂舞,體內真氣岔亂相沖,憋悶欲爆。

    當是時,王文卿的第三劍又已攻至。巨浪狂飆,“太一雷兵”劈在十丈開外,將葫蘆震得沖天飛起。

    轟鳴聲中,只聽林靈素森然大笑道:“謀害他爹娘的乃是那姓趙的狗皇帝,和老子有屁於系?老子和他同仇敵愾,收他為徒,就是要幫他報仇雪恨,掀翻這狗屁宋廷”

    王文卿歎道:“伯仁雖非你所殺,卻因你而死。許府上下幾百條人命,靈萼兄豈能這般輕鬆推卸於淨?許公子想要掀翻宋廷,為父母報仇,只需加入我大金便可,又何必認賊作父,與你沆瀣一氣?”

    許宣暈暈沉沉,又是悲駭又是疑懼,像是做著一場怎麼也無法醒來的噩夢。四周驚濤疊湧,圍繞著他顛簸旋轉。每一波濤,每一聲浪,仿佛都化作父母的音容笑貌,讓他卷溺其間,無法呼吸。

    又聽林靈素傳音喝道:“小子,你爹娘死沒死還不一定呢,別讓這狗賊擾亂了心智凝神聚意,貫氣入頂”口訣越念越快,真氣磅礡怒湧,沿著丹田、玄竅、脊柱、泥丸宮……豁然貫通,直欲炸將開來。

    閃電狂舞,許宣頭皮一麻,衣衫陡然漲鼓如球,身不由己地盤旋飛起。小青長髮沖天傾搖,尖聲大叫。

    林靈素、李少微抵住兩人後心,齊聲念訣,喝道:“我心宇宙,萬象無極,天地兩儀,五雷合一”

    “轟”

    天海藍紫,波濤如傾,漫天彤雲突然炸散如絢豔烈火,層層疊疊地噴卷開來,映得遍海五光十色。

    那千百條銀蛇似的電光狂亂奔竄,縱橫交錯,瞬間交匯成兩道巨大的熾光,朝著他們頭頂轟隆撞至

    幾在同時,王文卿厲聲大喝:“三劍既畢,情分俱了。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劍雨繽紛,隨著“太一雷兵”颶風似的飛旋怒卷,轟然斜撞在那兩道熾光上

    絢光一鼓,猛地炸散成萬千道霞光。許宣、小青齊齊一晃,喉中腥甜狂湧,若不是林靈素與李少微死死抵住他們的後背,早被那狂飆似的氣浪撞得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狂風怒嘯,呼吸如窒。

    那“兩儀電劍”的巨大熾光在上空滾滾交纏,吞吐不定。周圍亂劍飛舞,絢爛如霓霞,卷引著姹紫嫣紅的雲層急速飛旋。

    閃電如火花,如銀樹,不斷地匯入光柱,又不斷被周圍的劍光抽吸飛離,夭矯閃耀。

    遙遙上望,就像是無數條白龍環繞著擎天巨柱,在霓雲火海間咆哮飛騰,壯麗而又恐怖。

    被那山嶽般的無形巨力淩空壓頂,許宣、小青體內有如翻江倒海,連氣也透不過來,經脈更是劇痛如裂,火燒火燎,驚駭震撼,實難以言語描摹萬一。

    四周海沸波掀,形成巨大的漩渦,鯊群穿梭其間,不時被拋甩而出。有的破浪沖起,撞落在大船的甲板上,甩尾亂蹦;有的被氣波、劍光掃中,登時血肉橫飛,碎如齏粉。

    那五艘大船亦如飄萍似的在渦流裡飛轉,眾金兵早已跌跌撞撞地躲入艙中,縮頭不敢出。

    道士們則次第盤腿而坐,蜿蜒如太極魚,一手抵住前人後背,一手捏訣,駕馭飛劍。

    王文卿衣袖如流雲卷舞,“噗噗”連聲,拂塵的每一根銀絲都如鋼刺般炸飛而出,淩空聚合飛轉。空中劍光隨之穿梭閃耀,環繞著那兩道熾光層層疊疊地往下沖來,越轉越快,轟鳴如雷。

    葫蘆“格格”作響,竟迸出幾道細微的裂紋。

    許宣心肺憋悶欲炸,皮膚也如波浪般簌簌起伏。此刻生死一線,只要稍有鬆懈,就算不被那氣浪生生壓爆,也勢必叫亂劍穿射而死。當下撇開所有雜念,凝神念訣,苦苦強撐。

    林靈素哈哈笑道:“王娘子,就憑你門下這幫廢物,也敢妄稱五行劍陣?老子讓你們瞧瞧什麼才是‘五色神霄,陰陽雷電,”左手在許宣肩上一帶,雙掌連發,沿著他督脈諸穴疾拍而上。

    許宣不由自主地旋身飛轉,與小青四掌連擊,光浪一鼓,經脈內的真氣登時如雙江奔匯,冷暖交融,仿佛瞬間與她並為一體,飄飄欲飛。

    小青“啊”地一聲低吟,臉頰暈紅,髮絲亂舞,被那變幻莫測的霓光映照,眼波恍惚迷離,越顯嬌媚。

    許宣心中怦然劇跳,血脈賁張,一時間竟恨不能將她緊緊摟住,恣意愛憐……此念方起,陡然又是一凜:性命攸關,父母死生未蔔,自己竟然生此不堪之念,又與畜生何異耳根如燒,羞慚欲死。

    卻不知這“兩儀雷劍”原本就是要激化童男童女體內的陰陽之,和合雷霆,方能煉出無堅不摧的氣劍。

    許宣正值少年,血氣方剛,被陰陽二所激,有此欲念再也正常不過,越想壓制,反倒如滾油澆火,越發熊熊竄燒起來。

    閃電狂舞,上空那兩道陰陽熾光銀焰暴漲,掀得四周劍雨離甩,霞雲迸飛。海面驚濤如沸,漩渦越來越大,越來越急。

    鯊魚接連破空拋起,此起彼伏。轟鳴中“咯嚓”連聲,那五艘大船搖搖欲覆,桅杆紛紛折斷。

    小青指尖酥麻如電,直傳心間。眼前天旋地轉,一切都成了豔麗無比的桃紅色,就連許宣的臉容也鍍上了燦燦的金邊。

    她迷迷糊糊地想,原來這小色鬼竟長得這般俊俏。臉頰滾燙,胸喉如堵,情不自禁地收攏十指,將他緊緊握住。

    “轟隆隆”

    又是一陣震天徹地的雷鳴。天海驟亮,前方鯨波中突然出現了一座巨大的金色島嶼,峭壁摩雲,怪石竦立,四周盡是參差兀立的亂礁,眼看就要與船艦、浮板迎頭相撞。

    眾人失聲驚呼,許宣心中亦猛地一緊,清醒了大半。

    “嘭嘭”連聲,大浪如傾,葫蘆猛地撞落在海面上。狂風割面,四周漆黑無邊,那山島、礁石瞬間竟消失得無影無蹤。

    正自駭異,閃電複起,左前方海面忽然又沖起一條長近百丈的青鱗巨龍,怒目灼灼,張牙舞爪,咆哮著朝眾人猛撲而至。

    驚嘩聲中,一排巨浪席捲打來,那巨龍登時又如波光搖碎,渙散無形。

    如此電閃雷鳴,迴圈反復,片刻間四周竟出現了諸多見所未見的怪獸、奇景,不等回過神,便又蒸發湮滅,不留半點形跡。

    眾人又驚又奇,轉頭四顧,一時間竟忘了相鬥。有人恍然大悟,叫道:“是了這是海市蜃樓”

    許宣小時便曾聽府中食客說過,行於沙漠、海上,常常會見到綠洲島嶼、亭臺樓閣之類的幻象,看似觸手可及,卻始終求之不得,相傳都是由蜃怪所吐之氣集結而成。

    但奇怪的是,這些蜃景都出現於晴朗無風的白晝,今夜狂風暴雨,雷電交加,為何竟會瞧見?若僅是蜃景,又為何聽得見那些怪獸咆哮之聲?

    當是時,雷聲隆隆,漫天霞雲突然如胭脂洇散,又變成了一幅黃昏的絕美圖景。

    落日晚霞,遍海金光,島崖上站著一個白衣鼓舞的女子,髮絲飛揚,橫吹長笛。上方鳳凰回翔,啼鳴相應。

    笛聲悠揚婉轉,在這雷鳴風浪中聽來,斷斷續續,似有若無,越發分不清是真是幻。

    許宣聽在耳中,迷迷糊糊地一陣悵惘,暗想:“不知這蜃景中的女子是誰?若不是經歷了極為傷心之事,又如何吹得出這麼寂寞的曲子?”念及自身,更是戚戚感懷,說不出的鬱堵難過。

    鳳凰突然尖聲長鳴,那女子放下笛子,轉頭望來。

    他胸口如重錘猛擊,陡然一震,這女子與白姐姐好生相似

    臉容五官雖不盡相同,但映染著這燦燦霞光,那眉眼、那神情,多麼像那天傍晚、成都廊橋之上……

    心念一分,真氣立時岔亂,身子猛地往下一沉,“嘭嘭”連聲,乾坤元壺竟裂紋飛迸,海水從縫隙裡噴湧而出。

    林靈素傳音喝道:“小子,死到臨頭,還敢胡思亂想”將真氣滔滔傳入。許宣一凜,急忙凝神念訣。

    天海驟暗,蜃氣驟然消失。過了一會兒,幻景再度出現時,那白衣女子已騎乘鳳凰,迴旋海上,與先前出現過的那條青鱗巨龍穿梭激鬥。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7 PM

第八十六章 青龍

天海驟暗,蜃氣驟然消失。過了一會兒,當那蜃樓幻景再度出現時,白衣女子已騎乘著鳳凰,迴旋海上,與先前出現過的那條青鱗巨龍穿梭激鬥。

    那巨龍時而直沖雲霄,噴火如霞;時而翻江倒海,吞波吸浪,雖明知只是幻影,但聽著那驚天動地的咆哮,眾人仍不免為其凶威所懾,心驚膽跳,難以集中念力。

    惟有王文卿、林靈素、李少微三人不為所動,聚氣鬥法,頭頂白汽蒸騰,衣衫均被汗水浸透。

    林靈素與李少微均已臻散仙之境,彼此又心意相通,若在從前,雙劍合璧,威力暴增,別說王文卿的五行太一霓電陣,就算是道門四大劍仙聯手,也未必能敵。但此時經脈盡斷,憑著兩傷法術才勉力強撐,耗時越久,對他們越是不利。

    王文卿看穿此節,因此也不急於求成,只是聚引劍陣,封堵雷電光,不讓那“兩儀電劍”導入許宣、小青的身體,形成人劍合一之勢。待到林李二人意念渙散,或真氣稍有松竭之時,再發力猛攻。

    又聽“隆隆”轟鳴,夜空中突然霞光四射,刺得眾人難以睜眼。凝眸細辨,只見蜃景中,青龍怒吼飛揚,巨尾狂飆似的掃中鳳凰,將那神鳥打得血肉模糊,斷羽紛飛。

    白衣女子身子一晃,腰部以下竟化為蛇形,右手取出一個五色石頭,沖天拋起。那石頭急速飛旋,甩出萬道絢光,朝著青龍呼嘯撞下。

    “五色石”林靈素的手掌驀地一抖,脫口低呼。李少微臉色亦陡然一變

    幾在同時,眾船上驚嘩四起,有人叫道:“女媧是女媧在鎮伏青龍”許宣大奇,忍不住抬頭上望。

    女媧伏龍距今已有萬年,為何竟會出現在這蜃景之中?若僅是虛妄幻影,何以如此栩栩如生?如果是真實返照,豈不意味著林靈素所言非虛,這裡當真是女媧降龍的所在?當真是千古以來,人們苦苦尋之而不得的蓬萊?

    霓光流舞,照得海面幻麗難言。眾人都和他一般,怔怔仰望,又是驚喜又是駭異,陰晴不定。

    又聽“轟”的一聲巨響,空中霞光怒爆,女媧、青龍……盡皆煙消雲散。那兩道滾滾交纏的熾光突然剝繭抽絲般離心飛甩,土崩瓦解,被周圍眾劍抽吸得一於二淨。

    許宣眼前一黑,周身如被山嶽壓成粉末,“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和小青雙雙淩空飛跌,撞入海中。天崩地斜,漩渦滾滾,冰涼的海水登時灌滿胸肺,憋悶得幾欲爆炸開來了。

    他張大口,狂亂地掙扎著,急速地朝那無邊無際的虛空沉了下去。

    身側人影橫斜,鯊魚穿梭,小青悠悠地翻轉著,衣裙鼓舞,黑髮飄搖。他想要探手將她抓住,卻什麼也不能夠著,驚怒、恐懼、悲傷、焦躁……全都如狂潮巨浪般湧上心頭,窒息如扼,陡然暈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水浪聲聲,鳥鳴啾啾,許宣迷迷糊糊中睜開眼,陽光刺目,酸得淚水直流。用手遮在眉沿,眯眼凝望,碧海無邊無垠,連接著澄澈藍天,幾隻白鷗在上方歡鳴飛翔。

    他心中一陣恍惚,渾然忘了此身為誰,身在何地。一陣暖風迎面吹來,花香撲鼻,轉頭望去,猛地大吃一驚,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右前方聳立著一座巨大的金色島嶼,峭壁參天,怪石叢立,赫然竟是先前那海市蜃樓中的景象。

    然而讓人震駭之處遠不止此。

    島嶼上空,竟懸浮著一座又一座的“山峰”,有的峻秀青翠,花樹綿延;有的岩壁如削,寸草不生;還有的飛瀑如帶,直瀉入海……大小不一,形狀各異,遠的相隔數裡,近的僅有咫尺之距。

    這空中群“峰”參差錯立,一山高過一山,一直向上穿過重重雲海,延伸到數千丈高的碧虛。一陣大風刮來,雲騰霧繞,山體也仿佛淩空微微晃動。

    山與山之間,或有長藤垂蔓相連,或有浮石遙遙呼應,陽光照在那瞬息萬變的雲霞上,就連那道道霓虹,也仿佛成了搭架在群峰之間的彩橋。

    許宣腦海中突然閃過林靈素所說的那句“蓬山百里礁,雲海萬重橋”,心中劇震,難道……難道此處就是蓬萊?霎時間如遭電殛,靈光霍閃,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這時才都想了起來。

    但他分明記得被巨浪卷溺,沉入海底,又怎會來到這裡?

    轉頭四顧,自己竟是坐在半片葫蘆裡,周圍碧波淼淼,礁石兀立,剩下的那半片乾坤元壺、五艘大船、魔帝、妖後…以及王文卿等神霄派道人,全都不知去向。

    唯有小青渾身濕漉漉的,蜷臥在側,右手兀自緊緊抓著他的手掌。聽到“呀呀”的鳥叫聲,她眉尖一蹙,驀地驚醒起身,秋波轉處,“啊”地失聲低吟,俏臉上盡是驚駭迷惘之色。

    波濤起伏,左搖右蕩。兩人腦中空茫一片,執手相看,也不知生耶死耶,是夢是醒,是真是幻。

    空中鳥叫聲越來越密,成千上萬的禽鳥從他們頭頂呀呀掠過,朝那金島、懸山急沖而去。

    那些鳥大半見所未見,也不知是什麼奇禽怪物,有的蝠翼蛇尾,有的鳳頭鷹身,還有的長了九個腦袋,尖啼聲如龍吟虎嘯。

    不等細看,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驚雷似的狂吼,巨浪翻騰,兩人緊扶葫蘆循聲望去,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驚濤噴湧,一條長近百丈的青鱗巨龍咆哮著沖天飛起,怒目如輪,張牙舞爪,說不出的猙獰兇暴。被陽光鍍照,通體碧光璀璨,唯有脖子下閃著一抹白光。凝神細看,彼處層疊交錯著數十片銀白逆鱗,唯有一片似已剝落,露出血紅的疤痕。

    正是蜃景中被女媧所鎮伏的青龍

    “轟隆隆”

    被那青龍一吼,晴空中突然響起連串霹靂,震耳欲聾。天際烏雲翻湧,隨著狂風層層疊疊地急速席捲,轉眼便遮蔽了半壁藍天。

    狂風鼓舞,夾雜著密集的雨點與冰雹,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原本陽光普照的海面變得昏黑如夜,唯有數十道暗紫色的紅光從雲層縫隙間篩漏而下,忽明忽暗,變幻不定。

    青龍飛騰咆哮,每一次的吼聲都引來天搖地晃似的震動,波濤如傾,一浪高過一浪,仿佛又回到了昨夜的光景。許宣、小青扶著那大瓠的邊沿,飛旋跌宕,幾次險些被拋甩而出。

    正自駭然,那青龍猛地弓身卷舞,挾卷雷霆之勢朝海面沖來,“轟”巨浪滔天,周圍竦立的群礁登時被它撞得沖天飛炸。

    群鳥驚啼四散,斷羽紛紛。

    許宣腦中嗡地一響,連著那葫蘆瓢一起掀飛半空,又被排山倒海的大浪迎頭拍中,直墜狂濤。

    氣泡亂舞,水波劇蕩,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只見碎石、冰雹帶著道道白線,亂箭似的在灰濛濛的海水裡縱橫交錯。小青緊緊地攥著他的手臂,綠衣鼓舞,宛如一朵浮萍,悠悠地朝下沉去。

