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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香彌 -【主人說的是之】攻心先攻床

本帖最後由 rdj01 於 2022-7-31 08:3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聽說用兵如神打敗敵軍的易平瀾,靠著一隻沙皮狗一再解救自己的親人,從此寵狗如命……她悲摧穿越到古代變成一隻沙皮狗,人人都嫌她醜,幸好她夠聰明,成功破獲人口販子,還順利找到好飼主,原以為他只是個普通茶園男丁,沒想到卻是飛馬商隊的頭兒,還是個愛護寵物的好主子,事事護她,有好吃的她一定有份,他什麼都好,只有一個小缺點──不肯分床讓她睡!她發誓終有一天要攻佔他的床,可惜未達成願望就因救他沒命,再睜開眼,她靈魂附在某個女人身上,而他剛好在隔壁房養傷,她立刻上前提出各種證據,讓他相信自己真是他的愛犬,這下身為人的她可以名正言順嫁他為妻,睡他的床,加上她懂得如何做泡沫紅茶、奶茶及珍奶,定能幫他發大財,她想得太美好,殊不知這副身子的原主竟是大官的女人,對方正四處張貼公告懸賞捉拿她這個逃妾……
【出版日期】   2016/08/12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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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楔子】

  蘭雨從睡夢中蘇醒過來,睜開迷蒙的雙眼,她習慣性地抬起頭,想看向擺在床頭櫃上的鬧鐘,若是時間不到七點半,還能再賴個床。

  平常上班日她一向七點半起床,接下來花四十分鐘盥洗、更衣、吃早餐,八點十分騎車出門,八點半前到公司。

  這一個星期為了要做今天開會時用的簡報,她天天加班到十點,昨晚回來後又花了兩個多小時整理資料,上床時已經凌晨一點多。

  也許是昨晚太晚睡,今天腦袋有些昏昏沉沉,所以她的眼睛有些花,不僅沒看見擺在床頭櫃上那個她用了六年的藍色鬧鐘,還看見了些奇怪又陌生的東西……她怔了怔,心忖她可能還在作夢,重新閉上眼,隔了片刻後,再張開眼——

  還是一樣。

  可能是眼睛糊到眼屎了,她抬起手想揉眼睛,當她的手抬到眼前時,她驚悚得整個跳起來。

  啊啊啊,這是什麼鬼東西?她的手、她的手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低頭再仔細看,自己的兩只手確確實實變成兩只毛茸茸的爪子。

  不可能,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一定是她今天早上睜開眼睛的方式不對,她趕緊闔上眼睛,深吸幾口氣,再慎重地張開眼,慢慢地低下頭——

  「嗷嗚——」她慘叫一聲,但發出來的聲音卻是淒厲的狗嚎聲。

  她驚恐地瞪大了一雙圓滾滾的黑眼睛,「怎麼會這樣?是誰在惡作劇?!」

  耳邊響起的不是她的聲音,而是一串汪汪汪的吠叫聲。

  她驚駭得張著嘴巴,久久回不了神,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個模樣。

  「哪里來的狗,吵死人了。」嘎吱一聲,一扇破舊的木門被拉開,一名約莫三、四十歲的男人走出來,瞧見杵在自家門前的那只狗,毫不留情地一腳踹過去,「好啊,就是你這只死狗一大清早在老子門前鬼叫,把老子的好夢給吵醒了!」

  「該——」她被踹得滾了兩圈,痛得哀號一聲。

  「噫,這死狗小遍小,皮還皺巴巴長得丑不拉嘰,不過那身肉倒是挺多的,足夠燉一鍋香肉了。」

  男人那飽含著惡意的語氣,讓她渾身打了個機伶,顧不得再想其他,邁著四條腿趕緊先逃再說。

  男人哪肯讓到嘴的肉就這麼給逃了,立刻拔腿追上去。

  她嚇得魂都要飛了,肥嘟嘟、皺巴巴的小身子,拚命往前跑,心里不停告訴自己,她一定是在作夢,但就算是夢,她也不想被吃掉啊!

  男人見那狗跑得飛快,追了兩條街也沒追上,停下腳步悻悻地咒罵,「啐,下次再讓老子看見那死狗,非宰了它不可。」

  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回頭見那男人沒再追過來,這才氣喘吁吁地吐著舌頭停下來。

  媽呀,剛才真是嚇死她了。

  驚魂未定的她抬起手想拍拍胸口,一瞥見那毛茸茸的爪子時,她整個人又不好了。

  快醒過來,快醒過來,她不要再作這個夢,太可怕了!

  可不論她重新閉上眼,再睜開眼幾次,都沒能脫離這場惡夢,正在她急得不知該怎麼辦的時候,腦袋里陡然響起一道陌生的嗓音——

  「哼,看你這臭丫頭還敢不敢說本大爺丑,等你知錯悔改後,本大爺要是心情好,也許就寬宏大量讓你重新變成人。」

  她錯愕得轉動腦袋,想找出那在她腦子里說話之人,但在她眼前只有一座池子,附近並沒有任何人。

  「你是誰?」汪汪汪,她聽見自己吐出的不是人聲,而是狗吠聲,但此刻她顧不了這麼多,急著再問︰「是誰在跟我說話?你出來!」汪汪汪汪汪……發出的仍是狗吠聲。

  她慌忙找遍四周,沒看見可疑之人,就彷佛之前那突然出現在她腦子里的聲音,是她的幻聽。

  她無助又疲累地坐在池子邊,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眼神惶然迷茫地看向池子。

  池面映照出一只皺巴巴,約莫七、八個月大的土黃色沙皮狗,她整個人……整只狗震驚地呆愣住,目不轉楮地瞪著池面上的倒影,不敢相信那只狗就是她。

  那狗身上一層層皺巴巴的毛皮,讓她想起昨晚下班回家途中,她騎機車在等紅綠燈時看見一對情侶,抱著一只沙皮狗過馬路,那女孩子逗著被男孩抱在懷里的狗,笑得很甜地說著——

  「它好可愛喲。」

  她當時看去一眼,只覺得那只狗身上和臉上就像老人一樣,堆疊著一層層皺紋,實在說不上可愛,忍不住在心里喃喃地回了句——

  「哪里可愛,明明長得很丑。」

  記得那時她在心里說完,感覺那只狗突然朝她看了過來,那眼神凶巴巴地,好像很不高興地在瞪她。

  她當時有點吃驚,但沒多想,心想,就算這狗再有靈性,也不可能聽見她心里的話吧,只當那狗看人的眼神就是那樣。

  綠燈時,她騎車穿越十字路口,輪胎忽地失控打滑,車頭一歪,沖撞向路旁一支電線桿,匡地一聲,巨大的撞擊令她整個人在那一瞬間被高高拋起,再重重墜落,在她昏厥過去前,似乎聽見有人對她說——

  「你這臭丫頭敢說我丑,本大爺就讓你變成條狗,等你真心悔改後,本大爺也許會寬宏大量,讓你重新變回人。」

  昨晚的事,和剛剛突兀地出現在她腦袋里的聲音,令她不敢置信地想到一個可能——她該不會是被那只狗給懲罰變成了一只同樣的狗,還穿到古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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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一章】

  易平瀾剛要上馬,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從屋里跑了出來。

  「二叔、二叔,您要進城嗎?也帶觀兒去。」他小手緊緊抓著自家二叔的手,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瞅著他。

  「二叔要進城辦事,下回再帶你去,你快進屋去。」易平瀾揉了揉侄兒的小腦袋,哄著他。

  「二叔辦事,觀兒可以幫二叔看馬。」他模樣生得可愛,噘著紅潤的小嘴兒,奶聲奶氣的認真說著。他年紀雖小,卻也知道二叔那匹馬可矜貴了,整個梔山村里,有養馬的人家,連他們家在內也只有三戶。

  梔山村鄰近大安城,村子泰半的人家都是茶農,種茶維生,因梔山一帶所出產的茶,帶著一抹獨有的梔子花香氣,又被稱為香梔茶,在大安城一帶還算小有名氣。

  易家也有一片茶園,這片茶園是由易平瀾的兄長易平江在打理。

  易平瀾拍拍馬兒的頸子,笑道︰「黑風不會亂跑,用不著你看著。」

  這匹馬是他數年前親手在大漠上馴服的一匹野馬,這些年一直跟隨著他征戰沙場,當初在他準備解甲歸田時,有軍中兄弟欲重金向他求購這匹黑馬,但他不肯割愛,帶著它一塊回來。

  小男孩不死心,撒嬌地往二叔懷里蹭著,「觀兒不會吵二叔辦事,二叔帶觀兒去嘛。」

  易平瀾被侄兒纏得沒轍,最後只好允了他,回頭朝兄嫂說了聲,便抱他上馬。

  黑風速度極快,出了梔山村,兩刻鐘後,便到了大安城。

  城里不方便騎馬,他將馬先寄放在一家熟識的客棧,讓小二給馬兒準備草料和飲水,再帶著侄兒往城東去,途中經過一處烤雞鋪子,見侄兒眼睛直勾勾地黏在那掛在店門口一只只的烤雞上頭,他掏銀子買了只烤雞,撕了條雞腿給侄兒吃。

  他十五歲上戰場,二十四歲返家,離開九年,與母親和兄弟們都有些生分,也許是多年來征戰沙場,他身上染了幾分煞氣,家里人都不敢太親近他,只有這個侄兒不怕他,常纏著他,要他說戰場上的故事給他聽,故而回來這兩個月,他與這個侄兒倒是最親近,也最寵著他。

  「謝謝二叔。」觀兒滿臉歡喜地接過,迫不及待就把那雞腿往嘴巴里塞。

  在二叔回來之前,爹娘還得要供著在城里讀書的三叔,家里種茶雖賺了些銀子,可三叔花銷大,每個月給了三叔銀子後,家里銀錢便所剩無幾,一個月里能吃到肉的日子沒幾天。

  可自從二叔回來後,二叔常上山打獵,現下家里幾乎天天都能嘗到肉味,可他娘和奶奶的廚藝也就一般,做不出這麼好吃的味道來。

  他一邊跟著自家二叔,一邊啃著雞腿,沒留意到那烤雞的香味吸引了一條狗跟過來。

  易平瀾倒是早在那條全身上下皺巴巴的狗兒跟上他們時就留意到了,也沒在意,牽著侄兒往一家茶行走去。

  他此來是要與茶行洽談茶葉的買賣,先前易家茶園所生產的茶葉是由另一家茶莊收購,但那茶莊將價錢壓得太低,他與兄長商量後,決定再找別的茶行。

  來到茶行,準備進去時,易平瀾發現那條狗仍跟著他們,眼神可憐巴巴地直盯著他拿在手里的那包烤雞。

  臂兒也見到了,扯了扯二叔的手,「二叔,這皺巴巴的狗想吃咱們的雞。」他的原意是想讓二叔把烤雞拿好,別讓狗兒給叼走了。

  易平瀾卻撕了一小塊雞肉扔給那狗,接著揮手驅趕,「快走,別再跟進來。」

  那狗一口咬住香得誘人的雞肉,稀里呼嚕就把那塊雞肉給吃下肚。

  在變成狗的這三天里,蘭雨只吃了顆被人啃了一口,嫌難吃而丟掉的包子,早已饑腸轆轆,餓得受不了。

  她不是沒去過那些吃食鋪子或是攤子上討食,可往往一走近,便會被人驅趕,不是被罵就是被打,害她不敢再靠近,只能在城里四處找吃的,剛才她被那小男孩拿在手上的雞腿給吸引,忍不住一路跟著,眼巴巴看著那小男孩吃著雞腿,她心想只要分給她一塊就好,哪怕一小口也好。

  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冷眉冷眼的男人,竟真的給了她一塊雞肉,當了三天受盡白眼的流浪狗,他是唯一一個給她吃食的人,這個人一定是個好人。

  莫名其妙變成狗,來到這個她在歷史上不曾讀過的古代世界,這三天她想過一切辦法都無法變回去,不得不認命,既然變成狗,那麼當下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找飼主。

  肯給狗兒吃食的人,心腸應當都不錯,至少不會虐待動物,雖然臉冷了些,眼神凌厲了些,不過五官長得還不錯,高鼻深目,輪廓深邃立體,身量高大,英俊挺拔,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想到有這樣的男人當她的飼主,她忍不住斑興地搖著尾巴,蹲在茶行門口等那男人出來,一邊思考著要怎麼樣才能讓那男人收留她,是要用纏字訣,還是要賣萌耍可愛。

  她突然想起自個兒現在變成沙皮狗,一身毛皮皺巴巴,在現代,有人喜歡這樣的狗,可從她流浪的這三天看來,這里的人看見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那狗怎麼丑成那樣,皮都皺在一塊。」

  賣萌似乎不太可行……

  就在這時,有一行人敲鑼打鼓行經茶行門口,走在前頭的一個少年高聲吆喝著——

  「來來來來,各位鄉親們,咱們陳家雜技團今日來到貴寶地,給鄉親們表演咱們的絕活,請各位鄉親父老來捧個人場……」

  苞在後頭的幾人有的翻著跟頭,有的耍弄著手里的棍棒,有的人擺弄著彩帶,有的拋擲著手里的六、七枚鐵球,一路往前而去。

  一路吸引不少百姓跟上前去湊熱鬧。

  蘭雨瞥見有個小身影從茶行里走出來,也跟在人群里,想去看雜耍。

  她汪汪汪吠叫著,想提醒茶行里正與掌櫃的談事情的易平瀾,但她的聲音淹沒在響亮的鑼鼓聲里,在茶行里頭的男人沒聽見,她擔心小男孩走丟,急忙跟上去。

  臂兒進城沒幾次,不曾看過雜耍,看得興高采烈,也跟著手舞足蹈起來。

  人群越聚越多,蘭雨緊緊跟在小男孩身後。

  來到一處空地前,那雜耍團擺好物什,匡匡匡敲起梆子,七、八個人排成一列,百姓們則圍成半圓,將中間的空地留了出來。

  為首的是一個約莫五十歲左右的男人,他先向眾人抱拳施禮,笑咧嘴道︰「各位鄉親,咱們陳家雜技團在這兒給大家行個禮,問個安,多謝大伙捧場,今兒個小老兒帶幾個小子們來到貴寶地,小子們會使出渾身解數,把壓箱底的絕活都呈現給鄉親們,若鄉親們看得高興,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也好。」

  說到這兒,他再朝眾人抱拳施禮,接著回頭朝站在他身後那七、八個少年吆喝道︰「小子們,給我打起精神,拿出你們的看家本領,讓鄉親們瞧一瞧、樂一樂。」

  首先上場表演的是拋鐵球,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上上下下變著不同花樣,拋擲著手里的鐵球,從兩顆到四顆到八顆,最後變成十二顆,讓人看得目不暇給,博得滿堂彩。

  臂兒人小身子也矮,擠不進去,有個身形削瘦的男人瞧見他,盯著他瞧了好一會兒,上前問他︰「小孩兒,你家大人呢?」

  「二叔在辦事。」觀兒老實回答。

  聽見他家的大人沒在附近,那男人眼神一閃,「前頭雜耍很好看,叔叔抱你過去看好不好?」說著也不等他回答,便逕自抱起他。

  蘭雨見他並沒有抱著小男孩擠到前面,而是往旁邊走去,心中一驚,她張嘴咬住那男人的小腿,不讓男人帶走小男孩。

  那男人低頭瞧見咬著他腿的蘭雨,踹了她一腳,沒好氣地罵道︰「哪來的丑狗,滾開!」

  她痛得哀叫了一聲,不死心地再跟上去,她不敢再去咬那男人,見那男人要將小男孩帶走,她心里著急。

  臂兒發現他沒帶他去看雜耍,也開始鬧騰,「叔叔放我下去。」

  「乖,叔叔要帶你去看雜耍。」

  「不在這里,在那里。」觀兒年紀雖小,但多少也認得出方向,雜技表演是在右邊,這叔叔卻帶著他往左邊走。

  怕他吵鬧,那男人索性捂住他的嘴,低聲厲色警告他,「不想挨揍,就給老子乖一點。」

  「唔唔唔……」觀兒嚇哭了,隱約明白他遇到壞人了,他想回去找二叔,拚命扭著小身子想掙脫男人。

  「再吵老子打死你!」那男人開口恫赫,將他抱得更緊,另一只手狠狠捂住他的嘴。

  臂兒嚇壞了,嗚咽地哭著。

  蘭雨在後頭看著,急得團團轉,不知男人要把小男孩帶去哪里,她沒辦法回去通知小男孩的二叔,怕她一走就找不到人。

  她一路跟著,直到瞧見那男人走進一條巷弄里的一間宅子,她才急忙拔腿朝茶行的方向跑。



  不知是不是變成狗,她的嗅覺和認路的本領也跟著變好,一路憑著本能跑到茶行。

  伙計瞧見一只又肥又皺的狗兒闖進茶行,上前要驅趕它。

  她躲開那伙計,趁機朝後頭的一間靜室跑去,一頭鑽進簾子里,張嘴便朝著易平瀾吠叫。

  「汪汪汪汪汪……」你家侄兒被壞人拐走了,你快去救他!吠完,她一口咬住易平瀾的褲腳,要帶他過去。

  易平瀾與掌櫃談茶葉的買賣已到尾聲,忽地聽見狗吠聲,接著便被那條突然跑來的狗給咬住褲腳,被打擾了正事,他有些不悅地揮開狗,冷著臉斥道——

  「不是讓你別再跟著,出去。」

  「這條狗是易兄弟養的嗎?這模樣生得倒是挺稀罕。」掌櫃笑呵呵問道。他原本並沒怎麼把易平瀾看在眼里,但經過適才一番交談,發現對方見識不凡,對事情的看法頗有見地,這才收起輕視之心,存了結交之意。

  蘭雨再撲上去咬住他的褲腳,拚命扯著他想往外走。晚了,萬一他侄兒被人給帶走,就難找回來了。

  「這狗不是我養的。」他不耐煩地抬手朝狗兒打去,手上使了兩分勁,把那狗給打得痛嚎一聲,松開了咬住他褲角的嘴。

  蘭雨疼得齜著牙朝他吠叫幾聲——

  「汪汪汪汪汪……」我要帶你去救你侄兒,你還打我。

  易平瀾哪里聽得懂她的吠叫聲,見那狗竟朝他齜牙咧嘴地吠叫,沉下臉,站起身,一手抓起狗兒的頸子,走出靜室要將它丟出去時,猛然發現自家侄兒竟不見了,他先前要與掌櫃談買賣時,讓觀兒自個兒在茶行里玩,此時四處都見不到他,急忙詢問茶行里的伙計可有看見觀兒。

  那伙計搖頭,「適才在忙著招呼客人,倒是沒留意。」說完,他接著想起一事,「對了,方才有雜技團來,會不會是跑去看雜技了?」

  易平瀾將狗隨手一丟,急步就要往外走。

  蘭雨被他丟得摔了個跟頭,她隨即站起來,朝他吠了兩聲,又咬了下他的褲腳,便扭著皺巴巴、肥嘟嘟的小身子往外跑,跑了兩步,回頭看他一眼,要他跟上她。

  易平瀾一愣之後,猛然醒悟過來。

  「難道你知道觀兒在哪,要帶我去找他?」

  「汪。」她叫了聲,用力點著狗腦袋。

  見這條狗竟這般通人性,易平瀾連忙道︰「快帶我去。」

  她邁開四條腿,飛快領著他往先前那條巷弄而去。

  帶著他來到一處民宅前,她才停下來,朝著那間民宅吠了聲。

  「你說觀兒在這里?」看著眼前那扇不起眼的門扉,易平瀾狐疑問道。

  她重重朝他點頭。

  易平瀾發現自個兒竟在這只狗的眼里看出了著急,征戰沙場多年,他從來不是魯莽的性子,觀兒若真在這里,那麼這事便有問題。

  他沒敲門,兩腳一蹬,翻牆躍進了屋里。

  見他一下就跳過那圍牆,蘭雨吃驚地瞪大眼,雖說那圍牆不高,但一般人也沒辦法輕易就跳過去,難不成這人會輕功?

  她兩眼發亮,抬起爪子撓著木門,很想跟進去瞧瞧,可木門從里頭閂上了,她撓不開,只好等在門外,沒多久就聽見屋里傳來呼喝聲和打斗聲。

  她想到那男人只有一個人,而屋里聽起來似乎有兩、三個人,也不知那男人打不打得過他們,心急地轉著圈子。

  沒等多久,就見那男人一腳踹開閂住的木門,除了抱著自家的侄兒外,還帶著三個小孩走出來。

  易平瀾出來後,覷見領他來的那條狗還等在門外,想起這條狗頗通人性,這回多虧它帶著他過來,才找到觀兒,遂向狗兒道謝和解釋——

  「此番多謝你了,那些人是人口販子,專門拐賣孩子,我已把他們綁了,現下要去官府報官,讓人將他們抓進府衙治罪。」說完,他將一直拿在手上的那包烤雞,撕下一條腿,遞給狗兒當做謝禮。

  來回跑了兩趟,讓早就饑腸轆轆的她肚子餓扁了,蘭雨一口咬住雞腿,迫不及待地趴在地上吃了起來。

  見狀,易平瀾薄唇揚起一抹笑,抱著嚇得還在抽噎的侄兒,帶著三個孩子朝府衙走去。

  等蘭雨心滿意足地吃完一整條雞腿,粉紅色的小舌頭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這才陡然發現她準備要找來當她飼主的男人竟然不見了。

  她蹦地跳起來,一路嗅聞著男人的味道追過去。

  罷吃了七分飽,她四條腿跑得飛快,等她追到府衙時,恰好看見那男人牽著自家侄兒從衙門走出來,她興奮地跑過去,朝他吠了兩聲。

  「汪汪。」找到你了。

  易平瀾瞧見那狗又追來,這回也沒再趕它,對紅著眼睛,已沒在抽噎的侄兒表示,「觀兒,二叔方才能及時找到你,多虧了這條狗帶路。」

  臂兒瞅著狗兒,小手伸進袖袋里,掏出一枚他藏起來的糖果,遞到狗兒面前。

  「我二叔說是你救了我,這糖很好吃,給你吃。」二叔先前教過他受人恩惠要知恩圖報,所以他把自己最喜歡的糖送給這狗兒吃。

  她嗅了嗅那糖的味道,甜甜的,似乎還透了絲桂花的香氣,舌頭一卷,不客氣地吃了。

  「好了,咱們回去吧。」既然談妥買賣了,易平瀾牽著侄兒,往先前寄馬的客棧走去。

  蘭雨連忙跟在後頭,高高興興地準備跟著她的飼主回家。

  豈知跟著他們來到客棧,那男人牽出一匹馬,抱著侄兒上馬後,便揚長而去。

  被拋下的她急追上去,一路憤怒地吠叫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給我等等,你們就這樣拋棄救命恩人對嗎?你們怎麼可以這麼無情無義丟下我!

  出了城門,易平瀾回頭瞥見那狗一路追趕著他們,劍眉微皺,心忖這狗是賴上他們了嗎?

  「二叔,那狗為什麼一直追著咱們?」觀兒也扭頭看著那跑得氣喘吁吁直吐著舌頭的狗.那身皺巴巴的皮毛,因為奔跑整個跟著上下跳動著,看著有些滑稽好笑。

  易平瀾讓黑風停下來,等了好半晌,瞧見那狗終于追上來,激動地朝他吠叫,他發現自個兒竟然能從狗兒的吠叫聲里,聽出它在責備他。

  他不禁失笑,對那狗兒說︰「你還跟著我們做什麼,我方才已拿了只雞腿謝你了。」

  「汪汪汪汪汪……」她回了他一串不平地吠聲。你竟然拿一只雞腿就想打發我,我救了你侄子耶,你不是該把我供起來當成祖宗伺候才對嗎!

  「怎麼,你還嫌不夠啊。」他挑起眉,但那眸里卻隱隱帶著些許笑意,心下覺得這條狗挺有意思。

  「汪汪汪汪汪……」怎麼夠,你侄兒的命只值一條雞腿嗎?我也用不著你把我當成祖宗伺候,只要你給我吃給我住,直到我變回人為止。

  「二叔,這狗在叫什麼?」觀兒稚氣地問。

  「二叔沒學過狗話,聽不懂它在叫什麼。」易平瀾沒再理會蘭雨,駕著馬兒繼續往前走。

  見他不理她,蘭雨一路跟在馬旁,朝他不停地吠叫著,抱怨他。

  臂兒瞧見那狗兒一直不走,一路跟著他們,小臉有些擔憂,「二叔,它一直跟著咱們怎麼辦?」

  易平瀾瞅了眼那狗,起初覺得這狗渾身上下的毛皮就像老人臉上的折子似的,皺巴巴,長得有些丑陋,但瞧久了竟也看出幾分可愛來,尤其這狗似乎頗有靈性,更教他心里生出了幾分喜愛來。

  「讓它跟吧,要是它有本事一路跟著咱們回家,那就養了它也無妨。」因為存了這樣的心思,他刻意讓黑風放緩了速度,否則真讓黑風撒蹄子一跑,這狗絕對追不上。

  還在吠叫表達不滿的蘭雨,聽見他的話,先是愣了愣,接著整個精神一振,為了跟飼主回家,她加快腳步緊跟著他騎的馬。

  易平瀾馭馬徐徐而行,見狗兒在聽了他對觀兒說的話後,竟不再叫了,心中不由得再次確定,這狗確實聽得懂人話。

  別的不提,單單只它帶著他去救了觀兒的事,就值得他們養著它,何況這狗還如此聰慧,這樣的狗,世上怕找不出幾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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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喏,去吃吧。」趙氏收拾桌子後,將幾只碗里吃剩的殘羹剩飯撥了撥,倒入一只破碗里,端給易平瀾帶回來的那條狗,一邊嘟囔抱怨著,「這二叔子也真是的,是嫌家里米多不成,也不知家里為了供養小叔子在城里讀書,每個月家里都緊巴巴的,還弄條狗回來吃白食。」

  見那狗竟不吃,還嫌棄地退了兩步,趙氏沒好氣地啐了一聲,「嘁,你再不吃,我可要端去喂雞了。」這些吃剩的飯菜,她一向都拿來喂雞,二叔子讓她喂給這條狗吃,她還不樂意呢。

  喂那些雞吃,不僅能讓雞長膘,興許還能多下幾顆蛋;喂這狗,就算養得再肥,二叔子肯讓她宰來吃嗎?

  蘭雨趴在地上,悻悻地別開狗腦袋。曾經身為人,要她去吃那些別人吃過的殘羹剩飯,她委實吃不下去,寧願餓著肚子,也不肯吃一口。她有些委屈,原以為跟著易平瀾回來,他會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哪里知道,他把她帶到後院,就扔下她不管,下午回來到現在,人影都沒見著。

  見那狗竟不搭理她,趙氏被氣笑了,「好啊,你這狗脾氣倒挺大的,是你自個兒不吃,我拿去喂雞。」說著,她不客氣地拿起那破碗,走到一旁的雞棚,把那些剩菜剩飯拌進米糠里,喂給那幾只雞吃。

  蘭雨懨懨地趴著,等趙氏喂完雞回屋里,她走到雞棚,垂涎地看著那幾只被養得肥肥壯壯的雞,想起先前吃過的那只烤雞腿,忍不住回味地伸出小舌頭舔了舔嘴。

  雖然現在變成狗,可她沒膽子去咬那些雞,就算抓到雞,她也不敢生吃,只能可憐兮兮地望雞止饑。

  突然聽見屋後灶房那兒傳來易平瀾的聲音,她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大嫂,可喂狗吃了?」

  「喂了,它可挑食了,竟不吃,我便把那些剩菜剩飯喂給雞吃了。二叔子,不是我說,這狗脾氣也忒大,它又不像牛可以幫著耕作,也不像那些雞能下蛋賣錢,養著它有啥用呢?」趙氏叨念。

  「這狗很有靈性,先前多虧它帶我救回觀兒,咱們家里不缺那口飯菜,就當是報恩,養著它也是應該的,明兒個我進山打獵時,帶它一塊去,興許有它幫忙,能多獵幾只獵物回來。」

  「二叔子都這麼說了,那就養著它吧。」

  「我去瞧瞧那狗。」

  聽見他要過來看她,蘭雨欣喜地扭著皺巴巴的小身子,瞧見他推開後門來了後院,她邁著四條腿興匆匆跑過去,在他腳邊繞著。

  「汪汪汪汪……」我要吃肉,快給我肉吃。

  見這狗一看到他便高興地搖著小尾巴,易平瀾那張冷臉緩了幾分,嘴角隱隱帶著笑意。

  「大嫂拿飯給你吃怎麼不吃?」

  「汪汪汪汪……」她不滿地向他投訴。那種殘羹剩飯也不知混了你們多少口水,很不衛生,吃了萬一生病怎麼辦?

  他雖沒聽懂這狗的意思,卻多少從狗兒的吠叫聲里聽出它似乎不太滿意大嫂給它準備的狗食,輕斥了句,「大嫂肯給你準備吃食就不錯了,你這狗還挑食。」

  「汪汪汪汪……」她忿忿吠道。那些是喂雞的,我才不要吃。

  易平瀾心忖也許是今兒個給它吃了個雞腿,讓這狗吃上了癮,故而不肯再吃別的,板起臉來教訓它,「咱們這兒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沒辦法頓頓供你吃雞腿,你若要留下來,便不能挑食,否則咱們可供不起你。」

  聞言,蘭雨尾巴和耳朵都垂了下去,她知道自己現在變成一只狗,是沒資格挑食,飼主喂什麼她只能吃什麼,可她以前畢竟是人,心理上無法接受從別人碗里吃剩的殘羹剩飯。

  見狗兒垂頭喪氣地趴在地上,易平瀾緩了語氣,接著說︰「明兒個我帶你進山,要是你有本事能自個兒打到獵物,那獵物便歸你。」

  聽見他這話,她耳朵豎了起來,兩只圓滾滾的黑眼直瞅著他,「汪汪汪。」真的嗎?

  見狗兒這般聰慧,不論他說什麼它都聽得懂,易平瀾臉上的表情再緩了幾分,抬手模模狗兒的腦袋,出聲道︰「我從不說假話。」他接著從衣袖掏出一顆適才從廚房里拿的饅頭,喂給狗兒,「這饅頭冷掉了,你將就著吃吧。」它若再挑食,今晚只能餓肚子了。

  蘭雨一口咬住饅頭,放在兩只前腿上,朝他高興地吠叫了兩聲。

  「汪汪。」她寧願頓頓吃饅頭,也比吃那些別人吃剩的殘羹剩飯好。

  瞧見冷掉的饅頭竟能讓它高興成這般,朝他直搖著尾巴,他喉頭滾出低沉的笑聲,「你這是餓狠了吧,你今晚先在這後院將就一晚,明兒個我再幫你搭個狗窩。」

  翌日一大早,跟著易平瀾進山後,蘭雨才發現她把打獵想得太簡單。

  易平瀾眼力極好,隨便彎弓搭箭,都能射中雉雞或是野兔。

  但她拚命邁著四條腿也沒能追到半只獵物,她還發現一個問題,縱使追上,她也沒膽子就那麼撲上去狠狠咬死它們。

  她從沒殺過活雞,以前吃雞,都是人家殺好的,現在要她用嘴巴活生生把獵物給咬死,她光想就覺得惡心,最後索性也不追著獵物跑,回頭跟在易平瀾腳邊。

  易平瀾見狗兒躥了半天,也沒咬到半只獵物,他搭弓射中了只山雞,出聲指使狗兒去叼回來。

  「去把山雞咬回來。」

  聽見他竟要她用嘴巴去把獵物咬回來,蘭雨嫌髒不想去,蹲在他腳邊沒動。

  易平瀾抬了抬眉,威脅道︰「你沒本事抓獵物,連叼獵物回來都不會,這麼沒用,看來也沒必要再養著你……」

  他話還沒說完,她便嚇得跳了起來,「汪汪。」我這就去把雞叼回來。嗖地就飛奔過去,顧不得再嫌髒,張開嘴一口咬住雞,把雞給帶回來,討好地在他腿邊放下,猛搖著尾巴。

  「汪汪汪……」我把山雞咬回來了。

  易平瀾被它那討好的眼神給看得笑出聲,「瞧你這狗腿的模樣,簡直都要成精了。」

  她尾巴搖得更起勁了,「汪汪汪汪汪……」不要棄養我,以後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我,我保證每天都聽你的話。

  易平瀾沒聽懂它在叫什麼,模模它的狗腦袋,見時候已不早,將適才獵到的幾只獵物收進一只麻布袋里,提著帶下山。

  見狗兒緊跟在他腳邊,他想起還沒幫狗兒取名字,停下腳步朝狗下腹看去,「你是母狗還是公狗?」

  蘭雨猛地一怔,羞得夾緊兩條後腿趴下來不給他看,就算變成狗,她也是有羞恥心的。

  「快起來,讓我瞧瞧。」這只狗看起來是只七、八個月大的幼犬,還沒發育完全,之前他也沒留意過它是抬腳撒尿還是蹲著尿,也不對,是這狗從沒在他面前撒過尿。

  「汪汪汪……」她朝他罵了兩聲,你不要臉。

  易平瀾皺起眉,從狗的吠叫聲里隱約聽出它在罵他,覺得莫名其妙,「你不讓我看,我不知你是公是母,如何幫你取名?」

  她還是整只狗趴在地上不肯起來,取名字事小,名節事大,她誓死要捍衛自己的清白,不給他看。

  瞪著狗兒看了好一會兒,易平瀾那在沙場上被稱為鷹眼的雙眸,多少看出了些端倪,他越發覺得這狗不同于尋常的狗兒,竟然還會害臊。

  他眼里浮著一抹逗弄的笑意,「既然你不讓我看你是公是母,那這樣吧,就叫你狗蛋好了。」

  「汪汪汪……」她抗議地吠叫,狗蛋太難聽,她才不要叫這個名字。

  他故意道︰「看來你也喜歡,那就這麼決定了。」他提起那袋獵物,繼續往山下走。

  她爬起來跟在他腳邊,朝他吠叫著表達不滿。「汪汪汪汪……」

  「成了,我知道你很喜歡狗蛋這名字。」

  「汪汪汪汪……」才沒有,我一點都不喜歡,不準叫我狗蛋。

  易平瀾猝不及防彎子,探頭朝狗兒的下腹投去一眼,模著下巴,哂笑道︰「原來是母的。」

  她一怔,連忙夾緊兩條後腿,耳邊卻聽見他調侃的笑聲傳來——

  「來不及,我都瞧見了。」

  「汪汪汪汪……」你這個人太無恥了。

  「你一條狗怎麼會像個大姑娘似的,這麼害臊,難不成真是狗妖?」他停下來,湊到狗兒面前仔細打量它。

  瞧見俊帥的他目不轉楮地盯著她瞧,蘭雨一時緊張之下,被狗的本能驅使著,伸出小舌頭朝飼主的嘴角舔了一口,舔完,她整個僵住,啊啊啊,她剛才做了什麼,竟然舔了他?!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來!

