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烽火戲諸侯 -【雪中悍刀行】《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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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1:58 AM

本帖最後由 清風神無 於 2014-10-3 01:59 AM 編輯

第一百二十章 酣暢

    第十一終于來了。

    不管是精心布局還是無心插柳,這個十大高手中最悲情的角色都踩在了最正確的時間最恰當的地點上,几乎一下子便掐住了徐鳳年的死穴,李淳罡要與攜帶素王劍的吳六鼎一戰,各自代表著江湖上新老劍道魁首,斷然不會三招兩式便能脫身。魏叔陽呂錢塘四人已經悉數前往蘆葦蕩中,更是一場勝負難料的血戰,便是拼死殆盡都有可能,此時徐鳳年身邊便只剩下死士青鳥,以及寧峨眉和身后的一百輕騎,徐鳳年轉頭看向躍躍欲試的大戟寧峨眉,不需問話,手持卜字鐵戟的北涼猛將便點了點頭,一手抬起,三十輕騎呈現扇形鋪開,三十把勁弩直指那位在江湖上久負盛名的高手,無疑又是一場鐵血軍人與武林人士的宿怨較量,有大戟寧峨眉抵擋,徐鳳年暫時不去看第十一,只是目不轉睛盯著一掠而去的老劍神,不是他托大小覷了王明寅,而是高手間的巔峰生死戰,注定招式窮極機巧,李淳罡也好,吳六鼎也罷,都是劍道雄魁,說不定任何一次出手,都比他從秘笈中采擷出來的招式要來得精妙,多看一眼記住個輪廓都是好事,能讓他受益無窮,徐鳳年忍不住低聲呢喃道:“真是劍拔弩張了。”

    李淳罡提劍而去,吳六鼎直面這位成名一甲子的劍道前輩,非但不懼,爽朗灑脫一笑,單手一擰,竹竿旋轉離肩向前飛去,一襲青衫踏步而衝,握住竹竿一端,竟是如江上如出一轍,再以竹作劍,竹竿另一端猛然插入道路,輕喝一聲,“起!”

    那次他曾龍王爺一竿翻江掀船,這回則是硬生生從泥路上撬起一大片厚重泥土,砸向李淳罡,彎竹掀起遮天蔽日的塵土后,竹竿再旋回肩上,一腳轟然踏地,踩出一個大坑,腳下頓時濺起塵囂無數,本該當場脆裂的竹竿更被他雙手曲壓出一個動人心魄的弧度,雙手再按一擰子訣,大竿如滿月弓,彈向空中,彈中那片塵土,為其注入一道凌厲劍氣。

    身形掠空的李淳罡嗤笑一聲,照舊一劍斬去,劈碎了障眼的塵土,同時一鼓作氣將里頭蘊含的劍氣給砸得粉碎!

    漫天塵土,激射在四周,夾雜著充沛劍氣的泥土落地后刺出無數坑窪,兩人相距兩百步的空檔官道上,劍氣繚亂紛飛,出現了數十道橫豎交錯的溝壑,看得靖安王妃目瞪口呆,她如果留在當場,可不就是如徐鳳年所言真被大卸八塊?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輕輕一劍之威,破空裂土,竟是如此恐怖無敵?裴王妃原先對江湖武道並無印象,今日親眼看見,才知可怕。她側頭偷偷看向徐鳳年,並未從他眼中瞧出端倪,分不清他是胸有成竹還是失魂落魄。

    李淳罡一劍如長虹貫日,白光刺眼,于塵土中疾墜向吳六鼎身前,這一劍被竹竿劍氣與塵土阻擋,好似並未勢弱半分,竹竿重回手中的吳六鼎腳尖一點,急急后撤,差之毫厘間,老劍神一劍凌厲而下,裹挾著無與倫比的劍意,將吳家劍冠的落腳點給刺出深達足足一丈的大坑,青衫吳六鼎輕聲笑道:“好一個一劍仙人跪。”意態悠閑說話間,竹竿卻是絲毫不曾凝滯,帶出一個渾然大圓,掃向老劍神頭顱,呼嘯成風,獵獵作響,老劍神一臉冷笑,豎子后生豈敢在老夫面前以竹竿論劍道?手上長劍氣焰暴漲,便是俗子肉眼都可見劍尖青芒繚繞,所謂劍氣,高明境界,便是讓劍生出一股與天地相通的浩然氣概,世人只道是大丈夫當提三尺青鋒殺人破敵,當真以為只是三尺銅鐵劍身嗎?

    獨臂李淳罡落于道路上后仍是輕描淡寫的一劍。

    吳六鼎這次不再避其鋒芒,竹竿不改軌跡,依然橫掃千軍。

    兩人劍招,無非一橫一豎。

    李淳罡手上青鋒與吳六鼎竹竿硬碰硬相擊,發出不符常理的鏗鏘金石聲,刺破耳膜。可憐裴王妃捂住耳朵,尖叫出聲,卻是徒勞,几乎要吐血,徐鳳年略微皺眉,走在她身前,無形中替她擋下這一記碰撞帶來的氣息波紋。

    李淳罡手中劍與竹竿接觸后,並非被彈開,而是如船頭傳授徐鳳年劍招劍罡一般,瞬間再彈竹竿十六下,次次駭人,利劍劍尖本來才長達一寸的青芒爆綻到三寸,旁人只看到老劍神手上碧青劍氣狂舞,再就是吳六鼎竹竿一彎再彎,終于承受不住老劍神仿若沒有個盡頭的劍氣侵虐,砰然作響,竹竿終歸只是尋常竹竿,當中斷折,取得先機的李淳罡面無異樣,趁勢劈向吳六鼎胸口,竹竿一斷為二,后者雙手各持半截,一退再退,飄出二十步,李淳罡便欺身二十步,劍鋒始終不離吳六鼎這廝的胸膛,劍尖離了半丈,劍氣如一條吐信青蛇,卻只差一尺!

    吳六鼎終于不再托大,單手竹竿變雙手劍,吳家劍塚以劍招舉世無雙著稱,他能以劍冠身份出塚行走,無疑在劍术上有著登峰造極的驚艷造詣,竹竿不生一絲劍氣,只以招术神鬼莫測見長,便是對上李淳罡這等一腳踏在劍仙門檻上的劍道宗師,仍是劍勢走霸道路數,一往無前。李淳罡皺眉再松開,微微一笑,不知為何斂去劍上青芒,劍罡不再,只是以劍招對劍招,閑庭信步,見招拆招,兩人貼身而斗,眼花繚亂,眨眼間不知揮了百劍還是千劍。

    這邊亂斗酣暢,天下第十一同樣讓人大開眼界,離陽王朝共計有弩八種,除去以腳力踏張發射的四弩,其余四種,以北涼鐵騎手中的樞機弩最為殺傷力巨大,能夠不輸黃鐙踏弩,故而這種北涼制式弓弩被美其名曰“開山”,與北涼刀齊名,既然敢稱開山,力道可謂驚人,三十弩齊射,嗡嗡破空,可那第十一王明寅只是怡然不懼向前而行,伸出一只手,對著身前空中指指點點,將第一撥箭雨都給點落在地,一撥雨潑過后,連珠而來,第二撥箭雨驟至,神情古板的王明寅不再單手指點江山,雙手握拳,衣衫鼓起,竟是擺出要硬抗弓弩的蠻橫姿態,數撥箭雨皆是被他游蕩于体外的氣機劇烈彈開,紛紛斜插入地面,一時間王明寅身后布滿箭矢,毫發無傷地徑直走向三十位馬上輕騎。

    弩,其勢怒,方能稱弩。

    可這庄稼漢子卻不動聲色便擋下了接連不斷當頭潑墨般的弩勢。

    他說要借世子殿下項上頭顱一用。

    便會說到做到。

    鳳字營校尉袁猛瞳孔收縮,死死盯著那名不知姓名的江湖人士,一勒馬韁,策馬提刀殺去。北涼輕騎配合熟稔,袁猛兩旁身側扇形二十人再度張弩造勢,身后剩余十人尾隨校尉抽刀而衝。北涼軍重視馬政第一,不說重甲鐵騎如何雄壯,便是輕騎所配馬匹都遠不是北涼以外騎兵可以媲美,何況鳳字營是北涼軍嫡系親衛,所乘駿馬皆屬重型品種,高七尺,重兩千斤以上,衝勢之下,騎兵不論是佩刀還是提槍,都如山洪衝瀉,馬上戰力驚人。裴南葦對于春秋國戰並無太多了解,只是道聽途說北涼騎兵所向披靡,今日一看十騎衝勢,便情不自禁有些目眩神搖,十人十馬便已如此,北涼王麾下三十万鐵騎,當年馬踏六國,該是何等彪炳氣焰?

    可接下來一幕卻讓裴王妃瞪大眼眸,農夫模樣的壯漢面朝十騎衝刺,雙手撥開扇面兩側射來的箭雨,大踏步跑起來,對著首當其衝的校尉袁猛高頭大馬便生硬撞在一起,靖安王妃意料之中村野農夫血濺三尺的殘忍畫面並未出現,而是那木訥漢子一記撞山撞折了戰馬脖頸,將袁猛連人帶馬一起撞飛出去,袁猛甚至來不及劈刀砍下,漢子繼而加快步伐,雙腳踩踏地面如轟鳴,不輸馬蹄聲,雙手攤開,撐在兩匹馬身上,驟然發力,把跟隨袁猛身后的兩騎四蹄懸空,給橫向摔了出去!

    生于文豪世族再被靖安王養在金玉籠中的裴南葦微微張大嘴巴,一臉匪夷所思,天底下竟有這般膂力如神的武夫?

    被這庄稼漢子一氣甩開了三匹戰馬,身側兩柄北涼刀終于趁機砍來,力拔山河的漢子面沉如水,雙手握住天下間鋒芒最盛的制式涼刀,只是一擰,就被他卷曲起來。

    “下來。”

    只聽他平靜說出兩字,兩名悍勇輕騎便被他給扯下馬丟出去。

    這漢子當頭一匹戰馬急停,馬蹄高高揚起,重重踩下!

    他蒲團大的雙手閃電縮回,高過頭頂,握住力沉千鈞的馬蹄,冷哼一聲,將這匹駿馬給生撕了!

    把一匹衝勢慣性下的戰馬給活生生撕成兩片,需要多大的氣力?!

    沒了坐騎的鳳字營輕騎身形下墜,恰好被庄稼漢子一拳砸在胸口,甲胄與胸口一同炸開,當場斃命,血肉模糊。

    接下几騎皆被這勇武漢子輕松摔出,無一幸免。

    裴南葦不忍再看,下意識瞥向站在身前的北涼世子,背影依然挺立,挪了挪,總算可以看見他的一些側臉棱角,卻沒能看到預期的驚慌失措,這讓裴南葦十分失望,那漢子勢不可擋,並且放話說要借頭顱,這徐鳳年當真是絲毫不怕嗎?裴南葦再望向戰場,才一個照面,世子殿下的親衛騎卒便折損數位,可更讓裴王妃震驚的是這等殘酷局面下,其余鳳字營輕騎依然如世子殿下一樣腰板挺拔,對血腥場面視而不見,尤其是那手持大戟的魁梧武將,籠罩于一身沉重黑甲中,連人帶甲加上鐵戟,怎麼說都有四百多斤,面對失利,只是騎于馬上,巋然不動,好可怕的鐵石心腸!裴王妃心有戚戚然,北涼士卒都這般無情嗎?

    大戟寧峨眉提臂握戟,戟尖指向第十一王明寅,二十騎中十騎依然沉默抬弩,十騎則繼續發起衝刺。

    這漢子身后最先十騎中沒有陣亡的輕騎,輕傷者重新上馬列陣,重傷者則坐于地上,撿起弓弩。

    隱隱形成夾擊之勢。

    北涼對敵,唯有死戰。

    靖安王妃望著那十騎不惜性命地策馬前奔,以往聽靖安王趙衡說起,總不理解他言語中的徹骨陰寒,她終于有些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了。

    她顫聲問道:“你的輕騎擋得住嗎?”

    徐鳳年沒有作聲,凝神注視著那邊李淳罡與吳六鼎的當今劍道頂尖一役,額頭已經滲出汗滴,他現在能做的便是去死記硬背,記下所有能被自己看穿的劍术,這可比背誦圍棋定式要耗神千万倍,老劍神棄劍罡不用,與吳六鼎純粹僅以劍术對劍术,雙方劍招爐火純青,妙至巔豪,老頭儿未嘗沒有讓他觀戰裨益的念頭,不能浪費了這份好意!吳家劍塚走了一條羊腸小道,摒棄飄渺劍意,獨求一劍出無人解的招术,傳言塚內劍士人人枯槁如鬼,其中不乏挑戰落被吳家禁錮的高明劍术大家,終生只能給吳家后輩喂劍養劍,久而久之,劍塚不僅葬劍藏劍十數万,更詳細記載了天下劍招十之**。道路上吳六鼎雖然兩截竹劍越戰越短,招术卻越來越霸道生猛,正所謂一寸短一寸險,吳六鼎即便在局勢上愈發處于劣勢,但他能以竹劍對敵名中有劍罡的老劍神百招而不敗,足以自傲。

    徐鳳年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自言自語了一句身后裴王妃一頭霧水的話:“技术活儿,當賞!”

    當裴王妃看到第二撥輕騎被那一路踏來的漢子摧破,那不動如山岳的大戟武將終于要開始衝鋒廝殺,她忍不住憂心忡忡問道:“如果連這將軍都擋不住的話,你該怎麼辦?”

    可惜徐鳳年仍是沒有理睬。

    靖安王妃一氣之下抬手就要捶打這北涼世子殿下的后背,這本是下意識的動作,只是不等她出手,就被繡冬刀鞘狠狠擊中腹部,她頓時臉色蒼白蹲在地上,身体蜷縮,異常絞痛,眼眶中已是布滿淚水,几乎以為自己就要死了。

    出手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的徐鳳年眯眼遙望蘆葦蕩,對于大戟寧峨眉親自出陣,仍是不加理睬。

    青鳥柔聲道:“若是寧峨眉敗了,奴婢求一件兵器。”

    徐鳳年好奇問道:“何物?”

    青鳥神情復雜,低頭道:“剎那槍。”

    徐鳳年愣了一下,轉頭說道:“我哪來這一根當年槍仙王繡的成名兵器。”

    青鳥望向馬車,平靜道:“它一直藏于車軸。”

    徐鳳年訝然道:“青鳥,你說實話,你與王繡是什麼關系?”

    青鳥輕聲道:“他是我父親,殺了我娘親。”

    徐鳳年心中嘆息,猶豫了一下,說道:“寧峨眉敗了便敗了,我本就不覺得他與一百輕騎能夠完全累死王明寅,到時候等這天下第十一力竭,你再出手。”

    蹲在地上雙手捧腹的裴王妃抬頭咬牙切齒:“徐鳳年,你就不怕這一百人死絕?!”

    徐鳳年轉頭看了眼再難以保持氣態雍容的靖安王妃,平靜說道:“你懂什麼?”

    只有仰頭才能與徐鳳年對話的裴南葦神經質笑道:“我懂什麼?你這北涼王世子與靖安王世子趙珣有何兩樣?!不是一樣臨陣退縮,只懂讓你們眼中命賤不如螻蟻的人去白白送死?!我今日就要看著你到時候如何向那江湖莽夫跪地求饒!”

    “那你等著好了。”

    徐鳳年轉頭望向青衫吳六鼎與羊皮裘老劍神的對戰,不出意外,李淳罡的好脾氣要用光了,接下來才是一番真正酣暢淋漓的大戰。

    青鳥盯著裴南葦。

    一位是卑微不堪言的奴婢,一位卻是榮華富貴至極的王妃。

    當下竟是青鳥居高臨下看著裴南葦,后者則毛骨悚然,噤若寒蟬。

    裴王妃看著這名眼神殺人的婢女走向馬車,彎腰抽出一根車軸,在她手上碎裂,露出一根通体猩紅的長槍。

    槍名剎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1:5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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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第一刀

    蘆葦蕩首尾兩頭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邊大戰正酣,各方勢力犬牙交錯,這廂則是云淡風輕,老者小酌著從農家那里求來的自釀米酒,不遠處一些個稚童扎堆竊竊私語,不時對著老人投來好奇眼神,對生長于蘆葦蕩的孩子們來說,這老人長得挺像平日里襄樊大城里出來賞景的老儒生,可那些與家眷們來這邊游玩的老書生可不太瞧得上酒釀,都是自帶佳肴好酒。

    老人和藹笑了笑,對一名茅舍主人家的髫年女童招招手,小女孩儿怯生生走上前,老人自顧自掂量了一下灰白老舊的錢囊,似乎囊中羞澀,只倒出十几枚文錢,一股腦交由女孩,吩咐她去讓爹娘煮一尾由家養水老鴉捕撈而得的鮮魚,看著女孩蹦跳離去,老人笑著呢喃了一句黃發垂髫怡然自樂。

    青州自古被稱云夢水澤,蘆葦蕩這一塊鄉野村民,更是家家養水鴉頓頓餐黃魚,老人頗喜這清蒸黃魚的質朴滋味,那幫襄樊士子豪紳舍近求遠,垂涎海鮮,不惜百金求購,便是一路有冰塊儲藏,早已失去“趣味”,在老人眼中分明是最下等的食客,更稱不上老饕。他眼角余光瞥見小女娃在家外烏黑水缸邊上怔怔出神,最終還是揀選了缸中一尾最大的黃魚,去交給娘親清蒸。老人笑眯眯說道稚子才有菩提心人老是為賊吶,隨后便望向竹桌,桌面上看似漫不經心擺放了數十顆岸邊撿來的鵝卵石,石子大小不一,各自距離不等,等農家煮魚的時分,老人已經從桌面上丟掉一些略小的石子,而几顆個頭偏大的鵝卵石則向石子最密集的區域挪近了几分。

    等女孩端著盛放有一尾清蒸黃魚的木盤而來,蔥花與老姜的份量很足,還特意加了酒釀與几絲火腿,老人先接過筷子,絲毫不介意農婦是否遵循了虛蒸法去煮魚,小小一尾黃魚,人心足了,才是真正滋味。老人將盤子放在石子不多的桌子邊角,下筷如飛,小女孩見老人吃得津津有味,格外開心,笑逐顏開,立即不再怕生,輕輕問道:“老爺爺你是襄樊城里人嗎?”

    老人緩了緩下筷,搖了搖頭,笑而不語。需要與爹娘一起勞作而曬得肌膚黝黑的小女娃哦了一聲,有些遺憾,村里同齡人總是以去過襄樊城作談資,總說城里頭是如何氣派,城內富人是如何闊綽,她從未去過襄樊,自然憧憬羨慕得緊,更聽說那里的姐姐們都如仙子一般,她心想自己長大以后如果能有她們一半好看便好。老人吃完了那一尾清蒸黃魚,把木盤和筷子遞還給小女孩,輕聲笑道:“等我走了,你與爹娘說一聲,今日就離開蘆葦蕩去十里外的鯉魚觀音廟燒香,燒過了香,便可與那觀音娘娘討要一些銀子,只需敲碎娘娘手中石頭鯉魚,里頭就有。小女娃儿,謹記取了銀子后莫要急著回家。最早也要等到天黑以后,別忘了這話儿等我走后再說,離家要早,歸來要晚。{書友上傳更新}”

    小女孩目瞪口呆,估摸著只當是聽天書了。老人不以為意微笑道:“你就當我是這一方水土的土地公公好了。”

    童心童趣的她雀躍道:“老爺爺真是神仙?”

    老人不置可否,摸了摸女娃的腦袋,伸手指在嘴邊輕輕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聲張。小女孩使勁點頭,老人重新低頭觀看桌面上星羅棋布的石子,似乎陷入類似棋枰上的長考,女娃悄悄離開。老人既然不是襄樊人士,怎做得來庇佑一方水土的土地神?何況老人當然不是什麼神怪,只不過稚子心誠,哪里能想到這些門道。不過他雖未神仙,真要計較起來,以世人眼光來看,早與仙鬼無異,春秋九國亂戰,各地“天象異變”層出不窮,青龍出水,神碑破土,雌雞化雄,哪一樁哪一件不出自他手?

    不說這些廟堂經緯天下縱橫,僅以三尺之局的圍棋而言,當初西楚王朝士子好清談,弈風漸盛,那入聖通幽斗力守拙等九段弈品便出自他手,如今天下棋壇三派名手呈現三足鼎立,朝廷設棋待詔,由王集薪宋書桐在內的六位拔尖大國手品訂棋譜鑒定棋力,登格者浩浩蕩蕩四百余人,這老人竟自稱便是這四百棋手聚集一起聯合與他手談,他仍可輕松勝出,這等狂言,整個天下也就唯有他說得出口,偏偏王集薪等人不敢應戰,不管是聯手還是單獨,都裝聾作啞,這位老者棋力之超凡入聖可見一斑。只是后來不知為何,這位老狂徒放話說此生不再與人手談。

    老人盯著桌面,嘿嘿一笑:“前后五百年人已無敵手,豈是妄言?徐家渭熊,想要與老夫比肩,還早得很吶。”

    要知道老人早年初入上陰學宮,自號三甲,劍走龍蛇,于湖畔大雨后泥濘中一氣呵成《砥柱錄》,開篇便言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万世開太平。

    這些年行走四方八荒,閑來無事,便教了陸詡落子生根,如何去接地氣。教了李白獅聲色雙甲,教了那偽王妃如何媚**國,替一位女子代筆了《女戒》,讓廣陵王烹殺了次子,誤導了欽天監那幫無知后生,等等,只要他願意,誰不是他手中棋子?接下來他要去教一個叫挎木劍的溫姓小家伙如何用劍。西楚老太師亡國后除了滔天記恨于人屠徐驍,還捶胸頓足大罵老黃獠以三寸舌殺三百万人,說得便是這老頭了。只不過這些風云跌宕江山傾覆,皆成棋盤上的定式,留于后來人。

    分辨不清具体年紀的老人捏起一顆位于桌面正中一顆渾圓鵝卵石,“姓趙的這位,落子在天元,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倒也可愛。”

    坐在一根小板凳上的老頭眼神轉換,落于石子最為密集的當中一顆碩大石子,“第十一王明寅,當先一衝。置死地,能否后生?”