    變故來得太快,從瓠中醒來到翻沉海裡不過短短片刻,恍惚如墮夢中。

    他胸肺憋悶欲爆,迷迷糊糊地瞥見下方深藍色的海水裡,倒浮著幾艘巨艦與數十具蒼白浮腫的屍體,赫然是那些金國韃子心中猛地一凜,又“咕嚕咕嚕”地嗆了幾口水,急忙拉著小青,奮力朝上游去。

    出了海面,黑雲壓頂,遍海通紅,數以千計的飛石挾卷著熊熊烈焰,隕星似的呼嘯撞落,激起狂飆似的沖天火光。

    電閃雷鳴,濁浪排空,整片汪洋都似沸騰了,籠罩在狂風暴雨中。

    那妖龍時而翻江攪海,時而破空飛騰,巨尾接連不斷地甩撞在礁島、懸山上,亂石迸飛,火光四射,幾座高近百丈的小山竟被它打得粉碎。漫天隕石赫然是由此而來

    雷聲滾滾,伴著那隆隆怒吼,震得兩人臉色煞白,心頭酥顫。

    小青在峨嵋山上修煉了幾百年,見過不少妖物,卻從未見過如此兇暴霸道的孽畜,和它一比,長江上的那條蒼龍簡直就成了蚯蚓丨

    空中鳥獸盤旋悲啼,有的被流石擊中,渾身著火;有的受驚過度,狂亂地自行撞死在礁島山岩上,端的慘烈無比。映襯著那漫天霞光流火、黑雲閃電,更是有如煉獄圖景。

    許宣呼吸窒堵,分不清是迷醉、恐懼、駭異,還是絕望。

    女媧化羽,普天之下只怕再無人能降伏這妖孽了。魔帝也罷,妖後也罷,即便葛仙人重生,再加上王文卿、張天師等道魔頂尖高手,也未見得能合力擋住青龍一擊

    閃電一道接一道地劃破黑雲,天海亮紫。

    滾滾翻騰的雲霞猙獰如怪獸,隨著雷聲狂奏,猛烈地震動噴湧。流火縱橫飛舞,從天而降,呼嘯著撞入如沸驚濤,遍海盡紅。

    就在這時,一隻蝠翼蛇身的怪鳥尖叫著從兩人身側低掠而過。

    小青心中一動,叫道:“快走”拽著許宣躍上鳥背,沖天飛起。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8 PM

第八十七章 石洞

雷聲轟鳴,霞雲滾滾,不斷翻騰噴湧。流火一道道縱橫飛舞,呼嘯著撞入滾沸的驚濤,染得遍海盡紅。

    小青叫道:“快走”拽著許宣躍上一隻蝠翼蛇身的怪鳥背上,沖天飛起

    狂風獵獵撲面,亂石穿梭。

    那怪鳥張喙狂嘯,急速翻轉,想將他們顛下背來。小青死死地抱住它的脖子,雙腿夾住其肚腹,許宣則從後面緊緊地摟著她的腰,前俯後仰,幾次差點被甩飛而出。

    怪鳥掙脫不得,轉而飛旋蛇尾,不斷朝他們迴旋劈掃。

    許宣無從閃避,“砰”地一聲,眼前一黑,後心像是要炸裂開來,疼得淚水交湧。

    小青喝道:“刺它脊骨”

    許宣咬緊牙關,猛地將龍牙刀插入它椎尾骨節,那怪鳥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蛇尾頓時耷拉下來。

    但如此一來,那怪鳥的平衡能力也不免大受影響,在空中東搖西擺地飛了片刻,被一顆西瓜大的隕石當頭撞中,頓時火焰竄舞,悲啼著直墜而落。

    兩人只得踏空沖起,朝最近的懸山禦風掠去。

    那座懸山離海百丈,距他們少說也有六七裡。許宣的禦風術勉強入門,被這狂風氣浪交相夾沖,手舞足蹈,姿勢難看已極,與其說是“飛”,倒不如說在淩空“爬行”。

    小青的風行術雖高明,但此時真氣僅餘十之二三,加之漫天飛石流火,青龍吼聲攝魂震魄,還要拖拽著許宣,飛不到一半,已是氣息淩亂,後繼無力。

    眼見幾隻翼龍獸怪叫著從左上方沖過,小青更不遲疑,搶過龍筋,拋揚套住其中一隻的脖頸,借勢馭獸飛行。

    閃電亂舞,雷聲轟鳴,冰雹越來越大。兩人緊拽龍筋,隨著那翼龍獸在雹雨飛石中搖曳穿梭。

    上方霞雲滾滾,懸山交錯;下方驚濤噴湧,滄海橫流;前後左右盡是呼嘯噴舞的流石怒火……

    這短短三四裡的距離,竟似漫長得瞧不見邊際。所幸那翼龍獸極為強壯靈活,拖著兩人上沖下掠,倒也有驚無險。

    那座懸山越來越近,峭壁被火光映鍍,燦燦如金,峰頂怪石兀立,密林起伏,不時地傳來野獸的驚嘶與悲吼。

    到了近處,才發覺那懸山嶺脈連綿,長約十餘裡,大半為雲霞霧霾所遮,時隱時現,壯麗而詭秘。

    翼龍獸剛沖上山頂,又聽青龍一聲狂吼,天海俱白,雷聲如爆,兩人氣血翻湧,頓時鬆手滾落在亂草叢中。

    翼龍獸仰頸悲鳴,重重地砸在右前方的岩石上,朝崖下翻彈墜落。

    狂風鼓舞,亂草如浪,青龍吼聲越來越響,山體仿佛隨之嗡嗡震動。兩人頭皮發怵,肝膽盡寒,撕下布帛塞住雙耳,仍覺得心中絲絲發癢。

    青龍越來越加狂暴,咆哮著卷騰飛掃。所到之處,山崩石炸,天傾海覆。空中霓雲隨之層層翻卷,形如一個巨大的漩渦,變幻出黑紫、朱赤、橙紅、青碧……諸種顏色,仿佛五彩潑墨,隨時將傾泄而下。

    流石隕火破風激嘯,不斷撞落山頂,烈焰沖湧,轟鳴不絕。兩人不敢停留,沿著山勢朝下疾奔。

    四周亂石飛滾,火光熊熊,岩壁、土坡成片成片地坍塌傾瀉。許宣腳下一滑,頓時隨著那怒潮似的沙土急速沖落,虧得小青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手腕抓住,才沒有淩空飛出懸崖。

    驚魂未定,又聽“咯啦啦”一陣脆響,後方十幾株參天巨樹被隕石撞折,遮天蔽日地朝他們撞來。

    這一下避無可避,其勢又狂猛難擋,兩人惟有咬牙朝崖外縱身躍去。

    崖下懸空百丈,雲海滔滔,霎時間便已墮入一片茫茫白霧,什麼也瞧不真切,只聽見耳畔風聲霍霍,轟鳴滾滾,分不清是雷聲、水聲、山石崩塌聲,抑或是野獸的驚吼悲鳴。

    許宣心中恐懼一閃即逝,暗想,罷了罷了,是生是死,聽天由命。

    雙手抱頭,“劈啪”連聲,陸續撞斷了八九株崖松,下墜之勢稍有減緩,接著又是“嘩”地一聲巨響,周身劇痛如裂,猛然撞入冰涼的水浪之中。

    兩人嗆了幾口水,奮力劃舞,浮出水面。

    雲濤翻騰,貼著頭頂急速湧過。四周水光閃耀,隱約可見峭壁巨石,迤邐環繞。敢情這裡竟是山上的一處天湖。

    破風聲“咻咻”不絕,碎石、冰雹不斷地穿過雲霧,直沒湖裡,擊得水浪四濺。

    小青拽著許宣的手,踏浪急掠上岸,朝最近處的一個山洞沖去。

    剛閃入洞中,“轟”地一聲巨震,兩塊巨石堪堪擦著背沿撞落在地。

    兩人貼壁坐倒,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全身直如虛脫了一般,狂風刮來,濕淋淋地刺骨透寒,心頭兀自狂跳不已。

    洞外轟鳴不絕,塵土濛濛,也不知有多少石塊從山頂坍塌傾泄砸落,過不片刻,便已將洞口堵得嚴嚴實實,僅剩下一道半尺來寬的罅口,尚有光線射入

    許宣大覺不妙,此時若不沖出,只怕要被生生活埋洞中;但以洞外這天崩地裂的恐怖態勢,即便出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稍一猶豫,“轟轟”連震,那罅口已被徹底封死。

    洞內頓時漆黑一片,大轉寂靜。許宣奮起周身之力,連拍了幾掌,壘石巋然不動。

    小青“嗤”地笑道:“螳臂當車,不自量力。這些石頭少說也有萬鈞重,就憑你這小色鬼也能震得開?”

    若換了從前,他必定要反唇相譏,調侃幾句,但此番連遭大劫,恨不能插翅飛回臨安解救父母,哪還有這等心思?

    當下理也不理,拔出“龍牙”,聚氣砍斫。“叮”地一聲,火星四濺,那壘石竟然堅逾銅鐵,連劈了八九刀,手臂震得酥麻,也只削下幾片石屑,又是懊喪又是驚惱。

    黑暗中,又聽小青格格笑道:“瞧你平時挺機靈的,原來也是個傻蛋。這裡既是蓬萊,山體便是五色石所化,若能被你這把殺雞刀劈開,當初還怎能鎮住四獸、補住天裂?”

    許宣驚怒交加,心中忽地一動,小青原是蛇妖,在峨嵋修煉了數百年,對於洞天府地再也熟悉不過,聽她語氣這般輕鬆,殊無擔憂之意,難道是察覺到洞中另有出路?

    當下坐倒在地,摸索著握住她的手腕,歎了口氣,道:“罷啦罷啦,人生百年,誰無一死?能死在蓬萊,又有小青姐姐陪我作伴,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小青久居深山,極少與人肢體接觸,先前雖與他並肩攜手,卻也只顧逃生,無暇多想,此時手腕被他緊緊箍住,麻癢癢地如電流竄過,又湧起昨夜與他陰陽合時的古怪感覺,雙頰頓時一陣燒燙,啐道:“誰和你作伴了?我留著你當作口糧。”甩手將他掙開。

    洞內漆黑,瞧不見她的神情,許宣一凜,這妖女貌似純真卻心狠手辣,和白素貞大不相同,餓得急了,真將自己吃了亦未可知。

    他右手握緊“龍牙”,口中卻哈哈一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能葬身在小青姐姐的肚子裡,那也美得很哪。只可惜我體內盡是毒血,萬一有個差池,累得姐姐上吐下瀉那就不美啦。”

    小青呸了一聲,道:“臭小子,我不會先將你的血放盡了再吃麼?”

    過了片刻,又道:“當日峨眉山上,我只答應葛老道將你送到臨安,現在你家破人亡,回不回去也不打緊啦。從現在開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是生是死,各憑造化。”衣裳荸,似是起身移步。

    許宣越發篤定她知道出路,跳起身,從懷中摸出火摺子,道:“一言既出,移山不改。我還沒回到臨安,你答應好的承諾又豈能不算?白姐姐既不在了,我自當隨著小青姐姐,有陽關道走陽關道,有獨木橋走獨木橋……”

    他不提白素貞倒也罷了,一提小青反倒怒火上竄,冷笑道:“臭小子,若不是因為你,姓林的妖孽又怎會從葫蘆裡逃出來?姐姐又怎會死在那賊禿手裡?再黏著我,我就砍下你的腦袋祭奠姐姐與葛老道在天之靈”

    “咻”地一聲,劍尖寒氣森森,直逼許宣的喉嚨。他心中一凜,急忙朝後退了兩步。

    火石受潮,打了幾次方才點著。火光閃爍,只見她柳眉帶煞,冷冷地瞪著自己,長劍如虹,和火光交相輝映,照得她的俏臉一片彤紅。乍一望去,竟與白素貞有七分相似。

    許宣心中一酸,竟忘了躲避,脖子頓時被劍氣劃破,沁出一行鮮血。

    小青呆了呆,冷笑道:“臭小子,你想死在我手裡,我偏不讓你如意……”雙眸突然訝異地盯著他的右後方,“啊”地一聲驚呼,撤回長劍。

    許宣一凜,舉著火摺子,轉身打量。

    這才發覺四周乃是個幽深高闊的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佈著許多黑漆漆的蝕洞,影影綽綽,仿佛蟄伏了眾多怪獸。上方則垂著許多鐘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陸離,迷幻而又瑰麗。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9 PM

第八十八章 桃源

許宣、小青打著火摺子打量四周,只見那洞窟四壁奇石嶙峋,分佈著許多黑漆漆的蝕洞,洞頂垂著許多鐘乳石,被火光映照,光怪陸離,迷幻而又瑰麗。

    洞窟中央坐著一對少年男女,身著奇怪的衣裳,不是宋服,也不像是金國、大理、西夏等番邦的服飾,背靠著背,全身被青黑色的鎖鏈緊緊捆縛,就像兩個綁在一起的粽子。

    少年大約十六七歲,黝黑結實;少女不過十四五歲,白皙清秀,嘴巴俱被布條塞住,滿臉驚駭恐懼,眼見許宣舉著火摺子朝他們走來,拼命掙扎,卻怎麼也無法挪動身體。

    許宣又驚又奇,剛伸手摘下少女口中的布條,腦中忽然“嗡”地一響,氣血翻騰,又聽見青龍悶雷般的狂吼聲,雖隔著厚厚的山壁,仍覺鬱悶欲嘔。

    繼而咆哮連連,轟鳴陣陣,整個洞壁仿佛都在隨著吼聲劇烈顫動,鐘乳石搖搖欲墜,不斷有碎石簌簌震落。

    少女尖聲大叫,刺得他耳膜都快破了。忽聽“轟”地一聲巨響,白光耀眼,石塊碎炸如雨,火摺子被迎面鼓舞的狂風陡然吹滅。

    他後心被一塊飛石撞中,眼前一黑,鼻子裡、嘴裡腥甜直湧,重重地撞在那對少年男女身上,翻身急滾。

    所幸小青反應極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領,沖入洞壁的熔洞,這才免於被縱橫飛舞的亂石砸中。

    塵土彌漫,隆隆聲回蕩不絕。

    許宣驚魂未定,鼻息間盡是濃烈的腥臭之氣,抬頭望去,那堅不可摧的石壁赫然也被豁出一個長、寬近兩三丈的大洞,狂風呼嘯湧入。那少年已被亂石砸得暈了過去,少女側身蜷縮,猶自尖聲大叫。

    許宣與小青對望一眼,驚疑駭異,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定了定神,忍痛躍出蝕洞,將那少女扶起,道:“小娘子,莫怕。我姓許,單名一個宣字,是大宋臨安人士……”

