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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2:46 PM

子紋 - 良膳小娘子【單】

本帖最後由 rdj01 於 2022-6-12 02:48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面對偏心偏到天邊去的家人,趙小丫這世學聰明了,被當奴婢使喚、嫁給傻子換銀子的爛事絕不會再發生!娘親與姊姊合謀對她下藥,要上演一場抓姦大戲,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成功把爛婚事甩到姊姊頭上,從此像是轉運了一般,日子過得一日比一日好,她遇上前世對她有大恩的昆陽侯長子周屹天,解決了他的瘸腿危機,(卻也看到年少的他形象崩壞的一面,還我那英明神武的大將軍TAT)因知曉他的口味愛好,她化身小廚娘用美食填飽他的肚子,他也沒白費她的貼心照顧,在她謊稱自己賣身為奴時配合她演大戲,助她甩脫糟心家人,並幫她報了多年被家人壓榨之仇,更令人開心的是,他用一個吻定下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還要帶她回京城,可原本開開心心的進京行程,卻被暗夜來襲的刺客給打亂……

【出版日期】2019/08/28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藍海E733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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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2:54 PM

【編輯推薦︰父母的偏心】

  十根手指有長有短,父母對待子女難免會有所偏愛,然而做父母的要有所自覺,掌握好限度與平衡,切莫偏心偏到天邊去,造成孩子心靈上的損傷。

  像我的外公,四個兄弟姊妹之中只有身為麼兒的他從小苞爺爺奶奶一起生活,與父母手足分隔兩地,直到就讀國中的時候才被接回去,想當然他要與其他人親近是有一定難度的,父母對待他僅是口頭上的關切,無法交心,但凡有什麼麻煩事都是交給他處理。

  或許是為了證明自己,或許是為了獲得更多關注與父母親的愛,他奮發向上,一直十分努力地賺錢,拿回家供父母花用。不知是老天不忍看他如此操勞,還是他的身體禁不起這樣的勞碌,總之最終他因為癌癥英年早逝,留下四個才就讀國中甚至更小的孩子。

  在子紋老師的新作《良膳小娘子》中,女主角趙小丫便是父母親偏心下的受害者。姊姊趙雪生得漂亮,在母親眼中將來是有大造化的,因此自小嬌養,什麼好吃好喝的全都緊著她,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而趙小丫卻連正經的大名都沒有,被當成奴婢使喚,一切粗重活都由她做,母親與姊姊甚至想將她嫁給傻子換銀子,種種的不公平對待都源自於父母親的偏心。

  所幸趙小丫重生了,而今的她已經想明白,不再受親情束縛,決心讓自己解脫,開始反抗。更幸運的是她還遇上了前世對她有恩、讓她過上一段好日子的周屹天,靠山到來,她豈會不趕緊把握?

  因知曉他的喜好習性,她化身小廚娘替他燒飯,帶來的好滋味無一不入他的心。在他的幫助下,她成功脫離母親的掌控,開始過上全新的人生,殊不知更多的麻煩還在後頭……

  對於子女而言,父母只有一個,孺慕之情綿長不止,然而對父母而言,子女卻可以有很多個,因此在某些冷心冷情的父母眼中,舍棄不受寵的孩子換取包大的利益根本沒什麼。希望為人父母者能多加思考自己的態度,避免偏心太過,還給孩子們快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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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2:54 PM

【第一章】偏心的娘親

  「死丫頭,都日上三竿了還敢賴在屋子裡,看我不打死妳!」

  迷迷糊糊之中,趙小丫被從床上拽了下來,好些時候回不過神,腰間被用力的一擰,耳邊響起的咒罵令她一個激靈,懷疑的捂著自己的雙耳。

  她聽得見?她再次聽得見了?

  她失聰多年,早已習慣了安靜的世界,沒想到現在……

  她忍不住想笑,眼角余光看到一個陰影靠近,下意識的伸出手一把捉住要揮向她的掃把。

  一直以來,趙小丫便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懦弱性子,猛一反抗倒令劉彩鳳愣住。

  趙小丫黑黝黝的眼珠子像是看陌生人似的盯著她,劉彩鳳回過神,松開了掃把,手不留情的甩了過去,「膽肥了,還敢瞪著我瞧。」

  趙小丫翻身想躲,但渾身痛得沒有力氣,原該落在她臉上的巴掌最終狠狠地打在她的背上,她痛得哼了一聲。

  劉彩鳳氣呼呼的扠腰看著她,「我告訴妳,妳最好死心,今天妳就算死了也得給我嫁到李家村去。」

  趙小丫的腦子胡塗了,只覺得眼前一切熟悉又陌生得可怕,顧不得身上的痛楚,跌跌撞撞的沖了出去,就連撞到了人,腳步也不停。

  「死丫頭!」劉彩鳳伸手要捉但撲了個空,追了幾步朝著她的背影吼道︰「妳有膽子就死在外頭不要回來!」

  被撞了一個踉蹌的趙雪捂著肩,秀氣的眉頭輕皺,「娘,妳這是怎麼了?一大清早吵吵鬧鬧,不讓人安生。」

  劉彩鳳看到自己的大閨女,臉色微斂,「還不是那個死丫頭,睡到這個時候,妳瞧瞧,爐灶還是冷的。」

  趙雪看著灶房的冷鍋冷灶,心底也是不滿,只不過她不像劉彩鳳總將厭惡表現在臉上,「算了,興許是還在鬧脾氣,過幾日就好了。時候不早了,我去弄點吃的。」

  劉彩鳳又咒罵了趙小丫幾句,拉住了趙雪,「我的好閨女,妳別沾手,先回房去坐著。今日還得進城里去跟程娘子學字,別弄髒了衣裳。」

  「還是娘對我好。」趙雪不忘誇劉彩鳳一句。

  「我就這麼個大閨女,自然對妳好。」劉彩鳳走進了灶房,忙著起火煮食。

  趙雪原想回屋子,但看著被趙小丫打開的院門,「娘,小丫就這麼跑了,會不會不回來了?」

  「那個死丫頭能去哪里?」關于這點劉彩鳳根本不擔心,「離了這個家,她身無分文,只能死在外頭。」

  趙雪與趙小丫不過相差一歲,但是趙雪已經長得亭亭玉立,一頭秀發烏黑亮麗,每隔五日還會被劉彩鳳送進城去跟女夫子學琴棋書畫,但趙小丫卻是瘦骨嶙峋,頂著一頭枯黃的頭發在家里做牛做馬。

  「娘,這次難道是我們做得太過了嗎?」

  劉彩鳳哼了一聲,將火升起,拿著掛在腰間的鑰匙打開一旁的櫃子,拿出豬油和雞蛋,打算煎幾個蛋給趙雪補補。

  「她明年十五,現在定下親事怎麼不成?」劉彩鳳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壓根沒想到趙雪今年十五,若要訂親也該是她先,「這次李家給了五十兩銀子當彩禮。」

  趙雪聞言眼楮一亮,「這麼多?」

  劉彩鳳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對趙雪說︰「這些錢讓妳明年進京用,憑我好閨女的容貌,怎麼可以埋沒在這個破爛山村呢。」

  趙雪的臉微紅,她長得確實極好,是這十里八村的大美人,對她有心思的人家不少,但是劉彩鳳的眼界高,全都看不上眼。

  劉彩鳳年輕時是光州城內的姑娘,要不是有個沒出息的兄長,敗光了家產,她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嫁到城外的大山村來。

  趙雪心如明鏡,知道低嫁這事是她娘心中的一根刺,所以打小便特別疼她,散盡家產也要讓她學習大戶人家閨女的作派。

  趙小丫卻是同娘不同命,與其說是趙家的閨女,不如說是趙家的奴才。天與地的待遇,村里人見了也不是沒議論,最後只能說趙小丫跟自己的親娘沒緣分,誰叫趙小丫長得不像她娘,瞧瞧趙雪就像極了劉彩鳳年輕時的樣子,長得漂亮自然討人喜歡。

  劉彩鳳前些日子替趙小丫尋了門親事,這門親事說穿了就是賣了趙小丫,讓趙雪有盤纏可以進京嫁高門。

  誰知道向來聽話的趙小丫竟然在親事上與劉彩鳳杠上了。

  趙雪想到五十兩銀子,心思動了起來,「娘,若是小丫死也不嫁怎麼辦?」

  劉彩鳳的眼底閃過一絲陰狠,「她不嫁,我綁也綁著她嫁。」

  她一陣惱火,原以為打趙小丫一頓這丫頭就會安分,誰知道今天起來倒好,竟然甩頭出了門,這可不成。

  她搖了搖頭,「看來我得想個辦法。」

  自小嬌養的女兒長得如她年輕時貌美,今年十五,再不快點給她挑門親事就太遲了。只是要進京去,身上沒備足銀錢也不成,所以她才動了把趙小丫的親事定下換彩禮的念頭。

  劉彩鳳從沒打算帶著趙小丫一同進京,想到她的長相就覺得倒胃口,等她明年十五,就把她嫁到比這里更遍遠的李家村給李虎當媳婦。

  李虎是個傻子,不然也不會拿出這麼多的彩禮娶媳婦。

  這事兒李家沒瞞,劉彩鳳也不在意,反正在她眼中趙小丫命賤,能嫁給傻子也是福氣。

  「娘能想到什麼法子?」趙雪低垂著頭,裝出一副不安的神情,「小丫這次咬死不嫁,若鬧開來,只怕妳想將小丫嫁人,村子里的人也不同意。」

  劉彩鳳一陣心煩,皺起了眉。

  大山村因靠近光州,所以村民日子過得還不錯,但就是平時愛管閑事,她管教趙小丫的時候沒少見人來攔,成親這種大事若是趙小丫真鬧起來,這還真說不準……

  死丫頭笨了一輩子,沒想到還知道女人嫁人若是嫁不好,這輩子就完了。

  「娘,我前些日子在師傅那里聽說城里有個姑娘被人發現跟個男人在床上,鬧了個沒臉,急急地被爹娘給嫁了出去,妳說這事兒……」趙雪的話音隱去,沒將話說完。

  劉彩鳳一下子就意會,立刻笑開來,「還是咱們趙雪聰明,娘知道怎麼做了。」

  趙雪臉上帶著淺笑,「我也是看娘煩惱才說上一嘴。」

  「知道了!知道妳乖。」劉彩鳳將煎得香噴噴的蛋給她,「拿去堂屋吃吧。」

  「謝謝娘。」趙雪笑了笑,一個轉頭就看到進門的趙老爹。

  趙老爹一起床,東西都沒吃就去田里澆水。

  趙雪對劉彩鳳使了個眼神,劉彩鳳點了點頭表示知道。這個老頭子心軟,若真讓他知道點什麼,就怕會來破壞。

  「死老頭!」劉彩鳳扯著嗓子嚷道︰「那個死丫頭飯也不做就跑出去,你還不過來煮東西,難不成還要老娘伺候你不成?」

  趙老爹低頭聞著屋中的香味,看到趙雪坐在堂屋里吃的東西,心中一嘆,卻沒有怨言,只是久久才擠出一句,「小丫不嫁,妳就別逼她。」

  「閉上你的嘴。」劉彩鳳從櫃子里拿出點米糧讓趙老爹熬粥,然後又將櫃子鎖上,「要不是因為你沒出息,我有必要這麼辛苦地謀算嗎?」

  趙老爹一邊在鍋中加水,一邊嘆了口氣,他這輩子被欺壓慣了,早放棄反擊。

  他都快忘了當年第一次在城里看到劉彩鳳時那莫名的喜悅感受,想當年他雖父母早亡,但父母留下了些家產,再加上自己的木工手藝,因此也存了些銀錢。這漂亮的姑娘一下子令他看直了眼,要不是劉彩鳳因哥哥鬧了事,家中正缺銀兩,他砸鍋賣鐵的湊足了彩金,只怕這輩子也沒福氣娶到貌美的劉彩鳳。

  當時他樂得作夢都會笑,只是這樣的美好成親沒幾年就磨得差不多了。

  想到劉彩鳳堅持要將趙小丫嫁給個傻子,他心中不舍又愧疚,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更顯出老態。

  或許嫁給個傻子也是好的……看著水沸冒出的白煙,趙老爹的眼迷蒙了起來。

  離開趙家,沒了刻薄偏心的娘,小丫的日子過得應該會比如今更好才是。

  縱是自欺,他也只能抱著這想法一日過一日。

  趙小丫一股腦的沖出家門,沒跑多遠就覺得渾身失了力氣。

  她大口喘著氣,忍著暈眩,明明是個已經要及笄的姑娘,但面黃肌瘦、骨瘦如柴,頂多像個十歲的孩子。

  她搖搖晃晃的走上山徑,她住的村子四周被綿延不絕的高山環繞,夜深人靜時偶爾還會聽見深山里傳來狼嗥聲。

  村民平時采摘野菜、野果都不敢往深山走,就怕一個運氣不好遇上狼群,死無全屍。

  但趙小丫打小就被逼著上山干活,平時靠近村子里能吃的野果、野菜都被采摘一空,為了不挨打,她只能往深山里走。

  狼可不可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怕極了她娘。

  趙小丫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覺得腳步沉重得再也走不動,最後顧不得髒,直接席地而坐。

  其實趙家在村子里的日子不算難過,趙老爹是個木工,平時給村里人打些桌椅板凳,偶爾還能拿到城里賣,賺的銀子不少。

  趙小丫卻連個正經的名字都沒有,只是小丫、小丫的叫著,平時在家吃不飽穿不暖,日子過得比家中養的牲畜還不如。

  若是家中兩個閨女日子過得一樣也就罷了,但大閨女趙雪卻是個嬌養的大小姐,放眼這十里八村沒幾戶的閨女能像她一般,穿的是上好布料,還特地進城找女夫子學琴棋書畫。

  趙小丫捂著臉忍不住痛哭失聲。

  她的日子過得苦,但是她很少哭,因為她一直記得小時候住在村東的一位姊姊。姊姊家里孩子多,有好東西都要給弟弟們,天天吃不飽飯,有著干不完的活,但姊姊跟她說——

  「小丫笑起來很好看,像天上的月牙兒,只要小丫笑,姊姊心情就好。所以日子苦沒關系,咱們就要笑,笑了日子就不苦了。」

  她相信了姊姊的話,她喜歡笑。

  前年姊姊被她爹娘嫁給隔壁村子死了三個老婆的老鰥夫,只因為人家出得起最多的彩禮錢,正好可以給她弟弟娶媳婦。

  姊姊出嫁那一天還是笑了,卻比哭還難看。

  出嫁後第一年姊姊就上吊死了,她知道嫁得不好就跟姊姊一樣沒有好下場,所以她不想嫁給李家傻子,她想反抗,可是最後……

  想到上輩子最後的下場,趙小丫的淚水掉得更凶。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當聞到空氣中帶著烙餅的油香氣時,她只以為自己因為餓極了產生錯覺,只是這味道一直不散,她放下了手,果然看到油亮的烙餅。

  臉上掛著淚,趙小丫抬起頭,熟悉的身影映入眼中,才剛止住的淚又猛然落下。

  站在面前頭發花白的老人家皺了下眉,眼底寫著無奈和不舍,將手中的烙餅塞進了她的手里,如來時一般不發聲響的往山下走。

  趙小丫連忙用力地抹去臉上的淚,拿著烙餅追了上去。

  這十里八村內沒人知道眼前這位嚴肅的老頭子姓啥名誰,來自何處,只知道他是個能人,尋常人不敢進入深山,他卻像走自己家,每每進山從未空手而歸,前幾年還曾赤手空拳打死一頭下山的猛虎,名震一時。

  「爺爺,我不餓。」趙小丫雖然餓極,卻不想厚臉皮搶老人家的口糧。

  老頭子頭也沒回,繼續往前走。

  趙小丫看著老人家雙肩上各背著頭野鹿和沉沉的竹簍,就知他今日上山的成果豐厚。

  吸了吸鼻子,她將烙餅塞進衣襟,伸出手想要幫忙接過竹簍。

  老人家終于因為她的舉動而停下腳步,轉過頭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爺爺,你讓我幫把手。」趙小丫因為瘦得沒幾兩肉,顯得臉很小,但一雙眼楮卻特別大,「不然我不好意思拿吃的。」

  老頭子最後沒有拒絕,將竹簍給她。

  趙小丫對他一笑,咬著牙將竹簍給背在肩上,略微吃力的跟在他的身後。

  看著前頭寬厚的背,趙小丫的心思飄遠。

  初見老頭子時趙小丫不過四、五歲的年紀,已經得忙著做家中雜活,她是在山上撿柴時遇上了初來乍到的老頭子,彼時的他看來有些狼狽,似乎趕了許久的路,連鞋都破了。

  當時劉彩鳳一天就只給她一個窩窩頭,她看他可憐,雖不舍但還是將自己吃剩一半的窩窩頭和水給他。

  老頭子什麼也沒說,吃了她的東西之後,進村子里找上村長,給了村長一筆銀兩,在離村子約兩里路的地方買了一大塊地,建了棟竹樓,四周種滿了青竹,幾年過去,那一片竹林更顯茂密。

  老人家從不與村里的人打交道,因為長得人高馬大,一臉凶狠,所以尋常人也不敢接近他。

  大山村里的孩子向來皮實,不少人家都用老頭子恐嚇孩子,說不乖的話,竹林里的老頭子半夜會過來把孩子抓回去吃了。

  久了之後,「竹林里的老頭子會吃人」這句玩笑話深植人心,演變至今還真像有這麼回事。

  村子里的人無事,別說竹樓,就連竹林都不會靠近,看到老頭子走來都遠遠的繞開。

  只是趙小丫不怕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老爺爺是個面惡心善的好人,她在山里遇上老爺爺幾次,每每他總會給她吃的。

  長這麼大,願意將家中吃食分出來給她的,除了老爺爺外再無旁人。

  她的手不自覺落在自己的手腕上,那是一條用獸牙做成的手串。

  當年老頭子打死山中猛虎,不單引起十里八村的議論,就連城里都聽聞威名。他將虎骨、虎肉全賣了,留下獸皮和獸牙,將獸牙串成手煉,並以她在山上幫他抬東西下山為由送到趙家,特別交代是要給「趙小丫」。

  劉彩鳳和趙雪這麼多年來礙于老頭子威名,就算是眼紅也不敢動手搶。

  顧喬成眼角余光看到趙小丫的動作,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他年輕時久經戰場,深信獸牙避邪之說,戴著獸牙更是堅強勇敢的象征。他心中同情趙小丫,偏偏小丫頭軟弱,不知反抗,就算他想多管閑事,小丫頭自己不爭,他也幫不上忙。

  顧喬成不動聲色地留意吃力地想要跟上自己步伐的趙小丫,稍稍放慢了腳步。

  趙小丫忍著身子不適,模了模獸牙手串。以前她不懂,以為老爺爺是看她可憐,身上沒半點首飾才贈她,直到後來才知他給她獸牙的真正心意,只可惜她知道得太遲。

  跟著顧喬成走進竹林,趙小丫目光帶上一絲懷念,村子里的人都說這里看來陰邪,但她卻覺得這里是極美的地方。

  上輩子她最後還是被逼著嫁進了李家,而這片竹林也被把火燃燒殆盡,連同優美的竹樓都燒得一絲不剩,從此她沒再見到老爺爺。

  她情願相信老爺爺離開了這里,也不想去想老爺爺可能死在這場大火之中……

  穿過竹林,竹樓出現在眼前。

  走在前頭的顧喬成推開竹樓前的小門,趙小丫守規矩的將竹簍放在門邊。

  顧喬成終于開了口,「妳等會兒,我割只鹿腿給妳帶……」

  趙小丫沒等顧喬成說完,轉身就跑。

  顧喬成看著一下子就溜得沒影的嬌小身影,不由得一嘆。

  小丫頭一直都是個好的,只是攤上偏心的爹娘,再加上自個兒不爭,旁人想幫忙也無力,只怕這輩子是毀了。

  他雖心有不舍,但也沒有試圖改變什麼,自個兒的路終要自己走出來。

  趙小丫頭也不回的跑了一段,還沒跑出竹林就一陣頭暈,最後不得不喘著氣停下來,在天旋地轉之中癱坐在地。

  這副身子現下真得太弱,趙小丫抬頭看著透過竹林的光線無力的心想。

  一陣微風吹來,竹葉擺蕩,吹散了夏末的暑意。

  上輩子很長一段時間,她聽不到任何聲音,如今風聲、樹葉擺動聲聽來是如此美妙。

  久久,她露出了一抹笑。

  日子很苦,再苦也得笑。如今她又能聽到聲音,她相信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烙餅的香氣勾引著她,她受不了誘惑,拿出來用力咬了一口。

  老爺爺的日子過得好,家中不缺油和糧食,所以她手中的烙餅分量足,油用得也多,但是……咸得幾乎難以入口。

  趙小丫對顧喬成的廚藝早就沒有期望,顧喬成雖常塞吃的給她,但是那味道真的不提也罷。

  她沒帶水,可實在是餓得緊了,還是把烙餅全數吃進肚子里。

  有了點力氣她才輕輕吐了一口氣,撐著身子站起來,緩緩地往村子的方向走去,手撫著獸牙手串,一步一步走得堅定。

  眼底的軟弱褪去,上輩子沒躲過悲劇,這輩子重來,如果再被算計她就真的是無藥可救,活該一輩子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上輩子因為苦,她的笑很多。這輩子她依然要笑,但是要快樂的笑。

  有些人的心是石頭,費盡心思也焐不熟,既然如此,她又何苦為難自己去迎合。  


【第二章】設計毀名聲

  接下來幾日,趙家平和得不似尋常,趙小丫卻彷佛未覺。

  上輩子她被打,在床上硬是裝死的躺了幾日,天真以為家中平和是因為自己打動了娘親,娘親決定不把她嫁給李虎,卻不知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今天一早看到劉彩鳳打扮妥當的出門,趙小丫心中了然,卻依然無事似的,該干的活兒半點沒有少。

  直到天色不早,見劉彩鳳還未歸家,趙小丫去敲了敲趙雪的房門。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趙家兩個閨女的待遇是雲泥之別,趙雪住的是大堂旁冬暖夏涼的大房間,而趙小丫卻住在緊臨著灶房的小房間,大小竟比堆放柴火的小屋還小上一些。

  趙小丫低垂著頭,擺出以往軟弱的模樣站在房門口,平時沒得首肯,她不能踏進趙雪的「閨房」。

  趙雪聽到敲門聲,嘴不禁一撇,眼底閃過一抹算計,慢條斯理的放下手中的繡線,理了理衣裙,這才將門打開。

  在夕陽的余暉照耀下,趙雪漂亮得就像天仙似的。

  看著她頭上金釵閃著光亮,趙小丫有片刻的失神。

  趙雪看她看傻了眼,眼中閃著得意,「小丫,有事?」

  趙小丫眨了下眼回過神,她早模清趙雪笑面虎的本性,若說劉彩鳳是個惡毒的真小人,趙雪就是個虛偽的偽君子。

  趙小丫露出一抹怯怯的淺笑,「娘出去了,可是時辰已經不早,我得做飯,若再遲些,爹回來得餓肚子了。」

  趙雪狀似苦惱的皺了下眉,「瞧我,只顧著理繡線,竟沒注意時辰,妳等會兒。」

  知道趙小丫不敢進門,她沒將門給關上,轉身走向床邊,打開了床頭的櫃子,再出來時手中已經多了把鑰匙。

  家里的糧食大多鎖在灶房的櫃子里和地窖,平時鑰匙放在劉彩鳳手上,今天她出門時特地交給趙雪。

  趙小丫低頭跟在趙雪身後走進灶房,看著她開了櫃子從里頭拿出糧食、油、鹽等調料。

  明明是一家人,但她們防著趙小丫就跟防賊似的,連糧食都不讓趙小丫有機會踫到。

  趙小丫心想自己以前當真是個傻的,竟理所當然的受了這些不公平的對待多年。

  「今日娘不在,小丫就休息休息。」趙雪轉身,嬌笑著側頭看著趙小丫,一臉和善的說︰「平時姊姊也沒幫妳做些什麼,不如今天就由姊姊掌廚,不過妳可別嫌棄我的手藝,我只會簡單的下個面。」

  若是以前,趙小丫肯定感動莫名,如今她卻是心中一陣發寒,木木的回道︰「不成的,娘親說姊姊是天生富貴命,不能讓妳干粗活,不然手該粗了。」

  自小劉彩鳳便嬌養趙雪,趙小丫懂事起就被教導要護著姊姊,給姊姊當奴才,不能讓姊姊干活,因為以後家里的好日子都得靠姊姊。

  「妳別緊張,娘不在,妳就松快一日。」趙雪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去歇會兒,別在這里看著。我本就廚藝不精,有妳在一旁盯著只怕會更手忙腳亂。」

  趙小丫這次沒堅持,乖乖的點了點頭,「姊姊可別累著,有事兒就叫我一聲。」

  「知道了。」趙雪輕推了她一把,「快出去吧。」

  趙小丫走出灶房,但她沒有往大堂而去,而是繞到屋外,躲到灶房窗下小心的探頭。

  趙雪沒有注意到她,只專注的煮水,等水煮開,便將面條放進鍋。

  起鍋後,趙雪將面條分裝在三個海碗里,防備似的朝門口看了眼,見沒有人這才從衣襟內拿出藥包撒在其中兩碗里。

  最後盯著想了一會兒,重新起油鍋煎了兩顆蛋各自放在加藥的碗里。

  趙小丫看著心直往下沉,原來一切真如她上輩子所猜想,她不懂,為什麼明明是一家人卻要陷害她?