    視線再輕輕一轉:“王家有女持剎那,是拼死一斷還是妙手一鎮?”

    老人不停神叨叨地喃喃自語,瞅見了那只盤旋的青白鸞,嘖嘖道:“亂象橫生,亂,真亂。亂中有序。”

    最終,老者伸出兩根手指習慣性摩挲斑白雙鬢,皺眉道:“莫非今日素王便要對上大涼龍雀?容老夫算上一算。”

    老人不去看桌上紋抨亂局,復爾長考一番,本意是掐指算上一算,不曾想這一閉眼,就變作了休憩打盹,再不去管那桌上棋局,咂摸咂摸嘴巴,半睡半醒間細聲呢喃道:“魚香真香。”

    這饞嘴又憊懶的老頭儿,真是那被上陰學宮大祭酒毀譽參半笑稱“超凡入聖,絕無俗氣,果真不是個人!”的上下五百年棋壇第一人?

    ————

    這好似尋常老儒的老頭儿才剛要酣睡,那一頭徹底平地起驚雷。

    連綿不絕!

    “吳家后生,真心尋死不成?!素王劍做擺設到何時?”

    老劍神何謂名中有劍罡?

    只見李淳罡手中劍青芒猛然間一漲再漲,哪怕是裴南葦都可清晰看見老劍神三尺冷鋒宛如青蛇盤踞,先前只是絲絲縷縷,瞧不真切,當下則是青氣粗壯如手臂,完全蓋過了利劍本身,一劍撩起,將吳六鼎手中被削得如同短小匕首的竹竿徹底碾作齏粉,這還不止,原本游刃有余的吳六鼎終顯狼狽,袖口被凌厲劍氣削下一角,李淳罡似乎根本不想給吳六鼎將素王出鞘的機會,大笑一聲,得勢不饒人,一番劍术較技,洞悉此子分明選了一條霸道劍的冷門路數,你要霸道,就劍士而言,老夫一生對敵無數,誰能比兩袖青蛇更霸氣?

    老夫一劍無非起與落。

    東觀廣陵大潮,踏潮頭而過江。北看千万野牛奔騰,踩牛身如履平地。南臨汪洋巨浪拍頭,一劍炸開江海。西上爛陀山以劍問佛,斬殺羅漢二十三。

    李淳罡劍勢再漲!

    就沒有盡頭嗎?

    莫不是要一鼓作氣再入陸地劍仙境界?

    手中無劍的吳六鼎已經數次在鬼門關徘徊而返。

    一條平坦道路滿目蒼痍,無數道溝壑交錯分布。

    吳六鼎身后當代劍塚中几乎可算是一騎絕塵的劍侍緩緩睜開眼睛,她背后素王劍輕顫出蟬鳴。

    但她深知這柄名劍何時出鞘,何時送交到吳六鼎手中,極有講究,一個不慎,便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姜泥聽見車廂外炸雷陣陣,終于按耐不住,小心翼翼掀開簾子,等她看到遠處李淳罡單手劍氣無可匹敵,只是輕輕說道:“很好看的字。”

    魚幼薇坐在車廂角落,捧著受到驚嚇的白貓武媚娘,因為兩頭幼夔趴在車里沉悶嘶吼,她聽到姜泥的言語,再瞥了一眼腳邊的紫檀劍匣,嘴角露出苦笑。

    青鳥問道:“公子,那吳家劍冠要敗亡?”

    徐鳳年只是心無旁騖地專注觀戰,沒有轉身,搖頭道:“敗肯定要敗,這吳六鼎過于托大了,若是一開始便拔出那素王劍,斷然不是此刻光景,不過會不會死,不好說,吳六鼎作為劍塚這一輩最出彩的天才,怎麼都應該有几手壓箱絕技傍身,就看機關算盡之前,能否拿到素王劍,我這點眼力還是有的。當初徐驍要十年不許握刀,那時候我也不懂事,一氣之下就什麼都放下了,若非如此,我早該想到安排府上高手捉對廝殺,偷盡他們的所藏絕學。這趟出行游歷,不管用何種手段,我都得摸到金剛境的門檻才會罷休,要不然實在沒臉皮回北涼。”

    青鳥柔聲笑道:“不難的。”

    徐鳳年心情略微好轉,呵呵笑道:“借你吉言。”

    裴南葦實在不理解這北涼世子殿下與那稱作青鳥女婢的關系,靖安王府上上下下哪里會有這等打心眼相互親昵的主仆?

    徐鳳年突然轉頭看著裴王妃,問道:“你都聽到了?”

    靖安王妃下意識點頭,隨即搖頭。她被繡冬刀鞘擊中腹部一次后,委實有些怕了。

    這一轉頭,本是想嚇唬裴王妃,無意間瞥見青鳥與她手中無槍纓的猩紅長槍,有些失神。

    那在天下九大神兵中唯一榜上有名的古槍,槍尖非但不鋒銳,反而鈍朴異常,呈現出一個古怪的弧形。可正是這根鈍槍,在大宗師王繡手中浸染了無數高手鮮血。王繡單槍匹馬躍江湖,巔峰二十年,以殺伐果決著稱于世,槍下亡魂無數,不論武學高低,不論家世貴賤,一言不合便拔槍,一怒瞠目便殺人,四大宗師中最是嗜血好戰,以死戰搏殺去精進修為,尤其以王繡北去敦煌兩千里最為血腥,每次殺人定要用長槍洞穿敵人頭顱。一次武評說王繡三十而立,槍术虛實奇正,進銳退速,不動如山,動如雷震,血氣之盛舉世無雙!第二次武評上榜,評點為王繡四十不惑,重下本源工夫,返璞歸真,既精既極,終為槍法開山立派。第三次上榜,王繡被評作万般槍术爛熟于心,熟能忘手,繼而忘槍,已是槍仙。

    當見到青鳥手握古槍,徐鳳年生平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青鳥的死士身份。

    冷冰如死物。

    正當徐鳳年看到剎那槍怔怔出神的恍惚時刻,蘆葦蕩一道身影疾速掠出,喊道:“世子殿下小心腳下土甲!”

    几乎那人出聲示警的同時,徐鳳年腳下泥地炸開,一具龐然大物就要破土而出!

    青鳥臉色頓時雪白,手中剎那槍直刺那具偷襲世子殿下的傀儡。

    來得及嗎?

    她眼睛一亮,光彩奪目。

    不知為何,本該被一擊斃命的徐鳳年似有意似無意猛地抽出繡冬刀,作出了羚羊掛角的神來一筆。

    一劍仙人跪!

    雨中小道上,李淳罡曾以傘做劍,一劍轟破符將紅甲中的水甲。

    徐鳳年偷師苦學不得精髓的那一劍,鬼使神差,于生死關頭終于融入繡冬刀。

    裴南葦只看到那紈绔世子一身錦繡衣衫鼓蕩渾圓,單手刀直刺而下,渾然天成。

    那刺客竟被硬生生刺回地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0 A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卸甲與獰笑

    那一出京城再出上陰學宮的公子哥始終坐在天波開鏡牌坊上,搖晃著雙腿,嘴里叼著一根纖細蘆葦管,姓趙,是天子人家的國姓,名楷,則是他娘取的,是楷体的楷,也是楷樹的楷,起先他只是以為娘親是要他做人如楷書,為人如形体方正,行事如筆畫平直,可作楷模,后來入了宮,几次單獨與大師父去祭祖,才知道趙家陵墓里有一棵老祖宗親手植下的楷樹,枝干直而不屈曲。此樹枝繁葉茂,一如趙氏皇家,不過趙楷每次聽到大師父望著那棵樹苦口婆心嘮叨趙氏的榮辱,都沒什麼感觸,對他而言,這個家總是不如儿時顛簸逃亡那個茅屋來得舒服安心,因此極其寵溺他的大師父也難免會無奈說自己性子太散淡了,趙楷不以為意,若非這等沒有野心,想必明面上刺殺他的次數早就翻番了。

    那位手握天下權柄的男人生有六子一女,算上他這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皇子共計七人,對他動了殺機並且付諸行動的有兩人,其余按兵不動的,大多也不懷好意,趙楷唯獨不討厭那個總喜歡跟自己針鋒相對的公主妹妹,她真算是那男人的掌上明珠了,不過性子雖說潑辣蠻橫,但都擺在臉面上,每次偶遇,趙楷總要拿她鼻尖上的細碎雀斑儿說事,總能得逞,被她丟擲摔碎的夜明珠沒有十顆也有八顆了,真是個不會過日子的閨女,誰娶回去誰遭殃。

    他低頭看了眼腳下最后一具符將紅甲,猶如道門仙師從天庭請下凡間的神將,身高一丈,雙手按在龍闕劍柄上,直插大地,這便是符將紅甲中的金甲,五甲中牢固不可摧第一,戰力雄渾第一,尤其是手中龍闕巨劍,劍氣肆意磅礡,這柄劍從未出世,是大師父被他求著去令一位老鑄劍師耗費五年心血鑄成,每鑄一寸,劍氣長三分,鑄至半截時,那名鑄劍師已經不敢再繼續下去,后來趙楷才旁聽而來是大師父抓來老鑄劍師的家人,一日殺一人,只剩孫子時,鑄劍師才繼續鍛造,龍闕出爐時,當著大師父的面懇求放過孫子一命,大師父點頭,老鑄劍師躍入劍爐自盡,但老人孫子轉眼便被大師父扼殺。聽到這件事后,趙楷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心懷愧疚。

    大師父可不是二師父那般釋門菩薩,他是被朝廷隱隱稱作一人之下的可怕人物,統領十万宦官二十余年,是被罵做人貓的韓貂寺,更是當年把符將紅甲活生生剝皮卸甲的宗師級高手,趙楷曾親眼見到一撥刺客被大師父纏繞三千紅絲的左手悉數擊殺,皆是一指削去天靈蓋,不動聲色暴虐殺人,大師父總不忘朝自己笑,趙楷也從不覺得大師父氣焰陰森,一如當年娘親病入膏肓,骨瘦如柴,在趙楷眼中仍是世間最好看的女子。

    趙楷叼著蘆葦杆子,輕聲說道:“蘆葦蕩作戰,木甲占據地利,可惜我那小舅子來早了,到了秋天,蘆葦易燃,火甲威力可加倍,若是水甲沒被老劍神毀去,估計那几名北涼扈從就有來無回了,哪里需要我偷偷摸摸讓土甲去行刺,帶上金甲正大光明碾壓過去便可。小金,你說是不是?”

    符將紅甲人披覆甲胄前便已是死人,自然沒有回應。趙楷腳下這具紅甲中的死屍來歷尤為敏感,生前是屈指可數的一品金剛境高手,只可惜對上了指玄第一人的韓貂寺,下場凄涼。趙楷曾詢問大師父天象境實力如何,這位大貂寺笑著說等以后老奴雙手破敵便是了,但以指玄境殺天象高手才有意思。趙楷心想大師父真是厲害啊,輕輕吹掉蘆葦杆,伸了個懶腰,眼神清清淡淡望向不遠處戰事膠著的木甲火甲。既然今日有吳家劍塚與王明寅挑大梁,趙楷就不去搶風頭了,反正他與四甲只要露個面,就是一種最實在的牽制與威脅,堂而皇之坐在最醒目的牌坊上,做誘餌也無妨。

    呂錢塘抱著必死之心進入蘆葦蕩。他們四人對四甲,分明是毫無勝算,世子殿下的意思,不難得知,能拖住多久是多久,蘆葦蕩外李淳罡對陣劍道后輩吳六鼎,有八分把握,大戟寧峨眉與一百輕騎再加上那名深不可測的女婢青鳥,勝負至少在五五對開,只要兩處臨近世子的戰場取勝,就是大局已定,蘆葦蕩中四人戰死拼沒了又如何?這種情況,早在聽潮亭親眼看到北涼王時就有心理准備,王侯將相門閥世族里出來的公子,有几個不是性情涼薄的梟子?即便沒有他們父輩的雄才大略,可心性脾氣卻都學得十有**了。

    九斗米老道魏叔陽並未直接參戰,只是氣定神閑地袖手旁觀。

    苦力活還得由呂楊舒三人來做,沒辦法,瞎子都看得出這老道人在世子心中份量比他們三個加起來還要重,所幸牌坊下一具符將紅甲在護衛坐于牌坊上的姿態浪蕩年輕人,眼前只有兩具彙聚佛道神通的傀儡。至于土甲想必是隱匿于地下尋求關鍵時刻的致命一擊,呂錢塘當仁不讓率先仗劍前行,單獨對上一具紅甲,体態豐腴的舒羞與雙手雪白的楊青風聯手對付另外一具。大概是呂錢塘心知此戰生還機會不大,非但沒有敗壞氣機,反而斗志勃勃,廣陵觀潮悟出來的劍意,本就隸屬于老劍神那一脈,李淳罡江上一劍兩百丈,讓呂錢塘收獲頗豐,一劍出再無任何掛礙,手中赤霞大劍一往無前,不管身前紅甲如何皮糙肉厚,呂錢塘只管以手中劍疏泄四十年種種坎坷不平,紅甲每次與大劍碰撞都會擦出一大串火花。

    舒羞雙掌擊在一具符將紅甲胸口,驟然發力,只是讓其輕輕一晃。身形矯健鬼魅的楊青風彈腿掃中甲人頭顱,對方卻紋絲不動,伸臂要去捏斷楊青風的小腿,后者卻憑借一彈之勢早早后撤,舒羞趁機對著紅甲一頓連拍,一次比一次勢大力沉,這等凌厲攻勢與她身段模樣實在不太相符,次次聲響沉悶,終于讓紅甲后退,地面上划出一道痕跡。

    這位叛逃出南疆巫宗的嬌媚女子心中憤懣,嬌斥道:“姓楊的,你好意思讓一個女人擋在前面?昨天晚上力氣都丟在哪個娘們的肚皮上了?!”

    楊青風落葉般墜地后,只是一瞬便如豹子弓腰再衝,踢中紅甲腰部,對于舒羞的譏諷謾罵,只是嘴上輕輕說道:“你老母。”

    舒羞聽見后大怒,卻只能發泄在正面紅甲身上,美艷臉龐露出一絲猙獰,一掌貼在紅甲胸膛,另一掌迅速疊在手背上,喝道:“去死!”

    砰一聲。

    符將紅甲終于向后倒去,轟然砸出一個大窟窿。

    正是此時,此地。

    舒羞與楊青風一同身形匆忙后掠,舒羞大聲喊道:“魏老道!”

    术士魏叔陽眯眼一笑,腳下步罡踏斗,行云流水,好似踏在了天上罡星斗宿,一身庄嚴道袍飄蕩開來,最后一手雙指朝天,一手搭臂,掐訣道:“不踩天罡兵不動。起!”

    當魏叔陽一腳踏下。

    倒地剛起的紅甲身邊一圈有三十六柄桃木劍破土而出,懸空而定。

    這自然不是千里飛劍取頭顱的劍仙本事,而是一門道家奇术,道門既然以斬妖除魔為己任,自有其玄妙神通。只見那三十六劍隨著九斗米老道士手指一翻,跟著劍尖齊齊朝下,斜指地面上的符將紅甲,精研术法半輩子的老道人默念咒語,劍陣疾速下墜!說來奇怪,當初小道上那具水甲除了被李淳罡水珠指玄和以傘化龍卷破去,便是馬撞與呂錢塘大劍都傷不到絲毫,此時竟然被桃樹制成的木劍一劍接一劍洞穿甲胄,足足三十六劍,將這一具符將紅甲扎成一只刺蝟。魏叔陽手段不至于此,通過世子殿下描繪水甲上的符箓云紋,可以推測出這些符將紅甲如何如氣機運轉,老道士再屈指,驅使兩柄插在腰部的桃木劍深入甲胄几寸,沉聲道:“楊青風,持這兩劍,卸甲!”

    楊青風退而復還,雙手抓住兩把桃木劍重重一划,直接將這具紅甲給攔腰斬斷!

    不死凶魁一般的符將紅甲終于沒了動靜。

    魏叔陽如釋重負,看到天波開鏡牌坊上的陌生公子哥仍然沒有任何反應,略作思量,震驚道:“不好!楊青風,速去通知殿下小心土甲!”

    牌坊上的趙楷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道:“察覺到了?”

    他低頭笑道:“小金啊,沒料到小木還沒發揮作用就被那术士給折騰沒了,去,給小木報仇。”

    ————

    在北涼為將,不敢陷陣衝鋒,根本就是個笑話,從北涼王徐驍到小人屠陳芝豹,再到一杆銀槍無敵手的白熊袁左宗,誰不是身先士卒的勇夫?面對勇悍無匹的的王明寅,寧峨眉拖戟前衝,駿馬重甲,大戟猛將。在他命令下身后弓弩射殺不可停,無需理會是否會誤傷到他。寧峨眉就是要耗死這名天下最頂尖的武夫,朝那大踏步而來的王明寅策馬而去,狹路相逢!寧峨眉卜字鐵戟精准刺向這漢子的胸口,北涼邊境,不知有多少北莽敵人被他這一戟給挑刺到空中。

    王明寅腳步稍稍停頓,探出一臂,一拳砸在鐵戟上,大戟震顫,寧峨眉並未脫手,只是戟尖卻只得向下刺去,王明寅騰空而起,一腳將寧峨眉踹下馬!

    寧峨眉不愧是一名虎將,胸口鐵甲被王明寅踢出一個巨大印痕,只是他從馬上落地后沒有倒地,用沉重長戟拖地,卸去那名武夫帶來的力道,立定時,寧峨眉嘴角分明已經滲出濃郁血絲。王明寅似乎沒有料到這名北涼武校能夠立而不倒,眼中略有異色,沒有急于進攻,不去管那些弓弩勁射,箭矢一旦近身,只是輕松伸手撥去,這開山弩的利箭對他而言,仿佛是那不痛不癢的輕柔飄絮,一拂則散。寧峨眉見王明寅靜止不動,將大戟猛然插入地面,雙手摘下頭盔,丟下擺滿短戟的行囊,繼而悍然脫下身上甲胄。

    王明寅一直面無表情,等到那名勇將重新拔出大戟,這才踏步前行。

    一夫當關獨自面對這天下第十一的寧峨眉同樣默然衝刺起來。

    的確,殺人便殺人,哪來那麼多聽著好似要掏心窩的廢話。痛快一戰便是,需要相互言語吹捧或者詆毀嗎?

    寧峨眉馬下大戟依然聲勢驚人,剁刺鉤啄,圓轉如意,近百斤的大戟在他手中揮得陰陽相濟,王明寅始終板著那張貧苦庄稼漢子的生硬臉龐,面對大戟一記凶狠掛擄,抬臂格擋,可以見到堅硬戟身竟然被擠壓出一道弧線,壓到極限時,大戟以更快速度反彈,寧峨眉借勢身体一轉,雙腳在地上擰出一個圓形坑窪,大戟更是在空中劈出一個大圓,傳出一陣刺耳風聲,卜字鐵戟再度磕向王明寅,始終單手化解的后者左手掌心粘住大戟,右手繞過,雙手掌心相向握住,電光火石間猛然發力,卜字戟頭被王明寅轉了半圈,寧峨眉因為不肯脫手大戟,即便掌心炸出鮮血,哪怕魁梧身形被帶出一個大弧圈,腳底鞋子立即破爛不堪,身畔塵土飛揚。

    先前說出要借世子頭顱一用的王明寅終于第二次出聲:“借戟一用。”

    只見寧峨眉大戟頓時離手,握戟的那只粗壯手臂無力下垂,鮮血滴滴落下。

    王明寅得了大戟卻不用,一擲而出!

    將遠處一名持弩的北涼輕騎整個人從馬背上釘入到地面。

    戟尖朝上,屍体在下,戟身微微顫抖。

    寧峨眉根本就不去看那可以預料的慘況,左手抽出北涼刀。

    王明寅問道:“不退?”

    寧峨眉嘴唇微動,聽不到聲音。

    他手中雪亮涼刀,沒有任何歸鞘的跡象。

    王明寅輕輕嘆息,朝這名不愧北涼鐵騎名聲的將軍走去,起了必殺之心。雖說如此一來會耽誤去取北涼世子項上頭顱的時間,可這些北涼軍卒,擺明了要不死不休。

    馬車前,裴南葦被眼前景象震駭得無以復加。

    先是身份不明的殺手要鑽出地面行刺徐鳳年,再是這挎刀作裝飾的世子殿下一刺而下,裴南葦再不識貨,也感受得到那一刀絕非花哨架子。如果只是這般,裴南葦更願意轉頭去看官道盡頭兩位劍士的對決,或者去看那庄稼漢子如何勢如破竹穿過北涼鐵騎擺出的陣勢,但是地面下的刺客好像精通奇門遁甲,並非一直隱匿于這地下,而是可以在下面游走,被徐鳳年一刀刺回后,馬上便在附近再度破土而出,徐鳳年繡冬刀當下便橫掃而去,直接砍在那符將紅甲腰部,激起火星無數。

    一氣上黃庭。

    徐鳳年眉心淡紫印記愈發明顯。

    徐鳳年一擊命中,單手繡冬眨眼睛變成雙手握刀,不退反進,與那符將紅甲中的土甲不離五步,殺人何必十步行?

    雙手繡冬掠出一道璀璨光芒,由紅甲頭顱下划至腰,又是一長串刺眼火花!

    這一刀,是武當山上劈瀑布劈出來的。

    土甲一拳砸下,徐鳳年卻已圓滑收刀,軌跡漂亮至極,出力剛猛卻蓄力有余。

    蓄力是為下一刀,徐鳳年為何在山上揀選秘笈的時候挑了練行劍术而非站劍术?便是鐘情于與走劍異曲同工的滾刀那種殺伐冷冽的酣暢淋漓!徐鳳年握住繡冬,毫不凝滯,以驚虹貫日之勢直刺而去,這分明是紫禁山庄《殺鯨劍》中最決絕霸道的刺鯨!殺鯨劍由刀來使出,一樣氣概雄壯,繡冬刀尖刺在符將紅甲胸口上,徐鳳年仿佛絲毫沒有感覺到手心的肌膚沾裂鮮血布滿刀柄,一刺而去,絕不回旋!土甲沉重雙腳向后倒滑而去,一滑再滑!