  易平瀾冷不防被狗兒舔了口,濃眉微攏,抬手模了模被舔的嘴角,並不覺得嫌惡,倒是這狗在舔了他之後,原本就皺巴巴的臉皺得更加厲害,似乎是在害臊,活像人似的,他抬手揉了揉它的耳朵,嘴角揚起一抹笑。

  「既然你是母的,那往後就叫你……皮妞吧。」

  皮妞?這名字也很難聽好不好!蘭雨不太滿意,但總比狗蛋要來得好多了,勉強能接受。

  易平瀾發現自個兒竟隱隱能察覺出這條狗的情緒,看出它對皮妞這名字雖不太滿意,卻也接受了。不管它是不是成了精怪的狗,只要它沒有加害他和家人的心,他可以讓它留下來。

  下山回到易家,蘭雨趴在後院雞棚旁的陰影下,此時雖已入秋,但今天秋老虎發威,日頭很烈,她懶懶地把嘴靠在前腿上,想到今日上山自己一只獵物都沒抓到,今天是別想吃到肉了,有些悶悶不樂。

  也不知是不是變成狗的關系,以前她倒沒那麼愛吃肉,變成狗之後,吃肉的變得很強烈。

  她回頭看向旁邊雞棚里的雞,想起昨天吃到的那只雞腿,舔了舔嘴,那只雞腿是易平瀾當做她救了那小男孩的謝禮,以後大概都吃不到了,就像易平瀾昨天對她所說,易家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不可能再拿那麼好吃的烤雞喂養她,能拿那些剩菜剩飯喂她已不錯了。

  思及以後可能過的苦日子,她心酸地想著,她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變回去啊?

  就在她幽怨地自怨自艾時,易平瀾拿了些木板過來,她懶洋洋地不想動,但想到這個人是她的飼主,為了給飼主留下好印象,她勉強爬起來,意思意思地走到他腳邊蹭了兩下,表達一下自己的親近之意後,便又回到適才那處陰影下趴著不動。

  易平瀾見狗兒似乎有些懨懨地,心忖也許是今兒個進山熱到了,他找了處空地,用帶過來的木板給它搭建狗窩。入秋了,不久天氣就會逐漸冷下來,有個遮風擋雨的屋子,能讓這狗有個棲身之處。

  易平瀾手很巧,幾塊木板在他手里,很快就有了個雛型。

  她睜著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看,他的身材很健碩,衣袖下的臂膀看得出很結實,那張古銅色俊挺的臉微微泛著薄汗,神色認真地在為她做著狗屋,她看著看著,心口有些蕩漾起來。

  她活到二十五歲,只在高中時談過一場純純的戀愛,高中畢業後,隨著兩人進入不同的大學,戀情無疾而終,之後,也不知為什麼,她的桃花沒再開過。

  飼主的長相是她喜歡的類型,讓她忍不住有些胡思亂想起來,接著思及人狗戀是注定沒有結果的,不得不悲傷地掐斷那非分之想。

  「二叔,你在做什麼?」午睡醒來,觀兒和長他五歲的姊姊來到後院。

  「做狗屋。」易平瀾頭也沒抬,拿起鋸子將一截過長的木板鋸掉。

  「觀兒也幫二叔做。」觀兒興匆匆跑過來。

  易平瀾瞟見狗兒面前的碗里已沒水,吩咐侄兒,「你去給皮妞拿些干淨的水來。」

  「皮妞是誰?」聽見一個不曾聽過的陌生名字,觀兒好奇地問。

  「是二叔幫那只狗取的名字。」提起這事,他眼里微露笑意。

  「它叫皮妞啊。」觀兒蹦蹦跳跳地來到狗兒面前,蹲下來看著它,奶聲奶氣地叫著它,「皮妞、皮妞,你有名字了。」

  易如儀也走過去,拿起那只缺了角的碗公,從井里打了些水,放到狗兒面前。她性子文靜,乖巧懂事,很小便開始幫著家里干活,奶奶身子不太好,平時爹娘忙著照顧茶園,她既要照看弟弟,也要服侍奶奶。

  這狗昨兒個被二叔帶回來時,她見它模樣長得有些丑也沒多看,今天才仔細瞧了瞧它,見它那身皮毛雖然皺巴巴的,但多看幾眼,倒也不覺得丑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模了下它的腦袋,細聲細氣地開口,「皮妞,這水給你喝,你快喝。」

  蘭雨抬起眼皮睞她一眼,見這清秀的小姑娘帶著善意的笑,伸出舌頭朝碗公飲了幾口水。

  她也是當了狗才知道,這狗喝水不是用嘴巴喝,是用舌頭將水給卷進嘴巴里。

  見姊姊模了狗,觀兒也跟著伸手模模狗兒的腦袋,稚氣地哄著狗兒,「皮妞要乖哦,以後有糖,觀兒再分你吃。」

  易如儀告訴弟弟,「觀兒,狗喜歡啃骨頭,不喜歡吃糖啦,我瞧咱們村子里其他人家養的狗,都喜歡啃骨頭。」

  「那以後咱們吃剩的骨頭都留給皮妞吃。」觀兒逕自決定了這事。

  「汪汪。」她才不要啃他吃剩的骨頭呢。



  「姊姊你看,皮妞很高興以後有骨頭吃呢。」觀兒完全曲解了她的吠叫聲。

  這小孩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見她很高興?天氣太熱,她實在沒心情跟一個小表頭再爭下去,就算爭下去,他也聽不懂她的意思,她懶懶地趴著不再理他,看向易平瀾,見他已把狗屋做好了七、八成,只差把屋頂釘上去就完成了。

  她原本對這狗屋沒多少期待,但現下見狗屋在他巧手擺弄下倒也十分可愛,不由得有了幾分喜歡。

  臂兒見狗兒不睬他,跑回二叔身邊,睜大眼看著那簡單由幾片木板搭起來,卻顯得別致可愛的木屋,忍不住也想要,「二叔,能幫觀兒也做一個狗屋嗎?」

  「觀兒又不是狗,要狗屋做什麼?」易平瀾雖寵侄兒,卻也不會任由他予取予求。

  「可是這狗屋觀兒瞧著好喜歡。」

  易如儀細聲勸哄弟弟,「觀兒不可以胡鬧,二叔做狗屋是要給狗兒睡的,觀兒要是喜歡,這狗屋就擺在後院,觀兒可以常來看。」

  臂兒從小在姊姊照顧下長大,姊弟倆感情很好,對姊姊的話倒很聽從,噘著嘴兒應了聲,「好吧。」

  在一旁看著二叔把屋頂裝上後,將那狗屋搬到一處陰涼的空地,他跟著跑過去,在二叔帶著狗兒進去前,他扭著小小的身子先鑽了進去。

  見侄兒這麼喜愛他做的狗屋,易平瀾哭笑不得,便讓他先在里頭玩一會。

  「觀兒快出來。」須臾後,易如儀蹲下來探向洞口,招手要弟弟出來。

  「罷了,觀兒喜歡就讓他待一會兒吧。」易平瀾看向站在他腳邊的狗兒,「晚點我再拿些干稻草鋪進去,以後你就住在這狗屋里。」

  「汪汪。」她吠了兩聲,向他表達謝意。

  在里頭玩了好一會兒,觀兒才肯出來,蘭雨在他出來後,走進狗屋里,轉了一圈,覺得還算滿意,便直接趴在里頭,困得閉著眼睡了。

  帶著侄兒、侄女進屋,易平瀾瞅見灶房里,嫂子正在收拾他今早上山打回來的獵物,指著其中一只山雞吩咐,「大嫂,這山雞勞你幫我留一半,用水燙熟。」

  「二叔子可是要把這山雞送人?」趙氏隨口問了句。

  「是要給狗吃的。」

  趙氏可舍不得把半只山雞給狗吃,反對道︰「狗哪用得著給它吃雞,給它吃剩菜剩飯就夠了。」

  苞在二叔身旁的觀兒搭腔說了句,「娘,皮妞喜歡吃骨頭,以後咱們家的骨頭都留給它吃。」

  「這皮妞又是誰?」聽見兒子的話,趙氏納悶地問。

  「是二叔幫那狗取的名字。」易如儀解釋。

  「那山雞是皮妞幫著抓到,我先前便答應過它,抓到的獵物歸它,所以這山雞要分它一半。」在易平瀾眼里,區區一只山雞算不得什麼,在山上指使皮妞去把雞給叼回來那時,他便打算要把雞分給狗兒一半。

  「二叔子,那只是一條狗,不是人,跟它說的話沒必要當真,它又聽不懂人話。」說到底,趙氏還是舍不得將一半的山雞給狗吃。

  沒人比易平瀾更了解那狗,它不僅聽得懂人話,還像人一樣會害臊使性子,但這話易平瀾沒告訴嫂子,淡淡瞟她一眼,語氣里已有幾分冷意——

  「我今兒個打回來的獵物不少,給它一半的山雞也沒什麼,若大嫂嫌麻煩,那些獵物我來處理就是。」回來這兩個月,他打回來的獵物都交給趙氏處理,有一半被她送回娘家去,他也沒說什麼,如今他不過想分給自個兒養著的狗一半的山雞,她便推三阻四,讓他頗有些不豫。

  趙氏看出二叔子有些不快,連忙改口道︰「欸,二叔子說這什麼話呢,這種事怎麼好讓二叔子做,既然二叔子要給那狗一半的山雞,我給就是了,我只是擔心二叔子這麼慣著那狗,會把那狗給慣壞了。」

  「大嫂放心,這事我有分寸。」

  原本在狗屋里闔著眼睡著的蘭雨,在聽見灶房里傳來的聲音時便醒了過來,沒辦法,狗的聽覺實在敏銳,她想不聽都難。

  讓她欣喜的是,易平瀾竟然讓他大嫂把那只山雞分給她一半,想到有肉吃,她興奮地站起來轉著圈。

  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她今天半只獵物都沒有抓到,易平瀾還分她一半山雞,他真是個好人,她果然沒有認錯主人。

  從聽了他們的話後,她就開始期待著,一直等到晚上,易家都吃飽後,她才看見趙氏過來。

  趙氏走到狗屋前,將那半只雞扔到一只破碗里,沒好氣地朝狗兒嗔道︰「喏,拿去吃吧,真沒見誰家的狗這般好命,竟能吃半只雞。」

  蘭雨走到破碗前,發現那雞肉少得可憐,哪里有半只,四分之一都不到,她忿忿地瞪趙氏一眼,真是欺狗太甚,易平瀾明明答應要分給她半只的。

  見自個兒竟被條狗給瞪了,趙氏不悅地罵道︰「啐,你這狗還敢瞪我,看我下次還給不給你吃的,不知好歹的畜生。」她罵罵咧咧地走向旁邊的雞棚去喂雞。

  雖然對趙氏心有不滿,但變成一條狗的蘭雨也不能拿她如何,只好委屈地叼著雞,趴在地上啃著。

  連下兩天雨,今晨雨終于停了,秋雨過後,空氣中透著絲潮意和涼意。

  午後秋陽高懸,蘭雨趴在狗屋外頭曬著太陽。

  「喲,那兒怎麼有只那麼丑的狗。」

  陡然響起的尖細嗓音讓蘭雨好奇地抬起頭循聲望過去,瞧見一個長著瓜子臉,模樣秀麗的女孩,正一臉嫌棄地站在後門處看著她。

  「這狗是你二表哥從城里帶回來的。」站在一旁的趙氏對她說道,她不喜歡蘭雨,因此提起狗兒的語氣也不太好。

  「二表哥怎麼會帶只這麼丑怪的狗回來?他想養狗也該找只可愛的才是。」

  「還不是那日你二表哥帶著觀兒進城……所以這才把它給帶了回來。」趙氏將事情簡單告訴胡青婉,接著埋怨道︰「這狗還當自個兒是大爺,剩菜剩飯都不吃,非要大魚大肉伺候著它才成,你二表哥也慣著它,頓頓都讓我拿肉喂它。」

  聞言,胡青婉厭惡地橫了狗兒一眼,「二表哥也太寵著它了,按我說,這麼丑怪的狗該亂棍打出去才是。」

  她自恃模樣長得標致,在附近幾個村子里也算是個美人,男人見著她都討好地捧著她,而易平瀾回來後,不理睬她也就罷了,每次看向她時的眼神,利得宛如刀子,彷佛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

  可易平瀾九年前就離鄉投軍去了,那年她才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這麼多年沒見,她幾乎都要忘了還有一個二表哥。

  兩個月前他回來後,她同爹娘一道過來看他,瞧見他那俊挺的模樣,心下倒也有幾分中意,可不知他是怎麼回事,每回她有意想接近他時,他便冷下臉轉身走人,從沒人這麼擺臉色給她看,她又氣又惱。

  爹娘在他回來後,有意把她嫁給他,可他絲毫沒將她看在眼里,這口氣她哪咽得下。現下得知他對一條狗都比對她還好,心中不由得更恨,忍不住把這些日子來受的氣全發泄在眼前的狗身上。

  抄起一旁的竹掃帚,她便朝眼前的狗兒打去。

  蘭雨沒防備被她打了一掃帚,驚得跳起來。這姑娘是與她有什麼深仇大恨啊,居然拿著掃帚發狠地打她。

  蘭雨沒遇過這麼潑辣的女人,嚇得夾著尾巴四處躲著她。

  想到這幾日在易平瀾那兒受到的冷落,胡青婉越想越惱,下手更不留情。

  一旁看著的趙氏也沒出聲攔阻,她早就想打蘭雨,但礙于二叔子,不敢真動手,這會兒見到有人替她收拾蘭雨,心里正樂著,哪里還會去阻止。

  蘭雨被胡青婉手里的竹掃帚打了好幾下,憤怒地朝她齜著牙,可招來的是她更加使勁地追打,她敵不過那潑婦,後院的門關著,她出不去,只好朝通往灶房的後門逃去。

  胡青婉也追了過去。

  蘭雨逃進灶房,再一路跑向堂屋,瞥見易平瀾就坐在堂屋里,她朝他跑過去,撲到他腳邊,一邊蹭著他,一邊生氣地向他告狀——

  「汪汪汪汪汪……」易平瀾,有個不知道哪里來的瘋女人打我。

  胡青婉剛好追過來,打紅眼的她一時也沒留意到狗兒正窩在易平瀾腳邊,一掃帚就朝它打下去。

  在那掃帚要打到狗兒時,易平瀾抬手一揮,她拿在手里的竹掃帚登時脫手飛了出去。

  「你在胡鬧什麼?」他面帶慍色呵斥,打狗也得看主人,這女人竟當著他的面打他養的狗,這是沒把他這個飼主當回事嗎?

  手里的竹掃帚被他冷不防給打掉,弄疼了胡青婉的手,她原要張口罵人,但下一瞬看清打掉竹掃帚的人正是易平瀾,臉色頓時一變,扁著嘴擺出一副委屈的表情,「二表哥,這狗方才咬我,我一時氣不過才打它的。」

  帶著女兒一塊過來的伍氏,也忙不迭出聲維護女兒,「平瀾,青婉性子一向溫柔又善解人意,若非那狗真咬疼了她,她必不會這般。」

  胡青婉一反適才那副潑辣的模樣,柔柔弱弱地替自個兒辯解,「我方才到灶房看表嫂,聽說二表哥養了條狗,一時好奇,便過去瞧瞧,哪里曉得這條狗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一見我就凶惡地朝我咬來,把我嚇壞了,我害怕它再咬我,這才拿起竹掃帚來防衛,哪里知道它竟瘋了似的追著要咬我,我怕被它咬傷,這才不得不打了它一下,誰知它就從後院一路跑來堂屋,我擔心它嚇著娘,才追過來想趕走它。」說到這兒,她暗暗朝跟過來的趙氏使了個眼神,讓她幫自個兒說兩句好話。

  趙氏原就討厭那狗,又早得知婆婆有意要讓二叔子娶胡青婉為妻,樂得給她這個順水人情,幫她說了兩句話——

  「可不是,二叔子,我先前就說這狗養不得,它這般胡亂咬人,萬一日後連咱們也咬可怎麼辦?」

  易平瀾沒漏看她們兩人之間的眼神,沉著臉看向胡青婉的眸光里透著絲憎厭,「它咬傷表妹哪兒了?」

  「咬、咬到……」她壓根沒被咬,突然被他這麼一問,一時窒了下才回答道︰「咬到我的腿了。」男女授受不親,她吃定他不可能要她撩起裙擺,查看她的傷口。

  易平瀾絲毫不相信她所說,這個表妹是什麼樣的品性,他一清二楚。

  「皮妞很通人性,它不會輕易咬人,倘若表妹真被它咬了,定是表妹先欺負了它。」

  「我沒有。」胡青婉抿著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見兒子為了區區一條狗竟把侄女給說得要哭了,胡氏出聲斥責兒子——

  「老二,你說這什麼話,難道青婉還會騙你不成,還不快同她賠個罪?」今兒個弟媳特意帶著女兒過來,一來是想讓平瀾與青婉有機會多見見,二來是要商談他們的婚事。

  哪里知道兒子一見到青婉便不假辭色地責備她,她先前可是花了一番口舌,才說動弟弟和弟媳將青婉許配給兒子,若是青婉因此不肯下嫁,那可就不好了。

  易平瀾也是方才在見了舅母後,才得知母親打算讓他迎娶胡青婉的事,但對這事他並不意外,卻沒打算要順從母親的意思娶胡青婉為妻,他抱起縮在腳邊的狗兒站起身。

  「娘,當初多虧這狗帶著我去救回觀兒,否則這會兒觀兒只怕早被那人口販子不知拐賣到哪里去了,它可說是對咱們有恩,我相信它不會胡亂咬人,若是表妹真這般不喜歡它,我帶它出去便是。」說完,他抱著狗兒便往外走。

  見兒子甩臉走人,胡氏氣惱地嗔罵,「這孩子真是……都是這些年在軍中把脾氣給養大了。」她連忙看向弟媳和侄女,安撫道︰「你們別見怪,這孩子平日里倒也不會這般無禮,興許是他今兒個有些心情不太好。」

  「有些脾氣倒無妨,但他適才出手打咱們青婉就不對,都弄疼咱們青婉的手,也沒見他問一聲。」伍氏滿臉不悅。

  瞅見胡青婉一臉委屈地揉著手腕子,胡氏關切地走過去,「給姑母瞧瞧,傷著哪兒了?」她抬起她的手腕查看,瞥見腕上一處泛紅的地方,回頭吩咐媳婦去她房里拿藥膏出來給胡青婉擦上。

  趙氏很快將藥膏拿來,胡氏親手替胡青婉抹上藥膏,一邊說著,「這藥膏是平瀾從軍中帶回來,能舒筋活血,藥效極好,我先前摔了跤,把腳踝給扭了,腫得跟個包子一樣,擦了這藥,沒兩天就消了呢。」

  伍氏一聽那藥膏這麼好用,探手一把從她手里拿過去,嘴上說著,「哎,那這藥膏我就帶回去,也好早晚幫青婉上藥。」

  胡氏心里舍不得那藥膏,但聽她這般說,也不好再把藥膏拿回來,勉強擠了抹笑,再與她敘了幾句,這才送走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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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三章】

  被易平瀾給抱在懷里,蘭雨覺得害羞又新鮮,睜著雙黑亮的狗眼望向飼主,發現他臉色有些陰沉,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忍不住必心地朝他吠了幾聲。

  「汪汪汪。」你怎麼了?

  這幾天下來,她多少對這位飼主有幾分了解,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人,每次帶她上山打獵,總威脅她,若是再獵不到獵物,就甭想吃肉,可每次回到易家,他卻仍讓他大嫂給她準備肉吃,只是他那大嫂陽奉陰違,每回都背著他偷斤減兩,短少她的伙食,讓她原本肥嘟嘟的小肚子消瘦了不少。

  易平瀾沒心情同狗兒說話,帶著狗兒來到村子東邊一處小山坡上,靠著一株老樟樹席地而坐,把狗放到他腳邊,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模著狗兒的腦袋,思緒陷入四年前的一場夢境里。

  那年,他為救陷入敵軍陷阱里的主將鎮北侯曹安脫困,身受重傷,昏迷兩日,在那短短兩日里,他作了一場黃粱夢。

  夢里的他,靠著立下的那些軍功和鎮北侯的舉薦,從一名士兵被擢升為百夫長,一路再升為校尉,後來成為鎮守北方的威武將軍。

  在他被皇上賜封為威武將軍那日,他得了兩個月的假,回鄉省親,同時遵循母命,迎娶胡青婉為妻。

  而後數年,他率軍一舉攻下交戰多年的北寧國都,北寧國君開城投降,從此臣服于大炎皇朝,他風光凱旋而歸,皇帝大喜,賜封他為大將軍,掌管大炎皇朝三分之一的兵馬。

  他與鎮北侯曹安是好友,皇帝年邁遲遲未立嫡,幾名皇子暗中傾軋,爭奪儲君之位,鎮北侯幼年時曾為三皇子陪讀,與他情誼深厚,自然成為三皇子的擁護者,全心輔佐他奪嫡。

  他看在鎮北侯的面子上,也成為三皇子一派的支持者。

  經過一番爭斗,三皇子最終在他和鎮北侯的輔助下成為太子,翌年,皇帝駕崩,三皇子登基繼位。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幾句成了他和鎮北侯的下場。

  新帝忌憚他和鎮北侯功高震主,又手掌兵權,不僅心生疏離,竟還暗中唆使朝臣,以莫須有的罪名糾舉彈劾他們。

  但最終置他們于死地的,卻是他的妻子胡青婉,她與他的三弟背著他勾搭成奸,兩人親自出面,拿出偽造的書信,指控他和鎮北侯密謀造反。

  他們兩人當即被新帝抓捕下獄,最後新帝讓太監帶來鴆酒,賜死他們,死前,那太監竟對他說——

  「皇上仁慈,顧念大人昔日輔佐之情,所以留大人全屍。」

  他滿心憤恨,恨自己瞎了狗眼,竟輔佐這樣一個心胸狹隘,容不下功臣的人為帝,他更恨那兩個出賣背叛他的親人。

  他飲下鴆酒前,詢問那太監一件事,「不知我妻子與三弟現下何在?」

  那太監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答道︰「皇上仁慈,已先一步送他們兩位下去等候大人,大人下去後,有什麼恩怨,可同他們算個清清楚楚。」

  得知那兩個出賣他的親人最終也沒落得好下場,他痛快地一口飲下鴆酒,結束了他短短三十四歲的人生。

  昏迷兩日後,他清醒過來,思緒渾渾噩噩,仍沉浸在他最後落得遭鴆酒毒殺的那一刻,一時分不清是在夢中或是現實,因為那夢境太真實,真實到他仿佛真在那度過了一生。

  後來,厘清那是他昏迷兩日里所作的一場黃粱夢,意識才逐漸清醒過來。

  然而後來這幾年,他在夢里曾經遭遇的所有一切,竟一件件一樁樁都如夢境中那般逐一發生。

  譬如敵軍何時發動暗襲,軍中何人受傷、何人死亡,還有,朝廷某個大官因貪瀆被拔了官,糧餉沒及時運抵,造成軍士人心不穩出了亂子,以及鎮北侯在被調回京城前,向皇帝舉薦他接任威武將軍一職,全都如先前夢境中一樣,一一落實。

  唯一不同的是,憑借著那場夢境,他提前數年結束與北寧國的戰爭,獻了個計策,助鎮北侯一舉攻陷北寧國都。

  不願再像夢中那般,自己涉入朝廷的奪嫡之爭,于是他將這首功讓給鎮北侯,並拒絕鎮北侯欲舉薦他出任威武將軍一事,以當年為救他而舊傷發作的理由,請求解甲歸田,沒有隨他凱旋回京。

  夢境里,他被胡青婉和三弟出賣,落得身死的下場歷歷在目,他自然絕不肯再娶胡青婉為妻。

  以前他從不知胡青婉是什麼樣的女子,這趟回來後,他暗地里觀察,發現她就如他夢境中那般,是個不安于室的女子,暗中與幾個男人不清不楚。

  不論那夢是否為真,以她那般的品性他是絕對瞧不上眼,她休想成為他易平瀾的妻子!

  他揉著狗兒腦袋的手,因回憶起夢境里自個兒悲慘的下場,手上不自覺使了勁。

  蘭雨疼地叫了聲。

  易平瀾從那場夢境中回了神,看向蹲坐在他腳邊的狗兒,出聲道歉,「抱歉,弄疼你了,後往你若是瞧見胡青婉那女人,記得避著她點,這女人心狠手辣,今日敢當著我的面打你,哪日若是我不在,也不知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聽見他的話,蘭雨想起先前那女人打她時那股潑辣的狠勁,激動地附和,「汪汪汪汪汪……」沒錯,那就是個心腸毒辣的壞女人,你以後也要離她遠一點。

  易平瀾聽不懂狗兒在吠叫什麼,卻隱約能感覺出來狗兒想表達的意思,嘴角微微往上揚起,瞅著狗兒道︰「皮妞,你這般通曉人性,若是有朝一日真變成人了,也許我也不會意外。」

  「汪汪汪……」我本來就是人。他的話勾起蘭雨的傷心事,她垂下耳朵,懨懨地趴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變回人的一天,來到這里這麼多天,也不知爸媽和弟弟、妹妹怎麼樣了?她突然失蹤,他們會不會為她擔心著急?

  也許多少會吧,畢竟再怎麼說,她和他們都做了二十幾年的家人,縱使她不是爸媽親生的女兒,只是領養的,多多少少總有些感情。

  她記得在他們還未生下弟弟前,爸媽也曾很疼她,只是在弟弟妹妹接連出生後,那疼愛就全都移到弟弟妹妹身上去了,她得到的關注和疼愛越來越少。

  十歲那年,她還曾偷聽到爸媽在商量,他們已經有兩個孩子,是否要終止收養的關系,將她送回育幼院去。

  最後是媽媽說,兒子女兒還小,留著她可以幫忙照顧兩個小的,她才沒有被送走。

  她害怕被送走,一直很努力地幫忙照顧弟弟妹妹,才勉強能留在那個家里。

  可爸媽明顯的偏心,也讓弟弟妹妹越來越沒把她當成姊姊,她就像個佣人,做著家里所有的家務事,直到三年前,她在一個同學介紹下到南部工作後才搬了出去,然後在她的生活逐漸轉好之際,竟不明不白地變成只狗,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里。

  想起那些不太偷快的回憶,她往他懷里蹭著,下意識地想尋求慰藉。

  瞧見懷里的狗兒親昵地蹭著他,易平瀾眼中陰沉的情緒漸漸消融,神色緩了幾分。

  一人一狗在樹下無聲地陪伴著彼此。

  易平瀾的心逐漸平靜下來,蘭雨低落的心情也緩緩恢復。

  「老二,待會兒吃飽後到我房里來,娘有話同你說。」飯桌上,胡氏看向兒子沉著臉吩咐。

  「嗯。」易平瀾應了聲。

  易平江見母親臉色似乎不太好,關心地看了自家二弟一眼。他比二弟長了四歲,為人憨厚,身為長子,父親在他十六歲那年過世後,他便一肩扛起這個家,照顧母親與兩個弟弟。

  當年父親在世時,他和老二都只上了幾年的私塾,便開始幫著家里干活,老三是麼兒,母親偏寵他,他說想讀書考取寶名,便一直供著他讀書,五、六年前,還托了關系讓他進了城里的書院,每年的花銷多得驚人,原本家里生活還過得去,這幾年來為了供老三讀書,時常捉襟見肘。

  要不是先前老二從軍時每月都差人送餉銀回來,怕是沒法再負擔老三逐年增加的花銷,但如今老二解甲回鄉,沒了軍中的餉銀,想起老三再過不久又要回來拿錢的事,他忍不住開始犯愁。

  妻子對這事早已心存不滿,一再讓他同娘說把老三叫回來,別留在城里的書院,只要有心,在哪都能讀書,何必一定要留在書院里。這事他上回同娘提了一次,便被娘給斥責了。

  「那怎麼一樣,老三待在書院里,有那些夫子和先生們的教導才學得快,他前次回來時同我說了,明年春天他再去應試,這回準能考上秀才。」

  老三已經考兩、三次還沒能考取秀才,這回能不能考取委實難說,但這話他不敢同母親直說,只好安撫妻子,等老三考完明年的童試再看情況。

  易平瀾朝兄長微微搖頭,示意他沒事,讓他不用擔心,他心里約莫明白母親找他是為了何事。

  用完飯後,易平瀾進了胡氏房里。

  一見到兒子,胡氏便先責備他,「今兒個你舅母難得帶青婉過來,你卻為了只狗把青婉給罵哭,還甩臉子帶著狗跑出去,這不是在落你舅母和青婉的臉面嗎?你從軍這些年,連人情世故都不懂了嗎?」

  易平瀾神色淡然解釋,「表妹不喜那狗,我帶著狗兒出去,是不想讓她看著生厭。」

  胡氏瞧見兒子那冷淡的臉色,心里有幾分惱火,斥責道︰「既然青婉不喜歡那狗,那你就別再養著,把它丟了就是,我聽你嫂子說,那狗你頓頓都給它吃肉,費了不少糧食,咱們是什麼人家,哪能這般供養一條畜生,給它吃的那些肉,還不如拿去賣了換銀子,也好給你弟弟補補身,他在城里讀書,也沒人在身邊照顧著,前次回來,人都瘦了一圈。」提起麼兒,胡氏滿臉心疼。

  見母親這般偏寵小弟,易平瀾眼神冷了幾分,「皮妞吃的那些肉,都是它自個兒在山里抓到的獵物,它可沒吃咱們家的糧食。」他養的狗,能頓頓給它吃肉,那是他的本事,與旁人無關。

  被兒子駁斥,胡氏臉色有些難看,但也沒再讓兒子把它給扔了,改口說道︰「既然是咱們家養的狗,它抓到的獵物自然歸咱們所有,往後別再給它吃肉,不過是一條狗,喂它吃些剩菜剩飯就夠了。」

  易平瀾不想為這事與母親相持不下,垂下眼沒答腔。

  知道這個兒子性子倔,他若不想做的事是不能硬逼著他去做,胡氏也沒再提狗的事,說起另一件事。

  「今兒個你舅母過來,除了來看咱們之外,還有另一件事,你也老大不小了,娘和你舅父舅母合計著,打算讓你和青婉趕在過年前把婚事給辦一辦。」

  「我還不想成親,說到年紀,平湖也已二十二歲,也該成親了,娘若非要讓表妹嫁進咱們家,我瞧他和表妹十分般配,不如就讓他迎娶表妹為妻。」他刻意撮合他們倆。

  那場夢境里,他們兩人背著他勾搭成奸,他無法根據夢里的事去定他們兩人的罪,但對他們兩人,他已心生嫌隙,無法再對他們真心相待。

  胡氏一口拒絕,「不成不成,你是兄長,哪有讓弟弟先成親的道理。」她存了私心,老三是個讀書人,她盤算著若是來年他考取秀才,便能替老三謀一門好親事,這胡青婉雖是她弟弟的女兒,但胡家家世不過也就同易家差不了多少,她覺得胡青婉配不上她的麼兒,她的麼兒日後要娶的是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可不是一般的村姑。

  在她心里,老二就是個武夫,胡青婉配他綽綽有余。

  「我是不會娶表妹,若娘也不讓平湖娶她,那咱們與胡家的親事怕是結不成了。」他不打算像兄長一樣,一味順從母親,他的婚事由不得她做主。

  夢境里,母親處處縱容弟弟,即使知曉他和胡青婉勾搭在一塊出賣他,也沒見她出面阻止,這會兒她不讓小弟娶青婉的原因,他也看得明白,她是瞧不上胡青婉的出身,認為她配不上小弟,但配他卻已足夠,母親如此明顯的偏寵弟弟,令他有些心寒。

  見二兒子竟拒絕她為他安排的親事,胡氏不悅地道︰「青婉模樣長得好,你對她究竟有什麼不滿?自古兒女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讓你娶她你就得娶她。」

  「娘若真要逼我娶青婉,我情願出家為僧。」易平瀾冷冷丟下這句話,扭頭就走,不再同她多言。

  「你你你……這個不肖子!」胡氏被二兒子的話給氣壞了,可適才二兒子臨走前瞧她的那個眼神,冷酷得讓她有些心驚膽顫,沒敢開口叫住他。

  「反了反了,連娘的話都不聽了。」她只能嗔怒地在房里罵著。


  雨天和陰天時,茶葉含水量多,不適合摘采,趁著這幾天天氣不錯,易家上下忙著采收秋茶,易平瀾也到茶園幫忙,沒空再到山里打獵。

  采茶時,要選在日曬最充足的午時和未時最佳,采下來的茶要先放在室外曝曬,讓茶葉里的水分蒸發,再移往室內。

  易平瀾沒去打獵,蘭雨的伙食也跟著變差,趙氏頓頓都拿混著米糠的餿食喂她,她哪里肯吃,幾天下來,她整個瘦了一圈。

  這天她餓到受不了,自己跑進山里,打算去抓只獵物回來。

  餅午之後,茶葉已摘采得差不多,易平瀾提前回來,來到後院,只瞧見他的黑風,卻沒瞧見狗兒,心忖那狗平日里也沒拴著,興許是自個兒跑出去玩了,他拿著刷子替愛馬刷毛,再喂它吃了些他帶回來新鮮草料。

  忙完後,見皮妞仍沒回來,他回屋里,詢問正在縫補衣物的侄女,「如儀,你可有見到皮妞?」

  易如儀停下手,抬起頭細聲回道︰「二叔,皮妞今天一大早就跑出去,到現在都還沒回來。」皮妞一直沒回來,她也有些擔心。

  「你可瞧見它往哪個方向跑?」

  「晌午時我帶著觀兒去找它,林嬸說她瞧見皮妞進了山。」觀兒還小,她不敢帶他進山去找狗,只好帶著弟弟回來了。

  得知狗兒的去處,易平瀾回房拿了弓,背著箭袋,往村尾走去,那是進山的方向。

  而此時已在山里的蘭雨正追著只山雞跑,眼看著那山雞就在眼前,她邁開四條腿跳起來撲向山雞,結果山雞竟在那一瞬間飛起來,讓她撲了個空,一頭撞到一株樹,疼得她嗷嗷慘叫。

  忙了一上午,她連只雞都抓不到,她又疼又累又餓地趴在地上,吐著舌頭直喘氣。

  她忍不住在心里祈求著老天爺發發好心,讓她抓到一只獵物吧,再抓不到,她真會餓死,嗚,變成狗已經夠可憐,她不想再活活餓死啊。

  忽地,一旁的草叢里動了動,她欣喜地跳起來,莫非是老天爺聽到她的祈禱,送獵物來給她了。

  她重新打起精神,豎起耳朵,拱起身子,準備朝獵物撲去,饑餓讓她早已顧不得其他,只要有獵物出現,她就會不顧一切地咬斷它的脖子。

  就在那頭獵物鑽出草叢時,她驚得瞪圓了眼睛,這這這這獵物也太大只了吧,她一只沙皮狗哪里打得過。

  那頭山豬也瞧見了她,直直朝她奔過來。

  她驚嚇得全身的毛發都炸了起來,拔腿落荒而逃,這是誰在獵誰啊?老天爺禰在玩我嗎?