  她有些失神的坐在地上。

  「小丫!」

  聽到趙雪的聲音,趙小丫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走到後院隨手摘了幾根黃瓜回來。

  「妳去哪了?」趙雪看到她問。

  「我見黃瓜再不摘就要老了,所以摘了幾根,明天給爹做拍黃瓜,爹愛吃。」

  趙雪笑了笑,嘴上言不由衷的誇贊,「還是小丫懂事。」

  趙小丫將黃瓜放在一旁,目光盯著灶上放了蛋的那兩碗面,「看起來真好吃。」

  趙雪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這兩碗是特地為妳和爹做的,趁著娘不在,我拿了兩顆雞蛋給妳和爹補身子,妳可別跟娘說。」

  看著她的笑,趙小丫的心一陣陣發寒,就算重活一世,她還是想不透趙雪年紀輕輕,為何心思能如此惡毒。

  上輩子她看到這碗加了蛋的面時心中有多感動,如今心中就有多厭惡。

  她斂下眼,「還是姊姊對我最好。」

  「傻丫頭,妳可是我唯一的妹妹。」趙雪拉著她的手,「我不對妳好,誰對妳好。」

  趙小丫笑了笑,不動聲色的抽回手,拿出趙老爹做的木托盤將三碗面放在托盤上。

  趙雪心想如今出不了岔子,也沒和趙小丫搶著干活。

  趙小丫看了眼爐灶,「等會兒趁著灶里還有火,我先燒些水讓姊姊晚上能擦洗,睡得好些。」

  趙雪覺得自己一身油煙味,確實想要洗洗,「小丫真懂事,對姊姊真好。」

  「我向來真心待姊姊。」原本要走開的趙小丫突然停下腳步,專注的看著趙雪的雙眼,「我們是一家人。」

  趙小丫瘦小,臉不過巴掌大,一雙眼更顯得黑白分明,趙雪看著她圓圓的大眼楮,莫名的心虛升起,但終究只是一閃而過。

  她自幼被教導自己將來要前往繁華京城,可不是一輩子待在大山村里,如今時間到了,出賣她自懂事便看不上眼的趙小丫,就算難受也只是一瞬間而已。

  「妳端著面小心點。」她用手當扇搧了搧,「我先去外頭了。」

  「好。」趙小丫的回應輕如嘆息。

  她不是沒看出趙雪心虛,但是縱使如此又如何?自知為惡,不知回頭也是枉然。

  趙小丫低下頭,眼也不眨的將蛋換了個碗。

  當她端著木托盤走出去時正好見趙老爹進門,兩父女對視了一眼,趙老爹一聲不吭的走到牆角的水缸旁用水沖洗手腳。

  趙小丫將面放在堂屋里,走出來輕喚了一聲,「爹,姊姊說娘親有事進城會晚些回來。面煮好了,是姊姊親手做的,爹快過來,趁熱吃。」

  趙老爹聽到是趙雪下廚有些驚訝,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趙雪十指不沾陽春水,這十里八村可沒一個閨女養得像他們趙家這麼細致,就像劉彩鳳說的,閨女長得好,將來有大造化,總要嬌養著。

  趙老爹對于有這麼漂亮的閨女自然也是欣喜,只是見趙雪越大長得越好,但性子卻隨了劉彩鳳,骨子里自私自利又涼薄,他不由得嘆了口氣,這性子就算真有福氣嫁進好人家,也少不得吃苦頭。

  「妳娘不在就進屋來吃。」趙老爹看著端了海碗就要往外走的趙小丫說。

  趙小丫的目光看向不發一言的趙雪。

  趙雪這時才反應過來,笑著說道︰「是啊!娘不在,小丫快坐下。」

  在趙家,平時趙小丫根本不能上桌,劉彩鳳的意思是她長得一副窮酸樣,看著她就厭惡。趙老爹不是沒為此跟劉彩鳳吵過,最後是趙小丫不想讓趙老爹難做,乖巧的一個人窩在灶房里。

  「別愣著,快吃吧。」趙老爹揮了揮手中的筷子催促。

  趙小丫乖乖坐下,在趙雪時不時飄向自己的目光中將一海碗的面全吃進肚子里,她捂著有些撐的肚子諷刺的心想,難得今日可以吃一頓飽飯。

  趙雪看著趙小丫撫著肚子的模樣,嘴角帶著一抹譏諷,果然是娘說的窮酸樣,不過一碗面,吃得跟餓死鬼投胎似的,沒幾口全塞進肚子了。

  見趙雪一碗面還有一半,趙小丫站起身先去灶房燒火。

  等她回來,趙雪已經吃完,看來她今天心情不錯,食欲極好。

  趙小丫手腳利落的將桌子給收拾好,把碗筷拿到院子牆邊的水缸旁洗干淨。

  趙雪覺得頭有些發暈,輕揉太陽穴強打起精神,叫著院子里的趙小丫,「小丫,別忙,碗先擱著,我跟妳聊聊。」

  「等會兒。」趙小丫拉高聲音對堂屋說道︰「不過幾個碗,很快就好,等會兒燒的水就好了,我抬進房里給姊姊梳洗。」

  趙小丫的好精神令趙雪心中疑惑,但她眼皮子太重,也沒有細思,「等會去妳房里聊。」她沒忘了,她得確定趙小丫在房里睡死了才行。

  「好。」趙小丫乖巧的回應。

  趙雪撐著頭,覺得暈得厲害,強撐著精神等著趙小丫。

  等到趙小丫忙完,走回堂屋,只見趙老爹的頭也是一點一點的,昏昏欲睡。

  趙小丫輕聲說道︰「爹,你累了就先進房去躺會兒,等會兒我也抬桶熱水進你屋里。」

  趙老爹聞言沒有拒絕,他今晚本想多做點木工,趁著下次進城擺攤賺銀子,但應該是田里的活兒太累,所以實在累了,想著反正劉彩鳳不在,能偷懶一天,就回屋去歇了。

  趙小丫到了灶房沒有忙著打水,而是站在爐灶前一動不動的等著,直到聽到趙老爹回房的聲響,她才慢條斯理的回到堂屋。

  趙雪只手靠在案上撐著頭,已經閉上了雙眼。

  她知道這是迷藥的效果,上輩子她不知情的吃了下藥的吃食,也是昏睡到天亮才被外頭的吵雜聲吵醒。

  對趙小丫而言,那日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惡夢。

  被吵醒時,她旁邊躺了個男人,就是傻子李虎。

  她嚇傻了,不知如何反應,只能任由劉彩鳳顛倒黑白,讓她名聲盡失,在村民面前哭天喊地的把她痛打一頓,最後在眾人指指點點的目光底下定下親事。

  等她回神想要為自己辯解,卻被劉彩鳳以不孝失貞為由又狠狠的打了一頓。

  自從「失貞」之後,她被打得更狠了,再沒有任何一個村民替她說一句話……她趙小丫是個失貞失節、不檢點的女人。

  趙小丫伸手輕模趙雪光滑的臉,確實是個標致的姑娘,可惜心是黑的……

  她抿了抿唇,不容許自己反悔,彎下腰一個使勁把趙雪給背在身後。

  她雖看著瘦小,但自小吧活,力氣自然不像一般姑娘家小,背著比她高大的趙雪並不覺得吃力。

  她將趙雪背到自己的房里,放到木板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熟睡中一動也不動的趙雪。

  最後她輕輕一嘆,喃喃道︰「睡吧。」像是對著趙雪也像是對自己說︰「等天亮,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頭也不回的轉身出去,沒將門給拴上,抱著雙腿在灶房內選了個陰暗的角落坐下來。

  天色已暗,四周一片寂靜,她卻了無睡意,時間越晚,她的腦子益發清醒。

  也不知坐了多久,外頭小院子傳來聲響,她連忙縮著身子,大氣不敢喘一下。

  進入院子的是劉彩鳳,她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婦人和一個矮胖男子。

  「李家嫂子,現在那丫頭肯定睡死了。」劉彩鳳壓低聲音對著身後的婦人說道︰「她的房間就是灶房旁的那間,嫂子小心點跟著我,咱們先將虎子帶進去。」

  李大嬸點了點頭,等劉彩鳳背過身子,她的眼神就變了味道,有著掩不去的鄙棄。

  還說是城里出生,識得幾個大字,見過大場面,但瞧瞧這干的都是什麼事?為了銀兩,自己閨女的名聲都不要,這還是不是人?

  她心里雖不屑,嘴巴卻閉得很緊,畢竟她心知肚明,要不是劉彩鳳夠惡毒,她家的傻兒子,李家的獨苗,只怕這輩子都難討到媳婦。

  「虎子。」李大嬸想起寶貝兒子,立刻轉身拿著帕子將李虎嘴邊的口水擦了下,輕聲哄道︰「等會兒你乖乖進去,在這個房里睡一晚。你別怕,娘就在外頭等著。」

  「不要。」李虎看著黑漆漆的房間,猛烈的搖頭,「我要回家,我不要睡這里。」

  「虎子乖。」李大嬸怕他吵醒人,連忙安撫,掏出一個甜果子,「這個拿著,你聽話,若乖乖去睡覺,明天娘給你買糖。」

  李虎的眼楮一亮,「要很多糖。」

  「好,很多糖。」李大嬸一口答應,「娘這次不單會給虎子很多糖,還會給虎子找個媳婦陪你玩兒。」

  李虎壓根不懂媳婦是什麼,但聽到有糖吃又有得玩,立刻樂得咧嘴笑。

  劉彩鳳看著流著口水的李虎,只覺惡心,想到趙小丫要和這個傻子過一輩子,莫名的心情又愉快起來,連忙出聲催促,「時候不早了,趕緊讓人進去,明日一早還有得忙。」

  「知道了。」李大嬸帶著李虎跟在劉彩鳳後頭進門。

  怕吵醒床上的人,劉彩鳳不敢點燈,指了指床的方向。

  李虎雖傻,但也清楚要睡就得躺在床上,雖說這床很硬,但這時辰他也累了,躺下後沒一會兒功夫便呼呼大睡。

  李大嬸和劉彩鳳見了,這才放心的從房里退了出來。

  「嫂子,妳也累了,快去歇會兒,天亮時咱們再過來。」

  李大嬸點了點頭,聽著劉彩鳳的安排,先在堂屋暫時窩一晚。

  趙小丫憋著氣躲在灶房,直到四周又恢復寧靜她才松了口氣,靠著角落的木柴,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月移星空,原來上輩子她就是這樣被算計。

  她手撫獸牙手串,慢慢等著時辰流逝。

  睡在堂屋的李大嬸心中記掛著事,睡得並不安穩,等雞一啼叫就迫不及待的起身。

  外頭的天還只是蒙蒙亮,她小心翼翼的出了院子。

  昨夜進來的時候一片漆黑,如今放眼打量了下小院,倒是整理得干干淨淨,看來趙家靠著趙老爹的手藝,日子過得不差。

  雖說趙小丫不得寵,但趙家總不可能連一個子的嫁妝都沒有,她給寶貝兒子娶媳婦可是狠狠的出了五十兩銀子,家產都去了大半。

  打量了趙家半天,李大嬸打定主意多少得拿回來點才成。

  心里有了計較,她裝模作樣的用力拍著大門的門板,在寂靜的清晨顯得刺耳。

  劉彩鳳聽到外頭的吵鬧先是皺了下眉頭,接著聽到李大嬸的吼聲,立刻回過了神,想起了她準備的一場大戲。

  她連忙起身推了推身旁的趙老爹,偏偏今日他睡得跟死豬似的,她才這想起,為了預防他沒睡沉,起來壞事,連他都被下了藥,難怪醒不來。

  「沒出息的東西。」劉彩鳳啐了聲,套了鞋子連忙出去,一踏出去,立刻揚著聲音裝模作樣的嚷道︰「是誰啊?一大清早上門來吵人!」

  李大嬸一聽到劉彩鳳的聲音,雙眼一亮,立刻回道︰「妳還不快點把我家虎子給交出來!」

  「什麼虎子?妳不是李家嫂子嗎,怎麼,妳找兒子找到我們趙家來了?」

  「虎子昨夜說要來你們趙家找媳婦兒玩,一個晚上沒回去,妳快點開門,把虎子叫出來。」

  兩人一搭一唱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特別清楚,已有幾戶鄰近的人家被吵醒,忍不住好奇的探頭瞧。

  「什麼虎子在我家,妳可別胡說。」

  「是不是,進去找不就知道。」

  「真是丟人現眼。」劉彩鳳看到門外聚集了人,立刻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趙小丫那死丫頭,我就知道不安分,這才多大年紀就懂得勾搭男人進門。」

  趙小丫?圍在趙家門外的幾個村民面面相覷,就趙小丫那瘦弱膽小的樣子還能做出勾搭男人這等事?

  「我說嬸子,那可是妳閨女,可別搞不清楚就壞了自個兒閨女的清白。」開口的是住在隔壁的柳嫂子,她嫁進大山村沒幾年,跟趙小丫不熟,卻對不多話,逢人總是笑著的她印象很好,忍不住說句公道話。

  「我是她娘,還會冤枉她不成?」劉彩鳳不客氣的回嗆,「這個死丫頭,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訓教訓。妳是聾啦?趙小丫,還不滾出來!」

  見沒有動靜,劉彩鳳直接帶人推開趙小丫的房門,陰暗的房里只隱約看到床上躺了人,她一個劍步上前,一掌就拍了下去,「丟人現眼的賤丫頭,還不給我起來!」

  趙雪睡得正熟,平白挨了一記,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回過神,又是一個巴掌往臉上招呼,這一痛令她眼眶一紅,委屈的喚道︰「娘?妳怎麼打我?」

  聽到趙雪的聲音,劉彩鳳的身子一僵,低下頭定眼一看,這一看還得了,竟然是自己的寶貝大閨女!

  她嚇得臉一白,這房里擠進了不少人,更別提院子里還有不少看熱鬧的,少說也有十多個人。

  劉彩鳳腦子一空,連忙將手上的被子一拉,將趙雪包得密實。

  被人聲吵醒的李虎揉了揉眼楮坐了起來,看到李大嬸,愣愣的喚了聲,「娘。」

  「你們瞧瞧,我家虎子真在這里!」李大嬸沒察覺劉彩鳳的不對勁,徑自嚷嚷著,「真是不要臉,竟然還拖著我家虎子躺同張床,蓋一個被窩。」

  「還真是。」看熱鬧的村民一下竊竊私語了起來,「真沒想到,平時看著小丫可不像這樣的人……」

  李虎被李大嬸給拉下床,他想起了她的交代,也跟著嚷道︰「娘,我媳婦兒……虎子要媳婦!」

  「娘知道。」李大嬸贊賞的看了傻兒子一眼,也不顧劉彩鳳神色不自在,只道︰「我說趙家嫂子,事情既然到了這地步,咱們李家是明理人,也不為難你們,改明兒個我就派媒婆過來定個日子接趙小丫,成不成?」

  「成!當然成。」劉彩鳳此刻豈有不應的道理,雖不知為何是趙雪躺在趙小丫的床上,但現在沒必要追問,只要將罪名給釘死在趙小丫身上就是,「我們這門親事就說定了。」

  「好。」事情如了願,李大嬸笑開懷。

  躺在床上的趙雪整個人僵硬地一動不動,死死的咬住下唇,她知道如今萬萬不能讓人知道躺在床上的是她,不然她這輩子就完了。

  李大嬸笑咧了嘴,正打算趁著人多談談嫁妝一事,如今趙小丫被捉到和她兒子在一張床上,只能嫁他們李家,她自然得多少討回點銀兩。

  就在這個時候,外頭響起了一陣不小的驚呼聲。

  「這不是小丫嗎?」說話的正是柳嫂子,她看著睡眼惺忪出現在灶房門口的趙小丫,幾個大步拉住人,「妳怎麼在這里?妳娘說妳在床上藏了個男人,正鬧著呢。」

  趙小丫一臉無辜的眨了眨大眼楮,「柳嫂子,妳說什麼?我聽不懂,我一直在灶房里。昨兒個夜里我本要給我爹和姊姊抬水進屋擦身子,誰知道太累了,不知不覺睡著,直到聽到外頭吵鬧才醒過來。」

  柳嫂子聞言雙眼閃著光亮,「妳是說妳從昨夜就一直在灶房里?」

  趙小丫點了點頭。

  「妳在灶房,那妳床上躺的人是誰?」

  方才在灶房里,趙小丫將外頭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她知道若她不出面,那對母女肯定會將失貞的罪名安在自己身上,所以選在外頭聚集了許多村民時現身,如今眾目睽睽,趙雪別想安然脫身。

  上輩子她承受的苦難,就送回給趙雪。

  趙小丫側著頭老實回答,「可能是姊姊,昨夜姊姊說要跟我聊聊,所以我讓她去我房里等著。」

  外頭的聲音清楚的傳進屋里,劉彩鳳只覺得眼前一陣黑。

  李大嬸聞言有些胡涂,將擋著視線的人推開,果然見到外頭的人是趙小丫。

  上次劉彩鳳有把趙小丫帶來給她瞧過,瘦瘦黑黑又長得普通,但看在她手腳利落、能干活的分上,她也不計較長相。

  如今趙小丫不在床上,那床上……

  李大嬸的目光落在劉彩鳳死命護著的被子上,想到趙家還有另一個閨女,年紀小小就艷名遠播,她心頭一樂,立刻上前要將被子拉開。

  「妳做什麼?」劉彩鳳吼道。

  「讓我瞧瞧。」李大嬸堅持要扯開被子,跟劉彩鳳推拉了起來。

  李虎在一旁見了,也跟著扯被子,嘴巴還不停的吼著,「媳婦,我要媳婦!」

  「放手,你這個死傻子。」劉彩鳳怕李虎真把被子扯開,急得一巴掌揮了過去。

  李虎被打了一巴掌,先是一傻,最後忍不住哭出聲,「娘,好疼。」

  李大嬸就這麼個獨苗,雖是個傻的,但也是擺在心尖上,聽李虎喊疼,立刻護犢子的吼道︰「殺千刀的!妳敢打我兒子,看我怎麼收拾妳!」

  屋子里亂成一團,劉彩鳳死命的護著被子,白白的挨了李大嬸好幾下,氣得牙癢癢。

  趙小丫連忙擠進去,「娘、嬸子,妳們別打了。」

  她試圖將人給拉開,卻像是不經意被絆了下,手胡亂的一扯,用力扯開被子,直接跌倒在地。

  趙雪只感覺眼前一亮,整個人登時顯露在眾人的目光之中。

  「瞧!真是趙雪!」

  驚呼聲響起,趙小丫連忙起身拿著被子重新將趙雪蓋上,「姊姊,都是我笨手笨腳,對不起!姊姊,我給妳蓋回去。」

  趙雪一看到眾人就知道完了,雙手一揮用力的推開趙小丫,「滾開!不用妳假好心。」

  趙小丫被推倒在地,無辜的雙眼含著淚。

  劉彩鳳此刻也顧不得跟李大嬸扭打,上前抱住自己的閨女,氣得渾身發抖,用力的踢了趙小丫一腳。

  趙小丫沒躲,硬生生的受了。

  「趙家嬸子,妳這心也偏得太過了。」一時之間替趙小丫打抱不平的聲音響起,「今天干出失節破事的可是趙雪,妳不教訓趙雪就罷了,怎麼還動手打小丫?」

  「我打我閨女關你們什麼事,全部都給我滾出去!」劉彩鳳顏面盡失的大吼。

  趙雪被眼前的陣仗嚇傻,忍不住將臉埋在劉彩鳳懷里嚎啕大哭。

  「劉彩鳳,我告訴妳,現在要打發我可不成。」李大嬸不客氣的直呼其名,她一心盼著兒子娶到媳婦,至于對象是趙小丫或趙雪都行,但若真論私心,能娶趙雪自然是更好,畢竟劉彩鳳對這個閨女偏心到沒邊,兒子娶了個受寵的,將來她才更容易討得好處,「咱們先把親事給說定了。妳是趙雪吧,也別哭了,嫁人是喜事,等嫁進李家,虎子會待妳好的。」

  趙雪聞言身子一僵,想到流著口水的李虎,埋在劉彩鳳懷里的頭猛力搖著,「我不嫁!我才不嫁傻子。」

  「說什麼傻子。」李大嬸笑容消去,「這是妳夫君,跟妳躺了一張床,蓋了同件被,這麼多雙眼楮都瞧見了,妳不嫁也得嫁。」

  「胡扯什麼!」劉彩鳳不管不顧的睜眼說瞎話,「少在這里胡說八道壞我閨女名聲。」

  李大嬸的臉色變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燈,嘲弄的一哼,「現在才要名聲?妳當這些鄰里是瞎的不成?昨夜可是妳求我帶虎子來,說要將閨女嫁給我家虎子,還收了我五十兩銀子,現在要反悔可遲了。」

  「我放虎子進來是要睡趙小丫,可不是……」劉彩鳳話一出口,心里暗道壞了,立刻閉上嘴,但話已落入外頭鄰里的耳里。

  竟設計敗壞自己閨女的名聲,這還真是前所未聞,鄰里無不鄙夷輕視。

  聽著外頭傳來一陣竊竊私語,眾人看著趙小丫的眼中透露同情,劉彩鳳就算平時再潑辣,如今也是滿臉通紅。

  趙小丫委屈的紅著眼,喃喃道︰「我還想著家里怎麼可能平白無故有外人進門,還睡在我的床上,原來一切都是娘……」說到最後,聲音帶了哽咽,「娘……我跟姊姊都是妳的閨女不是嗎?為何要這樣對我?我到底是不是妳親生的?」

  「天可憐見,小丫這話還真是說進我們每個人的心里去了。」柳嫂子向來厭惡劉彩鳳的作派,曾經富貴又如何,早就已經敗落卻還想著過去的風光,平時雖有些舊識寄來不少好東西,但這樣就以為自個兒也是富貴人家似的眼高于頂,令人不喜,「我也挺懷疑小丫到底是不是妳親閨女,妳這麼對待小丫,也不怕天打雷劈。」

  「她從我肚子里爬出來,我想如何待她是我的事。」劉彩鳳像是瘋了似的沖出去,拿起掃把趕人,「全都給我滾出去!」

  村民一陣罵罵咧咧的被趕出門,李大嬸倒是一臉的洋洋得意,「我告訴妳,瘋婆子,不管是趙小丫也好,趙雪也罷,總之過幾日我便派媒婆過來。」

  劉彩鳳沒響應,將人全都趕出去,用力的將門拴上,接著沖到趙小丫面前,抬起掃把就往她身上招呼。

  趙小丫靈巧的一閃。

  劉彩鳳瞪大了眼,「死丫頭,妳敢躲!」

  「前幾日我說不嫁,妳不答應,硬是痛打我一頓,我當時不閃不躲,還以為讓妳打罵一頓,妳消了氣後就會改主意。」趙小丫目光灼灼的指控劉彩鳳,「沒想到妳今日使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想要壞我名聲,逼我出嫁。娘,我孝順但不是傻,妳既然不把我當閨女,我又何必敬妳為娘親?」

  劉彩鳳聞言心像是火在燒一般,「明明就是妳陷害妳姊姊,不然她怎麼會在妳床上?」

  「娘,昨兒個是姊姊說要進我屋子里跟我聊聊,我燒水時看她有些累,便背她回我屋里睡會,打算等會兒再叫她起來洗浴,我也不知為何燒好水之後會困得直接睡在灶房里。」

  劉彩鳳一時啞口無言,她自然不會懷疑趙小丫說的話有假,畢竟她性子懦弱,給她十個膽也做不來這陷害的事。

  十有八九是趙雪下手時出了錯,下藥下到自己身上,又陰錯陽差的睡到趙小丫床上,才有了今日這一團亂。

  她的心一陣悶痛,「不管如何,李家妳是不想嫁也得嫁。」

  「娘,李虎跟姊姊躺在同張床上,我再不知事也明白姊姊的名聲毀在李虎手上,所以我不可能嫁給李虎。」

  「閉上妳的嘴,李虎算什麼東西。」劉彩鳳吼道︰「妳姊姊長得好,性子溫和,妳連她一根頭發都比不上,妳這副鬼樣子能嫁進李家還是福氣—— 」

  「既是福氣,就留給姊姊吧。」趙小丫氣極,打斷了劉彩鳳的話,「縱使我比不上姊姊,但至少並未失節,娘這輩子一心想要替姊姊找個富貴人家,只怕是難了。」

  在屋子里的趙雪聞言像是瘋了似的沖出來,抬起手一巴掌就往趙小丫的臉上揮去,嘴上還惡毒的嚷著,「妳這個陰險毒辣的賤蹄子!」

  趙小丫眼底一冷,輕易的握住她的手腕,「姊姊,這句話該留給妳自個兒。」

  趙雪手腕發疼,看著她陰狠的雙眼,沒來由地一陣顫栗,「妳—— 是妳陷害我!」

  「天地良心。」她的聲音輕柔得可怕,目光如炬的看著趙雪,「到底是誰想陷害誰?」

  趙雪一張臉鐵青,想到日後自己的名聲和閑言閑語,恨不得死了一了百了。

  「膽子肥了,還想打妳姊姊,妳這個不孝的東西,我今日不教訓妳,妳真要上天了!」

  看到劉彩鳳揮過來的掃把,趙小丫不客氣的將趙雪給推出去。

  劉彩鳳來不及收手,掃把直接打到趙雪臉上,竹枝劃過她的臉,細致的臉頰立刻出現兩道血痕。

  「啊!」趙雪尖叫著捂住臉。

  劉彩鳳嚇得手中的掃把掉在地上,急忙上前察看,「怎麼了?快讓娘瞧瞧。」

  「好疼!娘—— 我的臉!我的臉好疼。」

  趙小丫冷眼看著劉彩鳳緊張的護著趙雪,她活了兩輩子都無法理解為何自己聽話乖巧卻始終得不到母親同等的關懷。曾經她介意,但如今已經看淡,因為上輩子曾有人告訴她—— 不奢求就不會痛苦。

  所以她記得了,只要心里有一點渴望時,她的腦海中就會出現這個句子。

  她看著站在院子另一頭一臉愁眉苦臉的趙老爹。

  旁人都看得清的事,趙老爹自然也是明白,今天這場大戲擺明了是劉彩鳳要設計自己的閨女。

  趙小丫不知道她爹心中是何感受,或許有怒、有怨、有不甘、有不舍,但不管如何,他雖是這個家中待她最好的,卻終究只會對她在家中的處境視而不見。

  趙小丫沒理會母女倆,走到角落背起竹簍,頭也不回的出門。

  她不會天真的以為這對母女會就此放過她,只是她不害怕。

  她相信經此一事,這一世再不一樣。她早晚會離開趙家,離開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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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2:55 PM

【第三章】崩壞的將軍形象

  接下來的日子家中氣氛沉悶,趙小丫卻如既往,該幹的活點也沒少干。

  大清早,劉彩鳳惡氣的讓趙小丫上山,要她讓把這幾天把西屋的房裡都填滿柴火,不然不許她吃飯。

  趙小丫餵了雞之後應了聲,隨著要去田里幹活的趙老爹出門。

  趙老爹路上語未發,到了自家的田地,欲言又止的看著趙小丫,最後只吐了句,

  「自個兒上山小心點,別往深山去。」

  「知道了。」趙小丫點點頭,權當沒看到趙老爹臉上的糾結。

  以趙雪的心性,要她嫁給李家的傻子定是情願死也不會點頭。爹今日欲言又止,十之八九是劉彩鳳和趙雪已經尋到解套的方法,爹想告訴她,但最終還是選擇沉默。

  這幾日劉彩鳳和趙雪對她十分冷淡,時不時的諷刺幾句卻沒再動手,畢竟趙雪臉上的疤時刻提醒她們,她現在不會乖乖的讓她們打。

  趙雪臉上的疤很淡,大夫說不會破相,趙小丫心裡覺得還真是可惜了。

  她走上山徑,往深山里走。

  這幾座大山是活生生的寶庫,她記得小時候鬧過幾年饑荒,不少地方都有人餓死,但附近的幾個村子靠著這幾座大山,無人因饑餓而亡。

  這些年日子慢慢的緩過來,熱鬧的城鎮重新活絡,城裡的酒館和大富人家都將山里的野物當成稀罕物。

  她回想起上輩子失聰,在趙老爹的幫忙下離開村子,個啥都不懂的小村姑輾轉到了京城,在酒樓落了戶,慶幸遇到個好心的寡婦廚娘把她帶在身邊,不單教她做藥膳,還讓她跟著自個兒的閨女學識字,讓她看懂菜譜。

  趙小丫想離開趙家,但是身無分文,這些都是奢想。她沒別的本事,所能依賴的不過就是上輩子比別人多幾年的見聞。

  昨天夜里下了場雨,地上泥濘,本就破的鞋底令趙小丫的棉鞋被浸濕,她忍著雙腳不舒服繼續往前走,盤算著若是能弄些山貨、藥材,拾掇好後上竹樓找老爺爺,以老爺爺對她的關愛之情,應該願意幫她拿到城里賣。

  走了好段路,她出了層薄汗,抬手擦了擦,呼了口氣。

  這幾天劉彩鳳對她有氣,她天只有頓飯,如今竹簍里的個饅頭便是她天的吃食。

  今天她走得遠了,現在雖餓卻沒有拿出來吃。

  幸好今天運氣好,在深山林里看到菇群,這里顯少有人走動,趙小丫霎時忘了饑餓和不適,興奮的采摘。

  雖說掙錢重要,但小命更寶貴,她怕山里的大家伙,興奮采摘之余不忘留意周遭的動靜。

  沒多久的功夫,她采了半個簍子,還發現了些有用的藥材。

  她看著四周,不由嘆了口氣,真後悔當初對藥材只學了個皮毛,若是懂得多些,她攢錢的路應該會多條。

  意會到自己的貪念,她忍不住笑自己,如今人生能重來次,她該知足了。

  趙小丫忙得起勁,突然聽到聲悶響,嚇得抓起竹簍轉身就往山下跑,只是沒跑幾步便因為入耳的申吟聲停下了。

  原以為是遇上野豬、猛獸之類的大家伙,但現在聽來,似乎是……人?

  她停下腳步仔細聽,當真是人的申吟聲,隱約還能聞到伴著微風吹來的血腥味。

  自小在大山底下長大,她很清楚血腥味容易吸引山中的野獸,因此想也不想的朝著申吟聲而去。

  尋了好會兒,她終于在棵野果樹下發現了人。

  這種野果成熟時會轉紅,個頭小,酸得令人牙疼,喜歡的人很喜歡,不喜的人是連踫不踫。

  看著四周散了地的野果,要不是那人動也不動,趙小丫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敢這個人是為了采野果,時不察從樹上摔了下來?

  她上前將人扶起來,讓他倚靠著樹坐著。

  那人的血自額頭流下,布滿了整張臉,看起來十分駭人。

  她拿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去血跡,慢慢的露出對方的長相,眼前的五官令她呼吸窒。

  周屹天?不禁覺得臊得慌,他的身手向來敏捷,誰知竟會時失足跌下樹,若這事兒傳出去,他的顏面何存?