    刺鯨一刀功成。

    雙手再變單手。

    春雷炸出刀鞘!

    徐鳳年左手古朴春雷,一出刀便是毫不留情的《綠水亭甲子習劍錄》中最精妙劍式,疊雷!

    一瞬疊起六聲雷。

    全部轟砸于土甲腰間。

    疊雷過后,再是刺鯨過后的繡冬使出《千劍草綱》中的劍术絕學,春雷同樣沒有停頓,遞出了上一代吳家劍塚劍侍趙玉台的一招“覆甲”。

    土甲踉蹌而退。

    接下來徐鳳年共計一十六刀,一氣呵成。

    每一刀皆是先輩心血精華所在!

    當徐鳳年終于后撤時,雖說符將紅甲並未完全落敗跡象,卻再毫無氣焰可言。

    裴南葦看到手持長短雙刀瀟灑而立的北涼世子,只能看到他的側臉。

    在獰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0 AM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一刺

    當符將紅甲即將破土暗殺世子殿下的那一刻,吳六鼎明顯感受到李淳罡有所分神,給予的壓力雖說並未減弱,盤繞利劍的青蛇劍罡依然長達一丈,但他知道這就是最佳的接劍時機。與吳六鼎心有靈犀的劍侍毫不猶豫便讓名劍素王出鞘,吳六鼎雙袖一卷,將身后被連根拔起的兩撥蘆葦化作數十劍,去擋下老劍神的渾厚青蛇劍氣,試圖后退接住素王劍。豈料李淳罡冷然一笑,一身破爛羊皮裘一縮一鼓,沛然氣機驀地散開,將那些鋒利遠勝尋常兵器的蘆葦劍雨一氣彈開,手中三尺劍連同劍氣本已長如槍矛,這一瞬更是銀河倒瀉般鋪天蓋地朝吳六鼎洶涌漫去,而素王劍離吳六鼎卻尚有一段距離。

    李淳罡身經百戰,且不說劍术與劍罡何等爐火純青,臨敵時每一次停轉早就天衣無縫,這一看似理所當然的失神,故意賣一個破綻給這吳家后生而已。吳六鼎所承家學不可謂不響當當天字號獨此一家,可劍塚練枯劍,塚外名動天下塚內只是吳家劍奴的老劍士喂劍招式再多,終歸不如真正對陣時那樣沒有絲毫套路可言,面臨劍主身陷危境,送出素王的女劍侍果真如外界傳言無動于衷,冷清眸子望向袖有青蛇膽氣粗的老劍神,酣戰至此,李淳罡劍氣已算駭人,可她確信離那兩袖青蛇還有一段距離,顯然劍主手中無劍,根本沒辦法迫使這位讓劍塚低頭整整三十年的老前輩使出成名絕技。

    這一代劍冠才出江湖就要凋零?吳六鼎衣袖無風而響,不知是体內氣機運轉所致,還是那冰冷刺骨的劍罡壓制,他神情平靜,雙指掐劍訣,輕聲道:“開匣。”

    我以靜氣馭劍上昆侖。

    直飛吳六鼎后背的素王劍仿佛被一物牽引,繞出一個彎月弧線,速度不減反而愈飛愈快,最后甚至已經完全快到肉眼不得見,顯然與术士魏叔陽布下的天罡劍陣不同,這才是仙人飛劍取頭顱!雖然這只是個雛形,但足以證明吳家劍塚的英才輩出,要知李淳罡成名以前,哪怕吳家兩百年前九騎九劍入北莽,殺敗一万精銳鐵騎,只有三人活著歸來,但仍是那個“天下劍意有一石,我獨占八斗”的吳家!只可惜這一百年中接連出了李淳罡與鄧太阿,吳家才不復前五百年風采。

    當吳六鼎終于握住那柄素王。

    附近蘆葦蕩一同往后倒去,層層推進,匪夷所思。

    李淳罡眯了眯眼,笑道:“有點意思。小子,憑你今日勉强馭劍几丈的道行,還不配老夫掏出家底,不過既然素王劍都出世了,老夫不介意讓你開開眼界,省得你到時候被鄧太阿桃花枝抽得找不到北。”

    吳六鼎心如止水,握劍抬臂,一夫當關。

    作劍塚起劍式。

    劍侍翠花閉上眼睛,不去看,能獲知更多有益的東西。她十歲時傷了眼睛,那段時間一直是閉目練劍,這之后就習慣了在枯塚練盲劍,十歲以后第一次握劍時睜眼,便是出塚前那一戰,故而一劍登頂。

    她喃喃道:“終于要來了嗎?可閉關這麼多年,李淳罡就真的只有兩袖青蛇?”

    不知為何,這般劍主生死懸一線的緊要關頭,女子劍侍再度睜眼,不看各自蓄勢的吳六鼎與老劍神,而是略顯驚訝望向那邊雙手刀一氣揮出十九招的世子殿下,招式極妙,姿勢極好,氣勢極足,若是連綿十九招能再承轉“如意”一些,就當得靈犀二字的評語。當年自己練劍,十二歲被吳家老祖宗評作如意,十八歲才是靈犀,出塚前老祖宗沒有說什麼,因為她取來了素王劍。不知那世子殿下練刀多少時日了,五年?十年?或是自幼練刀?

    她突然歪了歪視線,不是看那具名不副實的符將紅甲,而是一名强行闖入戰場的年輕女子,青絲青衣青繡鞋,卻握有一杆猩紅長槍。她猜這個清清秀秀的女子名字里會不會帶一個青字?

    當劍侍看到那女子一槍把符將紅甲摔到路邊,再一槍穿入甲胄挑到空中,繼而抽槍將尚未墜地的甲人刺出無數窟窿,等甲人總算墜地,一槍劈下,硬生生將龐大甲人徹底轟陷入地下。劍侍愈發訝異,緩緩說道:“了不得的槍法。聽說槍术分七品,角力伸長精熟守正出奇微幽神化,近百年來唯有槍仙王繡到了神化境界,可這女子該有微幽了吧?這槍,會是剎那嗎?她出槍真的很快啊,與我二十歲時的出劍差不多。可她這般不顧性命逆行氣機,損壞血脈,與自殺何異?”

    若有人聽見她自言自語,聯系世子殿下與青鳥的各自出手,大概都會覺得這娘們太自負了。

    可作為一名有資格拿到素王的劍侍,是自負是自信還真不好說。

    “走!”

    原本正要見識見識李淳罡缺了一臂后兩袖青蛇是否依舊無敵的吳六鼎冷不丁收劍,腳尖一點,一掠百步,拉起劍侍翠花就往蘆葦蕩中跑路。

    劍侍后退時腳步飄逸,好似蜻蜓點水,她只是皺眉,沒有說話。

    手持素王的吳六鼎苦澀道:“突然想起,那個第十一知道我斗不過李老前輩的兩袖青蛇,既然符將紅甲沒能得逞,如此一來,他若不加緊殺掉北涼世子,可能就再無法成功,而他一旦不顧那群北涼鐵騎,老前輩為了救人,肯定要對我痛下殺手,到時候指不定就不會只有兩袖青蛇了,這劍沒法比,我還得再回去與你練練劍,今日一戰,咱們不吃虧。”

    劍侍翠花對這位劍冠的臨陣脫懦夫行徑逃似乎並無反感,聽了吳六鼎的粗略解釋后輕輕哦了一聲。

    不出所料,當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同時見到符將紅甲被女婢青鳥摧破,以及李淳罡准備解決掉那名才華橫溢的吳家劍冠,硬扛寧峨眉一刀輕傷,直奔世子殿下,看那架勢,還有再扛下剎那槍也要殺死徐鳳年的決意。

    李淳罡身形一轉,棄吳六鼎不顧,手上一條劍罡如百丈青蛇,當空而去!

    天地間黯然失色。

    隨著青蛇翻滾扑殺向王明寅,整條寬闊官道裂出一道巨縫。

    吳六鼎嘿嘿道:“瞧見沒,這一劍真是嚇人。王明寅若是不急著殺北涼世子的話,那還好,不難擋下這條青蛇,若不計后果,就難說了。”

    劍侍嗯了一聲。

    “對了,翠花,老前輩的劍罡你學會了沒?”

    “會了。”

    “唉,今天可惜了。沒事,下次再戰,你再把兩袖青蛇偷學來。”

    “好。”

    她與劍主吳六鼎說話,大概就是這麼個腔調。

    “翠花,想啥呢,心不在焉的。”

    “在想那人會不會喜歡吃酸菜。”

    吳六鼎納悶問道:“誰?李淳罡李老前輩?”

    劍侍沒有說話。

    “他娘的不會是那世子殿下吧?”

    她還是不作聲。

    吳六鼎語重心長道:“翠花啊,人家是世子殿下哩,咋會吃你的酸菜,別想了,有我吃就好了。”

    重新背上素王劍的翠花平淡道:“可你每次吃完都說酸掉牙。”

    吳六鼎愣了愣,很實誠地嘆氣說道:“真的很酸啊。”

    她輕聲問道:“我會做酸菜和他會不會吃酸菜,有什麼關系?”

    吳六鼎訝異道:“你沒打算做酸菜給他吃?”

    她搖了搖頭。

    吳六鼎停下腳步,先捧腹大笑,還不過癮,再仰天大笑。

    這對被劍塚譽作三百年來最天資卓絕的劍冠劍侍,為何在一起的時候總說些與高手風范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王明寅確實硬抗了一記滾滾青蛇。

    腰間金黃軟劍已經被他取下,灌注一股真氣,斬去大半青蛇劍氣,身形搖晃時,被恰到好處的猩紅剎那槍揮中胸膛,王明寅的体魄再金剛不敗,也無法安然無恙,不去看剎那槍主人那張已是七竅都滲出鮮血的臉龐,被一槍拍回十几步的王明寅怒喝一聲,軟劍激射而出,羽箭一般刺向那名世子殿下,同時身形卻掠至那名礙事的持剎那槍女子身前,一記肩靠撞山而去,以己命去換主人命的年輕女子連人帶槍被撞到路邊槐樹上,王明寅再度踏步前行,速度之快,快到能夠離世子殿下十步的時候握住那柄軟劍。

    第二條青蛇再至。

    王明寅雙腳深陷于地面,軟劍抬到肩部高度,以長槍姿態去破這條劍氣彙聚而成的猙獰青蛇。

    只要扛下這袖青蛇,他不管如何重傷,都有把握摘下那徐家子孫的頭顱!

    事實上,王明寅的確扛下了。

    威力舉世罕見的青蛇劍氣在這名貌不驚人的漢子面前砰然爆綻開來。

    百丈青蛇被這個這些年確實在背對老天面朝土的庄稼漢子給摧碎,官道百丈路段被青色劍氣彌漫籠罩,兩排被殃及到的槐樹更是斷折成無數截。

    這個武力恐怖的男人,不是像農夫,他就是。世人都笑他第十一這個名號,說他是天底下最應該去記恨王仙芝的高手,因為武帝城城主非要自稱天下第二,好好的十大高手就被排到了第十一,而王明寅連續上榜又連續穩居第十一的位置,但其實王明寅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只在乎那山清水秀地方的一畝三分地,那里有個溫婉女子在等他回去,地里的庄稼總需要個男人去打理。她遇見他以來,便從沒有見過什麼軟劍,更不知道什麼天下第十一,只知道他是個不善言辭的木訥好男人,可以托付終生,家里窮些沒關系。

    終于擋下了。

    接下來便只有那一顆頭顱了。

    青鳥頹然躺在路邊,掙扎著想要起身去拿起遠處的剎那槍,吐出一口烏黑血液,仍是站起不來。她恨那個殺了娘的父親,所以她恨這杆一直庫存在聽潮亭里的名槍。原本這杆剎那,只是用來去殺那個明明槍术第一卻不再用槍的男人。但出北涼前,大柱國說可能會用得上,將剎那送到了她面前,她毫不猶豫接下了。今天,她又毫不猶豫取出來。她精于暗殺,所以正面對敵,其實一直不是她的强項,可身為死士,天干死士中的丙,如何去死還會不知道嗎?她毫不猶豫去赴死。

    與青鳥一樣,道路上所有人都已來不及去救世子殿下。

    哪怕李淳罡已經凌空一掠而來。

    王明寅正要出手,卻不得動彈了。

    他緩慢低頭。

    看到一只由后背而來洞穿整個胸膛的手臂。

    那是一只白皙的手臂,並不粗壯。

    這是陰險到驚世駭俗的一記手刀。

    相信當今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能引發整座江湖轟動的刺殺了。

    面無表情卻一身汗水的徐鳳年持刀而立,看到王明寅身后探出一顆腦袋。

    這名注定要名動天下的刺客長得一點都不凶神惡煞,臉龐稚嫩秀氣,還是個少女。

    她笑了笑。

    呵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1 AM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九刀

    那少女呵呵一笑后,老劍神已是一掠而來,她抽出穿透王明寅身体的手刀,嬌小消瘦的身影后躍,雙腳粘沾在一棵半截老槐上,再一點,如流星一般消逝不見。她輕輕來輕輕走,即使是李淳罡這樣飽經滄桑的老家伙都瞪大眼睛,倒不是說那妮子武力勝過了當之無愧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后者硬抗兩袖百丈青蛇,中間還被剎那槍砸中胸口,加上所有注意力都投在徐鳳年身上,這才有了被一擊得手的可能性,那名少女將天時地利人和一切都拿捏得精准無比,最終一記手刀,成功擊斃了王明寅,讓其死不瞑目。等到李淳罡趕到,再毫不留戀地退走,頗有彗星襲月飛鷹擊殿的超一流刺客氣度。

    徐鳳年卻顧不上這些,默默來到臉白如雪的青鳥身邊,坐在地上,將她抱入懷中,伸手抹去她嘴角觸目驚心的黑血,李淳罡拋掉手中劍,在空中畫出一個優美的半圓軌跡后,恰巧插入馬車前插于地面的劍鞘,老頭儿緊了緊羊皮裘,逛蕩到世子殿下面前,這位北涼最大的公子哥,面對破土而出的符將紅甲能夠臨危不亂,一氣呵成十九招,后來又得面對志在自己那顆頭顱的王明寅,依舊不曾退縮半步,可這時,竟然茫然失措,只是痴痴看著懷中氣息如紙薄的婢女,老劍神悄悄嘆氣,蹲下身,雙指捏住青衣女婢的手臂,皺眉問道:“那殺了王明寅的女娃娃,是你家死士?”

    徐鳳年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能救嗎?”

    李淳罡神情凝重,一指敲在青鳥眉心上,她昏昏睡去,老劍神緩緩說道:“這得看命。老夫先閉住她逆行的氣血,只是在黃泉路上拉住了她,至于她能否走回陽間,天曉得。便是那槍仙王繡氣血最盛時的四十歲,也不敢如此使用剎那槍里的霸王卸甲,這小妞儿當真是為了你不惜性命。你先將她抱回車廂,老夫看能否灌注劍罡為其續命。這一柱香時間,別讓人打擾,否則齊玄幀再世都救不了她。”

    徐鳳年慘然一笑。

    衣裳碎爛几乎遮不住身軀的舒羞倉皇而至,她似乎在蘆葦蕩中殺紅了眼,跪地顫聲道:“殿下,魏真人劍陣破去了木甲,可呂錢塘被火甲里的屍体爆炸震碎了五髒六腑,要死了。”

    徐鳳年只是清淡哦了一聲,抱起青鳥走向馬車,舒羞面容凄涼,一臉兔死狐悲,三名被大柱國欽點護駕的扈從中,呂錢塘無疑最被世子殿下器重,此時即將人死如燈滅,竟沒有任何撫慰言語,舒羞自認已經相當刻薄,比較這位將來有望世襲罔替新北涼王的年輕男子,正應了南疆那個小巫見大巫的說法,一時間她几乎有趁機逃離的念頭,只是想到大柱國的鐵血手腕,舒羞凄然一笑,逃?天大地大,能逃出人屠的五指山?生于帝王家算什麼不幸,給王侯家做命賤不如狗的奴仆才可憐。舒羞在呂錢塘生前一直與這名東越劍士爭名頭爭地位,希冀著如何在三人中脫穎而出,獨獨被世子殿下青眼相加,這會儿卻有些心如死灰,默默返回蘆葦蕩,去看呂錢塘最后一眼。

    姜泥與魚幼薇騰出車廂,老劍神提劍而上,以劍罡救人,李淳罡見徐鳳年呆呆坐在一旁,惱火道:“在這里瞎瞪眼作甚,出去。堂堂世子殿下,大戰帷幕才落,就躲在這里,成何体統。”

    徐鳳年下車后,環視一周,官道早已是溝壑縱橫,破敗不堪。一場死戰,大戟寧峨眉與鳳字營校尉袁猛都身受重傷,輕騎死八人,傷十六人。老道魏叔陽從蘆葦蕩中走出,看到徐鳳年安然無恙,如釋重負。徐鳳年臨近戰場,拔出那根將一名輕騎釘死在地上的卜字鐵戟,脫下外衫蓋在那死卒身上,將大戟還給寧峨眉,輕聲道:“寧將軍,你與袁校尉負責清理戰場,我先去一趟蘆葦蕩。”

    一臂被王明寅震斷的寧峨眉重重點頭,瞥了眼被世子殿下用衣衫蓋住胸膛的袍澤,眼神柔和了几分。

    徐鳳年與魏叔陽一同走入蘆葦蕩,呂錢塘一身是血,坐在臨水的岸邊,容顏凄麗的舒羞在一旁怔怔出神,楊青風站在不遠處,伸手折斷一根根隨風而搖蕩的蘆葦。徐鳳年拎了一壺酒,坐在將赤霞劍橫放在雙膝上的呂錢塘對面,默不作聲。

    這位劍士久在北涼王府做鷹犬,當年行走江湖時的豪邁氣度都被磨平棱角,反而臨死生出了一股豪氣,不再對世子殿下低眉順眼,咳嗽出血后大笑道:“殿下,敢問這酒是送行酒嗎?”

    徐鳳年抬起酒壺,問道:“能喝?”

    已經是回光返照的呂錢塘氣血恢復了几分,粗壯雙臂軟綿綿搭在劍身上,自嘲笑道:“不能喝也要喝,否則豈不是白死了?可惜我雙手已廢,怕是握不住酒壺,勞煩殿下一番。”

    徐鳳年伸手為呂錢塘倒酒入嘴。修道一生可謂無牽無掛的魏叔陽見到此情此景,喟嘆一聲。尤其是那以嬉戲人生為樂的舒羞,不管再如何沒心沒肺,還是眼眶濕潤,坐遠了几分,背過身子。徐鳳年收手,握住酒壺,輕聲問道:“有什麼遺願嗎?”

    呂錢塘灑脫笑道:“沒有了,我一介武夫,早就是國破家亡,只剩下手中一柄劍而已。真要說的話,倒是希望殿下能夠將呂錢塘骨灰撒到廣陵江中,觀潮練劍十年,每年八月十五,那一線潮,風景極好,殿下若是去了廣陵,是該去觀此景才不枉此生。”

    徐鳳年笑道:“好。”

    呂錢塘吐出一口血水,突然笑罵道:“狗日的世子殿下!”

    徐鳳年一笑置之。

    呂錢塘大笑出了大灘血跡,斷斷續續道:“這話老子早就想說了,憑什麼你一個毛頭小子要讓我賣命?不就仗著有個人屠父親嗎,有甚了不得的!有本事你自個儿打天下去,那才能讓老子心服口服!”

    舒羞愕然轉身,生怕世子殿下一怒之下做出什麼過激勾當,不過看上去徐鳳年似乎並不介意,只是再次性子溫良地倒酒給口無遮攔的呂錢塘,后者連酒帶血一同咽下,眺望遠方,約莫是精氣神殆盡,輕聲道:“這一路行來,于雨中小道觀老劍神兩劍,馬踏青羊宮,江上再觀劍仙斷江一劍,死得也不算太冤枉。今日蘆葦蕩一戰,呂錢塘以手中劍破火甲,死前還得世子殿下親自倒酒兩口,足矣。”

    呂錢塘低頭望著巨劍,閉眼喃喃道:“只是這赤霞劍,還沒摸夠啊。”

    面容祥和的大劍呂錢塘此時氣機已絕。

    徐鳳年將酒壺放在赤霞劍上,起身后平靜道:“楊青風,呂錢塘火化后骨灰放入壇中。”

    楊青風停止折斷蘆葦杆子的小動作,低頭恭敬道:“喏!”

    不知為何,靖安王妃裴南葦並未逗留在官道上,而是小跑跟著徐鳳年來到了蘆葦蕩中,她親眼看到這一幕,緊咬著嘴唇,神情復雜。

    徐鳳年與魏叔陽折返時,正要開口詢問一些細節,体內氣機一凝,剛要抽出繡冬刀,就被一擊戳中胸口,整個人如斷線風箏一般遙遙墜入水中,魏叔陽-根本來不及出手攔截那一刺。裴南葦只覺得莫名其妙,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失落,並非草包一個的北涼世子就這樣死了?她看到了那名刺客容貌,正是手刃了視一百驍騎于無物的庄稼漢子的罪魁禍首,相貌清秀如鄰家少女的她,一擊得手后,並未退去,而是站在原地皺了皺鼻子,似乎很不滿意的樣子。舒羞和楊青風阻敵,魏叔陽救人,忙作一團。裴王妃回過神后思量著這不可貌相的少女難道不是北涼死士?而是來刺殺世子殿下的?那她為何要殺死那勇悍無比的庄稼漢子?

    漣漪未平,漣漪再起,墜入水中的徐鳳年手持雙刀而出,讓魏叔陽懸著的心放下一半,常理而言,刺客這一刺凶悍恐怖,恐怕連他都擋不下,更別說殿下了。徐鳳年緊閉牙關,卻擋不住鮮血涌出。他直視這位出手詭譎的刺客,開口沉聲問道:“既然要殺我,官道上為何擋下王明寅?”