  回頭瞟見那頭山豬氣勢洶洶地朝她追來,就像一輛坦克車,眼看就要逼近她,她發出慘叫聲,「嗷嗚……」

  山豬兄,你別再追我了。

  她被追得慌不擇路,四處亂竄,那山豬緊跟在她後頭,她心跳快得都要從胸口蹦出來,使出全身所有的力氣逃竄奔跑。

  跑到最後,她幾乎都要虛脫,兩眼發黑,不遠處樹林里一抹熟悉的身影忽地映入她眼底,她以為是幻覺,但仍下意識地朝對方跑去。

  接近後,她發現那似乎不是幻覺,驚喜地朝那人的方向沖過去,一路狂吠出聲,「汪汪汪汪汪……」易平瀾,快救我,我要被山豬咬死了。

  聽見狗吠聲,易平瀾回過頭來,覷見一只皺巴巴的狗飛也似的朝他直奔而來,而它身後一頭肥碩的山豬緊追在後頭。

  他眯起眼,從背後的箭袋里取出一枝箭,彎弓搭箭,瞄準那頭山豬,一息之後,飛箭朝山豬疾射而去。

  一箭命中要害,山豬肥碩的身軀轟然倒地,身子掙扎地抽搐幾下便斷了氣。

  蘭雨回頭一瞥,看見那頭追著她不放的山豬就這樣倒下,楞了楞,抬頭望向朝她走來的那個英氣逼人的男子,她激動得仿佛看見親人,整個跳起來朝他撲過去。

  易平瀾抬手抱住跳進他懷里的狗,見狗兒猛往他懷里鑽,似乎在撒嬌,又像是在尋求他的安慰,又好笑又好氣。

  他心忖這狗八成是嚇壞了,撫模著它的身子,哄了它兩句,「行了,那山豬被我殺了,回去你有山豬肉可以吃了。」

  「嗚嗚。」她余悸猶存地朝他低低叫了兩聲。她先前一度以為自個兒不是被山豬給追到累死,就是被那山豬咬死,沒想到他竟像天神一樣突然降臨,解救了她。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在她成為狗的這輩子,跟定他了,以後他到哪去,她就跟到哪,對他死心塌地、不離不棄。

  易平瀾笑罵,「真沒用,不過是只山豬就嚇成這樣,它想咬你,你不會咬回去嗎?」

  「汪汪汪汪……」它那麼大只,我怎麼可能咬得過它。

  他抬手彈了下狗兒的鼻子,「沒本事就別去招惹那麼大的家伙,還敢自個兒上山,膽子肥了你。」

  「嗚嗚……」我餓了嘛,怎麼知道會遇到那麼大的家伙。

  易平瀾瞧見狗兒可憐兮兮地低鳴著,有些不舍,模著它身子的手忽然發現,它那身肉似乎消減不少,有些意外。

  這幾日雖然沒空進山打獵,但他早已請大嫂拿他先前獵到的那些獵物給它吃。

  「皮妞,你這幾天都做了什麼,怎麼會瘦了?」他望住狽兒,問出心中的疑惑。

  「汪汪汪汪汪……」她委屈地向他抱怨,我好幾頓沒吃,當然瘦了。

  他沒聽懂她的吠聲,但從狗兒獨自上山的事,多少猜到了幾分,眉心不悅地微蹙。

  將懷里的狗兒放下,他走到山豬旁,扛起那頭山豬往山下走。

  蘭雨看呆了,他竟一個人就扛起那麼大一頭山豬,那力氣要多大啊。

  見狗兒沒跟來,易平瀾回頭喚道︰「還傻站在那里做什麼?不想吃山豬肉了?」

  「汪汪汪……」要吃要吃,她趕緊回神跟上他。

  易平瀾獵到一頭大山豬,可把趙氏給喜得眉開眼笑,和丈夫收拾著這頭山豬時,盤算著要割多少肉回娘家去。

  晚飯她用山豬肉炒了幾道菜,有蔥爆山豬肉,辣炒山豬肉、白水煮山豬肉,一家子吃得滿嘴都是油光。

  用完飯,易平瀾對趙氏道︰「這頭山豬是皮妞發現,我能抓到它有皮妞一半的功勞,這幾天勞煩大嫂拿山豬肉喂它,別讓它餓著了。」

  「欸,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喂它的。」趙氏笑應著,交代女兒收拾碗筷,便切了塊山豬肉去喂狗。

  看著她擱在破碗里的那一小塊山豬肉,蘭雨氣得直瞪著她,這麼小塊肉是要喂蚊子嗎?

  趙氏橫眉豎目地瞪回去,啐了聲,「呸,給你吃肉還瞪我,你這是不想吃了是不是,那就甭吃了。」她伸手拿走那塊肉時,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道嗓音——

  「大嫂就拿那麼一小塊肉喂它?」

  趙氏嚇得轉過身,瞅見自家丈夫和二叔子就站在她身後,見二叔子冷眼看著她拿在手上的那一小塊肉,她心虛地解釋,「我、我這是看它這幾日似乎胃口不太好,所以沒拿太多,怕它吃不了。」

  「是嗎?它胃口不好,不知大嫂先前都拿什麼喂它?」若非今日親眼瞧見,易平瀾一直不知兄嫂竟會背著他如此苛待皮妞,怪不得才短短幾日它就瘦成這般。

  趙氏被他那雙冷淡的眼神給看得心頭發虛,結結巴巴為自個兒辯解,「我我我不過是想為咱們家里多省些肉,好給娘和孩子們吃,它一條畜生哪里需要吃到那麼好的肉,不浪費嗎?再說娘也不贊成咱們這般好吃好喝地供著一條狗。」

  「倘若大嫂不把那些肉拿了大半回娘家去,憑我這段時日打回來的獵物,足夠咱們家頓頓都能吃上肉。」

  易平瀾嗓音淡淡的,卻讓趙氏聽得臉色一變,急忙喊冤,「我只不過拿了幾塊肉回娘家,可沒敢拿太多,那些肉都是……」

  妻子是什麼樣的性子,易平江自然清楚,不願為了那些肉便壞了自家兄弟之情,出聲呵斥她,「夠了,這些獵物都是二弟打回來的,往後別再往你娘家送。」

  丈夫雖憨厚,但發起脾氣來趙氏也不敢惹他,委屈地咬著唇。

  看在兄長的面子上,易平瀾也沒再揪著這事不放,只說了句,「往後皮妞我自個兒來喂,就不勞煩大嫂了。」他走回灶房去切了一大塊肉,回來喂它。

  蘭雨歡快地咬住那一大塊肉,高興地吃了起來。

  趙氏見狀,羞惱地扭頭回了屋里。

  易平江見他拿了那麼一大塊肉喂狗,心里也覺得不妥,但這山豬是弟弟所獵,他想怎麼處置都由得他,自己無權置喙,想了想,只對弟弟說了句——

  「你嫂子也是舍不得那些肉,你別往心里去。」

  「我明白,這事大哥也別放在心上。」易平瀾望向兄長,接著解釋道︰「大哥約莫也不贊成我頓頓喂皮妞吃肉吧,可它先前帶著我去救回觀兒,只憑著這點,就值得咱們好吃好喝地供著它。再說我也沒讓家里出糧食養它,那些我抓捕到的獵物,也都有它的功勞,它這算是自個兒養自個兒,大哥也別再舍不得。」為了不讓家里的人說話,他把那些獵物的功勞,大方地分一半給狗兒。

  想起這狗曾救過觀兒的事,再聽弟弟那麼說,易平江也改了心思,點點頭,接著替妻子說幾句話,「你也知道你嫂子娘家日子不好過,她爹身子不好,弟妹都還年幼,她身為長姊,難免多顧著娘家。」

  「我知道,所以先前都由著她拿肉回去,要不是今晚瞧見她竟拿了那麼丁點肉來喂狗,我也不會提這事。」

  「這事我會說說她。」兩兄弟把話說開後,易平江便回了屋里。

  易平瀾蹲,看著趴在狗屋里,剛完吃山豬肉正舔著嘴的狗兒,抬手揉揉它的腦袋。

  「皮妞,這幾天委屈你了。」

  終于吃了頓飽餐的蘭雨,整個鑽進他懷里撒嬌地蹭著,身後的小尾巴左右擺動著,見他低下頭看她,她一時難以控制,伸出小舌頭舔了舔他的臉。

  先前已舔過一次,這回她沒那麼驚訝,她心忖這約莫是狗兒的本能,心里高興,就想舔飼主,想表達親近之意。

  橫豎她現在是狗,也沒什麼好難為情,方才他和他大哥、大嫂談的話她都聽見了,這麼好的主子,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她打定主意要緊緊巴著他,準備踢走那匹馬,爭取成為易平瀾的第一愛寵,因此豁了出去,再舔了舔他那張俊帥的臉龐。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之後,第三次再舔他,她膽子大了些,舔了他半張臉,舌頭差一點就舔到他的嘴。

  易平瀾把它抓了下來,輕斥了聲,「你還舔上癮了。」

  「嗚嗚。」她討好地叫了聲,腦袋再往他懷里拱著。

  對它突然這般親近他,易平瀾有些意外,卻也並不討厭,心中升起幾分寵愛,撫著狗兒的頸子表示,「往後我會自個兒來喂你,不會再讓你餓著了。」

  她高興地尾巴搖得飛快,抬起前腿,趴在他胸口,立起身子,再朝他舔了兩口。

  他被狗兒那歡喜的小模樣給逗得眼里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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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四章】

  采完秋茶,接下來制茶的事易平瀾不太懂,便沒再管,只幫著兄長把制好的茶葉,運到先前進城洽談的那家茶行出售。

  自那日之後,蘭雨不管他上哪都跟著,他進城里送茶葉,她也要跟,即使她跑不過馬,也拚命在後頭追著,讓易平瀾沒轍,只得抱著她一塊上馬。

  這日,送了批茶葉進城回來,易平瀾沒回易家,而是騎著馬去了村子南邊一處山林里。

  那里是一片墓地,里頭埋葬的泰半都是梔山村民,最旁邊一處偏僻之處,有一座孤墳孤零零矗立著,沒與村民們葬在一塊。

  來到那座孤墳附近,易平瀾發現竟有人在掘墓,怒聲喝斥——

  「你們是誰?」

  見被人發現,那幾個掘墓的黑衣男子派出兩個人對付他,其他兩人繼續在已掘開的棺材里翻找著。

  那兩人以為很快就能收拾掉他,豈料竟被赤手空拳的他給打得無力招架,他每一拳都重如千斤,擊在身上,猶如被巨石砸到,把他們給打得吐出血來,被逼得步步後退。

  「你們是何人,為何來挖掘此人的墓?」易平瀾質問。無故驚擾亡者可是大不敬,一般人絕不會這麼做。

  那四人沒人答腔,閉口不言。另外兩人翻遍棺材也沒找到他們想找之物,見同伴不敵,其中一人叫了聲,「走。」其他三人連忙跟著他飛快撤離。

  易平瀾顧慮著被挖開的棺材,不忍心里頭的骸鼻就這麼曝露在日頭下,沒追上去,跳下棺材將被弄得凌亂的骸鼻小心收好,將棺木闔上,撿起那些人丟下的工具,重新將封土填回去。

  蘭雨也在一旁幫著用爪子將被挖開的土推回墓穴里。

  方才看見有人來盜墓,她也吃了一驚,接著見易平瀾發威,一個人打兩個人,打得他們毫無招架之力,她在旁邊看得兩眼發直,只恨沒手可以幫他鼓掌加油。

  花了半個多時辰,易平瀾將墳墓重新封好,再把帶來的香燭和供品擺在墓前。

  在墓前供了三杯水酒,再點燃三炷香,他持香跪在墳前,在心里默禱後,將香插在墳前,神色恭敬地叩了三個頭才站起身。

  蘭雨不知他祭拜的這人是誰,但看他特地過來祭拜,這人應是對易平瀾很重要的人,她安靜地蹲坐在他腳邊。

  靜默半晌後,易平瀾轉身離開時,望見跟在腳邊的狗兒,對狗兒說起埋在這座墓里的人。

  「這墓里頭埋的是我師父,我這身武藝都是他傳授給我,我只知師父姓俞,村子里的人都叫他俞老頭,沒人知道他的名字,就連把宅子租給他的村長都不知師父的來歷。」

  師父是在他八歲那年來到梔山村,身上似乎帶病,鎮日里咳個不停,有一日,他讓村長找幾個孩子過去,說是想在死前把他那身武功傳給與他有緣之人。

  他是個外人,村子里沒人信他的話,因此沒人把孩子送過去。

  後來,他與幾個孩子在玩彈弓時被師父瞧見,把他叫過去,模了模他的骨頭,面帶喜色地對他說——

  「你這孩子根骨極好,是個學武的好苗子,明天開始到我那兒,老夫把這身武藝都傳給你。」

  他當時只覺那老頭很怪,一點也沒打算同他學武。

  為了說服他,師父向他展露了一手武功,他拾起一枝大腿粗細的木頭,抬手一劈,那木頭頓時斷成兩截。

  「這只是粗淺的功夫,等你功力深了,一個拳頭就能打死一頭牛,如何,想不想跟老夫學?」

  他看得驚奇不已,當下改變心意,從翌日開始,風雨無阻地悄悄跟著師父學武。傳授他武藝同時,師父還教他下棋,傳授他行軍布陣的兵法,當時的他,在不知不覺中將他所教的全都學了起來。

  師父瞧他學得快,很是高興,家里人都以為他跟著師父只是學些拳腳功夫,沒當一回事。

  直到師父過世前幾天,突然對他說︰「平瀾,日後待你長大,若是有機會,你可投軍去,這幾年師父傳授給你的這些,必能讓你建功立業。」

  而後在他十五歲那年,朝廷與北寧的戰事吃緊,朝廷派人前來招募士兵,他想起師父所說的話,投軍去了,直到上了戰場,才明白師父在教他下棋時傳授的都是行軍布陣之法,憑借著他矯健的身手和那些兵法,他屢屢立功,很快嶄露頭角,不到半年便被提為百夫長,之後他得到主將鎮北侯的器重,被提拔為校尉。每逢戰事,鎮北侯都會與他商議該如何行軍、如何布陣、如何誘敵、如何設陷。

  他在軍中之事沒讓家人知曉,兄長和娘只當他在軍中是個百夫長,其余皆不知,他請人送回去的薪餉,也是百夫長的薪餉,其余的餉銀他全留下來,在幾年前弄了一個飛馬商隊,做些買賣。

  能有這一番成就,全是師父所賜,今日是師父的忌日,他特地準備香燭、供品和酒來吊祭他,卻不想竟會見到有人來盜掘師父的墓。

  他思忖道︰「師父從未提過他的身分,適才那些人究竟是什麼來路,為何要盜掘師父的墓?」

  方才那些人似乎是在翻找什麼,但師父身後除了幾件衣物、幾本書,和幾兩銀子,沒留下什麼,墓里頭的陪葬品全是師父平常用過的器物,並沒有什麼貴重之物值得盜墓者偷盜。

  他都不清楚那些人的來路,蘭雨更不可能知曉,不過聽了他剛才的話,她才知道,原來他還有個師父。來到這兒,她雖然沒見過幾個懂武功的人,但從剛才他一個人打兩個人還綽綽有余的情況看來,他武功應當很好,她直覺他那個師父背後應該有個不凡的來歷。

  易平瀾也沒冀望一只狗能回答他的疑問,他之所以告訴皮妞師父的事,不過是一時思念過世多年的恩師,想與人談談他,而此時陪在他身邊的只有一條狗,這狗素來通人性,他索性便對它提起師父的事。

  兩人下山後,牽馬回了易家。

  來到門口準備進門時,易平瀾聽見屋里傳來母親和舅母的聲音——

  「大姑,這當初急著想娶咱們青婉的人可是你,你這會兒卻推說婚事不急,這是把咱們青婉當成什麼了?想娶咱們青婉的人可多著呢,咱們青婉可不一定非要嫁給平瀾不可。」

  胡氏好言安撫弟媳,「弟妹先別生氣,我是尋思著平瀾這不是才剛回來不久,對咱們都有些生分,要不讓他同青婉多處處,也好讓他們……」

  話還未說完,便被伍氏給打斷。「是不是平瀾瞧不上咱們青婉,既然如此,咱們也不敢高攀,這婚事作罷,以後別再跟我提了。」伍氏氣呼呼起身離開。

  在門口瞧見易平瀾,她沒好氣地朝他冷哼了聲,扭頭便走。

  追出來的胡氏瞅見二兒子,想到先前二兒子朝她說寧願出家為僧也不娶青婉的事,讓她挨了弟媳一頓責備,她氣不打一處來,朝著兒子劈頭便罵道︰「娘好不容易才為你謀了門好親事,這下把你舅母給氣跑,婚事也告吹了,你滿意了吧!」

  易平瀾沒打算安撫母親的怒氣,頷首回了句,「如此正好。」

  胡氏被他給噎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罷了,以後你的事我都不管,要不要娶親也由得你。」胡氏滿臉怒容,甩袖進屋。

  見他被母親責罵,蘭雨抬起爪子,撓了撓他的小腿,表達安慰之意。他娘沒見過胡青婉那潑辣的狠勁,想讓兒子娶她,但那樣的女人若真娶進門來,九成九會鬧得家宅不寧,易平瀾不肯娶她是對的。

  易平瀾低頭瞥了眼狗兒,瞧出它是在安慰他,他嘴角微揚,抬手模模狗兒的腦袋,牽著馬兒去了後院。

  「屬下查問過那梔山村的村長,也翻遍俞競生前所住的屋里,都沒找著那信物的下落,今日帶著兄弟去挖他的棺材,也沒有找到。」

  「俞競那老頭究竟把當年那信物藏到哪里去了?」書房里,約莫三十歲,身穿一襲錦衣華袍的男子,聽完手下的稟告,思忖地攏起眉心。

  「對了,屬下先前領著幾個兄弟去挖掘俞競的墓時,遇到了一個人。」身穿藏青色勁裝的男子想起一事,再稟。

  「你們遇到誰了?」男子抬眼望向手下。

  「是以前跟在鎮北侯身邊那個姓易的校尉。」他曾在一次隨主子前往邊關犒賞軍士時見過易平瀾一次,那時他是暗衛,不輕易露面,易平瀾倒也沒見過他。

  「你說的是曹安原打算舉薦為威武將軍的那個易平瀾?」

  「沒錯。」

  「他為何會在梔山村?」

  「據說易平瀾幾個月前解甲歸田,回鄉去了,他正是梔山村的人。」離開梔山村時,他特地調查了易平瀾的身分。

  「曹安曾提過他身手矯健、武藝高強,尤其擅長行軍布陣,對他甚是推崇。」

  聽了屬下的稟告,男人忖道,「俞競曾為先帝的大將軍,不僅勇猛過人,也擅長行軍布陣,而俞競生前最後那幾年落腳在梔山村……莫非易平瀾與俞競有關?」

  「可要屬下去試探他?」男子請示主子。

  下了幾場秋雨後,天氣越來越涼,尤其夜里,睡在干草堆上的蘭雨常常半夜被冷醒,她以前就怕冷,沒想到變成狗還是一樣怕冷。

  這晚,吃飽後,她整個身子蜷縮成一團,窩在狗屋里。

  趙氏出來喂雞,經過狗屋,似是想起日前的事,嘟嘟囔囔地低聲罵著——

  「情願把肉都拿去喂只畜生,也不知二叔子在想什麼,我拿他幾塊肉又怎麼了,我娘早死,我爹常年臥病在床,我弟妹都還年幼,我若不照顧娘家些,難道要讓他們餓死嗎?

  「他從軍這些年來,這個家還不是我在看顧,既要伺候婆婆,還要照顧丈夫和兩個孩子,還有那個只知道花錢的小叔子,咱們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都被他拿走了,原本今年要送觀兒上私塾都沒銀子,我忍氣吞聲這麼多年,又有誰知道?」

  聽見她抱怨的話語,蘭雨覺得趙氏也挺可憐,不再記恨她先前拿餿食喂她吃的事,走出窩里,抬起爪子朝她撓了撓,意思意思安慰她一下。

  趙氏低下頭,望見腳邊那只她素來看不順眼的狗,楞了楞,它這是在……安慰她嗎?

  蘭雨朝她搖了兩下尾巴,再鑽回她的狗屋里。

  趙氏忽然覺得這狗看起來似乎也沒那麼討厭了,積聚在眉眼間的那抹怨氣,微微消散了幾分。

  等趙氏喂完雞回屋里後,蘭雨趴在狗屋的洞前,望著外頭的冷月思念著故鄉。

  想到自己變成一條狗,孤孤單單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不禁心里淒涼酸楚,忍不住想起易平瀾,抑不住想見他的心情,她走出狗窩,來到後門,試著想用鼻子和爪子撓開那扇門板,也不知是不是趙氏先前喂完雞回去時忘了上鎖,門板沒幾下竟真讓她給撓開了,她高興地進了屋里。

  一邊往里走,一邊用狗鼻子嗅著,沒多久她找到一間房間前,那里隱隱散發著一抹她熟悉的氣味,她再用剛才的方法撓開沒上閂的房門,走進房里。

  一進去就瞧見坐在一張桌前,點著盞油燈在看書的易平瀾,她欣喜地張口想叫他,及時想到什麼,連忙閉上嘴巴,躡手躡腳地走往床榻邊。

  易平瀾在它撓開房門時就已瞥見它,他有些驚訝,這只狗竟找到他的房里來,接著見它鬼鬼祟祟地往床邊走去,他一直不動聲色地看著,直到瞅見它偷偷模模地爬上他的床榻,一頭鑽進被褥里。

  這時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走過去掀起被褥,一把抓住它的後頸,將它給拎了出來,又好笑又好氣地道︰「我的床也是你能爬的。」

  「嗚嗚——汪。」被他挎著,她四只腳在半空中掙扎著。快放我下來,有話好好說。

  「你跑來我房里做什麼?」他再問。

  「嗚嗚嗚。」人家想念你嘛,外面太冷,我想替主人你暖床。她那雙圓圓的黑眼討好地瞅著他。

  見狗兒那眼神可憐兮兮,易平瀾將狗兒放到地上,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它。

  「回你的狗屋去。」

  她不肯回去,在他腳邊撒嬌地蹭著,見他還是無動于衷,她索性連臉皮也不要了,翻著肚皮打滾賣萌,只求能留下來。也不知是不是狗的本能,認了主後,就無時無刻地想粘在主人身邊,看不見他就覺得孤單寂寞。

  易平瀾玩味地兩手環著胸,垂眸看著狗兒。

  蘭雨賣力地使出十八般武藝,把以前見過的狗把戲都搬了出來,一會兒抬起前腳用兩只腳走路,一會兒整個身子貼在地上爬著。

  他被狗兒那蠢兮兮的丑模樣給逗樂了,胸口震動著逸出朗笑聲。

  她瞪大狗眼,維持著兩只腳站立的姿勢,呆呆地看著他。嗷嗚,主人笑起來的樣子好帥好迷人,她好想撲過去舔他。

  見狗兒呆呆蠢蠢地看著他,易平瀾帶著笑蹲,揉了揉它的腦袋。

  「你方才的表演讓我樂到了,好吧,我允許你今晚可以留下來,但不準再爬到我床上。」

  聽見她能留下,蘭雨高興地蹦跳起來,撲到他懷里,吐出小舌頭舔著他那張俊臉,身後的小尾巴,搖得都快要刮起風了。

  「好了、好了,夠了。」易平瀾抓下狗兒,對它近來愛用舌頭舔他,易平瀾雖不討厭,卻也不想被它舔得滿臉濕。


  這晚蘭雨成功在他房里睡下,她窩在他床邊,半夜里覺得冷,便將他披在椅子上的衣裳給咬下來,整只狗鑽進衣裳里包得緊緊的,衣裳上沾滿了易平瀾的氣味,讓她很安心,睡了個四腳朝天,直到清晨被一聲吼聲給吵醒。

  「皮妞,你竟然拿我的衣裳來睡!」

  下一瞬,她被他從衣裳里給揪了出來,她用無辜的眼神望著他,吠了兩聲,「汪汪。」表示昨晚很冷,她也是不得已的。

  易平瀾瞧見自個兒的衣裳沾滿了狗毛,臉都黑了。察覺主子不太高興,她趕緊跑到他腳邊,撓著他的小腿認錯。

  瞅見外頭出了太陽,易平瀾二話不說拎起它,拿起那件沾滿狗毛的衣裳到後院的井邊,他先把衣裳給洗了,接著把蹲坐在他腳邊的狗給抓過來,不由分說地舀水往狗身上淋。

  冷冷的水淋到身上,讓她瑟縮的抖了抖,她想逃走,但他一手按著她,一手拿著皂角往她身上抹,發現他是要幫她洗澡,蘭雨先是呆了呆,接著開始掙扎。

  他警告她,「別亂動,再動今天就沒肉吃。」

  她嚇得不敢再動,任由他替她洗澡,可當他的手往她下腹抹去時,她羞臊得扭著身子。

  易平瀾瞥狗兒一眼,嘴角噙著抹笑,他先前便知這只狗是只會害臊的狗,如今見它這般忸怩害羞的模樣,有種仿佛自個兒在冒犯個閨女的感覺,不禁覺得好笑。

  「要是你真變成人,我倒是不得不娶你了。」因為他「輕薄」了它。

  聽見他的話,蘭雨呆傻地楞住,他……他他說要娶她?!不對不對,他是說如果她變成人的話,可她原本就是人啊……依這里男女授受不親的習俗,那她不就得以身相許了?

  這麼一想,她心尖輕顫了下,耳朵和尾巴都豎了起來,羞怯地拿著雙黑溜溜的狗眼睛瞟著他。

  嫁給他似乎也不錯,他長得俊帥,身手又矯健,還很能干……啊啊,她是在亂想什麼啦,她現在是只狗,不是人,哪有可能嫁給他。

  想到這里,她整個耳朵和尾巴都垂了下去。

  易平瀾絲毫不知他一句玩笑話,竟讓一只狗的心思頓時千回百轉,很俐落地替狗兒把毛洗干淨,進屋里找巾子要幫狗把毛給擦干。

  蘭雨抖了抖身子,皮毛上濕漉漉的水珠四濺,在等易平瀾回來給她擦毛時,她無精打采地望著藍天發呆。

  好想好想變回人哪!

  不久,易平瀾拿了條干淨的巾子過來替它擦毛,瞧見狗兒還是一副懨懨的模樣,有些奇怪,聽見侄女過來叫他吃早飯,他揉揉狗兒的腦袋也沒多想便進屋去了。

  吃完早飯,易平瀾帶了塊肉給狗兒,便與兄長一塊去村長家,商討茶葉買賣的事。

  他希望能聯合整個村子里的茶農,將村子里產的茶定出一個統一的價錢來,再賣給茶莊或是茶行,免得價錢總是被那些茶行和茶莊給攢在手里,吃得死死的。

  蘭雨吃完肉,懶懶地趴在後院曬太陽,提不起精神去找易平瀾。

  不久,易如儀帶著弟弟來後院找狗玩。

  臂兒小手拿了顆糖,伸到狗兒的面前,高興地說著,「皮妞,奶奶給了我三顆糖,我和姊姊各吃了一顆,這顆給你吃。」他小小的心里一直記得先前二叔告訴他的話,皮妞救過他,所以一有多的糖,便會跑來分給它吃。

  蘭雨不想讓小孩失望,伸出舌頭將那顆糖卷進嘴里,再舔了舔他的小臉蛋,逗得觀兒呵呵直笑。

  易如儀也抬手模著它的腦袋,奶奶重男輕女,只給了弟弟糖吃,沒給她,但弟弟每回有吃的,都會分給她,所以她也都能吃到。

  陪著弟弟與狗兒玩了一會兒後,她帶著弟弟回屋里去。

  蘭雨將下巴靠在前腿上,望著天邊悠悠的浮雲,耳邊一直回蕩著先前易平瀾對她說的那句話——

  「要是你真變成人,我倒是不得不娶你了。」

  她原本已認命地當一條狗,可他的話卻勾動起她的心思,讓她又開始不滿于現狀,想變回人,就算無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沒關系,只要能變回人就好……

  「啊——你們要做什麼?」

  「不要抓我姊姊!」

  「老太婆滾一邊去,易平湖欠了咱們債,沒錢償還,帶咱們回來抓這小姑娘抵。」

  蘭雨動了動耳朵,聽見屋里突然傳來一陣淒厲的叫聲,里頭夾雜著幾個不曾聽過的男人聲音,她急忙跑進屋里,後門沒關,她一路跑到堂屋去。

  來到堂屋,她瞧見四個陌生的男人,一個將胡氏推倒,另一個一手揮開觀兒,還有一個扯著易如儀的臂膀,要抓走她,而另一個約莫二十來歲,看似書生的年輕男子卻縮在角落里,默默看著這一切。

  蘭雨情急之下,上前咬住抓著易如儀的那個男人的腳。

  那男人被她咬痛了,發怒地一腳踹開她,「哪來的死狗,竟敢咬老子,看我不打死你!」

  瞧見那男人滿臉凶神惡煞朝她走過來,蘭雨心知自己打不過他,拔腿往外跑,要去找易平瀾回來救他侄女。

  她昨天聽他和他大哥提過,今天要去村長家談事情,出了門,她一路飛陝朝村長家跑去。

  村長家位于村子中間,是一棟兩進的宅子,此時堂屋里聚集了二、三十幾位村子里的茶農,正商量著要不要聯合定價的事,有人贊成,也有人反對。

  反對者認為,自家茶葉的品質比其他人來得好,能賣得更好的價錢,不想同大伙賣一樣的錢,就在兩邊為這事相持不下時,突然瞅見有條皺巴巴的狗大聲吠叫著,從外頭一路闖了進來。

  有人認出那狗,「噫,這不是易家養的狗嗎,怎麼跑來了?」

  易平瀾瞅見自家狗兒激動地跑到他腳邊,咬著他的褲腳往外拖,有些訝異,接著想起上回觀兒被擄走時它也這般,連忙問道︰「皮妞,怎麼了?」

  蘭雨朝他狂吠,「汪汪汪汪……」有人要抓走如儀,你快回去救她。

  雖沒聽懂狗兒的吠叫聲,易平瀾卻知應是出了事,起身朝兄長和村長說了聲,「怕是家里發生了什麼事,我先回去瞧瞧。」

  說完,他跟著狗兒快步往家里走,在半途便遇見那幾個抓著易如儀要往村外去的男人。

  易如儀哭叫著掙扎著,瞥見二叔過來,她哭著求救,「二叔救我!」

  「你們是何人,為何抓著我侄女?」易平瀾上前攔住那三個男人。常年習武的他身量挺拔,沉下臉時,多年征戰沙場浸染出來的煞氣,瞬間釋放出來,讓那幾個男人有些畏懼。

  為首的一個禿頭男人,為了不讓自個兒顯得氣弱,刻意揚高嗓音回道︰「易平湖欠了咱們銀子,沒錢還債,所以咱們才抓了她來抵償一部分的債。」

  「是他欠你們銀子,關我侄女何事,給我放人,想要銀子就去找易平湖要!」

  易平瀾怒喝,出手朝那拽著易如儀的男人手臂劈去一掌,迫得那男人痛得松開了手,易平瀾扣住侄女的手腕,將她帶往身後。

  另外兩個男人見人被他奪了回去,一時氣不過朝他打來,易平瀾一個側身避開,接著抬腿踹向朝他打來的男人,再出一拳揮向另一個人,他那一拳一腳重得讓兩人抱著肚子慘叫,痛得扭曲了整張臉。

  三人見打不過他,不敢再上前,撂下狠話,「你給咱們走著瞧!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易平湖欠咱們銀子不還,咱們饒不了他。」

  「有本事你們就找他要去,為難一個小姑娘算什麼好漢,還不給我滾!」易平瀾冷著臉喝道。

  三人被他的氣勢鎮住,沒敢再多說,灰溜溜地走了。

  待他們走後,易平瀾回頭詢問侄女,「有沒有受傷?」

  被適才發生的事嚇到,易如儀眼眶含淚,抿著嘴輕輕搖首。

  見她沒事,只是受了驚嚇,易平瀾帶她返回易家,踏進堂屋,瞧見母親抱著觀兒坐在椅子上,聽易平湖說道——

  「……我這也是沒辦法,咱們家給的那點錢哪里夠我在城里的花銷,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向人借銀子,哪里曉得他們簡直吃人,原本我只借了二十兩銀子,竟利滾利滾成八十兩銀子。」家里一年能賺得的銀子,頂了天也才一、二十兩,他也知道家里是拿不出這些錢來給他還債,可他被打了次,嚇到了,只得領著他們往家里來。