  他目光凶狠的看著趙小丫。

  趙小丫接觸到他的眼神,心中陣激動,忘了閃躲,只是愣愣的看著。

  面對眼前這張稱不上好看,雙眼楮卻格外明亮的臉,周屹天抽了下嘴角,窘迫之余口氣也不客氣,「今天的事不許說出去。」

  趙小丫不知他心中羞惱,但只要他開口,她自然聽話的點頭。

  看她乖巧的樣子,周屹天還算滿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夏枯草上。

  他因習武,自幼大小傷不斷,自然知道這是止血的藥草,便問︰「你懂醫?」

  趙小丫點頭又搖頭,她上輩子跟寡婦廚娘學藥膳,所以對藥書有興趣,簡單的藥材懂,但實在稱不上懂醫。

  他略微不耐的看著她,「這是何意?」

  她怯怯的露出一抹笑,平淡無奇的張臉霎時亮了起來,周屹天微愣了下。

  趙小丫是真的開心,上輩子如同神只般的人,如今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還跟她說話。

  上輩子她常想象他說話的聲音是如何,如今如願,發現與她想象的不同,不過終歸都是悅耳好聽。

  她正要說話,周屹天卻不耐地揮了揮手。

  「算了,我不想知道。」周屹天方才看她笑就呆了,在心中對自己唾棄了番,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發現腿似乎使不上力,他的眼底閃過絲陰郁。

  他看今日天氣好,自個兒跑到深山里轉轉,本想打點獵物回去炫耀炫耀,誰知道出師不利,為了摘野果子在這深山老林跌斷腿,面前只有個瘦骨嶙岣,身補丁衣服,看起來像乞丐的小丫頭。

  他從衣襟內掏出錢袋,原想賞她幾兩銀子,但看她骨瘦如柴的樣子,索性將整個錢袋丟向她。

  趙小丫接過他丟過來的錢袋,臉上難掩驚訝,入手的重量讓她知道錢袋里的銀子不少。

  她連忙搖頭,想將錢袋還回去。

  「拿去。」周屹天不客氣的揮開了她的手,「爺送出去的東西就沒想過拿回來。」

  他的力氣大,打在手背上,傳來的痛楚令趙小丫的身子縮。

  周屹天注意到她的神情微變,莫名有些心虛的移開視線,粗聲道︰「收著就是。」

  他的口氣令趙小丫靜了下,如今的她縱使有上輩子的記憶,但依舊是個缺衣缺食,無

  所有的小丫頭,她要離開這里,單靠自己的兩條腿是痴人說夢,所以周屹天給的銀兩……她拒絕不了。

  她的心橫,將錢袋子收妥,記住了今天周屹天的恩情。

  上輩子她與他的緣分起因于她干活的酒樓,那里的藥膳名震京城,周屹天大久戰場,身暗傷,又有胃疾,藥膳正合他胃口,所以他成了酒樓常客。

  他待人向來冷淡,難得對失聰的她有過幾分關心,甚至親點了她伺候。

  她日夜窩在灶房,卻因為遇上他而過了段好日子,原本看她諸多不順眼的酒樓當家不單對她和善了幾分,還擔心她粗手粗腳得罪貴人,特地尋了人來教導她,之後更大方的給她做了幾身新衣裳,那些衣服是至今兩輩子以來最好的。

  她懦弱愚昧了輩子,失聰後無聲的世界反而使她的心開竅了。

  她不像酒樓當家以為自己入周屹天的眼,而是看出他點她伺候只是因為他防人心重,而她失聰安靜,恰好適合。

  無求便無痛——這是次他醉酒時,她看到他用手沾了酒水在案桌上寫下的幾個字。

  她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奢求多了就害怕失去,失去太痛,索性開始就不求了。

  她不懂以當時他的身分,還有何事能傷他至此?她好奇卻沒問,莫名的牢記這句話,始終謹記身分不敢逾越半分,因為她知道一旦逾越,她連在他身邊當個奴才的資格都無。

  因為遇上他,她學著成為一個會伺候人的奴才,但她很快樂。

  她重生回來,一心想離開趙家,更想再去京城。就算走上輩子的路也無妨,等他凱旋而歸那日,他們終會再見。

  只是老天仁慈……趙小丫露出抹笑,她竟在周屹天年少時便遇上了他。

  周屹天用眼角偷瞄了她眼,就看見她一臉傻乎乎的笑,莫名也想跟著笑,真是瘋了。

  他語氣不善的道︰「天色不早了,你走吧。」

  若是平時,趙小丫肯定聽話的轉身離去,只是他受著傷,她不放心。

  看她不動,他陣氣惱,「怎麼?你留著是想看我笑話不成?」

  她不懂他為何要發脾氣,在她的印象中大將軍是個冷漠少言的硬漢,可不像眼前這個爆竹似的少年,她側著頭好奇的打量他。

  上輩子的他、此生的他,截然不同……

  他被看得心虛,一陣火大,「我告訴你,小乞丐,我沒事,就算沒有你在,老子也可以自己走下去。」

  被叫成小乞丐,趙小丫沒有生氣,只是眼底閃過不解,最終目光落在他的腳上。

  「看什麼?」周屹天注意到她的視線,欲蓋彌彰的動了動腳,卻因為拉扯而臉色白。

  趙小丫的神情變,不顧他的不悅,伸出手踫他的腳。

  周屹天立刻痛得嘶了聲,脫口罵道︰「小乞丐,你找死啊!」

  趙小丫對他的咒罵彷佛未聞,回想起上輩子大將軍出身侯門,威名遠播,戰功顯赫,唯美中不足的便是跛足。

  每每談起,無人不道聲可惜,趙小丫自然也不例外,每次看他走路,心頭總是一緊,原以為他的殘缺是因為要換得天下太平,上陣英勇殺敵,肩承天下人苦難的結果,但如今看來……

  趙小丫突然明白為何上輩子周屹天不願多提腳傷,原來真相是……

  她抬頭看了看果樹,又看向散落在地上的野果。

  原來是摔下樹來落下的病謗,真相令趙小丫的腦海空白了片刻。

  看到趙小丫的神情,周屹天覺得尊嚴受損,「小乞丐,我告訴你,你若把我摔下的事傳出去,我會宰了你。」說完,他憤憤的想要站起身,但才動就已經冷汗涔涔。

  趙小丫不假思索的伸出手壓住他的肩,強迫他坐回去。

  周屹天氣急敗壞的瞪她。

  看著他倔強的模樣,趙小丫好氣又好笑,為了自個兒的面子,腿都不要了。

  她搖著頭,縱使多年之後他再英勇,如今也不過是個受傷的少年。

  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因為她死咬不嫁,被餓了好幾天,躺在床上動也不能動。

  他在山上受傷肯定無人相助,延誤醫治所以損傷了右腿。

  趙小丫飛快的打量了下四周,並無適合之物,最後她的心一橫,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翻開自己的衣裙。

  周屹天驚,「你做什麼?」

  她沒有理會他,因衣服舊了,上頭都是補丁,用力一撕就破了。

  周屹天睜大著眼看她將內裙撕成布條,他頓時啞口無言。

  趙小丫蹲在他的面前,將撕妥的布條用力地纏在他的腿上。

  「疼、疼……輕點。」周屹天張臉慘白,「小乞丐,你這是要殺人啊!」

  她彷佛沒有聽到他的話,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許,出口的聲音卻跟手勁不同,全然的輕柔,「忍忍,沒綁緊腿會壞的。」

  她的聲音令周屹天時間忘了疼,脫口說道︰「你會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啞巴。」

  趙小丫分心的看了他一眼,隱約覺得前世那個高高在上的將軍形象崩壞,不過她不覺得失望,反而有些欣喜。

  以前她總心疼他位居高位卻身孤寂,如今這樣很好,年少的他至少有些「人味」。

  牢牢地將他的腿固定好,她松了口氣,抬頭對他笑,「你再忍忍,我去找人來抬你下山。」

  「不用。」周屹天臉色慘白,但還是倔強拒絕,「我自個兒能走。」

  跌下樹已經夠丟臉了,再被抬下山,面子真要被放在地上踩了。

  趙小丫不認為這是好主意,但他臉堅持,她也只好把叫人的念頭放下,因為她擔心自己前腳去叫人,他後腳就孤身一人離開。

  老天安排她遇上他,她就絕對不會讓他的腳再有個萬。

  她拉過周屹天幾乎是自己兩倍粗的胳臂,繞過後頸搭在肩上,用盡力氣扶他站起身。

  周屹天痛得嘶了一聲,「你別不自量力,把爺摔了,你賠不起。」

  「你放心,我力氣很大。」趙小丫很正經的說︰「我摔了自個兒都不會摔了你。」

  這話飄進耳里,周屹天不由得怔忡,低頭看著勉強到他肩膀的趙小丫,沒有察覺自己耳尖都紅了。

  趙小丫沒有留意到他的異樣,咬著牙緩慢而穩健的往山下走。

  周屹天心中糾結著推開或不推開,最後因腿實在太疼了,想著他狼狽的模樣她都瞧進了眼里,他索性死豬不怕滾水燙,不客氣的將半邊身子都壓在她身上。

  趙小丫分攤了他大半的重量,走得艱難,沒會兒功夫額頭上已布滿薄汗,但她始終、咬牙不吭聲。

  周屹天居高臨下看著她認真的小臉,眼楮不自在的微眯了下,難得良心發現,試著不將身子依向她。

  趙小丫察覺他的意圖,抬頭看他一眼,對他笑,「別動。沒關系,我力氣大,撐得住。」

  對上她清澈的雙眸,周屹天神情微動,為了掩飾不自在,移開目光不看她的眼楮,嘴巴還不討人喜歡的咕噥了聲,「真矮。」

  趙小丫聞言也沒生氣,反而臉上笑意更深。她確實不高,從小到大吃不飽-所以縱使明年就十五,個子還是不高,而且以後也不會再長……

  兩人相互扶持,出了整身汗後終于下了山。

  趙小丫微喘著氣踏上較為平坦的黃土路,不知要將他送到哪去,才抬頭要問,周屹天已經先開了口——

  「往西走,那里有片竹林知道吧?」周屹天的語調帶了絲不易察覺的嘲弄,「里頭住了個吃人的老頭子。」

  趙小丫不解的看他眼,他出身京城昆陽侯府,怎麼也聽聞過這個流傳在附近鄉野的不實傳聞?

  「我告訴你,小乞丐,」周屹天像是想討回面子似的,瞪大眼裝出凶狼的樣子,「我就住竹林里,怕了吧!」

  她看出他存心想要嚇她,可惜要令他失望了,她壓根就不怕,反而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到她的笑容,他愣住,「小乞丐,你不怕嗎?」

  趙小丫笑著搖頭,她當然不怕,只是驚訝他會認識老爺爺。

  她扶著他,轉了方向往竹林走去。

  「你要扶我過去?你真不怕那個老頭會吃人?」

  「那是假的。」趙小丫的聲音難掩笑意。

  周屹天無言了了會兒才開口,「難得遇上個不怕老頭子的。平時我見他那間破竹樓沒人上門,竹林也沒人敢踏入,還以為他就是個令人膽魄心寒的鬼見愁。」

  「他們都不懂。」趙小丫語帶真誠,「爺爺人很好。」

  周屹天嘲弄的低頭看著趙小丫,入眼的頭發像稻草似的泛黃,看就吃得不好,看了不舒服,索性不看,可看她的眼又不自在,只能盯著她的嘴。

  她的嘴因笑意而微彎,挺小、挺可愛的。

  「爺爺?你為什麼叫他爺爺?」

  若是別人,趙小丫肯定不會多言,但因為是他,她很老實的回答,「從我見他第眼開始我便叫他爺爺,他人很好,會給我吃的。」

  「給你吃的?」周屹天的心莫名緊,「你吃不飽嗎?算了,看你這丑樣就知道,肯定沒吃飽過。」

  趙小丫微低著頭,沒有答腔。

  周屹天撇了撇嘴,咕噥著說︰「沒想到那老頭子還有點人性。」

  她聽出周屹天口氣中對老爺爺的熟稔,心中好奇,但終究沒有多問,她不顧他路上叨念,堅持扶他穿過竹林,將他送到竹樓前。

  這間建在林中的兩層竹樓前有個小院,小院架起竹架,絲瓜藤爬滿架上,架下的竹椅旁擺著竹桌,微風吹拂,帶著絲遺世獨立的味道。

  周屹天伸長脖子打量四周,看四下無人,立刻不客氣的趕人,「小乞丐,成了,你送到這里就成了,快走、快走。」

  趙小丫的手放在圍著小院的竹籬門上,看出他的急切,但為了他的傷,她沒有理他。

  周屹天見她不聽話,不由得氣惱,「小乞丐,你的臉皮怎麼這麼厚?我都叫你走了你了還死賴著不走。我告訴你,立刻把我放開,我自個兒能行。」

  「你不行。」趙小丫抬頭悶聲反駁,「你的腳受傷了。」

  她柔柔的反駁令周屹天倒抽了口氣,「小乞丐,什麼叫我不行?我不過是受了點傷,哪里不行了?老子告訴你……」

  他的話因為看到從後院走過來的顧喬成而驀然隱去,下意識的推開了扶著自己的趙小丫,但腿登時痛,差點倒在地上。

  顧喬成神情變,幾個大步到他面前,扶住了他。

  「小乞丐,你干麼放手?」為了面子,周屹天不客氣的看向趙小丫。

  趙小丫臉的無辜。

  「這是怎麼回事?」顧喬成不想理會周屹天三不五時的胡說,將人扶坐在院里的竹椅上,看向趙小丫。

  趙小丫正要開口,周屹天卻搶先步道︰「還不是這個小乞丐。我早去深山晃了圈,意外看到有頭野豬朝這丫頭沖去,偏偏她只顧著采藥,我為了救她,時匆忙不小心跌了跤,但就算受傷,我還是把野豬打跑了。我這腿也沒什麼事,只不過她為了報答我這個救命恩人,硬是要扶我回來。」

  趙小丫難以置信的聽他顛倒黑白,前世那個高大威武的將軍形象真的徹底毀壞了……

  周屹天察覺她的目光,不客氣地回瞪她,無聲的警告。

  趙小丫雖然不解為何周屹天要說謊,但還是乖乖的言不發,沒有反駁。

  顧喬成向來精明,看著兩個小輩交換的眼神也知道事情不如周屹天所言,但他沒當場拆穿,只是打量著趙小丫,語調中帶著絲不易察覺的擔心,「你可有傷著?」

  趙小丫連忙搖頭,對顧喬成笑,「沒有,我很好。」

  「沒有便好。」顧喬成這才有心思轉身低頭看著坐在竹椅上的周屹天,看他額上也有傷,強忍著打人的沖動,口氣不善的斥道︰「你是有多大的臉,人高馬大的還讓個小泵娘扶下山。」

  顧喬成的話太傷自尊,周屹天忍不住反駁,「我也不想讓她扶,是她死命巴著我不放。」

  顧喬成忍住伸出手捶向周屹天的肩膀,「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

  周屹天捂著被打痛的肩膀,「死老頭,你還是不是人?沒看到我還傷著呢。」

  「就你這麼點小傷,算什麼事兒。」

  趙小丫被兩人不甘示弱的大嗓門給驚得心跳,愣愣地不知所措,只是看到顧喬成舉起的手又要落到周屹天身上,她想也沒想的擋在周屹天面前,臉祈求的看著顧喬成,「爺爺,你不要生氣,他沒說錯,確實是我堅持要扶他下山,你別打他,他受傷了。」

  顧喬成看著將周屹天護在身後的趙小丫,神情微變,最終不太情願的放下手,「他就是個白眼狼,對他好沒用的。」

  才從趙小丫護著自己的事回過神,聽到顧喬成的話,周屹天的火氣又升了起來,「死老頭,你說什麼鬼話?你自己心歪,看別人也是歪的。」

  趙小丫差點轉身對周屹天跪下,只想求他少說幾句,她還真不知他竟是個嗆人的能手。

  「你聽聽、聽聽。」顧喬成氣得搖頭,「孽障!」

  趙小丫覺得顧喬成這話說得嚴重,輕聲說道︰「爺爺,他受傷,脾氣難免不好,你就別罵他了。我看他的腳傷挺嚴重的,得找個大夫瞧瞧才成。」

  顧喬成看周屹天依然副人嫌狗憎的模樣,實在看不出他有何大礙,只是看到趙小丫雙眼中的祈求,他不禁心中軟。

  小丫頭平時不多話,今天為這小子求情實在難得,單就這份難得,顧喬成點了點頭,

  「知道了,明日得空我便送他進城看大夫。」

  趙小丫聽到明日才看大夫,心中急,周屹天的腿斷了,早些看大夫,日後落下病謗的機會便越小。

  「爺爺,時辰還早,不如今天去吧。」

  離村里最近的光州城里有醫術高明的大夫,坐驢車的話大概個時辰便到了。

  周屹天見她為自己焦急,覺得耳尖好像又發燙了起來,他不自在的揉了揉,嘟囔說︰「你別多管閑事,我的腿沒事,今日去、明日去都可,就算不去也不會有大礙。」

  趙小丫輕咬著下唇,微轉過身,圓圓的大眼楮直勾勾地看著他。

  周屹天被看得莫名心虛,這個丫頭長得黑黝黝的,五官不出色,眼楮倒挺漂亮的……莫名的,他閉上了嘴,不再堅持。

  顧喬成也覺得趙小丫小題大作,但在心中衡量了番,最終改了念頭,同意今日送周屹天進城看大夫。

  趙小丫見狀松了口氣,笑得眼楮都成了彎月。

  看到她的笑臉,周屹天忍不住說了個字,「傻!」

  趙小丫沒有生氣,只是繼續笑著。  


【第四章】斗嘴不休的祖孫倆

  趙小丫看著放在院子一旁的車斗,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坐過幾次車。

  村子里沒人有本事養馬,倒是能養得起驢、牛,但除了顧喬成外,也只有村長家有養。

  她上輩子進京時倒是狠了心,因為身子弱又怕被追回去,所以花了大筆銀子坐上馬車,當時在光州城集市的驛馬站付了三兩銀子,走三天才到京城。

  她憑著記憶在車斗上鋪上放在旁的玉米桿,又看了看四周,沒有適合的東西,只好等顧喬成拉來毛驢才道︰「爺爺,可不可以拿幾床被子?」

  顧喬成眼便看出趙小丫的念頭,「他就是個糙小子,不用嬌養得像姑娘——」

  「被子在我屋里。」周屹天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指了指竹樓,「進去右側第二間房。」

  趙小丫先邁出步伐,才想起竹樓主人是誰,硬生生的停下腳步看著顧喬成。

  顧喬成無奈,揮了下手讓她去。

  趙小丫笑,連忙進去竹樓。

  今日還是她第一次踏進竹樓,以往她頂多到院里就走了。

  她目光飛快的看了眼陳設簡單卻典雅的廳堂,往右進了房。

  如同竹樓其他幾處般,這間房采光極好,左右的兩扇窗各自能看到前院和後院房間里頭除了竹桌、竹椅外,最醒目的便是張靠在窗邊的大床。

  她把抱起了床上的被子,綿柔的觸感令她微愣。這是極好的料子,就這麼鋪在玉米桿上……她目光向四周掃了掃,偏偏除了這床被子外沒有適合的東西,最後心橫,心想若弄髒了,大不了她再來洗干淨。

  周屹天樂陶陶的看著趙小丫忙活,顧喬成則看他的表情十分不順眼,要不是顧念趙小丫在,他的巴掌肯定不客氣的往死小子身上招呼。

  「你跟你爹一個樣。」不能動手,顧喬成便不留情面的動嘴,「本事沒有,就張嘴皮子會使喚人,來我這里還當大少爺,真是個混帳東西。」

  顧喬成的話令周屹天原本愉悅的神情陰沉了下來。

  趙小丫鋪好被子,確定舒適後跑過來伸手要扶周屹天。

  周屹天手揮,拒絕了她的好意。

  趙小丫不知道為何他的情緒變壞了,轉頭看向同樣抿著唇的顧喬成,看來方才兩個人又吵上了。

  身為個外人,她自知沒有權利多言,只能在心中嘆,「爺爺,你們趕緊出發吧。我的竹簍還在山上,得回去拿,就先走了。」說完她沒等兩人開口就跑著離開。

  周屹天看著她的背影,嘴巴動了動,終究聲不吭。

  他並不是氣惱她,而是不悅老頭子提到他爹,就因為老頭子不喜歡他爹,所以連帶的也看他不順眼。

  顧喬成抬頭看了眼天色,趙小丫這麼來往,等到再下山只怕夕陽都西下了,他不由得埋怨的看了周屹天眼,這個小兔崽子盡會給人惹麻煩。

  原想再訓幾句,但看周屹天一臉蒼白,他只能把話吞進肚子里。

  「你若不願,大可不用理我,我這腿不看大夫也成。」周屹天冷哼了聲,「那個小乞丐小題大作。」

  「別口聲小乞丐,人家有名有姓。」顧喬成終究伸出手將周屹天給扶起,這個臭小子怎麼偏偏是女兒唯一留下的骨血,想要丟下不管又舍不得。「她叫趙小丫。」

  周屹天本要拒絕顧喬成的援助,但聽到他的話,時忘了動作,「趙小丫?你說笑吧?姓趙,就叫小丫?她爹娘未免太省事省心,我看這丫頭八成是撿來的。」

  顧喬成沒好氣的將人扶上車斗,看他明明痛得冷汗直流,張嘴還能打趣人家的名字,不禁啐道︰「別取笑人家,人家小小年紀三更天就知道起來干活,將家老小懊做的事都做得妥妥貼貼,而你呢?你有什麼?」

  「我也常在三更天就起來練拳。」周屹天不是針對趙小丫,就是下意識反駁顧喬成。

  「是啊!練拳,有點功夫就以為了不起,說穿了空有身武勇,不思進取,就是個人嫌狗憎的混不吝。」

  周屹天躺在鋪著錦被的車斗,底下的柔軟令他的疼痛舒緩了些許,原想嗆回去,卻因為趙小丫這份心細而心情挺好,所以難得的沒吭聲。

  反正老頭子嫌棄他也不是第一次,要是都放在心上,他的日子就不用過了。

  顧喬成催著毛驢邁步後才道︰「我看你這腳傷了,也不能跟我上山,早點回京吧。」

  幾乎每年盛夏,周屹天都會自京城來到大山村,讓顧喬成帶著進山里待上三、四個月。

  顧喬成雖然嘴上總說不理死小子,但終究還是盡力的將所學教周屹天。

  他沒指望周屹天名揚天下,但至少也別辱了祖上功勛。

  顧喬成出身不高,但自小就有大力氣,從軍之後從當小兵起就在周屹天的曾祖父周釗麾下,因受到周釗重用,所以路坐上了副將之位。

  可惜周釗死後,接位的侯爺不論武學造詣或聰明才智皆不如祖上也就罷,偏偏還愛流連

  勾欄,雖沒鬧出太大丑事,但侯府後院鶯鶯燕燕不少。

  最後真正令昆陽侯府的旌旗消失在戰場上的,卻是周屹天那個不成材的爹——周堂堯。

  身為周釗最疼愛的孫子,周堂堯偏偏是個手無縛雞之力,鎮日醉心詩詞、傷春悲秋的文人。

  當年要不是閨女死心眼硬是要嫁,顧喬成是絕對瞧不上這樣沒有氣概的男子。

  「放心,不用你開口,我想走自然就會走。」周屹天半臥在驢車上,他知道老頭子打心眼瞧不起他,偏偏他犯賤,眼巴巴的往老頭子跟前湊,為了向老頭子證明自己,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每年他最盼望的便是來這里跟老頭子過日子。

  侯府雖大,但他從沒當成是家,而這個竹樓因為有老頭子在,令他心中有了歸屬。

  老頭子愛吃野果,他這腿便是為了給老頭子采摘時摔的,可是他的用心老頭子似乎永遠看不見……

  周屹天試圖動動腿,被綁得太緊,十分不舒服,想起這布條是這趙小丫的衣裙,不自在的神情浮現在臉上,生平第次,他竟有被視為至寶的感覺。

  「老頭兒,過了這個年,我要到漠北去。」

  顧喬成的心擰,啐了句,「太早。」

  周屹天輕聲哼,抬頭看著金燦燦的陽光,這天還真熱,「我倒覺得正好。」

  「你還未娶親,你爹能同意?」

  「為何要娶親?」周屹天冷冷的道,他與當今昆陽侯雖為父子,但並無太多交集,不論他是看待侯爺或是侯爺看待他,都存著太多復雜心思。「我爹同不同意,我都去。」

  「胡鬧。」顧喬成真的火了,侯府長房的獨苗至今還未成親留下後嗣,竟然就妄想上戰場。

  「我怎麼胡鬧了?」周屹天嘲弄的說︰「我自小聽多了你的事,但我瞧你不過是個糟老如子,憑你都能在漠北闖出名號,我就不信如我玉樹臨風、風華絕代的模樣還會輸給你。」

  要不是他現在臉蒼白,顧喬成點都不介意拿鞭子狠抽他頓。

  玉樹臨風、風華絕代……顧喬成想對周屹天吐口水,難不成他天真的以為上戰場是看臉論勝敗?

  「混帳東西!」他罵道︰「上戰場不是過家家,別把戰場殺戮等閑視之,那是修羅場,不是生就是死。」

  「冷靜點,老頭子。」周屹天將雙手撐在腦後,不知是否可以將老頭子的氣憤當成他心中還是有點關心他,「人生萬條路,萬般難,戰場上不是生就是死,反而簡單。」

  顧喬成氣急反笑,「你這破孩子真不怕死。」

  「死得其所就不怕,就怕死得不明不白。」周屹天口氣懶散。

  「是啊!」顧喬成陣氣惱,「你死了就便宜了二房。」

  周屹天的眼底閃過絲銳利,「沒有這日。」

  顧喬成的心微驚,「什麼意思?」

  「我會等我襲爵後再赴漠北,到時若能闖出點名號,昆陽侯府便能恢復往日名聲。若是不成,我這個侯爺死在戰場上,身無後嗣,到時爵位依禮法回歸皇家,我叔叔那家子別說好處,就連侯府都沒得住。」

  顧喬成的眉頭不由得深皺,「這種陰招是誰教你的?」

  「為什麼要人教?」周屹天得意的反問︰「我向來天資聰慧,你不是早知道?」

  這個破孩子果然正經不過刻鐘,顧喬成好氣又好笑的瞪著他。

  「別瞪!自古兵不厭詐,就算上了戰場,不論陰謀、陽謀,能成事便好。」

  顧喬成抿著唇,想要反駁卻又不知從何反駁起。

  以往他總當周屹天是個還未長大的狂妄孩子,但轉眼間他即將走向戰場,看得出此事他早有籌謀,如今已無法打消他的念頭。

  顧喬成趕著驢車,久久不語。

  周屹天沒在意他的沉默,閉著雙眼刻意忽略腳上的痛,曬著太陽。

  過了許久,顧喬成才淡淡的打破沉默,「你娘的事,你知道多少?」

  周屹天眼也沒開,口氣雲淡風輕,「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從未告訴旁人,當時他不過三歲,躲在靈堂親耳聽聞他爹與老夫人和二房爭執,但最終他爹軟弱,沒能為他娘討回公道,只能當是件意外,可憐了他的娘親和未出世的妹妹……

  他想起自己縮在靈堂的桌下發抖,直到爹找到了他。

  爹什麼也沒說,只是抱著他,沉默地輕拍他的後背。

  那日的事,爹與他從未再提。

  最後爹醉心佛法,幾乎散盡侯府家產在京郊建了富麗無比的寺廟,建成開始便以寺為家。

  至于他,娘死爹不管,被放養成混世魔王,從沒人認為有日他會出人頭地,殊不知小小年紀的他早將所有的不甘與怨恨全都化成力量,他不單向老頭子習藝,更跟著老頭子和曾祖父的舊部私下多有連系,甚至還養了自己的兵,相信有朝日這些人都會成為戰場上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戰士。

  「當年我不許你娘嫁,但她偏要嫁。而你爹為了顧全昆陽侯府顏面,讓她落得個死得不明不白的結局,這是她的命。」

  「可惜我不是你。」周屹天睜開了眼,眼底片清明,「我只信我自己,不信命。我更不是我爹,將侯府的名聲擺在第位。」

  顧喬成聞言心頭微動。

  他是個粗人,妻早亡,留下獨女,他此生未再娶。當年閨女死時他人在南蠻,意外中了毒,九死生,險險被救回後,曾經引以為傲的大力氣和武藝都消失殆盡,只能心有不甘地解甲歸田,經過多年休養,身子縱使痊愈也回不到過去的強健。

  回到京城,女兒早已入土,他知道事有蹊蹺,但身病癥又顧及當年老侯爺對自己的知遇之恩,終究放下查個水落石出的心。

  這輩子他就當自己此生殺戮太多,才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場。

  遠離京城,他宛如行屍走肉般等死,兜兜轉轉到了這個依山而生的大山村,沒料到他向來看不上眼的女婿竟有能耐找到他。

  是補償也好,是愧疚也罷,周堂堯每年夏至便悄然將小兔崽子送到他面前,又在入冬前帶回京城。

  周屹天小時候是由顧喬成留在京城的舊部護送來去,這幾年大了,周屹天幾乎是人來去,性子益發張狂。

  顧喬成起初因為對女婿懷恨,對小小的周屹天也沒好臉色,毫不客氣的折騰這小子,幸虧這小子跟他爹不一樣,是塊習武的料,被他磨了幾年,不論再苦再難都忍了下來。

  等他回過味來,意會了周堂堯將孩子送給他的心思——周堂堯知道離京的他已心如死灰,了無生氣,為讓他這老頭子重燃希冀,好好活下去,所以才將孩子送到他面前。

  雖說他至今還是無法原諒周堂堯,但對這個女婿的怨似乎也淡了許多。

  他們倆都失去了生中最重要的人……

  「老頭子,過去的事你別想了,你就等著吧,等將來有天我名揚天下。」

  「名揚天下?」顧喬成看著前方的黃土路,眨了眨泛酸的眼,粗著聲說︰「你當玩家家酒啊,就憑你?」

  「是啊!就憑我和一群兄弟。」周屹天一臉得意,老頭子因傷卸甲歸田始終是心頭的遺憾,而他想要讓這份遺憾不再是遺憾。

  顧喬成第次聽周屹天提到「兄弟」,他抿了唇,看來這小子私下做的事比他想象的還要多。

  他從衣襟模出了本書冊,看也不看地越過肩往後扔。

  周屹天被書砸得有些痛,正要咒罵,目光落在書冊上,頓時噤了聲。

  「有空便看看,竹樓上有些藏書,都是你爹讓人送來的。」顧喬成撇了下嘴,周堂堯散盡家財蓋寺廟,是京城出了名的敗家侯爺,不過千恩萬謝,敗家子還沒愚昧到把侯府珍貴的藏書也賣了,「若你真有看懂看通的日,再說上漠北的事也不遲。」

  這是本畫著各式兵法布陣圖的書冊,是顧喬成親筆所繪,全是他當年針對漠北山川地形所用的布陣。

  雖說顧喬成不願承認,但他骨子里還是血性男子,因傷高掛戰袍,過去的光輝可以留在過去,但他始終想給自己留下點什麼,所以他隨身帶著這本兵法,每當想起有所遺缺就再補上幾筆注解。

  周屹天翻了翻,如獲至寶,「老頭子,你還想上戰場對吧?」

  顧喬成沒好氣的橫了他眼。

  周屹天得意的大笑,「你老了就別作夢,好好在家等著看我獲得比我祖上和你更響亮的名聲。」

  「不知天高地厚。」顧喬成語氣不善的啐了聲,沒讓周屹天看到他眼神帶著絲後繼有人的寬慰。

  趕著驢車入了光州城城門,停在城內最大的醫館回春堂前,顧喬成不顧周屹天的渣渣呼呼,硬是將人扶了進去。

  回春堂的大夫對顧喬成十分恭敬,畢竟顧喬成的名號響亮,能獨自徒手打死猛虎的英雄,放眼百里這可是頭一個。

  大夫仔細的看了周屹天的傷,「所幸這位公子送來得早,而且傷處還固定得好,不然這條腿可得廢了。」

  顧喬成聞言神情凝重,原以為只是輕摔,如今才知嚴重。他嚴厲的看了周屹天眼,他可不是傻的,相信摔跤便能摔斷腿。

  周屹天撇了下嘴,打定主意咬死不認,從樹上掉下來什麼的,太丟人。

  顧喬成雖惱,但礙于有外人在,也沒追問,只道︰「有勞張大夫好好瞧瞧。」

  「老伯放心,這位公子還年輕,好好休養個把月,別干粗活便能痊愈。」

  顧喬成謝過,付了診金去抓藥,回來就看到周屹天讓藥僮把原本綁在腿上的破布給收拾好。

  「這是做什麼?」

  「那個小乞丐的。」周屹天回得理所當然,讓藥僮包好拿回手上,「拿回去還她。」

  口聲小乞丐令顧喬成聽了不舒服,皺了下眉,「叫小丫。那些布都破了髒了,丟了吧,改天買匹布給她。」

  周屹天堅持將碎布條收下,「小乞丐用什麼新布,這個拿回去洗洗,說還能用。」

  顧喬成被氣得差點吐血,「難不成侯府真被你爹敗得連買匹布的銀兩都沒有?」

  周屹天聳了下肩,壓根不以為意,「如今侯府中饋捏在二房手里,我只要每月月銀能到手上,才不管其他。」

  周屹天其實看不上侯府那點東西,畢竟以他爹的能耐,這些年能來錢的鋪子、良田都賣得差不多,如今侯府上下就靠著開國有功,受封爵位時賞賜五千食邑的歲收過日子。

  偏偏他爹就是有能耐找到地方花大把銀子,那丁點歲收壓根不夠,所以侯府風光真的只是表面。

  「你該長點心眼。」顧喬成原想著他懂事了點,但瞧瞧現在這樣,這小子難不成以為養親衛是件不燒銀子的事?