    少女笑著呵了一聲,身影鬼魅前衝,竟然接連與舒羞楊青風魏叔陽三人堪堪擦肩而過,兩根手指分別點中徐鳳年手中繡冬春雷,然后一腳踩在他胸口上,將世子殿下再度轟入水中,魏叔陽等人清晰可見被一腳踏胸的世子殿下噴出一口濃郁血水。魏叔陽剛要有所動作,蘆葦蕩中竄出一頭黑白相間的古怪大貓,舒羞雙掌拍在腦袋上,非但沒有將擋住洶洶來勢,反而被它一巴掌甩飛出去,楊青風更被它一掌擊中,他們几人與符將紅甲拼死一戰,差不多都是强弩之末,但這般被一頭畜生輕松擊退,實在是出人意料,擔憂世子殿下生死的魏叔陽怒喝一聲:“孽畜!”

    少女面無表情呵呵一笑,與寵物一前一后夾擊九斗米老道,一記手刀砍中魏叔陽脖子,直接將老道士拍入泥地。然后她不理睬仍能勉强保持站立的舒羞與楊青風,只是望向圈圈漣漪的水面。

    徐鳳年第三次從水中走出。

    帶著一頭寵物大貓的刺客少女總算開口說話,“第一刺,因為你有麒麟絲甲護体,得以不死。可我一踏踏在被我撕開寶甲處的胸口,你應該死了的。”

    面無血色的徐鳳年眉心紅印淡紫入深紫,眯眼不作聲。

    少女呀了一聲,恍然說道:“看來真被你得了王重樓的大黃庭,沒事,就不信你能真不死,你離九重樓境界還差得遠。”

    徐鳳年咬牙問道:“呵呵姑娘,我跟你有仇?”

    “沒仇。不過有人出一千兩黃金要買你的命,我做買賣一向很講規矩,既然收了錢,就得親手拿命。再說了,若你被那王明寅殺了,我還得還五百兩黃金回去。”

    她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王明寅這種絕世高手身后,自然能夠在說話間就一掌拍在世子殿下太陽穴,可憐徐鳳年頭顱一震,側飛出去,滾倒了一大片蘆葦。

    徐鳳年已經七竅流血,卻還是以刀拄地,站起了身。

    “呵,你這命果然值一千兩黃金。我做生意,向來是先拿一半定金,出手不出手得看我心情,心情好,拿到手另外一半定金就開始殺人,心情不好,就殺了付我定金的人,所以我出道這些年,做成的生意沒有几筆,襄樊城里那位,膽子不小。我心情好,就答應他殺了你后,再去殺一個叫裴南葦的女人,是不是她?”

    她不管說什麼,總是板著一張清秀婉約的臉,便是呵呵笑時,也生硬無比。話說完時,徐鳳年已經再次被她擊倒,她談不上任何招式,從不拖泥帶水,從來都是一招便見效。

    靖安王妃臉色凄然。

    少女緩緩前行,走向單膝跪地的世子殿下,輕聲道:“徐鳳年,你是在等北涼王府的暗中死士嗎?告訴你呀,沒了。”

    徐鳳年手背擦了擦嘴角血跡,冷然笑道:“沒在等。靠誰都不如靠己。”

    站起身后,徐鳳年右手正握繡冬刀。

    左手反手春雷。

    姿勢古怪絕倫。

    少女頭一回露出凝重表情。

    劍一。

    一劍走龍蛇。

    劍二。

    雙劍交相呼應。

    劍三。

    劍上劍氣重三斤。

    直至劍八。

    劍九一劍六千里。

    世間還有誰比徐鳳年更精研劍九老黃的九劍?

    尤其是那劍九!

    他身臨必死境地,以雙刀入劍,蘆葦蕩中竟是劍意凜然。

    尤其是那最后有洶涌大黃庭支撐的劍九,更是讓雙刀隱隱生出有一股明黃劍氣。

    少女擋下只有七八分形似卻唯有四五分神似的劍一至劍八,並不吃力,唯獨那劍九,形似才二三,神似卻**,終于身形消彌而退。

    老劍神李淳罡急急踏著蘆葦而來。

    看到最后一劍,立于蘆葦叢頂,飄飄欲仙,嘖嘖贊道:“一劍成就大道,任你万般技巧皆是土雞瓦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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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6 A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對峙

    徐鳳年怔怔站在水畔,依然保持正提繡冬反握春雷的古怪姿勢。

    老劍神並未出聲,確認那名少女殺手遠退后才從蘆葦叢尖上飄落下來,武道修行,大多數人都是循序漸進,厚積薄發,甚至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如李淳罡自身,便是例子,劍道登峰以后遭遇一系列波折,心思不定,非但跨過那道門檻,反而跌入凡塵般與陸地神仙境界愈行愈遠。但有些天才,卻能在莫大機緣下躍境而漲,百年來前有齊玄幀,后有一步天象的武當新掌教和爛陀山女法王,這几朵奇葩大多都是求一個虛無縹緲的無上天道,抓住便成龍,抓不住一輩子都寂寂無名,不可以常理揣度,稍次的天才則如吳六鼎之流,以戰養戰,孕育境界,眼前這位世子殿下,大体與吳家劍冠相似,屬于破而后立,只是瞬間晉升的境界如暗室點燭,剎那光亮,稍縱即逝,不能常明,至于事后能領悟几分玄意,還得看造化與天賦,連驚才絕艷如李淳罡都逃不脫這個窠臼,偶爾迸出神仙一劍又如何,便是陸地神仙了?早呢,在老劍神看來,除去那個被倒霉刺殺的王明寅,剩余當世九大在榜的頂尖高手,恐怕只有王仙芝入了陸地神仙境界,鄧太阿大概與他當年初上龍虎山時的巔峰相差無几,仍然離那人間仙人差了一毫,看似一毫,說不定就是千里距離,武道一途,實在是沒有盡頭可言。

    徐鳳年悠悠吐出一口氣,命懸一線的血戰過后竟沒有絲毫疲憊,大黃庭委實是妙不可言。轉身去攙扶起魏叔陽,九斗米老道人滿面愧疚,各有負傷的舒羞與楊青風各有分工,舒羞緊跟其后,楊青風留下來處理呂錢塘的后事。老劍神腳踏蘆葦率先離去,自在逍遙,看得裴南葦又是一陣目眩神搖,今日波折,几乎顛覆了這位靖安王妃三十年安穩生活,羊皮裘老頭儿的卓絕劍术,百丈青蛇恢弘無比,鳳字營輕騎面對庄稼漢子不退死戰,兩名將軍更是身先士卒,再是那青衣女婢一杆紅槍出神入化,拼死救主。看似金剛不敗的庄稼漢子被一名古怪少女以手作刀一擊斃命,官道與蘆葦蕩中,行徑荒唐的北涼世子殿下則兩番悍然出刀,哪里是外界傳言的草包紈绔?分明殺人退敵熟稔得很!

    裴南葦走在徐鳳年身后,輕聲道:“終于知道趙衡為何不折手段來殺你。”

    見魏叔陽實在無法行走,干脆輕柔背起老道人的徐鳳年語調冷漠道:“裴王妃,本世子正在思量如何處置你,所以勸你少說話。既然趙衡無所謂你的生死,我不介意地上多一顆腦袋,反正今天死的人夠多了。趙衡說送侄千里,結果讓王明寅來送行,侄子若是送一顆靖安王妃的頭顱回去,相信靖安王叔會很感動。”

    裴南葦當下噤若寒蟬。

    徐鳳年突然語氣柔和了几分,卻不是靖安王妃有這份待遇,而是輕聲詢問一名地位與裴南葦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扈從:“舒羞,你如果想要離去,我不會攔你,而且徐驍那邊我替你解釋。”

    舒羞似乎完全沒料到涼薄城府的世子殿下會有這麼一席開誠布公的言語,愣了片刻,望著那衣袍上沾了許多塵埃與鮮血的背影,柔聲道:“殿下,以后還會有此等九死一生的戰況嗎?”

    徐鳳年抬頭看了眼天色,點頭道:“不一定,如果有的話,多半比今日更加凶險。你若今日不走,我還會毫不猶豫將你當作可以任意舍棄的棋子。”

    舒羞嗯了一聲。微風拂面,傳來一陣淡淡的蘆葦清香,愛美的舒羞伸出手指去撫平額頭紛飛而亂的青絲,與世子殿下一起望著天空,笑道:“不走的話,能有好處嗎?殿下也清楚,舒羞就是這般市儈的人。”

    出乎意料的徐鳳年停下腳步,轉頭笑道:“早知道你覬覦本世子身体已久,可這事儿,真不能一口答應呀。”

    身負重傷卻神志清醒的魏叔陽伸手撫須,笑而不語。被揭穿心底旖旎秘密的舒羞聽到這話,俏臉一紅,然后瞬間就笑出了眼淚。徐鳳年看著眼前嫵媚風情的女子,微笑道:“舒羞,你其實很好看,真的。”

    舒羞難得有膽量打趣道:“整個北涼都知道世子殿下床下說話,從來都是真的。”

    徐鳳年走在綠意盎然的小徑上,時不時伸手撥開凌亂傾斜的蘆葦,“真不走?”

    舒羞笑道:“在想。”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說道:“走的話,要銀子給銀子,要秘笈給秘笈。不走的話,舒羞,我問你,想不想做一回王妃?”

    舒羞心頭一震,小心問道:“王妃?”

    徐鳳年點頭道:“靖安王妃。”

    舒羞試探性說道:“王妃這般傾國傾城的姿容,易容假扮仍是很難的。”

    徐鳳年嗯了一聲,這才剛勾起舒羞一肚子如蘆葦蕩旺盛生長的好奇,便無下文。同時簡直是視靖安王妃裴南葦如無物。

    魏叔陽覺得被世子殿下背著不成体統,說道:“殿下,老道可以自己走的。”

    徐鳳年哈哈笑道:“無妨無妨,小時候總讓魏爺爺在聽潮亭里背上背下,這回該輪到我了。”

    魏叔陽嘆氣一聲,笑意滄桑。

    裴南葦與舒羞各懷心思,安靜走在一老一小身后。

    風起風落,蘆葦飄搖,終于走到了小徑尾端。

    坑窪不成樣子的官道上,充沛著一股無言的肅殺氣,徐鳳年先將魏叔陽安置在一輛馬車上,前一輛躺著生死未卜的青鳥,不過看到李淳罡老神在在的姿態,徐鳳年松了口氣,吩咐舒羞帶人將几具符將紅甲的甲胄小心收集起來,最后走到王明寅屍体身邊蹲下,對于這名天下有數的拔尖武夫,以前只是聽徐驍提及襄樊攻守戰的一筆几句言語帶過,王明寅雖是襄樊儒將王陽明的親弟弟,對于春秋國戰卻有著不俗的深刻見解,當年曾力勸王陽明棄城一同隱居,只是那位上陰兵家一心殺身求仁舍生取義,王明寅只得旁觀至落幕,故而他對于徐驍並未什麼深仇大恨,只是留下一句不許徐家人入襄樊的誓言,今日按約而至,不曾想沒有取走北涼世子的頭顱,反而被本該是盟友的殺手偷襲一刺,天下第十一,便成空缺,江湖中不知多少武夫開始為此蠢蠢欲動。徐鳳年撿起那柄金黃色軟劍,細細打量,大戟寧峨眉安靜站在身后,徐鳳年將軟劍放在王明寅身上問道:“寧將軍,右臂如何了?”

    寧峨眉單膝跪地,低頭沉聲說道:“不礙事。只是屬下無能,差點耽誤了殿下大事,求殿下責罰!”

    徐鳳年起身望向遠處馬蹄濺起的塵囂,搖頭笑道:“責罰不責罰,以后再說,你讓人在蘆葦蕩厚葬了這王明寅,好歹是天下第十一的高手,如果擔心鳳字營心里有疙瘩,你稍后讓舒羞與楊青風來做。”

    寧峨眉搖頭道:“鳳字營對殿下唯命是從!”

    徐鳳年吹了一聲口哨,坐騎狂奔而來,一躍而上,經過李淳罡與姜泥所在馬車時,拿過了那杆剎那槍。隨后提槍策馬來到几十輕騎身前,冷聲道:“抽刀!”

    那几十驍騎瞬間齊齊抽刀,與世子殿下一同面對官道上的雷鳴馬蹄,聽聲音,是不下五百數目的青州重甲騎兵。

    八十北涼輕騎對上了六百青州重騎。對面依稀可見森寒劍戟烏黑重甲擁簇下,為首是一位身穿大黃蟒袍的男子,身邊一位雄壯猛將身披厚重大甲,手中一根銀白梨花槍,配以紅纓,模樣威武。武將似乎與蟒袍男人說了几句,單騎縱馬前來,徐鳳年二話不說,提槍前衝,相距百步時,那名青州武將好似感受到來人的殺氣騰騰,壓下輕敵心思,皺眉應對,自視一槍便可將眼前華服公子哥挑翻馬下,若非靖安王叮囑不可傷人,他都要忍不住替青州軍卒儿郎們好生教訓一頓這名北涼世子。

    五十步時,武將見這家伙來勢更加迅猛,絲毫沒有對話的意圖,一時間生出怒氣,不知好歹的東西!

    手腕一抖,持槍對峙而衝,紅纓旋轉,隨即舞出一個漂亮的槍花,讓身后青州騎兵一陣喝彩叫好。

    兩騎剎那碰面。

    銀白梨花槍被那皮囊一等俊逸的公子哥單手輕描淡寫撥開,手中猩紅詭異的長槍閃電一刺,瞬間破甲,長槍彎出一個驚艷的弧度,硬生生抵住那壯碩武將的胸口!兩騎側身而過時,那名胸口鐵甲碎裂的武將竟被一槍擊飛,墜落在官道上,白馬紅槍的公子哥提槍再刺,直接將這名武將刺死當場,頭顱盡裂,緩速的白馬悠閑轉了一圈,再次面朝六百青州精銳騎兵,手提長槍的公子哥輕輕一抖,在地上甩出一串醒目血珠,望向一身蟒袍的陰沉男子,笑道:“靖安王叔,看這排場,是真的要給小侄送行千里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6 A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收刀

    那公子哥錦衣華服白馬紅槍,陣前殺人后仍是談笑自若,看得六百青州重騎俱是心顫。

    要知那名被刺于馬下的將軍可是襄樊戰力前三甲的猛士,卻不料一照面便被一槍斃命,況且他身前馬匹上坐著的是堂堂靖安王,六大藩王中僅排在燕敕廣陵兩王身后,這位北涼世子不管家世煊赫,終究是小輩,更不在北涼地盤上,怎麼就敢如此放肆?當面拂逆被襄樊百姓視作神明的靖安王?

    一時間這嫡系六百甲群情激憤,只需身穿蟒袍的主子一聲令下就要衝殺碾壓過去,莫說你是北涼世子,便是北涼王在此又如何?真當天下騎兵都是繡花枕頭不成?!北涼號稱三十万鐵騎甲天下,青州第一個不服!

    靖安王身穿一件江牙海水五爪坐龍黃蟒袍,顏色尊貴,比較藍白雙色都要高出一籌,蟒水更是位列一等,僅就蟒袍而言,確是比廣陵王都要高出半級品秩,可見皇帝陛下對于這個當年一同參與奪嫡的兄弟十分優待,甚至有些破格了。靖安王此番出場,終于沒有手掛念珠,與那越年老越肥胖以至于穿上蟒袍略顯臃腫的廣陵王不同,趙衡身穿這一襲蟒袍,十分熨帖合身。

    他緩緩抬手向后一揮,六百重騎瞬間整齊后撤,陣型毫無凝滯,分明戰陣熟諳,等重騎撤出五十步,趙衡輕夾胯下一匹產自西域汗血寶馬的馬腹,慢慢前行,無視那具屍体與一杆才染血的紅槍,平靜道:“八十輕騎不管如何驍勇善戰,都擋不下六百青州鐵騎。”

    “確實擋不下,但八十騎換兩百條命還是做得到。”徐鳳年不以為意道,眯眼盯著這位處心積慮要自己下黃泉的靖安王叔。

    襄樊城內,相互試探,可以談笑風生,到了這里已是撕破臉皮,徐鳳年身陷絕境,戾氣十足,尤其是驟然消化大量大黃庭后,原本可以壓抑住的戾氣被擴大無數倍,這才有了提起剎那槍殺死青州將軍的狠辣。

    但徐鳳年對兵事並非一竅不通,更不會狂妄無知到以為八十騎死戰就可勝了青州六百甲,只不過輸人不輸陣,再者今日蘆葦蕩外一戰,軍旅甲胄只是錦上添花,注定無非影響大局,所以靖安王率兵而來,等于用上一份讓他收買輕騎人心的大禮,徐鳳年樂得接受,他早就與魚幼薇說過要得人心,施予小恩小惠根本不濟事,因此便是在江上被吳六鼎一竿翻船后救人,徐鳳年都沒有真的以為就成功擄獲了大戟寧峨眉等一百騎的忠心。

    北涼號稱三十万鐵騎,自然不是三十万兵馬皆是馬上控弦之士,真正騎兵才三分之一,精銳鐵騎又只占三分之一,鳳字營八百白馬義從無疑是佼佼者,甲士越是武力出眾,則越是難以被平庸將領馴服,徐驍“大逆不道”撥出一百騎給儿子隨行,除了明白上的排場與護駕,其中未必沒有考校的意味,若是這一百騎都駕馭不住,日后如何去面對三十万新老悍卒?不止是徐驍,只要是一個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對于家中那些個繼承人都有持久不斷的審視權衡,更不要說生于皇宮的天潢貴胄們,便是有朝一日終于當上了儲君太子也不是就一勞永逸了。

    趙衡輕輕一笑,不置可否,臉上沒了故作親近的和顏悅色,這位藩王的上位者氣勢終于一覽無余。

    皇室宗親,本就更多擔負天下氣運,世人智者所謂的一遇風云便成龍,並非空玄妄言,儒家重養氣,道門真人有尋龍望氣本領,只是得先天龍脈龍氣者未必都能乘風云而起,大多被后天種種際遇所禁錮,導致昏聵晦暗。成事在天謀事在人,這便是說天道與人道兩途的妙義,至于先賢的人定勝天一說,往往被人曲解,其實本意該是人眾勝天才對。

    陣前,趙衡平淡問道:“王明寅死了?”

    徐鳳年點了點頭,笑道:“這位天下第十一名不虛傳,幸好小侄身邊有兩袖青蛇的李淳罡。”

    暗中提醒這位藩王八十北涼輕騎是擋不下,可還有一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老劍神。

    趙衡對此似乎並不意外,王明寅本就是死士,哪怕成功逃脫,趙衡都不允許他脫局而出,王明寅答應趕來襄樊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了的命運。這也是江湖高人尋常不願涉足廟堂爭斗的根源所在,終歸是敵不過軍隊的劍戟大網,百人敵千人敵又如何?西蜀那名皇叔被譽作當世劍聖,也不過是在北涼鐵蹄下劍斷人亡,被不計其數的兵馬硬生生耗死,屍体被馬匹踐踏而過,一灘肉泥,連死法都如此不堪。與其被當作一條走狗提著腦袋搏富貴,還不如在江湖逍遙做一尾游魚來得逍遙自在,

    徐鳳年笑道:“王明寅來襄樊不奇怪,倒是一名騎大貓的小姑娘,讓小侄很驚喜啊,他鄉遇故知,倒要感謝王叔的千兩黃金大手筆了。若非王叔一擲千金,小侄哪能見識到她的廬山真面目?呵呵。”

    情不自禁學那少女殺手呵呵一笑。

    趙衡聽聞此語,終于悄悄嘆息,只是不見臉色陰霾,反而豁然開朗般,他趙衡若是輸不起的人,如何能活到今日?再說這回輸了蘆葦蕩一戰,廟堂那邊暗戰卻是不輸反勝了,世上就准許眼前這后輩一人韜晦了?趙衡灑然笑道:“鳳年,是否從此便記恨下了王叔?”

    徐鳳年不曾想到趙衡會這般袒露問話,一時間沉默不語,眼前馬背上的人物是徐驍那一輩的翹楚,可與當今陛下爭奪天下輸在前,雖說春秋國戰中被徐驍壓了一頭輸在后,可論心機,徐鳳年沒有自負到可以與其並肩,若非這樣,徐鳳年也不至于當日在瘦羊湖畔客棧一席談話便濕透衣襟后背,今日趙衡一環接一環毒辣計謀迭出,尤其是連愛妻王妃都可拋棄的魄力,簡直就是可怕!徐鳳年不說話,趙衡也不計較,一副云淡風輕的姿態,徐鳳年半真半假,哈哈輕聲笑道:“如果王叔再無臨別贈禮,小侄自不敢記恨長輩,就當是得了千金難買的教訓,以后再不敢小覷北涼以外的英雄好漢。”

    抓住韁繩的趙衡下意識拇指食指摩挲捏轉,淡然道:“不湊巧,本王還真有兩件小贈禮。”

    心頭一跳的徐鳳年狹長丹鳳眸子中戾氣爆起,冷笑道:“既然王叔要送,小侄沒有不接的道理!”

    好大的口氣!

    趙衡忍不住一嘆,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家的嫡長子趙珣,若韜略才智與心思縝密,兩名年齡相差不多的世子並無明顯的高下,只是氣魄膽識而言,趙珣卻要差了太多,不過這怨不得珣儿,他自小長在靖安王府,受困于條框繁瑣的藩王法例,沒有多少真正歷練的機會,而自己這二十几年蝸在襄樊一城,許多道理言傳不如身教,因此珣儿只繼承了陰柔一面,戰場殺伐帶來的陽剛猛冽卻差了火候,這等梟雄胸襟,確不是殺几個仆役就能養育出來的。這徐鳳年,長得半點不似徐瘸子,但手腕心性卻十得**了,換作別人的孩子,誰敢堂而皇之陣前殺人?趙衡清楚察覺到徐鳳年不惜玉石俱焚的濃烈殺機,一笑置之,彎腰從馬背上解下一只長條錦繡包裹,入手微涼,寒意刺破肌膚,趙衡微笑道:“這只劍匣里頭有半截古劍與一本刀譜,都是本王從武帝城求來的,鳳年你練刀,刀譜用得上,至于古劍,不妨直說,本意是為你送行后,贈予李老劍神的。”

    徐鳳年震驚問道:“半柄木馬牛?”