    少女渾身顫抖,搖頭嘶聲哭叫,飛快地說了一連串也不知是哪兒的方言,見他愕然不解,更加惶急恐懼,臉色慘白,淚水漣漣湧出。

    許宣心中一凜,順著少女驚恐的目光朝那豁穿的洞口望去,卻見懸崖環立,霞雲離散,一座座懸山浮在澄淨的藍空中,千峰競秀,壯麗無比,已全然不是先前那天崩地裂的恐怖景象,

    他松了口氣,一邊溫言安撫她,一邊用力掙扯她身上的鎖鏈。鐵鍊被緊緊鎖扣,紋絲不動。

    待要拔出“龍牙”劈斫,腰帶裡卻空空如也。左右打量,才發現剛才翻身飛滾時,匕首恰好掉入了洞角的石隙。

    許宣奔到洞角,剛拔出匕首,忽聽少女發出淒厲無比的尖叫,還不等轉頭,又聽“嗷——嗚——”一聲狂吼,如雷霆般在他頭頂炸開,震得他滿眼金星亂舞,一跤跌坐在地。

    幾乎就在同時,狂風鼓舞,猛地將那少年、少女掀得翻身飛起,緊緊地貼在石壁上,肌膚如波浪般簌簌起伏。

    他正好坐在一塊凸起的岩石後,擋住了大半狂風,饒是如此,仍被刮得髮絲亂舞,呼吸不得。睜眼從石頭縫隙朝洞外望去,心底一沉,渾身的寒毛全都乍起來了。

    青龍

    那條狂暴無比、勢可毀天滅地的青龍赫然已沖到了洞外

    青鱗耀眼,腥風狂卷。它咆哮著在洞外夭矯飛舞,龍尾猛烈地撞擊著山壁,洞窟亂石迸落,轟隆連震,整個山峰仿佛隨時都將坍塌。

    那對少年、少女被狂風淩空抵在石壁上,肌膚簌簌亂抖,五官血絲沁出,驚怖得直翻白眼。

    許宣緊緊地抓著石沿,雙腳被刮得騰空飛起,眼睛已經被酸風刺得睜不開來了,全身浸滿了冷汗。

    先前在海上相隔尚遠,這孽畜的威力已讓他窒息,此時相距僅有幾丈,簡直就像懸吊在鬼門關前,恐怖得難以形容。

    青龍怒吼著飛旋了幾圈,突然迎頭疾沖而來,“轟”天搖地動。龐大的身軀雖然無法鑽入洞窟,但那血盆巨口卻緊緊地抵住了洞口外沿,涎水暴雨般地噴灑飛濺,腥風倒卷。

    許宣呼吸一窒,再也支撐不住,左手一松,右肩、後背、膝蓋頓時接連重重地磕撞在石壁上,朝那孽畜腥臭的巨口沖去。

    說時遲那時快,綠影飛閃,小青的絲帶突然緊緊地纏住了他的腰腿,將他猛地往旁邊拽去。

    “砰”地一聲,他左肩重重地撞在洞口邊沿的巨石上,痛徹心骨,頭頂距離青龍的獠牙不過數寸之距。

    許宣魂飛魄散,電光石火之間,強大的求生意念使他爆發出全部的能量,奮力將匕首齊柄插入石隙,緊緊攥住。

    旋風狂舞,那對少年、少女慘叫著淩空飛起,擦著他的身沿沖入了青龍的口中。

    “哢嚓”鮮血從森森牙縫間激射而出,斑斑點點地濺在他的臉上、身上,濺在旁邊的石壁上,灼灼如桃花。

    青龍獠牙方一咬緊,旋風陡然消失。許宣身下一沉,跌落在地。小青趁勢拔奪絲帶,將他閃電似的拽入蝕洞之中。

    好在青龍吃了那對少年男女之後,似已心滿意足,縱聲狂吼,猛地朝後抽身飛騰,破空而去。轉眼間就穿過了重重懸山、層層雲海,然後在遠處藍天上翻了幾個圈,咆哮著沖落汪洋。

    許宣驚怒駭懼,喉嚨卻像被什麼卡住了,一聲也發不出來。

    只聽隆隆回震,響徹天海,不知過了多久,一切終於重歸寧靜。他的手腳也漸漸恢復了力氣,慢慢地從蝕洞裡爬下,環顧著那鮮血濺染的石壁,就像從噩夢中驚醒。

    洞外,鳥鳴啾啾,林葉簌簌。陽光透過枝葉,閃爍著眩目的光環。

    天湖一碧萬頃,峭壁環立,碧綠色的山脈在茫茫雲海間綿延。一彎彎七彩的霓虹就像道道虹橋,架在漫天懸山之間。

    景色如此壯麗靜謐,與方才相比,有如雲泥。

    小青吐了口氣,道:“好啦,我救了你一命,就當抵消了送你回臨安的允諾。從現在開始,咱們一筆勾銷,兩不相欠。”不等他回答,綠衣翩然鼓舞,已掠過洞外茂密的森林,沿著湖岸朝北飛去。

    許宣想不到她真的說走就走,心下大急,叫道:“小青姐姐,等等我”躍出洞口,全力猛追,卻又哪裡能追得上?

    眼見她身影越來越小,終於消失在茫茫林海,更是焦急沮喪到了極點。又勉強往前沖掠了一陣,氣息不繼,只得停下腳步,一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邊環顧周圍。

    天湖極為遼闊,四壁是連綿數十裡的險拔峭壁,最矮處也有百余丈高,絕難攀登。南北各有幾條瀑布飛瀉而下,穿過坡谷,蜿蜒成溪,匯入天湖之中。

    崖壁下盡是森林,林濤起伏。西邊、東邊尤為鬱鬱蔥蔥,夾雜著一片片織錦般絢爛的花樹,一直綿延至半山,在灼灼雲霞與漫天懸山的映襯下,更顯壯麗。

    他就像置身於一口巨大的深井,周圍盡是連天峭壁,一時間找不到任何出路。四下眺望了片刻,腹內咕咕作響,瞥見東南方的湖邊有片果林,於是沿著陡坡疾沖而下,穿花拂柳,朝彼處奔去。

    溪水潺潺,花香襲人。兩旁河岸長滿了五彩繽紛的奇花異草,就連溪石上也佈滿了七色彩苔,在陽光照耀下,水波瀲灩,簡直就像一條霓虹蜿蜒于碧綠的山林之中。

    河邊的草坡、山林裡盡是些見所未見的珍禽異獸,包括傳說中的麒麟、狻猊、鳳凰……以及一些聞所未聞、連名字也叫不出的怪物,或臥或立,或意態悠然地低頭飲水,見了他殊不退避。

    許宣瞧得目瞪口呆,呼吸如窒,難道這兒真的是仙山蓬萊?所以才會有這許多見所未見的奇花異草、珍禽怪獸?

    他自小求仙慕道,對蓬萊、方丈、贏洲這海外三山嚮往已久,真到了此處,卻如做夢般難以置信。一時間,方才的種種駭懼、失落、焦急、惶恐……全都被好奇與激動所取代了,東張西望,心裡突突狂跳。

    一隻麒麟見他怔怔地望著自己,驀地起身咆哮,作勢欲撲。

    許宣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地緊握“龍牙”,後退了幾步,見它又懶洋洋地躺了下來,才微微松了口氣。

    山林的果樹上結滿了不知名的果實,形狀各異,累累搖曳。他摘了一個外觀如桃、色澤如李的果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甘甜多汁,美不可言。當下連摘了十幾個,坐在樹下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

    剛吃了兩個,忽聽左邊傳來一聲大喝,一個身著奇裝的漢子從山石後躍了出來,右手握著一柄長刀,指著他一通叱吼。他穿的衣服和先前洞中的那對少年男女一樣奇怪,說的話也是怪腔怪調,渾然不知其意。

    許宣見到有人,又驚又喜,拱手行禮道:“在下許宣,大宋臨安府人……

    豈料話音未落,那漢子突然狂飆似的沖上前,哇哇亂叫著,一刀朝他當頭劈下。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39 PM

第八十九章 遺世

許宣正和那漢子施禮打招呼,那漢子卻突然狂飆似的沖上前,一刀朝他當頭劈下。

    許宣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緊握“龍牙”向上斜撩,使出了一招“星飛天外”。“當”右臂酥麻,虎口欲裂,震得他幾乎拿握不住,朝後退了兩步。

    那人的長刀則被“龍牙”劈得斷了半截,也朝後退了幾步才穩住身形,又驚又怒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中的斷刀,嘰哩咕嚕地怒駡著,重新糅身撲上,刀光如電,朝他連環斬至。

    許宣武學毫無根基,除了從程仲甫那兒看到的半套“鐵劍訣”,以及葛長庚所傳的“金丹派”內丹修煉大法,就只有一路逃命時林靈素所指點的各派招式。

    但他天性穎悟,過目不忘,這些招式雖然龐雜各異,毫無關聯,親身體曆之後,卻也已熟記於心,此時性命交關,竟也靈光霍閃,接連使出了幾招,左支右擋,驚險萬狀。

    “當當”連震,憑藉著金丹真的強盟潛能,以及鋒利無比的“龍牙”短刀,居然將那人的斷刀又削去了半截。

    那人更加暴怒,哇哇大叫,猛地將斷刀朝他當面擲了過來,趁著他側身閃避時,突然欺身急進,一腳踹中他的胸口。

    許宣喉中一甜,淩空飛出數丈,沒等起身,那人又舉起一塊巨石朝他當頭砸下。好在他應變極快,翻身急滾,才堪堪避了開去。

    許宣從未見過如此不可理喻之人,氣急反笑,道:“喂我跟你無怨無仇,於嘛下此狠手?”

    那人似乎聽不懂他的話,哇哇怪叫著,勢如瘋虎,舉起幾塊巨石接連朝他砸來,而後又揀起斷刀,狂風暴雨似的劈頭疾攻,逼得他連滾帶爬,狼狽萬狀

    許宣腳下一滑,被溪石卡住,一時抽拔不出,眼見那漢子怒吼著一刀劈來,避無可避,正暗呼我命休矣,右邊山林突然一聲驚雷似的咆哮,震得那人臉色陡變,朝後躍開。

    只見一個紫衣少女騎著碧睛獠牙的金毛狻猊急沖而出,昂然立在溪邊。

    少女瞟了他一眼,又朝那漢子擺了擺手,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那漢子這才悻悻地收起長刀,重重地“哼”了一聲,掉頭走開。

    許宣如釋重負,道:“多謝姑娘相救。在下許宣,大宋臨安人氏,初到貴地,如有冒犯處,萬請恕罪。”

    那紫衣少女微微一笑,柔聲回答了幾句,雖然一句也聽不懂,聲音卻溫柔清婉,極為悅耳。

    她蛾眉淡掃,垂著雙髻,妝容服飾有些像唐朝,笑起來時,眼如新月,嘴角有兩個又深又小的酒窩。襯著座下兇暴猙獰的金毛狻猊,更顯嬌小可愛。

    許宣心中怦然一跳,暗想,此女雖不如白姐姐那般清麗脫俗,也不如小青那麼俏麗妖嬈,但明眸皓齒,甜美動人,也可算是一等一的美女了。

    紫衣少女見他呆呆地望著自己,沒有答話,臉上一紅,別過頭,微笑著指了指小溪,又朝著兩側的崖壁、湖岸上下比劃,說了一長串的話。

    許宣心中一動,道:“你是說這兒是你們的地界,外人不得進入?”

    紫衣少女此時像是聽懂了,嫣然一笑,點了點頭。狻猊也跟著昂首怒吼,震得水紋漪生,林葉簌簌。

    那漢子站在岸邊,聽見兩人對話,忽然又朝著許宣厲聲大喝,然後抬起一塊石頭,重重地砸入溪裡,似是在警告他再敢靠近,便將他砸成肉醬。

    許宣啼笑皆非,心想此處天寬地闊,山高水長,憑什麼你能來得,我就不能來得?

    若是平時,以他豪俠好勝的脾性,必要與他們理論一番。但此時人生地不熟,言語不通,不願多生事端,加之這少女溫柔可愛,對自己並無惡意,於是也就不和那漢子囉嗦了。

    於是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紫衣少女拱手笑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叨擾了。多謝姑娘。青山綠水,後會有期。”

    剛轉身,又聽那紫衣少女叫了一聲。只見她凝視著自己,柔聲說了幾句什麼,似是頗有歉意,臉上忽然又是一紅,將幾個桃子拋入他的懷中,嫣然一笑。然後猛地一夾金毛狻猊肚腹,狂飆似的轉頭疾馳,轉眼就消失在了莽莽山林中。

    餘香猶在,狻猊吼聲遠遠傳來。

    許宣捧著那幾個桃子,心馳神蕩,恍惚如夢,過了好一會兒,才定了定神,朝西走去。

    西邊坡勢斜陡,盡是密密麻麻的大樹,藤蔓垂繞,遮天蔽日。走在其間,陰森森的寒意浸骨。

    林中飛鳥全無,野獸也比那片河谷少得多了,偶爾見到幾隻麋鹿,聽到他的腳步,便遠遠地四散逃開。

    可是走了還不到百步,右前方林葉簌簌,突然跳下兩個人來。那兩人穿著漢代的衣服,手握長戈,交叉著擋住去路,四隻眼睛厲電似的冷冷瞪著他,一句話也不說。

    來者不善,許宣有了前車之鑒,知道多說無益,於是搖頭笑了笑,轉而朝西南折行。

    然而沒走多遠,樹林裡又躍出四個穿著晉朝高冠大袍的白衣人,握劍包夾,朝著他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長串話,雖然言語從容,舉止溫雅,頗有《世說新語》所記錄的晉人風姿,但眼睛裡卻透著狐疑警惕與淩厲殺機。

    許宣無法,只得又掉轉方向,朝南邊走去。

    但不管他朝哪個方向繞行,走不多久,總會冒出幾個衣著奇特、話語不通的怪人攔住去路。

    這些人有的穿著唐裝漢服,有的衣如先秦,還有的甚至裹著獸皮,像是從上古蹦出來的人物。客氣些的,冷然不言,刀劍相向,默默地逼迫他離開;不客氣的,則疾言厲色,哇哇大叫,乃至二話不說,直接就沖上來以死相搏。

    若不是許宣連曆大劫,多了不少機變應對的本事,體內又有強沛真,不時應激相護,只怕早已被這幫野人砍成好幾截了。方才的種種激動驚喜早已蕩然無存。

    轉悠了大半日,又回到了先前那山洞附近。周圍唯一無主的,也只有洞口前方那片狹小的草坡了。偏偏這片草坡又極為荒蕪,除了灌木雜草,就只有幾叢草莓,和長在崖壁上的若於株野果。

    許宣饑腸轆轆,徒有漫山遍野的蔬果、野獸,卻一個也吃不到口,頗有些“入寶山而空手回”之感。

    起初還抱著“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心態,但到了後來,處處碰壁,越來越覺憤懣惱怒,若不是想保全性命,回臨安救出父母,真恨不得與這幫蠻不講理的怪人拼死一鬥。

    夕陽西下,只剩最後一縷餘暉殘照在東邊的崖壁上。他肚中咕咕直叫,紫衣少女送的那幾枚桃子早已吃完了,只得采了一捧草莓、幾顆半生不熟的野果聊作充饑。

    他怔怔地在草坡上站了好一會兒,彷徨無措,也不知該往哪裡去,只得回到洞中歇息。

    望著石壁上自己長長的影子,突然覺得從未有過的孤單,天地之大,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這些日子塊壘般鬱積於心的悲憤、擔憂、恐懼、苦楚……全都潮水似的湧上心頭,難以自製,淚水竟忍不住洶洶湧出。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大劫臨頭,父母死生未蔔,自己卻被困在這也不知是否蓬萊的陌生兇險之地,既無力蕩滅林靈素元神,完成葛長庚所托;更無法返回臨安,救出至親,這種錐心徹骨的憂懼與自責,難用言語形容萬一。

    他抱膝無聲地痛哭了好一會兒,稍覺暢快,心想:“魔帝妖後也好,王文卿也罷,數千年來的修道之人無不夢寐以求,想要到這仙山蓬萊。我即已到此,也算是老天給的造化。說不定天意如此,就是為了讓我找著道、佛、魔各派覬覦的煉天石圖,,平復這場大劫。”

    又想:“大凡神仙府地,都有修真、靈獸把守,今日遇見的那些不講理的怪人,或許便是鎮守這蓬萊仙境的修真。只要能懂得他們的語言,好生相問,或許就能見著仙人,求他鎮伏林靈素這妖孽,救出爹和小媽。就算找不到石圖,見不著仙人,眼下距離秋後行刑還有半年光景,只要能及時離開這裡,回到臨安,總有救出他們的辦法。”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心情稍轉平復。這一日經歷甚多,疲乏不堪,他靠著石壁,只運轉了兩周金丹真,便已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幻夢紛至遝來。除了父親、真姨娘,還夢見了白素貞,夢見了小青,夢見了王六、鐵九、洗琴,夢見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舅舅程仲甫……悲喜交迭。醒來時,明月當空,洞壁如銀,淚水已沾濕了衣襟。然後怎麼也睡不著了。

    此後兩日,他除了打坐運氣,就是四處轉悠,一則設法與那些怪人溝通,只盼能找著些“煉天石圖”與仙人的線索;二則找些果腹的食物,順便打探周邊環境,看看是否有離開這深井般山谷的路徑。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18 07:48 PM

第九十章 佳人

許宣每日除了打坐運氣,就是四處轉悠,除了設法與那些怪人溝通,找些果腹的食物,也順便打探周邊環境,看看是否有離開這深井般山谷的路徑。

    然而越是轉悠,越是沮喪懊怒。從湖岸到崖壁,偌大的山林與河谷竟似被分割成了許多領地,由眾多奇裝異服的怪人各自把持,絕不容許外來者貿然進

    雖然不清楚這幫怪人的究底,但他們個個真氣雄渾,修為遠在普通的道門修真之上,言語不通,滿懷敵意,不等許宣多問幾句就立刻刀劍相加。就算是偷偷摘上一顆野果,也要冒險拼死搶奪,更別說穿過他們的地界,逃離這峭壁環立的山谷了。

    到了第三日傍晚,許宣依舊兩手空空,一無所獲。回到山洞,一整日只吃了兩顆果子,後心還險些捱了一刀。越想越是不忿,饑火上沖,憋忍了幾日的怒焰也跟著爆發了,咬牙暗想:“罷了罷了就算被這些怪人砍成肉醬,也好過被生生餓死、活活困死”

    於是重又躍出山洞,正握緊“龍牙”,環顧四周,思量著去哪兒搶些吃的,忽聽南邊傳來一陣“叮叮噹當”的兵刃交加聲,夾雜著腔調古怪的叱呵怒吼

    林浪起伏,幾道人影朝著這兒急速沖來。當先一人綠衣鼓舞,妖嬈俏麗,赫然正是小青

    許宣又驚又喜,這幾天孤身自處,度日如年,重新見到她,當真是說不出的親切。還不等問她為何回返,她忽然將一個物事遠遠地淩空拋來,叫道:“小色鬼,接住”

    許宣趔趄連退了幾步,抄手兜住,才發覺竟然是條活蹦亂跳的銀鱗大魚。那魚又滑又大,足有三尺來長,猛一掙扎,頓時從他袖裡蹦了出來,彈入草叢。他慌忙按住魚尾,順勢一刀將魚頭硬生生釘在地上。

    “咻咻”急響,十幾枝箭矢擦著小青身沿破空激嘯,接二連三地釘入許宣周圍的草地,其中一枝幾乎是貼著他的眉沿掠過,連羽沒入石隙,嗡嗡直震。

    許宣驚出一身冷汗,抬頭望去,小青“之”字形地高掠低伏,已沖出了山林,越過河谷。

    她身後那六七人縱聲長呼,窮追不捨,有的彎弓搭箭,接連不斷地破風怒射;有的隔空禦劍,銀光亂舞,殺得她招架不迭。

    許宣大凜,左右打量,抓起幾塊大石,朝著那幾人奮力擲出。他煉了十幾日的金丹真,雖只初窺門徑,力氣卻極之強猛。石頭“呼呼”激嘯,去勢如電,瞬間便撞向了那幾人的面門。

    那些人飛躍閃避,輕輕巧巧便躲了開去。趁著這片刻間隙,小青又蕩開兩柄飛劍,閃電似的沖掠到了洞前,一把拽起許宣的胳膊,叫道:“小色鬼,你還傻站著於嘛?想投胎做刺蝟麼?”