  啪地一聲,易平瀾重重一巴掌打向他,怒斥——

  「你既然有能耐去借錢,就得有能耐還錢,還不了錢,還帶人回來抓自個兒的侄女償債,你簡直比畜生還不如!」他養的狗都還知道要找他回來救人,他這個做叔叔的卻親手把自個兒的侄女賣了。

  易平湖被打得整個人摔倒在地,俊秀的臉龐登時高高腫起,磕破的嘴邊沾著血,胡氏見狀,趕緊扶起小兒子,斥罵二兒子。

  「老二,你這是做什麼?他可是你弟弟,你怎麼能下手這麼重?」雖說三個兒子都是她所生,但老大憨厚木訥,老二性子從小就有些冷,跟她不親,老三最會說話討她歡心,久而久之,她難免偏疼老三。

  「他連自個兒的侄女都敢出賣,我沒打死他已是手下留情,若非娘年紀大了,說不得他連你都賣。」易平瀾冷冷瞥母親一眼,說了重話。這就是她從小邊出來的兒子,把他給縱得沒心沒肺,闖了禍就想把親人推出去當替死鬼。

  易平湖將嘴里的血吐了出來,憤怒地向看兄長,「二哥,你說的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可能做出這種沒良心的事來。」

  「你若有良心,如儀又怎會被人抓走?若我沒有趕回來,如儀這輩子豈不是就毀在你手里!」易平瀾冷聲道。

  易平湖被兄長那冷厲的眼神瞪得心頭發毛,一時找不出話來狡辯,「我、我、我……」

  胡氏連忙出聲替麼兒緩頰,「老二,你別再為難老三了;老三,你快告訴你二哥,說你以後不會再這麼做了。」二兒子那般橫眉冷目的模樣,連她這個娘見了都有些害怕,不敢替小兒子多說什麼,朝小兒子使了個眼神,讓他趕緊認錯。

  易平湖挨了打,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頂撞他,出聲道︰「二哥,我是被人給騙了,我沒想要害如儀。」

  易平瀾哪會輕易相信他所說的話,警告他,「你欠下的債自個兒去還,別想再把主意打到家里人身上。」

  「好了、好了,都是自個兒兄弟,老二你別再罵老三了。」胡氏心疼麼兒,將他帶回房里去。

  易平瀾眸里掠過一抹陰鷙,在他先前的夢境里,並沒有發生這事,也許是因為他推拒了鎮北侯舉薦他出任威武將軍的緣故,這事才發生。

  倘若如夢境里那般,他被賜封為威武將軍,那麼他會在一、兩月前回鄉省親,也會順從母親的意思,迎娶胡青婉為妻,當時他得了不少賞賜,把賞銀都交給母親,因此母親便有錢能給易平湖,他自然不會欠下那些債,如儀自然也不會被抓走抵債。

  看來從他婉拒鎮北侯的舉薦開始,很多事都已悄然在改變,不再如夢境中那般。

  不久,趙氏從茶園回來,得知小叔子竟帶人回來要抓走自個兒的女兒去抵債,氣得跑到小叔子房里咒罵他——

  「你這白眼狼,我和你大哥這些年來拚命掙銀子供你讀書,沒想到你竟是個黑心肝,連自個兒的侄女都想賣,你還是不是人哪……」

  胡氏知道這事小兒子理虧,把媳婦拉出來,好言好語地哄著。

  易平江回來知道這事後,也惱怒不已,但他素來孝順母親,在母親安撫下,也沒再提這事。

  易平湖在外頭欠了債,暫時沒敢再回城里去,遂在家里住了下來。

  趙氏因為女兒的事對他沒好臉色,倒是在得知這回又是家里那條皺巴巴的狗跑去找二叔子,及時救回女兒的事後,對狗兒好了許多,常主動拿些吃食喂它,還替狗兒打掃狗窩。

  只不過蘭雨之後夜里都睡在易平瀾房里,怕她再叼他的衣裳來睡,易平瀾找來了件鮮少穿的衣裳,鋪墊在地上給她睡。

  睡了幾晚之後,也不知是不是出自于狗的本能,她忍不住想更加親近他、靠近他,這晚半夜,她大著膽子偷偷爬上床榻,小心翼翼鑽進暖和的被褥里,蜷著身子睡在他身邊。

  闐暗的房里,沉睡中的易平瀾倏地睜開眼,銳利的眼神盯住窩在他身邊的那坨東西,抬手將那只膽敢爬上主人床榻的狗兒揪了出來。

  她無辜地睜著圓黑的眼睛看著他。

  「你真是膽子越來越肥,半夜偷爬上我的床!」他沒好氣地將狗兒將扔下床榻,「再不給我安分點,就回你的狗窩去。」

  「嗚嗚。」她委屈地低鳴兩聲,乖順地趴在地上。

  深夜里,一人一狗的眼神在黑暗里對上,易平瀾莫名有些心軟,但他可沒跟狗兒同榻而眠的習慣,閉上眼不再理會狗兒。

  她趴在他的衣裳上望著他,剛才他的被窩里好溫暖好溫暖,讓她想變回人的又更強烈幾分,倘若她是人的話,他就不會把她攆下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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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五章】

  心知自個兒帶人回來抓侄女抵債的事惹怒了兄嫂,易平湖這幾日都安安分分地待在自個兒的房里,除了吃飯如廁,鮮少離開房間。

  但他過得逍遙,易家為了他的事卻很不平靜。

  「平湖怎麼說都是你們的弟弟,你們兩個做兄長的就這麼狠心,要眼睜睜看著他被那些人給逼死嗎?」胡氏慍怒地斥責兩個兒子,若是不替麼兒還了欠下的債,他不敢再進城去,明年便沒法考童試,她還等著麼兒考取秀才,哪里肯讓麼兒委屈地一直躲在家中。

  趙氏對婆婆一味袒護著小叔子忿忿不平,「娘,他欠下的銀子是八十兩,不是八兩啊,您要咱們上哪去給他籌那麼多銀子出來?」

  易平江也罕見地沉著臉出聲,「就算把咱們的茶園給賣了,也籌不出那麼多銀子。」靠著茶園,他每年最多只能掙得十八兩至二十兩的銀子,其中還要被老三拿走十二、三兩,這些年來,家里幾乎沒能攢下多少銀子,為了這事,他沒少被媳婦埋怨,若不是要供著老三讀書,他們的日子能過得更好。

  胡氏也不是不明白家里確實是拿不出那麼多銀兩,她心里打的是另一個盤算,看向老二,溫言道︰「要不,老二你去找那些人,同他們商量一下,老三說他當初只向他們借了二十兩,咱們能不能就還那二十兩?」只還二十兩的話,把那批秋茶全給賣了,再拿家里剩下的幾兩銀子湊一湊,興許就夠了。

  易平瀾剛要開口,外頭忽然來了兩個人。

  「打擾了,咱們找易平瀾……」開口的是個滿臉糾髯的壯漢,他話還未說完,就瞧見要找的人,咧著嘴高興地大叫一聲,「頭兒,總算找到你啦。」

  同他一塊來的那名高瘦斯文的青年也面露喜色,朝易平瀾喊了聲,「頭兒。」

  易平瀾瞧見來的是昔日在軍中的袍澤,迎上前去,與兩人寒暄了幾句。

  「老二,他們是誰啊?」胡氏問兒子。

  「是我在軍中的同袍,得知咱們家種了茶,特意來瞧瞧,我帶他們去茶園看看。」易平瀾不願讓家里人知道他們兩人來找他是為了何事,刻意將兩人領了出去。

  一直蹲坐在易平湖腳邊的蘭雨,也跟在易平瀾身後,與他們一塊走往茶園的方向。

  「頭兒,咱們這回送貨到南平,回去時順路繞過來,老伍讓咱們來問問,頭兒什麼時候回去?」關勇山模樣粗獷,性情也十分豪爽。

  「兄弟們都過來了嗎?」易平瀾問。他三、四年前在邊關,趁著沒有戰事的閑暇時間,暗地里弄了支商隊,做些買賣,招募了幾個從軍中退下來的弟兄,買下邊關的特產,運到京城和南方去販售,再把京城和南方的產品給運回邊關販售。

  他找的其中一個兄弟名叫伍言川,也就是關勇山口中的老伍,他在三年多前因一場戰事受了重創,他趕到時,雖及時救下伍言川的命,卻沒辦法救回他那條腿,瘸了條腿也沒辦法再打仗,伍言川不得不從軍中退下來,一時也沒地方可去,在易平瀾相邀時便加人了,因他為人精明干練又善于算數,成為了他商隊的掌櫃。

  必勇山和陸驍也都是在這兩、三年前加入他商隊的兄弟,不過直到半年前,烏山大捷,打敗北寧國後,他解甲歸田,兩人也跟著他一塊離開軍中,才開始南來北往的行商。

  在他離開邊關時,也順道將商隊的中心從邊關轉移至離京城約半日路程的樸城,待安排好一切,才在兩個多月前返鄉。

  「都過來了,如今就差頭兒。」陸驍身量削瘦,模樣也生得斯文俊秀。然而在對敵時,他砍殺敵軍,下手極狠,手中的大刀常把敵人劈成兩半,每回戰事結束,他全身上下都染滿了殷紅的鮮血,分不清是他自個兒的還是敵人的。

  「不只老伍,兄弟們也都在問頭兒什麼時候回來。」關勇山和陸驍是易平瀾在軍中的左右手。昔日在邊關時,關勇山最信服和最敬佩的並不是主將鎮北侯,而是易平瀾。

  他既勇猛又有謀略,鎮北侯在他相助下,才能屢屢立下大功,尤其與北寧國最後那一戰,更是出自易平瀾的奇計,才能一舉攻入北寧國都,結束這場長達一、二十年的戰爭。

  得知他無意再留在軍中,他和陸驍二話不說跟隨著他離開。

  「等我把這里的事安排好,最遲下個月初便能過去。」待他幫兄長和村子里的茶農把價錢談好,他便會離開。

  得到他確切的答復,關勇山很滿意,看向一直跟在易平瀾腳邊的那條狗,問他,「這條丑不拉嘰的狗是頭兒養的嗎?要不怎麼一路跟著頭兒。」

  「汪汪汪……」聽見他竟嫌她丑,蘭雨朝那大胡子抗議。

  「喲,我說它丑它還不高興了。」關勇山咧開嘴哈哈大笑。

  易平瀾眸里帶著笑意瞅著自家的狗,「你可別小瞧了它,它可是聽得懂人話。」

  「這狗能聽得懂人話?」聞言,關勇山好奇地想試它一試,「給我坐下。」

  陸驍瞧見那狗睨他一眼,別開頭不理會他,頓時忍俊不住。

  「這狗好似真聽得懂人話。」他靠近那狗,微微彎子,探手想模它的頭。

  蘭雨不想讓陌生男人模她的狗腦袋,抬起左腳,勉強讓他模一下。

  見狗兒朝他伸出爪子,陸驍納悶地回頭問易平瀾,「頭兒,它這是做什麼?」

  易平瀾看著自家的狗猜測,「它約莫是不想讓你模它的腦袋,只肯給你模模它的腳。」他已多少能從狗兒的肢體動作里揣測出它的意思。

  見他說對了,蘭雨走到他腳邊,親昵地用腦袋贈著他的小腿。

  易平瀾抬手模模狗兒的頭。

  必勇山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這狗丑歸丑,倒是頗有靈性。」

  蘭雨朝他吠了幾聲,「汪汪汪。」你自己長得像頭熊,還有臉說我丑。

  這回連陸驍也隱約聽出來狗兒是在罵關勇山,沒憋住,大笑出聲。

  「哈哈哈,頭兒,你這狗可真有趣。」

  必勇山那對銅鈴大眼瞪著狗兒,「你叫什麼,你這皺巴巴的模樣本來就丑,我還說錯你了不成?」

  「汪汪汪。」你才丑。

  「哼,你還叫,你這丑樣,難道要老子昧著良心說你好看。」

  「汪汪汪汪……」你才是熊樣,還有臉說別人。

  看著一人一狗就這麼對罵起來,易平瀾和陸驍俱是一臉好笑。

  見他們一人一狗又對罵了幾句,易平瀾出聲道︰「夠了,跟只狗吵什麼呢。」

  必勇山這才訕訕地住了嘴,幾人再敘了會兒話,他和陸驍告辭離開,臨走前,他不忘再對蘭雨撂下一句話——

  「丑狗,老子走啦。」

  蘭雨也不甘示弱地吠道︰「汪汪,汪汪。」快滾,不送。

  送走他們,易平瀾見天色尚早,打算帶狗兒進山走走,倏地,竄出八名身著夜行衣的蒙面男子圍住他。

  「你們是誰?」易平瀾不動聲色地望著那幾個光天化日之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黑衣人。

  蘭雨跟在他腳邊,也朝那幾個來意不善的黑衣人吠叫。

  為首之人出聲道︰「我們是誰你沒必要知道,把俞大將軍的信物交出來。」

  易平瀾皺起眉,「我不認識你們所說的俞大將軍,也不知信物是什麼,你們找錯人了。」

  「你不認識俞大將軍?」為首的男人一楞之後,改口道︰「那俞競你認識吧,他十幾年前曾在這村子里,也死在這里。」

  俞競?易平瀾想起他師父正是姓俞,莫非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那位俞大將軍?

  師父竟曾是大將軍嗎?一連串的疑惑在他心頭一閃而過。

  察覺他那一瞬間的遲疑,那男人再次質問,「你那身武功和兵法可是他傳授于你?」

  易平瀾否認,「我不知道你說的俞大將軍是誰,也沒見過俞競,你們找錯人了。」師父從未向他提及過往之事,便是不想讓他知道此事,師父已過世多年,不管是何身分,都已是過去之事,沒必要再探究。

  見他否認,那男人進一步相逼,「你不想承認無妨,只要把他留下的信物交出來,咱們拿了便走。」

  「我從未見過什麼信物。」易平瀾想起先前師父的墓遭人盜掘之事,怕是與眼前這幾人在尋找的信物有關,拿不到那東西,只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他暗中蓄力于掌心,以防變故。

  「哼,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拿下他。」黑衣人朝手下揚手命令。他這回帶來的都是好手,不信擒不住他。

  那幾人迅速出手,易平瀾早有防備,接連兩掌分別打向朝他撲來的幾人,憑借著多年在戰場上沖鋒廝殺磨練出來的身手和狠勁,他在幾息之間就撂倒三人。

  為首的黑衣人矗立在一旁觀戰,沒有動手,他早聽聞易平瀾驍勇善戰,上回在墓前已親眼見識過一次,此次再交手,才知上次他壓根沒拿出真本事,眼看著沒多久自個兒帶來的幾個好手已有四、五人倒下,易平瀾沒殺那幾人,但卻重創他們,令他們無力再戰,他忍不住暗自著急。

  為了擒住他逼問出信物的下落,他取出暗器,準備伺機偷襲。

  一旁的蘭雨看見他們那麼多人打易平瀾一個,急得不得了,可她一只狗也幫上什麼忙,貿然沖上去怕會礙事,不過很快就發現她的主人異常勇猛,被那麼多人圍攻,竟打趴了一大半的人,這才放下心來。

  忽地,一抹亮光自她眼角一閃而過,她望向一直沒出手的那名黑衣人,瞥見他手里拿著一個東西,朝易平瀾射去,她來不及多想,整只狗跳起來,想替易平瀾擋下那枚暗器。

  噗嘶,感覺到有什麼刺進她的腹部,可她沒感覺到疼痛,在這一刻只覺得自己能變成狗真是太好了,才能來得及跳起來替他擋下別人的暗算。

  黑衣男人見竟有只狗跑來壞他好事,咒罵了聲,「該死的狗!」

  他走上前,一把抄起墜地的狗,狠狠一甩。

  蘭雨的身子高高飛起,砰地一聲撞向一株大樹,喀嗤,她仿佛聽到自己的背脊整個斷裂的聲音。

  她痛得張著嘴,卻再也叫不出聲音,用最後的力氣扭動頸子,朝易平瀾的方向看去一眼,瞥見他仿佛被砍了一刀,她心里好急,想叫他小心,但是整個身子已沒有多余的力氣,她最終在逐漸模糊下來的視線里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在她闔上眼的那一瞬間,轟地一聲,陰沉的天空響起悶雷,接著碎不及防地降下滂沱大雨。

  通往大安城附近的一處山道上響起轆轆的車輪聲。

  老馬夫趕著馬車,在山道上疾駛,陰雲滿布的天空傳來一道轟隆隆的滾雷聲,馬夫擔憂地抬起頭瞟了眼陰沉沉的天空。

  他這回來大安城是受一個姑娘所雇,要送她去依親,眼瞅著就剩下最後一段山路,過了後,前面就是平坦的官道,再走一段就能進城,他嘴里喃喃叨念著——

  「可莫要在這時下雨,待進了大安城再下。」

  可老天爺沒應了他的祈求,落下大雨。

  他不得不停下馬車,拿出簑衣穿上,再繼續趕路。

  坐在車篷里一名十六、七歲的姑娘掀起車簾,瞅了眼外頭的大雨,原就緊鎖的眉頭,再添了分愁色。

  她卷起衣袖,垂眸看著手臂上那些傷痕,這次她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逃出來,倘若再被抓回去,那她寧願一死。

  模了模藏在包袱里的那柄匕首,她緊抿著粉唇。

  匡咚匡咚,車外陸續傳來一些聲響,她掀起前面的簾子,出聲詢問駕車的馬夫。

  「大叔,這是怎麼了?」

  「興許是下雨的緣故,山坡上掉了些石塊,姑娘坐穩了,我得讓馬快點跑過這段,免得還有更大的石塊砸下來。」

  「嗯,勞煩大叔。」她應了聲,抬手抓緊車廂里的扶把。

  馬車再行一段路,陡然砰地一聲巨響,一顆巨大的石塊從山上滾落砸到車篷上,整輛馬車猝不及防地翻覆到一旁的山坡下。

  「啊——」這驚恐的叫聲是藍家六小姐藍雨,最後留下的聲音。



  醒來時,蘭雨習慣地伸展著四條腿,緩緩睜開雙眼。

  映入眼中的景色,陌生得讓她呆楞,這不是易平瀾的房間,她盯著擱在一旁的那扇花鳥畫屏風,眨了眨眼,接著轉動著頸子,下意識地想尋找易平瀾。

  這處被屏風隔出來的空間十分狹窄,一眼就能看透,見不到易平瀾,她有些著急,猛地爬起來。

  瞥見原該是爪子的兩條前腳竟變成一雙白晰的手,她呆了呆,低下頭再往身上看去,她身上穿著一襲粉白色繡著銀蝶的衣裙。

  這是怎麼回事?!她驚得抬手模著自個兒的臉,模到的不是毛茸茸的狗臉,而是如剝了殼的雞蛋般細女敕光滑的肌膚。

  她震驚地張大嘴,一個念頭躍進腦海里——她這是變成了人嗎?!

  她的手繼續朝這具身子其他的地方模去,從胸脯一直模到腹部,再往下模到兩條腿。

  意識到自己真的變成人,她驚喜地瞠大眼,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易平瀾,想起易平瀾,昏過去前發生的事也在瞬間回到她腦海里。

  那時易平瀾被好幾個黑衣人圍攻,也不知他脫困了沒有?

  正這麼想著,屏風另一頭傳來道熟悉的嗓音——

  「大哥,把皮妞抱過來給我,我想再看看它。」

  「二弟,這狗為救你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你也別太傷心,眼下還是先把身上的傷治好才是最重要的。」

  「我沒想到皮妞會就這樣死了。」低沉的語氣透露出聲音主人哀思的心情。

  蘭雨跳下床板,急匆匆地繞過屏風來到另一頭,覷見易平瀾懷里抱著一只土黃色皺巴巴的沙皮狗,她情急之下朝他撲了過去——

  「我沒死、我沒死,你不要傷心。」

  望見不知打哪跑來的一個大姑娘,就那麼大剌剌跳到二弟身上,易平江瞠目結舌。

  易平瀾俊臉上也露出詫里色,接著懷疑地問︰「姑娘,你這是認錯人了嗎?」否則好端端一個姑娘,怎麼會朝一個男人投懷送抱。

  「我沒認錯人,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她整個人趴在他胸口上,見他用著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她,蘭雨急道︰「易平瀾,你不認得我了嗎?我就是皮妞啊。」

  她這話一出,易家兩兄弟同時驚愕地望著她。

  「姑娘,你怎麼可能會是皮妞?皮妞可是只狗。」易平江心忖這姑娘該不會是腦子有病吧,居然把自個兒當成了條狗。

  「我真是……」瞅見易平瀾狐疑的眼神,再瞥見他抱在懷里的那具狗屍,蘭雨猛地想起來自己現在已變成人,難怪他不認得她。

  她不知該怎麼向他解釋,欲言又止地望著他,接著想起什麼,她靠向他耳邊輕聲說了句,「那時候你被人圍攻,我跳起來替你擋了一枚暗器。」

  易平瀾瞠目死死盯著她,這件事只有在場的幾人才知道,就連大哥,都只知皮妞是為了救他被打死,並不知細節。

  「你真是……」

  她神色激動地指著自個兒,用力頷首,向他傳達自己沒有騙他,她真是皮妞。

  易平瀾抑下心頭的駭然,朝兄長道︰「大哥,我突然有些餓,你出去幫我買些吃食好嗎?」他打算先支開兄長,再問個清楚。

  「可這姑娘……」他想把這不知打哪來的姑娘從二弟身上拉走,可顧慮著對方是個姑娘,一時間不知怎麼下手。

  「我瞧她應是有病,我會請醫館的坐堂大夫再過來給她瞧瞧,我真是餓得受不了,大哥快去幫我買吧,我想吃包子。」

  「好吧。」易平江不放心地再看了眼,這才離開醫館,去幫弟弟買吃食。

  這處醫館前頭是坐堂大夫問診的地方,後面用屏風隔出幾個小空間,是給患者上藥、扎針的地方。

  兄長一走,易平瀾神色肅然地看著她,「你說你是皮妞,你可知道當初我是怎麼遇上皮妞?」他質問。

  「因為我那時餓得受不了,被你買的烤雞的香味給吸引了,所以一路跟著你和觀兒,後來觀兒被人口販子帶走,還是我帶你去救回觀兒。還有,前幾天,你弟弟帶人回來抓如儀時,也是我跑去找你,才及時阻止那些壞人抓走如儀。」為了令他相信她,她回答得很詳細易平瀾仍覺得不可置信,她竟會是皮妞?他垂眸望著在自己懷里已僵硬的狗屍,再抬眸望住她。

  「我真的是皮妞——」為了取信于他,她再說出一件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事,「前一陣子你帶我上山去掃墓,你說那是你師父的墓,你還說你這身武功和兵法都是他傳授給你,我們到了墓地時,發現竟然有人在盜掘你師父的墓,你把他們打跑了,我還幫你把土填回墳穴里。」

  聽到這里,讓易平瀾不得不信了,但這事太離奇,他心緒一時激動,以致嗓音有些沙啞,「你真是皮妞!」

  他接著問出一個疑問,「可你怎麼會變成人?」

  「我本來就是人。」她撅著嘴,「我好像得罪了一只狗,才變成你懷里的這只狗。」她抬手模著易平瀾懷里的狗屍,那感覺很奇怪,就仿佛看見自己的屍體似的,鼻子有些酸楚,眼眶里泛起了濕意。

  易平瀾驚訝地脫口道︰「你不是什麼精怪?」

  「我是人,是人,才不是什麼精怪。」她加重語氣強調。

  「那你為何會變成一只狗?」

  「這件事情說起來我也不太清楚。」要告訴他前因後果,就得告訴他她的來歷,蘭雨有些顧慮地看他一眼,接著想起這段時日與他相處以來的點點滴滴,覺得他是個能信任的人,遂決定將自己的事告訴他,把事情從頭說起。

  「……然後等我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變成了這條狗。」

  他不可思議地聽完她所說的話,「所以你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她頷首,「沒錯,我原本以為會以一條狗的身分在這里終老一生,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變成人。」提起這件事,她滿臉喜色,「不管怎麼說,能再做人真是太好了。」

  易平瀾注視著她的笑顏,陡然間思及上回替狗兒洗澡時,曾不經意間說過,要是狗兒真變成人,他倒是不得不娶它的事。

  那時不過是個玩笑話,沒料到她竟真變成人了。

  他胸口涌起一抹異常的情緒,看她的眼神不自覺地柔了幾分,正想再開口,瞅見她撐在他胸口的手臂,那微微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一截布滿傷痕的肌膚。

  他眸色一沉,顧不得男女之防,將她的衣袖整個卷起來,映入眸中的是布滿整條手臂的青紫傷痕。

  蘭雨順著他的眼神望向自己的手臂,瞧見那些傷痕,也倒吸了一口氣。

  「啊,我手臂上怎麼這麼多傷?」

  易平瀾再卷起她另一側的衣袖,上頭有著同樣的傷。

  「噫,怎麼兩邊都帶著傷?」看見那些傷痕,她這才發覺,自己全身上下都隱隱作痛。

  易平瀾將她從他身上扶下來,站起身讓她坐在床板上,再把懷里的狗屍先放到一旁,垂眸思忖須臾,慎重出聲叮囑她——

  「你記著不要亂說話,我先去前面打聽你為何會被送來這處醫館。」這副身子不是她的,是什麼來歷他們也不知,為求謹慎,他得先弄清楚她這副身子的身分。

  她楞楞地點頭,趁他離開,她偷偷扯開衣領,朝自個兒的身子看去,這一看,把她嚇得都變了臉,天哪,她身上一樣布滿傷痕。

  這是怎麼回事?是誰把她打成這樣?

  啊,難道身子原主就是因為這樣死了,所以才讓她附了身嗎?

  餅了須臾,易平瀾回來,將他適才打聽到的事告訴她,「這姑娘先前雇了輛馬車,從京城一路來到大安城,說是要依親,就在通往大安城的那條山道上,馬車被巨石砸到,整個翻覆到山坡下。有幾個差役恰好路過,救起受輕傷的馬夫,再把當時已昏死過去的這位姑娘送來這醫館。」

  但沒人知曉當時那馬夫偷偷藏起藍雨帶著的包袱,只把人送過來後便走了。

  聽畢,蘭雨揣測道︰「那姑娘當時應是死了吧,而我正好為救你也死掉了,所以我的魂魄就從狗兒身上離開,附到了這姑娘身上。」

  「應是如此,據醫館的人說,那送她過來的馬夫也不知這姑娘的身分,往後要是有人問起你,你便推說自個兒什麼都不記得了。」易平瀾交代她。

  她點點頭,「嗯。對了,那我這身傷,是馬車翻覆時造成的?」

  易平瀾認為那傷不完全是當時造成的,有些像是被人鞭打,但如今她身分不明,這事一時之間也沒有頭緒,遂沒告訴她。

  瞧見他左臂上滲出了血來,她輕呼一聲,「啊,你流血了。」

  朝左臂上的傷處瞥去一眼,易平瀾沒怎麼在意地搖頭,「只是小傷不打緊。」

  「是不是被那些人砍傷的?」她記得她「死掉」前,看見他好像被砍了一刀。

  「嗯。」他應了聲,還有話要叮囑她,「皮妞你……」

  「我不叫皮妞,我叫蘭雨,蘭花的蘭,下雨的雨。」她將自己的本名告訴他,接著拆掉他臂上的布巾,把滲出來的血擦干淨,再重新幫他包扎好。

  「蘭雨。」他把她的芳名含在嘴里輕聲念著。

  聽他叫著她的名字,她耳朵有些發燙,心尖顫了兩下,她變成人了,她可以跟他好好說話,還可以做很多事……她兩眼水汪汪的睇著他,心頭掠過各式各樣的綺思。

  迎上她那含羞帶怯的眼神,易平瀾不禁憶起他為皮妞洗澡那日,皮妞那羞臊的模樣,不過此時她已不是狗,而是個活生生、嬌滴滴的大姑娘,他有些不知所措,慌忙別開眼神,心深處傳來一陣異常的鼓動,仿佛有什麼在悄然間竄進他胸口。

  他清了清嗓子,開聲,「咳,這姑娘的身分我暫時查不到,你先跟我回去,等我替你查到她的身分再說。」

  她滿臉依賴地頷首,「嗯,你去哪我都跟著你,在這里我沒有親人,只有你了,你不可以拋棄我哦。」她一時之間擺脫不了狗兒的習性,說著說著又往他懷里撒嬌地蹭著。

  他身子一僵,扳著她的肩膀將她拉開,正色提醒她,「你現下已是個大姑娘,不能再動不動往我懷里蹭。」

  她紅著臉解釋,「我不是故意的,大概是剛擺脫了狗身,習慣一時沒能改過來。」

  「平瀾,我幫你買了包子回來,你趁熱快……呃,這姑娘怎麼還在這兒?」去買吃食的易平江走了進來道。

  易平瀾朝蘭雨使了個眼神,讓她不要開口,望向兄長表示,「這姑娘受傷,不記得自個兒是誰了,大哥,我打算暫時收留她幾天。」

  聽見二弟竟要帶這姑娘一塊回去,易平江有些意外,「你要帶這姑娘回咱們家?」

  「她什麼都不記得,腦子有些不清楚,也沒地方去,咱們先收留她幾日,看能不能幫她找到親人,否則讓她留在這兒,只怕會教人給欺負了去。」這話易平瀾說得義正詞嚴。

  見二弟似乎也沒旁的意思,只是想幫助這姑娘,易平江想了想,遂點頭答應,「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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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六章】

  回到梔山村已入夜,胡氏早早睡了,易平湖窩在自己房里頭。

  堂屋里,趙氏哄睡了兒子後,帶著女兒在做冬衣,天氣漸冷,再過一陣子便要入冬,冬衣要先準備起來,屆時才不會來不及。

  她和女兒手上縫的冬衣是丈夫、二叔子和婆婆的,至于她和女兒還有兒子,穿去年的就成,小叔子的她才懶得理他,敢帶人來抓她女兒去抵債,她沒打破他腦袋就不錯了,還想讓她給他做新的冬衣,門兒都沒有。

  見到丈夫和二叔子回來,趙氏連忙迎上前去,關切地問——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二叔子沒事了吧?」先前有村民來報信,說二叔子在村尾那兒被幾個黑衣人圍攻,丈夫和幾個鄰居趕過去時,那些黑衣人都讓二叔子給放倒了,不過二叔子也受了傷。村長與幾個村里的人將那些人全都綁了,送去官府,丈夫則送受傷的二叔子到城里的醫館醫治。

  「沒事了,多謝大嫂關心。」易平瀾應了聲。

  站在母親身邊的易如儀,看見二叔抱著的皮妞,隱隱覺得不太對勁,細聲問︰「二叔,皮妞怎麼一動也不動的?」

  「它……」易平瀾看了身旁的蘭雨一眼,一時沒答腔。

  易平江當二弟還在為狗兒的死傷心,嘆口氣回答女兒,「皮妞為救你二叔,被那些黑衣人給打死了。」

  「皮妞死了?!」易如儀不敢相信地看著二叔抱著的狗,一下子眼眶就紅了,難過地扯著母親的手,「娘,皮妞死了。」

  「娘知道了。」瞧見 兒就這麼死了,趙氏心頭也有些不舍,拍拍女兒的背安慰她,「這狗也算是忠犬,先後救了觀兒、如儀,還有二叔子,咱們好好把它安葬了吧。」

  易平瀾點點頭,指著站在他身旁的蘭雨道︰「這姑娘先前乘坐的馬車翻覆,昏迷過去,被人送到醫館里,醒來後只記得自個兒的名字叫蘭雨,其他什麼都記不得了,腦子有些不清楚,我和大哥把她先帶回來,待查清楚她的身分後,再送她回去。」

  趙氏有些為難,「可咱們家里頭沒多有余的空房可以給這姑娘睡。」原本二叔子和小叔子的房間長年都空著,但他們兩人這會兒都回來了,家里頭便沒多的空房。

  聽見她的話,蘭雨拉了拉易平瀾的衣袖,小聲表示,「我可以在你房里打地鋪。」

  易平瀾低聲回道︰「你是個姑娘,豈能與我同睡一房。」

  易平江聽見兩人的話皺眉,覺得那姑娘也太沒羞沒臊,竟想與二弟同睡一房,就不擔心有損她的名聲嗎?她不在意自個兒的清譽,他可得顧著二弟的,看向女兒,「讓這姑娘同如儀一間房吧。」

  眼下也只能這麼辦了,易平瀾頷首,「那就這麼安排,如儀,你先帶蘭姑娘去漱洗,我去安葬皮妞。」

  「皮妞!」易如儀紅著眼睛,再模了模它已冰涼的身子。

  「讓你二叔去安葬它吧。」趙氏勸著女兒。

  蘭雨沒想到這小姑娘會為她的死這麼傷心,可她由人變狗再由狗變成人,這遭遇實在太離奇不可思議,除了易平瀾她不敢再告訴其他人,只能默默地在一旁看著。

  這晚洗漱後,她與易如儀睡在一塊。約莫還在為狗兒的死難過,易如儀很安靜地躺在床榻外側,蘭雨不知她睡著沒,也靜靜地沒有出聲。

  這是她重新變回人身的頭一個晚上,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隔了許久終于能再睡在床上,她有些不習慣。

  她很想去找易平瀾,可她現在是人,不能再半夜跑到一個男人房里,只有夫妻才能同住一間房……對了,夫妻,只要她嫁給他,就能與他睡在一塊了!