    靖安王仰天笑道:“不錯。”

    趙衡繼而直直望向徐鳳年,第一次不掩飾他的殺意,冷聲道:“你信不信本王是當今世上唯一請得動那位陸地神仙離開武帝城的人?”

    徐鳳年手中那一杆剎那本來朝下的槍尖微微上提了几分,笑道:“信!”

    趙衡的殺氣轉瞬即逝,神情歸于平靜祥和,竟有几分英雄末路的落寞,將劍匣一揮拋出,丟給徐鳳年,掉轉馬頭,不帶語氣起伏道:“刀譜是那人存世的唯一一部秘笈,秘笈無名,但那人一生摧敗頂尖劍士無數,這部刀譜的輕重可想而知。徐鳳年,以后趙珣若是有機會離開青州,不管是去北涼,還是回去那座城,希望你別忘了今日小小贈禮。我也好,徐驍也罷,到底是老人了。以后肯定要由你們上台來翻云覆雨,我與你父親的恩怨,到今日為止算是了結干淨。需知做人逆勢如飲酒,順勢卻如倒茶,對不對?”

    徐鳳年伸手接過裝有半截木馬牛的劍匣,抱在懷中,沒有言語。

    大黃蟒袍的靖安王一騎絕塵而去。

    徐鳳年則默然調轉馬頭,提槍抱匣而返。

    八十騎個個眼神炙熱,馬陣立即讓開正中一條小徑。

    一騎穿過的徐鳳年輕聲道:“收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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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7 A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魔頭

   自始至終,靖安王趙衡都沒有提及王妃裴南葦。

    果真是王侯寡情比紙薄。

    徐鳳年下馬后,臨近北涼輕騎屍体與傷員附近,將剎那槍插在道路上,走到一名被將領袁猛親手包扎傷口的年輕騎兵身邊,蹲下去,接過袁猛的活,所有輕騎都分明看出世子殿下動作嫻熟,尤其當他低下頭咬住布結,將其咬結實了,便是大戟寧峨眉都動容。世子殿下的秉性,他們一路行來也算有些了解,鬼門關水勢湍急中涉險救人,但此后在船上始終不曾與誰客套近乎,后來與青州水師一戰,身先士卒,可有半點退縮,折了北涼軍銳氣?連那靖安王世子都給丟下水去做一條落水狗!誰敢再說當初他若在場定要將那顧劍棠舊部的東禁副都尉掛在穎椽城頭是一句空話?

    今日且不說霸氣出刀自救,鳳字營驚鴻一瞥,已覺刀法驚艷,就說剛才親率八十騎面對六百重騎,更一槍挑翻並刺死了那名膂力不俗的青州猛將!

    戰前只說抽刀二字,戰后只說收刀二字,這份氣度,何等相似北涼王?!

    還有此時,沉默著給身份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小小騎卒包扎傷口,又何曾矯情廢話半句了?!

    徐鳳年起身前,對那名眼睛通紅的騎卒輕輕道:“我知道你名字,叫王衝,我在春神湖上船頭練刀時,是你守的夜。”

    徐鳳年停頓了一下,道:“當時與你一同值夜的叫林衡,戰死了,是被王明寅用大戟刺死的,記得當時在船頭他與你悄悄爭執,林衡難得替我說了好話,說我練刀不是花架子,可惜死了。”

    徐鳳年起身后,抽出剎那槍,走向馬車,平淡道:“希望別再死了。”

    九十余白馬義從,不管受傷與否,齊齊下跪,沉聲道:“鳳字營願為世子殿下死戰!不退!”

    遠處,靖安王妃裴南葦臉色泛白,眼神復雜。

    ————

    蘆葦蕩中的零星村舍邊上,老者起身離去,手里抓了一把到處可取的小草用作揲筮,這是失傳的上古占卜,筮草隨手可得到處可摘,可卻不是誰都可以揲筮窺天機,故而包括龜甲在內的上古八揲,以揲筮入門最易得道最難,老儒生模樣的老人看似漫不經心地一撕再撕,筮草丟了一地,走出蘆葦蕩,湊巧不湊巧便撞上了從另一處穿出茂密蘆葦的年輕人,身后跟著一具宛如天兵的符將紅甲,手持巨劍,氣勢凌人。

    那年輕人不惱不喜,只是喃喃自語些什麼,見到老人后起始並非戒備,而是生怕身后傀儡驚嚇到無關人等,細細打量,松口氣,燦爛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牙齒,顯得格外人畜無害,停下腳步,顯然是要讓老人先行,是否愛幼不好說,尊老卻是十足。老人好似也沒有放在心上,擦肩而過的時候,輕聲說道:“趙楷,你娘親是否告訴你她生下你前,曾做夢天開數丈,四位天人捧日而至?你別不信,你誕生時,老夫親眼所見夜出紅日赤光繞室。至于你六歲時所斬白蛇,被傳是白帝幼子,倒是假的,不過是為了應驗欽天監赤帝斬白龍的說法,是老夫故意逗弄那南懷瑜那老笨蛋的。”

    趙楷張大嘴巴呆若木雞,然后小跑起來跟在老儒生身后,笑嘻嘻問道:“老先生,你與我娘親認識?”

    老人輕笑打趣道:“放心,我不是你外公。”

    趙楷哭笑不得,揮手讓符將紅甲中可一甲完敗四甲的金甲隱匿起來,半點不怕身份神秘至極的老人心懷叵測,腆著臉說道:“是外公才好。老先生,要不你給說說我娘親的往事唄?”

    老人腳步不停,搖頭道:“盡是些悲事慘事負心人,有啥可說有啥可聽的。故事故事,便是故去的事情了,多說無益。”

    趙楷溜須拍馬道:“嘿,老先生果真有大學問,難怪南監正都要被騙。故事這個解釋,當真是妙趣橫生!”

    老人笑罵道:“你這小子,到今天還不知道南懷瑜是姓南懷而非南嗎,虧得那老家伙還恨不得把孫女都送給你。”

    趙楷啊了一聲,汗顏道:“小子真不知道老監正姓南懷啊,還有這樣古怪的復姓?”

    老人擺擺手不客氣道:“離老夫遠點,你小子身上那股子氣太盛,別害得老夫以后無法下棋。這二十年來,論天下氣運,也就只有一個姓姜的小丫頭能力壓你一頭了。”

    趙楷仍是沒半點心眼的作態,死皮賴臉跟在老人身后,就跟在路上撿到了寶一樣。

    老人回頭望了一眼,說道:“趙家出了你這麼個小子,也算運道不衰,方才老夫在蘆葦蕩里頭與一個小女娃娃說了些話,你這就去十里外的鯉魚觀音廟,晚些時候她會單身而往,若是被她看見蘆葦蕩中火光,你務必要拉住,次女有女子三十六品中第二等殊貴的幼鳳命格,你可以當個小媳婦養在身邊。再有便是廟中會有西域小觀音一尊與你相逢,你接連失了四尊符將紅甲,若是得了她相助,無異于四十尊紅甲,她與几人都是十年后江湖上最拔尖的人物,先前百年才得以出兩三位陸地神仙,這一百年倒是奇怪,容老夫掐指算算,四五六,七位,最少七,再加上你的那個宿敵,說不定是八,嘖嘖,千年罕見的熱鬧景象吶。這一切,皆是拜兩人所賜,其中一人遠在北莽天邊,另一人近在眼前,就是你了。趙楷,你沒白投這個胎。那北涼世子,如何才能勝出?老夫很是好奇。”

    一直仿佛沒心沒肺的年輕人笑著問道:“老先生,難道天下還要再亂?比春秋國戰還要大亂?”

    是胡言亂語,還是一語中的?

    老人卻只是輕淡斜瞥了一眼:“老夫說是便是說不是便不是了?你就不會自己去等?”

    趙楷苦著臉道:“就怕活不到那一天嘛。”

    老人嗤笑道:“你這家伙倒是俗氣得有趣。”

    一路小跑著的趙楷撓頭道:“不有趣不有趣,小時候窮慣了,膽小而已。但小子看老先生龍行虎步,實在高人!”

    老人正想說什麼,趙楷就看到驚人的一幕,剛被他稱贊龍行虎步走路極其風采的老先生就被一個扛著向日葵的少女,以一記勢大力沉的鞭腿擊飛出去,所幸老先生拍了拍身上塵土便安然無恙站起身,估摸著是沒臉皮再在趙楷面前談天論地,加快步子前行,而更荒誕的畫面出現了,一只大貓跳出蘆葦蕩,跟在少女身后,與老先生一起消失在視野中。駐足不前的趙楷由衷感慨道:“老先生這一摔都能摔出神仙風范來,佩服!”

    趙楷思索片刻,果真去尋那一座鯉魚觀音廟。

    那邊,趙楷心目中的老神仙語重心長說道:“閨女啊,以后在外人面前給老夫一點顏面好不好,老夫將生平所學中最保命的武學盡數傳授給你,不求你以后給老夫養老送終,好歹見面了給個笑臉不是?”

    肩上扛著一杆向日葵身后跟著一頭魁梧大貓的少女猶豫了一下,很認真地板著臉擠出一個生硬笑臉。

    老人無奈道:“罷了罷了。”

    接下來都是老人的自說自話,有問沒答:“早跟你說那北涼世子不好殺,偏偏不信,這下失手了吧?接下來你再找機會就難了。”

    “靖安王那邊,你就別找他的晦氣了,趙衡還是有點本事與氣運的,王老怪此生無子嗣,當年與先皇約定,只認了趙衡這麼半個義子。”

    “不出所料的話,接下來的江湖便如前百年的士林一般群賢蔚起競長爭雄,再難如老夫和王老怪那樣各自鶴立雞群一切俯視之了,今天是王明寅被你所殺,接下來你還有的是機會。不過老夫先跟你說好,一品四境,那几個有望踏入陸地神仙境界的家伙,你別急著出手,一來怕你殺不掉,二來更怕你殺了讓江湖了無生趣。別跟老夫呵呵,不許假裝笑聲,老夫聽著滲得慌。閨女你想啊,等他們成了天下人眼中的神仙人物,你再殺之,豈不是最好?”

    “方才這姓趙的小子,尤其殺不得。否則就浪費了老夫當年辛苦抓條白蛇放在他面前的心思啦。至于那幼鳳命格一說,老夫唬人呢,天底下哪來那麼多機緣巧合。滿大街都是的話,也太不值錢了。”

    “唉,老夫此生也就拿你這閨女沒轍,誰讓你長得像老夫當年早夭的女儿呢。”

    老人一嘆再嘆,問道:“對了,現在還喜歡收藏釵子嗎?”

    不殺人時總給人嬌憨感覺的少女扛著向日葵,總算大發慈悲嗯了一聲。

    老人破天荒露出一臉無奈。

    他是誰?

    吾以三寸舌殺三百万人!與人屠徐驍和人貓韓貂寺並稱當世三大魔頭!

    兵儒釋道劍棋書畫茶詩等春秋十四聖,我獨霸三甲。

    老頭儿看了眼晴朗天空,眯眼沒來由說道:“要打雷了。”

    少女踮起腳尖,拿那向日葵遮在老人頭頂,呵呵一笑。

    老人開懷笑道:“滾滾天雷,劈得死齊玄幀,都劈不死老夫。閨女啊,與你說個秘密,老夫真是神仙。”

    翻臉不認人的少女一腳將老人踹翻在地。

    老人這回約莫是沒有外人在場,不急于起身,坐在泥土上,自言自語道:“當年我父曾言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願孩儿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這話那人屠子怎就不明白,以他當今成就,若是生個中規中矩的嫡長子,可保數代富貴安穩,這般便宜好事都不要,非要教出一個斗魁來做亂世的魔頭,連累徐瘸子自己到老都要奔波勞碌,沒有半天享福時光,何苦來哉?不過念在因為你儿子才讓老夫碰見了閨女,這些年也就沒給你下什麼大絆子,不過你既然已經到手了世襲罔替,以后就讓你儿子自求多福吧,老夫倒是要看看他如何能斗得過江湖廟堂和整座天下。”

    老人轉頭望向少女,喃喃道:“為了一根釵子,值得嗎?”

    少女還是嗯了一聲。

    老人搖頭又點頭道:“這世道人命比釵輕,對也不對。”

    老人起身緩緩道:“走吧,過會儿青州騎兵就要借剿匪的名頭大開殺戒,這片蘆葦蕩明年依舊茂盛,可那百來人命卻是都沒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7 AM

第一百二十八章 皇后

    徐驍只帶著几名北涼扈從便出了下馬嵬驛館,無比輕車簡從,伏天時分,京城燥熱無比,蟬鳴呱噪得讓人心煩,房頂空氣里顫動著似霧非霧的白氣儿,路上更是燙人腳板,富家翁裝扮的徐驍走走停停,歇腳時在一個小攤子要了一碗豆腐,小瓷碗沁涼沁涼,端在手心有些舒暢,京城的小吃都如這碗杏仁豆腐儿差不多,講究口味純正,涇渭分明,涼的就要冰涼,恨不得帶冰凌子,熱的得是滾燙,絕不能溫吞。

    背微駝的徐驍坐在攤子前,與那些個靠几文錢一大碗冰鎮杏仁豆腐解暑的京城百姓坐在一起,相當不起眼,徐驍拿著勺子,從瓷碗中刮出一小塊半透明的漂亮豆腐,放入嘴中,嘗著地道味道,微微一笑,這杏仁豆腐不看貴賤,並非富人家里往豆腐里頭多澆放了桂花糖水便更好吃,還得能嘗出一點若隱若現的苦意,這才合了古訓“夏多苦”。徐驍要了兩碗,一點不剩都吃完了,起身結賬付了五文錢。

    三文一碗,兩碗五文。

    徐驍繼續前行,走了足足一個時辰,直到能望見欽天監所轄的司天台才停腳,這二十年他這位王朝中唯一的異姓王進京次數屈指可數,但沒有一次來這為皇帝觀天象頒歷法的欽天監。

    門口有禁衛重兵把守,閑雜人等別說進入,便是靠近都要被拘禁拷問,徐驍身后有槍仙王繡師弟在內的三名扈從,加上他本人臨近欽天監后氣勢陡然一漲,那些禁衛竟是一時間都不敢上前放肆,直到徐驍離門不過十步,才有禁衛默默橫矛,無需徐驍說話,當世最頂尖的槍法大家劉偃兵便怒喝道:“大膽!”

    在劉偃兵面前持槍矛,實在是個笑話。而擋下可以佩劍上殿的北涼王,當然更是個笑話。

    只不過禁衛職責所在,加上天子腳下,欽天監禁衛習慣了來訪人士的畢恭畢敬,被喝斥后仍是持矛屹然不動,更有禁衛緩緩抽刀,欽天監是王朝重地,便是卿相豪門里的大人物,也不可和不敢擅闖!

    一隊與徐驍一樣輕車簡從的訪客中走出一位相貌平平的少婦模樣女子,溫言道:“不可對北涼王無禮。”

    禁衛瞧清楚了這少婦面容后,再不敢多看一眼,瞬間悉數跪地,剛要張嘴喊話,那女子便輕聲道:“免了。”

    徐驍轉頭看了看,微微驚訝,大概是本就駝背,也看不出是否彎腰鞠躬與否,淡淡說道:“徐驍恭迎皇后。”

    不但如此,徐驍再不去看這鳳儀天下整個王朝可謂是最身份尊貴的女子,只是斜了視線去瞧一名年輕女子,鼻尖上有些可愛雀斑,露出笑臉道:“隋珠公主咋一下子變成大姑娘家家了?記得上回見到還是個扎辮子的小妮子呢。”

    這位公主貌似對徐驍並不陌生,做了個俏皮鬼臉,上前几步,拉住徐驍的手,輕聲道:“徐伯伯,還記得上回你帶小雅去吃杏仁豆腐嗎,我回宮后讓御膳房做啦,可都沒那個味儿,想出宮再找,可惜沒徐伯伯領路就找不著,那會儿都哭慘了!”

    徐驍哈哈大笑,故意呼出一口氣,“聞聞,剛嘗了兩碗,是不是都是杏仁豆腐味?”

    隋珠公主捏住鼻子,哼哼道:“不好聞,徐伯伯騙人!”

    徐驍對一旁那位王朝里最富盛名的女子態度不可謂不平淡唐突,可好像對眼前出了名頑劣的小公主卻十分親昵,以徐驍的地位,喜歡便是喜歡,不喜歡罵你都算輕的,還得有點資歷才可以被這人屠罵上几句,何需故作姿態?徐驍此生,當面罵過當朝首輔張巨鹿的恩師老首輔,罵過顧劍棠大將軍,罵過淮南王,更打過靖安王,至于這趟入京,被他在殿外拿刀鞘打得半死的那位官員,雖說至今還躺在病榻上半死不活,可這清譽聲名卻在王朝扶搖直上,都誇贊說是國之股肱忠臣,要知道先前那家伙還被京師清流以及太學三万學子指摘作風不正,這會儿倒是異口同聲大誇特誇了,可見能被北涼王兼大柱國的徐驍打罵上一頓,只要不死,都能保本不說,甚至還要大賺一筆。

    徐驍讓皇后先行進入欽天監,拉著隋珠公主后行,抬頭瞥了眼“通微佳境”的御賜牌匾,嘲笑道:“通個屁幽!”

    走在前頭的皇后隱約皺眉,但臉上也只是微微一笑。

    挽著徐驍手臂的隋珠公主卻是使勁點頭附和道:“佳個屁境!”

    徐驍笑眯眯道:“還是小雅對伯伯的胃口,這段日子天天對著一幫礙眼的家伙,為了不去看他們,害得伯伯眼睛都不知道擱在哪里。”

    唯恐天下不亂的隋珠公主嘿嘿一笑,做了個抹脖子的乖張手勢,也不知道跟誰學的,輕聲道:“徐伯伯把他們都喀嚓了才大快人心。”

    徐驍嘆氣道:“可惜了,要有你這麼個儿媳婦就好,回去伯伯一定要把鳳年吊起來鞭打替小雅出氣。這小子沒福氣不說,還在武當山上惹惱了小雅,該打!”

    公主嗯嗯道:“既然伯伯都這麼說了,不管真打假打,小雅就不跟那家伙一般見識啦。”

    徐驍語重心長道:“小雅,別跟鳳年這家伙一般見識就對了,下次再去北涼那邊玩耍,可千万別再不去王府了,不差那几腳力氣嘛,順便讓鳳年帶你看万鯉翻滾的景象,好看得很。小雅啊,鳳年名中有鳳,你名字中有風,這緣分不小。”

    隋珠公主趙風雅嘻嘻一笑。

    皇后並未領著徐驍去欽天監里官員扎堆的通天台,而是去了社稷壇,鋪有東青南紅西白北黑中黃五色土,如今這類珍惜貢土都出自廣陵王轄內,廣陵王被王朝上下貶斥貪得無厭是一只活饕餮,唯獨這土,卻是小半捧都不敢私占。

    皇后輕聲喚了一聲,“雅儿。”

    隋珠公主這般歲數了都敢嚷著讓皇帝陛下做牛做馬跪在地上背她,而據說那位九五之尊則只能苦著臉向女儿求饒,只是到了親生母后這邊,才顯得乖巧,立即松開徐大柱國的手臂,不敢造次地輕輕離去,嘴上說是去通天台內跟南懷監正請教學問了。

    皇后望向並不高的社稷壇,語氣平緩道:“這些年雅儿始終都牢記大將軍的叮囑,在房間里喜歡光腳行走,也常吃粗糧,身体比年幼時確實好多了。”

    徐驍雙手負于背后,平靜說道:“什麼天氣下降地氣升騰什麼收盡大地浩氣這些鬼話,都是欽天監這幫無用算儒說的,徐驍只知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我家子女從小便都是這般養大,才能至今活蹦亂跳。”

    皇后不以為意,不知是真聽不懂這話中話,只是轉移話題,輕聲說道:“江南道的事情,我聽說了。寫《女戒》的那一位,已經被陛下送到長春-宮。”

    徐驍沒有出聲。

    長春-宮,說是長春,其實卻是本朝的冷宮。對于宮內嬪妃而言,已是天底下最可怕的監牢。

    這位執掌半座皇宮的女子仍是絲毫喜怒不露于形的冷清模樣,王朝百姓只知她的溫良賢淑,豪門世族才能知曉她的厲害。

    徐驍轉頭望向通天台,冷哼一聲,“讓小雅去那里,是怕我對當年還只是個小小從八品挈壺正的南懷瑜動手嗎?徐驍今日可沒帶刀,皇后多慮了。”

    皇后悄然不作聲,似乎默認。

    徐驍轉身,徑直走向通天台。

    她沒有轉身也沒有轉頭,仍是望向社稷壇高處,但言語終于多了一絲煙火氣,沉聲道:“大將軍!”

    徐驍沒有停步,冷笑道:“趙稚,難不成忘了她當年如何待你,你當年又是如何待她?”

    被直呼名字的皇后冷聲道:“夠了!徐驍,摘去一個空銜大柱國又如何,丟了兩遼又如何,你得了與我朝祖制不符的世襲罔替!”

    背駝腿瘸的徐驍淡然道:“朝廷要兩遼,張巨鹿要改革,他要做那中流砥柱,直說,徐驍給,絕無廢話,便是將這大柱國交到他手上又何妨?可顧劍棠算個什麼東西,就想著能騎在我頭上拉屎撒尿?至于趙衡這瘋子,沒有誰撐腰,敢沒臉沒臊對一個后輩出手?”