    話音未落,耳邊“嗖嗖”連聲,箭矢、長劍貼著他們的肌膚穿入草地。兩人低頭疾掠,有驚無險地沖入了洞中。

    不知是否因為進入了其他怪人的地界,那六七人見他們躲入洞裡,便不敢再繼續追來,淩空奪回長劍,恨恨地叫駡了一陣,自行散去。

    小青探頭見他們走遠了,松了口長氣,靠著石壁坐了下來,道:“小色鬼,快去把魚洗於淨了,燒鍋雪白的魚湯,等我吃飽了,再留些魚骨殘羹給你。

    那條大魚的生命力極強,被“龍牙”貫穿入地,魚尾仍在猛力地拍打掙扎,撞得魚鱗橫飛。

    許宣餓了幾日,見到這等美味,早已食指大動,不等小青催促,已將那魚刮鱗破膛,洗得於淨。

    沒有鍋鼎,自然無法煮羹。許宣看那魚肉細嫩幼滑,少有細刺,想起臨安“思海樓”趙大廚的拿手菜,當下用“龍牙”將魚肉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削下,盛在光滑的石片上;剩下的半條大魚則用樹枝穿過,架在火堆上翻轉燒烤。

    生魚片肥腴甘甜,入口即化。許宣、小青兩人你奪我搶,轉眼間便將百多片魚肉吃得一於二淨。舔著手指,意猶未已,腹中反而更覺饑餓。

    眼見那半條烤魚“”冒油,焦香四溢,小青等不得全熟,便又催著許宣割成兩片,狼吞虎嚥地吃得精光。直至連魚刺上的殘肉也全都吮食於淨後,兩人這才心滿意足地靠著石壁,坐了下來。

    惟有餓極之人,才明白飽腹之後的幸福感。一時之間,血海深仇也罷,得道成仙也好,就連能不能活著離開此地,也仿佛變得虛無縹緲,毫不重要了。

    兩人靠壁並坐,看著落日熔金,暮色漸沉,明月漸漸照亮了整個山谷,始終一動未動。

    許宣似有滿肚子的話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過了許久,才道:“小青姐姐,你……你怎麼又回來了?”

    小青臉上忽然暈紅泛起,眉梢一揚,欲言又止,轉頭上上下下打量他,捏著鼻子道:“臭小子,你究竟多少天沒洗澡啦?”

    許宣一愣,這些日子以來,露宿山林,囚居牢獄,一路疲於奔命,即便到了這蓬山,也只顧著果腹充饑,何曾有閒暇沐浴更衣?此刻低頭一聞,果然盡是嗆人的汗餿味。耳根頓時一陣燒燙,大為不好意思。

    小青跳起身,將他朝洞外推去,道:“臭也臭死啦,快快出去。沒洗乾淨,不許再進來”

    許宣幾日來終得飽餐,又與伊人重逢,精神大為振奮,恢復了幾分無賴捉狹的本色,邊走邊伸了個懶腰,笑道:“小青姐姐,天空是我的屋頂,山洞是我的被衾,我住在這兒,逍遙自在。你既然嫌臭,為何又要鑽回我的被子裡來?”不等她揚手打來,早已飛身竄出了洞外。

    夜風清涼,月色如水。他四下環顧,只見右側百丈外,銀練似的瀑布貼著崖壁飛瀉而下,隆隆不絕。周圍又有山石遮擋,密林環蔽,正是個絕佳而隱秘的洗浴所在。

    當下貼著崖壁飛速奔掠,到了距離瀑布十來丈處,脫下衣裳,在溪水中濯洗於淨,貼在於爽的巨岩上,而後分花拂柳,鑽過密林,到了瀑布正下方的水潭。

    水波粼粼,四周岩石參差,被月光鍍得雪亮。瀑簾從天而降,檬檬如雨,打在身上,點點酥麻,說不出的舒爽。

    他沖洗於淨,放鬆全身,仰面浮在水上,看著絕壁通天,水簾檬檬,星辰在湛藍的夜空中密密閃爍,心中澄寧如洗,連日來的煩擾憂怒仿佛全都被這銀河似的飛瀑沖刷殆盡。

    於是深吸了一口氣,潛入水底。

    這是他小時最喜歡玩兒的遊戲。盛夏之時,趁著父母不備,偷偷和洗琴等人溜到西湖邊,浮潛水中,看著周圍萍草搖曳,荷葉浮沉,仿佛變成了一條自由自在的魚,穿梭來去。日復一日,雖然腿腳不便,卻也練就了絕佳的水性。

    這瀑布水潭比之西湖,不知清洌了多少倍,潛在其中,就連遠處石底的白沙、細石都能瞧得一清二楚。手腳舒展,在水下緩緩地蜷身翻轉,水泡一串串地汩汩冒出,愜意已極。

    一口氣行將憋盡,正欲浮出水面,周圍水波突然一陣晃蕩,氣泡亂竄,一人忽然躍入水中,險些和他撞了個滿懷。

    四目交對,許宣猛吃一驚,那人肌膚如雪,玲瓏浮凸,竟然是個一絲不掛的女子

    那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差點嗆了一大口水,手忙腳亂地往上浮去。

    “嘩”水花四湧,兩人雙雙沖出水面。

    那女子長髮濕漉漉地披在瑩白的肩頭,雙手抱胸,羞得滿臉飛紅,低聲急速的說了一串話,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許宣一愣,失聲道:“是你……”眼前之人,赫然竟是那日騎著金毛狻猊的紫衣少女

    話音未落,那少女立即伸手捂住他的嘴巴,驚慌失措地轉頭朝岸上望去。左手方一移開,頓時水光晃動,春色外泄。

    許宣從未見過裸身女子,腦中“嗡”的一聲,口於舌燥,視線如磁石附鐵般吸在她的胸口,一時再難移開。那少女羞得連耳根都紅了,急忙又縮手抱住自己的胸口。

    就在這時,岸上傳來細碎的腳步與女子談笑聲。

    許宣見那少女滿臉惶急,淚珠不住在眼眶裡打轉,登時醒悟。此地必是這些女子夜間洗浴的秘密所在。這少女不知自己在此,撞了個正著,若被別人瞧見,勢必清譽盡毀。

    當下不容多想,一把拽下她鋪在岩石上的衣裳,猛吸一口氣,抱住她往水下潛去。

    那少女“嚶嚀”一聲,又羞又急,不知他想要做什麼,待要掙扎推開,卻又怕被人發現,只得任由他抱住,緩緩沉入水中暗處。

    水泡汩汩,幾乎就在同時,又有幾道白花花的人影躍入水中。波光閃耀,一雙雙修長的腿在他們上方搖擺劃動,最近的那只腳尖,離兩人頭頂幾乎只有半寸之距。

    許宣緊緊地抱著少女,一動也不敢動。呼吸頓止,心跳卻“嗵嗵”地搏動著,一下比一下來得更加猛烈。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20 04:53 PM

第九十一章 如夢

許宣緊緊地抱著少女沉在水裡,一動也不敢動。呼吸頓止,心跳卻“嗵嗵”地搏動著,一下比一下來得更加猛烈。

    好在那幾個女子只是懸浮水面,並未下潛,一邊潑水洗浴,一邊格格談笑

    許宣轉眸四望,瞥見左側潭底巨石交錯,恰好有個極為狹小隱秘的空間,當下左臂抱緊那少女,右手輕輕劃動,鑽入石後。

    兩人肢體交纏,肌膚相貼,每一次劃動,都帶來酥麻如電的奇異感覺。許宣抱著她貼在水底石壁,指掌所觸,滑如凝脂,心中一蕩,忍不住低頭快速地偷瞥了一眼。

    只見那少女咬著唇,緊閉雙眼,瑩白的胸丘劇烈起伏,他心中不由又是怦怦一陣狂跳,急忙轉過頭,不敢多看。

    然而畢竟血氣方剛,只此驚鴻一瞥,已是綺念紛呈,暫態有了反應。那少女感其變化,芳心一顫,更是羞得臉頰如醉,全身酥軟。

    兩人憋著氣,裸身相貼,不敢動彈,那種滋味如萬蟻咬噬,麻癢難言。

    又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女子仍懸浮在水中,說說笑笑,許宣一口氣早已憋盡,胸肺悶得直欲爆炸開來了。

    正欲不顧一切地沖上水面,抬頭望去,瞥見上方亂石交錯,一叢叢蘆葦搖曳其間,他心念一動,貼著石壁朝上慢慢地升了幾尺,悄悄折下根蘆管,一端插入自己嘴中,一端露出水面,猛吸了一口氣。

    清涼新鮮的空氣直抵胸肺,暢快得無法形容。他精神大振,又折了根蘆管,輕輕送入那少女唇瓣之間。

    那少女不知是何物,睫毛輕輕一抖,雙頰飛紅,睜開眼,又羞又惱地朝他瞪來,忽覺新鮮空氣源源吸入,全身頓時一顫,抓住蘆管,貪婪地接連猛吸,一時間竟忘了遮擋起伏的胸口。

    許宣心跳如撞,好不容易才定下神來。

    那少女呼吸即暢,繃直的身體也隨之放鬆了許多,抬眼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想到自己與一個陌生少年全身赤裸地交纏水底,又不由羞得渾身滾燙,立即垂下頭去。

    又過了好一會兒,那幾個女子終於躍出水面,擦拭於淨,說笑著穿好衣裳,漸行漸遠。

    許宣等了片刻,確定周圍再無旁人後,才松了口氣,拉著她浮出水面。

    那少女慌亂地從他手中抓過濕漉漉的衣服,擋在身前,紅著臉,不敢與他視線交接。她聲音細如蚊吟,雖不懂其意,卻也大致猜到是請他轉過身去。

    許宣掉過頭,清了清嗓子,低聲道:“許某……許某實不知姑娘到此,唐突佳人,罪該萬死”頓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事出倉促,關係姑娘清譽,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萬請恕罪。”

    屏息等了片刻,那少女始終沒有答話,惟有瀑布轟鳴,衣裙荸之聲。然後又聽草葉搖動,遠遠地傳來一聲猛獸的低吼。轉頭再望時,那少女早已不見蹤影,只剩下岩石上一灘水跡,在月色下閃著瑩光。

    他倚著岩石,吐了口長氣,望著那滿潭細碎搖曳的水光,心中也仿佛在沉浮跌宕,一時間不知究竟是夢是醒,是真是幻。

    等他回到山洞時,小青早已斜倚洞壁,沉沉睡著了。

    許宣生了兩堆篝火,坐在她身邊,想著那紫衣少女,想著方才的種種旖旎畫面,心中仍在突突直跳,如墮夢中。

    轉眸望去,火光映照著小青的臉顏,純真無邪,與白素貞如此相似,心中突然如遭重錘,呼吸不暢,暗想:“許宣啊許宣,白姐姐待你情深意重,她走了不過幾日,你竟就將她忘得一於二淨了麼?”又是羞慚又是苦楚,忍不住重重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小青微微蹙起眉尖,咕噥了一聲,翻過身,右臂軟綿綿地耩在他的胸前。

    許宣身體微微一僵,想要撥開,卻又擔心將她驚醒。於是閉上眼,意守丹田,摒除所有雜念,一遍遍地運轉“金丹真”,到了第九遍時,終於忘記了所有一切,墮入夢鄉。

    到了半夜,忽然聽見幾聲尖利恐怖的長嘯,就像是從地底深處傳來的厲鬼嚎哭。

    他心中一凜,睜開雙眼。洞外漆黑一片,看不見有什麼異動;洞內的篝火已滅了一堆,另外一堆被寒風刮卷,明滅搖曳,陰冷透骨。

    小青軟綿綿地靠在他的身上,臉色蒼白,緊閉著雙眼,不住地打著冷戰,呵出陣陣白汽,肌膚上已凝了一層淡淡的白霜。

    她寒毒未清,傷勢也未痊癒,到了夜間,被這陰冷的狂風鼓卷,體溫驟降,內外交困,日間被強行壓制的寒毒全都爆發了出來。

    許宣添了些枯枝于柴,火光陡亮,寒意稍減。眼見小青仍是不住地發寒打顫,往他身上偎來,只得摟住她的肩膀,右手抵住她的手掌,依照這幾日學到的輸氣之法,運轉周身真,綿綿傳入她的體內。

    過了一會兒,小青冰霜消解,臉色漸轉紅潤,也不再發抖,沉沉地靠在他的肩頭,呼吸均勻細長,睡得正酣。

    許宣心中一跳,忽然想起當初在西湖與她初遇時的情景來。

    那時只道她是個俊俏少年,談吐純真有趣,相聊甚歡,又豈能想到竟是個修煉了五百年的蛇妖?腦海中驀地又掠過白素貞與她並肩而立,站在斷橋上的圖景,悲喜交湧。

    歸根結底,今日之劫,全都始於斷橋。

    如果那日未曾擔心小青被張宗懿所欺,借船緊隨於後;未曾邀請這對蛇妖姐妹同舟共飲,寄宿家中;未曾半夜悄悄與她們相會,遭遇僵鬼……他就不會被妖後打斷經脈,就不會遠上峨眉求醫,就不會與她們重新相遇,更不會捲入這一系列驚心動魄的劫難之中了。

    但想到白素貞,想到她那雙如春水融冰般冰冷而又溫暖的眼睛,想到她唇角若隱若現的笑容,想到和她在一起的時時刻刻、點點滴滴…頓覺心痛如絞,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如果上蒼註定要他經歷這一切劫難,才能換得與她的短暫相遇,縱然百死千劫,又複何悔

    火光搖曳,將他和小青的影子投映在壁上,忽短忽長。許宣想起那夜在峨眉洞裡,他與白素貞也是這般歷盡炎涼冷暖,相守相偎,如今卻陰陽相隔,永無再見之期,更是呼吸窒堵,難受得直欲迸炸開來。

    往昔如夢,前程卻漫漫如此長夜,不知何時才能迎來曙光?想起許府上下,更是心事浮沉,五味交雜,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又昏昏睡著。

    這一夜夢中,除了父母,更多的竟是與白素貞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有時白素貞的容顏又如水波般幻化為小青的俏臉,時嗔時笑,忽此忽彼,難以分辨厘清。卻再也沒出現那紫衣少女。

    翌日清晨,迷迷糊糊胸口忽然捱了一腳,痛得他“啊”地坐起身來。銀光一晃,涼意森森,小青握劍抵住他的咽喉,咬著唇,恨恨地瞪著他。

    許宣愕然道:“小青姐姐,你……”

    “呸誰是你姐姐了?”小青劍尖往前微微一送,滿臉暈紅,喝道,“小色鬼,你要敢再……我……我……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許宣莫名其妙,心念一轉,明白必是指昨夜將她抱在懷中之事。想不到這妖女看似妖嬈狠辣,居然也有這般靦腆的一面,不由莞爾。

    “你笑什麼”小青更加惱怒,劍尖又往前送了半分,登時沁出一行血珠

    許宣呼吸一窒,她面罩寒霜、嬌嗔薄怒的神態與伊人尤為相似。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想起當日與白素貞同困山洞,為她運氣驅寒,也曾險些被她一劍所殺,眼眶不由又是一熱,昨夜那些似幻似真、顛倒難已的夢景頓時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一時間視線模糊,意亂情迷,她仿佛模糊幻化成了白素貞的模樣,竟鬼使神差地啞聲道:“好姐姐,你就算一劍殺了我,我還是要抱著你,叫上一千遍、一萬遍的好姐姐……”

    小青一怔,想不到他如此潑皮狡賴,滿臉飛紅,又羞又怒,但這一劍卻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猛一頓足,轉身躍出了山洞。

    許宣這下才算徹底清醒了,臉上一陣燒燙,叫道:“小青姐姐”追出洞口一看,早已沒了她的蹤影。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孤身在此,兇險重重,好不容易才與她重聚,偏偏自己糊裡糊塗誤訴衷腸,又將她生生氣跑了。