  這竄起的念頭,讓她興奮得雙眼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而這晚,有一行人拿著腰牌,進入已關閉城門的大安城,那些人直接來到府衙,找知府大人。

  在見到他們手中的腰脾後,知府恭恭敬敬地答應對方的要求,翌日一早,派衙役在城里四處張貼告示。

  天還未亮,蘭雨便起身來到易平瀾房間,守在門前,等著他出來。

  沒等太久,就見房門被人打開,看見易平瀾的那一瞬間,她一時改不了當狗的習慣,一跳起來就往他懷里撲。

  一大早就有美人投懷送抱,那香軟的身軀,讓易平瀾下腹隱隱氣血翻騰,為免失態,他連忙將她推開。

  「跟你說了你現下是人,不再是狗,別動不動就往我懷里撲。」他壓低嗓音提醒她。

  「我一看見你,高興得就忘了其他的事嘛。」她吐了吐粉舌。

  她的話和她那不自覺露出的勾人媚態,令他有些口干舌燥,不得不板起臉來告誡她,「以後要記住,你是姑娘家,舉止要守禮。」

  「知道啦。」蘭雨點頭應著。

  「你一大早來找我有什麼事?」

  蘭雨深吸口氣望著他,向他宣告她昨晚做的決定,「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嫁給你。」

  「你說什麼?!」易平瀾錯愕地瞪著她。

  絞著手,她神色有些緊張,再說了次,「我要嫁給你。」

  他眸色深沉地注視著她那張清麗的臉龐,「你知道自個兒在說什麼嗎?」

  「當然知道。」她鼓起勇氣說出自己非嫁他的理由,「你上次幫我洗澡,我的清白已毀在你手上,只能嫁給你了。」

  沒想到她竟會抬出這理由來,倒讓易平瀾一時之間啼笑皆非,然而倘若他真要拒絕她,也不是找不出合情合理的解釋。

  他想起那時瞥見她跳起來為他擋下那枚暗器,接著被抓住重重拋擲向樹干的那一幕……

  當他收拾了那些黑衣人過去時,發現狗兒已斷氣,他不願相信前一刻還活蹦亂跳,總愛粘著他的皮妞就這麼死了,一聲聲呼喚著它,企圖想將它叫醒,明明才跟著他沒多久,可失去它的痛卻如此尖銳。

  如今失而復得,易平瀾望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蘭雨,他隱忍一夜的情緒再也繃不住,冷不防將她擁入懷里。

  「皮妞。」他在她耳邊呼喚著這個他為她取的名字。

  她柔順地依偎在他懷里,一雙杏眸盈盈望著他,「跟你說了我叫蘭雨啦,你娶我好不好?以後我一定會當個好妻子。」她脆聲央求著。

  「你就這麼想嫁給我?」他漆黑的眸底掠過一抹不明的情緒。

  「反正你早晚也要娶妻,我們倆彼此熟悉,不如就湊合湊合在一起,總比去娶一個陌生的女人還好。」她眼神亮晶晶地想說服他。

  她此時的眼神就像還是狗兒時一樣,帶著抹討好,讓他難以拒絕,「都還不知道你現在這身子是什麼身分……」

  不等他說完,她急著表明心意,「不管是什麼身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那宛如誓言的話,讓他呼吸一窒,在他死水般枯寂的心湖掀起波濤。他凝睇著她臉上那單純又堅定的表情,正色地問︰「你真的這麼想嫁給我?」

  他看不上胡青婉,但對為救他而死的皮妞,他心里多了幾分縱容和寵溺,倘若這真是她的願望,那麼他就成全她。

  「真的真的,比金子再真不過了。」她重重點頭,怕他不相信,她挽住他的手臂,仰著臉望住他,「你不能不要我,我的身子可是都被你模遍了。」

  聽她把他說得仿佛是登徒子似的,他哭笑不得,「那時你只是只狗。」

  「就算是狗那也是我啊,你模人家時,人家也是有感覺的。」她眨著眼,嬌羞地道。

  「你……」易平瀾拿她沒轍,眼神布滿自個兒都沒察覺的寵溺,「罷了,你若真要嫁我,就依你吧。」

  她一楞,接著高興地跳了起來,尖叫出聲,「啊,你答應了!」

  「小聲點。」瞧見她臉上那燦爛得如同朝陽的笑顏,他嘴角也掩不住笑意,這一刻,空寂多年的心頭仿佛一瞬間被人給填滿了。

  她笑咪咪地捂著嘴,下一瞬,又忍不住再問︰「那我們什麼時候成親?」

  易平瀾沒見過像她這般急著想嫁人的姑娘,「等過兩日我稟告娘和大哥,再決定日子。」

  「為什麼要過兩日,不能今天就說嗎?」她不想再跟如儀睡一張床,她覬覦他的床榻很久了。

  「我昨夜才帶你回來,今天便說要娶你為妻,你想大哥會怎麼想?」

  蘭雨歪著腦袋想了想,「你大哥可能會認為你被我的美色給迷住,對我一見鐘情,再見傾心,三見非我不娶。」

  聽見她這般不知羞臊的話,易平瀾點了點她的額頭,笑斥道︰「你這腦袋里都在亂想些什麼。」

  「想你啊。」她抱著他的手臂甜甜笑道,她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剖開她的腦袋,可能會發現里面全都刻了一個名字——易平瀾。

  這句話讓他下腹方才已逐漸平息下去的氣血,又開始隱隱躁動起來。

  他扳開她的手,「天氣熱,我要去沖個涼。」說完,沒再搭理她,直接朝浴間走去。

  她狐疑地抬頭望了望陰霾的天空,今天天氣不熱啊。

  「好了好了,觀兒不哭了,皮妞雖然死了,但是皮妞以後一定會有好報,用不著再做狗,能當人了。」蘭雨哄著得知皮妞死了而嚎啕大哭的觀兒,她不能告訴觀兒她就是皮妞,只能這麼暗示他。

  趙氏和易大哥去了茶園,易平瀾也出門去了,胡氏見孫兒為皮妞的死哭鬧不休,一開始還安慰他兩句,見他哭個沒完,心煩地進了自個兒的房里,讓孫女去哄孫子,蘭雨見易如儀也哄不停弟弟,遂過來幫忙。

  臂兒抽抽噎噎地說著,「我要皮妞,不要皮妞當人。」

  蘭雨臉黑了黑,這小家伙竟要她繼續當狗。不過她也明白,這孩子是舍不得再也見不到狗兒,才會這麼說。

  她把他小小的身子摟在懷里,輕撫著他的背哄著,「當狗很辛苦,若是沒有主人養它,就得四處流浪,常常餓得有一頓沒一頓,就算有主人養,萬一遇到不好的主人,只能挨打受氣。皮妞很幸運,遇到了你們,它雖然不在了,可一定也希望你們都能好好地過日子,別為它的死太傷心。」

  她這話甫說完,門口處傳來胡青婉的聲音——

  「如儀,姑母呢?我娘讓我送些菜過來給你們。」借著送菜過來,胡青婉想再見見易平瀾。她始終不相信,以她的美貌,易平瀾竟會對她不動心,兩家的婚事雖暫時作罷,但附近幾個村子的男人看來看去,她覺得還是易平瀾長得最稱頭體面,且他又很會打獵,每次上山一趟,獵到的獵物就夠易家吃上好幾日,還能讓表嫂捎帶回娘家,這樣的男人,她委實不想放過。

  易如儀細聲回答她,「奶奶在房里。」


  留意到堂屋里多了個沒見過的生面孔,對方那張清麗的臉孔令胡青婉心中生起了戒心,防備地問︰「這姑娘是誰?還有觀兒是怎麼回事,怎麼哭得滿臉淚?」

  「蘭姊姊生病了,二叔帶她回來暫住幾天,觀兒哭是因為皮紐死了。」易如儀心里不喜歡這位表姑,可仍是老實回答她。

  「皮妞?」胡青婉想了下,才想起是易平瀾養的那條枸,「你是說那條狗死了?」

  「嗯。」

  「死得好,那麼丑的狗不死,留著多礙眼。」胡青婉一臉幸災樂禍。

  「皮妞才不丑。」觀兒氣呼呼反駁她。

  易如儀也附和弟弟,「皮妞不丑。」她和弟弟都被皮妞救過,在她心里,皮妞是最好的狗。

  見易家姊弟這麼護著她,蘭雨心里暖暖的,看向胡青婉,「他們姊弟心地善良,所以看那狗從不覺得丑。」

  這話她只說了一半,另一半只要不笨,都能猜得出她的言下之意。

  胡青婉一怔,之後怒嗔,「你的意思是說我不善良?」

  「我可沒那麼說,是你自己說的。」這女人當初殘忍地拿著竹掃帚打她,還當著易平瀾的面誣賴是她先咬她,這樣的女人跟善良怎麼也扯不上邊。

  胡青婉頓時惱羞成怒,「你賴在我姑姑家有什麼目的?我瞧你壓根就不像有病的模樣,你說,你是不是想勾引我二表哥,所以才死纏爛打地留下來?」

  易如儀心里有些喜歡這位蘭姊姊,細聲替她說話,「二叔說蘭姊姊是腦子病了,不記得以前的事。」

  昨晚她帶蘭姊姊去洗漱後,二叔拿了藥膏讓她給蘭姊姊擦藥,她看見蘭姊姊身上全都是青青紫紫的傷痕,聽說那些是她從馬車上摔下去時弄的,那麼多傷,蘭姊姊一定很痛,可她都沒有哭,今天還幫著她安慰弟弟,在她私心里,她覺得蘭姊姊比起胡青婉好多了。

  「不記得以前的事?她該不會是騙人的吧?」胡青婉睨瞪著蘭雨,忽覺得有些眼熟,下一瞬便想起爹昨天進城,今早回來時帶回了張懸賞的告示,上頭畫了個姑娘,那姑娘有著張鵝蛋臉,一雙大大的杏眼再配上挺俏的鼻子和小巧的櫻桃嘴,模樣十分秀美。

  竟和眼前這女人有幾分相似。

  家里識字的兄長在看了那告示後,說告示上頭在懸賞的那姑娘姓藍,若有知其下落者到官府通告,找到人,便打賞五十兩銀子。

  爹當時還說,要是能找到這姑娘,她的嫁妝就有著落了。

  哪里曉得她這一趟出門就撞了大運,讓她給瞧見了。

  指著蘭雨,胡青婉興奮地道︰「你就是城里告示上頭懸賞的那姑娘吧?」

  「什麼告示?」從她的表情里,蘭雨直覺她說的似乎不是什麼好事,隨即否認,「我不是你說的那姑娘。」

  「你別騙我,你姓藍,那告示上頭在找的姑娘也姓藍,你一定就是告示上頭要找的人。」

  蘭雨嚇了一跳,竟有人貼出告示要找她?可她用的姓氏是以前的姓氏,怎麼可能會有人知道,她心忖也許只是巧合,還是先別自己嚇自己,問清楚再說。「你說告示上找的那個姑娘姓的是哪個蘭?」

  「藍天的藍。」那字她倒是認識,因為他們村子里,有個秀才公就是姓藍,他兒子教她認過那個姓,「你不要否認,一定就是你。」她盤算著回去告訴爹後,讓他進城里去稟告官府,五十兩銀子可不少,他們家一年還賺不了二十兩銀子。

  蘭雨心頭頓時安下來,氣定神閑地橫她一眼,「你弄錯了,我是姓蘭花的蘭。」

  「你騙人。」胡青婉不相信。

  易如儀跳出來為她做證,「蘭姊姊真的是姓蘭花的蘭。」昨晚她帶蘭姊姊去洗漱時,蘭姊姊告訴過她這件事。

  「我不信,你這丫頭八成也想幫著她騙我。」胡青婉仍面露懷疑之色。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胡青婉仍是不太相信,接著想起來易家的目的,再問易如儀,「你二叔呢?」

  「二叔出門去了。」

  「嘁,白跑一趟。」她沒好氣地轉身走了,打算回去帶爹過來瞅瞅,那姓蘭的女人像不像告示上畫的人,若是像,就讓爹趕緊去官府里通風報信。

  沒人發現就在堂屋後頭,她們所說的話都被易平湖給聽了去,他暗中細細打量蘭雨一眼,便去胡氏房里,告訴她——

  「娘,我突然想到我有本重要的書落在書院里頭,我回書院一趟。」等他進城親眼看了告示,就能知道二哥帶回來的那姑娘是不是告示上懸賞的人。通常懸賞都是有打賞的,他現下手頭緊巴巴的,能得些賞銀也好。

  「你進城萬一又遇上那些人向你討債,可怎麼辦?」胡氏擔憂道。

  「娘不用擔心,我會躲著他們,我走了。」

  見一直待在房里的易平湖行色匆匆往外走,蘭雨有些奇怪,但也沒多問,稍晚,易平瀾回來,她將胡青婉來過的事告訴他。

  「你說那告示上頭懸賞的那個藍姑娘,該不會就是我吧?」胡青婉離開後,她想起自個兒還不知道這副身子的來歷,說不定城里懸賞的人真是她。

  易平瀾一早進城,也看見那張告示,因此才匆匆從城里趕回來,那畫像雖不十分相似,但也有七、八分像,應當就是她了。

  他當時在看了告示後,隨即透過城里的一位朋友向官府打探那告示的事,進而得知貼出懸賞之人,找的是自家的小妾,那人似乎還是京里的一個官員。

  倘若他打探來的消息是真,從那姑娘身上帶著的那些傷,以及她孤身一人雇了馬車從京里來到大安城,易平瀾隱隱覺得這事並不單純,那姑娘像是私逃。

  可她為何要私逃?

  原主已身死,如今頂替她而活的是蘭雨,但蘭雨來自異界,什麼都不知情,他擔心萬一她貿然卷入其中,會受到傷害。

  「你去收拾收拾,待會我們就走。」既然胡青婉對她已起了懷疑,便不能再讓她繼續留在易家。

  「為什麼要走?」

  「她對你已起了疑心,你再留在這里危險,我們得盡快離開。」

  「好,我這就去收拾。」她跑向如儀的房間時才想到,她昨晚才剛來,什麼都沒帶,也沒什麼好收拾的。

  易平瀾進房收拾幾件衣物,順道向母親說了聲——

  「我打聽到蘭姑娘的親人的下落,要帶她過去。」

  胡氏皺眉,「你弟弟才剛進城,我還想著讓你進城去接他回來呢。」

  「他進城做什麼?」

  「他說有本重要的書落在書院里頭,要去拿回來。」

  易平瀾眼神一冷,胡青婉前腳剛走,老三後腳就跟著要進城,這也太巧合了,他不得不懷疑,他約莫是聽見胡青婉的話,而先一步進城去告密了。

  對這個弟弟他是徹底寒了心,但此時也顧不得其他,得趕在他帶官府的人過來前,先帶蘭雨離開。

  騎著黑風,兩人在陰霾的天色下離開梔山村。

  甭男寡女出門在外多少有些不方便,路過一個城鎮時,易平瀾替蘭雨買了幾身男子衣袍,讓她換上,再束起頭發,扮成男子的模樣。

  女扮男裝與易平瀾共乘一馬,蘭雨有種與情郎私奔的感覺,又刺激又興奮。

  她想起以前看過電視,男女主角共乘一騎,男主角將女主角圈抱在懷里,感覺十分浪漫,如今她也體會了一把這種浪漫。

  不過沒浪漫太久,她就覺得不太對勁,她的被馬兒顛得痛死了,不知道磨破了幾層皮,而且迎面刮來的風像長了刺,刮在她臉上隱隱生疼。

  她不敢回頭叫易平瀾慢一點,他正是為了帶她離開才讓馬兒跑這麼快,只能咬牙忍著。

  兩人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前去,他的商隊在離京城半日遠的樸城,他打算帶她過去,再打聽她的身分,樸城離京城近,打探消息方便。

  掌燈時分,兩人進了一座小鎮,易平瀾向小二要了兩間房。

  小二表示,「客官,真不巧,咱們只剩一間房了。」

  蘭雨拉著他的衣袖,「咱們倆可以擠一擠。」在她看來,他都答應要娶她了,以兩人的關系,共住一間房也沒什麼。

  易平瀾劍眉微攏,但眼下只剩一間房,他也不得不答應。

  進了房,蘭雨見他攢著眉,似乎不太想與她睡一間房,她心忖自己身上沒半毛錢,這一路吃喝都是花他的,主動表示,「要不你睡床,我打地鋪好了。」反正她當狗時也常睡地上,睡久也習慣了。

  「你是姑娘,豈有讓你打地鋪的道理。」

  這話讓她笑逐顏開,立即接腔附和,「就是啊,我看那床榻還滿寬,可以睡得下兩個人。」

  他的意思是他睡地上,她卻一點也不避嫌,想與他同床共枕,他不禁暗嘆一口氣,不知她原本待的那個世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讓她一點男女之防的意識都沒有。

  「咱們還未成親,不能同床共枕,你是姑娘,今晚你睡床榻。」他為這事拍板定案,不容她再質疑。接著便出去吩咐小二送些熱水和飯菜過來,再多帶了條被褥回來。

  不久,小二送來熱水和飯菜。

  蘭雨用小二送來的熱水剛擦了手臉,屋外便下起大雨,她走過去將窗子關上,回頭見易平瀾擺好碗筷坐在桌前等她。

  她嘴角帶著笑,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他替她盛了碗飯遞給她,獻見她臉上揚著笑,沒有半點愁容,忍不住問︰「你怎麼好似一點都不擔心?」

  「要擔心什麼?」有他在,她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他也會頂著。即使在這樣的雨夜里,與他共處在一間小房間里,她心里也充滿了喜悅。

  「你可能是京城某個大官的小妾,若是被抓回去,以後我們便不……」

  他的話成功地把她嚇住了,她抓著他的手臂,「你不會讓我被抓回去的對不對?」

  他沉默著沒答腔。

  「我雖然沒有原身的記憶,可我隱隱覺得,我現在這副身子以前似乎過得很不好,我身上的那些傷,可能不只是馬車翻覆時造成的,有些好像是被人打出來的。」她也是昨晚淨身洗漱時,脫光衣服才發現這件事。

  她接著再說︰「不管我是不是別人的小妾,我都不會回去,我說過我這輩子只想跟你在一起,你也答應要娶我。」

  不論原主是誰,那些過去都隨著她的死煙消雲散,此時的她是蘭雨,不是任何人的小妾!

  見他靜靜地望著她,也不說話,她心急地再說︰「要不,我們找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躲起來吧。」

  他眼里帶著一抹柔色,握住她的手,「既然我答應要娶你,就會護住你,眼下得先弄清楚你究竟是誰。」

  或許從將還是只狗的她領回去的那一天,兩人就結下了不解之緣,她注定是他一輩子的責任。

  他不能也不願把她推給別的男人,在他親口承諾娶她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他的妻。

  蘭雨重新綻開笑顏,她不擔心明天,也不擔憂以後的命運,只要能與他在一塊,每一天都充滿喜樂。從人變成狗再變回人,讓她領悟到一件事——不管身處在什麼境況,只要隨遇而安,所有的困難都能找到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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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七章】

  在易平瀾帶著蘭雨離開不久,易家便來了七、八個陌生男人。

  「這位嬸子,我們聽說你兒子從城里帶了個姑娘回來,咱們正在找她,勞您把她叫出來。」為首的一名穿著靛青色長袍,約莫四十歲左右的男子,蓄著短須的臉孔看起來十分嚴肅,但語氣還算客氣地朝胡氏說道。

  老大與媳婦去了茶園,老二和老三都不在,家里只剩胡氏一個大人,瞧見他們這麼多人,個個都板著臉,瞧著似乎不太好相與的模樣,胡氏心里有些打鼓,老實說道︰「我家老二說打聽到她親人的下落,帶她過去了。」

  那短須男子聞言面色一沉,眼神凌厲地回頭看向躲在門外並未跟著進來的易平湖,不久前,正是他去官府通風報信,表示知道他們要找的人在哪,並領著他們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你這小子該不會是在耍弄我們吧?」那男人一出聲,隨他同來的那七名侍從,也全都橫眉豎目地瞪向易平湖。

  被那麼多人瞪著,易平湖急忙出聲喊冤,「我沒騙你們,先前我進城時,她真的還在我家。」他適才躲在門外,是不想讓家里人知道這些人是他領回來的,沒料到那姑娘竟會被二哥搶先一步給帶走了。

  易平江與妻子這時從茶園回來,瞧見家里多了許多生面孔,有些詫異地詢問站在門外頭的三弟,「發生什麼事了,咱們家里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見大哥回來了,易平湖沒敢吭聲。

  胡氏答腔道︰「他們說是來找老二昨天帶回來的那位姑娘。」

  「那二弟和那姑娘呢?」

  「他說帶那姑娘找親人去了。」

  易平湖急忙插口問道︰「娘,你知道二哥帶著那姑娘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我沒瞧見。」她當時在屋里頭沒出來。

  那幾人里,有一人憤怒地揪住易平湖的衣襟,「你是存心騙咱們的吧,讓咱們白跑一趟。」

  「我沒騙你們,我二哥昨天帶回來的那姑娘,長得真的同告示上的一模一樣,她定就是你們要找的人。」見那人還不松手,易平湖急得抬起手,「我發誓我真沒說假話,要是我有一句假話,就讓我被雷劈死!我也不知我二哥為何會突然把她給帶走。」說到這里,他想到什麼,趕緊再說︰「會不會是我二哥知道你們在找那姑娘,所以才把她帶走?」

  短須男子略一沉吟,拿出告示上的畫像,詢問易平江,「你認認,昨日令弟帶回來的那位姑娘,是否同畫像上的人長得一樣?」

  易平江看著畫像,心中暗驚,那姑娘與這畫像有七、八分相似,想起二弟將人帶走的事,他顧慮著沒立即回答,趙氏也沒出聲,但一旁的胡氏過來看了眼,便指認道——

  「就是這姑娘錯不了。」

  那男人隨即收起告示,朝手下吩咐,「你們去問問這村子里的人,看有沒有人瞧見他們往哪個方向走了。」

  幾個手下隨即分頭去打聽,很快就有人打聽到消息回來稟告。

  那男人領著一群手下追過去。

  待這些人離開後,易平江那張憨厚的臉上面帶怒色,斥責三弟,「你在外頭欠下的那些債,你二哥替你還了,你卻背著他跑去告密,你簡直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咱們花了那麼多銀子供你讀聖賢書,你這都讀到哪里去了!」對這個一再出賣家人的兄弟,他是真的怒了,說了重話。

  對兄長的責備,易平湖一臉驚訝和委屈,「什麼,二哥替我把債給還了?他上回不是說讓我自個兒想辦法嗎?所以我、我才會……我怎麼知道他會幫我把那些債還清了,他又沒說。」末了,他好奇的問︰「他哪來那麼多銀子?」

  「那些銀子是他在軍中立功時得到的賞賜,這回為了給你還債,全都拿出來了。」易平江沉著臉道。他並不曉得老二手頭上究竟有多少銀子,這麼說不過是不希望老三打老二那些銀子的主意。

  胡氏見不得麼兒被罵,出聲護著他,「老三又不知道這事,你別再罵他了,這事就連我都不知道,再說老三會去告密,也是擔心那不知來歷的姑娘會給咱們家帶來麻煩。」

  聽見母親的話,易平湖趕緊替自個兒辯解,「沒錯、沒錯,就是娘說的這樣,那姑娘來路不明,我也是放心不下,才會去官府通報。」

  見母親不分青紅皂白一味護著三弟,易平江惱了,索性把老二先前告訴他的事說了出來——

  「娘,你可知道老三為何會欠下那麼多銀子?是因為他的心思都沒花在讀書上頭,荒廢了學業,跑去找花娘尋歡作樂,才會欠下這麼多錢。」這事是老二替老三還債時得知的事,老二是擔心老三在外頭欠下那麼多銀子,怕會再拖累家里人,這才替他悄悄把債給還了。

  易平江氣惱地想著,若是知道老三這麼沒良心,不如讓那些人打死算了。

  「老三,你大哥說的是真的嗎?」胡氏聞言質問小兒子,她一直指望著這個小兒子能考取秀才,光宗耀祖,不敢相信他會如此不思進取,還跑去找花娘尋歡作樂,一旦沉迷在那種煙花場所,可是會傾家蕩產的啊!

  「我我……沒那回事,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大哥怕是聽了謠言,誤會我了。」易平湖心虛地閃避母親的眼神。

  一直沒出聲的趙氏說道︰「娘,這事是真是假,只消去書院問一問就知道了。」自從小叔子上回竟帶人回來要抓走如儀去抵債,她就對這小叔子暗恨在心,如今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

  聞言,易平湖臉色微變,「娘,我真沒去找花娘,你要相信我。」

  胡氏一直盯著麼兒,多少看出了些異狀,心頭很失望,但長年的偏寵讓她仍是不舍得責罵麼兒,不發一語地回了房。

  易平江也朝他搖搖頭離開,對這個兄弟已寒透心,沒打算再管他。

  趙氏離開堂屋前,冷冷朝他說了幾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小叔子做過什麼,自個兒心里清楚。」

  易平湖臉色難堪地青白交錯。

  「咱們這兩天暫時在這里住下,我去找幾位朋友。」來到位于京城附近的樸城,兩人找了間客棧落腳後,易平瀾背對著蘭雨說道。

  她正拿著他給的藥膏,擦著磨破皮的臀部,連續幾天騎馬,她細女敕的臀部吃不消,都磨出血了。起先她自己並未發現,是他瞧見她身後沾了血跡,以為她癸水來了,她背著他脫了褻褲查看後,才發現是磨出血。

  「嗯。」知道他是要去打聽她的事,蘭雨應了聲,自個兒擦好藥膏,穿起褻褲,再將衣袍的下擺放下。她很想跟他一塊去找他朋友,可在馬背上顛了一整天,她不只痛,整個人也很累,提不起勁再出去。

  傾聽著後方的動靜,知道她差不多上好藥了,他準備要出門,「你先休息會,宵禁前我會回來。」

  「好,你也要小心一點。」她走上前,從背後抱摟著他的腰,有些依依不舍。

  那軟女敕的身子覆上他的背脊,他登時一僵,回頭朝她吩咐,「我出去後,把房門閂上,不要隨便開門。」交代完,便扳開她的手離開。

  他不是聖人,無法做到坐懷不亂。她不像這里的姑娘那般矜持,常親昵地親近他,早把他撩撥得欲火高漲,可兩人尚未成親,他不能玷辱了她,因此一直按捺著蠢蠢欲動的。

  出去時,經過客棧櫃台,易平瀾聽見櫃台前有人在向小二打探事情。

  「這兩日有沒有瞧見一男一女過來,那男的約莫二十四、五歲年紀,身量高大,那姑娘容貌秀美,差不多這般高。」那男人朝小二比了個高度。

  小二想了想搖頭回道︰「沒瞧見哩。」

  易平瀾不動聲色地朝那人投去一眼,那男人向小二打聽的兩人,很像他和蘭雨,他先一步走出客棧,隱在暗處,待那男人出來後,悄悄跟在後頭。

  那人來到另一處客棧,易平瀾使出軍中探子的身法,一路悄悄跟著對方到了一間廂房前,他隱身在窗下,聽見屋里傳來幾個人的交談聲——

  「陳管事,我打探過了,沒人見過他們,會不會咱們追錯方向了?」

  「先前出大安城到烏梅鎮時,還有人見過他們的蹤跡,按路線,那男人應是帶著藍姨娘一路北上才是。」

  「不過是個小小的姨娘,跑了就跑了,大人為何非要追回她不可?」

  「一個小小的侍妾是算不得什麼,但若讓她把大人的事泄露出去,事情就麻煩了。」有人附和打聽消息的人。

  「大人怕她泄露的事,莫非是那件事?先前都打死好幾個了,怎麼偏偏這個竟讓她逃了出去?」

  「我瞧抓回她後,怕是也會被大人給整死。」

  「說真的,要不是咱們在大人手下當差,還真看不出來大人有那癖好,平日里端著一張臉,十分威嚴的模樣,在吏部里說一不二,沒想到房門關起來,出手倒是真狠。」

  有人喝了聲,「李通,慎言,若你想活得久一點,就多做事少說話。」

  「看我這嘴,也沒個遮攔,竟胡言亂語,陳管事,您饒了我這回,以後我不會再亂說了。」

  「飯能多吃,話可不能多說,否則日後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明白、我明白,多謝陳管事提點。」

  易平瀾再待了會兒,見他們轉開了話題,便悄然離去,來到另一處宅子里。

  瞧見進來的人,正在議事的幾人欣喜地站起身。

  「頭兒,你總算來了。」關勇山咧著嘴,高興地大步迎過去。

  陸驍也快步上前,還有個身量矮胖的男人,拖著條微跛的腿也走了過去。

  易平瀾沒有多言,看向三人,開口便道︰「我這趟過來,,是有件事想讓你們幫忙打聽。」樸城離京城不遠,快馬的話半日即可抵達京城。

  「頭兒想讓咱們打聽什麼事?」關勇山問。

  「你們幫我打聽吏部尚書或是吏部侍郎府里,可有一個姓藍的姨娘?」從適才那幾人的談話里,易平瀾推敲出那幾人口中的大人,倘若不是吏部尚書就是吏部侍郎,唯有他們才可能在吏部里說一不二。

  「頭兒為何要打聽他們的事?」身形略顯矮胖的伍言川好奇地問,他是商隊的大掌櫃,負責掌管商隊的帳目。

  「這事我遲些再告訴你們,若有消息,到臨水街隆升客棧地字號第八間房找我。」

  「頭兒都回來了,怎麼住在客棧里?」陸驍不解地問,這處大宅子,有個院落是專門留給頭兒住的。

  「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暫時不便回來。」他擔心商隊里人多嘴雜,會不小心泄露蘭雨的身分,因此沒帶她過來。談完正事,他接著關心地問︰「近來商隊里可有什麼事?」

  必勇山搖頭,「沒什麼事。」接著想起一件事,「對了,我日前送貨到京城時,見到鎮北侯,他讓我帶話給頭兒,說讓你回來後過去他那兒一趟,他有事要同你商量。」

  「嗯,我會抽個空過去一趟,若沒別的事,我先走了,有事再到客棧找我。」

  不放心讓蘭雨一人留在客棧里,他交代完事情便轉身離開。

  送他離開後,關勇山不明所以地看向陸驍和伍言川問︰「欸,你們說頭兒讓咱們打聽那什麼姨娘的事做啥?」

  陸驍回道︰「頭兒讓咱們打聽咱們照辦就是,別問那麼多,頭兒做事一向有他的道理。」



  「你看,這就是泡沫紅茶,再加上些牛奶,就變成奶茶,再加入用地瓜粉做成的珍珠圓,就變成珍珠奶茶,很好喝哦。」蘭雨拿著個加蓋的竹筒,充當雪克杯,將煮過的茶水用力地搖晃十幾下,再倒入杯子里。

  由于打聽她下落的那伙人還在樸城未離開,易平瀾不讓她出房門,悶在房間里的蘭雨一時無聊,只好找些事情來做,想到易家是茶農,她以前曾在泡沫紅茶店工讀過,便把泡沫紅茶的做法告訴他,他便替她去找來這竹筒、茶葉還有糖。

  易平瀾拿起那杯經過她搖晃後加了些糖的茶水,飲了幾口,沉吟了下,這茶有點甜,但滋味倒不壞。

  「在我們那里,這種茶賣得很好,里頭增添的料可以變換不同的口味和花樣,等這事過了之後,咱們來開一家這種店好不好?」蘭雨興匆匆問他。

  易平瀾覺得這種甜滋滋的茶小姑娘們或許會喜歡,頷首道︰「你看還需要些什麼材料,我去幫你找來,這兩日你可以先試著做做看。」

  「這種泡沫紅茶一般是用紅茶,也就是發酵茶來做,但也有人是用綠茶來做。」她剛才用的茶葉是這里百姓常喝的茶,是屬于半發酵的茶,「對了,還要牛奶。」

  「牛奶可是牛的奶水?」沒聽過這東西,易平瀾猜測。

  「沒錯,把乳牛的奶水擠出來後,要再經過加熱殺菌才可以喝,只是不知道這里有沒有人養乳牛?」以前學校旅游時參觀過牧場,她看過牛奶是怎麼消毒殺菌,仔細將消毒的做法告訴他。

  「我會讓人幫忙去找找。」他接著問起她臀部的傷,「你的傷可有好些嗎?」

  「有好一點,沒那麼痛了,我自己也看不到,要不然你幫我看看。」她沒多想地脫口而出。他給她的藥膏很好,她身上那些青紫紅腫抹了藥後,這幾天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易平瀾這兩日聽她說了她故鄉的事,明白她來的地方,男女之間可以自由交往婚嫁,甚至婚前同居也是尋常的事,因此聽她說出這般沒羞沒臊的話,也不再在意。

  可他畢竟是從小生長在這里的人,無法如她那般不在意男女的分際,「我去找個姑娘幫你瞧瞧。」商隊里有丫鬟,他打算帶個過來幫她看看。

  蘭雨連忙搖手,「不用了不用了,一點小傷,用不著特別找人來幫我看啦,磨破皮的地方開始結痂,應該是快好了。」她也想到自己說錯話了,就算再大方,也不好意思把露出來給他看。說完,她抱著他的手臂問︰「那些人什麼時候走呀,悶在房里三天了,怪無聊的。」

  「我待會再過去探探。」易平瀾剛說完,陸驍和伍言川便過來找他。

  易平瀾開門讓兩人進來,兩人瞅見他房里頭還有個少年,朝他瞧去一眼,伍言川那雙毒辣的小眼睛一眼就認出那少年是個姑娘。

  他沒點破,朝易平瀾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好家伙,竟在房里金屋藏嬌。

  明白伍言川看出蘭雨女扮男裝之事,他既沒點破,易平瀾也沒打算揭露這事,不動聲色地問︰「可是上回我讓你們幫忙打聽的事有消息了?」

  陸驍倒是沒看出蘭雨女扮男裝之事,答腔道︰「是有消息了。」他有些顧慮地看向蘭雨一眼。

  易平瀾明白他的意思,表示,「她名叫蘭雨,是自己人,有什麼事直說無妨。」這事關系到蘭雨的身分,他沒打算瞞著她。

  見頭兒說那少年是自己人,陸驍有些意外,暫時也沒多問,與伍言川坐下後,便說出打聽到的事,「頭兒上次要咱們打聽的那位藍姨娘,是吏部尚書的小妾,她原是柳州知府藍全同的庶女,在今年初被吏部尚書蔡允昌納為妾,不過我們查到這位藍姨娘在十來日前失蹤了,蔡尚書私下派了人在找她。」

  「可查到她為何會失蹤?」易平瀾問。

  伍言川接腔說出查探到的消息,「據說這蔡允昌在房里十分粗暴,那位藍姨娘似乎是受不了才私逃。」

  易平瀾想起蘭雨先前那身傷,約莫明白是怎麼回事。

  「咱們還查到這蔡允昌有幾個小妾,都得了急癥暴斃,怕全是被蔡允昌給整死了。」想到他們先前探查到的事,陸驍不禁搖頭,為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小妾暗自嘆息,這樣的人竟能高居吏部尚書之職,老天真是不開眼。