    皇后平聲靜氣說道:“這番話,只有我一人聽到。”

    徐驍繼續前行。

    她卻是沒有阻攔,而是走上了社稷壇,冷清嗓音緩緩傳來,“徐鳳年初次出門游歷,燕敕王曾派出九名玉鉤刺客,是我私自動用十八條人命攔下的,因為那時候我還覺得徐鳳年與雅儿還有希望有一段姻緣。”

    徐驍停下腳步,恰好看到活潑的隋珠公主站在閣樓外廊,趴在欄杆上揮手。

    徐驍笑了笑。

    就此離開欽天監。

    皇后趙稚幽幽一嘆,站在社稷壇中段位置,轉頭望向那終于老邁的背影,怔怔出神,她依稀記得當年親眼見到那個仍年輕氣盛的將軍,一臉憨笑,在房中半跪在地上,為那風姿無雙的吳姐姐親手穿上一雙他親手縫制的千層底布鞋,而那劍术已是超聖的白衣女子,僅僅為了一雙粗糙布鞋,便笑得無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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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8 A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春神謠

    官道上重歸肅靜,徐鳳年提著剎那槍坐入就近一輛車廂,這讓車內的魚幼薇和姜泥都有些不解,以世子殿下對女婢青鳥的親昵疼愛,怎會來到這輛車?無需兩女如何費勁思量,答案便水落石出,今日蘆葦蕩一役末尾出盡風頭的世子殿下才放下簾子,就嘔出一口鮮血,不小心吐在了抱貓的魚幼薇胸口,白裙白貓沾染了猩紅色,觸目驚心。

    不僅如此,徐鳳年剛靠著車壁盤膝坐下,七竅就開始滲出血絲,魚幼薇這時才發現他胸前衣衫破碎,甚至連里面一件呈現出綠幽顏色的古怪軟絲甲都有一道裂痕,臉上沒有一絲人氣的徐鳳年捂住傷口,喘氣道:“你們下車,先去把李老劍神喊來,再與寧峨眉說一聲一切事情都交由他全權處理,本世子暫不露面。”

    魚幼薇顧不得武媚娘,慌亂下車,姜泥掀起簾子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世子殿下似乎要强顏歡笑,但鮮血涌出七竅,如此一來真成了面目可憎。徐鳳年有苦自知,閉上眼睛,以大黃庭口訣配合《參同契》艱難吐納,只是吐多納少,氣息渾濁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刺骨疼痛,這等艱辛,早已不是純粹**上的折磨那般簡單。

    道教丹鼎學將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小竅分別喻作洞天福地,諸多竅穴,名不徒設,皆有深意,徐鳳年被武當老掌教王重樓强行灌輸了大黃庭修為,才挖穴六,開竅十四,其余磅礡氣機都如潛龍蟄伏在剩余竅穴,才使得不至于侵擾經脈,憑借著道門口訣徐徐吸納,有益無害,后來襄樊城那尊觀音帶万鬼夜行,一看之下又有奧妙裨益,登上二重,當時李淳罡護駕攔下了兩者對視,事后訓斥徐鳳年不知死活,根源就在這里。

    不曾想今日一戰,如驚蟄至春雷響万物初醒,全身大半竅穴齊齊洞開,六重大黃庭扶搖直上巍巍四重樓,這本該是徐鳳年練就金剛境体魄以后才可承受的浩大真氣。

    沒多久,李淳罡神情凝重入了車廂,看到徐鳳年這幅半死不活的光景,皺了皺眉頭,沉聲問道:“吐一納九,你真鐵了心要大黃庭而不要命了?沒有命,便是給你十份大黃庭又如何?”

    徐鳳年艱難翹起一根手指,似乎在笑。

    這個小動作的意思無非是世間哪來的十份大黃庭,道門百年才有這武當獨一份的大黃庭,不拼不搏一下,豈不是要早天譴。

    不破樓蘭終不還,本來出自一首膾炙人口的邊塞詩,在道統中更是被廣泛轉述,用作說明道門真人修大黃庭關的決心,不知多少苦心孤詣的道教真人被擋在大黃庭樓外,龍虎山上苦修此關不得出的真人沒有二十也有十個。開竅穴孕氣海,自成天地,才是道統典籍上所載提挈天地把握陰陽的真人,接下來若能隨心所欲閉竅關穴,方是逍遙仙人。在此之下,你便是龍虎山天師又如何,仍是半真半俗而已。

    此時,徐鳳年就是在拼死鎖住氣海真氣外泄,故而老劍神一眼看穿他吐少納多自尋磨難的意圖,偌大一個有望世襲罔替北涼王的世子殿下,這般學武為哪般?

    連李淳罡都想不明白,不明白歸不明白,可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小子經脈炸裂而亡,伸手彈指一點,彈在徐鳳年眉心,以劍入道,這一指喚作撞天鐘,天下大道殊途同歸,李淳罡替徐鳳年導引氣機,雖說要耗費大量心神,所幸不至于束手無策,吳家劍塚上乘御劍,大綱便是以靜氣攀昆侖,李淳罡自然也有不可言說的神通,整整半個時辰里與徐鳳年相對而坐,彈指不下三千,强如李淳罡仍是一身汗水淋漓,看到徐鳳年眉心印記趨于穩定,由黑轉紅,再由紅轉紫,老劍神長呼出一口氣,輕輕離開車廂,親自駕車,馬車緩行。

    一個時辰后,李淳罡轉身掀開簾子瞅了一眼,這小子衣襟濕透,全是血水,身体仍是劇烈顫抖,不斷響起如黃豆爆裂的聲音。正午時分,老頭儿再看了看,徐鳳年總算有僥幸活命的跡象。黃昏時李淳罡在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停下馬車,今天估摸著得夜宿荒郊野嶺了,車隊除了魏叔陽與舒羞楊青風三名扈從,鳳字營跟上的有六十余名白馬義從,袁猛領隊,其余輕騎在大戟寧峨眉率領下一邊處理后事,一邊算是殿后,應對有可能展開追殺的青州重騎。不過褚祿山很快就能奔襲而至,相信到時候即便六百重騎也掀不起風浪,苛酷著稱于世的褚祿山做事,陰狠自然不需多說,為人更是謹慎,否則以他的口碑,早死了千百回,這一坨惹得天怒人怨的肥球,沒點保命功夫和震懾手腕,斷然不敢離開北涼。

    前途未卜的靖安王妃一路上與姜泥和魚幼薇坐在車內,一身青衣皆是烏黑淤血的女婢占據了車廂大部分空間,愛干淨的裴王妃忍耐得辛苦万分,好不容易停車歇腳,立即跳下車,附近有十几輕騎游曳戒備,她不敢走遠,生怕被這些能夠坦然赴死的北涼悍卒一刀削去腦袋,死在這些人手下還不如成為那北涼世子的刀下亡魂,起碼他的雙刀極為漂亮不是?裴王妃看了一眼那名被世子殿下稱作舒羞的妖嬈女子,恰巧舒羞也投注視線過來,舒羞笑意玩味,瞧裴王妃如瞧一只待宰羔羊,在蘆葦蕩中聽到秘事的王妃心中驚懼,不敢再對視,撇過頭去看羊皮裘老神仙的馬車,他此時在做什麼?

    誰都猜想不到徐鳳年正在鬼門關轉悠,若冥界真有拘魂的牛頭馬面,想必一定記仇這要死不死要活不活的可惡世子。

    唯一知曉真相的李淳罡閉目養神,就如卑微出身觀潮練劍的呂錢塘一直不喜並且不懂徐鳳年一般無二,李淳罡此生前四十年仗劍橫行無敵于天下,也不太懂王侯子孫的心思,很大程度上的心存不屑,總覺得這些個靠家族祖蔭庇護的貴胄紈绔不值一提,難成氣候,吃不得苦,惜命怕死,故而在武道上往往輸于尋常出身的草莽龍蛇,更別提與吳六鼎這些家學淵源的天才並肩抗衡,在北涼出聽潮亭時得知這小子竟然練刀,差點笑掉大牙。老劍神輕輕自說自話:“若是這小子万一真的走火入魔,老夫舍得丟掉兩三成修為去為他引出洶涌倒瀉的大黃庭嗎?”

    靈丹產太虛,九轉入重爐。

    無人可見徐鳳年眉心一顆深紫印記熠熠生輝,一朝悟了長生理,一八青蓮朵朵開。

    徐鳳年竅穴浮出絲絲紫氣縈繞充斥車廂,當夕陽落山,他終于睜目,終于悟透了紫氣東來不再去的大黃庭精髓,微笑道:“過去神仙餌,今來到我嘗。”

    當世子殿下彎腰走出車廂,裴王妃下意識后撤了几步。這人好似血人魔頭一般,實在駭人。不光是裴王妃,生平最敬畏鬼神的姜泥立即爬回車廂。李淳罡冷哼一聲道:“又踩到狗屎了!”

    徐鳳年嗅了嗅身上氣味,刺鼻難聞,身上雖髒,但体內污垢卻是褪盡,舉目四望,隨口問道:“附近有沒有溪水或是山泉?”

    不卸甲不摘刀的袁猛縱馬而至,瞧見這詭譎畫面,壓下震驚,下馬恭敬道:“啟稟殿下,半里外有一深潭。”

    徐鳳年點頭道:“帶路。”

    到了碧綠水潭,几十騎白馬義從早已在遠處布下陣形,連面對天下第十一的王明寅都敢死戰,面對靖安王趙衡都可抽刀,還有誰能讓他們臨陣退卻?徐鳳年解下春雷繡冬雙刀,脫掉所有衣物,其中便有那件號稱刀槍不入卻被少女殺手一腳踹裂的麒麟絲甲。緩緩走入水潭,水面當即浮起大片血水,如同一朵綻放的碩大紅蓮。徐鳳年攤開手靠在一塊冰涼石頭上,神情肅穆,這趟不為人知的九死一生,富貴險中求,求來了的四重大黃庭,總共開啟竅穴六十八,体內氣機連綿不絕如江海,融會貫通,妙不可言,自信再以雙刀對敵,不僅可以一氣上黃庭,還能兩氣生青蓮,生生不息,只要不是對上王明寅這等可一擊致命的世間最拔尖强敵,哪怕是符將紅甲,憑借駁雜秘笈中擷選出來的精妙招术,勝負可在五五之間。

    徐鳳年身形下潛几分,水面與下巴持平,輕吹一口氣,蕩起陣陣漣漪,自言自語:“現在得了四具符將紅甲,半截木馬牛,一部刀譜,算是收獲頗豐吧?”

    徐鳳年眼神陰沉:“千万別忘了還有一位靖安王妃!”

    赤身**起身走出水潭,魚幼薇捧著一套嶄新象牙色玉袍,她轉頭不敢正視世子殿下。徐鳳年自己穿好衣物,一路默然走回馬車,鑽入車廂,怔怔看著昏迷不醒的青鳥,伸手輕輕撫摸那張因為太親近總忘了去仔細端詳的清秀臉頰,有些人,總是安靜站在身邊或者身后,一不小心不能再見時,才知道甚至連模樣都沒有記清楚。徐鳳年咬牙,狠狠按耐住將那王明寅屍体制成符將紅甲人的衝動,自嘲道:“還是怪自己太沒用了。”

    “最寵溺自己的大姐也好,好像從來不需要人照顧的二姐也好,生而金剛境的黃蠻儿也好,哪怕你們從不覺得需要,我都想著有一天能護著你們。”

    “徐驍當年沒能護著咱們的娘親,我總不能再犯同樣的錯。”

    雙手緩慢松開刀柄的徐鳳年拿起一片從樹林中摘下的葉子,放在唇邊輕輕吹起一支曲子。

    《春神謠》一曲終。

    徐鳳年紅著眼睛喃喃道:“娘。”

    這時猛然聽到極有韻律的馬蹄轟鳴過后,一個殺豬般的震天響嗓門傳來,大煞風景。

    “殿下,祿球儿死罪啊!祿球儿該死啊!殿下要是有個好歹,祿球儿就算拼死也要去把靖安王趙衡那老烏龜給開了**花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8 AM

第一百三十章 八叉

    靖安王妃只見一頭怕是有三百多斤重的肥豬從一架豪奢馬車滾下來,死了祖宗十八代般哀嚎,再滾到世子殿下並未乘坐的馬車前,可憐姜泥無奈掀開簾子怯生生說那家伙不在這輛車上。

    肥豬中氣十足的嚎叫只是略微一停,馬上就再度刺人耳膜,連滾帶爬到后邊的馬車附近,絲毫不介意一身價格不菲的錦衣沾泥,扑通一聲驟然跪在路里,立馬在膝下壓出兩個坑來,他淚眼婆娑,顧不得鼻涕眼淚,只是撕心裂肺。

    若是個女子這般古怪作態,裴王妃還能勉强接受,可這一大坨肥肉顫顫在那里鬼叫,實在是毛骨悚然。

    她猛然一驚,臉色劇變,她記起這胖子是誰了,正是那北涼最劣跡斑斑令人發指的祿球儿,無論男女,只要淪落在他手里,哪一個不是生不如死,裴王妃下意識后撤再后撤,再不覺得有半點滑稽可笑,只是遍体生寒。李劍神掏了掏耳屎,置若罔聞。

    正主徐鳳年走出車廂,跳下車,習以為常,平淡道:“褚胖子,別瞎嚷了,有點從三品千牛武將軍的風度好不好。”

    論惡名昭彰遠勝世子殿下的褚祿山跪地不起,抽泣道:“祿球儿這趟辦事糊涂,實在沒臉回北涼去見大將軍了啊!”

    徐鳳年拿繡冬刀鞘拍了一下褚祿山的臃腫臉頰,沒好氣道:“別在這里跟我裝可憐,留點力氣回頭去襄樊造孽去。”

    因肥胖而几乎尋不見眼睛的褚祿山炸開一條縫隙,搖晃著起身,仍是彎著腰尚未挺直腰杆時,陰森森笑道:“殿下放一百個心,容祿球儿在青州多呆几天,得好好造福一方才對得起這位靖安王!”

    說完這話,面朝世子殿下,瞬間就又是一張燦爛俗氣如牛糞花的無害臉龐,圍著轉了一圈,再小心翼翼揉捏著徐鳳年的手臂,如釋重負道:“還好還好,殿下沒事就是万幸,否則祿球儿万死難辭其咎。”

    徐鳳年輕聲道:“玩鬧歸玩鬧,別耽誤了正經事。”

    這胖子雙手長過膝,耳垂碩大如佛陀,嘿嘿說道:“祿球儿做不出啥豐功偉業的大事,可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卻是天生熟稔。”

    裴王妃看著這相貌迥異的兩個男人在那邊對話,看似溫情,可她早已手心都是汗水。本來有關北涼的事跡,都是道聽途說,便是慘絕人寰的事儿,事不關己終究不夠真切,可到了蘆葦蕩后,才明白北涼那邊出來的貨色,几乎就沒有一個正常的,耍刀的北涼世子,使槍的青衣女婢,用劍的羊皮裘老神仙,一百親衛輕騎,再加上眼前這頭肥豬!

    裴南葦前段時間身在王府,便聽聞此人一到青州就讓數位士族美婦人遭了毒手,其中一位活著遣返回家族時,據說竟然只剩下一只乳齤-房!更傳言一名肌膚白腴的妙齡閨秀在街上被擄入馬車,不到半柱香時間,衣衫凌亂的屍体便在道路盡頭被拋出馬車,一向護短抱團的青州大小官員無一人敢出聲阻攔。

    徐鳳年面無表情說道:“你回吧,這里暫時沒你的事。”

    褚祿山一臉為難,竟是一副小娘子扭捏的作態,看得偷望向這邊的裴南葦既作嘔又膽寒。

    徐鳳年笑著拍打這位正二八經從三品武將的臉頰,打趣道:“真不知道你這几百斤肉怎麼長出來的。”

    褚祿山嘿嘿一笑,眼角余光瞥見了靖安王妃,大概是認清了身份,自然而然將她視作世子殿下天經地義的禁臠玩物,好色如命的胖子眼神中並無淫-穢,唯有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陰沉。裴王妃差點心肝俱碎,手腳發軟地溜進了車廂,再不敢旁觀。

    褚祿山一臉不舍說道:“殿下,祿球儿這就回了?”

    徐鳳年不冷不熱嗯了一聲,褚祿山猶豫了一下,說了句殿下清瘦了祿球儿恨不得割肉下來給殿下吶,這才一步三回頭坐回馬車,領著一幫虎豹豺狼的驍勇親衛離去。

    期間與大戟寧峨眉擦肩而過,低估了一聲:“沒用的東西,還他娘的是北涼四牙?是個球!”

    寧峨眉雖然對這名大將軍義子的作風十分鄙夷,但公私分明,對褚祿山在春秋國戰中一點一滴積攢出來的顯赫戰功並未有絲毫輕視,聽到這句陰冷惻惻的嘮叨,只是苦笑,沒有任何反駁。徐鳳年懶得去計較這些小事,進了車廂,略顯擁擠,將兩頭湊到腳邊的可憐幼夔踢出去,更可憐的裴王妃縮了縮,與本就坐在角落的姜泥貼靠在一起,不忘歉意一笑,姜泥對于好看的女子一直沒什麼敵意,如果她們跟世子殿下不是一路人的話更是開心,所以當下便客氣地報以一笑。

    徐鳳年冷聲道:“你們去另外一輛馬車,裴王妃,那里由你清理污跡,別忘了自己去打水。”

    裴南葦沒有在這件事情上斤斤計較,而是問道:“與褚祿山這種人為伍,你不怕遭報應嗎?”

    徐鳳年坐近青鳥,頭也不抬說道:“魚幼薇,你去讓寧峨眉跟褚祿山說一聲,裴王妃想跟他徹夜長談道德大義。”

    裴王妃咬著嘴唇,眼中恨意懼意各半,死死盯住徐鳳年的側臉。魚幼薇率先離開車廂,裴王妃生怕魚幼薇真去讓人攔下那祿球儿,趕緊追上魚幼薇,見她沒有真要將自己推入火坑的意思,這才偷偷松了口氣,只是當她掀開簾子看到滿車廂的血跡,以及扑鼻而來的血腥味,呆滯當場,難道真要聽他驅使去做下人仆役的活?懷中武媚娘還沾染著徐鳳年鮮血的魚幼薇柔聲道:“凡事總有第一次的。能活著就好。靖安王妃,走吧,我帶你去水潭。”

    徐鳳年一直靜坐下去,始終輕柔握住青鳥的一只手。

    夜幕中,褚祿山那邊,如同一座小山坐在車廂內的千牛武將軍兩眼細眯成縫,手上拿著一份早就到手的密報,密密麻麻,全是靖安王府的消息,不論大小粗細,連世子趙珣隱蔽飼養了一名貌似靖安王妃的金絲雀都記錄在冊,只是少了具体地址而已。

    褚祿山放下密報,雙手十指交叉疊在腹部。

    說來無人會信這頭軍旅生涯以殘酷揚名的肥豬曾被聽潮亭李義山笑稱褚八叉,這可並非貶義,而是相當高看了褚祿山的才學,李義山親口說褚祿山才思綺麗,工于小賦,擅押官韻,可八叉手而韻成。一般來說,文壇士林中才思敏捷者,數步成詩便已是莫大的本事,可這頭嗜好人奶的肥豬卻可八次叉手做詩詞,並且能夠不俗,這話由李義山親口評點,當然沒有任何水分。

    徐鳳年起先也不信,后來不得不信,一次當面問這祿球儿當年為何不靠這個搏取功名,不曾想這頭肥豬笑眯眯說男子做閨音,便太對不起胯下老鳥了。

    誰能想到北涼軍中,文武兼備第一人,是這唯有凶名流傳的祿球儿?

    褚祿山十指輕輕叉了几叉,每次一叉就報上一個人名。

    有靖安王的嫡長子趙珣,也有其余几名儿子,八叉過后,一個不漏,甚至連几名與靖安王府走得很近的青州封疆大吏都沒放過。

    祿球儿睜眼笑如彌勒,道:“你們這些家伙是洗干淨屁股了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09 AM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上柱國老供奉

    褚祿山並未直接進入襄樊城,而是登船去了春神湖,深夜時分,原本在睡在房中鼾聲如雷的褚祿山緩緩醒來,房外一名隨行出北涼的嫡系心腹輕聲說道:“將軍,到了。他們請求上船?”