  「老頭子,你確定還要我多長心眼?」

  顧喬成抿著唇,這小子的心眼再長下去就要泯滅人性了,所以他沒有回答,忍著氣把人扶出回春堂。

  看看天色,顧喬成決定在鎮上的酒肆吃上頓再趕路回去。

  周屹天在回春堂已經先喝了帖藥,原本昏昏欲睡,但看到擺在眼前的桌好菜,精神又來了。

  跟著顧喬成過日子,最難過的並非兩人三不五時互相看不順眼,或是艱難非人的鍛鏈,而是伙食極差。

  兩個人都不善廚藝,能把糧食煮熟已經是萬幸,至于味道就別提了。

  「快吃吧。」顧喬成看出周屹天顯而易見的愉悅,不由得撇了下嘴,「等會把你放在城里的人叫上,我沒心思伺候你。」

  周屹天臉上亮,他讓身邊的手下回京,只留了個小廝周岳在城里做傳信之用,如今顧喬成居然松口……「怎麼?你之前不是還趕著讓我早點回京?」

  「真讓你走,你這腿該廢了。」顧喬成深知周屹天沖動,雖自小聰慧,但性子還是得再磨磨,「派人送信給顧良,讓他親自帶人來趟。」

  周屹天心情好,吃了大口飯菜,「不用找顧良過來,那位大夫言過其實,我不過穿是摔了下,還休養個把月,八成是個蒙古大夫。」

  「閉嘴。」顧喬成太陽穴隱隱的疼,這個破孩子雖然不像那個討人厭的無緣女婿文文弱弱的礙人眼,卻跟女婿一樣有讓他氣急敗壞的本事。

  周屹天挑了下眉,難得因為桌上佳肴而沒有答腔。

  看他吃得歡,顧喬成才品出不對。這個死小子只顧著自己大口吃,竟然點都不打算給他留!他連忙拿起筷子,不落人後的吃起來。

  老少像是比拚似的,以秋風掃落葉之姿轉眼將滿滿桌菜清光,畢竟兩人心知肚明,廚藝不精,要吃美食得等下次進城才有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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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2:56 PM

【第五章】熬藥燒飯樣樣來

  天還未亮,趙小丫悄然起身,聽著外頭片寂靜,這才輕手輕腳貼著牆溜到後院的雞舍,模出幾顆新鮮的雞蛋,也不管家里的早飯,背著空竹簍悄然無聲的出了門,在未亮的天色之中,出村往西方的竹林走去。

  顧喬成多年來養成天未亮便起的習慣,在院內打拳,套拳還沒打完就看到趙小丫的身影出現在竹林里。

  「爺爺。」趙小丫露出抹笑,乖巧的站在竹籬外,雖知自己唐突,但還是開了口,「我就只是來問問,不知……」她時語結,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上輩子名震天下的周大將軍,「公子可有去看大夫?」

  顧喬成揮手讓人進來,「你別口一聲公子,他姓周,叫屹天,虛長你兩歲,你就叫他聲大哥吧。」

  趙小丫可萬萬不敢以兄長相稱,「不了,畢竟我與他不熟稔,還是叫他公子。」

  顧喬成也沒勉強她,只道︰「昨日多虧你的堅持,不然再遲個幾日,那小子的腿八成得毀了。」

  聽到顧喬成的話,趙小丫懸了夜的心終于安穩的落下。

  「公子的腿傷了,好生休養幾日才是正理。」趙小丫連忙放下竹簍,露出里頭的雞蛋,「爺爺,這是家里母雞下的蛋,送給公子補身子。」

  顧喬成看了眼,看出趙小丫對周屹天有著超乎尋常的關懷,他的眼中疑惑閃,難不成臭小子說的是真的,他真的救了小丫頭?

  不管事實為何,他都不可能接趙小丫手中的雞蛋。

  在這十里八村里,雞蛋和家禽都是好東西,平時不單可以給家里人補身子,還能換銀子。

  以趙小丫在家中的待遇,他若不知這幾顆雞蛋是她偷拿出來的就白活了。

  「拿回去,我這里不缺你這些東西。」

  趙小丫自然知道顧喬成不缺,只是她就是想為周屹天做點什麼,所以她堅持將雞蛋放在旁,「爺爺,以前我傻,沒將事情看透,現在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

  顧喬成雙眼微亮,靜靜的聽著她說。

  「家里的母雞從小雞就是我養著,今天我不過拿幾顆蛋過來,若娘親真要打罵,明日我索性連雞都殺了,拿來給公子補身子。」

  顧喬成忍不住笑出聲,這樣的氣勢他可從沒在趙小丫身上見到過。

  村里有不少人看不慣趙小丫的娘對她又打又罵,替她出頭,但趙小丫自己不爭,久而久之村人也不想自討沒趣;現在若是她真能想通,這倒是好事件。

  「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好好為自己打算。」顧喬成嘆道︰「你是個好孩子,日子難過,更該多點勇敢。」

  趙小丫的手下意識的撫上獸牙手串,感覺自己的眼眶發熱,「我知道的,爺爺。」

  「好啦!」看著她的模樣,顧喬成揮了下手,「去忙你的吧,那小子沒事。」

  趙小丫點點頭,正要離去,卻想到什麼,問︰「大夫可有給公子配藥?」

  顧喬成這才想起還有煎藥這檔子事,他不禁搖頭,真是年紀越大腦子越不記事,「有,我都給忘了。」

  顧喬成進屋,藥包就擱在廳里的桌上。

  趙小丫跟在他身後極其自然的接過手,「爺爺,家中藥罐放在何處?」

  顧喬成指了指灶房的方向,想了想,自個兒進去,「你等著,我找找。」

  趙小丫點頭,沒得首肯,乖巧的站在廳里,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周屹天的房門上。

  直到聽到灶房有聲響,這才收回自己的視線,帶顧喬成出來,上前接過他手中的藥罐,「藥的氣味大,我用外頭的爐灶煎藥。」

  顧喬成在竹樓的角砌了個灶台,若天氣熱,他便在外頭煮食。

  「你還有活兒要干,藥我來——」

  「不差這麼點時間。」趙小丫熟練利落的升火添水。

  顧喬成看趙小丫堅持,也不再開口,動手收拾起角落還沒整理的木材。

  他這些天得趁著天氣還好,將柴火收集到足以將西屋全都填滿,冬天才能安穩的過。

  轉眼間,天色已亮,趙小丫專注的看顧火候,對周屹天要入口的藥汁格外用心。

  竹欄外有聲響,趙小丫抬頭看了一眼,就見一個人高馬大、背著一個大大包袱的衣男子在竹欄外探頭探腦。

  趙小丫的眼底閃過光亮,認出來人。

  周岳,周屹天親信,印象中只有他在的時候,周屹天臉上才難得會有些輕松的時候。

  「偷偷模模的像什麼樣子?」顧喬成口氣不善,「還不快進來。」

  周岳得了首肯,露出討好的笑,連忙走了進來,「老爺子吉祥。」

  顧喬成臉上難掩嫌棄,手中的柴刀重重的劈向木材。

  周岳連忙將背上的包袱放下,昨曰周屹天找上客棧時,他正好去驛站,回來後聽小二說爺找來,腳還受了傷,他這心就懸在半空中,偏偏當時城門已關,他就算想來也得等天亮。

  如今雖沒見到主子,但看老爺子的樣子,人應該無大礙才是,他忙上前要接手干活,「小的來就好,你老在旁歇著。」

  「滾開。」顧喬成的身子一側,躲過了他的手,「你的主子在屋子里,你照料好他便成,屋里屋外的活兒你都不許插手。」

  周岳露出苦惱的神情,他是周屹天的小廝,是侯爺在群可信的家生子之中親自挑選出來的,自小苞著周屹天長大,對顧喬成不敢不恭敬,讓他在旁看老人家干活,他怕自己遭天打雷劈。

  偏偏顧喬成一臉嚴厲,他時之間也拿不定主意,就在這個時候,眼角看到旁的趙小丫。便問︰「老爺子,這是你家的丫鬟?」

  顧喬成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又陰了幾分,真是什麼人養什麼鳥,跟主子樣自以為是,一個把人家當乞丐,一個把人家當丫鬟。

  「她是小丫,是大山村里的小泵娘,不是丫鬟。」

  周岳向來有點小聰明,眼就看出了顧喬成不快,立刻對趙小丫行禮道歉,「失禮了,姑娘。」

  趙小丫對周岳的印象自上輩子便極好,如今自是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記恨上,對他笑著搖頭,「沒關系。」

  她笑容明媚,輕柔的語調令周岳好感大升,伸出手接過她手中的扇子,「我來吧!我叫周岳,是爺的小廝,若不嫌棄,我叫你小丫,你稱我聲岳哥便成了。」

  趙小丫點了點頭,乖巧的叫了聲,「岳哥。」

  周岳贊賞的看了她眼,雖說黑了點,渾身沒幾兩肉,但笑起來挺甜的,「小丫啊,我家爺的情況如何?」不敢問顧喬成,他只能輕聲問看來和善的趙小丫。

  「公子腿傷了。」趙小丫也沒有隱瞞,「這幾日怕是行動不便,岳哥得費心了。」

  周岳的眉頭先是擔憂皺,但隨即笑,「我知道,多謝你了。小丫,能否幫我提桶水過來?我家爺平日不用人伺侯,但是他起來時習慣喝杯溫水,我得燒壺水才成。」

  顧喬成在旁聽到周岳的話,皺起眉頭,柴刀用力的劈向粗木,周岳心驚,就怕那把柴刀飛向自己的脖子,立刻改口,「哎呀,瞧我這腦子,真是不好意思啊!不麻煩你,小丫,等會兒我煎好藥再去燒水。」

  趙小丫知道顧喬成這是在維護自己,只是對于她而言,干點活真的不是事兒。

  「沒關系,岳哥忙,我去燒水,順便再弄點吃的。」趙小丫站起身,明亮的眼楮看向顧喬成。

  顧喬成對上趙小丫的眼神,一時心軟,便由著她。

  趙小丫笑,轉身頭鑽進灶房里。

  顧喬成再也無法對趙小丫異常的關心視而不見,若她的用心是因為周屹天出手相救也就罷,但若不是……

  他放下柴刀,沒理蹲在地上顧火候的周岳,背著雙手走進灶房。

  趙小丫拿出自己帶來的雞蛋,看著干淨明亮的灶房里有兩個爐灶,不由得贊嘆顧喬成會過日子,這樣煮起來就快多了。

  「丫頭。」看著正在升火的趙小丫,顧喬成問道︰「你吃了嗎?」

  趙小丫聽到身後的聲音轉過身,老實的搖搖頭,平時她頂多碗稀得見不到米粒的米粥或是個饅頭就打發了整日。

  這個答案早在顧喬成意料之中,他伸出手拿過放在桌上的布袋,順手打開旁的櫃子,「吃的都在這兒,你看著隨意弄點。」

  趙小丫雙眼晶亮的看著裝著滿滿糧食的櫃子,不單有米、有面粉,還有臘肉、腌魚。

  打開了桌上的布袋,都是些賣相極好的青菜。

  以前趙小丫不知顧喬成的身分,只覺得他本事好,雖說上了年紀,但手腳靈活,獨自人在深山打獵,鮮少空手而歸,日子過得比起村里其他人都好上許多。

  如今再看到周屹天,趙小丫便明白,上輩子她以為十分平凡的老人家其實有著不為人知的身分,只不過他們不說,她也不會問。

  因為灶里還有火星,所以趙小丫很快的升了火,用其中爐先燒水,又手腳靈巧的用白面做了饅頭,放到另個爐上蒸。

  然後她把雞蛋和面粉拌在起,簡單的做了個雞蛋餅。想想周屹天現在需要補身子,又炒了盤臘肉。

  周屹天是在香味之中睜開了眼,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在夢中,畢竟顧喬成打獵是把手,但對庖廚之事還真沒法子,好滋味別提,難得今天起床能聞到空氣飄香。

  他忍著痛起身,看到旁打磨光滑的兩枝木拐,不由得揚了下嘴角,老頭子就是個嘴破心軟的。

  他有些不熟練的將兩枝木拐夾在腋下,出了房門。

  趙小丫正在灶房忙著,沒留意到拄著木拐出現的周屹天。

  「趙小丫。」

  她聽到周屹天叫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愣,隨後心頭莫名的激動,微側身對他笑,「公子醒了。」

  周屹天應了聲,緩緩的進來。

  趙小丫連忙拉來張凳子,伸手扶他坐下,心里慶幸他今天的脾氣看來起挺好的,沒有拒絕她的幫助。

  周屹天不客氣的看著灶頭,「我餓了。」

  「再會兒便能吃了。」趙小丫轉過身,方才燒好的水已放涼,倒進杯子送到了周屹天的手里。

  周屹天挑了下眉,喝了口,入口溫度適當,不禁滿意的點了點頭。

  趙小丫舀出燒好的水放在木盆里,覺得太熱又兌了些冷水才將木盆放到周屹天的面前。

  周屹天低頭看著木盆里的盈盈水光,隱約還能看到輕冒的霧氣,他雖出身昆陽侯府,身邊卻始終只有周岳人,沒有讓人伺候的習慣。

  他防人之心重,這是老頭子教的,只有近身的人越少,才越不容易讓人有機會危害。

  而且他是個漢子,就算寒冬臘月,沐浴照樣是用冰涼的水,而現在眼前……

  周屹天瞄了眼裝著溫水的盆子,並未動作,他是個漢子,又不是個娘兒們。

  趙小丫見他不動,連忙擦了下手,挽起衣袖,伶俐的替他擰了帕子,雙手遞到他面前。

  周屹天垂眼,目光卻不是停在她捧在手中的帕子上,而是露出來的獸牙手串上,看來老頭子對趙小丫真的不是普通的喜愛。

  他收回視線,抬頭看她,「誰讓你做這些的?」

  趙小丫不解的回視,「岳哥在外頭煎藥,時抽不出手,所以我就替他……」她的話聲隱去,她做的都是上輩子在酒樓他醉酒時做的事,有時他累極,在酒樓歇息,甚至提水沐浴淨身……都由她經手,但卻忘了如今不同,她遲疑的說︰「可是我做錯了什麼?」

  「岳哥?」周屹天下子就不糾結那盆溫水,皺起了眉頭。

  趙小丫點了點頭,遲疑地要收回手。

  周屹天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帕子,用力的擦著自己的臉。

  看他粗魯的樣子,趙小丫微驚,正要出聲,但已經來不及。

  他擦到自己額頭的傷口,痛得臉都扭曲了。

  她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憋著轉身,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周屹天只覺顏面盡失,死瞪著趙小丫的後背。

  趙小丫不敢看他,將爐子里的火先滅了,然後把灶上的饅頭和蒜炒臘肉、雞蛋餅拿到廳里的竹桌上。

  等她回到灶房,正好看到周屹天用力的將帕子甩回盆子里,濺出了水花。

  知道他又鬧起了脾氣,她連忙上前將濺出的水給擦拭干淨,雙手捧著木盆,看了四周一眼便推開灶房後頭的門。

  小巧的後院除了一旁養著毛驢外,另一角種了不少花花草草,她多走幾步,將水淋到了泥地上。

  「我的爺啊!」周岳進屋拿藥碗,看到周屹天,立刻聲哭喊奔過來,「你可嚇死奴才了,這腿沒事吧?」

  「閉上你的嘴。」周屹天看他臉哭喪,惡狠狠中帶著嫌棄,「大清早鬼吼鬼叫的吵死人了。」

  周岳聞言立刻用力的閉上嘴,雙眼卻依然忙著仔細打量。

  周屹天不耐煩的把擋在面前的他給推開,正好看到倒完水進屋的趙小丫。

  趙小丫看到周岳立刻笑,「岳哥,公子的藥煎好了嗎?」

  趙小丫提,周岳這才想起自己進來的目的,連忙說道︰「好了、好了,我就是進來拿個碗。」

  「岳哥別忙了,菜都燒好了,可以準備開飯。你扶公子出去,藥我去端就成了。」趙小丫擦了擦手,拿了個碗就要出去。

  「麻煩你了,妹子。」

  聽著她口聲岳哥,周屹天眉頭皴,拉扯到額頭的傷,使他的臉色更難看。

  周岳伸手要扶,卻被周屹天個眼刀給震得僵住了動作。

  周屹天自顧自的拿著木杖,「在你眼中,爺難道是個廢人,要人伺候不成?」

  「是小的錯。」周岳忙不迭的說道︰「爺自小便不喜人伺候。」

  他連忙讓開路,讓周屹天自行緩慢移動到廳里坐著。

  一看他坐穩,周岳關心的湊上前,「爺,你這臉色瞧著不好,可是身子不適?小的再給你找大夫。」

  周屹天瞪著周岳,「岳哥?你是多大的臉,讓人叫你一聲岳哥?」

  周岳被斥,心頭驚,忙不迭地說道︰「回爺的話,小的不過是想跟小丫拉近關系。小的看出來小丫是老爺子看中的人,所以才——」他的話聲隱,腦子飛快的轉,立刻改口,「小的明白,小的真是不要臉,怎麼可以讓個小泵娘隨便叫哥,小的糊涂,小的等會兒馬上就跟小丫說清楚。小的沒那麼大的臉,就只是周岳——叫周岳就成了。」

  這還差不多!周屹天哼了哼。

  平時府里比他小的丫鬟都是口聲岳哥,也沒見爺有什麼反應,怎麼今天……周岳心中覺得冤枉,但嘴上點都不敢吭。

  「公子,您的藥,小心燙。」趙小丫小心的將裝了藥的碗放在旁,「我問了爺爺,大夫說這藥公子可以空腹喝,所以公子是要先喝藥還是先用飯?」

  聽她口聲公子,周屹天心中番計較,想起她方才對周岳的自在,她對自己未免太恭敬,沒來由的感到煩躁,不快的脫口道︰「趙小丫,我看你天生就是當奴才的命。」

  他的不客氣使趙小丫臉色微變,就連站在身後的周岳也是瞪大了眼。

  趙小丫不知他為何發怒,只以為是自己笨手笨腳,歉然的看了周屹天眼,有周岳在,自己似乎是個多余的,她退了步,「我去叫爺爺吃飯。」

  「爺,你別氣惱。」周岳看著趙小丫的背影,心中不忍,忍不住多說幾句,「其實小丫做得挺好的,她看起來年紀小,若真有個什麼讓爺看不慣的,再慢慢教便是。」

  「慢慢教?」周屹天眼底閃過銳利,瞪向周岳,「你真把她當奴才?」

  周岳真覺得今日是出門不利,說什麼、做什麼似乎都是錯!方才明明就是爺先提到趙小丫就是天生當奴才的命,他也不過是順著爺的話,怎麼又是他不對?不過既然爺又氣惱了,他當機立斷的改了口。

  「小的錯了。」周岳眼也不眨的說︰「小丫當然不是奴才。」

  周屹天自知自己的情緒來得莫名,氣呼呼的閉上嘴,目光緊盯著大門,看到趙小丫的身影掠過,他的眼底才閃過光亮。

  要他道歉是萬萬不可能的,但他又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他生硬的喊道︰「趙小丫,你過來。周岳問我是怎麼傷的,你說。」

  周岳眨了下眼,他不記得自個兒有問過,但是主子開口,沒有也得有,「是啊!我家爺是怎麼傷的?」

  趙小丫原想走了,可是周屹天開口,她只好又進屋里,不自在的垂眸,低聲說道︰「就是……在山上意外遇上……頭野豬,公子為了救我,分心跌倒,把腿給摔斷了。」

  周岳露出了然的神情,「原來我家爺是你的救命恩人。」

  趙小丫惆悵,但最終點頭。

  周屹天裝模作樣的開口,「雖然我救了她,但是她也算仁義,路把我從深山里扶了出來,說到底,我也得謝她句。」

  「爺說的是。」周岳立刻應和,霎時意會了周屹天的言下之意,「多謝小丫姑娘,如此說來小丫姑娘出手幫了爺,我這個奴才也沒這麼大臉面,所以以後姑娘別叫我岳哥,稱我周岳就成了。」

  她雖覺得牽強,但怎麼叫對她而言都沒差異,所以也沒糾結,點點頭、只是——「我不叫你岳哥,但你也別叫我小丫姑娘,叫我小丫便成了。」

  周岳正要點頭,忽覺背後涼,不自在的模了模脖子,「還是叫姑娘吧,這樣自在」。

  趙小丫不解,但因為顧喬成進門而沒有再多言。

  「老頭子,我餓了!」周屹天嚷道︰「快點坐下。」

  顧喬成原想訓毛毛躁躁的周屹天幾句,但聞著空氣中的香味,他也覺得餓。

  難得平日也能吃到可以入口的東西,明明是同樣的糧食,但是經過趙小丫之手,味道就是不同。

  「吃吧。」顧喬成坐下來,拿起筷子招呼了聲。

  趙小丫許久未見葷腥,早上起來除了喝了幾口水之外便沒有進食,如今是饑腸轆轆,但她看著外頭天色不早,不得不出聲告辭,「爺爺,你們慢慢用,我先去忙了。」

  趙小丫沒等顧喬成留人,快步走了出去。

  這個時節家家戶戶日子雖然過得都不錯,但是她個外人,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留下來用飯。

  顧喬成看著她的背影搖頭。

  周屹天進食的動作頓,抬起頭就看到趙小丫匆匆離去的身影,一陣心塞,「蠢貨,放著好吃的不吃,活該瘦成把骨頭。」

  顧喬成沒好氣的看著周屹天,「人家是老實,村子里有些人家日子不好過,她知道分寸。」

  「她又不是眼瞎。」周屹天嗆了回去,「這里跟那些人家可以比嗎?咱們食櫃里的糧食足夠她吃到撐。你說說,她怎麼就是沒腦子,她應該趁咱們不注意偷拿糧食走,至少還能吃頓飽飯。」

  「胡言亂語。」顧喬成氣得搖頭,「別把人家教得跟你一樣心壞。」

  「心壞又如何?」周屹天自小便悟出了套道理,「至少不會人善被人欺。」

  「你這性子,我還真怕你日後變得六親不認,陰狠毒辣。」

  周屹天的反應只是哼了一聲。

  「這世上確實人善被人欺,但你也記住句——」顧喬成專注的看他,「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惡人怕天不怕。」

  周屹天拿起饅頭夾入臘肉,用力的咬了一口。

  大道理誰都懂,只是良善帶來的未必是好的果報,所以他只想怎麼自在怎麼來。

  「周岳。」周屹天叫周岳坐下來吃飯,出門在外,主僕沒這麼多講究,「下次遇上,記得給趙小丫些銀兩。」

  「小丫不會收你的銀子,這世上並非萬事都能用銀兩解決。」顧喬成靜靜的吃完了饅頭,這才意有所指的對周屹天說︰「錢債易解,情債難還。」

  周屹天對上顧喬成的目光,挑了下眉,「情債?怎麼?那丫頭還跟你有情不成?以你這年紀還想娶她當續弦,未免太不要臉了。」

  「你——」顧喬成差點吐出口老血,這個外孫果然不著調,「我便挑明告訴你,小丫心腸好。我活了大半輩子,看了太多骯髒的東西,當年你娘走了,我身有暗傷,只覺生無可戀,離開京城只知不停的向前走,走越遠越好,或許死在路上也是解脫。

  「但我在山里遇上了小丫,她將自己的窩窩頭分了我半,還好心的把裝水的竹筒讓給我,睜著雙笑眼硬是要我吃下肚,莫名的令我覺得這世上或許沒這麼糟。個四、五歲的孩子讓我決定留在這里,而不是走得更遠,這才讓你爹很快的找到了我。」

  周屹天抿緊了唇,沒料到老頭子跟趙小丫有此淵源,無怪乎她的手上會戴著獸牙手串。

  他難以想象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會出現在深山之中,眼楮閃過銳利的光亮,她的爹娘是死人不成?

  「總歸一句,小丫是個良善之人,偏偏性子軟弱,這幾日好不容易才有一絲轉變,所以你別招惹她,她已經夠苦了。」

  周屹天陰郁的看他眼,最後不置可否,又拿起個饅頭沒心沒肺的吃著。

  沒得到準話,顧喬成心中不快,很快的吃完,連招呼都沒打就直接出去。

  「年紀這麼大,脾氣還這麼差。」

  周岳在旁悶不吭聲,他心中覺得這爺孫倆是半斤八雨,不過他很識趣的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吃饅頭,入口的美味令他想要流淚,趙小丫的手藝確實是好。  


【第六章】專屬的稱呼

  周屹天半臥在院里的竹架下,手里拿著書冊,微風襲來,有些困意,他將冊子往臉上蓋,閉上了眼。

  趙小丫掐著時辰趕著從山里跑了下來,張臉紅撲撲的。

  周岳看到她微驚了下,看了下周屹天,輕聲的走過來,「姑娘怎麼來了?」

  「我來弄飯。」趙小丫喘著氣,看了下周屹天的方向。

  周岳被趙小丫的用心感動,還沒來及說話,她已經進了灶房。

  他忍不住嘆道︰「雖然長得不怎樣,但卻是個好姑娘。」

  話才說完,站在大太陽底下的周岳莫名覺得有陣陰寒,轉身就對上了周屹天銳利的雙眸,他的心驚,「爺怎麼醒了?」

  方才趙小丫靠近竹樓周屹天便醒了,他雙手撐,坐了起來。

  顧喬成在旁的小山坡上開了塊旱田種些簡單的作物,吃完飯就去了田里,如今還沒回來。

  周岳靜靜的站在一旁,看出周屹天明顯心不在焉,便問︰「爺心里有事?」

  「我想吃鎮上漢來飯館的荷葉鴨,昨兒個嘗著味道不錯。」

  周岳立刻機靈的說︰「小的立刻去給爺買。」

  周屹天點了點頭,「去吧,我記得四紅湯也不錯。」

  四紅湯?周岳懷疑自己聽錯了,四紅指的是紅棗、紅豆、紅糖、紅皮花生,是女子喝來補血養顏的,他家的爺要吃四紅湯……

  他想起了趙小丫,「爺是要買給小丫姑娘?」

  「你說呢?」周屹天淡淡的反問。

  周岳連忙回道︰「小的立刻去,只是爺……小的有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周屹天再次躺回竹椅上,「問。」

  「爺,你真救了那丫頭?」

  周屹天瞄了周岳眼,「怎麼?你不信?」

  周岳有些為難的看著周屹天,乍聽之下他沒懷疑,但細想後就知不可能,「爺,你天生力氣大,跟老爺子一個樣,所以別說野豬了,就算是猛虎只怕你也不會看在眼里,這次卻因野豬而受傷……小的確實難以相信。」

  什麼野豬之類的不過是為了保全面子的借口,但在自己的小廝面前,周屹天倒是沒那麼多顧忌,只意味深長的看著周岳。

  周岳被盯得有些頭皮發麻。

  「其實是她救了我。」

  周岳的雙眼瞠大。

  周屹天傲然的看著周岳,「她救了我,是爺的教命恩人,所以別這麼大的派頭,‘岳哥’。」

  聽到周屹天最後怪聲怪調的稱謂,周岳不自在的抖了下,臉的惶恐,「小的明白,趙姑娘救了爺,是爺的恩人,也是小的的大恩人。」

  周屹天聞言面露滿意。

  「小的立刻去給趙姑娘買四紅湯,順便買些姑娘喜歡的飾物與幾尺布料。趙姑娘那身衣

  裳打了那麼多補丁,瞧著寒酸,讓人不舍。」

  趙小丫身上那身破爛的灰色衣裙,雖說洗得挺干淨的,但布料極差,又滿是補丁,頭上也只有根木釵盤發,確實該好好的打理番,只是……周屹天不悅的看著周岳,怎麼會是這小子比他先想到這點呢?