    等了一陣,仍不見她回來,只得躍下草坡,到附近山林裡找些野果聊作充饑。

    豔陽高照,晴空萬里,天湖上盡是粼粼金光。幾隻大鳥呀呀地掠過湖面,越過山林,朝東南邊的溪穀飛來。

    許宣心中一動,地上的野獸、鮮果被這些怪人分割霸佔了,飛在天上的鳥兒他們總管不著了吧?當下撿起十幾顆石子,揣在懷中,追循著那幾隻大鳥,急速飛奔。

    那些大鳥飛得極低,幾乎是貼著山林掠過。

    許宣越奔越快,距離最近的那只已不過百步之遙,從懷中掏出一枚石子,正準備奮力擲去,忽聽一聲狂吼,鳥獸驚啼,棲息在山林中的禽鳥轟然沖天飛起,那幾隻大鳥也跟著轉向騰空。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20 04:53 PM

第九十二章 兕獸

許宣掏出一枚石子,方欲奮力打下只鳥兒,忽聽一聲狂吼,鳥獸驚啼,棲息在山林中的禽鳥轟然沖天飛起,那幾隻大鳥也跟著轉向騰空。

    許宣大為懊喪,正想著是何處傳出的吼聲壞了好事,前方山林裡隆隆劇震,忽然又響起了一聲狂吼。這次相隔更近,吼聲就如當頭炸響,震得他眼前一黑,險些趔趄倒地。

    地動山搖,蹄聲如潮,數百隻麒麟、狻猊、角鹿等珍禽異獸驚嘶著沖出山林,沿著溪穀兩岸,潮水似的朝他這兒奔來。

    許宣大凜,一骨碌翻身滾到巨岩後方,兩側塵土滾滾,獸群怒潮般席捲而過,不斷彼此相撞,驚嘶倒地,被踐踏卷沒者不計其數,悲吼哀啼聲不絕於耳

    他貼著岩石,握緊匕首,心裡突突直跳。剛想從岩頂上探頭,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一隻金毛狻猊突然嘶吼著從他頭頂橫飛而出,重重地撞落在前方地上,翻滾飛彈,將騎在它背上的少女甩了出去。

    是她許宣心中一震,被甩飛在地的那人正是昨夜遇見的紫衣少女

    眼見獸群驚嘶狂奔,她即將被飛沖而來的幾隻獅虎撞中,許宣來不及多想,俯身疾沖而出,一把將她抱了起來,然後不顧一切地踏足躍起,沖落在右前方的巨象背上。

    “砰”臀腿劇痛如痹,巨象驚嘶著急速飛奔,險些將他們顛了下來。

    紫衣少女倒在他懷中,驚訝地圓睜雙目,臉蛋紅得就像熟透的蘋果。不等和她招呼,她的眼波又已瞥向後方,“啊”地失聲驚呼,羞澀喜悅的神情瞬間又被驚懼惶急所取代了。

    許宣轉頭望去,頭頂發麻,又驚又駭。

    只見一隻三丈來高的巨獸正咆哮著朝他們沖來,吼聲如雷,震耳欲聾。那巨大的蹄掌奔踏在地,土石應聲迸飛碎炸,片刻前自己用以掩藏的巨岩也被它瞬間踩成了幾塊。不由得冷汗涔涔,暗呼僥倖。

    那巨獸長得有些像是犀兕,又糙又厚的青黑甲皮,吻上、鼻上長了兩隻長近六尺的尖角,姹紫嫣紅,通透如瑪瑙。但背脊上又長了一排尖刀的棘骨,尾巴又粗又長,搖擺狂甩,幾隻猛獸被其掃中,頓時骨斷肉裂,當場斃命。

    巨犀獸似是奔著紫衣少女來的,氣勢洶洶,轉眼就已沖到了巨象後方,咆哮著低頭拱撞。

    許宣暗呼糟糕,急忙抱著紫衣少女翻身滾落。“轟”地一聲,巨象發出淒烈無比的悲鳴,臀腹被那巨犀獸的兩隻尖角貫入,高高掀起,然後撞落到後方十幾丈外。

    許宣抱著少女急速翻滾,眼見巨犀獸蹄掌隆隆奔踏而來,靈機一動,就勢朝它肚腹下滾去,然後緊握“龍牙”,猛地翻身躍起,用盡全身力氣,插入了那巨獸腹中。

    大凡皮甲粗硬的野獸,肚腹都是其最為柔軟脆弱之處,這只巨犀獸也不例外。它奔速極快,一刀破入,立即朝後劃拉出兩丈多長的口子,腥熱的鮮血狂湧而出,噴濺得兩人渾身都是。

    巨犀獸甩頭狂吼,又朝前沖出了十幾丈,右前掌忽然一軟,如小山般坍塌傾倒。轟隆連聲,塵土飛揚,幾隻來不及逃開的野獸被它死死壓在下方,慘嘶聲瞬間斷絕。

    許宣抱著紫衣少女,驚魂未定地躺在草坑裡,四目交對,眼見彼此滿頭滿身盡是塵土、血跡,狼狽不堪,忍不住一齊笑了起來。

    或是想到了昨夜之事,紫衣少女雙頰忽然又是一陣暈紅,垂下眼,長睫顫動,嘴角卻仍噙著溫柔的笑意。

    許宣心中怦然,雙臂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緊。她臉頰更是暈紅如醉,慌不迭地躍起身,咬了咬唇,說了一長串話。雖聽不懂,料想是些感激之語。

    許宣拍拍塵土,起身笑道:“我今日撞見姑娘,就如昨夜無意冒犯一樣,全非有心之舉,純屬天意。姑娘要怪罪也好,感激也罷,無需和我說,只消向這愛捉弄人的老天祈告就可以啦。”

    此時獸群全已散盡,只剩下那巨犀獸小山似的身軀,以及橫七豎八倒了遍地的野獸屍體。

    他正欲上前拔出“龍牙”,那只巨犀獸忽然甩頭狂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兩人大吃一驚,不等逃開,巨犀獸又已咆哮著朝他們趔趄撞來。

    就在這時,黑影一閃,一個人搶身擋在他們面前,一掌拍在那巨犀獸的頭頂,“砰”的一聲,竟將那三丈來高的龐然大物撞得橫空摔飛

    巨犀獸狂怒嘶吼,還沒起身站穩,那人又已沖上前抓住它的那對尖角,淩空舉了起來,重重地砸在溪邊的亂石叢裡。

    這一下撞得極為慘烈,碎石飛炸,數十塊尖岩深深地嵌入巨獸的皮肉,就像將它釘在了刀叢裡。

    那巨犀獸四腳朝天,狂吼掙扎,怎麼也起不了身,鮮血順著岩石湧入溪流,染得一片鮮紅。

    紫衣少女滿臉喜色,又蹦又跳地朝著那人揮手。那人也和她揮了揮手,彼此似乎極為熟識。

    陽光照在那人身上,青衣獵獵,氣宇軒昂,笑起來更是陽光般粲然生輝。竟是一個和許宣差不多年紀的少年。看著紫衣少女亮晶晶的笑眼,許宣心裡忽然有點兒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兒。

    青衣少年握住“龍牙”,猛地朝裡一捅,再順勢劃了一圈。巨獸雷鳴般的咆哮瞬間斷絕,巨大的蹄掌軟綿綿地垂了下來,終於再不動彈了。

    他拔出匕首,又將巨犀獸鼻吻上的那兩支瑪瑙般的尖角齊根切下,而後轉身將“龍牙刀”拋回到許宣手中,微微一笑,高聲說了幾句聽不懂的話。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轉頭柔聲和許宣說了幾句,便羚羊般歡悅地沖向那青衣少年。她在許宣面前沉靜溫柔,略帶羞澀,但見了這少年,卻立即活潑了許多,就像一個純真快樂的孩子。

    許宣從小自信達觀,即使腿腳不便,也從未因此自卑,豔羨旁人。但不知何以,今日一見這青衣少年,便生出從未有過的自慚形穢之感,眼見紫衣少女和他並肩而立,宛如一對璧人,更倍感酸妒。

    倒不是因為真的對這紫衣少女如何鍾情,只是生平首次發覺,原來這世上居然還有比自己更加出色之人。這種感覺真是彆扭之極。

    他怔怔地站了片刻,見紫衣少女只顧與那少年說笑,大感沒趣,於是俯身洗淨臉上的血跡,拭於匕首,轉身朝山洞走去。

    沒走幾步,忽聽身後傳來幾聲嘯呼,似是在喊他留步。轉頭望去,那青衣少年站在溪中,朝他打了個手勢,將一隻洗淨的羚羊高舉過頂,遠遠地拋了過來。

    那只羚羊極為肥大,許宣抄手接住,連退了四五步才穩住身形。想到自己明明為狩獵而來,羨妒之下,居然連滿地的現成野味也忘了揀上幾隻,耳根更是一陣燒燙。

    當下將羚羊扛在肩上,微笑著朝那青衣少年與紫衣少女揮手示意,重新轉身折返。

    走了一陣,忍不住轉頭再望,卻見那紫衣少女依然站在溪邊凝視著自己,視線交對,暈生雙頰,嫣然一笑。他心中怦怦一陣大跳,方才的失落與酸妒頓時又被撲面的暖風沖卷得一於二淨。

    或許是因為獸群奔卷,一路山林空蕩,竟沒有遇見攔阻的怪人。

    將近山洞,遠遠地便瞧見小青坐在崖壁下,旁邊堆著小丘似的樹藤枝蔓,正專心致志地纏編粗繩。

    他大喜過望,急忙扛著羚羊一路飛奔,沖到她面前,叫道:“小青姐姐”她板著俏臉,只不理會。

    許宣訕笑了幾聲,放下羚羊,道:“小青姐姐,你想吃烤全羊,還是生煎羊排,或是煮羊湯?”見她冷冰冰地不回答,又湊到她身邊,道:“小青姐姐,你在做什麼?我來幫你。”

    小青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朝旁邊挪開了兩尺。她生氣的神態酷似白素貞,許宣心裡更是一陣急跳,又挨著她貼近了兩尺,嬉皮笑臉地道:“小青姐姐,你還在生我的氣哪?我早上沒睡醒,說得盡是些夢話,你可別往心裡去。”

    見她還是不理,便索性將聲音壓得又低又沉,貼著她的耳沿,念咒似的一遍遍地叫喚:“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小青姐姐……”

    他從小倍受真姨娘寵溺,為了躲避責罰,或討她歡喜,總結出了一套皮厚嘴甜的牛皮糖本領,屢試不爽。後來推而廣之,將這套法子應用到其他女子身上,倒也大為靈光,卓有成效。此時故技重施,可謂駕輕就熟。

    小青極少與年輕男子挨得這麼近,被他溫熱的氣息吐在耳畔,臉頰不由一陣酥麻燒燙,霍然起身,冷冷道:“你招魂呀?我可沒你這等色膽包天、皮厚如牆的‘弟弟,。”

    許宣察言觀色,知她並非真的生氣,歎了口氣,又道:“小青姐姐,你這麼說可真讓我傷心死啦。我沒有兄弟姐妹,從小就盼著有一個美貌溫柔的姐姐,可以傾訴衷腸,相依相伴。那日見了你和白姐姐,倍感親切,總覺得我若有兩個姐姐,必然就是你們這般模樣……”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20 04:54 PM

第九十三章 攀壁

小青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啐道:“胡說八道臨安初見時,我們明明女扮男裝,難不成你家的姐姐長得一副男人模樣?”

    許宣歎道:“像你們這等美貌,喬化成男人,又能騙得誰去?否則那張衙內為何亦步亦趨,緊隨不放?唉,到了今日,也沒什麼不可說的了,我請你們到府中盤桓,原本就是想請我爹娘掌一掌眼,問問他們,這兩個讓我一見如故、倍感親切的絕色美人,是否就是我從小失散的兩個姐姐……”

    小青雖知他滿口胡說逗自己歡喜,但聽他誇自己貌美,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呸”了一聲,道:“你若知道我和姐姐是一對蛇妖,早就嚇得不省人事啦

    許宣搖頭道:“非也,非也。妖也罷,人也罷,都有好有壞,豈能一概而論?你和白姐姐為了鎮伏那姓林的妖孽,不惜以身犯險,受道、佛、魔三教追殺,這份品德情義,不知比那些道貌岸然的道佛正士強了多少倍。若有你們這樣的姐姐,我可真要歡喜死啦。”

    眼眶微微一紅,又道:“小青姐姐,我們雖相識不久,卻共曆了幾番生死。就算沒與你們同拜在葛仙人門下,我也早已將你們當作了至親之人。白姐姐走了,我爹娘又死生未蔔,只剩下你陪在身邊了。這幾日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生怕你真的撇下我不管了,那滋味別提有多難受啦。昨日好不容易見你回來,可不知有多麼歡喜……”

    這幾句字字真誠,出自肺腑,聽得小青耳熱心跳,截口道:“好啦,好啦,越說越肉麻了”將藤繩往他手裡一塞,道:“小色鬼,你既死乞白賴地要我帶你回臨安,那就老老實實,別再嬉皮笑臉,胡說八道啦”

    許宣大喜,連聲道:“是,是,從今日起,小青姐姐說什麼,我一定聽什麼,小青姐姐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是了,姐姐要我拿這藤繩作什麼?該不是用來綁我吧?”

    小青不理他,道:“我這幾日環繞著天湖打探了一圈,四周全是高崖峭壁,沒有任何可以翻越出去的隘口。最矮的山壁也足有一百多丈高,滑不留手。我寒毒未清,不能長久禦風飛行,飛一程,再攀爬一段,或可上得山頂,但沒了乾坤袋,要背著你出去,可就沒那麼容易啦。唯一的辦法,就是編一條長長的藤繩,等我到了崖頂,再拉你上去。”

    許宣心花怒放,笑道:“我就知道小青姐姐疼我,絕不會真的拋下我一個人逃之夭夭。”

    小青“哼”了一聲,道:“再這般油嘴滑舌,等你攀到一半,我就拿劍割斷藤繩,看我究竟疼不疼你。”

    許宣脫口笑道:“咦,小青姐姐怎知我嘴油舌滑?難道嘗過……”見她冷冷地瞪著自己,忙又輕輕地掌了自己兩個嘴巴,道:“叫你對姐姐不恭敬,叫你對姐姐不恭敬”

    他生性豪俠跳脫,有時不免流於輕浮,尤其到了年輕貌美的姑娘面前,總忍不住賣弄一番,或說些調笑的俏皮話。與白素貞初識之時,也是如此,但相處越久,對她越是愛慕敬重,反而變得規矩起來。

    倒是在這同樣狡黠浮脫的小青面前,他無所顧忌,就算開了狎昵的玩笑,也不以為意。

    卻不知小青雖然外表妖嬈俏媚,一口一個“小色鬼”,看似什麼都懂,終究不過是在深山中靜修了五百年的蛇妖,從不知凡人的七情六欲,更不真正瞭解男女風情,此番下山之後,初曆紅塵,又吞服了“元嬰金丹”,方始開竅。

    若以人類比對,她此時就像是情竇初開、一知半解的少女,對他的調笑之語似懂非懂,羞惱之餘,更有一種怦然心動、酸甜交摻的奇怪滋味兒。

    加之她對白素貞素來崇慕有加,以為榜樣,凡是姐姐有的,也總想得到。覺察到白素貞對許宣的微妙情愫後,對這俊秀浮脫的少年也不由滋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感覺。尤其白素貞被明心殺死後,她與許宣同舟浮沉,生死相系,彼此間又多了一種無形的關聯。

    若換了從前,到了這世人夢寐以求的蓬山,她早已丟下許宣,興沖沖地獨自尋找飛升成仙的法門去了。

    但不知何以,離開的這幾日裡,她總時不時地想起這少年,想起他沉冤深仇,與世隔絕,一個人置身於此兇險之地,心裡總不免七上八下,牽掛不已。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折返找他。

    昨日與他重逢,竟有種與白素貞久別再聚似的溫暖喜悅。或許正如這小子所說,姐姐不在了,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他,和自己存在著看不見、剪不斷的牽絆。而這種無形的牽絆,註定將讓她陷入一種從未體曆過的繚亂心緒。

    或許也正因如此,黎明時醒來,發覺自己躺在他的懷裡,霞光燦燦地鍍著他的側臉,她才會如此驚惶羞惱,才會跳起身,一腳將他踢醒,才會用劍抵著他的喉嚨,強掩自己的張惶與害怕。

    但她究竟在害怕些什麼呢?她害怕的是眼前這半大不小、嬉皮笑臉的小子,還是自己奇異難解的心思?也許正是從那時起,她發覺自己不再是從前的青蛇,而漸漸變成了一個凡間的女子。

    那只羚羊又肥又大,無需再狩獵果腹。此後幾天,兩人專心斬伐樹藤,編織長繩,到了第三日中午,終於編成了一條粗如嬰臂、長近一百五十丈的藤繩,堅實無比,即便用“龍牙”劈斫,也得連砍數刀才能斬斷。

    許宣歡欣鼓舞,有了這條藤繩,再加上小青的禦風術與自己當日攀爬峨眉絕壁的經驗,必定能攀上這高如深井的崖壁。

    他將剩下的羊腿烤得噴香,與小青飽餐了一頓,而後找了處凹凸不平的崖壁,開始攀越。

    小青將藤繩綁在腰上,踏著崖壁急速上沖,忽左忽右,禦風飛掠,不過片刻,便已上攀了六七十丈。

    但越往高處,崖壁越光滑陡直,少有可供抓踏之處,加之狂風鼓舞,稍有不慎便可能被刮卷跌落。好在她禦風術極之高超,又有許宣的“龍牙”作為刺紮石隙的工具,速度雖漸漸轉慢,卻還算得順利。