  安靜地聽到這里,蘭雨聽出了些什麼,忍不住問︰「她們難道都是被那個吏部尚書給虐死的嗎?」

  她不開口坐在那里,陸驍一時還看不出她是個姑娘,她一開口,陸驍便從她的嗓音聽出來了。

  「噫,你是女的?」

  她先前還是狗的時候,在梔山村見過陸驍,不過她現在變成人,他不可能認得出她,蘭雨模模鼻子朝易平瀾望去。

  易平瀾朝陸驍擺擺手表示這事先別問。「你們還查到哪些事情?」

  陸驍盯著蘭雨,覺得她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見過,正想著一時沒答腔。

  伍言川看了蘭雨一眼,回答道︰「咱們還查到那柳州知府藍全同是在把女兒送給蔡尚書為妾後,才由河陽知縣調升為柳州知府。」

  「從一個七品知縣調為五品知府,他這官升得倒挺快的。」一般官員從七品升到五品,也要熬個幾年。

  伍言川那張胖乎乎的臉露出一抹嘲笑,「除了送女兒外,他似乎還送了不少銀子。蔡尚書在皇上面前,將他在河陽縣的功績吹捧了一把,三皇子又替他說了幾句好話,這才讓他連升了兩級。」當時在調查那位藍姨娘的身分時,他發現藍知府連升兩級的事,一時好奇,再深入查探,便查出了些端倪來。朝堂上的事,只要有心,不難查出來。

  易平瀾劍眉緊獲,「你的意思是說,這蔡允昌執掌吏部,私下卻收人錢財,賣官蠰爵?」

  伍言川不敢把話說死,「尚未再進一步詳加調查,這事我也不敢肯定。」不過他既能拿藍全同的銀子,自然也能拿別人的。

  易平瀾思忖片刻,吩咐道︰「你們派人暗中再調查這事,別讓他發現,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他賣官的證據來。」

  「頭兒是想拉他下馬嗎?」陸驍興致勃勃地問,在他看來,這種人壓根不配為官。

  「頭兒真想對付他?」伍言川神色慎重。蔡允昌高居吏部尚書,可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對付得了,頭兒雖有本領大敗北寧軍,但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比起兩軍交鋒時的凶險,不遑多讓。

  陸驍與伍言川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易平瀾信得過他們,斟酌須臾後,將蘭雨的身分告訴兩人。

  「蘭雨約莫就是柳州知府藍全同的女兒,也就是蔡允昌的侍妾。先前我遇見她時,她因馬車翻覆受傷,遺忘了所有的事,因此不記得自個兒是誰,我也不知她的身分,與她訂下了婚約。」

  「原來她就是那位藍姨娘,怪不得我總覺得好似在哪見過她。」陸驍想起先前曾看過告示上的畫像,從衣袖里掏出那張告示來。

  蘭雨沒見過那告示,好奇地接過瞧了瞧,一看之後,發現那畫像畫得還頗有幾分傳神。

  伍言川在認出她女扮男裝不久便發現這事,但重點不在這里,而是在頭兒打算同蔡尚書搶女人。

  易平瀾知道樸城里這兩日也張貼不少尋她的告示,因此才不讓她出門,怕會被人給認出來。

  陸驍後知後覺想到頭兒方才好像說了一件很驚人的事,瞠大眼,「頭兒,你適才說你和這姑娘訂下婚約了?!」

  「沒錯。」易平瀾頷首。

  見他坦承地對朋友說出兩人的婚事,蘭雨帶著滿臉喜孜孜的甜笑,害羞地依偎在他身邊,向兩人宣告,「我們很快就會成親。」

  伍言川和陸驍望住她,暗忖︰你可是蔡尚書的小妾,說這種話真的不要緊嗎?這可是背夫二嫁。

  「頭兒,這可不是去搶敵人軍糧。」伍言川提醒他這事不好辦,去搶敵人的軍糧,擔負的是自個兒的生命危險,而搶別人的小妾,怕會被世人的唾沫給噴死。

  「我明白。」其中的困難易平瀾心知肚明,所以才讓他們暗中調查蔡允昌賣官之事。「在這事沒個結果前,我暫時不會回去。」

  明白他這是擔心會牽連他們,陸驍拍著結實的胸脯道︰「咱們跟著頭兒出生入死,我這條命還是頭兒給救回來的,頭兒想做什麼,我都跟著頭兒就是,不過就是搶個女人罷了,我幫頭兒搶。」

  伍言川素來謹慎,想了想表示,「這事咱們得再合計合計,怎麼做才能幫頭兒名正言順地搶到人。」他也被頭兒救過,雖不太贊成這事,但難得頭兒瞧上了個女人,也只能義不容辭地幫他。

  「這事我心里已有數,你們把蔡允昌賣官的證據找出來,我便能對付他。」在他先前那個夢境里,這蔡允昌是三皇子的人,他敢大膽賣官,應該是背後有三皇子撐腰。

  夢境里,他與鎮北侯鼎力扶持三皇子靳承硯,助他登基稱帝,但他和鎮北侯這兩大功臣得到的下場,是各自被賜了一杯鴆酒,而與他們相反,蔡允昌卻位極人臣,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

  他不會如夢境中那般再和鎮北侯一塊輔佐三皇子了。

  征戰沙場多年,各種兵法館略他熟諳于心,適才,他已想到一個計謀,能一石二鳥,既能將蔡允昌拉下馬,還能斷了三皇子的奪嫡之路!

  「林總管傳了話過來,說藍姨娘並未回京城,讓咱們再找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客棧廂房里,陳管事朝這趟跟著他出來的那幾名侍從轉達尚書府總管的命令,換言之,不找到人或是屍體想別回去。

  「可咱們沿路來張貼不少告示,都沒找著藍姨娘,易平瀾究竟把她帶到哪去了?」一名侍從翻動桌上那迭讓人繪下的畫像,皺起眉頭,出來多日,遲遲找不到人,令他十分煩躁。

  另一人忖道︰「我著實想不明白,這易平瀾與藍姨娘非親非故,為何要帶走她?」

  「他會不會是看上藍姨娘了,藍姨娘模樣十分標致,或者他見了藍姨娘的美貌,動了色心。」有人揣測。

  「也不是沒有可能,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說著,那人想起一個可能,「陳管事,你說這易平瀾會不會帶著藍姨娘去投靠鎮北侯?」

  「我方才不是說了,林總管傳了話過來,藍姨娘不在京城,倘若易平瀾帶著藍姨娘去了鎮北侯府,林總管定會得到消息。」為了尋找藍姨娘的下落,尚書府動用不少人手在暗中找她。

  「對了,」有個人驀地想到一件事,「這易平瀾一個男子帶著個女子上路總有些不方便,他會不會讓藍姨娘改扮成男子的模樣?」

  聽了這話,陳管事猛地拍桌道︰「沒錯,咱們先前找人時只留意一男一女,卻忽略了這事,快去找幾個畫師過來,重新畫過肖像,把藍姨娘畫成男子的模樣,再派人張貼到沿途經過的各個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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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八章】

  翌日一早,那些重新繪過的畫像在樸城里四處張貼。

  百姓們三三兩兩地聚集在告示前,指指點點,「這人是江洋大盜,還是土匪巨賊,竟然懸賞五十兩銀子。」

  「告示上頭沒說他犯了何事,只說是尋親。」

  「瞧那模樣倒挺斯文的。」

  路過的一名瘦小的男子見告示前圍了幾個人,也好奇地擠上前去看了幾眼,脫口而出,「噫,怎麼瞧著好像有點眼熟,似乎在哪看過。」

  站在他旁邊的人聞言,急忙追問︰「你真見過這人,他在哪?」要是能找到這人,就能得到五十兩賞銀。

  那瘦小男子撓耳抓腮地搖搖頭,「不記得了,約莫是記錯了。」他又不是傻子,有銀子賺,哪有道理不自己去領賞,卻讓別人去領的道理。

  離開告示前,他往隆升客棧走去,一邊低著頭,想著自個兒是在哪兒見過那畫像上的人。

  到了隆升客棧,他開始干活,也沒空再多想。

  依序把早飯送到幾間廂房去,來到地字號一間廂房時,他敲了門,朝里頭的人喊了聲,「客官,給您送早飯來了。」

  「來了。」易平瀾一大早便出去,蘭雨前來開門。

  「多謝小二哥。」接過早飯,她順手打賞了他幾文錢,抬頭發現那小二望著她的眼神很古怪,那表情就像……抽中了什麼大獎,驚喜得不敢置信。

  「你你你……」

  「我怎麼了,我臉沒洗干淨嗎?」她抬手模模自個兒的臉。

  「沒事、沒事。」店小二連忙搖頭,匆匆忙忙轉身走了,趕著要去通風報信,仿佛已瞧見白花花的銀子朝他飛來,他興奮地咧著嘴。

  蘭雨覺得那小二有些不太對勁,不久,易平瀾回來,神色有些凝重。

  「那些人似乎想到你有可能女扮男裝,今早在城里四處張貼出你男裝的畫像,這客棧恐怕不能再待下去。」

  他擔心有人認出她來。

  蘭雨聞言,恍然大悟地低叫了聲,「啊,我知道了,剛才那個小二一定是認出我了,所以他才會像撿到錢一樣那麼高興。」

  「你剛見了小二?」

  「他送早飯過來,我開門去拿。」

  「他怕是去報信了,趕緊收拾收拾,我們得立即離開。」易平瀾沉聲說著,動手將兩人的幾件衣物收進包袱里,再將那柄跟了他多年的長刀用布巾包裹起來,背在身後,帶著她離開。

  兩人走往馬棚,易平瀾扔給看守馬房的一名小廝一錠銀子,讓他去結清房錢,多余的便打賞他。

  小廝興高采烈接過那錠銀子,殷勤地替他將馬兒給牽出來,「多謝客官。」他記得這客官在客棧里住了七、八日,這錠銀子結清房錢後還能剩下不少,心中十分高興。

  易平瀾扶著蘭雨坐上黑風,翻身上馬,迅速離開客棧。

  他們前腳剛走,不久之後,小二帶著陳管事等人過來,得知易平瀾已離開,不過走沒不久,人沒當場抓到,陳管事只隨手打賞那小二一塊碎銀,匆匆帶著侍從回去落腳的客棧,騎了自個兒的馬急追上去。

  追出樸城沒多久,就瞅見兩人,陳管事神色一喜,但下一瞬瞧清眼前的情勢,他抬手讓手下暫時別輕舉妄動。

  易平瀾與蘭雨正被十幾名蒙面黑衣人攔住。

  「易平瀾,把俞競的信物交出來,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見這些蒙面人一照面便如同前次那些黑衣人一樣,向他索要師父的信物,怕是與上回那些黑衣人是同伙。聽見後方傳來的動靜,易平瀾扭頭瞥去一眼,瞧見陳管事一行人正虎視眈眈地堵在他後頭,此時前後被包夾,倘若只有他一人,他有自信可以駕著黑風突圍而出。

  但此時馬上還有蘭雨,思及她上回正是為救他而喪命,他心下有些顧慮。

  想起上回的事,蘭雨也緊張地掐緊掌心,她如今已不是狗,萬一再有人偷襲易平瀾,她擔心自己的反應沒辦法那麼快,或許幫不上忙,還會成為他的累贅,心里著急地想著該怎麼辦?這些人跟上次那批人一樣,來勢洶洶,一開口就朝他要那什麼信物,可那東西易平瀾根本沒有,他上哪去生出來給他們,不禁忿忿地瞪著他——

  「易平瀾,咱們敬你是一條好漢,不想為難你,只要你把東西交出來,咱們就讓你們走。」為首的黑衣人騎在馬背上,朝易平瀾後方瞅去一眼,不懷好意地再道︰「後頭那些人怕也是找你們的吧,你帶著個人,想要全身而退只怕不容易,你把東西交出來,咱們可以替你擋擋那些人。」

  易平瀾神色冷靜,低聲對坐在身前的蘭雨交代了聲,「坐穩了。」

  她輕點螓首,小臉繃緊,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為他的負累。

  看向那些黑衣人,易平瀾眼神冷冽如刀鋒,「你們要的信物我沒見過,閣下怕是找錯人了,上回我手下留情,沒殺了你們那些同伙,倘若你們再攔住我的去路,此番出手,我必不會再留情。」

  那黑衣人輕蔑地道︰「別把咱們跟上回那些窩囊廢相提並論,既然你不肯交出信物,可別怪咱們了,上。」

  他們都是主子身邊精銳的侍衛,可不是那些酒囊飯袋能相比的,這回是得知易平瀾來了京城附近,主子才把他們給派了過來,他們縱使拿不到信物,也得生擒了易平瀾回去,才能向主子交代。

  對方一出手,蘭雨便嚇到了,她不懂武功,卻也感覺得出來這些人的身手比起上回那些人還要更加厲害。

  易平瀾沉著地抽出背上的那柄長刀,這柄長刀是五年前鎮北侯所贈,刀身由精鋼鑄造,跟隨他征戰沙場多年,不知飲了多少敵人的鮮血,收割了多少人命。

  刀鋒一出鞘,戾嘯了聲,在易平瀾揮出的一瞬間,已砍殺了一人。

  其他幾人見他身手迅疾如電,心中暗驚,不敢再有小覷之心,全都使出全力。

  在後方坐觀虎斗的陳管事暗暗咋舌,沒想到易平瀾竟如此悍勇,以一敵十,雙方交鋒,鮮血飛濺,他一時之間看不清那些血究竟是自誰身上灑落,但瞟見易平瀾仍吃立不搖地坐在馬背上,而另一方已倒下三人,也不禁對易平瀾的勇猛暗暗敬佩。

  此時就宛如兩軍對戰,但敵方有十來個人,而易平瀾只有一人,還帶了個累贅,出手的同時還得分神護著她,情況極不利。

  一把閃爍著冷光的長劍冷不防往蘭雨面前刺來,她嚇得一驚,下意識想閃躲,可下一瞬思及易平瀾就坐在她身後,她緊咬唇不敢躲,擔心自己一躲開,那劍便會刺中他。

  她幫不了他,但至少能當他的肉盾,替他擋擋刀劍。

  易平瀾在間不容發的一瞬間扯動韁繩,掉轉馬頭,擋下朝她迎面刺去的劍,被刺中的手臂頃刻間染紅了衣袖,他顧不得傷勢,橫刀一揮,將那劍生生劈斷。

  見他受傷,她臉色發白,恨自己連肉盾都當不了,帶著哭聲求道︰「你不要再顧著我了,求你先顧好你自己。」

  他舉刀朝一人砍去,一邊回答她,「這些人是沖著我來的,是我連累了你。」

  他們想找的信物,他一日拿不出來,這些人只怕會繼續糾纏不休,待此番脫身後,他必須弄清楚那信物究竟是什麼,為何這些人會追著他不放。

  刀光劍影中,兩方都有損傷,易平瀾身上再挨了幾刀,而對方也有幾人落馬,如今還騎在馬上之人只剩下六人。

  那為首的黑衣人見自個兒帶來的這批精銳手下,竟有如此多人折在易平瀾手上,已按捺不住,準備出手。

  又傷了一人後,易平瀾覷準了個空隙,夾緊馬腹,突圍而出。

  那幾名黑人哪肯讓他就這麼逃走,策馬急追。

  陳管事也揮手讓手下連忙跟上去,鷸蚌相爭,說不得他能藉此帶走藍姨娘,即使是屍體也能有個交代。

  馳道上,只見一匹黑色的駿馬奔馳在前頭,後方緊跟著數匹馬,再後方又綴著七、八匹馬,飛馳的馬蹄揚起一大片沙塵。

  忽然之間,跑在前面的那匹黑馬嘶鳴一聲,揚起前蹄驟然停了下來。

  後方跟來的那些馬也先後停下。

  因為前方馳道上出現了十幾騎,兩方相遇在馳道中間,不得不停下馬來。

  瞧清楚對面馬背上的一人,易平瀾面露一抹喜色,高聲喚道︰「侯爺。」

  「噫,」那人聽聞有人叫他,定楮望了過來,看清楚對面之人,他那張俊朗的臉上登時露出驚喜之色,「是平瀾,怎麼這麼巧在這里遇上你,我聽說你在樸城,正想過去探望你。」說著,他駕著馬來到易平瀾面前,翻身下了馬。

  易平瀾也連忙扶著蘭雨下馬。

  而就在鎮北侯曹安朝易平瀾走過來時,那些緊追著他不放的黑衣人旋即掉轉馬頭,飛快離去,只剩下陳管事等人還留在原地。

  「見過侯爺。」易平瀾朝他抱拳施了一禮,接著道︰「多謝侯爺解圍。」

  曹安朗笑著問︰「怎麼,你這是惹了什麼麻煩?」他朝那些黑衣人離去的方向瞥了眼,適才雖沒瞧清楚,但那些人似乎正追趕著易平瀾,他的目光接著再掃過陳管事一行人。

  「實話回答侯爺,我也不知這是怎麼回事。」對那些黑衣人的來歷,他一點都不知情。

  「你不知道?」曹安有些詫異,「那麼那些人為何追著你?」

  「他們找我討要俞競的信物。」這事他也正想向侯爺打聽。

  聽他提及這個二十幾年不曾再聽人提起的姓名,曹安面露驚訝,「俞競,你指的可是俞大將軍?他當年被先帝給罷黜,眨出京城便下落不明,你怎麼會有他的信物?」一般百姓或許早已不記得俞競此人,但曹安出身武將世家,對此人的姓名卻是如雷貫耳,當年俞大將軍的勇猛事跡,他從小就聽聞家中長輩多次提及。

  祖父還曾感慨道︰「自俞大將軍後,朝中武將再無人能及得上他。」

  不過他倒是認為易平瀾頗有幾分俞大將軍的風範,兩人在戰場上都用兵如神,即使面臨絕境,也能反敗為勝,沖鋒陷陣之時更是剽悍無匹。

  倘若由易平瀾接任威武將軍一職,或許,他所創下的戰績,能與俞大將軍一比,可惜他志不在此。

  易平瀾搖頭表示,「我沒有俞大將軍的信物,也是因此我才納悶,為何那些人對我窮追不舍?」

  「這事倒是奇了,俞大將軍都失蹤這麼久,那些人為何會找上你?」曹安疑惑道,接著瞟見站在他身旁的蘭雨,隨口問了聲,「這少年是誰?」模樣倒是長得挺俊俏。

  「她是……」

  易平瀾正要回答,陳管事便帶著人過來向鎮北侯見禮——

  「小人陳德青,拜見侯爺。」跟在他身後的幾人也躬身行禮。

  曹安不認得他們,問了句,「你們是誰?」

  「小人是吏部尚書蔡大人府上的外院管事,有件事小人想請侯爺替小人做主。」陳管事恭敬地道。

  見蔡尚書府的下人竟求到他頭上來,曹安有些意外,「是何事?」

  陳管事上前略略壓低嗓音稟道︰「易少爺身旁這位公子,乃是大人府里私逃的侍妾假扮,小人奉命來請姨娘回府。」當著鎮北侯的面,他不相信易平瀾敢再扣著人不放。

  陳管事的聲音雖然不重,但就站在鎮北侯身旁不遠的蘭雨,也能聽個一清二楚,她張口想說什麼,左手驀地被易平瀾給攥住,朝她使了個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有這事?」曹安看向易平瀾,他一時之間不明白前因後果,但他與易平瀾相交多年,深知他的為人,不相信他會帶著別人的侍妾私逃,因此以眼神相詢。

  易平瀾神色鎮定道︰「這位陳管事認錯人了,她是我的未婚妻,人有相似,陳管事興許是看錯人了。」

  聞言,陳管事駁斥,「不可能,她就是咱們府上的那位藍姨娘。」


  蘭雨理直氣壯地順著易平瀾的話開口道︰「我確實不是你說的那什麼藍姨娘,你們認錯人了。」

  「你若不是藍姨娘,為何要一路女扮男裝躲著咱們?」陳管事質問。

  蘭雨抬起眉反駁他,「你們哪有那麼大的面子,我們一路上躲著的,可不是你們,你們沒瞧見剛才追著咱們不放的那些凶神惡煞嗎?我們躲的是他們。」說完,還朝他們瞪去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跟他們比你們算哪根蔥。

  陳管事一時被她的話給噎住,方才的事他是親眼瞧見的。

  曹安見狀,朝他們擺擺手,「既然認錯了,那快走吧,別在這兒打擾本侯同兄弟說話。」說著,也不再理會陳管事,他拍了拍易平瀾的肩,熱絡地道︰「許久不見,咱們兄弟找個地方好好敘敘。」

  易平瀾不動聲色地瞥了陳管事一眼,「這兒離京城近,不如就回侯府吧,我剛巧也要去拜會侯爺。」

  曹安笑呵呵應道︰「那好,咱們走吧,你這回來了京城,咱們兄弟倆可要好好喝上幾杯。」

  兩人說完各自上馬,往京城而去,陳管事被晾下,一張臉沉了下來。

  「陳管事,現下怎麼辦,易平瀾不認他帶走的人是藍姨娘。」一名侍從問。

  「他們朝京城去了,這事只能先回去稟告總管。」不過有鎮北侯能拿來當借口,他們回去縱使受罰,應當也不會太重。

  鎮北侯府由于是武將世家,府邸陳設粗獷大氣,不像文官府里那般雕琢華麗,三步一亭五步一景。

  回到侯府,曹安與易平瀾坐在廳里敘舊,蘭雨搭不上話,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易平瀾,他身上的傷已包扎好,想起先前的凶險,她仍余悸猶存,這次若不是這位侯爺及時出現,她真不敢想象後果會如何,她和易平瀾能順利逃得掉嗎?

  轉回了心思,她正好聽見易平瀾提起了俞競的事。

  「只因這位俞大將軍生前落腳在我出身的梔山村,那些人便認為我手里必然有俞大將軍的信物,遇到那些人之前,我甚至不知俞競是誰,侯爺能否跟我提提這位俞大將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那些人在找的又是什麼樣的信物?」他隱下俞競生前最後幾年收他為徒之事。

  「原來俞大將軍已仙逝了。」還死在一個沒沒無聞的村落,曹安嘆息一聲,才道︰「說來你不知俞大將軍的事,是因為他早在二十幾年前因故觸怒先帝,被先帝罷了官,並將他眨出京城,命他有生之年不得再踏進京城一步。他妻子早逝,膝下沒有兒女,離開京城後,沒人得知他的去向,從此行蹤成謎,下落不明。」

  易平瀾提出疑問,「他既身為大將軍,必是立下赫赫功績,先帝為何會罷了他的大將軍之職,還將他逐出京城?」

  「這事詳細的內情我也不知情。」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又因涉及先帝,家中長輩對俞大將軍遭貶黜之事提的也不多。

  易平瀾再追問︰「那侯爺可曾聽說俞大將軍生前有留下什麼信物?」他正是因為那信物遭那些黑衣人緊追不舍,可就連他這個徒弟都不曾聽師父提過信物之事。

  曹安尋思許久想起一件事,「我不久前聽過一個傳言,當年俞大將軍為先帝訓練了虎威軍,禁衛軍是負責戍守整個宮城的安危,而這虎威軍則聽任先帝差遣調度,也就是皇帝私人的暗衛,先帝駕崩之後,當今皇上繼位,也接掌了這支虎威軍。那傳言說的是,擁有信物之人,就能得到虎威軍的忠誠和效命。」

  「虎威軍不是皇帝私人的暗衛嗎,又怎麼會再聽從旁人的命令?」易平瀾對此質疑。

  蘭雨也聽得專心。

  「據說是因為俞大將軍一手訓練那些威虎軍時曾留下話,若要成為儲君,要先得到能號令虎威軍的信物,傳言當今皇上便是從先帝手里得到了那件信物,所以才能登基為帝。」

  「既然信物已被皇上得了去,又哪來第二枚信物?」蘭雨忍不住出聲問。

  因她是易平瀾的未婚妻,曹安也沒忽略她,回答道︰「據傳那信物有兩枚,一枚是握在皇上手里,另一枚則是在創辦虎威軍的俞大將軍手里。」

  「先帝怎麼能容許俞大將軍手里還留有一枚信物?」蘭雨好奇地再問,既是皇帝私人的暗衛,皇帝又豈能容忍除了他以外的人,支配調度那支暗衛。

  曹安搖頭,「這些都是謠傳,且這傳言似乎是最近幾個月才開始流傳,事實上究竟怎麼回事,我也不清楚,真相怕只有皇上和虎威軍才知道。」

  易平瀾明白這事鎮北侯所知也不多,但至少讓他有些頭緒了。

  談完此事,易平瀾準備將蘭雨的身分告訴他。「侯爺,有一事我要向您告罪。」

  「何事?」

  他看向蘭雨,坦白道︰「蘭雨約莫就是蔡尚書的侍妾。先前我遇見她時,她因馬車翻覆受傷,遺忘了所有的事,因此不記得自個兒是誰,我當時在不知她身分的情況下,與她訂下了婚約。」他把先前告訴關勇山等人的話再說了遍。

  方才隱瞞他,沒坦誠告訴他蘭雨的身分,是為了不讓蘭雨被陳管事帶走的權宜之計,陳管事已見到蘭雨,這件事怕再也守不住,與其到時候被揭露,不如坦言相告。

  曹安聞言有些驚訝,「你說她是蔡尚書的侍妾?」

  「她因受傷以前的事都忘了,不過我瞧過陳管事他們所繪的畫像,覺得兩人有七、八分像,所以推估蘭雨也許就是他們在找的藍姨娘。」

  驚訝之後,曹安隨即擺擺手,不以為意地表示,「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不過就一個侍妾,你既然瞧上了,我請三皇子轉告蔡大人一聲,讓他把人送給你就是了。」他出身鎮北侯府,自幼府中奴僕侍妾成群,侍妾的地位與婢女相差不多,身分卑微,隨時可以轉賣相送,倘若好友瞧上他府里頭的侍妾,他也能毫不猶豫地相贈。

  聽見他把自己說得像貨物一樣,可以隨意轉送,蘭雨有些不甘,可接著一想,這里男尊女卑,女人的地位本就不高,妻子尚且如此,更不用說小妾了。

  易平瀾看了她一眼,悄悄用眼神安撫她,接著委婉拒絕鎮北侯的好意,「這事倒不勞煩侯爺,我自有打算,這次來拜會侯爺,是有件事提醒侯爺。」

  「是何事?」

  「知人知面難知心,諸皇子之間的明爭暗斗,侯爺還是莫要涉入為好。」易平瀾出言相勸。

  「我不明白你這是何意?」他察覺他似乎話里有話,意有所指。

  「侯爺與三皇子頗有幾分情誼,所以想擁護三皇子為儲君是吧?」皇上如今已年邁,卻尚未立儲,幾位皇子暗中角力,想爭奪這儲君之位。

  「沒錯,我這回去找你,也是為了同你提這事,三皇子十分看重你,希望你能替他效力,日前禁軍統領因御前失儀,被皇上罷了官,他打算舉薦你為禁軍統領。」

  易平瀾搖首婉拒,「當初我既拒絕侯爺舉薦我出任威武將軍一職,如今這禁軍統領我也不會領受。」他接著朝他提了幾個問題,「侯爺是顧念昔日與三皇子的情分才擁護他,可侯爺對三皇子了解多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是否擁有能成為一位明君的能力、品格和胸襟?」

  他這番話把曹安給問得一時無法回答,「這……」

  「身為一國之君,最忌親小人遠賢臣。」易平瀾再道。

  曹安辯駁道︰「三皇子自不會親近小人。」

  易平瀾也不與他爭辯,而是再問︰「敢問侯爺,若知有朝臣賣官蠰爵,侯爺可會揭發此事?」

  「這還用說,如此佞臣,我定會將他揪到皇上跟前,請皇上治罪。」

  「那麼與這佞臣勾結之人呢?」

  「也一樣。」

  易平瀾點點頭,「侯爺性情颯爽磊落,自是見不得這些骯髒事,所以我勸侯爺,不要卷入儲君之爭。」

  「平瀾,你別淨跟我打啞謎賣關子,你方才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何意,你就直說吧,別讓我瞎猜。」曹安皺起眉,他聽出他適才那番話別有目的,卻模不透他的目的是什麼。

  易平瀾神色誠懇地道︰「在我還未得到證據前,有些事不好對侯爺明言,不過請侯爺稍安勿躁,靜候數日,等有了消息,我必會稟告侯爺。」鎮北侯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他不願讓他卷入儲君之爭,以免最終落得夢境那般下場。

  聽他這麼說,曹安也沒追問下去,「好吧,那就等幾日,這段期間你們就先在侯府住下,至于這位姑娘的事,我會先幫你擋著。」

  從方才的話里,他多少聽得出易平瀾無意替三皇子效力,因此也不願承三皇子的情,而他與蔡尚書並不熟稔,也不好貿然就這麼要求人家把小妾相贈,只能暫時替他兜著這事,不讓蔡府的人帶走她。

  被丫鬟領到一處客房,待那丫鬟離開後,蘭雨看向送她過來的易平瀾,納悶地問︰「你為什麼不肯讓侯爺請三皇子出面解決我們的事?」方才在一旁聽見他們兩人的談話,她隱約覺得,他似乎不太喜歡那位三皇子。

  「三皇子的人情不好欠,這事我自有別的辦法,你不用擔心。」瞧見她臉色有些蒼白,面帶倦容,他有些心疼,先前與那些黑衣人交手時怕是嚇壞她了,他將她摟進懷里,溫言道︰「你再忍幾日,若事情順利,也許再過不久咱們就能成親了。」

  聞言,她杏眼倏地一亮,「真的嗎?」

  他嘴角帶著絲寵溺的笑頷首。「我不會讓你沒名沒分地跟著我,這段日子委屈你了。」

  她兩只手圈抱著他的腰,高興地把臉往他懷里撒嬌地蹭著,「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跟你在一塊,再苦再累我都可以忍受。」心里甜蜜得快要融化,她忍不住仰起臉,踮起腳尖,勾下他的頸子,吻住他的薄唇。

  胸口那濃烈得仿佛要噴薄而出的情感,全都傾注于兩人的初吻里。

  那柔軟的唇瓣覆上他的唇,令他身軀一震,壓抑在心底的情愫頓時潰堤,洶涌而出,他的吻就如同他在沙場行軍作戰那般,來得又急又猛,似乎想要將她整個人吞進腹中,融為一體。

  這段時日他一向自制,蘭雨沒想到他動情起來會如此猛烈而霸道,但她喜歡這樣仿佛烈火一般的他,他眼神中的情意宛如化成實質,讓她看得到也能模得到。

  她痴迷地凝望著他,不舍得閉上眼,她覺得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再這麼愛著一個人、喜歡著一個人,她把所有的感情毫不保留地都給了他,獻上她全部的真心。

  她眼里那溫柔纏綿的情意,令他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他從不曾這般失控過,即使在戰場上面臨生死交關之際,他也能沉穩以對,可此時此刻,體內灼燒的欲火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給燒毀,他不想放開她,他想佔有她,讓她徹徹底底成為他的女人。

  「姑娘,奴婢幫您送來茶……」一名婢女推開房門,看見緊緊相擁而吻的兩人,頓時面紅耳赤地慌忙退了出去。

  兩人被那婢女驚擾,赧然地匆匆分開。

  蘭雨腮頰嫣紅欲滴,又羞又喜地看著他。

  易平瀾俊挺的面容也罕見地露出一抹窘色,他輕咳了聲道︰「我還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說完,他不敢再多留,匆匆離開,他擔心晚走一步,會再也按捺不住下腹那蠢蠢欲動的欲火。

  他離開後,蘭雨捧著發燙的臉頰,眸底仿佛落滿了無數的星子,閃閃發亮,她傻兮兮又甜滋滋地笑著。

  啊,她覺得好幸福,好想大叫出聲,想把心里那幾乎要滿溢而出的喜悅,向所有人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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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九章】

  飛馬商隊的總部設在樸城,但在京城也有一個分處,位于北門大街,前頭伙計們忙著整理清點要運到南方販售的貨品,此時後方的一間雅室里,易平瀾與伍言川和關勇山約在此相見。

  「羅三他們第一次潛入蔡府時,發現書房一處暗櫃內藏著數本帳冊,怕取走後會驚動蔡尚書,故而先悄悄帶走其中一本,拿回來後,我隨即讓老吳模仿上頭的字跡,連夜抄錄了一份,再讓他們把老吳抄的那份放回去,接著取第二本出來,再讓老吳同樣抄一份放回去,其他的幾本也都這麼辦。」

  伍言川一邊說著,一邊將帶來的那些帳冊交給易平瀾。

  商隊里有幾個弟兄是探子出身,在戰場上他們經常要冒著性命危險潛入守衛森嚴的敵營打探消息,如今潛入蔡尚書府,對他們而言不過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而老吳善于模仿字跡,其模仿得唯妙唯肖,幾乎讓人無法分辨,因此他便以偷天換日的手法,把那些帳冊給偷換出來。

  一旁的關勇山義憤填膺地罵道︰「這不看不知道,姓蔡的貪官這些年來竟貪沒了上百萬兩的銀子,他賣了官位後,還年年收取那些官員進獻的銀子,如此巨貪,簡直天理難容!頭兒,這樣的貪官,咱們一定要把他拉下馬才成,否則都不知道禍害了多少百姓。」那些官員送上的那些賄賂,自然也全是從他們轄下的百姓身上榨出來的,都不知貪了多少民脂民膏。

  「頭兒讓咱們拿這些證據,可是心里有什麼盤算?」伍言川明白易平瀾不會魯莽行事,定是已有什麼計劃。

  易平瀾沒有回答,反問他們,「你們在查這事時,可有看出這蔡尚書背後是否還有主使之人?」

  必勇山撓撓臉,看向伍言川,他素來是一個粗人,對那些需要動腦的事沒那耐心。

  伍言川謹慎地朝他比了個數字,「頭兒指的可是此人?」

  易平瀾頷首。

  必勇山瞧瞧易平瀾,再瞅瞅伍言川,急得撓頭抓腮,「欸,你們這是在打什麼啞謎,快告訴我那人是誰?」

  「老關,你先別急,待會再告訴你。」伍言川安撫了他一句,看向易平瀾,「蔡尚書背後倘若真是此人,這件事可不好辦。」

  易平瀾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讓兄弟們卷入這事,出聲道︰「你放心,這事用不著咱們去辦,有了這些證據,自會有人去拉蔡允昌下馬,這事你們便不要再管了,我會安排妥當,回去替我多謝弟兄們一聲。」