  周屹天的眼神令周岳不自在的退了步,要不是爺腿上有傷,他懷疑爺早就躍而上給他拳了。

  「爺覺得不妥?」他小心翼翼的問。

  「自然不妥。」周屹天的口氣不好,雖說周岳買來送給趙小丫,也算是他的臉面,但他總覺得自個兒去挑有誠意些,然而現在他就是半個廢人,別想進城。

  他義正詞嚴的輕斥,「你說說你這腦子怎麼了?沒聽到今早老頭子說的,就她家那情況,你給她送布料又送首飾,最後不單用不到她頭上,還會害死她。」

  周岳面露了然,「爺果然聰穎,小的倒是沒想到這層。」

  周屹天微揚下巴,大言不慚的回道︰「這是自然!爺的聰明才智哪是你能比的。」

  「爺說的極是。」周岳自然沒有半點懷疑,「所以小的就進城給姑娘買些好吃的。」

  「去吧。」周屹天揮了揮手,「再多割點肉,買只雞,看看有沒有魚也買些。她的手藝好,讓她料理,若要補身子,她自個兒做得更好。」

  周岳突然有些明白為何今早老爺子要對爺說那番話,這擺明是對趙小丫有了心思。

  他想就覺得不可思議,就算不看外貌,單就爺出身權貴,說破了天也不該跟個小村姑有所牽扯。

  但周屹天是主子,他就算覺得不妥也不好多言,只能依言進城辦事。

  周屹天聽到屋里傳來聲響,他立刻躺在竹椅上,微眯著眼看著趙小丫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之內、趙小丫輕手輕腳的靠近,看到落在地上的書冊,她蹲下撿起,那是本棋譜,她好奇的翻了幾頁。

  上輩子她曾見過周屹天在酒樓里與人下棋,他的棋藝就如同用兵般狠絕,鮮少落敗。

  她不由得揚起嘴角,原來愛下棋是從年少便開始。

  她將棋譜放在旁的矮桌上,抬頭不經意的撞進他專注的雙眸中,微驚了下,連忙站起身退了步,「吵醒公子了?」

  他不喜歡看她對自己恭敬拘謹,冷著臉問︰「我看你對周岳總是笑盈盈,口聲哥,對我倒是少言。」

  他的指控令她感到莫名其妙,她不過是順著周岳的話叫岳哥,後來周岳讓她別叫了,她便改了口,至于笑盈盈……這日子過得太苦,她只能笑,這樣日子才能不苦。

  她眨了下眼楮,柔聲問道︰「公子覺得我笑盈盈不好嗎?」若是他不喜歡她笑,以後她少些在他面前露出笑臉就是。

  周屹天沒料到她會反問,不自在的動了子,「不是不好,只是……你不該對每個人都笑。」

  趙小丫徹底糊涂了,「可是周岳不是別人。」

  他是周屹天的小廝,有他在的地方,周屹天臉上才偶爾有點松快的神情,「他很好。」

  周屹天並不知趙小丫心中所想,糾結在她的話語中,「他很好,意思是我不好?」

  「公子自然是極好。」

  「既然我好,為何你能叫他聲哥,對我卻是口聲公子?」

  他跟周岳在她心中根本無法同而論啊!看他眼神晦澀不明,她的心跳如擂鼓,生出個荒謬的念頭……

  「趙小丫,我告訴你,以後不許再叫我公子。」

  趙小丫小心翼翼的問︰「不叫公子要叫什麼?」

  「哥哥、天哥、天哥哥——」他挑眉看她,「這幾個都成,現在先叫一聲來聽聽。」

  趙小丫略微驚恐的退了步,哥哥、天哥、天哥哥?不論哪個稱呼都別扭。

  「怎麼?」看到她的神情,他眼底閃過陰郁,「你能稱周岳聲哥,到我這里就不成嗎?」

  「若讓外人得知,只怕……」

  周屹天撇了下嘴,本想說老子天不怕地不怕,但腦子卻想起顧喬成。

  死老頭看樣子是不想看他與趙小丫親近,所以他勉為其難的說︰「私底下叫,這總成了吧?快點。」

  趙小丫被他苦苦相逼,只好硬著頭皮吐出句,「哥哥。」這是她勉強可以接受的稱呼。

  周屹天霎時心情大好,嘴角微揚,眉目含笑,興致高昂的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別站著,坐下。現在你跟哥哥說說,哥哥哪里好?」

  「啊?」趙小丫只覺得自己要瘋了。

  「說啊。」他索性拉著她,讓她坐到旁的凳子上,目光帶著期盼,「方才你說我極好,你說說哪里好?」

  上輩子周屹天極不喜歡旁人奉承,當初京城位名聲鵲起的歌妓仰慕他,當眾做曲歌頌,卻得了他句虛偽惡心,讓佳人顏面盡失淪為笑柄,此事傳頌了許久,眾人皆知,如今他竟要她說他哪里好?

  她有些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就怕個不好又惹他心生不快,躊躇片刻才開口,「哥哥……哥哥天性聰慧。」

  周屹天撫著下巴,認同的點了點頭,「我確實聰慧。還有呢?」

  看他臉愉悅,她有些發愣,說好的厭惡旁人奉承呢?她模不準他的用意,但開了口之後便沒了顧忌,「哥哥力大無窮,功夫了得,將來肯定會成為名揚天下,眾人敬仰的大將軍。」

  她正經八百的樣子逗樂了他,他忍不住大笑出聲。

  耳里聽著他爽朗的笑聲,她的臉微紅,卻壓不住上揚的嘴角。

  「說得好。」周屹天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若真有名揚天下的日,那我重重有賞。」

  「不過幾句話,不值得賞。」她覺得被他踫觸的臉頰熱得快要燒起來,「只希望哥哥牢記句,安不忘危,定要時刻謹慎小心,別味逞能,將自己立于危難之地。」

  她記得上輩子遇見他時,他一身的暗傷,這是戰場得到的功勛,她卻真心舍不得。

  她語氣中的關懷,他很受用,嘴角不由自主的彎著,「放心吧,我記著了。」

  連他都沒發現,他的眼中竟有絲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愫。

  顧喬成直到日上三竿才從田里回來,眼就看到坐在竹架底下的兩人,他的眉頭輕皺了下。

  遠遠的看到了顧喬成,周屹天的神情正。

  趙小丫抬頭望去,連忙起身,「爺爺回來了,我去端飯菜。」

  周屹天沒攔。

  顧喬成進門,先在旁的水井打了桶水洗淨手腳,這才看著臉寫意看棋譜的周屹天。「裝模作樣。」顧喬成啐了句。

  周屹天不置可否的將棋譜放進自己的衣襟,掙扎著要站起身。

  顧喬成終究看不過眼的伸手扶了一把。

  周屹天的嘴角微揚,嘴上卻依然不留情的說道︰「多事兒,我可不需要你幫我。」

  「德性!」顧喬成哼了哼,「這世上不是萬事都會順著你的意,別總口沒遮攔。」

  「知道了。」周屹天吊兒郎當的回嘴,之後拿著木拐緩緩的跟在顧喬成的身後。

  趙小丫已經將飯菜都放上桌。

  「坐下。」顧喬成開了口,「你若再餓著肚子走,以後就別來了。」

  趙小丫遲疑,她不想留下來用飯,但是又擔心顧喬成以後當真不許她來,所以只好乖乖坐了下來。

  「吃吧。」顧喬成動了動換子。

  趙小丫輕應了聲。

  看她小心翼翼只夾素菜,周屹天忍不住夾了塊臘肉丟到她的碗里。

  趙小丫微驚了下,抬頭看他。

  他索性將面前的整盤臘肉推到她面前,「這臘肉我跟老頭子平時吃得多,早就已經吃膩了,所以你全都拿去吃。」

  趙小丫知道他是要讓她多吃點,心中感動,對他露出笑。

  周屹天眼底閃過絲光亮。

  顧喬成表情極其平淡,不動聲色的將周屹天的一舉動給看在眼里。

  趙小丫見顧喬成和周屹天停了筷,立刻起身利落的將桌子收拾妥當,還替兩人泡了茶。

  周屹天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瞄了顧喬成眼。這才叫過日子,之前他倆吃的跟豬食似的。

  顧喬成看懂了周屹天眼底的指控,不由得撇了下嘴,死小子!有嘴說別人,沒臉說自己,也不看看自己煮出來的東西還不是不能吃。

  周屹天放下手中的茶碗,單刀直入的開口,「這陣子我不良于行,竹樓正缺人照料,所以你每日來幫個手,放心,會付銀錢。」

  趙小丫正苦于尋不到理由往竹樓跑,如今周屹天自己開口,她連忙應下,「幫個手罷了,不需要銀子。」

  「不行。」周屹天存了份心思,他清楚人是英雄錢是膽的道理,趙小丫沒銀兩傍身可不成,他看得出小丫頭有骨氣,無故給她銀子肯定不收,所以才尋了由頭,「我不想欠人情,所以你定得收著。」

  「哥……公子怎麼會欠人情。」趙小丫礙于顧喬成在旁改了口,「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照料公子是應當的,若是拿了銀子就得寸進尺了。」

  周屹天眼底閃著有趣的光亮,這丫頭竟然在他面前睜眼說瞎話,到底誰救了誰,這事兒旁人不知,但他倆心知肚明。

  趙小丫話說出去之後也察覺了不對,但還是硬著頭皮迎視他打趣的目光,對他笑。

  周屹天被她的神情逗樂了,「隨你吧。」若是有心,總會想到法子幫她把。

  趙小丫興奮的點了點頭,「謝謝公子。」

  顧喬成始終沉默旁觀著兩個小輩,平心而論,小丫極好,但她確實跟周屹天不配。

  不論兩人身分的雲泥之別,單看周屹天那副自以為是的臭脾氣,溫良的趙小丫跟了他,這輩子只有吃虧的分,就像他閨女跟敗家女婿,看看最後的結局……

  「怎麼?」周屹天目光直視著顧喬成,「老頭子不同意?」

  顧喬成沒好氣的看他,他能說不同意嗎?他可是盼著趙小丫能過上吃飽穿暖的日子,以往她恐懼劉彩鳳,總不敢接受他的好意,如今她自願點頭,有了絲脫離趙家的機會,他樂觀其成。

  最終,顧喬成開了口,「我也盼著小丫過來。」

  趙小丫聞言笑得雙眼都彎成了月牙。

  顧喬成喝了口茶,這茶葉是周屹天從京城帶來的,但兩個大男人沒雅興品茗,常常煮鍋就喝了,白白糟蹋好東西。

  他雖不重口腹之欲,但有美食,他沒道理苦了自己。

  不得不說,趙小丫要不是因為沒有環境,不然也該是個會過日子的。

  李家請來媒婆的那日,趙小丫特地留了心眼沒有離家太遠。

  看到媒婆進村,她便跑回家去,果然聽到劉彩鳳跟媒婆說要出嫁的是她。

  趙小丫沒有遲疑,立刻跑到門口往地上坐,像個瘋婆子似的委屈號哭。

  劉彩鳳、趙老爹和媒婆都嚇了一跳,就連躲在房里偷聽的趙雪都沒忍住出了房門。

  「死老頭。」劉彩鳳打了趙老爹下,「還不把人給我拖進來。」

  趙老爹上前,想要抓人又不知從何下手,只能道︰「小丫啊,你起來,地上涼。」

  「沒出息的東西。」劉彩鳳把將人推開,直接要抓趙小丫。

  誰知趙小丫瘋了似的掙扎,還打了劉彩鳳好幾下,痛得她忍不住大罵。

  這番動靜太大,驚動了村子里的鄰里。

  「各位叔叔、伯伯、大娘、嬸子。」趙小丫把推開劉彩鳳,滿眼淚水的看著四周,「今天李家派媒婆來,我娘竟然還要把我嫁給跟我姊姊睡在起的李虎。」

  「死丫頭——」劉彩鳳巴不得上前撕攔趙小丫的嘴。

  「這是做什麼?」柳嫂子上前把拉過趙小丫,「真是不要臉,要嫁也是趙雪嫁,怎麼是小丫?明明跟李虎睡在起的是趙雪。」

  趙雪僵在院子里,聽到院外的字字句句,她的名聲徹底毀了,捂著羞愧的縮進屋子里痛哭。

  「我家的事輪不到不相干的人管。」

  「這怎麼不想干,村長來了,讓村長說。」

  村長對趙家的事早就了若指掌,對于劉彩鳳更是厭惡,懶得跟婦人家吵,「趙明,你才是當家,你來說說,明明跟李虎躺著過了夜的趙雪,你這現在卻要趙小丫嫁,這是對還是不對?」

  趙老爹的臉漲紅,目光對上趙小丫滿是淚的小臉,擠出句,「不對。」

  「死老頭,你說什麼鬼話——」

  「閉嘴,現在輪不到你說話!」村長斥了聲,「趙明,現在大伙兒都在,你要嫁閨女,大家替你開心,但不要鬧出是非,不然傳出去只會說咱們村的人不知禮數,丟了咱們村的面子。」

  「我知道。」趙老爹羞愧的低下頭,「我會把趙雪嫁進李家。」

  媒婆在眾人的見證下得了準信,說好年前趙雪會嫁去李家,一伙人才散了。

  劉彩鳳連院門都顧不得關上,就開始發了瘋似的捶打趙老爹。

  趙老爹始終縮著脖子,任由她打罵,沒有還手。

  趙小丫看著趙老爹的模樣,眼底閃過不舍,但終究沒有開口也沒有過去攔阻。

  路都是自個兒選的,以前她不知反抗所以被欺凌,爹則是縱容劉彩鳳,今日才會被欺壓,這都是自作自受。

  「趙小丫,你不得好死!」

  轉身要回房的趙小丫聽到背後傳來劉彩鳳的咒罵,腳步頓了下。

  是啊,上輩子的自己不就是不得好死嗎?

  但現在不樣了,嫁進李家的路,她留給趙雪。

  她沒有回頭,徑自走進自己的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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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2:57 PM

【第七章】老爺子的阻礙

  轉眼間,秋天要過了,這個秋天對趙小丫來說是段快樂又平順的日子。

  劉彩鳳不敢對她動手,頂多罵個幾句,她權當耳邊風。

  趙雪整個人益發沉默,看著她的眼神不再掩飾心頭的不屑與厭惡。

  只是不管是劉彩鳳或趙雪,這切都傷害不了她。

  趙小丫依然每日起得早,家里的活和竹樓的活,她樣樣都沒有落下,只是活多了,睡得更少,但是這對她而言並不算是事。

  「我來吧。」周岳看到趙小丫的身影,立刻跑出小院,在門前將她身上的竹簍給拿在手上,里頭裝上了滿滿的木柴,重量不輕。

  「謝謝。」趙小丫笑。

  昨夜劉彩鳳怪聲怪氣的交代她把柴房裝滿木柴,不然她的皮就得繃緊點。

  這本是在天寒前辦好就成,但劉彩鳳開口,她就知道劉彩鳳是尋個由頭要找她麻煩,她沒有反駁,只是今天起更早。

  雖說她也想過不理會,但細細想又知不可行,村子內外的鄰里閑來無事就盯著別人家子,她需要柔順的名聲,直到趙雪嫁到李家去。

  吃苦受罪多年,她不差這幾日。

  只是累了大半日,她頭暈目眩,直冒冷汗,她知道這是中了暑氣,不由得無奈,都快秋末了竟還會中暑氣。

  她到井邊打了桶水,往臉上潑了潑,冰涼的井水令她舒服的輕嘆,原本發重的腦子也清醒了些。

  「公子呢?」趙小丫這才看向竹架,平時總會看到周屹天坐在那里,今日卻不是如此。

  「昨兒個夜里老爺子帶著爺出門,說是家里的肉沒了,得趁著秋高氣爽上山去轉轉。」

  周岳將竹簍放到角落,還不動聲色的照著周屹天的交代在里頭多添了些。

  他們替趙小丫多做點,小丫頭就能做少點。這是周屹天的原話。

  趙小丫沒注意到周岳的動作,只是望著遠方的山巒,眼底閃過擔憂,周屹天的腿才好些就隨著顧喬成進山,她雖覺不妥卻也莫可奈何。

  「放心吧姑娘。」周岳辦妥主子交代的事後,這才走到趙小丫的身邊笑道︰「上次進城時大夫說了,爺的腿已經沒問題,現在多走些路,好了便跟以前沒兩樣。過幾日爺還得再去看趟大夫,姑娘不放心的話就起進城。」

  趙小丫的心微動,但想到劉彩鳳頤指氣使的嘴臉,最後還是搖頭,「還是不了,下次有機會再去吧。爺爺他們模黑上山,身上可有帶吃的?」

  「老爺子說進山便有吃的。」周岳沒說周屹天發了頓脾氣,說是要等趙小丫來做點耐放的吃食才要上山,最後顧喬成氣得上前扭著他的耳朵將他拉了出去。

  趙小丫知道顧喬成的言下之意是他們不會空手而歸,她笑,忍著不適動手打掃庭院。

  周岳見狀也在旁幫忙。

  趙小丫打掃好,抬頭看到周岳已先將青草搬去喂毛驢。

  周岳看了過來,「姑娘,今日就咱倆,你別忙了。我晚些時候也得上山去找老爺子他們,這幾日我們不在,你就別來了。」

  趙小丫擦了擦手,腦子轉得飛快,說道︰「那我趕緊多做些饅頭,再烙些餅子。天氣漸漸涼了,可以放得久些,你們在山上餓了自個兒弄來吃也方便。」

  周岳聞言感動,「還是姑娘心細。」

  這對趙小丫而言不過就是舉手之勞,她進了灶房開始升火。

  周岳跟了過去,接過升火的活兒,「姑娘,我來吧。」

  趙小丫沒拒絕,今日她是真的身子不太舒爽,方才潑了涼水在臉上,明明好些的頭竟又開始發脹。

  她打起精神打開旁邊的食櫃,盤算了下,從里頭拿東西。

  周岳自知自己的斤兩,升好火就讓開位置站到旁。

  趙小丫站在灶前,灶里的熱氣燻得人發暈,她擦了下額上的冷汗,伸手拿油罐子,手卻滑,物品落地破裂的聲音響起。

  周岳連忙蹲了下來,「姑娘,你別動,我來收拾。」

  趙小丫的身子晃了下,臉上難掩心疼,「里頭還有半罐子的豬油……」

  周岳眼角余光看到周屹天的身影,正要出聲,就看到趙小丫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周屹天幾個大步大上前,趙小丫倒在他的胸前。

  趙小丫還有意識,只是人難受,擠出抹笑,「回來了……」

  周屹天低頭看著趙小丫,只見她臉色發白,呼吸急促,冒著冷汗,這是中了暑氣。

  他眉頭皺,將人抱起。

  周岳見狀臉心急,「爺,小的來吧,你這腿還不能負重。」

  周屹天沒理會,徑自將人給抱進他房里,放在床上。

  「我沒事。」趙小丫輕聲說道︰「只是有些難受。」

  周屹天冷著臉沒有回應,接過周岳遞過來的杯子喂她喝水。

  平時都是趙小丫伺侯人,她從沒被伺侯,不自在的想拒絕,但在他嚴肅的神情下,只能乖乖的就著他的手將水喝進肚子里。

  盯著她喝完,周屹天才將空了的杯子交給周岳,簡短交代,「去打盆涼水來。」

  周岳沒有二話,轉身出去。

  周屹天將趙小丫放在床上,伸手直接解開她的衣服。

  對于她這身衣服,他早就看不順眼了,偏偏他趁著看大夫進城時給她買的布料,她卻是說什麼也不收。他知她心中顧忌,所以雖惱,但也知道不該勉強。

  趙小丫不舒服,對他扯開她的衣物沒有招架之力,只能道︰「別這樣。」

  周屹天的手頓,「我不是要佔你便宜,我之前中暑氣,老頭子也是這麼做。」

  他的語氣正氣凜然,趙小丫不好再多言,只能臉不自在的由著他。

  周屹天在她的腳邊放了竹枕,聽到房門口傳來聲響,上前接過周岳手中的水盆,「在這待著。」

  周岳模了模鼻子,乖乖的守在門邊。

  「我自個兒來吧。」

  周屹天躲開了她的手,徑自拿出幾塊帕子泡進水盆後擰吧,放在她的額頭、頸後。

  冰涼的感覺令她舒服的輕嘆了口氣。

  周屹天看著她,只覺得好氣又好笑,殷勤的替她換上冰涼的帕子,直到她的臉色好轉,不再冒冷汗,才暗暗松口氣。

  「多虧有哥哥在。」她還有些虛弱,但是已經好轉許多,看著他陰沉的表情,識趣的討好。

  這次她的討好沒有換來他的好臉色,「身子不適便好好歇著,硬要逞能是自找罪受。」

  「我知道。」趙小丫抬起手將額頭上的帕子拿下來。

  以前她也不是沒中過暑氣,不過就是多喝水,休息會兒便成了,這是第次連站都站不穩,看來這陣子確實累著了。

  突然陣微風襲來,她圓圓的眼難掩驚訝的看著周屹天,他竟拿著蒲扇對著她搧。

  「知道你眼楮大,不用直盯著我。」被看得不自在,周屹天瞪了她眼,「閉上眼睡會兒。」

  秋末的午間,天還熱,隨著動作而來的雖是涼風,但趙小丫的心很暖,「哥哥真好。」

  「我本來就好。」他微揚了下嘴角,「瘦得沒幾兩肉,多吃點東西,不然道樣的身子骨怎麼伺候我?閉上眼,快睡。」

  趙小丫聽話的閉上眼。

  周岳在門外看得臉驚奇。

  周屹天就這樣給趙小丫打扇子,搧搧了快個時辰,也不知道手酸。

  他低頭看著熟睡的趙小丫,她的睫毛很長、很卷,如果不去看她眼下浮現的青紫,他的心情應該會愉快不少。

  空著的手輕輕踫了踫她的臉,依然是初見時的小乞丐,之前不覺得好看,現在卻怎麼看怎麼順眼,嘴唇小巧,十分可愛。

  鬼使神差地……他彎下腰輕踫了下。

  門外的周岳倒抽了口冷氣。

  柔軟的觸感令周屹天回過神,坐起身時耳尖都紅了,他瞪向周岳,「不許說出去。」

  周岳心跳如擂鼓,忙不迭的點頭。

  這時院子響起了陣大吼,「死小子,給我滾出來!」

  睡夢中的趙小丫驚了下,迷糊的睜開眼。

  周屹天的眉頭皴,將手中的扇子放,大聲的回吼,「鬼吼鬼叫什麼?找我做什麼?」

  「死小子。」顧喬成怒氣沖天的走進廳里,「才進山半天,我個不留神你就心耍我玩是嗎!」

  「誰叫你突然叫我上山,我這不是還沒好嗎。」周屹天揉了下趙小丫的頭,這才起身走出房間,直接在廳中對上顧喬成,回得理直氣壯。

  老頭子三更半夜把他從床上拉起,說要上山待上個把月,開什麼玩笑,他沒跟趙小丫說聲,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帶走怎麼成?

  所以沒半天,他就趁著老頭子去設陷阱時直接下了山,本來單純是想跟趙小丫說聲,順便讓她做點耐放的糧食,他再回山上去,誰知道回來就看到趙小丫暈了,霎時就把山上的老頭子給忘了。

  「少胡說八道,之前你不是還挺逞強的,才幾天功夫就變嬌弱了不成?大夫已經說了,只要不負重,你能拿著木拐上山,小心點根本無大礙。」

  「不管,反正為了我這雙腿,等五日後進城看過大夫,我再跟你上山。」周屹天的口氣沒得商量。

  「你——」顧喬成原還想怒斥幾句,卻因看到從周屹天房里出來的趙小丫而聲音隱。

  「爺爺。」趙小丫睡了覺,氣色好多了。

  顧喬成微皺起眉頭,「你怎麼從這小子的房里出來?」

  「她中了暑氣,在我房里歇了會兒。」周屹天坐在廳里的竹椅上,替她回答。

  顧喬成上前低頭打量了下趙小丫,「現在可好?」

  「好多了。」趙小丫笑,注意到外頭已是夕陽滿天,連忙說道︰「爺爺,我去弄吃的。」

  「不用!」

  「免了!」

  周屹天和顧喬成異口同聲,兩人對視了眼,顧喬成才道︰「不用了,你身子不舒服,好好坐著,我隨意弄點吃的便成了。」

  趙小丫拒絕,但是顧喬成和周屹天難得有共識,最終她只能坐在廳里等著吃。

  做菜的活兒最終落在了周岳的身上,這不令人意外,雖說他廚藝不精,但比起顧喬成和周屹天卻是好上太多。

  到了周屹天要進城看大夫的日子,趙小丫早早就爬了起來。

  輕手輕腳的將家里的雞喂了,又煮好粥放在灶上溫著,她便出了家門。

  因為中了暑氣,這幾日周屹天和顧喬成發話除了煮食外的事都不讓她做,至于劉彩鳳要撿柴、采野菜之類的,則全交代給了周岳。

  她閑來無事就隨著周屹天上竹樓樓上,這才知道這座竹樓竟是別有洞天,樓上只有間房,里頭藏書不少。

  她眼望去,覺得顧喬成總說自己是個粗人真是自謙了。

  趙小丫原本只識得幾個大字,進了京,遇上的寡婦廚娘待她極好,小彪女學字時也讓她跟著學。

  她的耳朵聽不見,學得很吃力,但是母女倆心善,總慢慢的教。

  她學東西快,最後認齊了千字文不說,還喜歡看書。只是書是名貴物,看來看去就是廚娘當時帶出來的幾本,其他的她就算有心,有沒有機會踫觸。

  如今托顧喬成和周屹天的福,她現在無事就扎根在二樓,弄得周屹天私下取笑她是想要考女狀元。

  她臉上帶著笑,腳步輕快的到竹樓時,天色還沒亮,但聽到後院已有動靜,她知道他們都起身了。

  有時候看著顧喬成帶著周屹天打拳,她都忍不住熱血沸騰,想著有機會學個幾招防身也好。

  她沒打擾練功的幾人,進了灶房忙著烙餅子,打算讓他們帶著在進城的路上吃。

  趙小丫拿著豬油膏在鍋子里擦了圈,再將和好的面團攤成餅子放進去。

  顧喬成讓周屹天跟周岳再練套,先回到屋子里,想著灶房的柴好像不多便順手搬了點柴火進去。

  趙小丫看到,連忙要過來幫把手。

  他出聲拒絕,「別沾了手,我來便成了。你記著,你不是奴才,我這里可不興這套。」

  「知道了。」趙小丫乖巧的點頭。

  顧喬成無奈的看著她,明白她嘴上雖是這麼應,但是看到周屹天,她依然會殷勤的上前伺候,備水又備茶。

  前幾日他還看到她給周屹天打扇,他實在不知周峻天怎麼有這麼厚的臉皮讓個小泵娘給他做牛做馬。

  顧喬成聽到身後動靜,將柴放好就立刻轉身走了出去,不想留在這里看著心塞。

  周屹天拄著拐杖熟門熟路的在窗邊的凳上坐下。

  其實他的腿早好了,只不過趙小丫不放心,要他別逞能,讓他多拿幾天拐杖,他也莫名聽了她的話。

  趙小丫立刻上前又是遞水,又是擰帕子。

  周岳很有眼色的退出了灶房。

  跟在周屹天身邊多年,他頭次覺得自個兒的爺很「嬌弱」,以前不需要人伺候,大冷天淋整桶冷水在身上,眉頭都不皺下,現在卻臉心滿意足的被趙小丫嬌養著。

  趙小丫輕聲說道︰「今日爺爺說早便要出門,所以我做了餅,哥哥拿到車上吃。」

  「知道了。」周屹天副不耐煩這點小事似的。

  趙小丫早模清了他的脾氣,只是笑笑。

  周屹天坐上被趙小丫收拾得很舒適的車斗,這才知道她並沒有打算隨行,他立刻皺起了眉頭。

  趙小丫淺笑說道︰「今日我得上山趟。」

  周屹天的臉色更難看,自己是在深山遇上她,之前不覺,如今想來只覺得趙小丫膽子太大,身子才好些就想往山上跑,也不怕獨自上山遇上危險。

  「不許去。」趙小丫微愣了下,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以後都不許去。」周屹天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聽到沒有?」