    許宣仰頭眺望,心裡突突直跳,忽聽四周傳來一陣陣哄然喧嘩,隨著小青每一次的上躍下伏而高低跌宕。轉頭望去,卻見那些奇裝異服的怪人們三三兩兩地站在溪穀、平地,朝著小青指指點點。

    那紫衣少女也和青衣少年並肩站在人群裡,雙眸微帶羞澀地凝視著自己,微微一笑。

    許宣正自怦然,忽聽人群爆起一片驚呼,抬頭望去,心中大凜。只見崖頂上方突然俯衝下兩隻巨大的翼龍,尖嘯盤旋,翼龍的背上各騎著一個黑衣人,淩空禦使飛劍,淩厲如電地朝小青接連猛攻。

    小青左手緊握著插入岩隙的“龍牙”,斜身倚立在絕壁上,右手長劍銀光疊舞,雖將攻勢一一化解,卻險象環生,難以久持。

    那些怪人驚呼、吶喊此起彼伏,雖聽不懂什麼意思,但看此情狀,倒像是在為小青助威。紫衣少女目不轉睛地仰頭凝視,頗為緊張,就連她身邊的青衣少年也忘了繼續啃咬手中的野果,看得入神。

    許宣又驚又急,抓起石子,奮力朝那兩黑衣人擲去。但相距百丈之遙,石子只飛了七八十丈就劃空墜落。

    眼見小青招架不迭,顧不得多想,凝神聚氣,猛地沖上崖壁,腳尖飛踏,雙手不時地交相拍舞。姿勢雖然難看,卻也飛快地攀上了四五十丈。

    狂風刮來,夾雜著下方的陣陣驚呼。衣袖獵獵鼓舞,腳底生涼,忍不住低頭瞥望。

    但見溪流如帶,人小如蟻,背脊登時竄起森森寒意。此時若失足跌下,必成肉泥。但有了峨眉攀崖的經歷,對自己的信心倍增倍長,恐懼之意僅一閃即逝,很快又摒除雜念,繼續飛也似的朝上攀爬。

    攀到了六七十丈處時,他左手緊緊抓住岩石,右手從懷中掏出石子,接連不斷地朝上空那兩隻翼龍拋去。

    “噗噗”連聲,其中一隻翼龍被擊中肚腹,痛得嘶聲厲嘯,變向疾沖。騎在它背上的黑衣人應變奇快,立即騰空沖起,踏著崖壁飛掠而下,劍光狂風暴雨似的朝小青劈去。

    小青奮力格擋,但奈何那人真氣強猛,修為本就高過自己,再被他這般居高臨下地借勢猛攻,招架不迭,左肩頓時被另一支迴旋刺來的飛劍掃中,“啊”地一聲,連著“龍牙”脫離崖壁,朝下急速墜落。

    眾人驚嘩四起,許宣大駭,靈光飛閃,猛地淩空撲起,將她抄臂抱了個正著,“砰”身子一沉,肩臂痛得仿佛寸寸斷裂。混亂中,抓起她腰上的藤繩,奮力朝那只盤旋亂舞的翼龍拋去。

    拼死一搏,運氣倒是奇佳。藤繩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龍的脖頸,將它拽得尖聲怪叫,和他們一齊急墜而下。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20 04:55 PM

第九十四章 再逢

藤繩不偏不倚地套中翼龍的脖頸,將它拽得尖聲怪叫,和他們一齊急墜而下。

    那只翼龍身長近一丈,兩翼平張的最長距離更超過了三丈,力量狂猛無比,被兩人拉著急墜了二十餘丈後,立即又狂嘯著猛拍雙翼,朝上掙扎飛起。

    風聲呼呼,天旋地轉,許宣抱著小青急速沖向地面,眼看著即將一頭撞在尖石上,腦漿崩裂,忽然又被那翼龍騰空拉起了丈許,擦著崖岩,掠過地面,朝溪穀飛去。

    四周嘩聲四起,夾雜著一片歡呼。

    許宣松了口大氣,渾身涼颼颼的盡是冷汗,左臂抱緊小青,右手揮舞“龍牙”,奮力將懸在她腰上的藤繩斬斷。身子又是一沉,雙雙滾落草坡。

    天藍如海,白雲朵朵,陽光在茂密的枝葉間閃爍著七彩光環。

    兩人死裡逃生,並躺在搖曳的長草裡,看著那兩隻翼龍在上空尖嘯盤旋,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全身酸軟,一絲氣力也沒有了。

    小青見那些怪人遠遠地望著自己,指指點點,忽然醒悟自己仍躺在許宣臂彎,臉頰頓時一陣燒燙,待要支肘起身,肩頭劇痛,“啊”的一聲低呼,又跌回到許宣懷裡。

    她左肩被長劍劃了個兩寸來長、深約寸許的口子,雖無大礙,鮮血卻長流不止。當下挽起長袖,用“凝冰訣”封住傷口,又拔了一叢青草,嚼碎了塗在肩頭,撕下一角衣袖纏好。

    眼角瞥處,見許宣躺在草坡上,神色古怪地盯著自己瑩白滑膩的臂膀,臉上一紅,放下長袖,嗔道:“小色鬼,看夠了沒有?”

    許宣做賊心虛,急忙移轉目光,假意仰望四周崖頂,咳嗽了一聲,道:“小青姐姐,你說這些黑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盤踞山頂,死活不讓我們攀將上去?”

    小青見他這副故作無辜的模樣,更覺牙根癢癢,真想往他身上再踢上一腳,但想到他方才不顧生死地沖上來相救,心頭又是一軟,“哼”了聲,道:“他們定是知道山下有個臉皮厚得刀槍不入的小色鬼,若讓他爬上山頭,上面的姑娘們便要遭殃啦。”

    她越是這般嗔惱,神情越是與白素貞相似,許宣心裡突突一陣急跳,想要找些解嘲調笑的話語,卻胸膺如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兩人起身回到洞口時,那些怪人已遠遠散盡,只有紫衣少女依舊站在山林前佇足眺望,見許宣無恙,似是松了口氣,展顏一笑,翻身躍上狻猊,沖入山林。

    這麼折騰了一回,那根長百五十丈的藤繩沒了,崖頂又有神秘的黑衣人騎著翼龍狙擊,要想攀上山頂更加困難。然而兩人都是好勝的心性,懊惱之餘,反被激起了熊熊鬥志,繼續砍伐樹藤,編織長繩。

    到了傍晚,又已編好了一條五十多丈長的藤繩。兩人又餓又累,倚著石壁打坐休息。

    正想著該去哪裡找些充饑之物,忽聽洞外一陣細微的響動,許宣奔到洞口一看,又奇又喜,那塊巨岩上竟放著兩條剖洗於淨的大魚,和一個長約兩尺的瑪瑙笛子。

    轉頭掃望,卻見那紫衣少女騎著狻猊風馳電掣地沖下草坡,越過溪穀,遠遠地轉身朝他揮了揮手,燦然一笑。

    許宣大喜,將那兩條大魚烤熟了,和小青飽餐了一頓。小青問起是誰這般好心送來,他只裝作不知。

    小青雖然滿心狐疑,但有得吃總強過餓肚子,嘗了幾口,未覺有異,也就放心地大快朵頤。

    瑪瑙笛子應當源自前幾日那只巨獸鼻吻上割下的犀角,重新切割、打磨而成,迎著夕陽望去,姹紫嫣紅,溫潤通透,非常好看。

    許宣愛不釋手,玩轉了一會兒,放在唇邊悠悠地吹奏起來。

    笛聲與竹笛截然不同,清越中透著蒼涼,越往高走,音色越蒼涼高闊;到了低處,則更顯沉鬱雄渾。小青雖不通音律,聽了亦心馳神蕩,隨著那笛聲的跌宕變化,感到一陣陣的莫名悲喜。

    晚霞滿天,涼風習習,兩人坐在洞口,一個即興吹奏,一個入神聆聽,一時間忘記了所有的煩惱,直至夜色完全籠罩了山谷。

    幽暗中,聽著笛聲悠揚婉轉,小青仿佛又回到了清幽壯麗的蜀山,仿佛又和白素貞攜手禦風,飛掠在峨眉蒼茫的夜霧與月光裡。那一瞬間,她眼眶濕熱,視線模糊,突然想起了許宣所說的那句話。

    是的,在這個詭譎而孤單的世界裡,只剩下身邊這個少年與她相依相伴了

    翌日清晨,小青留在洞中編織長繩,許宣則獨自前往山林裡砍伐藤條。

    朝陽初升,薄霧彌漫,到處都是啾啾鳥鳴、幽幽花香。遠處絕壁環繞,懸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縹緲如仙境。

    昨日那些怪人目睹他們攀爬絕壁,與黑衣人搏鬥後,對許宣的態度似乎大為好轉,他進入山林後,只遙遙地包夾防範,並不上前驅趕,見他砍斫樹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無人上前阻撓。

    許宣心情大好,劈斫了一大捆藤條後,躍上樹枝,摘了幾個野果聊以充饑,而後又抽出別在腰間的玉犀笛,悠悠揚揚地吹了半曲。

    此時晨霧散盡,漫山遍野金光燦燦。正自愜意,忽聽“嘭嘭”連震,西邊河谷裡沖起數十道眩目的劍光,繽紛亂舞,接著又聽叱呵聲、慘呼聲、氣浪撞擊聲……頻頻傳來。

    圍守在附近的那幾個怪人臉色齊變,紛紛朝彼處掠去。許宣大奇,起身眺望,只見幾十道人影沿著溪穀急速飛掠,朝此處本來。沖在最前的,赫然是十幾個皂衣道冠的神霄派弟子。

    幾天沒見,這些牛鼻子個個驚惶恐懼,全沒了往日飛揚跋扈的模樣,一邊亡命狂奔,一邊不住地回頭禦劍,抵擋後方追兵狂風暴雨似的猛攻。

    許宣修為雖然低微,卻也看得出此時他們真氣岔亂,劍術章法全無。凝神再看,心中大凜。這群道士背著一男一女,大聲呼喝指點,竟是魔帝林靈素與妖後李少微

    這兩魔頭一個打得他經脈盡斷,一個害得他家破人亡,他所經歷的重重劫難可謂全都由此二人而起,自是恨之入骨。但這些日子以來,困守在這與世隔絕的山谷,惟有小青相伴,此時重見這兩魔頭,凜然恨怒之餘,居然還有些莫名的親切感。

    凝神四掃,人群中卻不見王文卿、薩守堅等人的身影。想來這些神霄派的弟子擒獲了重傷的魔帝、妖後,卻如自己般誤入此地,被山谷中的怪人群起而攻之,殺得落荒而逃。

    讓許宣暗覺奇怪的是,山谷中的眾怪人平時各守其地,互不往來,今日卻仿佛同仇敵愾,一窩蜂似的追逐在後。

    這些怪人真氣強猛,所使的招式往往似是而非,乍一看與某一門派極為相似,但等你招架抵擋時,又突然變化,成了其他門派的絕學,讓人防不勝防;此外,他們又每每以劍為刀,以刀為棍,甚至以鐮刀、斧頭使出劍術,讓人匪夷所思,難以抵擋。

    林靈素、李少微語如連珠似的指點眾道士,禦劍反擊,神霄派眾弟子卻仍是招架不迭,慘呼連起,轉眼間便倒下了四五人,剩下的更是魂飛魄散,顧不上林靈素高聲喝罵,背著兩魔頭一路潰逃。

    許宣看得心下大快,這幫道門敗類為了求仙得道,勾結韃子,費盡心機來到蓬山,想不到卻將命喪於此這也算是天理迴圈,報應不爽了。

    林靈素眼尖,遠遠地瞥見他,叫道:“小子,你來得正好。王娘子的這幫小兔崽子忒不爭氣,你快過來助寡人一臂之力”

    說話間,人群中慘叫迭起,又有幾個道士鮮血激射,受傷倒地。扛著林靈素與李少微的兩個神宵弟子被斧頭、鐮刀雙雙劈中腦袋,連叫也來不及叫上一聲,便立即僕地身亡,將兩魔頭甩出了丈許開外。

    “助你?”許宣暢快無已,哈哈笑道,“妖孽你引來浩劫,禍害蒼生,今日死在這裡,真可謂老天開眼……”

    “上山容易下山難,自古蓬萊幾人還?”林靈素截口笑道,“小子,普天之下,只有老子知道如何進出蓬萊。我若死了,敢問你如何出山去救父母?就算給你走了狗屎運,離開這裡,沒有我與李元君的人頭,你又拿什麼去換回你爹娘的性命?”

    此言一出,頓時如當頭霹靂,震得許宣喜悅盡消。

    更為不妙的是,那些怪人聽見兩人對話,對他敵意重又大增,紛紛怒吼著朝他沖來。

    又聽李少微格格笑道:“許小官人,我們都在一條船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以你體內的‘金丹真,,再加上我們的悉心指點,要打敗這些怪人易如反掌。我們若是死了,你以為這些怪人會放過你麼?”

    話音未落,銀光爆舞,幾柄刀、劍已“呼呼”激嘯著從許宣身沿擦過,他縮頭躲避,頓時以一個趔趄翻下樹枝,掉在那一大捆藤條上。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20 04:55 PM

第九十五章 合璧

話音未落,幾柄刀劍已呼嘯著從許宣身沿擦過,他縮頭躲避,頓時以一個趔趄翻下樹枝,掉在那一大捆藤條上。

    許宣又驚又怒,心念急轉,這些怪人極不講理,加之彼此言語無法溝通。此番彼等來勢洶洶,每一招必欲置人于死地,連修為遠勝於己的神霄派道士都不能逃脫,若沒有這兩個魔頭指點,自己確難保住小命,更別提離開蓬萊,救出父母了……

    驀一咬牙,罷了罷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橫豎這兩魔頭經脈盡斷,已構不成任何威脅,等有把握離開此處時,再殺他們不遲。當下運氣足底,飛也似的朝兩人沖去。

    那群怪人距離他們已不到十丈,眾道士慘呼不絕,幾乎已被追斬殆盡。

    許宣從斜地裡沖來,搶在怪人們追到前,一把抓起林靈素,右手抄起李少微,扛在兩邊肩頭,朝來時的道路掉頭疾奔。

    林靈素笑道:“這就對啦。不過你這樣可跑不過他們。小子,瞧見那道士腰間的‘兩儀袋,了沒有?我教你縮身訣,,你將我們變小了存入袋裡,然後再撿兩柄長劍,聽我與李元君號令。”

    許宣目光電掃,前方趴著一個道士,腦袋已被劈成兩半,腰間斜掛著一個繡有太極圖案的黑色絲囊。當下拽下絲袋,全速狂奔,一邊凝神默念林靈素所傳的口訣,喝道:“大小如意,疾”

    光芒閃動,林靈素、李少微果然變得只有一尺來高,被他一頭兜入袋裡,與當日小青的“乾坤袋”有異曲同工之妙。

    許宣顧不得多想,將絲囊塞入懷裡,立即又依照那魔頭所囑,抓起地上的兩柄青鋼劍,轉身交錯旋斬。

    “當”地一聲,氣浪炸湧,淩空劈來的斧頭被震得沖起十幾丈高。他兩臂酥麻,連退了十幾步,險些一跤坐倒在地。

    那群怪人嗷嗷喝吼,叫著絲毫也無法聽懂的語言,急速包抄追來。刀劍槍斧……紛紛從眾道士的屍體上拔奪飛起,隨著他們的指訣、口令,破空呼嘯,接連不斷地朝許宣圍攻而至。

    許宣目不暇接,手忙腳亂地胡亂抵擋,憑藉著體內應激爆發的“金丹真”,竟然也驚險萬狀地格撞開來。

    林靈素“咦”了一聲,笑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收你做神霄派的關門弟子,果然比王娘子教出來的那幫廢物強得多了……小心流虹照影,、‘星飛天外,”

    許宣一凜,下意識地按他提示,接連揮劍劈掃,使出了鐵劍門的兩記劍招。“轟轟”連震,鐮刀、鐵棒反拋飛旋,他則被撞得踉踉蹌蹌,差點兒又一頭載入溪裡。

    他從小慕仙求道,程仲甫演練鐵劍門的劍法時,也不知偷看過多少遍,早已熟記於心。從前毫無真氣,即便學得模樣十足,也沒有半點威力,但如今丹強沛,應激爆發,這兩劍擊出,竟然風雷激嘯,氣勢如虹。

    又聽李少微柔媚的聲音傳入耳裡:“很好。許小官人,你雖然還沒有真正領悟忄意,,但忄形,已到。鐵劍門的招式縱然平平無奇,對付這幫不入流的貨色,卻已綽綽有餘。從現在開始,你左手聽你師父的指示,右手則聽本宮指揮,凝神靜氣,不必慌亂。”

    話音未落,頭頂“嗚嗚”呼嘯,一枝青銅長矛和兩柄斧頭又已朝著他後腦勺,雷霆般夾攻而來。

    當下依照李少微、林靈素呼喝的招式,左手一記“日落長河”,右手一記“海上明月”,劍光夭矯錯舞,鼓起兩輪刺目無比的光輪,隆隆劇震,竟將長矛、斧頭劈成幾段,沖天飛散。

    許宣虎口發麻,連退了兩步,體內的流卻已感覺大為順暢,又驚又喜。

    那些怪人見他片刻間判若兩人,無不驚訝駭異,紛紛接住兵器,面面相覷,眼見他轉身飛逃,方又呼喝著追了上來。

    林靈素似乎也有些驚訝,笑道:“小子,你的招式變化雖屢有走形,卻不拘泥於劍式,知道因時應勢地隨形應變,嘿嘿,孺子可教”他知道許宣只熟悉鐵劍門的招式,當下和李少微專揀“鐵劍訣”指點。

    兩人語如連珠,越來越快,許宣跟著雙臂揮掃,劍光迭爆。雖然如林、李二人所說,招式每每走形,但好在他機變快捷,體內真又極為強沛,縱然有破綻,也立即自行封補,將迫在眉睫的危險一一化解。

    那些怪人圍攻追堵,始終不能得手,越發激起狂暴殺機,左右抄掠,將他包圍在中央,洶洶猛攻。

    許宣頓時又有些應接不暇,左支右絀。

    又聽李少微道:“許小官人,你意守丹田,可曾感到元輪轉之時,有如太極?旋轉的流是否如太極魚般分為左右兩股?雄渾剛猛的那一股,便是‘陽極真,,‘陰柔綿綿,的那一股則是‘陰極真,。青城‘兩儀劍派,就是將這兩股流導入左右二臂,陰陽相生,雙劍兩儀。你試試看,能否將這兩股流導入雙臂?”