    性子桀驁的褚祿山破天荒沒有拿捏架子,沉聲道:“你去回話,就說我去他們那邊。”

    褚祿山起身時一張堅實大床吱吱作響,來到窗口看到小心靠近的一艘青州大船,並無任何旗幟,若不是得到世子殿下遇刺的消息,不得不快馬加鞭趕去,他本該白天就要跟外邊這艘船接頭秘晤,這船上的家伙是一條在青州首屈一指的地頭蛇,青黨能夠在朝野上下勢大欺人,靠得就是牆頭草望風而動與門閥聯姻盤根交錯兩大-法寶,馬上要見的那位,是青黨里頭的一尊官場不倒翁,寥寥數位老供奉之一,褚祿山既然能八叉手作美韻,自然是心細如發,只不過春秋國戰只見他如何做事喪盡天良,給掩蓋過去了,理了理衣裳,褚祿山走出房間,因為他体型過于罕見,連接兩船的船板疊層加寬,比尋常多放了三塊,想來是生怕船板不堪重負,致使這名凶名赫赫的北涼千牛武將軍墜水。褚祿山大踏步前行,船板即便疊了兩層,仍被他的恐怖体重給壓彎,看得對面一名風度翩翩的中年儒士手心冒汗,等這位北涼王義子登船,立即躬身,作揖到底,畢恭畢敬道:“陸東疆恭迎褚將軍。”

    “陸擘窠與本將品秩相同,不合禮數啊。”褚祿山笑眯眯說道,嘴上客套,卻沒有去扶起仍未直腰的陸東疆。若是這等景象被青州官員看見肯定驚起不小的波瀾,陸東疆是青州太溪郡郡守,父親是上一任青州刺史,最主要陸家仍健在的老祖宗是王朝內十四位柱國與上柱國之一,與其余兩位老供奉並稱青黨的分執牛耳者。這陸東疆家學深厚,尤其寫得一手絕好大楷,以疏瘦勁練見長,卻不失媚趣,故而有陸擘窠的名號。早年殿試,連先皇看到陸東疆的字后都贊不絕口。而陸東疆爺爺陸費墀身為兩朝重臣,輾轉兵戶吏三部,曾與老首輔一同組閣,資歷人望都是離陽王朝中第一流的,即便前些年身体緣故告老還家,仍是聖眷恩重,保留了上柱國的頭銜,去年這位上柱國偶染風寒,當今天子更是親自派遣欽差前來青州問候,可以說在青州,陸東疆自身才學也好,所憑家世也罷,興許只有靖安王趙衡才配得上他如此謹慎對待。

    船上並無半個閑人,除了陸東疆便只有一些祖孫數代侍奉陸家的精銳死士。對此安排,褚祿山輕輕點了點頭,陸東疆在前面領路,直上三樓,開門后並不與褚祿山一同進入,褚祿山的体型過于臃腫,踏過門檻時略微伸展,寬博袖口便被扯住,陸東疆趕緊幫忙才解去束縛,房內傳來一聲輕微嬌笑,陸東疆聽在耳中如遭雷擊,小心翼翼抬頭瞥了一眼褚祿山,見這胖子並無異樣,才忍下出聲斥責的衝動,懊惱這個調皮女儿,怎的如此誤事!平日子仗著老祖宗寵溺作風頑皮也就罷了,今天這等攸關家族生死興衰的緊要時候,還敢這般不懂收斂,看回家以后如何收拾她!褚祿山進了四角擺有香爐的屋子,嗅了嗅,心曠神怡,這胖子輕輕看去,笑了笑,不愧是一等一的青州大族,東西兩爐分別是東越梅子青香爐和西楚粉紅露胎五足爐,南北則是西蜀褐釉蓮花莖香熏與龍泉斗彩瓷爐,光是這四尊原本該是皇宮內廷貢品的小爐子,就得好些銀子了,旁若無人瞄了几眼香爐,褚祿山這才看向正前坐在一張榻上的老人,須眉雪白,兩道長眉垂下,帶著和煦笑意,更顯面善慈祥,氣態出塵,大概這算是食養顏居養氣的極致了,老人身邊只有一名年輕曼妙的靈秀女子輕柔捶背,正是她剛才被褚祿山跨門時的窘態給逗笑出聲,老人看到站在房中不行后輩禮更不作下官姿態的褚祿山,不以為意,只是笑著拍了拍身邊女子的手背,說道:“燕儿,去給褚將軍搬張椅子。”

    房中專門有一張為褚祿山量身打造的寬大黃梨木椅,小小一張不得不臨時讓工匠趕緊制造出來的華貴椅子,就可看出陸家對褚祿山的重視了,而事實上怕有心人因一張椅子抓到蛛絲馬跡,那名木匠至今仍被陸家軟禁起來,沒被直接殺掉滅口,已算是幸運。趁曾孫女搬椅子的時候,仍是朝廷四大上柱國之一的老人微笑道:“褚將軍,不要跟燕儿一般見識,在家里被寵慣了,不懂禮數。”

    “老祖宗!”那女子嬌嗔以示不滿,不過搬了椅子總算沒忘對褚祿山施了小小一個万福,並未如尋常女子那般露出見到一頭肥豬的厭惡或者是聽聞祿球儿名聲的畏懼。青黨碩果僅存的几大老供奉之一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這女子便是前些日子在黃龍大船上給世子殿下煮茶的鵝蛋臉美人,徐鳳年讓青州水師丟盡顏面后,接下几天時間就數她最不怕同船閨蜜的閑言碎語,甚至被北涼世子不知摸過几次柔嫩小手了。這几天青州看似風平浪靜,水面下卻是青州門閥不知收到了几封從京城寄回的密信,青黨其余几位聲望與陸費墀相近的老供奉都還在京師朝廷,寄回的家信內容如出一轍,概括起來就是一個字:等。

    褚祿山兩頰肥肉微微抖動地笑眯眯道:“沒事沒事,陸小姐可是給殿下煮茶過的,便是上來打褚祿山几耳光都無妨。”

    才坐在老祖宗身邊的年輕女子一臉天真問道:“真的啊?”

    陸費墀無形中加重了語氣,道:“燕儿,不得放肆。”

    年輕女子立即低眉順眼起來,小心給老祖宗揉捏肩膀。陸費墀似乎仍不滿意,平淡道:“不是一個時辰前就嚷著餓了嗎,去跟你爹討要些宵夜。”

    陸丞燕哦了一聲,悄悄吐了吐舌頭,有些不甘心地下榻離開房間。關上門后,她便看到父親板著一張臭臉,走近后挽著陸東疆手臂撒嬌道:“好爹爹,生誰的氣呢,燕儿替你罵他几句。”

    陸東疆無奈說道你啊你啊,終究是舍不得把話說重了教訓這名愛女,一來子女中數她最伶俐聰慧,二來家里老祖宗精通相面,對這個曾孫女極其溺愛,家族中這三代子孫近百人,連陸東疆自己都不曾有資格被老祖宗親自傳授學問,燕儿卻自小便跟在老祖宗身邊識字讀書。陸東疆走到船頭,迎風而立,當真是玉樹臨風,當初不知有多少青州女子愛慕,最終陸東疆卻只是在老祖宗安排下娶了青州普通大戶人家的女子,故而陸丞燕的生母只算是賢良淑德持家有道,稱不上有大見識,這些年一直被同輩好友取笑,而陸東疆也頗喜攜妓游賞,與襄樊城中那位聲色雙甲的李白獅也算有些情誼,少不得一些士林常有的詩詞相和。陸東疆的次女更是被老祖宗親點嫁去了北涼,偏偏這名世家子女婿與異姓王並無較深牽連,家族在北涼也只是二流墊底,遠遠配不上陸家,實在是怪不得次女每次回娘家都說些怨言,這次韋瑋擅自調用黃龍戰船挑釁,陸東疆第一時間便得知消息,立即就要拉住想去湊熱鬧的女儿,可多年都不問世事的老祖宗竟一反常態,駁了他的做法,至于今日在春神湖上私下會晤褚祿山,更不像是臨時起意,而這一切,陸東疆無疑都被蒙在鼓中,甚至不如身邊女儿知曉得更多,這讓仕途順風順水的陸擘窠陸太守有些泄氣,難道自己在老祖宗眼中如此不堪大用?

    陸丞燕蹦蹦跳跳去逗弄船頭一位幼時被老祖宗領回來的年輕人,這名十歲便可擊殺數位陸家豢養武者的死士,跟著陸家姓,名斗,最出奇處在于這人是個浩瀚青史上都罕有的重瞳子,即一目蘊藏兩眸,陸東疆對這年輕人沒有任何好感,甚至有些不敢與其對視,若非陸斗是老祖宗格外器重的家奴,加上燕儿小時候被他從野熊爪下救過,陸東疆實在不願接近。不知為何,燕儿倒是從小與這天生異象的同齡人十分親近,而他也只對燕儿露出笑臉。

    陸丞燕拍了拍一身重甲的陸家心腹死士,嬉笑問道:“陸斗,你打得過那祿球儿嗎?就是那胖子。”

    年輕人毫不猶豫點了點頭。

    陸東疆慌張低聲道:“燕儿,不要胡說八道。”

    年輕人眼中露出一抹與身份不符的鄙棄,只不過隱藏極深,一閃而逝,但是轉頭面朝陸丞燕的堅毅臉龐仍是真誠和善。

    半個時辰后,祿球儿走出房間,陸東疆陸丞燕父女自然要親自送行,祿球儿有意無意瞥了一眼立于船頭的死士陸斗,嘴角笑意古怪。陸東疆等大船遠去,這才拉著陸丞燕返回老祖宗所在的房中,看到老祖宗流露出几絲難以掩飾的疲態,陸丞燕趕忙儿上前揉肩敲背,一頭白發如雪的上柱國陸費墀斜眼看了一下族內算是最成才的孫子,伸手示意忐忑不安的陸東疆挑張椅子坐下,等后者一絲不苟正襟危坐,悄不可聞地喃喃感慨道:“青州儿郎素來才智不缺,就是去不掉這股子匠氣。顧劍棠本事何曾小了去,無非是與徐驍一比,就多了這分要命的古板匠氣。”

    再望向曾孫女陸丞燕,陸費墀才會心一笑,臉上疲態消散几分,再度面朝孫子陸東疆,語重心長道:“溫太乙洪靈樞几個老家伙想必這次都在觀望,與子孫們的密信無非是等等等,等朝廷那邊徐驍再受挫折,等靖安王教訓了那行事跋扈的北涼世子,這才肯表態,殊不知天底下哪有這等安穩好事,他們啊,到底是不肯放下當年被徐驍吃足苦頭的那點小疙瘩,都忘了活到我們這歲數,說到底不過是只剩下為子孫謀福運一事可做。”

    見陸東疆只是附和點頭,陸費墀嘆息一聲,擺擺手道:“先下去吧,讓燕儿陪我說說話。”

    陸東疆仍是禮數滴水不漏地離開房間。

    這位收回視線,上柱國緩緩閉上眼睛,搖頭道:“你說實話,喜歡那重瞳儿嗎?”

    陸丞燕笑道:“挺喜歡。不喜歡他,小斗儿怎麼肯賣命呢。”

    老人眯眼笑道:“這就對了,可惜你爹卻不知這情分二字的重量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10 AM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候

    情分?

    陸丞燕有些茫然,情分輕重,她當然懂得,豪閥大族里有万般馭下术,說穿了不過是恩威並濟,既然先恩后威,自然就是在說這情分的重要,只不過從老祖宗嘴里說出,份量似乎比她想像得要重上許多。

    閱盡人事滄桑的青黨老供奉側頭望向那座梅子青香爐,造型螺旋如山巒,刻有蓬萊博山瀛洲三座仙山,三縷紫煙從鏤空山中裊裊飄出,景象玄妙。陸丞燕與老祖宗相處多年,發覺香氣淡了,馬上就跑去添置炭火,爐中香料材質是南海運來的龍腦香,夾以青州獨有的水茅,制成香餅,故而香氣濃郁適中,悠長,煙氣卻不重,不會嗆鼻。陸費墀收回視線,輕聲道:“伴君如伴虎,帝王身邊的聰明人可分三等才智,大才經世濟民,是最上等的輔國格局,碧眼儿張巨鹿無疑是這類人。中人可鎮守一州執掌數郡,用大了亂國禍邦,用小了又屈才,我們青州溫太乙洪靈樞都在此列,你父親陸東疆以后若能磨礪一番,也勉强能算。最下是那些只懂逢迎媚主的家伙,才學平平,但天生察言觀色。燕儿,可知為何歷代輔佐君主的大才之士的下場都不如小才?”

    陸丞燕小聲說道:“功高震主?”

    陸費墀不置可否,淡然道:“北涼王徐驍不可謂不功高震主?為何這人屠能活到今天,裂土封疆,手握三十万精兵?無它,唯有情分二字。與帝王相處,情分遠勝才略啊,宦官為何能干政,外戚為何可掌權?可不就是君主念著那份香火情嗎?徐驍與先皇的關系,少于父子,多于兄弟,殊為不易,因此哪怕先皇駕崩,這份情誼,仍是或多或少傳承到了當今陛下那里,當初奪嫡,徐驍只是冷眼旁觀,這不是功,而是常人不知的情誼,后來趙雉皇后要招北涼世子做駙馬,溫太乙這些人都覺著是皇上與徐驍的君臣情誼殆盡了,急著落井下石,在朝廷里與孫希濟這幫亡國老賊一起鼓噪,錯啦,大錯特錯!趙雉這女人的心胸不簡單吶,在我看來只有一半是想試探徐驍的底線,余下一半卻是存了要保北涼保徐家的心思,即便徐驍對此推阻,她也不會真的動怒,這次徐驍進京,如何?不一樣拿到手世襲罔替了!若是換作別人,哪怕是燕敕王,能得逞?”

    陸丞燕小心翼翼說道:“老祖宗,那現在北涼王戎馬一生辛苦攢下的君臣情分還有多少?”

    陸費墀笑道:“所剩不多啦,再多的情分也經不起徐驍三番兩次折騰,只不過燕刺王廣陵王几大藩王不死絕,就還在。先皇不讓顧劍棠趕赴北涼做異姓王,是有莫大理由的,顧劍棠此人過于圓滑了,不肯樹敵,先皇怎麼會放心讓他去千里之外稱王。徐驍這瘸子鋒芒中守拙的個中三味,顧劍棠的火候,可是的確比不上。早前王朝有人說徐驍的班底交給顧劍棠,一樣能滅六國,這話倒也不假,只不過下場嘛,就逃不過狡兔死走狗烹了。”

    這尊在青州頤養天年許久的老供奉微微一笑,說道:“再與你這小妮子說些事情好了,之所以行險來春神湖,是因為咱們青黨兩代人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氣,散了。那碧眼儿了不得,才執政沒几年便將溫老頭給治得服服帖帖了,若只是如此還好,可洪靈樞這老不死本想著下來前將几個不成材的儿子推上去,一個入京做大黃門,一個做郡守,剩下一個斗大字不識的則去跟姓韋的要青州水師,都被碧眼儿攪黃了,還將陽嶺郡交給了溫老頭的得意門生,洪靈樞什麼都好,就是心眼太小,雖說看出了這是碧眼儿的陽謀,仍是氣不過啊,一來二去,與本就有間隙的溫老頭徹底疏遠了,余下几位能在朝廷說上話的青州老家伙也不肯消停,要麼被顧劍棠暗中拉攏,要麼與西楚老太師孫希濟這些人眉來眼去,以后青黨大勢如何,其實誰都看得出,只不過真落在自己頭上,就顧不得大局嘍。咱們青州,早就被古人說死了,見利忘義啊。”

    陸丞燕嘻嘻笑道:“若是老祖宗還在京城,哪里容得他們瞎來。”

    陸費墀摸了摸這個曾孫女的腦袋,眯眼笑道:“你這小馬屁精。”

    老人嘆氣道:“我何嘗不是見利忘義之徒,也就只能在你這小丫頭面前笑話這些個老不死,指不定明天就輪到他們來腹誹編排我了。”

    陸丞燕哼哼道:“他們敢!燕儿明儿就讓陸斗殺得他們全家雞飛狗跳!”

    陸費墀伸手撫須,開懷笑道:“世上少有真的聰明人,卻也少有真的笨人,你父親這些個所謂的豪閥子孫,卻是不太懂這個道理,只不過如今天下清平,見不得激蕩亂世時的慘烈人心罷了,陸家府上那些恨不得掏出心肝來稱上一稱赤膽忠心的幕僚清客們,我看就沒几斤重。寒門士子讀書讀溫飽,士族只讀錦繡前程,讀出大義和大智的少之又少,那麼多記載先人血淋淋教訓的史書,都可惜了。”

    陸丞燕點頭說道:“讀死書,當然百無一用是書生,讀活了,才算万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呀。”

    老人哈哈笑道,贊賞道:“這話得讓你父親聽聽。”

    陸丞燕做了個調皮鬼臉,“那不行,爹肯定又得跟燕儿嘮叨聖賢云這曰那了。”

    陸費墀斂了斂笑容,在陸丞燕的攙扶下緩緩起身,走到窗口,輕聲感嘆道:“世子趙珣輸給那北涼殿下不奇怪,可連打定主意破釜沉舟的靖安王都沒能留下他,這就有意思了。剛才褚祿山自稱仍由你打耳光都不會還手,燕儿,別以為是場面上的玩笑話,這位笑里藏刀的祿球儿是很當真的。”

    陸丞燕訝然驚呼道:“竟是真話?燕儿還以為是暖場打趣的假話呢。”

    陸費墀淡然笑了笑,“所以我准備讓你入北涼王府,正妃不奢望,怎麼都要替你求個側妃。論起膽量,溫洪兩個老家伙這輩子可就沒一次比得過我啊。”

    自小被老祖宗誇贊心有靈犀的陸丞燕雖說早有几分猜測,但親耳聽到后還是滿心震撼,一時間不敢說話。

    陸費墀拍拍的手背,和藹說道:“去,盯會儿香爐,這玩意不能差了火候。”

    看著曾孫女小跑去蹲在香爐前撥弄炭火,老人望向湖面,微風拂面,白須飄逸,實在是風采卓絕,略作思量,輕聲說道:“燕儿,明日將那陸斗交給褚祿山。這襄樊城的火候就對了。”

    陸丞燕乖巧哦了一聲。

    陸費墀轉身從架子上的食盒里拿起一塊老姜,放入嘴中,突然問道:“聽說那世子殿下長得十分俊俏?”

    陸丞燕錯愕了一下,抬頭揚起一個笑臉,“可好看了!”

    陸費墀緩慢嚼著微辣的生姜,撫須眯眼道:“如此看來,大抵有老祖宗當年一半風姿了吧?”

    陸丞燕伸出一根手指在臉頰上划了划,調皮笑道:“老祖宗不知羞!”

    老人也不生氣,走過去彎腰抹去曾孫女臉上的那一抹黑炭,寵溺道:“嫁出去的閨女都是潑出去的水,這還沒嫁人就胳膊肘往外拐了,老祖宗白疼你這些年了。”

    陸丞燕突然紅了眼睛,哽咽著嚷道:“燕儿不嫁人了,不嫁不嫁!”

    陸費墀呵呵笑道:“傻丫頭。老祖宗最后送燕儿一句話,嫁夫從夫,真想要讓咱們陸家大富大貴下去,以后等老祖宗進棺材了,別管你爹娘如何說,更別管家族如何求,都要記得万事先替你夫君著想,這才是讓陸家從青州亂局中脫穎而出的根本。那你個相貌俊逸的未來夫君,這次能讓靖安王兵行險招,一半是本事,一半則是差了火候,不過他畢竟還年輕,只要氣魄格局有了,未嘗不能做一個不輸徐瘸子的北涼王。”

    老人望向星空,輕聲說了一句讓陸丞燕迷迷糊糊的晦澀言語:“占北望南,以蟒吞龍啊。”

    ————

    徐鳳年沒有湊近大戟寧峨眉所在的篝火,而是躺在山坡頂端的草地上,望著那條璀璨銀河發呆,前不久剛剛給青鳥喂下龍虎山老真人趙希摶的收徒禮,是在珍寶無數的天師府都珍貴無比的龍虎金丹,一盒只有兩顆,據說可以延年益壽,與續命無異,只比齊玄幀親手煉制的丹藥差上一籌,當年老劍神李淳罡上龍虎山斬魔台,求的就是齊仙人手中傳言可起死回生的仙丹。因此剛才看到盒子打開后香氣彌漫的兩顆龍虎金丹,識貨的李淳罡為那青衣女婢服下前詢問了一句真的舍得?老劍神本意是女婢的傷勢已經沒有大礙,活下來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這一顆價值連城的金丹就顯得沒那般必要,有揮霍嫌疑。沒料到世子殿下語調平靜說舍得,然后直接詢問第二顆金丹何時適宜服食。

    羊皮裘老頭儿來到世子殿下身邊坐下,拔了根甘草叼在嘴里,感慨道:“天似穹廬,籠蓋四野,誰不是井底蛙。”

    徐鳳年笑道:“老前輩,這可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老劍神撇了撇嘴,自嘲道:“在小泥人面前,當然需要時時擺出高人的架子,否則如何騙她與老夫練劍。”

    徐鳳年翻了個白眼,學著老劍神拔出一根甘草,彈去泥土,放入嘴中細細咀嚼,含糊不清道:“甜啊,以前跟老黃時常睡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沒床沒被,我沒事就罵娘,等到實在沒力氣了,老黃就遞過來這種甘草。”

    老劍神平靜說道:“蘆葦蕩中你那几刀就是劍九黃的九劍吧,老夫雖從未見過此人出劍,但前八劍還好,只算是一般的上乘劍术,第九劍卻是實打實的大家風范,你小子偷練多久了?”

    徐鳳年搖頭道:“只是看了劍譜,從未真正練過,不知為何白天就用出來了。”

    李老頭儿一臉半信半疑。

    徐鳳年坐起身,轉頭問道:“老前輩,為何不收下那劍匣?”

    老劍神笑道:“那你小子怎不去如飢似渴地翻看那部天底下無出其右的刀譜?”

    徐鳳年重新躺下,翹起二郎腿。

    老劍神大聲笑道:“天不生我李淳罡,劍道万古長如夜。”

    徐鳳年無奈道:“這牛皮你跟姜泥吹去。”

    老劍神站起身,一腳踹掉這小兔崽子的二郎腿,怒道:“滾起來,老夫讓你知道這話是不是吹牛!”

    徐鳳年愣了下,不敢置信道:“要教我上乘劍术不成?”

    老頭儿嗤笑道:“世人眼中的上乘劍术算個卵!老夫今晚直接授你兩袖青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10 AM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登樓

    欽天監通天台。

    頂樓除去眾多繁瑣復雜的觀象儀器,還用作藏書納簡,三面書牆高達數丈,以至于需要多架專門用來拿書的梯子,此時已是深夜,只有一名老人與書童呆在這里,老人因為讀書過多,以至于看壞了眼睛,腋下夾著一本古書,蹣跚著走出內室,來到鑿開一牆凸出向外的摘星路上,這條路突兀橫出閣樓長達六丈,由九九八十一大塊漢白玉鑲嵌而成,晶瑩剔透。行走在路上,低頭看去,膽小的肯定要兩腿顫抖。站在這里,可飽覽皇宮全景,屬于逾規違制,因此在本朝任何一份輿圖方志文獻上,都不見通天台的記錄,老人走到玉石道路盡頭,仰頭望去,小書童趕緊跑來給監正大人披上一件外衣,長得唇紅齒白靈氣四溢的書童倒也不懼高,在一旁坐下,雙腳懸空晃蕩,陪著老人一起看向浩瀚星空,托著腮幫怔怔出神。

    小書童輕聲問道:“監正爺爺,真的能看到什麼嗎?聽挈壺大人說他當年親眼瞧見八國版圖上八根衝天而起的浩大氣柱,一根根逐漸轟然倒塌哩,這會儿就只剩下咱們離陽王朝這一根直達天庭啦。”

    既然被喊做監正,那自然是欽天監的第一人南懷瑜了,老人攏了攏外衣,輕笑道:“老了,眼睛也不好使喚,已經看不太清楚。”

    年幼書童不以為然道:“監正爺爺你有天眼的呀,會看不清楚?”

    老人無奈苦笑道:“天眼?黃三甲的話也能信?小書櫃,這是那老惡獠想借我屁股下的位置來替他布局,千万不能當真。若說天眼,他自己才是,我的望氣功夫差遠了。”

    書童打抱不平道:“不會啊,監正爺爺不是跟那黃魔頭下了兩盤棋嗎,先輸再贏,哪里比他差了!接著下的話,他肯定就只能自稱黃兩甲了!”