  趙小丫點頭表示聽到,但是……她抬起頭,明亮清澈的雙陣看著他,「我得進山撿柴火,順便瞧瞧有沒有野菜可以摘回來加菜。」

  「老頭子家的糧食不少,柴火也足夠,輪不到你忙。」

  「可是……」她無辜的眨了下眼,「我是要拿回家的。」

  「有那種爹娘的家,不要也罷。」周屹天早就打聽清楚趙小丫在趙家的處境,眼底閃過絲銳利的流光,「他們待你不好,沒道理你還得上趕著巴結。」

  他說得輕巧,只是她自有考慮。

  她知道周屹天無法理解,他自我慣了,不知道何謂委曲求全,只不過他的關心還是令她感到心熱,也沒反駁,只是輕應,「好,我知道了。」

  趙小丫的臉小,顯得雙眼楮很大、很亮,笑就冒出酒窩,周屹天不自覺地揚著嘴角,「知道便好。」

  注意到周屹天的耳尖泛紅,趙小丫的笑容更甜。她知道周屹天雖強勢,但只要她笑,他就無招架之力,能夠擁有影響他的能力,她是從未想過。

  「上來吧。」周屹天挪了挪身子,讓出了個位子。

  趙小丫真沒打算隨行,正不知如何拒絕,顧喬成已經拉來毛驢,「別理那小子,也不看看自己這麼大個兒,躺下,車斗都沒了位置,你上來就只能坐車轅了。」

  周屹天不介意抱著趙小丫,但他很清楚若他真敢說,顧喬成便敢直接甩他一鞭子,「老頭子,我就說你該換個大點的車斗。」

  顧喬成不想搭理他,把車斗綁在毛驢身上。

  周屹天衡量了下,周岳也要去,不過周岳個有功夫的大男人走路不算事,趙小丫可不成。最終他不情願的放棄帶上趙小丫的念頭,只道︰「過晌午我就回來了,昨日我讓周岳買了條魚,就養在後院的水缸里。」

  「我知道。」趙小丫乖巧的答腔,「等晌午便弄,紅燒魚可好?」

  「你看著做吧。」周屹天揮了揮手,又是副不耐煩的模樣,「別拿這種小事煩我。」

  「知道了。」趙小丫依然聽話乖巧的應著。

  顧喬成看著裝模作樣的周屹天,心中冷笑。

  周屹天靠著車斗,故意視而不見。

  顧喬成沒好氣的對趙小丫說︰「別聽他的,這一來往,過了晌午還到不了家,所以你別忙,魚做了也是白費。」

  趙小丫聞言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周屹天。

  周屹天撇了撇嘴,「老頭,我看你該再養兩匹馬,讓毛驢拉車,這不平白浪費我的光陰顧嗎?」

  顧喬成再也忍不住,伸出手打了下周屹天的後腦杓,這死小子真的早晚把他氣死。

  周屹天捂著後腦杓,不快的瞪過去。

  趙小丫習慣了兩人的打鬧,知道周屹天好面子,努力將笑意給壓回肚子,開口說︰「別說了,還是快快出發吧,等晚上回來我再給你做魚。」她側頭看著周屹天,「再給你包餃子,包你最喜歡的白菜肉餡好不好?」

  周屹天應了句,「行吧。」

  趙小丫揮著手目送他們走遠,等到不見人影,她轉身拿起放在角落的竹簍背到身後。

  她的腳程加快些,應該可以趕在他們回來前下山。

  趙小丫今日在山上發現了個野雞窩,撿了十幾顆蛋,雖說有些遺憾沒有捉到野雞,也算收獲滿滿。

  她腳步輕快的穿過竹林,趕著回去準備晚膳,可是當她一推開竹欄門,看到斜臥在竹椅上的周屹天,當即腳步微頓,她還以為他們會遲些回來……

  周屹天微眯著眼將她的心虛給看在眼底,臉陰晴不定,「去哪了?」

  趙小丫關上門,上前幾步,老實回答,「上山了,在山上撿了十幾顆野雞蛋,正新鮮著,今晚正好可以拿來給你包餃子。」

  「我還缺你那丁點東西不成?」

  趙小丫躊躇的咬了咬下唇,最終只能揚首對他笑。

  「這次笑也沒用,陽奉陰違。」周屹天嘖了聲,「你也不是個老實的。」

  趙小丫無辜的聳了下肩,臉上依然帶笑,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了,不是嗎?果然周屹天氣憤的盯了她好半晌,被她笑得煩躁不已,最後只能惡聲惡氣的揮了揮手,「傻乎乎的,快去弄飯,我今天就吃了早上的餅子,現在餓慘了。」

  趙小丫沒料到他們沒留在城里用膳,看了眼天色,沒有二話,連忙鑽進灶房里。

  在後院的顧喬成早早就聽到前院的動靜,但他沒靠近,只是站在轉角處看著。

  「怎麼?老頭子向來自詡光明磊落,現在竟也聽人壁角。」

  周屹天取笑的字句落入耳里,顧喬成雙手背在身後,腳步沉重的從角落走來,「你是何身分,你自個兒該清楚,別跟你爹一樣犯糊涂。」

  他雖說得隱諱,周屹天卻聽得明白,他抿了抿唇,「你別插手我的事,趙小丫不過就是個村姑,我還看不上。」

  顧喬成停下腳步,周屹天的眼底閃過絲光亮,轉頭就看到出來打水的趙小丫。

  方才顧喬成的腳步影響了他,他竟沒有聽到趙小丫出來的腳步聲。

  趙小丫並非存心偷聽,只是湊巧將周屹天的話如數聽進耳里,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難過是必然,卻並不意外。

  虧她之前還抱了些期盼,殊不知就像周屹天常掛在嘴邊的樣,她就是個傻的。

  她對他笑了笑,這輩子能因緣際會與他提早相遇,使他免于殘缺,對她而言已經足夠,她實在不應該因為他對她好些便失了分寸。

  周屹天與趙小丫四目相接,看到她的笑,他的心沒來由的一緊。

  趙小丫彷佛無事發生,走向旁的水井。

  放眼這十里八村,平常用水都要走到山邊的小溪挑水回家,顧喬成的竹屋是少數擁有水井的房子。

  趙小丫利落的打了桶水後,轉身進屋。

  直到人影消失眼前,周屹天陣惱火,「你故意的?」

  「是你自己沒能耐。」顧喬成不留情面的回嘴,「竟然連個小泵娘的腳步聲都沒有留意。」

  周屹天重重的躺在竹椅上,生著悶氣,不想理會顧喬成。

  顧喬成抿了抿唇,轉身進屋。

  他看著自己的閨女不明不白的死在侯府,就算理智告訴自己周屹天不像他那個不成材的女婿軟弱,卻還是難免擔憂。但是若兩個小輩真對彼此有意,他硬生生擋著兩人,他又覺得心塞——總是就是矛盾。

  今日竹樓里的氣氛詭異,趙小丫小心翼翼的將飯菜都放上桌,暗暗松了口氣,揚起抹笑對顧喬成說︰「爺爺,今天我在山上檢了不少柴,現在得趕著回去,就先走了。」

  「就算再趕也不差這點時候。」顧喬成是真心喜愛趙小丫,所以才會讓她認清局勢,並不是看不起她,萬萬不想她恢復了原本畏縮的模樣,「吃飽再走。」

  「不了,我今天真的——」

  「別廢話,叫你坐下便坐下。」周屹天粗著聲音說道︰「周岳也坐下。」

  周岳立刻依言坐下。

  趙小丫心中嘆,終究在周屹天陰沉的目光底下落坐。

  因心中有事,她吃得不多。

  周屹天看不慣,索性將整盤餃子都放到她的面前,「吃完,不然我要你好看。」

  趙小丫遲疑的咬了下下唇,最終還是聽話的夾了個餃子塞進嘴里。

  周岳見狀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想提醒自己的主子,要對個姑娘好可不能這麼粗暴,但顧喬成的眼神令他為難的閉上嘴。

  趙小丫乖乖的吃了半盤,整個肚子都塞得滿滿,但周屹天在旁盯著,她只能勉強的又夾了個,吃了口。

  「吃不下便算了。」顧喬成終于忍不住開了口。

  趙小丫聞言著實松了口氣。

  這丫頭果然能忍人所不能忍,縱使吃得快吐了也不會出聲求助……周屹天看著她,抿起了唇,心中五味雜陳。

  有顧喬成發話,趙小丫停了筷子後便急急站起身,「我吃飽了,先回去,明日再來。」

  「嗯。」顧喬成沒攔,「回去小心些。」

  趙小丫笑,對周岳說道︰「今天就麻煩你收拾。」

  周岳立刻點頭。

  趙小丫走,周屹天不悅的將手中的碗用力放在桌上。

  顧喬成冷眼看他。

  周岳縮著脖子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兩人吵架,倒霉的都是無辜的他。

  「只要我想要,就算是身分懸殊,我也護得住。」

  顧喬成冷冷哼,「怎麼?不裝了?」

  周屹天陣氣惱,「我跟我爹不樣。」

  「在我看來並無不同。」

  周岳在旁垂下眼,他跟老爺子的想法亦同,門不當戶不對,別說侯爺能不能同意,單單趙小丫那小模樣,只怕在京城里會被那些規矩給生吞活剝,但看周屹天此刻的神情,他是半句話都不敢說。

  周屹天氣憤的站起身,腳才抬起要踢向旁的椅子,周岳立刻上前抱住了他的腿。

  天可憐見,這腿好不容易好了,可不能讓爺時氣憤再傷著。

  「連自個兒的脾氣都控制不了,還能成何大事?」

  句話弄得周屹天股氣發不出來,大步的走向通往二樓的梯子。

  「老爺子慢用,等會兒小的再過來收拾。」周岳說完急急的跟在周屹天的身後。

  顧喬成深沉的目光看著周峻天的背影,這樣就沉不住氣,終究還是個孩子。  


【第八章】賣身為奴

  趙小丫疾步走出了竹林,直到走遠,這才放緩了腳步。

  這股失落之情實在可笑,趙小丫抬起手輕敲了下頭,讓自己清醒下。

  低頭看著自己的腳步,放空思緒,她步步的試圖找回心頭的平靜。

  「回來了。」

  看到站在村頭的趙老爹,趙小丫微愣了下,點了點頭,「爹怎麼站在這里?」

  趙老爹輕輕揮了揮手,「看你還沒回來,擔心你,所以來等你。」

  這是天要下紅雨,想她四、五歲起,劉彩鳳個心情不好,讓她走夜路去山里采野菜也不是沒有過,她從未被擔心過。

  今日趙老爹的反常令她心中緊,算算日子,再過兩個月李家就要來接人了,可是……

  她這才驚覺已經有好幾日都沒有見到趙雪。

  她神情微冷,縱使趙雪心中忿忿,但也不至于連房門都不出。

  「爹,這陣子秋收才過,你也累了,以後別待在外頭等我,我自小走慣了,不會出事。」

  趙老爹被趙小丫的話勾起心底的愧疚,腳步益發沉重。

  趙小丫低著頭沒有說話。

  「這陣子有村里人說在村西的竹林帶看到你。」

  趙小丫沒有隱瞞,雖說竹林鮮少有人經過,但是難免會被人瞧見,「娘要我撿些柴火,我想找找有沒有老竹可以拿回家當柴燒。」

  趙老爹輕嘆,「竹林里住的老頭子脾氣不太好,那是他的私產,你以後別去了。」

  趙小丫察覺向來沉默的趙老爹今日特別多話,她心中忐忑,輕應了聲當回答。

  趙老爹看見家門近在眼前,原本就不直的腰似乎更彎了,「阿雪走了,咱們家里就剩你個閨女,你以後……」他閉上嘴,實在說不下去。

  「走了?」趙小丫木木的看著趙老爹,「爹是什麼意思?」

  趙老爹連看都不敢看趙小丫,「你娘說村子里閑言閑言太多,李家又死活要娶阿雪,阿雪受不住,你娘便做主將人送走了。」

  趙小丫已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感覺,果真同人不同命,她腦中浮現上輩子的情景,樣被安了個失節名聲的她不願嫁入李家,下場卻是被劉彩鳳罰跪在外頭的院子里天夜。

  當時已入冬,因為受寒,她病不起。

  成親那日,李家將病得糊涂的她帶回去,拜堂宴客皆無,只是將她丟進柴房自生自滅。

  李大嬸不傻,雖然心中急著替兒子討媳婦,但娶個進門就斷氣的兒媳太過穢氣,打算若人能活,留下便是,若不能活,就將人丟回趙家,畢竟也沒拜堂。

  大冬日,她這麼躺了兩天,竟然命大的活下來,只是雖命不該絕,卻再也聽不見。

  一發現她聽不見,李大嬸不願吃虧,帶著她回趙家吵,用意自然並非退親,而是想要拿這個當理由拿回彩禮。

  劉彩鳳不肯,兩人在院子里吵得不可開交,她聽不見,只能呆愣的看著,直到軟弱了輩子的趙老爹偷偷塞了袋碎銀與銅錢在她冰冷的掌心,才令她回過了神。

  她看出趙老爹的嘴型只簡單的重復一個字——走。

  所以她走了,頭也不回的離開趙家。

  看著面前的趙老爹,她心情復雜。

  以李大嬸的蠻橫執著,趙雪走了,她斷不可能善罷干休。

  兜兜轉轉,難道他們還指望自己會乖乖聽話,受罪遭?他們都是痴人說夢。

  「小丫啊,你可回來了,快過來。」劉彩鳳坐在大堂上,看到他們進門,立刻揮手讓人過來,「今日我特地給你做了幾道菜,快過來嘗嘗。」

  趙小丫一眼掃過放在桌上的飯菜,不年不節的竟還能看到桌好菜,可惜從上次下藥後,要放進嘴里的吃食她肯定得自己經手才放心。

  「娘,我不餓。」趙小丫不卑不亢的回絕,徑自轉身回屋。

  趙小丫知道自己離開趙家的腳步要加快,正好周屹天的腿傷好了,之前還希冀能著周屹天進京,如今她不敢再想,或許留在竹樓里陪著顧喬成也是好的,既能夠報這輩子顧喬成的恩情,也不至于與周屹天斷了聯系,至于進京……

  腦中浮現周屹天的話,她該記得自己的身分。

  她扯了下嘴角,安慰自己或許將來有機會吧。

  回到房里,她點亮燭火,視線清晰就立刻覺得不對。

  她的心緊,連忙翻開床板,發現原本藏著銀兩的暗櫃被撬開,如今空空如也,她腦子先是片空白,醒悟後猛然轉身沖了出去,對劉彩鳳伸出手,「銀子還給我。」

  「什麼銀子?」劉彩鳳拿著筷子,面露得意。

  趙小丫抿上唇,雙拳緊握。

  劉彩鳳沒理會她陰沉的臉,縱使現在不聽話又如何?只要她發狠,趙小丫只能聽她的。

  「你想要銀子還不容易,等日後嫁去李家有的是。雖然李虎是個傻的,但他是李家獨苗,自小爹娘疼愛,幾個姊姊嫁得也還行,日後李家的家產全是李虎人的,你要銀子不怕沒有。」

  果然劉彩鳳自始至終都打著要她嫁給李虎的主意,趙小丫冷冷哼,「跟李虎眾目睽睽之下睡了夜的人是趙雪。」她直呼趙雪的名字,因為現在她連叫聲姊姊都覺得惡心,「要嫁進李家的人是她,跟我沒半點關系。」

  「混帳,別再提李虎和你姊姊的事!」提到趙雪,劉彩鳳立刻指著趙小丫破口大厲,「都是你這個賤蹄子的錯,這門親事打開始說定的就是你,你就算死也得給我嫁過去。你姊姊現在已經去了京城,她可是要嫁進好人家的,不許你胡說八道。」

  趙雪進了京?趙小丫先是驚,但細細想也對,劉彩鳳有個結為異姓姊妹的手帕交隨夫君進京赴任,雖不知官居何品,但單看這沒見過面的姨母多年來未曾停止送好東西來趙家,便知道她在京城的曰子顯然過得極好。

  上輩子她到了京城,多年後才遇上趙雪。

  趙雪果真在京城挑到了門好親事,嫁入富貴人家。

  當時趙雪見她只是個雜工,一身狼狽,故意灑了地的飯菜,指使她跪在地上收拾干淨。

  禍福無門,唯人自招,自重生以來她沒想過報仇,因為她知道她的悲慘要怪自己的怯懦,所以她只想好好過日子,努力擺脫上輩子的命運,但她們卻從來沒想過要放過她,此刻她心中升起恨意。

  氣急之後,她反而冷靜了下來,「看來娘是死活都要我頂替趙雪?」

  劉彩鳳口咬定,「李家本就是說定給你。」

  這陣子為了應付李家,她是心力交瘁,李家想娶趙雪根本是想得美,她的閨女怎麼可能給人糟蹋,最後還是趙雪給她出主意,她才提前將人給送去京城,到時李家找不到人也只能將趙小丫娶回去。

  至于趙小丫嫁過去之後日子過得如何,這點從來不在劉彩鳳的考慮之中。

  「娘算盤打得好。」直視劉彩鳳,趙小丫笑了,「可惜要讓娘失望了。」

  劉彩鳳看趙小丫臉上浮現抹笑,心驀地驚,明明是熟悉的張臉,卻突然陌生了起來。

  「我已賣身為奴,真要我嫁,還得主家同意才成。」

  劉彩鳳眉頭皺,「賣身為奴?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便是我已經成了別人家的奴才。」趙小丫嘲弄不已的看著劉彩鳳,「不然娘以為我有什麼能耐能在床板底下藏筆銀錢?你拿走的可是我賣身的銀兩。」

  劉彩鳳陣錯愕,她確實不樂見趙小丫過上好日子,將她嫁進李家圖的便是將她輩子留在這個鄉下地方,但如今……

  「你主家是誰?」劉彩鳳面露懷疑,這十里八村好過的人家不是沒有,但請得起奴才的還真沒幾戶。

  趙小丫木然的看著劉彩鳳,趙家在村里的日子不難過,她娘聽到她去給人當奴才,不掛心她世為奴,輩子再難翻身,反而掛心著是誰買了她。

  她斂下眼,「村西竹林里那位老人家。」

  劉彩鳳雙眼微睜,竹林里那位不知名的老頭子名聲響亮,她不單聽過,還曾遠遠瞧過幾次,趙小丫手上那令人眼紅的獸牙手串也是他給的。

  雖有了年紀,但人高馬大,目光如炬,單看著就讓人打心底發寒。

  「那個老頭子肯收你做奴才?」劉彩鳳不擔心老頭子沒銀兩,畢竟單靠著那手打獵的好功夫,日子肯定不難過。

  「老爺子家中有事,需要人伺侯,如今我賣身的銀兩還在娘手上,不會有假,娘若不信,可以去老爺子家走一趟。」

  劉彩鳳想起那個不假辭色的老頭子,心中害怕,但是若沒個準話,她心中又不踏實。

  她看著趙老爹,「去點個火把,咱們走趟。」

  趙老爹還沒從趙小丫賣身事回過神來,被劉彩鳳斥,這才眨了眨眼,干巴巴的說︰「老婆子,咱們把銀兩還給那個老頭,小丫不能給人當奴才。」

  「怎麼不能?」劉彩鳳瞪了趙老爹眼,「個賤丫頭還嬌貴不成?快去點個火把,我要問問這事兒是真是假。」

  趙老爹被斥,只能無奈的轉身出去。

  趙小丫心中有氣,不想面對劉彩鳳,跟著走出去。

  「小丫,你可別犯糊涂。」趙老爹在院里點上了火把,低聲勸著,「當人奴才,日子不好過。」

  「爹,再糟還能糟過如今嗎?」趙小丫在火光中淡然的看著趙老爹,「更別提如今銀子被娘發現,捏進手中的銀子,娘舍得拿出來替我贖身嗎?」

  趙老爹欲言又止,最後嘆,「是爹沒本事……」

  趙小丫不願聽,踏著月色直接推門出去。

  如今村里已是片寂靜漆黑,趙小丫徑自往村外走去。

  路上,她回想了許多,想起小時被逼著在昏暗的夜色中撿柴火,她也曾經恐懼,只是久而久之再也不怕,畢竟魑魅魍魎可怕不過陰狠的人心。

  劉彩鳳緊緊的跟著趙老爹走進竹林,看著走在前頭的趙小丫,心中暗暗咒罵。都怪這個死丫頭折騰,白日她都不敢踏進竹林,更別提這漆黑的鬼天色,風吹來,陣陰寒。

  她的脖子縮,更靠近趙老爹。

  遠遠的能隱約看到竹屋透露出微弱的燈火,趙小丫的腳步這才顯得躊躇。

  被劉彩鳳發現的銀兩是當初在山上救周屹天的謝禮,跟賣身壓根沒半點關系,方才她脫口而出,倒沒想到來到竹樓,如果周屹天否認的話,她的謊言便能輕易被拆穿。

  周屹天遠遠就聽到了腳步聲,放下手中的書卷看向窗外。

  周岳立刻機靈的站起身,推門出去,正好看到院子外的趙小丫。

  周岳連忙拉開竹攔門,壓低聲音問道︰「天色不早,你不在家待著,來這兒做啥?老爺子已經歇了。」

  「我爹娘來了。」趙小丫越過周岳的肩膀看著出現在竹屋大門的周屹天,太過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隱約看到個輪廓。

  周屹天拄著拐杖緩緩的走出竹樓。

  劉彩鳳尾隨趙老爹進了小院,火把的光線照亮了小院,看到出現在光線之中的周屹天,她的雙眼亮。

  好俊的個小子!倒不知向來獨來獨往的老頭子家中何時來了這麼位公子。

  趙小丫揣著顆不安的心開了口,「娘,銀兩便是這位公子給的。」

  周屹天眼底閃過困惑,但不發言,目光定在劉彩鳳的身上,眼中難掩厭惡。

  劉彩鳳不敢靠太近,只是藉著光亮打量周屹天。

  這公子哥兒身玄色衣袍,樣式雖簡單,但料子看來不差,發上的玉釵閃著光亮,水頭極好,絕不是便宜貨,這樣的人家會買幾個奴才伺候也是合乎常理。

  「小丫真是賣身給公子家做奴才?」

  賣身做奴才?周屹天掃了趙小丫眼,就見她抿著唇,雖然面無表倩,但看著她扭曲在起的手就知她心里緊張。

  他微斂下眼,簡短字。

  「是。」

  得到答案,劉彩鳳沒有放下心,反而又追問了句,「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士?」

  周屹天神情更冷了幾分。

  劉彩鳳不死心的說︰「公子,我不過是關心,我個當人家親娘的,總要知道小丫賣給了誰家做奴才,將來可能被帶到何處,公子若是不答,小丫可不能隨便讓你帶走。」

  「笑話!」周屹天斥罵,「既已賣身為奴,還想要反悔,你當爺好欺負不成!」

  他臉上的凶狠令劉彩鳳不由自主的往趙老爹身後縮了縮。

  「趙小丫!」

  突然被周屹天吼了嗓子,趙小丫心驚,醒過神後連忙上前。

  周屹天低頭看著她,「看來爺的心腸實在太好,我就不該任由你收了銀子還放你歸家盡孝道,如今看看是什麼事兒?」

  趙小丫聽到周屹天的話,陣恍惚。

  「還傻愣著做什麼?」周屹天副恨鐵不成鋼的瞪著她,「從今爾後,你只能待在爺眼皮子底下,爺要你往東,你便得往東,爺去哪你便在哪。你已是周家的人,輪不到趙家多問句,往後不準再見趙家人。」

  他直指著劉彩鳳,憤憤的將拐杖給砸出去,「無知村婦,日後若讓爺看到你出現在眼前,爺就要了你的命。」

  木拐硬生生的砸中劉彩鳳的腳板。

  劉彩鳳痛得淒厲的哀叫聲,要不是有趙老爹扶著,她已跪倒在地。

  趙小丫沒理會劉彩鳳,只是熱淚盈眶的看著目光如炬的周屹天。

  這是他送到她手上的機會,就此與趙家刀兩斷的機會。

  她的心在顫抖,像是作夢似的,她轉過身,對劉彩鳳的狼狽視而不見,雙膝屈跪了下來,「爹、娘,我家爺開了金口,如今我已賣身為奴,與趙家再無關系。女兒不孝,就此別過。」

  她用力的對趙老爹磕了個頭,不論前世今生,全了父女情分,就此恩斷義絕。

  趙老爹扶著呼痛的劉彩鳳,心中難受得幾乎站不住腳。

  劉彩鳳有些懵,腳板痛得像要廢了,她本是帶趙小丫來確定句,並沒有打算讓人走了之,偏偏趙小丫決絕的模樣,這是要斷親?

  「怎麼?」周屹天的口氣沒了耐性,「話已說清,你們還不滾?難不成要爺親自送你們?」

  趙老爹將周屹天臉上的厭惡看得清二楚,這擺明了是要替趙小丫出頭,他握住劉彩鳳的手臂,沒讓她再有機會多言,硬是拉著她離去。

  雖說他不清楚事情始末,但個願意為奴才出頭的主家,趙小丫只要安分,相信日子不會難過。

  他這輩子沒出息,沒做過虧心事,唯對不起的就是小丫。

  只盼著這次老天真的開眼,給小丫的是條明路。

  趙小丫跪在地上看著兩人走遠,時之間除了秋風呼嘯而過的聲響,四周片寂靜。

  「還傻跪著做什麼?」周屹天走到了她的身旁,低頭看著她,「地下涼,腿不要了?」

  趙小丫抬起頭看著他,眼眶紅,語帶哽咽,「謝謝公子。」

  現在顧喬成不在,她稱他公子令他有些不快,他冷著臉把將人拉起,「到底怎麼回事?」

  趙小丫吸了口氣,穩了情緒才把趙雪離家,劉彩鳳將她的銀兩拿走,還要她代嫁事說得明白,她是氣急才會脫口而出說自己已賣身為奴,不想再受劉彩鳳擺布。

  周屹天聽得臉陰沉,「我還以為這輩子見過最陰毒的女人,是昆陽侯府里那票聞來無事的女人,如今才知人外有人。」

  趙小丫看到他的神情就知道他年幼至今肯定吃了不少苦頭,莫名的感到心疼。

  周屹天注意到她同情的眼神,嘴角抽,沒好氣的看她眼,「別這麼看我,我的日子比你好過多了。」

  這倒是實在話,趙小丫忍不住破涕為笑,這世上過得比她慘的實在不多,而她竟還有心情同情人,且這人還是將來高高在上的大將軍。

  「傻丫頭。」周屹天看到她的笑,搖了搖頭,轉過身走進竹樓,「已經太晚了,我的房間就讓你歇晚。」

  趙小丫彎腰撿了被丟在院里的木拐,跑過去塞進周屹天的手中。

  周屹天握著木拐,心頭暖,但依然臉嫌棄的說︰「其實我好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就是還差了點,還是拿著吧。」趙小丫對他笑,「我住樓上便成了,房里有榻,我收拾收拾便能睡了。」

  那張靠著窗的榻很大,躺上兩個人都沒問題,周屹天知道她喜歡看書,或許住進去她會更如魚得水,便點了點頭。

  周屹天看了周岳眼,周岳立刻會意,去找出新的被褥。

  天氣漸涼,周屹天拿了張獸皮讓她鋪著,「看看還缺什麼,明日帶你進城買。」

  趙小丫怔忡了下,接過了他手上的獸皮。

  看他似乎要親自領她上樓,她回過神,連忙說道︰「時候已不早,我自個兒收拾便成了。我不缺東西,等明日我回家收拾……」

  「你還想回家收拾什麼?」聽她還想著回去,周屹天把火直竄,猛然轉身看她,「趙小丫,我才說過的話,你轉眼就忘了不成?」

  在他說出她是周家人,跟趙家沒關系,便是打定主意認定了她,所以還回趙家做什麼?

  趙小丫一愣,她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看著他惡狠狠的眼神莫名有些心悶。

  她微斂下眼,賣身為奴本是推托之詞,但看他的模樣是要弄假成真?其實當個奴才不錯,她想起上輩子在他身邊伺候的日子,笑了笑,點了點頭,「奴婢明白了。」

  周屹天聽到她自稱奴婢,不由得皺起了眉。

  「奴婢先去收拾,爺早些歇著。」

  周屹天怔仲的看著她上樓,猛然回過神才覺得荒謬,這個丫頭是存心氣死他不成?

  「把人當奴才,虧你想得出來。」

  聽到身後的聲音,周屹天更怒,看著顧喬成,「你就是存心想要讓我不痛快。」

  顧喬成早被外頭的動靜吵醒,不過他沒想出面,只在旁靜靜的看。

  看著周屹天,他腦中想起自個兒的閨女,她當初不也死活要嫁進昆陽侯府,死小子像極了他娘,認定了就怎麼拉也不回頭。

  「若你真能闖出點本事,我自然信你。你啊,喜怒形于色,學著沉住氣,別再像個孩子。」

  周屹天沒有錯過顧喬成臉上閃而過的悲傷,他抿了抿唇,看著顧喬成回房。

  他越想越怒,越想越惱,滿腔怒火,不做點什麼他定會活活氣死。

  周岳下了樓,看到臉色黑如鍋底的周屹天,腳步微頓了下,縮起脖子。

  這些都是什麼事,明明他什麼都沒做,怎麼看爺臉色,錯的都是他?