    許宣一凜,想起那天在揚子江上,魔帝、妖後就曾以龍筋操縱他左右雙臂,使出陰陽交濟、狂猛無比的“兩儀刀”,回想當時流在體內走向,心有戚戚。當下凝神感應丹,將那旋轉著的兩股流導入不同的經脈。

    豈料流方動,全身突然劇痛如絞,“啊”地大叫一聲,汗珠滾滾而出。

    林靈素罵道:“笨蛋,你走岔真了快將陰陽二導回氣海,千萬別震斷了奇經八脈……”

    流一斷,許宣頓時失去了所有氣力。“當”地一聲,左手長劍被飛來的斬馬刀劈成兩半,雖然僥倖低頭避過,後心卻被鐵棍結結實實地擊中,喉中腥甜直湧,翻身滾入溪中。

    水花四濺,那群怪人縱聲歡呼,朝他踏波沖來。

    許宣趔趄起身,待要握劍反擊,丹田內又是一陣鑽心地劇痛,眼前金星亂舞,又重新摔落水中。

    就在他以為必死之際,香風席捲,一道淡綠色的人影突然疾沖而至,將他從水中拎起,破空飛掠。

    怪人們猝不及防,兵器“叮叮噹當”地交撞在一起,等到他們回身再追時,那人已拎著許宣沖出了百餘丈外。

    “小青姐姐”許宣大喜,那人髮絲撩亂地拂過他的耳梢,碧衣鼓舞,正是小青。有她相助,逃生機會自然大增。

    小青“哼”了一聲,怒道:“小色鬼,你瘋了麼?這兩魔頭害死葛老道,又害死了姐姐,你于嘛還拼著性命救他們?”劈手躲過絲袋,正欲拋給那群追上來的怪人,心內突然一陣劇烈的絞痛,“啊”地一聲,臉色煞白,疼得連氣也吸不上來了。

    李少微柔媚的聲音從絲袋中傳來,格格笑道:“寧小青,那夜在海上,你以天地雷霆為證,拜本宮為師,如今坐視不顧、欺師滅祖,是會遭雷劈的。你忘了麼?”

    小青嬌軀一顫,登時明白是這女魔頭催引了潛藏在她心內的“三屍金線蠱

    宿主一旦吞下這被稱為“魔門三大蠱”之一的蠱蟲,只需施蠱者念上幾句咒訣,必被寄居在心臟內的金線蠱瘋狂撕咬,生不如死。此蠱無方可解,要想活命,只有對施蠱者言聽計從,熬到蠱蟲自然死亡後,才得解脫。

    這幾日蠱蟲未嘗發作,小青還抱著僥倖之心,盼望李少微已葬身大海。此時重逢,乃知生死依舊操於這女魔頭之手,又是駭怒又是絕望。

    只得忍痛搖了搖頭,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徒兒不敢忘。”重又抓起絲袋,和許宣一起並肩飛逃。

    林靈素哈哈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小妖精,你是至陰之體,這小子又是純陽之身,一陰一陽,正好可以雙劍合壁,兩儀並濟。只要你們潛心靜氣,學得我與李元君三成的本事,別說合力打敗這些怪人,就算擊敗青龍,找到‘煉天石圖,,又有何難?”

    聽到這句話,小青心底倒是怦然一動。

    她一心修道成仙,隨行妖後這些時日,目睹其通天之威,豔羨不已。尤其妖後與林靈素在海上導引天雷,所使出的“兩儀雷劍”,可謂震天動地,驚神泣鬼。如果能學成此劍,就算找不到“煉天石圖”,也足以橫行天下,再也不用受那些牛鼻子、賊禿驢的鳥氣了

    說話間,後方光芒霍閃,破風激嘯,那些怪人的兵器又已紛紛奪空劈來。

    林靈素道:“許小子,以你現在的修為,還不能隨心所欲地化合陰陽二,如果強行施展‘兩儀刀,,必定陰陽岔亂,走火入魔,還是老老實實地聽我與李元君指揮,和你的小青姐姐雙劍合壁。”

    許宣此時劇痛已消解大半,又有小青在側,精神大振。當下凝神調息,按照那兩魔頭所授,突然轉身疾掠,和小青一起朝那群怪人沖去。

    兩人一左一右,劍光淩厲飛舞。一個聽從林靈素所言,一招一劍全都來自青城“鐵劍訣”;另一個則依照李少微提示,源源不絕地施展葛長庚的“金丹派”劍法。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20 04:56 PM

第九十六章 心蠱

許宣、小青一左一右,劍光淩厲飛舞。

    小青久居峨眉,盜學了七十二寺與葛長庚的不少絕學,尤其葛氏獨創的“三才劍法”。雖然其劍訣要義未能掌握,但招式卻已學得通透。此番內有“金丹真”,外有諳熟“三才劍法”的李少微指點,更是威力倍增。

    雙劍合壁的精義,除了真一陰一陽,交濟相生;招式一剛一柔,攻守互補之外,最為重要的乃是兩人心有靈犀,念念想通。林靈素、李少微相識數十載,愛恨交纏,對於彼此心思早已默契有加,此時聯手指點這對少年、妖女,可謂意到念隨,渾然一體。

    那十幾個怪人只道許宣、小青疲於逃命,不料竟突然掉頭反攻,而且招式如行雲流水,配合無間,每一劍擊出,威力都仿佛放大了四倍,氣勢難擋。一時間措手不及,“叮叮噹當”,兵器接連撞飛掉地。

    “嗤嗤”連聲,小青的劍尖連刺兩人胸口,瞬間斃命,又狠又快。許宣的青鋼劍也刺中一人右肩,然後順勢飛旋,斬下了另一人的左手。

    聽著慘呼、驚叫四起,許宣微微一怔,想不到威力竟如此狂猛。雖然已不是第一次殺人,但與這些怪人無怨無仇,莫名取人性命,心裡仍是有些難受。小青卻驚喜無已,俏臉上光彩煥發,劍勢更加淩厲迅疾。

    兩人意念一分,雙劍攻守的節奏頓時有些許錯亂。那些怪人舒了口氣,趁勢沖出劍氣夾圍,長嘯著四散逃開。

    林靈素“哼”了一聲,道:“小子,刀劍相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若再這麼假慈悲,下次死的可就是你了”

    許宣忽然想起明心禪師、道門各派殺人時的狠辣情景,心中一凜,又聽李少微道:“若讓這些人逃走,必然邀來追兵。他們還剩下十二人,你們先殺東邊五個,再殺南邊四個,最後再殺西邊的三個,絕不可能讓他們跑了……”

    話音未落,河谷兩邊的山林響起此起彼伏的長嘯聲,光芒閃動,林浪搖曳,竟似有上百人正朝著這兒圍沖而來。

    許宣大凜,林靈素道:“來不及啦,追兵已經來了快走”

    小青一把拽起許宣的手,朝北急速飛掠。那些怪人尖聲長嘯,領著追兵分三路包抄尾隨。

    小青禦風之術遠勝許宣,但她體內寒毒未清,又與怪人激鬥了一陣,氣息不繼,拉著許宣奔了數百丈後,速度已明顯減緩。好在有兩魔頭指點,又傳了他們陰陽相激、攜手齊飛的禦風妙法,總算將追兵撇在了百丈之外。

    怪人們從四面八方追來,越集越多,少說已有兩百多人。兵器破空激舞,在藍天下閃耀著道道金光。

    有些兵器飛不出百丈來遠,紛紛撞入他們身後的山林,土石飛炸;有的則從前方、兩側呼嘯沖來,被許宣、小青揮劍掃擋,繽紛亂舞。

    許宣心念飛轉,他們初來乍到,對山谷內的地形絲毫不熟,要想突破這些怪人的重圍,難如登天,倒不如逃回洞口,用那編好的藤繩拼死一搏,攀上絕壁。即使被山頂的黑衣人狙殺,或墜崖摔成肉泥,也好過在此束手待斃。

    於是拽著小青,一起左折右轉,沖向北面那片拔地連天的峭壁。

    前方光芒亂舞,堵截的怪人越來越多,兩人依照林、李指點,雙劍合壁,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竟也有驚無險地沖回到了洞口。

    說也奇怪,他們剛掠上斜坡,在洞口前立定,周圍的震天喊殺與兵器呼嘯聲就突然停了下來。所有的怪人全都頓住身形,恨恨地瞪著他們,立在原地,再沒人敢上前一步。

    過了片刻,有人吹了一聲尖利的口哨,圍攏在山洞外的人潮頓時四散開來,轉眼間就全都退入了山林河谷,消失得一於二淨。

    小青松了口長氣,心中卻有些忐忑驚疑,狐疑地打量著洞窟,想不明白這些怪人明明已將自己逼至絕境,為何反而不敢靠近。

    許宣靈光一閃,想起幾日前,青龍沖到洞口吞食那對少年、少女的情景,心中大凜,失聲道:“糟了莫非這裡就是那條青龍棲身的巢穴?”

    小青臉色陡然大變,正尋思著是否要與許宣孤注一擲,攀上絕壁,卻聽林靈素嘿然道:“小子,洞外那些怪人的修為個個都勝你們百倍,寡眾懸殊,就算有我與李元君指點,你們也走不出百步。別說是青龍,就算這兒是天王老子的洞府,咱們也只有先借宿幾日,見機行事。等到有了機會,再設法離開這裡

    許宣左思右想,到了此刻,的確也無他法。心有不甘,將兩魔頭從“兩儀袋”中倒了出來,握劍抵住林靈素的胸口,森然道:“妖孽,你說除了你,再沒人知道如何離開蓬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騎上翼龍,還飛不回臨安麼?

    林靈素哈哈笑道:“小子,你騎龍飛出去試試?此地不在三界之內,也不在五行之中。女媧以五色石封鎮青龍後,蓬萊山方圓數百里便形成了一個結界,,外人固然難以進入,裡頭的人更無法逃出。古往今來,從蓬山逃出來的人寥寥無幾,敖無名算是其中之一。那夜我們之所以能到達蓬萊,是因為寡人與李元君的‘陰陽電劍,,加上王文卿的‘太一雷兵,,形成足以破入結界,的陰陽旋,將我們全都捲入了這裡。但是要想離開,嘿嘿,可就沒那麼容易啦”

    結界?許宣回想當夜情景,心下凜然。難怪附近漁民從未發現此處有島嶼,那投降金國韃子的水軍將領“郭什將”也斬釘截鐵地認定蓬萊不可能在這裡

    一咬牙,又將劍尖送入半寸,喝道:“我現在不殺你,可不表示饒過你。你禍害蒼生,罪大惡極,等出了蓬萊,我自會……”

    話音未落,碧光一閃,小青忽然一劍頂住了他的咽喉,面色慘白,顫聲道:“許官人,天地為憑,雷霆可證,帝尊是你的師父,神後是我的師父,你若敢對他們再敢有絲毫不敬,我就剜出你的心,祭奠滿天神靈”

    許宣驚愕莫名,眼角瞥處,見李少微閉眼冷笑,嘴唇翕動,頓時明白是“三屍金線蠱”作怪,怒極反笑,道:“李少微枉你自稱神門天后,卻用如此下三濫的蠱毒對付兩個無名晚輩,羞也不羞?”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天下最毒婦人心,必以蠍毒對蛇毒。若不用如此下三濫的蠱毒,又怎治得住你這兩個欺師滅祖的不肖之徒?”

    李少微睜開眼,柔聲道:“吃一塹長一智。李郎,若是當年我也這般待你,給你喂上幾隻小小的蠱蟲,又怎會遭你所欺,生不如死?”

    林靈素歎道:“娘子,我對你的苦心,你到今日還不明白麼?我原是一個身懷血海深仇的魔門浪蕩子,而你卻是葛長庚的義女、天下敬仰的‘碧霞元君,。我豈能為了一介私情,害你千夫所指?若早知道你對我這般情深意重,我就算與天下為敵,也絕不會舍你而去”

    頓了頓,又道:“亡羊補牢,猶未晚矣。賊老天讓你我同舟共濟,到抵蓬萊,必是為了讓我們盡棄前嫌,聯手找到煉天石圖,。嘿嘿,到了那時,縱使伏羲、女媧雙雙復活,天下又有誰人是我們敵手?”

    李少微嫣然一笑,道:“你素來口蜜腹劍,我可不敢相信。是啊,反正我們都已經到了蓬萊,我又有這對金童玉女代作手腳、耳目,找到煉天石圖,不過是遲早之事,為何要與你聯手,讓你多分一份?除非……”

    她張開右手,纖白柔滑的掌心裡又多了一隻七彩的藥丸,隱約能瞧見裡面盤蜷的蟲影,柔聲道:“除非你吞下這最後一隻‘三屍金線蠱,,再以你李唐列祖列宗之名起誓,今後對我一心一意,再不敢有半點忤逆相欺……”

    許宣只道林靈素必會尋辭推脫,不想他竟極為於脆地伸手接了過來,吞入腹中,笑道:“普天之下,只有娘子你待我最好,我為什麼還要忤逆相欺?李唐列祖在上,我若再負李少微,必五雷轟頂,萬蟲噬心,永世不得超脫”

    李少微身子微微一顫,原以為對這薄情郎早已恨之入骨,不會再起任何波瀾,但他輕飄飄的這一句話,竟仍讓自己悲喜難抑。吸了口氣,格格笑道:“李郎,希望你永遠不會忘記今日誓言。”

    她口唇翕動,又默念了幾句咒訣,小青猛地急退數步,松了口長氣,臉色也重轉紅潤。

    “許小官人,”李少微凝視著許宣,粲然一笑,“我與帝尊經脈雖然盡數斷絕,但要想畢集全身真取你性命,依舊易如反掌。即便我們不殺你,你的這位小青姐姐為了自保,也必定放不過你。為了你的小命和許府上下的周全,我們還是齊心協力、相安無事的為好。”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20 04:58 PM

第九十七章 傳劍

妖后面紗盡除,笑靨豔光四射,許宣才看一眼,便覺心跳如撞,不敢逼視。心念百轉,以他一己之力,的確對付不了三人。況且此時初入異境,危機四伏,惟有同舟共濟方能脫身。

    當下咬了咬牙,撤回長劍。

    李少微嫣然道:“很好。既然你我師徒四人都已達成共識,就一齊擊掌立誓,從今日起,我與帝尊傳你們‘兩儀電劍,,你們設法尋找煉天石圖,,找到後,共用其秘,永不相欺,如有違背,必遭天雷地火焚擊,灰飛湮滅。”

    許宣望了小青一眼,心念急轉:“若我能和小青學成‘兩儀電劍,,搶在秋後行刑之前趕回臨安,便能救出爹爹與小娘。那時心願已了,這兩魔頭若還沒死,大不了先殺了他們,平定此劫,然後自刎以謝天地。”於是耩下心,伸手與他們連擊三下,齊聲立誓。

    此時日頭已過中天,漸覺炎熱。四人移坐到洞窟陰涼之處,小青貼著崖壁掠到瀑布下,用“兩儀袋”兜滿清水,又攀上絕壁,在崖樹上摘了些野果,端回來與眾人分著吃了。

    小青方一出洞,周圍劍光閃動,山林裡又沖出數十個怪人,遠遠地包抄圍攏,卻不上前,等她回到洞中,又立即退散得一於二淨。

    許宣見他們始終圍而不攻,似乎只是想將己方困在洞內,並無斬盡殺絕之意,心下不由又寬了幾分。

    泉水、野果清涼甘甜,遠勝人間。眾人吃了幾口,燥熱疲乏盡皆消解,精神大振。

    林靈素眯眼環顧洞外,精光閃動,道:“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嘿嘿,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尋到此處,可是到了這裡,卻又不知有多少人能倖存下來?”

    轉頭乜斜著許宣與小青,道:“許小子,小妖精,你們可知洞外的那些怪人是誰,又為何要置我們於死地麼?”