    老監正搖頭道:“沒贏,沒贏啊。只是下到一半,黃三甲不願再下而已,棋盤上我雖說占據優勢,可他只要再下十棋,就要潰敗,當年我覺得能夠持平,十年前再思量,覺得二十手就要輸,這會儿再回過味,就只剩十棋了,天曉得過些日子,是不是覺得五手就得輸,說不定臨死前才知道黃三甲只需一棋就可扭轉乾坤,這才是此人的真正厲害處。朝廷設棋待詔,南派以王集薪為首,北派以宋書桐作魁,棋力與我相仿,其實都遠遜色于黃三甲,王集薪說黃龍士下棋如淮陰用兵攻無不克,這話分明是只觀棋譜不曾親自對局的局外語,應該是淮陰點兵多多益善才對,黃三甲真正厲害處哪里是在中盤,收官才見功底,只可惜世上無人能與他手談至收官罷了,想必這才是他挑起春秋國戰的原因,畢竟三尺棋盤,對他而言,太小了。”

    被陛下以國師相待的南懷瑜昵稱小書櫃的書童咂舌道:“那這魔頭豈不是真的天下無敵了,就真的沒人能下棋贏過他嗎?”

    老人想了想,笑道:“贏過他的似乎真沒有,不過平局,有。”

    書童兩眼放光,扯了扯老監正的袖子,迫不及待問道:“誰啊?”

    老人怕身邊這只小書櫃著涼,先讓書童坐起身,再將書本墊在這孩子屁股下,這才不急不緩說道:“當年先皇親自出迎,數十万太安城百姓夾道歡迎,小書櫃,你說是誰?”

    書童哇了一聲,“知道知道,白衣僧人,兩禪寺那位提出頓悟的神仙!監正爺爺,真的能立地成佛嗎?是不是說我站著站著就變成佛了?如果是真的,那我也想去當和尚啊。”

    老監正語氣沉重道:“頓悟真假不知,終究不是釋門人,即便我讀了些佛經也不可妄言。可修道破財參禪散運,千真万確。一國君主,若是痴迷佛道,肯定不是幸事啊。崇尚黃老清淨還好,于國傷財,還可以當作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若崇佛,就不好說了,氣運一散,再聚難如登天。佛法初入中土,便遭來饞貶,未必只是流于表面的儒釋道三教歧義,實則是最重養氣的儒道兩家擔憂佛門壞了中土氣勢。”

    小書童苦著臉道:“那我還是不做和尚了。”

    老人笑了笑,摸著小書童腦袋。

    書童抬頭問道:“監正爺爺,白天那北涼王來咱們欽天監,怎麼其他人都怕得要死?我就不怕。”

    老監正起身說道:“不怕就好。好了好了,偷懶夠了,咱爺倆該回去做事,等抓緊時間修訂完這部新歷,我也該閉眼了。若是被那白衣僧人搶了先,就又是一場不可估量的禍事,所幸我這老眼昏花的將死之人有你這小書櫃幫忙。呵,估摸著下輩子投胎是做不了人。這便是泄漏天機的命吶。”

    小書童一臉悲戚。

    南懷瑜有些吃力地眯著眼,轉頭望向北涼那邊,伸手指了指,輕聲說道:“小書櫃,等我死后,就靠你壓制那條巨蟒了。”

    ————

    篝火有兩大叢,魏老道几個身份不同尋常的扈從,加上魚幼薇姜泥這些“女眷”占據一叢,鳳字營圍著另外一叢,兩者間隔較遠,屬于很守規矩的避嫌,裴南葦即便是只落難鳳凰,也依然竭力保持著靖安王妃的端庄架勢,她閑來無事,便留心著鳳字營動靜,可以看到那些輪流值夜的輕騎來來往往,井然有序,大戰過后,兩名將軍都負傷不輕,可不管將校還是士卒,臉上都沒有頹喪氣息,看他們口型,似乎都在說那位世子殿下,個個神采飛揚。

    鳳字營越是這般軍心凝聚,裴王妃就越不自在,原本那點逃離牢籠的心思都逐漸冷淡,落魄到要去打掃車廂的階下囚,如何比得青州獨一無二的靖安王妃?裴南葦心灰意冷,伸手靠近火堆,暖和了几分,望向身邊左側,是抱白貓的腴美女子,一同陪著自己去尋水潭,路上寥寥几句聊天,便知談吐不俗。右側那身份古怪的年輕女子可真是長得靈氣,裴南葦身為胭脂評上的絕代尤物,仍不敢說再過几年還能勝得過這穿著朴素的女子,說她是女婢,不太像,哪有能夠與北涼世子怒目相向爭鋒相對的丫鬟?可若說是大家閨秀,又不對,那雙根本談不上白玉凝脂的粗糙小手,顯然是貧苦人家出來的孩子,這北涼,果然是怪人迭出,猜不透想不通。

    裴南葦情不自禁望向世子殿下消失的方向,這無恥混帳又在做什麼?

    北涼王府,聽潮亭。

    這一夜,腰間已無雙刀的白狐儿臉登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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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神無 發表於 2014-10-3 02:11 A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曹官子

    月明星稀,兩禪寺陰面山腳的小茅屋里鼾聲大振,卻是個其貌不揚的少婦如此不雅,她手腳大張,占據了大半床鋪,一個霸氣轉身,不小心將身邊的中年光頭和尚給一腳踹下了床板,可憐和尚坐地上發呆半響,起身披上一件素白袈裟,走出屋子,隔壁被木板間隔出兩個小房間,這白衣僧人躡手躡腳來到女儿房間,替她蓋好毯子,這妮子睡相跟她娘親如出一轍,不安分1,。再來到徒弟屋子,看到這小笨蛋十有**做了個好夢,估摸著是夢到跟東西去哪里瘋玩去了,只顧著笑。裝飾寒酸的狹小屋子里整齊潔淨,家中兩個女子的鞋襪總是天南地北亂丟,這笨南北不一樣,任何物品擺設從來都是一絲不苟,與他給寺里慧字輩僧人講經說法一般。

    白衣僧人獨自走出茅屋,來到千佛殿,牆面上彩繪有金剛羅漢拳法,栩栩如生,地面上坑窪不平,總計一百兩八個腳印小坑,江湖上傳聞這是兩禪寺最厲害的一門伏魔神通,誰若能面壁觀拳,走對了一百零八步,就可穩居天下武道前三甲1,。此殿之所以稱作千佛殿,是兩禪寺在這里一年一雕佛,迄今已有佛像破千,白衣僧人既是這一代守碑人,也是這一輩千佛殿雕像僧。站在殿門一眼望去,十方諸佛菩薩無一雷同,比較三面拳譜更加壯觀恢弘,兩禪寺初代祖師曾留下佛語,凡入大殿,凡見聞覺知者均將獲得菩提解脫之種子。

    殿內懸掛一幅楹聯:從步步生蓮以來,迄今已三千年,重塑大殿供羅漢。歷八十一難而后,願將二十八品,普濟群生**華。

    只是自打白衣僧人從極西之地返回太安城再返兩禪寺,只雕了一座羅漢像,那一年,剛好把小和尚笨南北領回山。

    白衣僧人抬頭看著開門后月光灑滿的千佛雕像長吁短嘆。

    小和尚吳南北不知何時出現在白衣僧人身后,憂心忡忡道:“師父,明天師娘又要下山啊?”

    白衣僧人一臉認命道:“去吧去吧,反正缽里也剩不下几枚銅錢了。”

    笨南北老氣橫秋嘆氣道:“東西下山几次后,這會儿再跟師娘挑脂粉都只挑死貴死貴的了,以后可怎麼辦啦?”

    “你怎麼醒了?”

    “剛做夢跟東西牽手了,結果她敲了我一板栗,就醒了,唉。喂,師父你打我作甚?”

    “除了牽手還做啥了?”

    “沒啊,就牽手,要不還能做啥?”

    “真沒有?出家人不打誑語,千佛殿這麼多菩薩羅漢可都看著你呢!”

    “呃,除了牽了下手,我還跟東西說我喜歡她……”

    “難怪要挨打1,。”

    “師父,老方丈說你是羅漢第三尊無垢羅漢轉世,佛經上說這位菩薩沒有妄惑煩惱,怎麼你總是被師娘和東西說長了一張苦瓜臉吶?”

    “大主持還說你是佛陀最后一名弟子須跋陀羅尊者呢,在佛臨入滅涅磐接受訓誡而得菩薩果,聽著挺厲害,怎麼也沒見你智慧博學無礙辯才?不說寺里和山下,就說我們茅屋才四個人,你吵架吵得過誰?”

    “唉,老方丈對誰都喜歡說好話,被誇實在是沒啥好高興的。”

    “師父,要不你教我下棋吧?”

    “為何想要學棋了?”

    “東西在山下求師娘買了兩盒棋子,可師娘不會下,東西說下不過你,就只能跟我下了啊。”

    “我閨女天下第一聰明,可這學棋嘛,實在是悟性沒那麼驚才絕艷,說不定也下不過你,到時候師父的銅板又浪費了。”

    “沒關系,我讓她唄。”

    “笨蛋!讓棋你能讓几局?”

    “一輩子唄,反正等我修成舍利子就行了,算算其實也沒几十年。”

    “好吧,師父也有些年沒摸棋子了,你去把棋盒拿來。”

    “現在?我哪敢去東西房間啊,還不得被打死,我又不敢跑,万一跟以前那樣跑到碑林里,東西找不到我咋辦?到時候師娘盛飯的時候又只給盛半碗。”

    “道之所在雖千万人吾往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還修什麼佛1,。”

    “師父,這話不是山下儒家聖人的警世名言嗎?”

    “這樣嗎?”

    “千真万確!唉,以前總聽寺里方丈們說你在十年一度的蓮花台講經論道很厲害,連那些士林鴻儒和道門真人都佩服,看來也是吹牛。師父,你私下給他們銅板了?”

    “放屁!師父的私房錢不都是你師娘盯著嗎?”

    “那屋后頭那《龍門二十品》石碑下頭的陶盆,不是你前兩天你才剛讓我埋下的嗎?”

    “哈,南北啊,今天月色不錯。你在這等著,師父去拿棋盒。”

    “……”

    片刻后,白衣僧人拿著兩盒棋子以及一座東西讓小和尚砍樹制成的粗糙棋墩,師徒兩人在千佛殿中席地而坐,白衣僧人對那棋線歪歪扭扭的棋墩翻了個白眼,棄之不用,而是以手指在地板上刻出縱橫十七道,殿內地面由特殊材質的石料精心鋪就,世人謂之“金剛鏡面”,曾有上乘得道劍士以利劍砍下都不曾砍出痕跡,因此那一百零八清晰腳印才分外顯出入聖神通。小和尚吳南北對師父手指畫線並沒有什麼驚奇,只是哭喪著臉道:“師父,大主持還好,其他方丈肯定要跟我說几天几夜的佛法了。”

    白衣僧人一臉無所謂道:“讓他們叨叨叨去。”

    小和尚悲憤道:“可他們不樂意跟師父你叨叨叨,就只揪出住我不放啊!”

    叨叨叨,是這寺里古怪一家四口的獨有口頭禪。

    白衣僧人置若罔聞,瞥了眼十九道棋墩,咦了一聲,略作思量,拍手大笑道:“妙極,可惜沒酒。當年師父跟你一個老流氓下了兩盤平局,分別是十五道與十七道,他氣呼呼放狠話說若是十九道,師父我就不是他對手了1,。不過看當時情形這流氓不太願意第一個提出十九道棋盤,笨南北,可知道是誰首創?”

    “好像是徐鳳年的二姐,叫徐渭熊,這名字大氣。東西羨慕了很長時間呢,埋怨師父你當年取名字一點都不上心。呵,其實我就覺得東西這名字才好聽,這話就是不敢跟東西說。”

    “又是徐鳳年這兔崽子!師父回去得在賬本上記下他几菜刀!”

    “師父,你現在每天都記刀,徐鳳年以后真要來寺里,我咋辦?我是幫東西還是師父你啊?”

    “你說呢?”

    “這會儿先幫師父,到時候再幫東西。”

    “南北,師父以前真沒看出來,你原來不笨啊。”

    “可不是!”

    “不笨還是笨,等你哪天不笨了,東西就真不喜歡你了。”

    “啊?師父你別嚇唬我啊,我會晚上睡不著覺的!明天可沒精神給你們做飯了。”

    “這樣的話,你就當師父沒說過這話。”

    “師父我不學棋了,想去東西房外念經去。”

    “笨南北,師父告訴你念經沒用,經書與這千佛殿千佛都是死物,若是光念經就能念出舍利子,大主持早就燒出几万顆了。不說這個,教你下棋。”

    白衣僧人只是粗略說了一遍圍棋規則,第一局讓六子,師徒兩人皆是落子如飛,笨蛋小南北自然輸了。第二局讓五子,小和尚仍是輸。第三局讓四子,小和尚連輸三把。

    白衣僧人皺眉道:“南北啊,這可不行,明天怎麼給東西讓棋,還讓她看不出來你在讓棋?”

    一旦認真做事便面容肅穆的小和尚點頭說道:“師父,我再用心些下棋1,。”

    第四局,只讓三子,按照常理,白衣僧人讓子越少,而且並未故意放水讓棋,自然該是小和尚的棋局越來越難看,而事實上先后四局,小和尚的形勢卻是逐漸好轉。

    第五局時,白衣僧人看了眼天色,說道:“這局不讓子,你能撐到一百六十手就算你贏,明天可以去跟東西下棋了。”

    笨南北使勁點頭嗯了一聲,剛要執白先行,無意間看到袈裟有一只螞蟻在亂竄,小和尚憨憨微笑了一下,輕柔伸出兩根仍捏著棋子的手指,讓小螞蟻爬到手上,再放于地上,等它行遠,這才清脆落子于金剛鏡面上。

    這一局,終究是被小和尚撐到了一百七十余手。

    白衣僧人沒有再下,笑道:“現在睡著了沒?”

    小和尚摸了摸光頭,開心道:“行了!”

    白衣僧人擺擺手說道:“去吧,棋墩棋盒都留下。”

    小和尚哦了一聲,起身離開千佛殿。

    盤膝而坐的白衣僧人等徒弟走遠,約莫著回到茅屋,這才一手托著腮幫,斜著身子凝視棋局。

    白衣僧人伸了個懶腰,輕聲道:“曹長卿,還是這麼好的耐心啊。難怪被稱作曹官子。”

    除去他的言語,大殿仍是寂靜天籟。

    白衣僧人伸手一抓,地面上十几顆白棋猛然懸空,再輕輕一拂,棋子如驟雨激射向一側1,。

    稍后,一名文士青衫裝扮的儒雅男子悠然出現在殿內,手中抓著那十六顆棋子,每行一步彈出一棋子,空中不可見棋子蹤影,眨眼間,白衣僧人袈裟上便粘住了十五顆,這個喝酒吃肉還娶媳婦生女儿的不正經和尚巋然不動,但是大殿內千佛雕塑卻齊齊搖晃,如同遭受了天魔巨障入侵,尤其是几尊金剛怒目菩薩羅漢像,前后擺動時格外氣勢駭人,想必是十五棋子擊中白衣僧人袈裟,每一棋子都帶來一次氣機波紋的劇烈激蕩,才引來這般異象。

    俊雅不凡的中年文士手上只剩最后一顆棋子,笑道:“果然世間無人可破你的金剛境。”

    不見白衣僧人如何動靜,十五白子從袈裟上墜地,然后被賦予靈性一般在金剛鏡面上迅速滾落回棋局原本位置。

    白衣僧人平淡道:“曹官子的十五指玄而已,要不你拿出天象境界試試看?”

    身材修長的文士笑了笑,輕輕將手中棋子往地上一丟,往前几個蹦跳,恰好與十五子一樣乖乖返回原位,搖頭道:“不試了,當年號稱可與齊玄幀一戰的北莽第一人南行而來,到了兩禪寺,不一樣傷不到你分毫,只不過這地上倒是被你一怒踩出了一百零八金剛印。不過我很奇怪,你與人打斗是平局,為何下棋還是喜歡平局?黃龍士當年先是以三百余僧人性命于你對局,一人作一子,這一局死了四十三人,所幸被你平了。后來春秋國戰結束,黃龍士逼你再下,卻是以天下百郡內的几百座佛寺做棋子,輸一子便毀去一座,贏一子便讓離陽王朝多建一座,為何你仍是平局?我觀棋譜后,第一局你贏面的確不大,第二局分明是你有望勝了黃龍士的。”

    白衣僧人抬頭看了眼這位名動天下的曹官子,與自己類似,這個家伙也曾親自與黃龍士下棋,據說兩人手談几近官子階段,曹官子比起那几位宮廷御用國手當然要强上不止一籌半籌,可面對這等世人眼中的神仙人物,白衣僧人仍是古井不波,平淡說道:“我如果說急著回家給媳婦做飯,你信不信?”

    曹官子聽到這個天下罕有的笑話,竟然沒有如何笑,嘆氣惋惜道:“如今連女儿都有了,就更沒耐心陪我下至收官,看來是沒機會跟你下棋了1,。”

    白衣僧人譏笑道:“誰樂意跟你下棋,一局棋能下几個月几年時間。”

    本名曹長卿早已不被熟知的曹官子坐在白衣僧人對面,看了眼其實早已爛熟于心的棋局,笑道:“你這徒弟,實在是厲害。不愧是被佛門視作末法大劫的希望所在。”

    白衣僧人平靜道:“曹長卿,我的脾氣其實沒你想的那麼好。”

    “你願與我下棋,我也不願跟你打架。喏,在皇宮里頭替你尋來的好酒。”

    曹官子摘下腰間的酒壺,丟給白衣僧人。然后他左手捻起一顆白子,輕輕落子,似乎知道白衣僧人不會與自己對弈,右手自顧自拿起黑子落在地面,形成自娛自樂的場景,說道:“放心好了,我寧肯跟鄧太阿的桃花枝較勁,都不會跟你扯上關系,世人只知你金剛不敗,我卻知曉你金剛怒目的怖畏。”

    白衣僧人喝了口酒,皺眉問道:“那韓人貓都沒留下你?”

    曹官子左右各自下棋,搖頭道:“這一趟湊巧沒碰上。”

    白衣僧人抹了抹嘴,問道:“你這落魄西楚士子,還念想著找到那位身負氣運的小公主,復國?”

    曹官子神情落寞道:“怎麼不想。都說她與皇帝陛下一起殉國了,可我始終不信小公主會死。西楚龍氣仍在,欽天監不敢承認而已。”

    白衣僧人仰頭喝了一口酒,“曹長卿,你是為我的新歷而來?離陽王朝沿襲舊歷,本是奉天承運,可吞並八國后,顯然已經不合時宜,欽天監在忙這個,我這邊倒斷斷續續,不太著急。你想著動些手腳?給你那位亡國小公主保留一線復國生機?”

    曹官子突然站起身,一揖到底,久久不肯直腰1,。

    白衣僧人嘆氣道:“曹長卿,你當真不知道這是逆天篡命的勾當?龍虎山上任天師的下場,你不清楚?”

    這位二十年間几乎一舉問鼎江湖魁首、傲氣不輸任何人的曹官子仍是沒有直腰。

    白衣僧人猶豫了一下,沉聲說道:“不是我不幫,而是大勢所趨,舊西楚根本無法成事,有老太師孫希濟里應外合又能如何?真當全天下人都是束手待斃的傻子嗎?徐驍顧劍棠沒死,六大藩王沒死,如今再加上張巨鹿,還有皇宮里那位,曹長卿啊曹長卿,聖賢只說力挽狂瀾于即倒,可狂瀾已過,大局已定,你又能做什麼?莫說是你,便是齊玄幀這等仙人都沒用!”

    曹官子直起身,怔怔無語,一臉凄涼。

    千佛殿外,電閃雷鳴,很快便大雨磅礡。

    白衣僧人低頭望著曹官子代替徒弟所下的白子,決然不顧,哪里是曹官子滴水不漏的官子?一時間有些戚戚然,長嘆一聲,“罷了罷了,這壺酒是好酒,我只能保證這位西楚小公主不死,其余的,愛莫能助,你如果再得寸進尺,我頂多下山去皇宮要一壺酒還你。”

    曹官子再次作揖,灑然轉身,走入大雨中。

    這正是雖千万人吾往矣。

    儒家豪氣長存。

    白衣僧人即便身在釋門中,依然有些感傷。

    剛要入睡便被雷聲驚醒的小和尚趕忙撐了油紙傘跑來,看到師父手中多了一壺酒,再聯想到方才那個走出千佛殿的中年書生,納悶問道:“師父,這酒是那讀書先生送你的?”

    白衣僧人點了點頭1,。

    笨南北收起傘,咧嘴笑道:“我撐了一把拿了一把,剛才碰上這位先生,就借了他一把。”

    白衣僧人瞪眼道:“借他作甚?牛年馬月才能還你!一把傘,可要好些銅板!”

    小和尚為難道:“那咋辦?我在寺里講經,大主持也不給我銅錢吶。明天要是東西和師娘問起,就糟糕了。”

    白衣僧人無可奈何道:“算了,就說我買酒好了。”

    小和尚感激喊道:“師父!”

    白衣僧人白眼道:“師父要去一趟寺里藏經閣,躲一躲你師娘,你睡去吧。”

    小和尚忐忑道:“師父,要不我還是跟師娘說實話吧?”

    白衣僧人站起身,狠狠在這笨徒弟腦門上敲下一板栗,“笨蛋!”

    小和尚燦爛一笑。

    白衣僧人諄諄教導道:“南北啊,明天師娘生氣的話,對你來說最多就是少吃飯多干活,可你師娘心情不好,不總喜歡去山下買些一年也穿不上几次的衣裳,這可都是師父的血汗錢吶。”

    小和尚恍然大悟。

    白衣僧人笑道:“去吧,睡覺去。”

    小和尚嗯了一聲,道:“東西怕打雷,我去門外給她念經去。”

    白衣僧人摸了摸自己光頭,這徒弟。

    站在千佛殿門口,看到在泥濘中奔跑顧不得雨水的笨南北,白衣僧人呢喃道:“笨南北啊,你有一禪,不負如來不負卿。”...<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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