  如同以往,還是不要說話降低存在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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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2:58 PM

【第九章】侯爺看上你了

  大清早,村子里陣雞飛狗跳。

  起因是劉彩鳳起床後見自己的頭黑發被削去大半,等她從驚恐中回過神,才發現不單她藏在床板底下的銀兩憑空消失,養在後院的十幾只雞全沒了,沒良心的賊連顆蛋都沒留下,灶房里鎖著糧食的櫃子也空無物。

  劉彩鳳哀號著讓趙老爹下地窖去瞧瞧,果然連存糧都沒了,她面如死灰的坐在床上大哭大嚷。

  沒會兒功夫,大山村里外都知道趙家遭了賊,而且這賊很有本事,沒有驚動人,偷光東西不說,還削去劉彩鳳的頭發。

  眾人議論紛紛,說句難聽點的,賊人身手了得,若要取趙老爹和劉彩鳳的性命也不是難事,所以東西沒了無妨,至少命還在。

  趙老爹看著劉彩鳳吵鬧,聲不吭的蹲坐在角落,心中不怒不怨,只覺得是報應。

  家里的現錢大多都給趙雪帶進京去,如今連糧都沒了,這個冬難過了。

  雖說報了官,官府來人也看不出所以然,這事兒最終只怕是不了了之。

  隔了一大片無人敢進的竹林,對于村子里的混亂,趙小丫全然不知。

  當她聽到後院雞鳴,心頭驚,竹樓並沒有養雞。

  她到了後院瞧,才發現關著毛驢的空地多了十多只雞,而那些雞明明就是養在趙家的……她心中隱約有所猜想。

  家里平白無故冒出十多只雞,顧喬成想當作沒看見都不成,他轉身去外頭晃了圈,對于對趙家背後下黑手的人了然于胸。

  他沒有半句責罵,只讓周屹天抄兩遍兵法,沒抄完前不許吃飯。

  趙小丫趁著顧喬成沒留意,進了書房給周屹天送水。

  周屹天喝了大碗水後,順手將衣襟里的錢袋交到她的手上。

  趙小丫看著錢袋,什麼都明白了,他是出面替她討公道,所以被老爺爺罰了。

  「去忙你的。」周屹天重新拿起筆,「我快抄完了。」

  趙小丫感激的看他幾眼,將錢袋收好,決定下去宰只雞,周屹天午膳不能吃,至少晚上還能補補。

  聞著空氣中飄散的香味,周屹天抄著兵法,忍不住嘴角帶笑。

  顧喬成進了屋,看到周屹天的樣子,臉色沉了沉。

  周屹天立刻穩住心神,專心致志的持筆抄書。

  顧喬成站到旁,看著周屹天的字,眼底閃過絲欣慰,但面上不顯,只道︰「明日收拾收拾,跟我上山去。」

  周屹天沒拒絕,他確實需要多加磨練才成。

  「等下山,你也該啟程返京。」

  臘月前返京是必然的,周屹天斂下了眼,手中的筆沒停。

  這次因為腿傷,他留在光州的時間太長,他雖時而任性,卻也分得清輕重,知道若再晚回去,家中會出事。

  他氣呵成的將最後幾頁寫完,便丟給在旁看書的顧喬成。

  「我去洗把臉。」丟了句話,他下了樓,頭鑽進灶房里。

  顧喬成沒叫住他,如今他已經認清再攔著也沒意義,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周屹天才走近便聽到周岳的聲音。

  「趙姑娘,你這門手藝若到京城開酒樓,肯定生意紅火,客似雲來。」

  「你過獎了,我會的不過是些皮毛。」趙小丫點都不托大,真正擅長的人是教導她的寡婦。

  「你太客氣了。」周岳邊剝著蒜邊說道︰「這味兒真香,是雞湯吧?」

  「嗯。」趙小丫輕應了聲,「喜歡的話,等會兒多喝些。」

  「這是定的。」周岳眼角余光察覺光線變化,立刻收起笑臉,轉身喚了聲,「爺。」

  聽到叫喚,趙小丫連忙擦了擦手,對周屹天笑。

  看著趙小丫的笑,周屹天感到陣舒心。

  周岳倒了碗水端上前,「爺,這是姑娘方才特意煮好放涼給爺的,爺趁著溫度適中,快喝些。」

  周屹天接過來仰首飲盡。

  周岳見狀連忙問道︰「爺可還要?」

  周屹天將空碗遞回去,「不用。你個大男人杵在這里做什麼?」

  周岳連忙點頭,飛也似的出去收拾。

  趙小丫看出周屹天不悅,也不說話,想起他天沒吃東西,應該餓得狠了,打算先煎幾個雞蛋給他配著饅頭填點肚子。

  周屹天坐在方才周岳坐的木椅上,桌上有剝了大半的蒜,時之間室無言,他有些不習慣的看著她的後背,「你沒話跟我說?」

  趙小丫轉身看他,然後搖頭,「回爺的話,沒有。」

  他的臉沉,「趙小丫,你真要把自己當奴才?」

  她在心中斟酌了會兒才開口道︰「爺剛才才將我賣身的銀兩從趙家拿回來還給我。」

  換言之,不是她把自己當奴才,而是在他眼中,她就是個已經賣身給他的奴才不是嗎?

  她的回話令他哭笑不得,「當初為何給你銀兩,你清楚得很,什麼時候變成賣身了?你有看過那里有多少銀子嗎?那是我平時用來打賞的碎銀,頂了天不過十兩銀子——你就值十兩不成?」

  文錢都能逼死英雄好漢,更何況是十兩,在周屹天眼中不多,但對趙小丫而言卻是很大的一筆財富。

  所以十兩……她覺得自己能值十兩挺多的,只是看著周屹天張臉黑如鍋底,她聰明的沒有答腔。

  「我告訴你,這些銀兩跟賣身沒關系,是你救我的謝金。」

  趙小丫先是一愣,最後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不由皺眉,「有什麼好笑?」

  「十兩的謝金?這麼說,爺就只值十兩?」

  周屹天的臉色黑得都要發紫,「行啊!趙小丫,取笑我。」

  趙小丫意會自己說錯話,正要賠罪,但他沒給她機會,把將人抓到自己跟前。

  見她瞪大了眼,他猛然低下頭,吻住她的唇。

  她的腦子瞬間片空白。

  得不到她的反應,周屹天不悅的啃咬了下她的唇。

  唇上的痛楚令趙小丫回過了神,對上他的眼神。

  「現在你想當奴才也不成,爺看上你了。」他的語氣霸道又不容拒絕,「聽到沒有?」

  趙小丫搖搖頭,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嚇得只想逃,但他眼捷手快的捉住她,急切又霸道的再吻住她,她只能被動的承受他的吻。

  直到她快喘不過氣,他才放過她,又問了一次,「聽到沒有?」

  趙小丫微喘著氣,腦子還糊涂著,心跳快得不像是自己的。

  他跟她怎麼會走到這步?

  「聽到就好。」周屹天不滿意她的躊躇遲疑,索性睜眼說瞎話,自問自答,扶住她的頭再次堵住她的嘴。

  守在灶房外的周岳睜了睜眼,連忙轉身不敢再看。

  爺這臉皮厚得簡直天怒人怨,就這麼強迫人家姑娘隨了他。

  「趙小丫。」周屹天鼻尖蹭著她的,眼神里露出幾分灼熱,「要聽話。」

  趙小丫心跳如擂鼓,鼻息間全都是他的氣息,在他熾熱的眼神下乖乖的點頭。

  看著她乖巧的樣子,他勾起了嘴角,「老頭子硬要我上山去,所以你得多給我弄點耐放的吃食。等我們回來,你便收拾收拾隨我返京。」

  他的話使她臉上的迷茫點點褪去,「隨你返京?爺爺呢?」

  問到顧喬成,周屹天沉默會兒,他也曾要老頭子返京,但被拒絕,之後他便不再提。

  「他不走,對嗎?」趙小丫臉上的笑意淡去,從他的沉默之中得到答案。

  「怎麼?舍不得?」

  趙小丫沒有隱瞞的點頭。

  周屹天嘴上愛逞能,總與顧喬成針鋒相對,但心底卻對顧喬成有份從未向外人道的依賴眷戀。

  「不如……」周屹天勾唇,抱著趙小丫,「你開口去叫老頭子跟我們回去。」

  趙小丫沒料到他會將腦子動到她身上,「爺爺會聽我的嗎?」

  「不知道。」他回得老實,「反正就問句,不痛不癢。」

  她忍不住失笑,抬頭看他,「既是如此,怎麼不是你開口來問?」

  當然是怕被拒絕,有傷自尊顏面。他挑眉睨了她帶笑的眼,「你又取笑我?」

  「我不是,只是笑你們明明在乎彼此卻總針鋒相對。是不是越在乎的人就越難靠近?」

  「自然不是。」周屹天撇了下嘴,「咱們不就挺靠近的。」

  趙小丫無言了片刻。

  周屹天笑,不管不顧的說道︰「總之,你去叫老頭子跟我們回去,哭二鬧三上吊,你隨便使。」

  她遲疑了下,哭二鬧三上吊,又不是要唱大戲。不過她算是看出周屹天的言下之意,她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丟臉,只要他不會就成了。

  「你對我真是……太好了。」

  「當然。」就算聽出是反話,周屹天也沒有心虛。

  趙小丫已無法形容他的厚顏。

  「其實……」他低頭親了下她的額頭,聲音驀然沉,「老頭子真的很疼愛你。」

  趙小丫被他眼底凝聚的正色吸引,專心聽著他的話。

  「人與人講眼緣。」他的手滑過了她的眉,「我娘死時,他身病痛,離京時本是抱著尋死的心思,要不是因為做不來懦夫的自殘行為,他八成早就刀了結了自己,沒想到他遇上你,竟然轉了念頭選擇留在這里。之後我爹尋到他,每年夏天將我送到他的跟前,轉眼間就過了這麼多年。」

  趙小丫還記得初識時老爺爺的狼狽,只是她從未想過會是這樣。

  周屹天抬起她的手,在她戴著獸牙手串的手腕上落下個吻。

  看著他的舉動,她的瞳孔縮,「你知道這獸牙手串是爺爺送給我的?」

  「當然知道。」周屹天笑,「當年老頭子打死那頭猛虎時,我就在旁,不然你以為憑他個老頭子,真有那麼大的能耐?」

  趙小丫的心咯 下,沒心思在意他自得的神情,而是想起上輩子他明明見過她手上的獸牙手串,卻未曾表現出相識的模樣,唯次是他帶兵隨聖上御駕親征前夕,他在酒樓向她借了這條獸牙手串,當時他什麼話也沒說,也或許他有說,只是當時失聰的她對他要出征而不舍,怕他看出端倪,始終低著頭掩飾自己發紅的眼,因此沒注意。

  原來他知道她曾與老爺爺有過交集……但為何他從未提過?

  莫名的,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一片青竹,上輩子這里被燒得面目全非……

  「看什麼?」周屹天好奇的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老頭和我娘都喜竹,因為我姥姥的閨名有個竹字。至于我爹……」他撇了下嘴,「他因為我娘之故,也學個斯文,喜竹。」

  她莫名的不安,「你也喜竹嗎?」

  周屹天老實的搖頭,「姥姥死了,我娘也死了,做得再多她們也瞧不見,活著的人何必還揪著不放?日日看著讓心里難受。」

  他的回答如過往的狂傲,她微斂下眼,不知心中的不安到底從何而來,只隱約覺得可能有事發生,卻是有口難言。

  周屹天低下頭看著她的神情轉變,但他還未來得及開口問,她竟然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主動令他樂,也立刻將她圈在懷里。

  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前,藉由他身上傳來的溫暖安定她的思緒,最終腦子只留下個念頭——這里不是久留之地。

  「你明天別上山,我們去勸爺爺跟我們起走好嗎?」

  「老頭子自然要勸,至于上山不過幾日罷了。怎麼?舍不得我?」

  趙小丫心中無奈嘆,「我害怕。」

  周屹天的神情正,抱著她的手緊,「傻瓜,我會把周岳留下。你娘若敢來,我讓周岳把她給——打出去。」個殺字在他的口中轉了圈吞進去。

  她不怕劉彩鳳,相信這陣子劉彩鳳已經沒膽來尋她。

  她擔心的是那股莫名的不安,只是她知道這很難說服周屹天,更別提顧喬成。

  「你們定要萬事小心。」最終她只能交代。

  他把將她抱起。

  她驚呼了聲,雙腳離地,手急急的搭在他的肩上,視線與他平視,「做什麼?」

  「趙小丫,你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趙小丫還來不及回應就被他吻住,他的動作很狠,本就是個血性霸道的男人,如今既無所顧慮,自然是隨心而來。

  顧喬成在院里看到兩人卿卿我我,心疼趙小丫這個小泵娘,卻沒阻止,只低下頭自顧自做事。

  死小子難得真心喜歡個人,自己也擋不住,就隨他吧。

  竹樓樓上,周屹天隨趙小丫坐在窗邊的榻上,手中各執色,正專注的下棋。

  顧喬成則在旁練字,時不時瞄兩人眼。

  「我又輸了。」趙小丫笑著承認自己技不如人。

  「你下得算不錯了。」周屹天難得誇贊人。

  顧喬成放下手中的筆,站在棋盤前。

  以個初學者來說,趙小丫確實有天分。這小丫頭不簡單,雖說死小子總把自己天資聰

  慧掛嘴邊,但那是他自詡的,自己從來都沒想承認,但趙小丫——可惜出身不好,若打小細心養著,京城才女也不過如此。

  「時候不早,歇著吧。」他瞄了眼半臥在榻上臉自在的周屹天。

  「我不累。」

  「你不累,小丫累了。」顧喬成沒好氣的說,這房可是趙小丫睡得的。「明日上山帶上周岳。」

  周屹天沒打算帶周岳,若是周岳不在,趙小丫便是個人在竹樓,說什麼也不成,不過……他腦子隨即轉。「好!小丫也去。」

  顧喬成眉頭皺,「我們入山,你帶著小丫做什麼?」

  「你帶周岳,我帶小丫,咱們人個,挺公平的。」

  門邊的周岳聽了心中委屈,爺竟然為了己私利,把他跟沒功夫的趙小丫放在同個檔次,這對他是侮辱還是抬舉呢?

  「混帳!」顧喬成氣得抿了嘴,「心只知兒女情長,還妄想什麼名揚天下?」

  「老頭子,我有本事兒女情長、名揚天下兩不誤。」

  這臉皮厚得堪比城牆了。

  趙小丫看兩人言不合又互嗆起來,心中嘆,知道周屹天心中掛心她,不想讓她個人在家,偏偏就是不願好好的說,她連忙開口說道︰「其實我個人在家不要緊。」

  周屹天不快的看著她,「趙小丫,你不聽話。」

  她柔柔對他笑,「不是不聽,而是我有自知之明,不想上山成了你們的累贅,我跟周岳可不能比。」

  「你聽聽,人家個小泵娘比你還懂事。」顧喬成忍不住罵道︰「你看人家,不單記事快,腦子也清楚。你呢?只有記仇記得特別好,其他都不成。」

  趙小丫差點笑出來,若說周屹天嘴毒,顧喬成也不遑多讓。

  不過這次周屹天奇跡似的沒惱,反而得意的微揚下巴,伸出手拍了拍趙小丫的臉,「小丫確實很好,所以我定下了。」

  顧喬成沒好氣的瞪著周屹天那只不規矩的手,這是捅破了那張紙,連臉皮都不要了。

  趙小丫也因為周屹天突然其來的動作驚了1下,有些怯怯的看向顧喬成。

  顧喬成對她的目光,搖了搖頭,「我老了,管不住他,他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不過你別怕,以後若是覺得委屈,爺爺肯定幫你。」

  趙小丫眼底閃動著感動。

  周屹天不以為然的嗤聲,「老頭子,你別想跟我搶人,我委屈別人也不會委屈她。」

  顧喬成挑了下眉,周屹天似乎忘了,若真出征漠北,去多年,就算想不委屈也得委屈。

  他原起了心思,既然周屹天認定,索性讓兩人成親,說不準在出征前能懷上孩子,但是又想到戰場上風雲詭變,若周屹天有個萬,趙小丫……兩個孩子他都疼,所以最終打消了念頭,就讓切隨緣。

  「咱們這去最多十日,我看村子里的人沒人敢過來,所以小丫留下來收拾收拾,尤其這屋子的書,等下山之後同搬回京。」

  周屹天下子忘了要說的話,與趙小丫交換了同樣驚訝的眼神,然後脫口說道︰「老頭兒,你要跟我們返京?」

  顧喬成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怎麼?不成?」

  成!自然是成!周屹天嘴角微揚,這次倒沒有毒舌惹顧喬成,免得他又改變主意。

  趙小丫的雙眼因興奮而發亮,本以為要花點心思說服,沒料到他竟然自己開了口。

  「好。」她乖巧的說︰「我就在家里收拾,這屋子的書得收拾好幾天。」

  「慢慢來吧。」顧喬成雙手負在身後,「別累著了。」

  「老頭子,這是我要說的話。」

  顧喬成懶得理這個不著調的外孫,轉過身,「還不出來。」

  「我等會兒便——」

  「你別讓我改變主意。」

  周屹天在心中詛咒了聲,這老頭竟然還威脅人,偏偏這次挺有用,他不太情願的從榻上起身。

  趙小丫跟著站起來,替他理了理衣服。

  周屹天趁著顧喬成背對著沒瞧見,低下頭吻了下她的臉頰,這才跟在顧喬成身後。

  趙小丫模了模臉,笑了笑。

  顧喬成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微揚了下嘴角。

  離京時還以為這輩子不會有返京的日,而這次……他在心中一嘆,其實沒趙小丫幫腔,他也打定主意返京,畢竟不論周屹天襲爵或赴漠北,他都明白前方的路危險重重,他沒在旁看著無法放心。

  對于周屹天,他掛心的程度超乎任何人所能想象的,只是他個粗漢子可沒臉把關愛總掛在嘴邊。

  「臭小子。」走下樓時,顧喬成說道︰「小丫還小,發乎情,止乎禮。」

  周峻天先是一愣,而後意會了顧喬成的意思,耳尖發紅,「我又不是禽獸。」

  顧喬成的腳步頓,轉過頭上下看著他,「這倒新鮮了。」

  「老頭子,你這張嘴真的很討人厭!」周屹天氣急敗壞。

  顧喬成得意笑,大步離去,「彼此,彼此。」

  原預料十天左右會下山的周屹天,在第三日入夜時背著臉蒼白的顧喬成進了竹樓。

  趙小丫看到身狼狽的他們,心咯 下。

  「無事。」顧喬成被扶坐在廳里的竹椅上,臉色並不好看,但看著趙小丫的眼神清亮,「只是手臂被狼咬了口。」

  此次上山運氣不好,遇上了狼群,要不是周屹天夠狼絕,刀斬殺了狼王,他的手怕是毀了。

  顧喬成的手臂被咬下大塊肉,深可見骨,流了不少血,雖然止住了,但元氣大傷。

  因為怕狼會記仇,下山傷人,所以縱使他受了傷,還是堅持讓周屹天和周岳趕盡殺絕之後才下山。

  看著已包扎妥當的手臂,趙小丫看不出傷勢,只能擔憂的看向周屹天。

  「老頭子說無事便無事。」周屹天不讓她胡思亂想,口氣輕描淡寫,「可有吃的?」

  趙小丫立刻轉身,「等會兒便好。灶上正好燒了些水,你讓爺爺梳洗流洗。」

  周屹天應了聲,讓周岳去拿水,自己則不理會顧喬成的反對,硬要將他背回房。

  這一路都是他將顧喬成背下山,就算周岳出聲幫忙都被他拒絕。

  顧喬成看著他的腿,就算周屹天心想要隱瞞,但行走時腳步虛浮騙不了人。

  周屹天注意到他的目光,「我的腳沒事。」不過就是有些隱隱作痛,他不放在心上。

  顧喬成最終揮手拒絕,用著沒傷的手搭在他的臂膀上,扶著他回房。

  周屹天微斂下眼,也由著他。

  不過幾步路,顧喬成走得頭暈目眩。

  他輕呼了口氣,這身子只怕暫時無法趕路返京。

  平時若無趙小丫隨行,以周屹天和周岳的身手,快馬加鞭頂多三日便能進京,但如今他就算不想,也知受傷的自己跟趙小丫樣只能乖乖坐上馬車。

  「給顧良送個信,讓他來一趟。」如今他受傷,周屹天的腿又不舒爽,要搬回京城,加

  上藏書在內的行囊,只靠周岳太勉強。

  周屹天將人扶坐在床上,「他現在應該已經在路上了。」

  顧喬成挑了下眉。

  周屹天不願意承認自己是不放心趙小丫個人在家,所以飛鴿傳書叫顧良來。

  顧喬成略顯虛弱的靠著床柱,周屹天眼神流轉,他就猜到他的心思,好氣又好笑,「你是為了小丫?你這腦子是怎麼長的?若不是遇上狼群,咱們頂多十天便回,顧良就算趕來也不過早我們幾日,有必要嗎?」

  周屹天不可能承認自己糊涂,大言不慚的說︰「你姑且不要想著我是為小丫,你就當咱們爺孫倆難得次心靈相通不成嗎?」

  顧喬成的回應是不屑的哼。

  這個小子平時自傲自己功夫了得,要他帶上護衛死活都不願,如今倒好,為了趙小丫,以往那些執著全成過眼雲煙,真是應了那句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用完好如初的手從衣襟內掏出狼牙,丟向周屹天。

  周屹天眼捷手快的接過來,牙上猶留血跡,他不由得勾了下嘴角,「老頭子,你傷得都快死了竟還有心思拔狼王的牙。」

  「給你你就收著。」顧喬成沒好氣的說︰「以後別記掛那虎牙,我既送了人就沒收回來的道理。」

  「瞧你說的。」周屹天將狼牙塞進衣襟,「我也不會去惦記小丫的東西。」

  顧喬成正要說最好,殊不知周屹天接下來的話令他只想把這人打飛。

  「反正夫妻體,小丫的就是我的。」

  這臉皮,無人能敵了。

  顧喬成受傷的隔天下了場雨,天氣又冷了幾分。

  竹樓外表看來雅致,但天氣一冷,樓內更顯寒冷。

  周屹天忍不住嘮叨,老頭子一個粗人,干麼拿這些竹子充當斯文面門,壓根不切實際,氣得顧喬成不想跟他多言。

  周屹天不客氣的翻出顧喬成這幾年收藏的獸皮,在他嘲諷的眼神中將二樓的窗全都覆住。說到底,他們幾個有功夫的大男人不怕冷,不過趙小丫可不同。

  趙小丫從不覺得自己嬌弱,但她喜歡被他寵著,所以也就由著他折騰,就算看到他因為要找獸皮而將她收拾好的行李全都弄亂,又要重新花精神整飭,她也只是笑著再收拾次。

  顧喬成喝了藥,不想再看周屹天令人腦門抽痛的舉止,早早回房歇下。

  周屹天樂得在二樓陪趙小丫下棋。

  趙小丫下得興起,她的棋藝是周屹天教的,竹樓里也有幾本棋譜,她沒少拿來研讀。

  周屹天半臥在榻上,神情慵懶,注意力全不在棋盤上,只顧著打量她。

  小丫頭好學聰慧,說是過目不忘也不為過,他和老頭子都曾暗自可惜,小丫就是出生在鄉野,埋沒了她的才氣。

  看她在燭光下擰眉思考,他不由得微揚了下嘴角,想起夏日在山上遇上她時,她不顧他的喝斥對他伸出援手。

  轉眼秋天過去,不過短短幾個月,她卻宛如脫胎換骨,身上不再見絲畏縮氣息,雖說還是太,但多少長了點肉,看起來五官細致不少。

  個分心,著不慎,周屹天竟敗在趙小丫的手中。

  趙小丫雙眼閃著激動的光亮,這還是她初次得勝。

  周屹天雖然好面子,但輸了盤棋倒沒惱,畢竟他心知他不是敗在棋藝不精,而是美色誤人。

  他伸出手將她拉過來,用力啄了下她的唇,「賞你的。」

  她的臉立刻火紅,這人還真是無賴。

  周岳見了,秉持著非禮勿視的道理,直接下了樓。

  他走,周屹天索性將趙小丫抱到自己的腿上,一手摟著她,一手收著棋子,「可要再下盤?」

  趙小丫心思微動,但最終還是搖頭,「還是不了,天色已不早,你可得記得明日教我練拳。」

  就她這小辦臂小腿,實在不是練武的料,但是她既開口提了,他便由著她,畢竟他明白

  自己的身分,練幾招功夫防身對她是有益無害。

  「我記得。」他伸手捏了下她的臉,「只是別說練拳,你這是連走都不會就想跑。」

  她不解的看著他,「不然我得先學什麼?」

  「扎馬步。」他直接回答,「若扎得不好,其他都別提了。我告訴你,想當初我學的時候,老頭子無良的在地上插香,讓我在上頭扎馬步,若撐不住就被香燙了。」

  趙小丫眨著眼,好奇的問︰「那可曾燙著?」

  周屹天狂妄的一哼,「周岳被燙得褲子都破了,但我是什麼人?當然沒有!」他不會承認,他確實沒被燙,只不過是腳軟的直接趴在地上。

  反正現在不論周岳或老頭子都不在,他說什麼都成。

  至于羞恥心,那是沒有的事。

  「哥哥真行。」趙小丫果然沒有懷疑,崇拜的看著他,「若是我的話肯定不成。」

  周屹天被她崇拜專注的眼神逗樂,大手扣住她的後頸,吻上她的唇。

  每每這個時候,趙小丫都會敏感的察覺兩人力量上的懸殊,但她心中毫無懼怕,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傷害自己。  


【第十章】暗夜襲擊

  趙小丫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被砰的一聲巨響驚醒,立刻睜大眼晴。

  四周一片漆黑,更顯得外頭刀劍相接的聲響刺耳。

  她的臉色一變,模黑捉了放在一旁的湖藍色衣衫穿上,靠著牆來到窗邊,悄然掀開蓋住窗戶的獸皮,借著月色看見院外周屹天正在與三個黑衣人過招,再往回看就見院內也有三人對周岳發出凌厲攻勢。

  原本完好的竹欄倒下,上頭躺著兩個一動也不動的黑衣人。

  周屹天下手毫不留情,出劍角度極度刁鑽,縱使以一敵多,但解決不是難事,他一劍刺進跌倒在地的黑衣人胸口。

  縱使隔了一段距離,趙小丫依然可見噴濺而出的鮮紅血液。

  院子里的周岳也解決了一人,但腳步一時不穩,跌落在地,露了後背,千鈞一發之際,周屹天用劍擋住了黑衣人砍下的大刀,周岳手上的劍也同時刺進黑衣人的肚子里。

  另一名黑衣人趁這個機會一刀砍中周屹天的臂膀,血瞬間染紅衣袖,但周屹天仿佛無所覺,一拳打在對方臉上,骨頭斷裂的聲音在黑夜之中清晰可聞。

  黑衣人捂住臉嚎叫著退了一大步,周屹天手中的劍揮過去,抹了對方脖子。

  趙小丫從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臉色蒼白,偏偏竹林里又冒了幾個人,她心焦不安,想下樓卻怕自己成為累贅,正在為難之際,樓下傳來激烈的桌椅踫撞聲。

  想起受傷的顧喬成,她的臉更白了幾分。

  房內沒有防身的武器,唯一有的是用來裁衣的鐵剪,連猶豫都沒有,她將鐵剪緊握在手中,轉身下樓。

  借著門外流泄的月色,趙小丫見到原本整齊潔淨的廳堂亂成一團,兩個黑衣人橫倒在地,顧喬成一身血跡,吃力地應付面前的人。

  顧喬成向來以自己力大無窮為傲,但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原本握在手中該是輕如紙片的大刀竟如有千斤重,如今殺了兩個刺客已花盡他的力氣,腳步失了以往的敏捷。

  剩下的黑衣人見有機可乘,猛刺一刀,直入顧喬成胸。

  趙小丫正好看到這一幕,瞪大眼,顧不得害怕,丟掉手中的鐵剪,從地上已斷氣的黑衣人身旁拿起沾血的大刀,沖了上去。

  黑衣人的刀沒入顧喬成的胸膛,使勁正要下壓,眼角余光看到陰影,心一驚,來不及閃躲,刀刃狠狠劃過他的後背,傳來一陣劇痛。

  他怒得用力抽回刺進顧喬成胸前的大刀,轉身砍了過去。

  趙小丫險險擋住他揮來的刀,虎口一麻,手上的刀應聲而落,人也跌在顧喬成的身旁。

  黑暗之中看不清,但她落地時雙手模到黏稠濕熱,知道這是顧喬成身上流下的鮮血,她擋在顧喬成的面節,將人護在身後。

  「傻丫頭。」顧喬成無力的推著她的後背,「快逃。」

  趙小丫雙目赤紅,沒有恐懼,只有滿滿的憤怒,用力搖著頭,眼睜睜看著黑衣人對她高舉大刀。

  從外頭沖進來的周屹天看到這一幕,黑眸閃現陰狠,一腳踢向黑衣人,將人踢倒在地,這才看到倒在趙小丫身後的顧喬成,腦子先是一片空白,而後心神俱裂的嚎叫一聲,劍光一閃,不留情的將地上的黑衣人殺了。

  黑衣人的鮮血濺到臉上,趙小丫的身子不受控制的輕顫了下,目光木然的看著跟進來的黑衣人。

  周屹天像瘋了似的撿起地上的大刀,一刀一刀的舞動,鮮血染紅他的衣裳和原本清幽的竹樓……

  幾乎同時,空中響起一陣刺耳的哨聲。

  趙小丫不知這是什麼聲響,就見原本像瘋了似的周屹天恢復了些清明,忍著哽咽低語,隱約可以聽見他說的是——

  「老頭子,你再忍忍……來了。顧良來了,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果然他的聲音才落下,竹林又竄出另一行黑衣人。