    這問題許宣早已想了數日,道:“他們身著不同朝代的衣裳,說的話又各不相同,多半是幾千年前來,到蓬萊求仙問道的那些人的後代。”

    林靈素脆生生地啃了口野果,道:“孺子可教。不錯,這些人有的是戰國方士的後裔,有的是秦始皇、漢武帝派遣的尋仙使者的後代,還有的則是歷朝歷代歷經千辛萬苦,找到這裡的修道之人。他們子子孫孫,代代相傳,都是為了在此尋找女媧的煉天石圖,,彼此死鬥了上千年,才各自劃定地盤,和平相處。換了是你,見到又有新人來此搶食,還會手下留情麼?”

    小青心中一沉,忍不住道:“這些人世世代代,找了幾千年也沒找著,帝尊又怎知煉天石圖,還在此處?萬一早被人取走了呢?”

    林靈素搖頭道:“煉天石圖,共有四幅,環環相引。你們見過的那幅,就是以這蓬萊山所鎮伏的青龍之皮作為圖紙,以五色石研製的彩墨繪製而成的。不周山倒塌之後,也不知在世間流經了多少人手。如果蓬萊山所藏的石圖已被人盜走,早就已經流傳於江湖了。再說……”

    他頓了頓,雙眸中閃現出古怪的神色,揚眉微笑道:“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些人世代居於蓬萊,反倒不如旁觀者清。當年我師父‘九頭龍王,敖無名被金山寺的賊禿困在伏魔塔里,窮極無聊,將他如何誤打誤撞來到此地,又如何幾經生死逃出蓬萊之事,全都刻在了塔壁上,被我記得爛熟於心。這些年來,老子被葛老道鎮在峨眉,無事可做,就日夜琢磨師父的那段經歷,終於被我想出了一個至為蹊蹺之處,嘿嘿,如果我猜得不錯,煉天石圖,必然就藏在那裡”

    小青、許宣大為好奇,紛紛問他“那裡”究竟是什麼地方。林靈素卻再不肯吐露半個字了,啃著果子,含混不清地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等到了彼時彼地,你們自然就會明白了。”

    兩人被他撩得心癢難搔,卻知道這魔頭軟硬不吃,眼下他既不肯說,無論如何也誘逼不出。又想,橫豎他經脈已斷,惟有彼此齊心協力,才能找到“煉天石圖”,到了該說之時,他自會和盤托出,心下稍安。

    吃飽喝足後,四人各自盤坐在洞內閉目調息。林靈素、李少微經脈盡斷,傷勢極重,至少需要一年半載才可恢復,為了儘快找到石圖,惟有盡心傳授許宣、小青修行之法。

    兩人按照魔帝、妖後的指點,循行陰陽二,傷勢果然恢復得頗為迅速。打坐了一個多時辰,精神奕奕,經脈內的滯痛燒灼感消失了不少。

    對於他們進展之快,林靈素似乎也頗感驚訝,點頭道:“很好,很好。‘兩儀電劍,的根本,就在於心意相通,陰陽交融。你們有‘金丹真,為底,彼此相熟,雙劍合壁更加容易。現在起,你們每日至少要面對面打坐一個時辰,澄心淨念,除了彼此之外,一概不聽不聞。”

    許宣、小青對望一眼,臉上莫名地俱是一燙。當下依照兩魔頭所說,摒除所有雜念,盤腿相對。

    兩人第一次這般正襟危坐,四目交視,有些說不出的拘謹彆扭。眼見小青那雙澄澈的妙目一瞬不瞬地凝視著自己,臉頰暈紅,似笑非笑,許宣心中又是莫名一跳。

    李少微淡淡道:“你們要想煉成‘兩儀電劍,,就必須心無雜念,只想著彼此。陰陽合,萬物生,陰陽二若不能相合,你們就算不被引來的雷霆劈死,也必定被彼此的真撞斷奇經八脈,生不如死。”

    兩人聞言大震,肅然摒絕雜念,按照李少微與林靈素所說,意守丹田,漸漸進入空明澄淨的境界,除了對方的臉容與呼吸,再也聽不見周圍的一切聲響,看不見周圍的任何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又聽見風聲呼嘯,鳥啼聲聲,許宣耳廓一動,從那空明之境中脫了出來。

    小青也隨之一震,吐了口長氣。轉頭望去,石壁上的日影不過移動了些許,不由大感沮喪。

    林靈素卻似頗為高興,笑道:“你們頭一次進入‘陰陽合,之境,可以堅持一炷香的功夫,已經非常不錯了。按此速度,只要每日面對打坐三到五次,過上七天,或許便能導引‘陰陽二,了……”

    “七天?”小青險些跳了起來,失望之色溢於言表,“那麼這七天之內,我們豈不是只能困在洞裡,吃些崖樹上的野果充饑?”

    李少微道:“那也未必。雖然你的劍法大多來自峨眉各派,駁雜不純,許小官人也只會半套鐵劍訣,,但這些招式之中,至少能抽化出二十招來,作為陰陽合璧的劍訣。除此之外,我和帝尊再傳你們十六招劍法。有了這三十六劍,七日之後,你們每天至少可以安全地往返十餘裡,足夠你們從那些怪人手裡搶些吃的回來啦。”

    許宣二人聞言大喜,都說既能往返十餘裡,為何不索性沖上山頂?山谷內到處都是怪人,無處可去;如果這兒真是青龍的洞穴,等它回到這裡,更是連拼死一搏的機會也都沒有了。

    林靈素嘿然道:“蓬萊共有三十三山,我們眼前所在之地,叫做钅鎮龍穀,,是三十三山封鎮囚犯的地方。洞外那些怪人都是這蓬萊山的死囚,山頂上的黑衣人則是看守钅鎮龍谷,的獄卒,個個比他們兇狠十倍,以你們眼下的本事,能逃得出去麼?”

    許宣、小青恍然醒悟,想不到當日在海上被青龍所逼,陰差陽錯竟然騎著翼龍沖入了這麼個所在又是懊惱又是驚怒。

    難怪那些怪人看著他們攀爬絕壁,全都爭相仰望;見他們險死還生,又都跟著驚叫歡呼。

    兩人雖然心有不甘,也只得重新坐下,聽兩魔頭傳授合璧的三十六路劍法

    果如李少微所說,兩人掌握的劍招中各有二十式可以攻守互補。而這二十招剛才與眾怪人激戰時,二人也大多都已使過,此番重新複習,再經魔帝、妖後悉心指點,很快便掌握了其中要義。

    除此之外,林靈素與李少微又各傳了十六招劍法。這十六招劍法或出自魔門,或出自青城、龍虎山各派,還有幾招由峨眉七十二寺的杖法衍化而來。又經他們修改完善,化繁為簡,更加洗練狠辣。

    許宣、小青俱極聰穎,學了八九遍後,已盡得精要。而後又按照兩魔頭教導,凝神聚氣,雙劍齊練。

    起初兩人心念不一,劍勢或快或慢,被兩魔頭一喝,更覺慌亂,左支右絀,破綻盡現。到了後來,林靈素連喝帶罵,越叫越快,許宣緊張之下,差點一劍劃破小青的衣角。

    小青又急又惱,鬱積的澳沮瞬間全都爆發了出來,將長劍朝地上一擲,叫道:“不打啦,不打啦師父,帝尊,你們還是快快教我‘兩儀電劍,吧,否則跟這毫無根基的笨蛋一起,沒被敵人所殺,倒先被他刺死啦。”

作者: rk452    時間: 2015-1-20 04:58 PM

第九十八章 初捷

許宣臉上燒燙,大感羞慚,林靈素卻大搖其頭,嘿然道:“非也,非也,照你們剛才這麼打,先被刺死的必定是這姓許的傻小子。”

    兩人一愣,林靈素又道:“雙劍合壁,除了陰陽合,最為重要的是心心相印,彼此顧護著對方,才能攻守合一,無堅不摧。小妖精,你只顧著殺敵,招招狠辣,卻沒想著這小子,反倒是這小子一心顧念著你,時時出手為你補擋破綻。剛才這一劍,看似劃破了你的衣角,其實是他為你格擋,而你卻搶著欺身攻擊,一後一前,才有此險。要真和洞外那些怪人動起手來,等不到三招,他先被一斧頭砍死了。”

    許宣忍不住笑道:“原來我這毫無根基的笨蛋是這麼死的。”

    小青白了他一眼,臉上飛紅,口中兀自強辯道:“生死相鬥之時,哪能像他這般思前顧後,畏首畏腳?照這麼打,我不受他拖累便奇怪啦。”

    林靈素哈哈大笑道:“你說的雖然是歪理,但〔前顧後、畏首畏腳,這八字倒歸納得不錯。如果有人說話口吃,必是因為開口之前想得太多,想得越多,到了口邊的話便越難說出。臨敵交戰更是如此,想得越多,出手越慢。必須氣隨意轉,心念合一。”

    李少微柔聲道:“帝尊說得不錯。正因如此,才要你們每日凝神對坐,心心相印。心念互通,交戰之時放能在瞬間形成默契。此外,我們所傳授的這三十六劍,看似簡單,卻涵蓋了抵禦對手從各個方向攻擊的招式,只要你們用心熟練,就算不能斬瓜切菜地殺敵,也足以自保,讓你們在這群怪人的夾擊中自由來去了。”

    小青這才無話,重新拔出長劍,與許宣凝神練習。

    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直到許宣大汗淋漓,氣息不繼,林靈素才示意兩人休息。雖然兩人配合得仍頗為生疏,但比起方才磕磕絆絆、拖泥帶水,已是順暢許多了。

    此時晚霞漫天,紅日已被西面的幾座懸山遮擋,半邊天湖金光燦燦。狂風貼著起伏的林浪刮來,氣溫明顯轉涼。

    空中呀呀尖叫,黑壓壓地掠過一群大鳥。忽然銀光亂舞,數十道劍光沖天激射。頃刻間便有上百隻大鳥悲啼著墜落山林、草坡,被潛藏各處的怪人奔掠奪走,而後又消散得于於淨淨。

    許宣大凜,眾怪人馭劍又快又狠,能在數十丈外取人首級,幾百人合在一處,威力更是恐怖。自己若貿然出洞,下場只怕就與這些歸林倦鳥一樣了。

    過不多久,山林中炊煙四起,烤肉的香味一陣陣隨風飄來。四人在洞中練了半日,都已饑腸轆轆,聞了更是食指大動。

    林靈素閉著眼睛嗅了幾口,道:“好啦,晚膳的時間到了。許小子,小妖精,你們去搶幾隻烤熟的鳥兒回來。”

    許宣、小青對望一眼,便欲轉身將兩魔頭背起,林靈素突然又睜開眼睛,喝道:“如果離開我們,連幾隻鳥都搶不回來,你們還怎麼逃出這裡,尋奪‘煉天石圖,?你們今日學的招式足夠對付一陣了,快去”

    兩人無奈,只好並肩躍出洞外。身後遙遙傳來李少微柔媚的聲音:“記住,心心相印,念念相通,氣隨意轉,攻守相從。”

    這幾日許宣的禦風術大有長進,得到兩大魔頭指點後,更為圓熟自如,此時與小青並肩齊掠,居然也不算太過吃力。兩人循著香氣,急速奔掠,轉眼就沖入了西南邊的山林。

    篝火叢叢,數十個怪人正三五成群地圍坐在溪邊、草坡,翻烤著方才斬殺的大鳥,“劈啪”連聲,脂香四溢。

    小青碧帶飛舞,閃電般纏住幾隻烤鳥,奪拔而起,而後立即掉頭疾掠。

    眾怪人絲毫沒料到他們竟敢在此時沖來搶食,猝不及防,又驚又怒,紛紛嘯吼著包抄追來。

    霎時間光芒亂舞,氣浪迭爆,刀劍槍棒四面八方破空劈來。

    最先攻到的乃是左後方的長劍,而後是右邊的斧頭,再後是左前方的長矛……許宣念頭飛閃,日間學過的那些招式自然而然地應激而發,先是一記“風搖竹浪”,蕩開長劍,而後立即轉身繞到小青前方,趁她震飛斧頭之際,奮力將呼嘯而來的長矛撞開。

    兩人苦練一日,雖然配合頗為生疏,卻已初步有了彼此顧護的意識,手忙腳亂地交互穿梭,迴旋攻守,看似險象環生,卻每每在緊要關頭避擋開去。

    附近的怪人們聽見嘯呼,也紛紛沖掠追來。銀光亂舞,一道道銳烈狂猛的氣浪擦著二人身沿撞飛、穿過,轟鳴連震,越來越加兇險。

    好在這片山林距離山洞最近,兩人一邊雙劍合壁,驚險萬狀地格擋四面攻來的兵器,一邊全速飛奔。

    眼見就將沖回洞中,前方忽然又沖出一條人影,光浪飛舞,“嘭嘭”連聲,許宣手臂酥麻,後背、肩頭均被氣浪劃破,鮮血飛濺,若不是小青及時揮劍掃擋,右臂只怕便被那柄飛旋的長劍齊肩砍斷了。

    兩人連擋了幾招,喉中腥甜直湧,再難招架,只得齊齊翻身後掠。許宣看清那人面容,心裡“咯噔”一沉,驚怒交迸。來人居然是與紫衣少女過從甚密的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頓住身形,訝異地盯著許宣,似乎也認出他是誰來了,雙眸閃過一絲猶疑的神色。又瞥了小青一眼,“啊”地失聲低呼,臉色漲得紫紅,全身竟似瞬間僵住了。

    小青豈能錯失這等機會?趁勢“唰唰”幾劍急電般攻去,險些將他刺中。許宣略一猶豫,也跟著糅身沖上。

    青衣少年一邊朝後飛掠,一邊輕描淡寫地揮劍格擋,雙眼卻始終磁石附鐵似的盯著小青,神情迷亂而恍惚,直到聽見那些怪人的呼喝聲,方才如夢初醒,壓低聲音,朝著兩人嘰哩咕嚕地說了一長串話,而後朝左一閃,假意被小青劍尖劃到,大叫著翻身躍開。

    兩人一愣,不知他為何要讓出一條生路,此時怪人們已追到十丈以內,無暇多想,雙劍交錯飛舞,蕩開後方呼嘯撞來的各種兵器,全速沖入山洞。

    兩人腳尖方踏入洞口,那些怪人立即又停止了追擊,收住兵器,冷冷地遙立四周,然後又像幽靈般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暮色裡。

    林靈素拍掌笑道:“很好,很好,作為你們首次合璧,算是相當不錯啦。多練幾日,就能到溪裡為我們逮幾條魚了。”

    許宣、小青驚魂未定,大風吹來,全身酸軟,涼浸浸全是冷汗,就像是虛脫了似的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短短兩裡路,卻如同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經此一劫,兩人不知不覺間又親昵了幾分,轉頭對望了一眼,臉頰俱是一陣燒燙,想要大笑,卻連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小青搶來的五隻烤鳥也掉了兩隻,半生不熟,沾滿了泥土。但眾人此時饑餓難耐,也顧不得許多了。

    許宣從小青的絲帶中解出烤鳥,丟了兩隻給林靈素和李少微,將剩下那只拍去泥塵,撕成兩半,和小青一起吃起來。

    搶來的東西格外美味。鳥肉粗韌,焦苦酸澀,但此時嘗來,卻勝過自己親手烹飪,更遠勝過臨安任何大廚的鎮店名菜。許宣狼吞虎嚥吃得太急,鼻尖、臉上盡是油泥,看得小青忍俊不禁,掩嘴直笑。

    林靈素很快就將整只大鳥吃得精光,舔了舔油汪汪的手指,意猶未盡,歎道:“都說蓬萊上住的全是仙人,他奶奶的,這些仙人竟連一隻鳥也烤不好,硬板板的沒半點兒嚼頭,我看他們還是叫算了。”

    眾人齊笑。經過這一日相處,四人之間的敵意與戒防消減了不少,此時又得以飽餐,心情大佳,說話漸漸變得隨意起來。

    許宣心裡有個疑問憋藏了許久,忍不住問林靈素:“這些人有秦有漢,有晉有唐,湊在一起,如何能聽懂對方的言語?他們剛才又在嘯吼些什麼?”

    林靈素嘿然道:“他們說的既不是秦漢時的語言,也非三國兩晉的官話,更不是隋唐之語,而是上古蛇族所說的古話。”

    “蛇族?”許宣、小青齊齊一愣。

    林靈素道:“當年女媧用補天剩下的四塊五色石鎮伏了四大凶獸,將青龍封于東海,白虎鎮於昆侖,玄武沉于北海,朱雀困於南極。為了讓這四獸永遠也無法逃出,又派了蛇族的精銳之師在這四個地方世代鎮守。後來昆侖雖被共工撞缺成不周,另外三山卻一直留存了下來,人間滄桑萬變,惟獨留守在這三座神山上的仍保留著上古時的舊俗。

    他掰了一根細細的鳥骨剔牙,咂咂有聲,道:“幾千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人來此蓬萊尋仙問道。這些有的說戰國話,有的說漢晉語,有的則說隋唐時的長安官話……你也聽不明白,我也說不清楚,驢頭不對馬嘴。後來不得已,所有人都只能入鄉隨俗,學說上古蛇語,這才得以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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