  伍言川明白他這是不想連累他們,也沒再多問,笑道︰「咱們都在戰場上受過頭兒的恩,頭兒還成立了商隊,收留咱們弟兄們,能替頭兒做些事,弟兄們都是很樂意的。」

  必勇山也道︰「可不是,頭兒,你可莫再跟咱們這般客氣,咱們現下一年賺得的銀子,可比以前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多了上百倍,還用不著冒著生命危險,兄弟們都不知多感激頭兒呢。」弟兄里不乏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殘將,像伍言川就瘸了條腿,多有了商隊這個棲身之處,否則只怕他們還在為將來的生計發愁呢。

  三人再敘幾句話,易平瀾臨走前想到一件事,交代伍言川,「對了,言川,勞你幫我準備些婚嫁的用品,過幾日我要大婚。」這些賣官的證據到手後,也差不多該著手籌辦他和蘭雨的婚事了。

  「頭兒要大婚?!」伍言川和關勇山同時瞠大了眼。

  伍言川那張胖乎乎的臉上隨即咧開笑,「頭兒要娶的可是上回那位姑娘?這可是大喜事,咱們得好好操辦,熱鬧一番。」那些證據一旦被呈到皇上跟前,這蔡允昌算是完了,頭兒再迎娶那位姑娘,便不會有人阻撓。

  「哪個姑娘?」關勇山沒見過變成人的蘭雨,急著追問。

  伍言川答道︰「頭兒訂下了個未婚妻,上回在樸城客棧里,我和陸驍見過一次。」

  經他一提,關勇山便想起之前聽陸驍提過這事,「我聽陸驍說那姑娘長得還挺俊俏的。」

  伍言川點點頭。

  易平瀾吩咐兩人,「這事別驚動太多人,只消幫我備妥新郎新娘的喜袍,和相關一應的用品即可。」

  「頭兒,那聘禮咱們要怎麼準備?」伍言川請示道。

  「聘禮?」易平瀾驀地一怔,接著思及蘭雨在這里並沒有親人,就算備了聘禮也沒處送,同樣地,也不會有人幫她準備嫁妝,微一沉吟後,他交代道︰「聘禮和嫁妝都無須準備,還有,用不著合婚,也無須挑吉日,至于成親日期,屆時我會通知你們。」

  必勇山聞言立即嚷道︰「頭兒,你大婚既不備聘禮,又不合八字,也不挑吉日,這樣子新娘子肯嫁嗎?」哪有人成親這麼草率,這也太委屈新娘子了。

  提起蘭雨,易平瀾眸底滑過一抹柔色,「我的新娘子不是尋常人,我相信她不會在意這些。」那些只是身外之物,只要兩人能廝守在一塊,比什麼都重要。

  伍言川和關勇山面面相覷,總覺得頭兒這場婚事也未免太隨便了。

  帶著那些帳冊回了侯府,易平瀾便將他的打算告訴蘭雨。

  言畢,他慎重問她,「如此你可會覺得委屈?」

  倘若她想要一個隆重的婚禮,他可把先前的決定改了,只不過他以為她的想法會同他一樣,覺得婚禮不在繁瑣鋪張,而在于誠心誠意。

  蘭雨搖著螓首,歡喜得兩眼發亮,「不委屈,一點都不委屈,這樣正合我意,如此一來,就沒人敢再說我是那蔡尚書的小妾了。」她相信易平瀾定也考量到這一點,才會這麼安排,她心里只有滿滿的感動,哪里會覺得委屈。

  不用聘禮、不用嫁妝、不用合八字、不用挑吉日,他們各自都把自己最珍貴的一切給了對方,還用那些東西做什麼。

  她帶著滿臉動容和喜色抱住他,「我好高興哦,我們要成親了。」

  他就知道她定能明白他的心意,但下一瞬,卻見她粲笑的臉上突地一僵,似是想到了什麼事,「怎麼了?」

  他不明所以地問。

  「我、那個……」她絞著雙手,支支吾吾地開不了口。

  「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她這般別扭的模樣,更教他心中覺得奇怪。

  「你也知道我這身子曾是別人的小妾,所以……應當已經不是……」她說不出口的話,用含蓄的眼神向他表示。這里的男子和中國古代的男子一樣,都很重視女子貞節,也不知他在不在意她這身子已不是處子之事。

  一怔之後,明白了她的顧慮,易平瀾將她攬進懷里,正色道︰「這事我不在意,我娶的人是你,不是她。」

  這副身子原主的遭遇令人堪憐,然而若非她之死,他的蘭雨也無法變回人身,他很感激這已消逝的原主給了蘭雨重生為人的機會,絕不會因此介意嫌棄她已非清白之軀。

  他短短一段話,消彌了她的不安,讓她欣喜地重展笑顏。她就知道她看上的男人,是這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眾愛卿可還有事啟奏?」金鸞殿上,年邁的皇帝目光緩緩梭巡底下群臣,見眾臣無人再出列,便擺擺手,「退朝吧。」

  「臣等恭送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眾臣跪地高呼萬歲。

  待皇帝離開後,朝臣才起身各自離開。

  穿著四爪蟒袍的靳承硯與鎮北侯曹安相偕走出大殿。

  「沒想到父皇竟會任命蘇卓為禁軍統領。」靳承硯膚色白晰,眼形狹長,一張薄唇微抿著,流露出一絲不豫。

  曹安心中覺得蘇卓不論在人品或是能力上,都稱得上是個適當的人選,但心知因他是四皇子那邊的人,才令三皇子不喜,故而也未多言,僅回道——

  「也許皇上自有他的考量。」受了易平瀾那日對他說的那番話的影響,這段時日他暗中觀察三皇子,這一留意,沒想到竟發現以前未曾察覺之事,三皇子似乎並不如他展現出來的那般溫和寬容。

  「不提這事。對了,本皇子聽蔡大人說,你扣下了他府里頭的一個小妾,這是怎麼回事?」

  「沒那回事,是蔡府的下人認錯人,那人是易平瀾的未婚妻,並非蔡大人的小妾。」這幾日蔡府先後遣了下人過府來討要蘭雨,都被他以認錯為由打發走了,他沒料到蔡允昌竟會把這事對三皇子說。

  「易平瀾的未婚妻為何會生得與蔡大人的侍妾那般相像?蔡大人說,他府里頭的下人見過她,兩人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靳承硯質疑道。

  「人有相像,那下人也只不過是見了一面,哪里能說得準。」

  「本皇子跟你提這事,也不是非要你交出這人不可,只不過倘若這女子真是蔡大人的小妾,本皇子可以出面說個情,請蔡大人割愛,把那小妾送給易平瀾,也省得兩人躲躲藏藏,見不得人。」靳承硯面上一派誠意。

  他盤算著以這個恩情或許可以換取易平瀾手里那枚信物。他先後派出的兩批人手,折了泰半在易平瀾手上,都未能拿到那信物,如易平瀾住在鎮北侯府,他一時之間倒也不好讓人動手,擔心令曹安起疑。

  這事曹安先前也曾向易平瀾提過,但已被易平瀾拒絕,如今三皇子親自提起,他也不好代易平瀾應下來,只好緊咬著堅持,「這事真是蔡府認錯人了。」

  俞競信物的事,他這幾日暗地里調查過,從找到的蛛絲馬跡里,他懷疑前次對易平瀾出手之人,似乎正是三皇子麾下的一批侍衛。

  那些侍衛都是三皇子身邊的精銳,他發現那些精銳少了好幾人,且有數人身上帶傷,就像曾與人激戰似的。

  但就如同他替易平瀾緊咬著不認他那個未婚妻是蔡大人小妾之事,這事他暫時也沒對易平瀾提起,兩人都是他的朋友,他著實有些為難。

  靳承硯沒相信他的話,抬手表示,「只是一個小妾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本皇子會同蔡大人說一聲,讓他別再追究了。」

  聞言,曹安一時之間倒不知該向他謝恩好,抑或是仍堅持否認到底,幸好到了宮門口,他匆匆告別三皇子,回自個兒的府邸。

  他一回來,總管便前來向他稟告,「侯爺,易少爺請您回來後上他屋里一趟,說是有話對您說。」

  曹安身上的官袍也沒換,直接去了易平瀾住的客院。

  「平瀾,你找我何事?」他撩起袍擺跨過門檻走進房里。

  易平瀾謹慎地闔上房門,領他走到桌前,拿起桌上一本帳冊遞給他,「數日前我曾允諾會拿證據給侯爺看,如今證據得手了,侯爺請看。」

  曹安不明所以地翻看那本帳冊,細看之後,臉色越來越震驚,待看完手上這本,他面露驚詫,「你這帳冊是從哪里得到的?」

  「侯爺看了這本帳冊,應當多少也猜出來了吧,在吏部有能耐收賄,欺上瞞下,替人捏造政績者,還能有幾人?」

  心里雖已有所懷疑,但聽他這麼說,曹安仍有些不敢置信,「真是蔡尚書?」

  「這些都是他這幾年來收賄的證據。」易平瀾指著擺在桌上帶回來的那些帳冊,解釋道︰「這些帳冊是幾個兄弟分次潛入尚書府,將帳冊一本一本偷出來,再讓老吳依著字跡仿造後將假的再送回去,因此侯爺手上這些帳冊,都是原本,而尚書那里則是仿造。」老吳曾是他手下的一名兵士,他那一手模仿字跡的本領,曹安以前也見識過。

  曹安一本一本仔細看完那些帳冊,久久不語,半晌後,他神色沉重地抬眼覷向易平瀾。

  「這就是你讓我別支持三皇爭儲的原因?」他知道蔡允昌是三皇子的人,也能想到蔡允昌敢欺上瞞下做出這些賣官蠰爵之事,背後定是有人撐腰。

  那人的身分呼之欲出。

  「侯爺希望未來的一國之君,是會縱容臣子貪贓枉法、魚肉百姓之人嗎?」

  曹安沉默地搖首,須臾後,他問︰「你拿到這些證據,打算怎麼處置?」

  這件事易平瀾沒打算讓曹安卷進來,「這事請侯爺暫時不要過問,拭目以待便是。」

  「稟殿下,門外有個人自稱易平瀾,求見殿下。」

  日落時分,正佇足在池畔將餌料投入池里喂魚的一名二十七、八歲的青年,聽見下人稟告的話,似是有些訝異地回過頭。

  「你說誰登門求見?」

  「來人自稱易平瀾。」那家丁並不知此人是誰,但總管在得知對方的名諱後有些吃驚,差他過來請示四皇子,是否要接見此人。

  靳承駿追問︰「易平瀾?可是鎮北侯麾下,屢屢助他立下大功的那名校尉?」

  「似乎是,小人聽張總管稱他易校尉。」

  「快請他進來。」易平瀾立下的功勛不少,但最教他佩服的卻是他不戀棧功名,急流勇退的淡泊之心,他不爭功不搶功,把所有的功勞都歸給了曹安,自己解甲歸田。

  靳承駿理了理衣袍,前往前廳接見他。

  已被請進來的易平瀾見他走進廳里,起身施禮,「草民拜見四皇子。」

  「易校尉免禮。」靳承駿抬手虛扶。

  易平瀾出聲表明,「草民已解甲歸田,不再是校尉。」

  「那麼本皇子就喚你平瀾吧。」靳承駿方正的面容和顏悅色地看向他坦率道,「你突然登門求見本皇子,老實說,本皇子有些訝異。」

  「無事不登三寶殿,平瀾確實是有事求見四皇子。」

  見他神色從容,語氣平穩,來此見他似不像有事相求,靳承駿好奇問︰「不知是何事?」他接著玩笑道︰「可是有什麼好事要告訴本皇子?」

  「對四皇子而言,確實是一件好事。」易平瀾不卑不亢地說。

  他朗笑道︰「哦,當真有好事,平瀾快快說來,是什麼好事?」

  易平瀾瞅見他臉上那豪爽的笑容,忽然想起在他先前那場夢境里,這位四皇子在爭儲時敗在三皇子手下,之後三皇子登基,並未饒過這位早已無野心的弟弟,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將他圈禁起來,不久,就傳來他的死訊,說是服毒自盡。

  如今很多事情都改變了,此刻他手上握著的這些證據,應可保住他和曹安以及這位四皇子,不會再如夢境中那般被三皇子所害,只要四皇子足夠聰明,他甚至能藉此爭得儲君之位。

  在將包裹在布巾里的帳冊送上前去時,易平瀾提出一個要求——

  「草民有件東西送給四皇子,倘若對四皇子有用,還請四皇子能紆尊降貴,為我主婚。」只要四皇子肯為他和蘭雨主婚,那麼等同他認可蘭雨並非是蔡允昌的侍妾,便能藉此堵住悠悠眾口。

  「替你主婚這倒沒問題,不過你特地來找本皇子主婚,該不會要娶的人身分不簡單吧?」他一直很欣賞易平瀾,可他先前在曹安麾下,曹安又與老三交好,故而未刻意去結交他。但對方現在明顯要和他拉近關系,他自然是不會拒絕的。

  既然來找他主婚,易平瀾就沒打算要隱瞞蘭雨的身分,將他先前告訴曹安的那些話,再說了遍。

  「……因此,草民想以手中這份禮物,請托四皇子為我們主婚。」

  靳承駿聽完後表示,「那蔡大人私下怎麼對他那些侍妾的事,本皇子也多少聽說了,這事你不帶禮物來,本皇子也會幫你。」

  見他一口答應下來,易平瀾暗自頷首,他沒找錯人,這位四皇子胸襟開闊,是個深明大義之人,他不再遲疑,將手上那些帳冊送上前去。

  靳承駿接過,翻看其中一本之後,臉色愀變,很快把其他的帳冊全都看完,驚訝地問︰「平瀾,你這些帳冊是從何處得到?」

  「是從蔡大人的書房里拿到。」他將拿到這些帳冊的經過告訴他,「所以四皇子手上這些全都是原本,仿的乃留在蔡大人書房里。」

  想到能用這些證據將蔡允昌給拉下馬,同時還能揪出他背後的主使之人,靳承駿那張方正的臉孔高興得闔不攏嘴,「你這禮物太貴重了。」他幾乎可以料想到,憑借著這些證據,將會在朝堂之上掀起怎麼的震撼,以及造成何種結果。

  「我也是為了蘭雨,而無意間發現這件事,能對四皇子有用,那就太好了。」

  靳承駿站起身走到他身前,易平瀾也起身,靳承駿搭上他的肩,神色誠懇道︰「本皇子必會幫你安排個盛大的婚禮,你來給本皇子做事吧。」他開口親自相邀。

  易平瀾搖首拒絕,「謝四皇子賞識,但我無意涉入朝堂之事。」

  「唉,可惜你這麼好的人才,怎麼就不願替朝廷效力呢。」靳承駿惋惜道,但也沒再勉強他,人各有志,強求不得。「你說你想哪天成親,本皇子讓張總管親自為你操辦,必然替你辦得風光盛大。」

  「多謝四皇子盛意,婚事簡單即可,無須鋪張,擇日不如撞日,就定在兩天後吧。」

  談妥此事,易平瀾甫離開四皇子府不久,便遭遇襲擊。

  對方只有三人,但雙手一交手,卻讓易平瀾心下驚駭,這幾人的身手,是他生平所遇到的對手里最強的。

  若非他久經沙場,反應敏捷,只怕適才一照面就會敗于三人之下。

  這三人約莫三十歲上下,個個面無表情,身手與他幾乎在伯仲之間,但對方有三人,將他困在其中,令他無法脫逃。

  看出對方似無意傷他,目的是想擒住他,易平瀾索性罷手,看向那三人,抱拳問道︰「敢問閣下是誰?困住易某所為何事?」

  三人中年紀最長的男子出聲道︰「不是我們找你,是有人想見你,你隨我們走吧,我們不傷你。」

  從日落一直等到深夜,蘭雨遲遲等不到易平瀾回來。他今天去找四皇子,她擔心莫不是在四皇子那里出了什麼變故,心中焦急,再也按捺不住去見了鎮北侯。

  得知易平瀾還未回來,曹安倒不以為意,男人晚歸是常有之事,且他相信以易平瀾的身手,在這京里應該沒幾人能傷得了他。

  不過見蘭雨一臉憂心忡忡,他還是出言安撫了兩句,「你莫要著急,平瀾興許是被什麼事給絆住了,晚一點便會回來。」

  見他不甚在意,蘭雨不得不把心中的憂慮告訴他,「他今天去見四皇子,我擔心是不是在那里發生了什麼事?」

  「你說什麼,平瀾去見四皇子?!」

  「沒錯。」

  曹安訝異之後,接著想起一事,頓時驚道︰「莫非他打算把那些證據交給四皇子?」

  蘭雨心忖易平瀾曾提過這位鎮北侯是個信得過的人,他既然也知道那些證據,八成是易平瀾告訴他,便頷首道︰「他說此事事關重大,不想牽累侯爺,所以找上四皇子,他還說眼下也只有四皇子才有能耐揭露蔡尚書賣官之事。」

  曹安沉默一瞬,他已想到這事若由四皇子揭露,朝局將會整個翻盤,三皇子必會受到牽連,儲君之位……別想了。

  他心中有些掙扎,倘若他將此事告訴三皇子,或許他還能來得及設法脫身。

  蘭雨瞥見他的神情,不知怎地,突然福至心靈,想起易平瀾曾提過鎮北侯與三皇子之間的淵源,就在那頃刻之間,她隱約察覺到他的心思,脫口而出——

  「平瀾每每在提及侯爺時,總說侯爺為人颯爽磊落,胸襟豁達,有容人的雅量,他因此受到侯爺的提攜,才有機會為朝廷立功。他說這些年來在邊關浴血征戰,只是為了守衛江山,保護百姓,希望百姓們能安居樂業,也希望所有官員皆能不負聖恩,愛民如子。

  「可蔡尚書的所做所為卻背道而馳,他為自己的私利與三皇子暗中勾結賣官蠰爵,收受賄賂,中飽私囊,而那些賄賂他們的官員,銀子從哪里來呢?自是從百姓那里壓榨得來,讓這些貪官污吏繼續為官,魚肉百姓,可是侯爺想見到的?」

  易平瀾花了這麼多心思才弄到那些證據,她不能讓鎮北侯因為個人私心,壞了他處心積慮安排的一切。

  曹安倏然一驚,他沒想到適才一閃而過的心思竟會被這姑娘給一眼看穿,她的那番話更是讓他為自個兒方才閃過的心思感到羞愧得無地自容。

  他鄭重地朝她拱手施了一禮,「姑娘一席話驚醒夢中人,我適才差點犯下不可饒恕之錯,我這就親自前往四皇子府一趟,倘若平瀾真在那里,我定會將他帶回來。」

  「多謝侯爺。」她連忙還了一禮。

  她雖然很想與曹安一塊過去,但也心知以自己目前的身分,不宜在這時前往四皇子府,只能耐著性子在府里等待。

  她在屋里坐不住,親自來到在大門前等著,徘徊好半晌後,終于等到曹安回來,她伸長頸子朝他身後看去,卻沒瞧見那抹挺拔的身影,心中一涼,臉色頓時發白。

  「侯爺,平瀾他呢?他怎麼沒跟你一塊回來?」她語氣急促地詢問。

  「夜里寒氣重,咱們先進屋去再說。」曹安面色帶著幾分凝重。

  苞著他進了廳里,蘭雨迫不及待看向他,「侯爺?」

  「我適才到四皇子府,見到四皇子,但殿下表示,平瀾在那里只待了約莫兩刻鐘便離開了。」

  「那為何他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見她急得整張臉都白了,曹安勸慰她,「我已派人去找,你先別急,興許他另外有事要辦,晚些便回來。」

  蘭雨不安地搖首,「不,他若要去別處,一定會事先告訴說,他出門前說等與四皇子談完便會回來,他不會再去別的地方,我去找他。」她無法再留在這里干等下去,說完便往外走。

  曹安急忙攔下她,「蘭姑娘請留步,夜深了,姑娘出門不便,我再加派人手去找他,你且先靜心等一等。」

  易平瀾是信得過他,才把她留在他的侯府,如今他下落不明,他更要替他保護好他的未婚妻,這樣才對得起他對他的信任。

  易平瀾被帶到京郊的一座大宅,他隱隱察覺到這處大宅看似無人,但實則守衛森嚴,所有人都隱于暗處。

  三人穿越廊廡,領著他來到一處跨院,進了一間房間,年紀最輕的那名男子抬手屏退屋里的侍從,另外兩人走到床榻前,其中一人朝躺在床榻上的那名老者,恭敬地說了句——

  「首座,咱們把易平瀾帶來了。」

  老者徐徐睜開眼,他約莫五十出頭,容貌異常枯槁削瘦,似是重病在身,黯淡無光的雙眸看向房里那張生面孔,抬手示意那兩人將他扶起身。

  兩人小心把他扶起來,在他背後塞了顆靠枕。

  老者這才出聲,「你就是易平瀾?」

  易平瀾頷首並問道︰「沒錯,是您想見易某?」

  「我聽說三皇子的人曾找上你討要俞大將軍的信物?」老者的嗓音有些嘶啞。

  「是曾有人找上我索討俞大將軍的信物,但對方的身分我並不知。」他此時才知,原來那些人竟是三皇子的手下。

  「俞大將軍他……身後真埋骨在那個小小的村子里?」他臉上神色雖無異,但眼神掠過一抹哀思。曾叱 一時,立下無數功績的大將軍,就這樣孤零零死在一個偏僻的村子里,無人知曉,何其悲涼。

  當年俞大將軍之所以觸怒先帝,以至被貶黜,終生不得回京,這一切卻都是為了要消彌先帝的猜疑之心。

  虎威軍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劍,而這柄劍,不容再有第二個人能使得動,所以顯赫一時的大將軍,最終只能落魄地遠離京城。

  易平瀾並未肯定地回復他,而是道︰「倘若您指的俞大將軍,是梔山村那名從外地而來的俞姓老人,那麼確實沒錯。」他對這位老者和這些人的身分,已有了個隱約的臆測。

  「梔山村可還有第二個姓俞的老人?」老者問。

  「沒有。」

  「那麼就是他了,他走得可還平靜?」

  「他走得很安詳,是在睡夢之中辭世。」

  老者似是有些欣慰地微微頷首,忽道︰「你是他這生收的最後一個徒弟吧,他把他一身的武功和那些行軍布陣的兵法韜略都傳授給你了,是不是?」

  「您怎麼知道?」易平瀾有些意外,但再細想又不覺意外,倘若這些人真是他所以為的那些人,那麼他們會知曉這事,也就不令人奇怪了。

  老者徐徐搖首,「我原也不知,直到得知三皇子曾派人找上你,討要俞大將軍的信物,我才得知俞大將軍埋骨在你出生的那個村落,再聯想到你先前在戰場上屢屢助曹安立下戰功,便不難推估此事。」末了,他問︰「俞大將軍他……是什麼時候走的?」

  「他是在十二年前走的,我得蒙師父教導四年,但他從未告訴過我他是何人,我就連他姓名都不知,只知師父姓俞。」

  「你這孩子也了不起,短短四年,竟能將他的本領學到這麼多,也不容易了。」老者露出一抹笑意稱贊道,接著朝一直沉默侍立在一旁的那三人招手,「易平瀾既是俞大將軍的徒弟,也就是我的師弟,你們來見見你們的師叔。」


  三人朝易平瀾拱手一揖,齊聲說道︰「見過師叔,先前多有得罪,還望師叔見諒。」

  易平瀾也還了一禮,沒有怪罪之意。

  「你可猜到咱們是什麼身分?」老者看向易平瀾。

  易平瀾沉吟道︰「可是師父一手創立的虎威軍?」而他眼前這位老者便是虎威軍的首座。虎威軍之事,他是先前在聽了曹安提起後特意調查過,但虎威軍很神秘,他能打探到的消息並不多。

  不過見到這位首座後,他聯想起先前信物的事,約略理出了一些頭緒。

  「那信物的事,可是師兄刻意命人放出去的?」為的是想假借他人之手,替他找出俞大將軍的下落。

  「你很聰明,沒錯,那謠言正是老夫派人暗中散布的。」

  「師兄若想去看師父,我可帶您過去。」他對這位師兄釋出善意與親近之意。

  老者黯然搖頭,「我這把骨頭怕熬不到那時候了,所以才不得不放出那消息,讓人替我打探俞大將軍的下落,我想在闔上眼之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究竟去了哪里?這些年來竟半點音訊都沒有。」虎威軍是皇帝手中的劍,沒有皇帝的命令,不得擅自行動。

  兩、三個月前他重病不起後,尤其思念師父,他是個孤兒,自幼跟著師父,受到他的照拂與教導,師父將他帶進虎威軍,之後為了讓他能在虎威軍安身立命,師父心甘情願就此遠離京城。

  每每想起與師父二十幾年前一別,此生不曾再見,他便心中沉痛,以致加重病了。

  他的幾個徒兒為了替他分憂,遂想出這個法子,引人去尋找師父的下落。

  而會對那信物動念的只有幾位有權爭奪儲君之位的皇子,只消暗中盯住那幾位皇子的動靜即可,這其中以三皇子最為積極,此次他們不僅從三皇子那里探知到師父的下落,也發現到易平瀾的事。

  「他這麼做也許是不想連累你們。」易平瀾猜測。

  「沒錯,他是不想連累我們,所以孑然一身地離開,再不相見。」長嘆一聲後,老者神色平靜地看向易平瀾,「我想他能在最後幾年找到你這個傳人,把畢生所學傳授給你,想必師父他老人家是含笑而終。」他習得了師父的武功,卻未能習得師父的兵法韜略,易平瀾繼承了師父的衣缽,不負師父所教,終結了與北寧國長達近二十年的爭戰,師父若在天有靈,必會感到欣慰。

  「你很好、很好。」老者最後說著這話徐徐闔上雙眼,嘴角似是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的三名徒兒見狀,其中一人神色凝肅地朝老者頸間的脈搏探去,臉色倏地一震,跪了下來,哽咽地說了聲——

  「首座走了。」

  另外兩人也滿面哀戚地跪下,叩頭送恩師最後一程。

  易平瀾沒想到這位剛認的師兄竟會走得這麼快,在三人之後,也跪下拜別這位師兄。

  那三人以弟子的身分起身,向他一揖答禮。

  最年長的那位開口道謝,「多謝你來見首座,了卻他最後的一個願望,讓他走得如此安詳。」

  「這是我應當做的,若是能早知此事,我必會早日過來。」他的夢境里並未有這件事,心忖應是夢境里的他,因為受到曹安的舉薦,成為威武將軍,來不及在師父忌日那天去祭拜他,因此並未遇上那些去盜墓之人,也就無人發現他與俞競的關系。

  此時城門已關,若是有虎威軍的腰牌,倒是能進城,但易平瀾見他們忙著料理首座的身後事,也不好在這時勞煩他們,只得聽任他們的安排,在此暫留一夜,待明日再回京。

  翌日一早,易平瀾進城,回到侯府,大門守衛瞧見他回來,一邊趕緊讓門房去向侯爺通報,一邊朝他說道——

  「易少爺,您昨晚是上哪去了,侯爺派人找了您一夜呢。」

  「我昨日臨時有事出城去了,趕不回來,沒能來得及稟告侯爺一聲。」易平瀾簡單解釋了句,走進侯府。

  一宿沒睡,等在大廳里的蘭雨和曹安得到門房來報,匆匆忙忙出來迎接他。

  遠遠一瞧見他,蘭雨拎起裙擺便朝他飛奔過去,一頭撲進他懷里,又是埋怨又是欣喜地問︰「你上哪去了,怎麼一晚都沒回來?」

  曹安接腔道︰「可不是,平瀾,你不回來也不說一聲,可把蘭姑娘急壞了,一個晚上都不肯回房去睡,執意守在廳里等你。」他也不好意思丟下她一人在廳里,只得陪著她一塊等消息,真是困死他了,說完,他便當著易平瀾的面,張開嘴打了個大呵欠。

  易平瀾向他道歉,「昨日我出城去,辦完事城門已關,回不來,讓侯爺擔心了。」他接著低頭看向懷里的人解釋,「讓你急壞了,我昨晚不是不想趕回來,是一時回不來。」

  聽他這麼說,蘭雨哪里還會再怪他,「你沒事就好。」

  「既然平瀾已安然無事回來,那本侯去補眠了。」為了找他,他連今日點卯都沒來得及趕上,只好派了個人到宮里去告假。

  「麻煩侯爺了。」

  曹安不在意地擺擺手,咧著笑說︰「你還是好好哄哄蘭姑娘吧,昨晚你沒回來,她都快急哭了呢。」說完,便扭頭走往寢院。

  曹安離開後,易平瀾也陪著蘭雨送她回房,一晚沒見,她很粘他,整個人依偎在他懷里。

  「不是說好你跟四皇子談好後就回來嗎,怎麼跑到城外去了?」

  「我剛離開四皇子府不久,便被人抓了。」

  她被他的話給嚇了一跳,驚問︰「是誰抓走你?!有沒有受傷?」她急忙上上下下檢查他全身。

  他握住她的手,眸里滑過一抹暖意,「我沒受傷,你別擔心。」他接著將昨日離開四皇子府後發生的事告訴她,「……所以,我不得不在那里暫留一晚,今早城門開了後,便趕回來。」

  「這麼說,你昨晚倒是做了件好事,讓一個思念師父的老人得以安息。」聽他說完事情的經過,蘭雨緊張的神色緩了下來,臉上帶了笑意。

  易平瀾接著說起另一件事,「我昨日去見四皇子,已把證據交給他,並與他談好條件,兩日後,不,算起來應是明日,他會替咱們主持大婚。」

  「你是說明天我們就要成親?!」她高興得一雙杏眸睜得大大的,接著從他懷里跳起來,「啊,成親的東西我們還沒有準備,其他的都可以省掉,可至少也要有喜服,你趕快陪我去找找,哪里有賣新郎和新娘穿的喜袍。」

  他將她重新摟回懷里,眼帶笑意,「喜服我讓言川幫咱們準備了,你一宿沒睡,先睡一下。」他牽著她走到床榻旁,哄著她上榻小睡片刻。

  她躺上床,一手還依依不舍地握著他的手不放,一雙柔亮的杏眼瞅著他,舍不得移開。

  她那痴迷的眼神里仿佛帶著烈焰,而他的身子就仿佛是干柴,被她那眼神中的火焰一點燃,壓抑的瞬間蘇醒過來,在他體內竄動咆哮著,易平瀾苦苦忍著,明天就能與她拜堂成親,他不能在這一刻功虧一簣。

  「你睡吧,我去找言川取喜服。」他狠下心來扳開她的手,有些狼狽地逃了出去。

  手被扳開,空落落的,但她旋即想到他是去拿喜服,嘴角又高高翹起,一夜未眠,真有些困了,她闔上眼不久,便沉入甜甜的夢鄉里。

  雖然易平瀾希望婚事簡單即可,但四皇子仍替他張羅了一隊迎親的儀仗。

  因此成親這日,易平瀾騎在披掛著彩綢的黑風上,身後跟著幾名自家的兄弟以及一隊四皇子府派出來的侍衛,後方再跟著由八名轎夫扛著的花轎,在鑼鼓炮竹聲中,從四皇子府出發,前往鎮北侯府迎親。

  敖近的百姓交頭接耳,好奇地打探著這是誰家娶親,迎親隊怎麼會從四皇子府出來,一路往鎮北侯府去?

  沒聽說過鎮北侯有待嫁的閨女,也沒聽說四皇子要娶親啊。

  看熱鬧的人群里,有消息靈通的人出聲說︰「聽說那新郎官是四皇子的朋友,四皇子借他的府邸傍新郎官辦喜事,那新郎官也與鎮北侯是朋友,遂安排新娘子在鎮北侯府出嫁。」

  「這新郎是誰啊,面子真大,居然能同時與京城里這兩位貴人結交,必是哪個世家豪門的公子吧。」

  「據說新郎官只是個平民百姓,既不是出身權貴之家,也沒有官職在身。」

  擠在街道旁的百姓瞧見一匹掛著彩綢,黑得發亮的駿馬,領著迎親隊伍走來,有人叫道︰「快看,新郎官來了,瞧那模樣還真是氣宇軒昂、一表人才。」

  「能與四皇子和鎮北侯結交之人,自然不可能是泛泛之輩。」

  有些愛湊熱鬧的百姓,一路跟著迎親隊伍前往鎮北侯府,他們進不去侯府里,便一直在門前守著,直到新郎官扶著蓋著喜帕的新娘子坐上花轎,再跟著花轎返回四皇子府。

  等花轎被抬進四皇子府後,府里一名管事笑呵呵地出來,朝眾人拱了拱手表示,「各位鄉親,今兒個是咱們四皇子的好友大喜之日,四皇子很高興,所以命在下過來讓大伙也沾沾喜氣。」

  瞧見管事手里拿著的那一大落的紅包,看熱鬧的人群頓時喧嘩起來,人人擠上前去想拿紅包。

  那管事連忙高聲道︰「各位鄉親別急,規矩排成一列的人,都能拿到賞銀。」

  在守衛幫忙下,百姓們排成一列,個個咧著嘴喜拿賞銀。

  而此時府里前廳被布置成喜堂,易平瀾在四皇子靳承駿主婚之下,與蘭雨拜堂成親,最後在司儀官高喊一聲「禮成,送入洞房」時,外頭有幾個蔡府的下人在吵嚷叫囂著——

  「那新娘子可不是清白人家,是個不守貞節,背夫二嫁的逃妾。」

  「這已嫁過人的逃妾,豈能再嫁人為妻?」

  「新郎官誘拐別人的小妾,簡直不知羞恥。」

  「鄉親們你們評評理,這樣的狗男女能成親嗎?這奸夫婬婦該拖出去浸豬籠才是。」

  百姓們聞言,驚訝地議論紛紛。

  「怎麼會這樣,不可能吧。」

  「可說那些話的人,我認得是蔡尚書府里頭的下人,他們應當不會胡亂造謠吧。」

  「難道是真的?」

  「倘若真如他們所說,四皇子怎麼肯出借府邸傍新郎官成親。」有人質疑。

  「那是因為四皇子也被那對奸夫婬婦給蒙騙了。」奉命前來叫嚷的一名蔡府下人說道。

  「你說那新娘子是逃妾,她是哪戶人家的逃妾?」有人問道。

  「是咱們大人一個親戚家的。」他們在被派過來時已被叮囑,不能說出那名逃妾正是自家主子的侍妾,怕損了主子的清譽。

  自家大人不久前在得知那逃走的侍妾將在今日出嫁,氣得砸碎了最心愛的一只紅繪牡丹花瓶,怒叱——

  「易平瀾竟公然要娶那賤人,這簡直是沒把老夫放在眼里!他膽敢如此落老夫的臉面,老夫也不讓他好過!」

  于是大人便吩咐他帶著幾個家僕過來,想讓易平瀾身敗名裂,被世人唾棄。

  百姓聞言紛紛道︰「既是蔡尚書親戚的小妾,那肯定錯不了。」

  「沒錯,無風不起浪,這事八成是真的。」原本還在排隊等著領取賞銀的一些百姓,不齒于新郎新娘的行徑,紛紛表示不屑沾這種人的喜氣。

  分發賞銀的管事見狀,連忙差人將這事稟告自家主子。

  靳承駿在聽了下人來稟的事後,親自走出府邸,要替易平瀾澄清此事。

  「四皇子來了。」

  見到他出來,圍觀的百姓急忙行禮。「拜見四皇子。」

  靳承駿站在大門前,那張方正的面容神色嚴肅地望向聚集在門前圍觀的百姓,低沉有力的嗓音揚聲道——

  「各位鄉親,本皇子適才聽說有人造謠中傷本皇子的好友,因此特地出來向鄉親們解釋,適才的那些事全是一派胡言,人有相似,那些人認錯人,誤把新娘子錯認成那位小妾,令她的名節受損,遭到不白之冤,倘若他們兩人真是如此品性不端之人,本皇子豈會親自為他們主婚,還請各位鄉親莫再相信那些惡意中傷的謠言,是非曲直,日後自見分曉。」

  他已命幕僚將那些帳冊上的罪狀一條條羅列出來,明日便要進宮面呈父皇,蔡允昌已大禍臨頭猶不自知,還派人來生事,其人品性卑劣不堪可見一斑。

  百姓看見四皇子親自出面為新郎新娘澄清,沒人再有懷疑,想要回頭去責備那些造謠的蔡府下人時,卻發現那些人全都不見了。

  蔡府的下人早在瞧見四皇子出面便不敢再待下去,悄悄離去。

  洞房花燭夜是獨屬于新人的夜晚。

  新人在這一晚,將會把自己交付給未來攜手相伴一生的伴侶。

  盼這一晚仿佛盼了一輩子那麼長,終于等到美夢成真,蘭雨喜悅得有些不知所措,臉兒紅通通,雙眼痴痴地瞅著她的新婚丈夫。

  「我們真的成親了,好似在作夢……」

  「不是夢。」易平瀾用實際的行動告訴她這件事,他俯下臉親吻妻子的粉唇。

  那是烈火一般的吻,也是溫柔似水的吻。

  「雨兒,我們成親了。」這晚,他可以光明正大地佔有她,讓她徹底成為他的女人,壓抑許久的身子,體內的血液早已滾燙沸騰。

  她緩緩漾開笑顏,雙眼宛似落滿了整個星河,是那麼璀燦明亮,她熱切地回吻著他。

  她是他的妻了,從今以後她可以名正言順地陪伴在他身邊,再也無須畏懼旁人的眼光。

  「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她呢喃地向他吐露愛意,迫不及待地扯開他的喜袍。

  他無須再自制,也伸手脫去她身上的嫁裳。

  不久,喜服落滿一地,床榻上傳來曖昧的嬌喘和低吟。

  他深深地契入她身子的柔女敕之處,與她結為一體。

  她白晰的雙腿緊緊夾纏住他勁瘦的腰間,迷茫的眸里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愫。

  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此時似要燃燒起來,黑眸里盈滿未曾宣之于口的感情,結實有力的身子往前一挺,將他的生命種子注入在她體內。

  他捧著她的玉顏,在她耳邊低喃地傾訴著,「雨兒,以我心換你心,生生世世不相離。」

  翌日一早,易平瀾便帶妻子向四皇子辭行,離開四皇子府,出了京城。

  他知道不久朝廷將會掀起一波大震動,縱使一個皇帝不在意底下的朝臣貪污,但絕沒有一個皇帝能允許如此巨大的欺瞞,那無異是欺君,這是一個帝王絕不容許之事。

  鎮北侯一路送他們到了城門外。

  版別前,基于朋友之義,易平瀾最後一次相勸——

  「我知道侯爺與三皇子是朋友,但朋友之義,不能與家國大義相比,還望侯爺三思。」

  曹安苦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夜尊夫人的一番話已敲醒我,我不會再犯糊涂,你放心吧,我不會再涉入皇儲之爭,待送你離開後,我便會向皇上再請調回邊關,遠離朝堂的紛爭。」

  對他這番決定,易平瀾放下心來,拱手道︰「侯爺保重。」

  曹安朝他們夫妻點點頭,目送兩人上馬離開。

  易平瀾夾緊馬腹揚長而去,忽想起一事,好奇地詢問妻子,「你那晚對侯爺說了些什麼話?」竟讓曹安想通了。

  「那天我遲遲等不到你回來,便去找侯爺……然後我提起你去四皇子府的事,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時候瞥見他的表情,我就覺得他好像打算去向三皇子通風報信,所以便對他曉以一番大義。」她把那天說的話告訴他,接著洋洋自得,「我也想不到自己能說得那麼好,把侯爺都給說得羞愧難當,當場打消了那些念頭。」

  聽畢,易平瀾喉中滾出笑聲,誇她,「你確實說得很好,否則若真教侯爺去向三皇子提了那事,可就功虧一簣。」

  難得被他誇獎,蘭雨嘴角高興得翹起,「侯爺是個好人,他只是一時受友情蒙蔽。」

  他頷首,「侯爺不是不顧大義之人,他早晚也會想明白,只是那番話提前將他給點醒了。」

  兩人一路來到樸城,回了飛馬商隊,易平瀾正式將妻子介紹給商隊里的弟兄們,意味從今而後,蘭雨也是商隊里的一分子。

  不出兩日,蔡允昌賣官之事掀起朝廷震動,皇帝在看了四皇子所呈的證據後大為震怒,命令虎威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搜查蔡尚書府,起出贓銀。

  除了蔡尚書,帳冊里那些賄賂的所有官員,也全都被虎威軍逮捕押送進京,皇帝再命大臣進一步追查,發現三皇子也涉入其中,怒而將三皇子貶為庶人,此生無詔不得返京。

  蔡尚書及那些買官的官員除了被抄沒家產,也全被判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此案過去一個月,已在樸城定居下來的蘭雨,很快就憑著調制各種茶飲征服商隊那些弟兄的嘴巴,讓他們對她稱贊不已。

  籌備一個月後,第一家茶飲店開張了,取名瀾雨茶飲,店里用的茶葉都是梔山村產的梔香茶。用特制的竹筒取代雪克杯搖出來的茶,十分甘冽可口,茶水里還可搭配上各種不同配料供客人選擇,如用地瓜粉做的黑糖珍珠、樹薯粉做的粉稞、以及芋頭做的芋圓等。

  那新鮮的喝法和口味,吸引樸城老老少少都來買上一杯喝。

  連商隊里的弟兄們每天也都要來上一杯,生意火紅,很快再展第二家店,接著她和易平瀾挑了附近的幾座城市,再設立分店,伙計都是雇用軍中退下來的傷殘士兵,在與易平瀾商量後,她以分紅的方式讓他們入股,使得大伙都很賣力干活,因為賣的茶越多,他們能分到的銀子也越多。

  僅僅一年的時間,瀾雨茶飲已開遍大半大炎皇朝的土地。

  不久前,飛馬商隊結算一年的帳目,清算下來,發現瀾雨茶飲的營利竟然比商隊還要好,大大出乎眾人的意料。

  必勇山得知此事後,剛好逢每個月商隊各個管事聚會,他在飯桌上嚷道︰「沒想到賣茶水竟然比咱們商隊還來得好賺,干脆往後咱們都去賣茶水算了。」

  「當初咱們可沒人能想到區區茶葉竟能變出那麼多花樣來,還是咱們頭兒有眼光,娶了夫人為妻。」伍言川笑道。

  「可不是。」其他人也紛紛應著,「頭兒可是慧眼獨具。」

  蘭雨也一塊坐在飯桌上,笑咪咪開口道︰「要不是多虧弟兄們南北行商,咱們的茶飲店才有辦法跟著開遍各地,所以茶飲店能有今日的成績,各位都有功勞。」

  易平瀾也搭腔表示,「沒錯,商隊是咱們的根基,是萬萬不能丟的,茶飲店能有如今的成果,都是各位弟兄努力的結果。」

  伍言川接著公布一件事,「頭兒說的沒錯,咱們商隊運送貨物所到之處,茶飲店就能開到哪里,茶飲店與商隊是相輔相成,每個人都有功勞,所以頭兒決定今年年底兄弟們的分紅,每個人都多加三成。」

  他這話一出,坐在大飯桌前的人都歡呼出聲,「頭兒英明、夫人英明。」

  接下來年節將近,商隊里眾人都忙得不可開交。

  這日,特意跟著商隊一塊送茶葉過來的易平江,把茶葉搬下來後,去見了自家弟弟和弟媳。

  「大哥要來怎麼不讓人提前知會一聲,我好親自去接大哥。」一年多沒見到兄長的易平瀾,熱絡地迎上前。

  「大哥。」蘭雨站在易平瀾身旁,也帶著笑朝他喚了聲。

  易平江朝蘭雨點點頭,那張憨厚老實的臉孔帶著抹善意的笑容,喊了聲,「弟妹。」先前他們派人送信回去時便在信里提過,兩人已在四皇子的主婚下成親。

  娘原是很不滿二弟成親之事竟沒事先告訴她,但之後得知是四皇子給他主婚的,也沒敢再多抱怨。

  他也是先前從來運茶葉的那些商隊弟兄那里才得知二弟以前在軍中的事跡,商隊里的那些弟兄,每每提起二弟,個個都敬佩得不得了。

  那聲弟妹把蘭雨給叫得眉開眼笑,這一年來為了瀾雨茶飲的事,她和易平瀾忙得沒空回梔山村,茶葉的運送也都是交由商隊的弟兄負責,算起來,自一年多前離開梔山村後,兩人便沒再回去過。

  蘭雨殷勤地招呼他,「大哥遠道而來,別站著,坐下再聊,我去調一杯茶給大哥喝。」

  蘭雨離開後,廳堂里,易家兄弟閑話家常。

  「家里一切都安好,娘的身子在服用你讓人送去的那些補品後也越來越好,觀兒和如儀都很乖巧聽話,你大嫂也很好,只有老三他……」提到這個不成材的三弟,易平江無奈地嘆息一聲。

  「他童試又落榜了,我先前遇到他書院里的同窗,才知道他這些年壓根就沒把心思放在做學問上頭,不是四處游蕩,便是去找花娘買歡,沒錢花用,便找那些同窗借銀子,那些銀子到現下都沒還呢。我讓他回來跟我去種茶他又不肯,上回還偷光你大嫂攢下想要給如儀當嫁妝的銀子,可把你大嫂氣壞了。」

  蘭雨端著茶出來,恰好聽見他的話,她很不喜歡這個小叔子,提議道︰「不如分家好了,以後各過各的互不相干。」

  「你大嫂也想過這事,可娘不肯,說她活著的一天,就不許咱們分家。」

  蘭雨搖頭道︰「婆婆這麼縱容他,這不是在愛他,是在害他,小叔子仗著有婆婆當依靠,這才吃定你們,往後婆婆不在,他又沒能力養活自己,最慘的會是他。」父母過于寵愛孩子,往往養出的孩子都不知感恩,把父母給的愛視為理所當然,予取予求,最後孩子會變得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

  一邊說著,她將兩杯茶分別遞給他和易平瀾,「大哥嘗嘗我新調出來的茶。」

  易平江接過,飲了一口,有些訝異地問︰「這是什麼茶,怎麼有些甜甜涼涼的?」

  「這是薄荷蜂蜜茶,茶里加了薄渮與蜂蜜,若大哥不喜歡,我再給大哥沖別的茶。」

  易平江搖頭,「不用不用,這茶滋味不錯。」

  「雨兒花了不少心思調制這些茶飲。」看向妻子,易平瀾眼里帶著抹溫柔。

  在娶她時,他原打算要好吃好喝地養著她,讓她一生無憂無愁。卻沒料到她比他想的還要能干,那瀾雨茶飲幾乎是她一手弄起來,每一種茶飲都是她所想,店里的擺設也是她一手安排,她親自教導那些伙計調制各種各樣的茶飲,以及怎麼做那些配料,還有如何招呼客人。

  「弟妹真是賢慧。」易平江真心地誇了句,瀾雨茶飲店如今遠近馳名,就連在大安城也有一家,他想起當初在醫館初見她時,她還是個腦子有病,什麼都不記得的姑娘,哪里知道這才過沒多久,就有這本事弄出這許許多多的茶飲來。

  接著他想起過來找弟弟的原因,連忙說道︰「對了,我這趟過來,是娘讓我來問問你今年要不要回去過年,去年你們事情忙沒回去,娘叨念了好久。」他們去年雖沒回去,但差人送了兩大車的年禮,其中也有送給如儀和觀兒的,讓兩個小的高興得闔不攏嘴。

  「大哥回去跟娘說,今年我會帶雨兒回去。」易平瀾原本就盤算著今年要帶蘭雨回鄉一趟。

  「太好了,我回去同娘說,娘一定會很高興。」易平江站起身要走。

  易平瀾攔住兄長,「大哥難得來一趟,多待幾天再走,我讓人陪大哥在城里四處看看,也好帶些禮物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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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第十章】

  由于易平瀾和蘭雨用很好的價格收購梔山村的茶葉,令茶農們的收入比以往好上許多,因此當得知易平瀾打算帶著妻子回鄉探親時,整個村子里幾乎扶老攜幼前往村子口迎接。

  當初兩人可說是狼狽逃離梔山村,而今卻是衣錦還鄉。

  兩人帶回來不少禮物,應付完熱情相迎的村民們後,易平瀾將其中一輛馬車上載的禮物托村長送給村民們,這才與前來迎接他的大哥,乘著另一輛馬車往易家而去。

  趙氏在得知二叔子和二弟妹今天會回來,在灶房忙了一整天,烹煮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胡氏則和麼兒坐在堂屋等著。

  幾人下車後跨進門檻,蘭雨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當初她剛來到易家時,是一只丑巴巴的沙皮狗,而今卻是以易平瀾妻子的身分回來。

  仿佛明白她此時的心思,易平瀾回頭牽握著她的手,與她一塊進去,拜見母親。

  「娘,我帶蘭雨回來看您了。」

  胡氏對二兒子有些不滿,哼了聲,「你們還知道回來啊。」她不滿的是,老二如今賺了不少銀子,卻沒有將那些銀子送回來,只差人送了幾趟禮物過來。

  在她看來,還未分家,老二所賺得的銀子便都該拿回來孝敬她才是。

  見易平瀾沒出聲,蘭雨也不好對婆婆說什麼,于是安靜地站在一旁。

  胡氏接著看向她,厲色斥道︰「這還有沒有規矩,啞巴啦,見了人都不會叫一聲。」

  「媳婦見過娘。」蘭雨趕緊叫了聲,她是見她和易平瀾一回來,婆婆就張口罵丈夫,一時忘了叫她。

  胡氏對著她那張清麗的臉孔嫌棄道︰「長了張狐媚子的臉,怕是以後也不會安生。」

  聽母親這般批評妻子,易平瀾神色冷淡地開口回道︰「娘,雨兒是什麼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娘就不用替我操心了。」

  一旁的趙氏連忙出聲,「二叔子和弟妹難得回來,婆婆您就別再說他們了,他們趕了幾天的路才回到家,怕是又餓又累,這飯菜都準備好了,咱們吃飯吧。」

  易平江沒想到二弟夫妻難得回來一趟,母親一見面就不給他們好臉色,也跟著開口勸道︰「是呀,娘,二弟他們趕了幾天的路,怕是累壞了,先讓他們吃飽再說吧。」

  易平湖在一旁安靜地沒有作聲,只暗暗怨恨地瞪著自家二哥。他當初替他把債還清時,也不知是怎麼得罪那些人,那些人不敢惹二哥,卻在他走後找上他,將他給痛打一頓,把他的子孫根都給打壞,再也硬不起來,讓他被相好的花娘狠狠嘲諷了頓。

  這一年來,他用了各種方法都沒用,娘讓他娶親,他壓根不敢娶,怕會被媳婦嘲笑,而這一切全都是他所害,可毀了他的人卻過得風光得意,他卻只能藏著這個秘密憋屈地活著。

  見老大夫妻都替他們說話,胡氏這才點點頭,「吃飯吧。」

  她這一點頭,站在旁邊的觀兒一下子就朝自家二叔跑過去,撒嬌地抱著他的腿。

  「二叔,觀兒好想你。」

  易平瀾抱起侄兒,抬手捏了捏他紅潤的小臉,「觀兒長大了些。」

  「我多了一歲,當然長大了。」

  在叔侄倆說著話時,蘭雨也陪著易如儀說話,她如今已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性子仍是羞羞怯怯,蘭雨說一句她答一句。

  來到飯桌前,各自坐在自個兒位置上。用飯時,胡氏仍對蘭雨諸多挑剔數落,讓蘭雨覺得這頓飯吃得好累,真想一走了之。

  吃完飯,婆婆支使她去收拾善後,她的理由是——

  「飯菜是老大媳婦做的,老二媳婦你去把那些碗筷洗干淨,再把屋里打掃打掃,再到後院去把那些柴都劈了,把雞也喂了。」

  趙氏看出婆婆是存心想給弟妹一個下馬威,出聲想替她說幾句話,「娘……」

  但她剛一開口,就被婆婆給瞪了。

  「我在同老二媳婦說話,你插什麼嘴。」

  蘭雨朝趙氏微微點了個頭,表達謝意,接著便應下婆婆交代的那些事。

  以前她在養父母家,也要包辦整個家的家務,做這些事對她來說不會太難,她不想為了這些小事與婆婆鬧。

  應下來後,她收拾碗筷,拿到後院井邊去清洗。

  易平瀾也跟了過來,妻子在洗碗,他則在一旁幫忙劈柴。

  「娘交代的這些事,你若不想做,就擱著別做,我來做。」

  她輕輕搖頭,「那樣你娘更會認為我是個懶惰的惡媳婦,這些年來,家里的事都是大哥、大嫂和如儀在做,難得回來一趟,幫忙做些也是應該的。」

  「咱們再待兩天就走。」他有些後悔帶她一塊回來,他平時都舍不得讓她做這些粗活,母親卻這般蓄意刁難她。

  「我知道你的心是向著我的,所以做這些我並不會覺得委屈。」他母親生下他,她才能與他相遇相愛,沖著這點,她就該感激他母親,何況這些事情都只是小事,她真不覺得有什麼。抬頭望見易平瀾看著她,那眼神又憐又愛,她嘴角一翹,俏皮笑道︰「怎麼這麼看著我,是不是覺得娶到我,真是前輩子燒了好香?」

  易平瀾被她逗笑了,胸口震動著笑意,頷首承認,「能娶你為妻,確實是我這輩子遇到最好的事。」

  蘭雨實在忍不住了,跑過去,高興地朝他的嘴親了口,「我也是,能嫁給你是我三生有幸。」

  趙氏本來和丈夫想過來幫忙,在後門瞧見那兩口子親昵的模樣,不禁低聲朝丈夫說︰「看來二叔子和弟妹很恩愛。」

  易平江點點頭,他先前在樸城時已親眼見過小倆口恩愛的模樣,只是沒想到這位二弟妹不僅會賺錢,也善解人意、體貼懂事,二弟沒娶錯人。

  「咱們走吧,別打擾他們小倆口。」他拽著自家媳婦離開。

  這晚,易平瀾和蘭雨宿在易平瀾先前的那間房間。

  房間已被如儀打掃干淨,被褥也都清洗過,蘭雨躺在床榻上,想起先前當狗時總肖想著爬到床榻上與他一塊睡的事,笑眯了雙眼,看向躺在身側的丈夫。

  「我以前當狗時,只能睡在床榻下,那時候老想著能不能偷溜到床上,與你睡在一個被窩里。」

  「你現下如願以償了。」易平瀾摟著愛妻笑道。

  「嗯。」她學著狗兒的模樣,拿著臉蹭著他的胸口,「能和主人成親,我真是只最幸福的狗。」

  她的話讓他哭笑不得,仿佛他娶的是一只狗而不是一個人,他不得不提醒妻子,「你是人。」

  「我曾經當過狗啊,這是事實,要不是我變成狗,也沒機會遇上你,還嫁給你。」她學著狗兒伸出小舌頭舔著他的嘴。

  他低哼一聲,翻身將她覆在身下。

  見這麼輕易就勾動他的欲火,她兩眼亮晶晶,脆笑出聲。

  待雲雨過後,他擁著她入睡。

  深夜的梔山村一片寂靜,村民們都已熟睡,易家人也都就寢。

  忽地,一抹異香從被戳破的紙窗里飄進房里,那異香飄到易平瀾的鼻端時,令他從沉睡中蘇醒過來,常年練武使他即使在睡夢中仍能保持著警戒,驚覺到不對勁,他試著想搖醒身旁的妻子,但那迷煙已令她昏睡不醒。

  他穿上衣物,起身想出去查探那迷煙究竟是誰放的,忽地聞到一股燒焦味,心中一沉,當下回頭飛快地替妻子穿妥衣物,抱起她,抬腳重重踹開已被點燃的房門。

  門板猝不及防地被踹開,令在房門前的縱火者來不及逃走,被踹開的門板打到,痛得慘嚎一聲。

  抱著昏睡不醒的妻子,易平瀾瞧見門後縱火者的真面目時,惱怒的眼神透著掩不住的殺意,一腳重重踩住跌坐在地的縱火者的胸口上。

  「易平湖,你竟想縱火燒死我和你嫂嫂!」

  易平湖痛得面色發青,抬手想扳開他的腳,但他那腳沉重得猶如千斤巨石般,令他移動不了。



  適才踹門的動靜,大得讓易平江夫妻也驚醒過來,易平江披上外衣,忙出來查看,沒有星月的黑夜里,他先瞧見的是二弟房前的火光,嚇得喊了一聲——

  「走水了!」走近後,發現二弟懷里抱著媳婦,腳下踩著三弟的胸口,滿臉恚怒之色。

  「平瀾,這是怎麼了?起火了,快救火啊,免得整個房子燒起來。」他焦急道。

  易平瀾神色陰冷地瞪著被他踩在腳下的三弟,「這火就是他放的,怕我和雨兒醒來,他竟還事先放了迷煙想迷昏我們。」

  易平江那張憨厚的臉龐頓時滿臉震愕,不敢置信,「什麼?三弟,你竟然想燒死你二哥和二嫂,你怎麼能做出這種惡毒的事來!」

  「我、我……」那踩在他胸口的腳,讓易平湖一時之間痛苦得說不出話來。

  「大哥,你先去打水滅火,再找條繩子來把這畜生綁了。」

  「好好好,我這就去打水滅火。」瞧見自家媳婦也過來了,他忙拉著媳婦一塊去打水,來來回回跑了兩趟,總算把那不算大的火勢給滅了。

  接著易平江找來條繩子,把三弟給捆起來。

  踩在他胸口的腳終于移開,易平湖彎著腰,臉孔扭曲地咳了數聲,「咳咳咳……」

  「三弟,你怎會如此喪心病狂,竟想活活燒死你二哥和二嫂。」易平江痛心疾首地斥責他。

  易平湖滿眼怨恨之色,緊閉著嘴不發一語。縱火前,他特地用迷煙想迷昏他們,沒想到易平瀾竟沒被迷煙給迷倒,還當場逮著他。沒能燒死他,他一臉不甘,只要他死了,那麼他賺得的那些銀子就全歸娘所有,娘那麼寵他,他想要多少銀子還拿不到嗎?可恨他的盤算全都落空了。

  火被撲滅,趙氏去點了盞燈出來,方才的事,她已聽丈夫提了,朝小叔子不齒地啐了聲。接著望見二叔子抱在懷里昏迷不醒的蘭雨,她上前關切地問道︰「弟妹怎麼樣,要不要緊?」

  易平瀾搖頭,「不礙事,她只是被迷煙迷昏過去,等明天醒來便沒事了。」他接著朝兄長交代,「把這畜生關到柴房去,明天一早押他去見官。」易平湖不顧兄弟之情,狠心地想燒死他和雨兒,這回他沒打算再輕饒這個弟弟。

  這邊的動靜把胡氏也驚醒了,她起身出來查看,過來時,瞅見三個兒子都在,不明所以地問道——

  「這是怎麼了,你們怎麼都不睡聚在這兒?」下一瞬,她覷見麼兒被繩子綁著,驚怒地質問︰「是誰把老三給綁起來?」

  瞧見母親出來,易平湖臉上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他相信有娘在,沒人動得了他。

  「是我讓大哥綁的。」易平瀾神色陰冷地出聲。

  聞言,胡氏不悅地瞪住二兒子,「你做什麼讓你大哥把他綁起來?」

  「因為他想縱火燒死我和雨兒,我讓大哥把他綁起來,明天要送去官府。」

  胡氏在聽見他前一句話時微微皺起眉,但在聽見他下一句話時,頓時開口怒斥,「你說什麼,你竟然想把自個兒的親兄弟送去官府,你還是不是人!」

  聽見胡氏這番斥責,就連向來老實孝順的易平江也看不下去了。

  「娘,老三可是打算縱火燒死二弟和弟妹,若不是被二弟及時發現,說不定他們已被老三給活活燒死!」這可是兩條人命啊!

  「這、這不是沒燒死嗎?我不相信老三會做出這種事,這其中定有什麼誤會,你們讓老三說清楚。」

  見母親到現下還在袒護易平湖,易平瀾面沉如水,「我親眼瞧見他拿著火折子在我房門前放火,這事還能有假嗎?」

  「這、這……老三,你倒是說句話啊。」胡氏急著替麼兒脫罪,看向他。

  方才一直不肯出聲的易平湖,有了母親當靠山,很快為自個兒找了個借口,「我……是今晚睡糊涂了,夢見自個兒在放炮竹,所以才會拿著火折子,糊里糊涂地跑到二哥房門前點火。」

  胡氏聞言,連忙朝向長子吩咐,「就是這樣,老三不是成心要縱火害老二,你快放開他。」

  見母親竟還一意護著三弟,易平江再也忍不住滿臉怒色,「娘,你還真相信他這番鬼話,三弟縱火前還放了迷煙,把弟妹迷昏過去,到現下都還沒醒過來。」

  易平瀾冷峻地望了母親一眼,他對這個母親已徹底失望,「他這番話屆時若是到官老爺跟前說,官老爺也信他,我就沒話說,大哥,把他押到柴房去。」

  胡氏被二兒子那冰冷的眼神給看得心頭發顫,「等等,老二你、你這不是沒事了嗎?你就饒了你弟弟這一回,別把他送官去,他要是去見官,讓他往後怎麼做人。」

  趙氏忍不住開口了,「他都敢縱火燒死兄嫂,他這還算是人嗎?婆婆,您平日處處偏寵小叔子也就算了,但如今他做出這種天打雷劈的事來,您還一味偏袒他,這別說寒了二叔子的心,就連我瞧著也覺得心寒。」

  胡氏惱羞成怒,臉色鐵青地斥罵長媳,「我在同我兒子說話,你插什麼嘴,給我閉嘴!」

  望著這樣是非不明,蠻不講理的母親,易平瀾心中最後僅存的一絲母子之情,也斷得干干淨淨。

  「我可以饒了那畜生這一回,但是從此以後恩斷義絕,他不再是我的兄弟,以後咱們各過各的,互不干涉。我知道娘素來寵著他,以後娘就跟著他過日子吧。」

  他接著看向兄長,商量道︰「大哥,這座宅子就留給他們母子倆,你們明天收拾收拾跟我一塊回去,成嗎?」

  聽見二叔子要帶他們一塊走,趙氏喜得趕緊拽著丈夫的手臂,不等丈夫開口,便忙不迭地頷首——

  「好好好。」她知道二叔子和弟妹都是很有本事的人,同他們一塊,一定能跟著吃香喝辣。

  胡氏被嚇得變了臉色,「不、不,那怎麼成,老大你是長子,你不能就這樣丟下這個家不管。」她雖寵著麼兒,但這些年來卻是依仗著老大和老二,她才能過著舒心的日子,她比誰都清楚,麼兒連他自個兒都養不起,哪里有那個本事奉養她。

  瞧見老二那決然的神色,以及老大對她那失望的臉色,她怕了,她發現他們是真的不要她這個娘了,心里慌了起來。

  「娘,那片茶園就留給三弟吧,這些年來我靠著那片茶園不只奉養您,還拉拔大兩個弟弟和兩個孩子,若是他肯好好干,總能奉養得起您的。」經過今晚的事,讓易平江對母親和三弟已心灰意冷,決定與他們分家,把祖業留給母親和三弟,自個兒帶著妻兒,跟著二弟到外頭去討生活。

  見大兒子說完扭頭便要走,胡氏心急得想攔住他,「不、不,老大你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易平江沒留下,繞開她走了。

  易平瀾也不再與母親多說一句,回了自個兒的房間,掩上已被燒毀一半的房門。

  只留下趙氏和被綁起來的易平湖。

  趙氏也要離開,胡氏拉住她,神色茫然地問︰「我真做錯了嗎?」她兩個兒子竟這麼恨她,不要她了。

  趙氏搖頭,毫不留情的話仿佛針一般狠狠刺向她——

  「您錯了,從您縱著小叔子那一天開始就做錯了,他狠心得連自個兒的兄長都想燒死,這一切都是您給縱出來的,把他給養成一個狼心狗肺的畜生。」說完,她扳開婆婆拽著她手臂的手,趕著要回去收拾細軟,明天好跟著二叔子一塊離開,想到以後能到城里頭去過好日子,她眼角眉梢都帶著笑。

  胡氏跌坐在地上,看著依然一臉忿忿不平的麼兒。

  「娘,既然他們要走就讓他們走好了,別求他們留下來。」心中盤算著那片茶園他賣了還能得不少銀子,夠他逍遙一段日子了。

  在這一刻,胡氏忽然發現自個兒似乎真做錯了,她從小就寵愛麼兒,什麼都縱著他,即使他做錯事也舍不得責備他一句,以致讓他鑄下今日的大錯,讓她失去了兩個兒子的心,自食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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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7-31 08:43 PM

【尾聲】

  「先換上喜袍、再來梳頭。」

  「快快快,頭飾還有那些耳環和手鐲都拿過來。」

  「唇色太淡了,再上點口脂。」

  房里幾個婆子和丫頭忙著替今天的新嫁娘更衣打扮。

  蘭雨過來探望將要出閣的易如儀,她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十六歲少女。

  見嬸嬸過來,易如儀親昵地握住她的手,說話雖仍然細聲細氣,但眉眼之間多了一抹自信,啟口向她表達謝意——

  「嬸嬸,謝謝您這幾年對如儀的教導。」自那一年他們一家跟著二叔和二嬸來到樸城之後,二嬸將她帶在身邊,教導她她會的一切,讓她的自信慢慢地養了出來,還因此得到了一樁好姻緣。

  蘭雨彎抱了抱她,她對易如儀就像對待自己的妹妹一樣,凡是能教她的都教了,她今日要出嫁,她為她高興的同時,也有些不舍。

  「你記著,以後咱們這兒就是你的娘家,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隨時可以回來找我們商量,不要自己一個人隱忍著。」

  易如儀輕點螓首,抹了抹濡濕的眼眶,「對了,二嬸,怎麼一直沒瞧見觀兒?」

  「他啊,舍不得你出嫁,在鬧著別扭呢。」

  原本矮小的觀兒,過了四年已長得很壯實,一大早就扁著嘴悶悶不樂,仿佛被誰搶走了心愛的玩具,方才還試圖拉著他二叔說——

  「姊姊能不能不嫁,或是等我長大再嫁?」

  他娘恰好聽見,笑罵兒子,「等你長大,你姊姊就變成老姑娘了,她又不是嫁得多遠,就在同一座城里,你要想看她隨時可以過去,別在這兒鬧脾氣了,去外頭瞅瞅花轎還要多久才到。」

  蘭雨把事情說給易如儀聽,易如儀和弟弟感情打小就好,也很舍不得他,眼眶忍不住又濕了。

  正在替她打扮的一個婆子見了,連忙出聲提醒,「姑娘可別再哭了,這一哭都把妝給哭花了。」

  蘭雨沒再多留打擾她們,悄悄出去,在廊道上見到丈夫,她迎了過去,靠在他懷里。

  「怎麼了?」易平瀾抬手輕撫著妻子的背。

  「覺得好不容易養大的閨女,就這樣被土匪頭子給搶走了。」她嘟囔著。

  「那是別人的閨女,咱們的在這兒呢。」易平瀾憐寵地撫模妻子的肚腹。

  她瞅向已有三個多月身孕的肚子,「你怎麼知道這個是閨女,說不定是個臭小子呢。」

  「這個若不是閨女,咱們就再生一個。」他牽著妻子的手,送妻子回房去歇著。

  「瞧你把生孩子說得像下蛋一樣,以為要生就能生啊!」她嬌嗔,眸底卻是盈滿柔色,期盼地望著肚腹里這個夫妻倆一塊孕育出來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能平平安安地出世。

  「若這胎生了後,你不想再生,咱們就別再生了。」易平瀾縱容地道。他是知道婦人產子都要經過一番疼痛,才能產下孩子,他舍不得她承受太多次的產痛。

  「順其自然吧。」對這種事蘭雨並不強求,兩人一路說著回到房里。

  易平瀾扶妻子躺下,坐在床榻邊陪伴她。

  兩人的手交握在一塊,說著些日常的瑣事,外頭一片晴朗,暖亮的光芒從窗子外投射進來,靜謐而寧和,他們會牽手恩愛一輩子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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