  原本就已經被收拾得差不多的黑衣人看到對方的人來了,自知毫無勝算,立刻朝四周逃竄。

  一道黑影闖進了竹樓,顧良跪在周屹天的面前,還未來得及開口,眼底血紅一片的周屹天便痛心嘶吼,「追,捉活的!我要他們生不如死!」

  顧喬成微眯著眼,看到顧良的身影,心安了,扯了下嘴角。

  顧良看到面無血色的顧喬成,心一抽,手一抬,立刻帶人追去。

  「老頭子!」周屹天雙膝跪了下來,痛苦的低吼,「你答應了,你明明答應了,你要陪我回京!」

  顧喬成顫抖的伸出手,周屹天立刻握住。

  顧喬成有片刻的失神,想起了娘子死前交代他要好好養大閨女,偏偏他沒護住人,原以為這輩子就算死也無顏下地府見發妻,但……曾經握在手中肥女敕而脆弱的小手,如今已成了足以撐住一切,護著自個兒的大手。

  他虛弱的揚了下嘴角,他至少護大了閨女的骨血,他可以下去見她了。

  他喃喃低語,「代馬依北風,我想回去……你姥姥等我很久了。」

  周屹天心痛如絞的怒吼,「別胡說!他們要殺的是我,該死的也是我。你跟我回京,我把他們都殺了,我把他們都殺了!」

  顧喬成只覺胸口一陣灼熱的疼,「你啊,該懂事了。」

  就算知道全天下只有一人想取周屹天性命,但無憑無據,若真沖動殺人,到時也得賠上自己。

  周屹天的心針扎似的痛著,止不住眼中向外涌出的眼淚。

  顧喬成心頭泛軟,對他一嘆,「勿驕,勿躁,勿狂,勿懼。」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他氣若游絲的交代,「至尊者至剛,忍……我還盼著你……名揚天下。」

  周屹天絕望的看著顧喬成閉上了眼,咽下最後一口氣,嘶喊了一聲,「姥爺!」

  趙小丫淚水爬滿雙頰,心的一角在這個夜碎了,縱使恢復,她仍知道傷痕永遠都在。

  周屹天赤著上身任由顧良在傷口上涂上金創藥,趙小丫沒有上前,只是默默的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竹屋的混亂和血腥已被清理,看來一如往常,但是眾人心知肚明,全都已不同。

  顧良追擊殺了余孽,捉了兩個活口,如今就吊在竹樓廊道上的橫梁。

  周屹天讓手下清理了竹屋內外的黑衣人,將屍首丟進山谷里喂野獸,讓他們縱使死後也別妄想得全屍。

  趙小丫愣愣看著一臉嚴肅的周屹天,腦子浮現的是上一世不苟言笑,戰場上冷酷狠絕的。莫名的,她害怕初識時嘴巴毒辣,偶爾吊兒郎當的他消失……她雙眸低垂,蒙上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傷痛。

  兩個活口的嘴很硬,堅決不透露絲毫訊息,還妄想要談條件。周屹天聽到後站起身走了過去,周岳見了立刻退讓到一旁。

  被捉的活口滿是血絲的眼楮看向周屹天。

  若說昨夜周屹天勇猛地以一敵多令人膽顫心寒,如今他冰冷的眼眸更令人寒毛直豎,並不是他們忠心,而是清楚若是全盤托出,就只有死路一條,死咬不說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周屹天面無表情的看著兩人,眼神未動分毫,沒等他們出聲說一句話,已經抽出周岳的劍直接削了一人的腦袋。

  另一人見同伴身首分離,驚恐萬分的看著周屹天。

  周屹天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用同樣的手法讓他一劍斃命,血濺到身上和臉上,他眼也不眨。

  一旁的周岳渾身震了震,腦子混沌的接過周屹天遞過來的劍,劍峰上的血跡滴落在地。

  「清理干淨。」周屹天的聲音沒有半點溫度,人命消逝在他眼中已無法激起波瀾。

  「爺,你失血過多。」顧良神情倒是平靜,走到了周屹天的身旁,對一旁的血腥視而不見,「還是歇息幾日再趕路不遲。」

  周屹天冷冷看向顧良,轉身進屋,毫無溫度的丟下一句,「把這里燒了,即刻回京。」

  在角落的趙小丫聞言猛然回過神,抬頭看向周屹天,縱使看不清低垂著頭的他此刻的眼神,但能感受他身上散發陰沉的氣息。

  周岳心中擔憂,只能將求助的目光投向趙小丫。

  趙小丫對上他的視線,最後選擇沉默。

  周屹天一心要將顧喬成盡快帶回京安葬,任何人——就算是趙小丫,也明白自己無法說服他。

  周岳無奈,只能讓人收拾。

  趙小丫緩緩的走向周屹天,顧良防備的看了她一眼,但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麼,默默的退到了門邊。

  趙小丫低垂眼眸,注意到他的手中把玩著一對狼牙,她曾在上輩子看過他掛在頸上,從未取下,想來諷刺,如今才知來處。

  她伸出手想踫他的臉,但他卻是一側,閃過了她的手。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如今的他連她都接近不了。

  她收回手,斂下眼眸退到了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心酸的明白,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縱使她重生一世也改變不了旁人的命中注定。

  坐在馬車上,趙小丫忍不住掀起馬車的車簾,遠遠可見竹林方向火光閃動。

  種種回憶閃過腦海,最終只剩細不可察的一嘆。

  她的目光落在一身月白色長袍,玄色大氅,身姿挺拔地騎在馬上的周屹天,由始至終他都未曾回頭。

  她眷戀不舍的松開手,收回看他的視線。

  頭輕靠在車壁,她無聲的落淚,莫名的,她知道他在躲自己,他不想她接近。

  無求便無痛,難道最終的結局便是如此?

  有些悲傷無人能懂,只能靠自己痊愈。周屹天若執意不讓她靠近,她也無能為力。

  今年的雪下得早,越靠近京城越冷,寒風卷著大雪鋪天而來,不過一夜,天地已是一片蒼白。

  趙小丫知道自己病了,喉嚨如火燒,身子發燙,但是依然強打起精神沒讓人發現,不想影響一行人趕路。

  周屹天未曾坐上馬車,也沒想著要歇息,一路急趕回京。

  趙小丫只能把對他的擔憂壓在心里,她無力的靠在車壁,輕咳幾聲,人昏沉了起來。

  她原以為自己不同了,結局也會不同,如今才知她以為變了,卻什麼都沒改變……

  迷送糊糊之中,她仿佛回到上輩子,恭敬的低頭站在周屹天面前,看他手中拿著她借給他過目的獸牙手串,他頸上的狼牙墜煉在她低垂的眼前一顯而過,她妄想伸手踫觸,卻只捉了個空。

  轉眼畫面來到冰消雪化的京城——明日他將成親,夜色之中,站在景福橋上都能看到遠處侯府張燈結彩。

  她捧著侯府特意交代她親自送去的藥膳步上橋,鬼使神差的停下腳步,望著遠處侯府的熱鬧神。

  她聽不見,不知身後有人靠近,當她察覺不對,轉頭只來得及看到推向她的一雙手,右手腕內側有一塊赤紅胎記。

  流動的水中還有融雪時的冰碴子,她凍得無力掙扎,掙扎不開駭人的窒息感。

  畫面轉到燒掉竹林的大火,一把火仿佛燒了一切,但卻什麼也沒燒毀,因為痕跡可以抹去,傷痕卻刻在心里。

  或許用盡一切力氣,她終究逃不開命中注定。

  她痛苦難受,如同胸中有火在燒,猛然睜開眼,對上的是周屹天近在咫尺的目光。

  她有一瞬間的迷茫,想要開口卻驚覺自己失了聲音,渾身使不上力。

  「姑娘受了風寒,醒來喝上幾帖藥,再休養些時日便無礙。」大夫恭敬的在一旁說道。

  周岳道了謝,將大夫請出去。

  大夫寫好藥單,迫不及待的收拾東西。

  兩天前,周岳上門,原以為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診,誰知道他被帶到城郊的小莊子里,直到現在才能歸家。

  坐在床邊的周屹天一身煞氣太重,目光始終停留在那個昏迷不醒的姑娘身上,他一點都不懷疑,這個姑娘若有個萬一,自己別想完好的走莊子。

  如今真是千恩萬謝,這個姑娘終于醒來,自己留著小命可以離開。

  趙小丫渾身無力,只能轉動眼珠子看著四周。

  周屹天沒說話,只是把她扶起,讓她靠著自己,拿了杯溫水讓她就著他的手喝。

  喝夠了,她無力的輕搖了下頭。

  周屹天將杯子放下。

  靠著他的身子,趙小丫看著四周,房間擺設典雅,一道木座畫屏隔開內外間,隱約可見外間領著大夫離去的周岳。

  「這是顧家老宅。」周屹天看出她的疑惑,沉聲開口。

  這代表他們到了,她虛弱的擠出一抹笑,用盡力氣出口的聲音卻細不可聞。

  他仔細一聽才聽到她說「爺爺」,回答道︰「後日入土。」

  她閉了下眼,想打起精神卻覺得更加疲累,如今她的情況不單幫不上忙,更會拖延正事。

  「我沒事……」她忍著喉嚨不適,硬是擠沙啞難聽的聲音,「你去忙吧。」

  她原以為他會將她放下,頭也不回的離去,不料他不單沒放下她,環在她腰上的手反而緊了緊。

  她的心一顫,抬起頭看他,在他眼中看到擔心,卻有更多的脆弱與恐懼,她從未見過他怯懦,突然有想哭的沖動,手覆在他的手上,「對不起。」

  他低下頭將頭埋在她的頸間,姥爺的死讓他發現了自己深埋在心中害怕失去的恐懼,這份恐懼是他的軟肋,而他下意識的想逃。

  趙小丫成了他最想留在身旁,卻也最想遠離的一個。

  他真的怕,當他看到臥倒在馬車里一動也不動的她時,要失去她的恐懼揪住他的心。

  趙小丫感受到周屹天的身子微微顫抖,他溫熱的淚水浸濕了她的頸項,她的心像被針刺了一下又一下,隱隱作痛,靜靜的任由他無聲哭泣。

  她知道不論前世今生,因為自尊,他的脆弱只會在她的面前顯現。她不知道上輩子他如何獨自一人走過失親的痛楚,但如今有她陪著。

  她的眼晴閃爍著淚光,原本枯萎的心重燃希冀。

  縱使上天冥冥之中注定了結局,為了他,她也會好好活下去,無懼無畏。

  周屹天將顧喬成葬在京郊的莊子,他姥姥的墓旁。

  這個不大的莊子原是顧家老宅,顧喬成在閨女成親時將莊子當成嫁妝陪嫁進入侯府,只是在她死後,周堂堯將顧家的嫁妝如數歸還。

  顧喬成入土為安那日,趙小丫被包得密不通風,只露出一雙眼楮,倚著周屹天,堅持全了禮數。

  回來之後她果然開始發燒,周屹天又折騰了大夫一番,一直到她退了燒,身子好了些才讓人回去。

  趙小丫看著窗外,黑沉沉的一片,似乎有降下大雪之勢。

  這個莊子佔地不大,就是個三進房舍,卻是顧喬成一生的心血。

  趙小丫輕撫著窗欞,原本的漆已褪,看來不再如初時新穎,用的卻是上等木材,可見顧喬成當年是用了大心思。

  「姑娘,你身子還未大好,別站在窗前,以免受了寒氣。」說話的是送藥過來的莊子管事夏嬤嬤。

  她的身後跟著一個跟趙小丫差不多年紀的姑娘杏兒,是她的外孫女。

  當年閨女剛死女婿就急著迎新人,夏嬤嬤舍不得還在吃女乃的小娃子,便將人帶回莊子里,將小泵娘養到了十六歲,已經定了親。

  趙小丫聽話的離開窗前,坐到了榻上,接過夏嬤嬤手上的藥,眉頭也不皺的喝了藥。她的身子其實已經好了許多,只是周屹天不放心,要不是看她真的受不了,他還打算讓她一直躺在床上不要起來。

  周屹天的上心弄得莊子上下都把眼珠子盯在趙小丫身上,趙小丫著實不習慣。

  夏嬤嬤慈祥的看著她,還給她備了糖。

  趙小丫拿了顆糖塞進嘴里,忍不住一笑,覺得自己越活越回去,像個孩子似的。

  「今日姑娘的臉色倒是好了許多。」夏嬤嬤說道。

  莊子里的奴才加起來二十余人,都是當時顧家的老奴,顧喬成離京時就已交代,顧家的一切都屬于周屹天,所以這麼些年,奴才們也視周屹天為主子。

  「都是嬤嬤費心。」趙小丫從周岳口中得知,這位夏嬤嬤從小就在顧府當差,很受顧喬成信任,所以心中對她多了幾分親近。

  「老奴不敢。」夏嬤嬤看著趙小丫的笑容,也忍不住揚了嘴角。

  周屹天在十歲犯事,被周堂堯以閉門思過為由送到莊子,這些年起居就在莊內。

  他對莊子的事並不上心,年紀不小,侯府沒提及他的親事,夏嬤嬤一個老婆子急在心里,但也毫無辦法。

  沒料到周屹天好不容易終于帶回一個姑娘,卻同時帶回了顧喬成的棺槨,她這心悲喜交雜,幾日無法好好睡一覺。

  她從舉止可以看這個姑娘雖溫和良善,但出身不高,這樣的身分她私心不認為配得上周屹天,但是一聽是顧喬成看中之人,她心中那點覺得不配的心思就煙消雲散。

  主子看人的目光向來準確,若是他看中,肯定是個不錯的姑娘,至于舉止進退,慢慢學便是了。

  夏嬤嬤看了眼身後的杏兒,杏兒立刻上前將手上的賬冊全都放在桌上。

  趙小丫不由得挑了下眉。

  「爺交代老奴交給姑娘過目。」

  趙小丫知道這是要讓她管家之意,她雖然識字,但從沒管過家。

  她伸手翻了翻,發現夏嬤嬤能力不俗,將莊子打點得極好,送上來的賬本也寫得一清二楚。

  她有不懂的便問,夏嬤嬤沒有一絲輕慢,仔細的交代。

  趙小丫學東西向來快,夏嬤嬤不禁真心的又高看了她幾分。

  「姑娘,歇會吧。」夏嬤嬤對專心的趙小丫說︰「這帳也不是一天就能看完的。」趙小丫這才注意到時光流逝,外頭降下了大雪,她合上賬冊。

  杏兒立刻上前收拾。

  趙小丫挺喜歡這個機靈的姑娘,周屹天的意思便是讓她將杏兒帶在身邊。

  她自小就是伺候人的,從沒有想過有一日會被人伺候,本想拒絕,目光一對上周屹天的疲累憔悴,她便不拿這等小事煩擾他。

  「姑娘,有一事老奴不知當說不當說……」

  趙小丫直視著夏嬤嬤,微微笑道︰「嬤嬤請說。」

  夏嬤嬤心下遲疑,想著這是個比杏兒還小的孩子,最後她搖了搖頭,「無事,就是天冷,姑娘多喝熱茶,身子好得快些。」

  「謝嬤嬤,我知道。」

  看著趙小丫天真的樣子,夏嬤嬤心中無奈,之前趙小丫病了,被周屹天安排住進正院自己的房里,她雖覺不妥,但看周屹天上心,她也不好多言。

  如今人既大好,自然該移居他處。與其說她顧念周屹天名聲,倒不如說是顧念趙小丫,這無名無分的,還沒成親,分際若拿捏不好,總是趙小丫吃虧。

  看周屹天的態度是視禮教于無物,但相處幾日,夏嬤嬤的心不自覺偏向趙小丫,想提點幾句,但一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做主的是周屹天,就算她想挪位,還得周屹天點頭。

  「時侯不早。」夏嬤嬤若有所思的站起身,盤算著找機會向周屹天提一句,「老奴讓人備膳。」

  趙小丫看著夏嬤嬤離去,這才起身進了內室。

  「姑娘,要去?」杏兒看到趙小丫拿大氅,微驚的睜大了眼。

  趙小丫將手放在雙唇前,杏兒立刻會意的不出聲,上前接過大氅替她穿上。

  趙小丫對她一笑,杏兒只覺得被這個笑晃了個眼,一時忘了外祖母的交代,傻乎乎的跟著趙小丫在漫天飛舞的風雪中出門。

  天上飄下白雪,站在石碑前的周屹天卻渾然未覺,肩上已滿是雪花。

  周岳和顧良帶著護衛站在不遠處,無一人敢上前。

  趙小丫撐著傘,帶著杏兒在一片雪色中走過來。

  經過顧良一行人時,她將他們擔憂的神色盡收眼底,對他們露出一抹笑,可以明顯看出他們因為她到來而松了口氣。

  她讓杏兒留在原地,自己走向站在墳前一身素白的周屹天。

  雪地之中,只有她身上的玄色大氅成了唯一的色彩。

  「下雪了。」趙小丫輕聲說道。

  周屹天聽到她的聲音,眉頭微皺,轉頭看她。

  她對他討好一笑,「再不出來走走,骨頭都懶了。」

  周屹天沒說話,只是伸手握住她的手,察覺她手指微涼,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不冷。」趙小丫聲音輕柔,看了墓碑一眼,突然動手拔掉腕上的獸牙手串。

  周屹天不知所以的看著她突如其來的舉動。

  她牽起他的手,試圖將獸牙手串套到他的手腕上,但他的骨架太大,試了幾次無果,她忍不住輕笑,「看來得給哥哥重新串條紅線才行。」

  「這是做什麼?」周屹天這才開了口。

  「我有很長的一段日子以為爺爺給我獸牙手串是因為看我一個小泵娘可憐,好心給我個首飾,最後才知原來這不單是飾品,是為了給我避邪,更是希望我有勇氣。只可惜我被我娘折磨慣,性子怯懦窩囊,沒體會他的用心良苦,但現在我不會再膽小怕事,我是個女流之輩,不懂外頭的風雨,血洗竹樓的事……」她頓了一下,「你不說,我也不問,但不論你想做什麼,你都要好好的。記得我會等你,一直等你。」

  她唇邊掛著一抹帶著傷感的淺笑,裹在白狐毛領玄色大氅下的身子十分瘦弱,襯得一雙大眼楮格為醒目,原本養了些肉,卻因這場大病反倒比之前更瘦了些。

  他牽起她的手,重新將獸牙手串穩穩的戴在她手上,之後伸出手將她抱入懷中。

  懷中的人很小,沒有幾兩肉,脆弱得不堪一擊,卻是他如今最眷戀的依靠。

  「獸牙手串是爺爺給你的,你好好收著便是。莊子是我娘親陪嫁,里頭留著的奴才都是爺爺信任的顧家老奴,這些年我沒有費心,如今全是你的。你住在這里,若缺什麼就跟夏嬤嬤說。」

  周屹天不打算將趙小丫帶回侯府,他已經因為一時大意讓姥爺丟了性命,如今萬不可冒一丁點的風險讓趙小丫有個萬一。

  侯府是個吃人的地方,以前他曾經自傲的認為能護住人,現實卻狠狠的給他教訓,他再也不容許失誤。

  這些天他日日站在顧喬成的墳前,想著他死前的最後幾句話。

  忍字說來容易,對他而言卻是難上加難,心中的不甘依然糾結,但憤怒慢慢的平復。周屹天握住她的手,抬頭望著滿天濁雲,天氣陰沉,這場雪下到了頭,終究會停。

  「回去吧。」最終再看土墳一眼,周屹天絕然的牽著趙小丫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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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2:59 PM

【第十一章】大年夜揮鞭制裁

  大年三十,在興善寺帶發修行的周堂堯一早便已返家。

  老夫人以年紀大,不愛葷腥為由,圍爐吃團圓飯時也跟著周堂堯茹素。

  其他人見了,自然也說為了給老夫人和侯爺積福,要跟著茹素,最後演變成十六道大菜,八素、八葷,葷菜硬是沒人敢動。

  一場團圓飯吃得面上其樂融融,家宴過後,奴才上來收拾,撤了圓桌,各主子坐在廳堂中,面前都放上茶。

  老夫人喝了口茶,露出慈愛的笑,對周堂堯說︰「這可是伯延特地尋來的毛尖,味道極好,就等著你今日回來給你嘗嘗。」

  周堂堯聞言喝了一口,點了點頭。

  他並非老夫人所出,老夫人是繼妻,雖頂了個正妻之位,但畢竟只是續弦,兩人之間的關系淡淡。

  這些年周堂堯造橋鋪路、施衣濟寒,最後猶覺不足,竟動了變賣數代累積的家產良田、鋪子的念頭,這些年陸續賣出,只為興建寺廟。

  老夫人想要阻止,偏偏一道聖旨至昆陽侯府,聖上大贊侯爺心善,御賜積善余慶的匾額,如今高掛堂上,與先皇御賜侯府先祖的忠勇節義匾額互相輝映。

  聖上贊許,老夫人再不滿也只能吞下去,甚至還得咬著牙支持。

  想到那花出去的白花花的銀兩,她的心就一抽一抽的疼。

  穿著一身素白的周屹天在眾人驚訝的目光底下姍姍來遲。

  老夫人眉頭輕皺了下,她年紀大了,忌憚的事越多,平時就不喜看著晚輩一身素淨,像家中有白事一般,更別提如今還是過年過節。

  周屹天的目光淡淡掃過,最終站到了二房叔父面前。

  周軍向的身子微僵了下,而後好脾氣的笑笑,讓出了位子。

  周屹天不客氣的在最靠近首位之處坐了下來。

  老夫人抿了下唇,看著眾人因他到來,全換了位子,原還想端著樣子問是否用了膳,話卻硬生生的卡在嘴里,這個孽障就是惹人嫌的主。

  「怎麼來得如此遲?」老夫人心中不快,口氣也不善了起來。

  在侯府,周屹天向來是個外人,幼學之年在國子監動手打了當時還是太子的當今聖上和恭親王世子,可謂一戰成名。

  雖事後皇室以孩子打鬧為由不予追究,但老夫人氣急,拿了家法伺候,卻沒踫到周屹天一根寒毛,反而被他給一腳踢倒在地。

  周堂堯立刻被從寺廟請回府,以一句閉門思過將人送到了城外的莊子——這一送,周屹天形同被逐出侯府。

  眾人皆知那莊子是周屹天的短命娘留下的嫁妝,至此之後,周堂堯醉心佛法,以寺為一家,唯一骨血又不在,沒了「外人」,老夫人與二房自然過得舒心,只是沒料到鮮少踏足侯府的周屹天竟然會在大年夜再入侯府大門,偏偏礙于他是侯爺嫡子,眾人還是得要敬著。

  周屹天看著下人上茶,神情淡淡,彷佛沒聽到老夫人的問話。

  老夫人眉頭一皺,看向坐在一旁的周堂堯,就見他彷佛瞎了眼似的,依然微眯著眼,轉著佛珠,不發一言。

  老夫人心中暗罵,在她眼中看來,這對父子毫無能耐,偏偏還厚著臉皮佔著侯府主人的位置。

  「老二媳婦。」老夫人生硬的問道︰「你是怎麼當家的?怎麼讓大爺在過年過節穿得一身素雅?」

  聽到老夫人的問話,侯府二房媳婦柳氏知道老夫人想要藉機發作,連忙起身回道︰「雖說府里的銀錢吃緊……」她暗暗的看了周堂堯一眼,誰知人家老僧入定,連個眼神都沒給,她心中暗咒,想要周堂堯良心發現,興許得等天下紅雨才成。

  「但媳婦早早便請繡娘做了幾套新衣,媳婦也不知大爺為何今日……」話聲隱去,倒帶了絲委屈和無奈。

  柳氏手握昆陽侯府中饋,府里內外近兩百張嘴的嚼用都得經過她的手,雖說她打心里看不上周屹天這個娘親早亡,有爹等于沒爹的小子,但耐不住人家雖不是世子,卻還是頂著侯爺摘子的名頭,為了二房的好名聲,她可不會蠢到在明面上短缺他什麼。

  老夫人聞言果斷的沉下了臉,「怎麼?屹天是瞧不上你嬸母給你備的新衣不成?」

  周屹天這才正眼看老夫人,冷淡回道︰「確實瞧不上。嬸母有那份心思每季多做幾件衣裳,倒不如省下來給侯爺做善事,畢竟聖上節儉治國,縱是喜慶大節也不喜張揚,二房還是多做點善事,給自個兒積點陰德。」

  柳氏身子微僵,心中暗罵,這個孽障!也不想想侯府上下要不是有她打點,如今可不知要敗破成什麼模樣,竟然還拿當今聖上來壓她,讓她二房積陰德……真是欺人太甚!

  她險些發作,但她最看重的長子先一步開口,「大哥說得在理,娘親以後留心便是。」

  柳氏聞言立刻擠出一點笑,對周屹天說道︰「嬸母以後會留意。」

  周屹天的反應只是輕哼了聲。

  柳氏再難掛上笑容,抿起唇,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眉頭一皺,原想尋個由頭將周屹天訓斥一頓,卻沒想到反被周屹天給堵住了嘴,提到當今聖上……她揮了揮手,「算了,老二媳婦,坐下吧。」

  柳氏稱是坐下。

  「大哥,難得見你回府,可用膳了?我讓下人傳膳。」周伯延面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侯府二房長子周伯延,能文能武,廣結京城才俊,進退有度,訂親禮部尚書嫡長女。

  這門親事二房確實高攀,但眾人皆知,事情未必如此。

  昆陽侯府世子之位空懸多年,明明周屹天才是周堂堯的嫡子,但周堂堯卻遲遲未請旨。

  京城隱隱有傳聞,周堂堯擔憂周屹天行事沖動狂妄,敗壞侯府名聲,想傳賢不傳子。

  這些年見周伯延與周堂堯親近,在眾人心中儼然已是將來的昆陽侯,未來的昆陽侯與尚書嫡女自然是天作之合。

  這門親事早早定下,來年秋天便會成親,眾人是存心也是故意,無視與周伯延同年的周屹天其實還未有婚配一事。

  「免了!」周屹天解開身上的白狐裘,手臂輕松一轉,原本纏在手臂上的九節鞭穩穩握在掌中。

  這條九節鞭重達十二斤,但在周屹天手中卻輕如薄紙。

  看到燈光下散發著冷光的九節鞭,眾人神情變,就連周堂堯轉動佛珠的手都頓住。

  「大膽!」先回過神來的老夫人斥道。

  這條九節鞭是當年侯府祖上開國有功,先皇御賜,平時掛于侯府祠堂上,上次動用還是周屹天十歲那年與皇子打群架,可是最終也沒有動到周屹天分毫。

  「確實大膽。」周屹天冷冷的勾了下唇角,眼底閃過寒光,「昆陽侯府三爺出入賭坊,閑言閑語早在京城流傳,侯府顏面蕩然無存。」

  賭坊?老夫人雖深居內宅,但也不是雙耳不聞窗外事,她自然知道二房次子周仲醞流連賭坊,她問過幾次,都被柳氏以小孩子玩樂為由打發,如今周屹天咬出此事,可見事實並非如柳氏所言簡單。

  她眸光銳利的掃向柳氏和明顯帶著心虛的周仲醞。

  柳氏心中隱隱不安,畏懼的看著周屹天手中的九節鞭,「瞧大爺說的,不過是小孩子家家愛玩罷了。」

  論起看重,柳氏心中最在意的自然是長子周伯延,自小懂事聰慧,樣樣不需操心,而麼兒卻是個不省心的主。

  「好個年紀尚幼,想當初老夫人請出九節鞭,我也不過十歲,那時我倒是夠年長了。」

  一句話令眾人神情皆變,老夫人這下再不知道周屹天回府是要來生事就白活了,「過年過節的,你是想要尋誰不痛快?」

  周屹天猛然站起身,手一甩,鞭子直落在周伯延與周仲醞中間的桌子上,案桌應聲而斷,縱使周伯延極力克制,卻也被駭得起身退了幾步。

  周仲醞則是嚇得嚎叫一聲,跑到了柳氏身後。

  「孽障!」老夫人怒得站起身,「侯爺,你也該開口說句話。」

  被點了名的周堂堯目光落在兒子身上。

  周屹天冷漠的回視,他們父子之間有血緣牽絆,但實際相處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

  這冰冷的目光令周堂堯的心微微抽痛,周屹天相貌極好,幼時更像他死去的夫人幾分,每每相見總令他心中難受,最終他才選擇避而不見。

  由始至終他都是個懦夫,但不代表能任由人左右。

  「你意欲為何?」周堂堯問道。

  「忠孝節義。」周屹天嘲弄的看著他們頭頂上的幾個大字,「敗壞侯府名聲,當罰則罰。」

  「二房的事何時輪到你插手?」柳氏護子,忍不住脫口而出。

  周屹天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周堂堯。當年他犯事,可等同被逐出了侯府。

  「三弟確實有錯。」周伯延很快的恢復平靜,對自己的手足斥道︰「還不過來請罪。」

  周仲醞自小便認為侯府屬于二房,不論是久久才回府的周堂堯或是鮮少出面的周屹天,他都沒放在眼里。

  這幾年他被寵得驕縱,要他低頭,還是向他視為寄人籬下,仰賴二房過活的兩人請罪,他心中冒出不甘,扯著柳氏的衣角要她開口。

  「周仲醞。」周伯延恨鐵不成鋼的斥了一聲,「像個爺們,敢做敢當。」

  柳氏為難的將周仲醞推了出去。

  周仲醞不情願的上前,因懼怕九節鞭,離周屹天遠遠的,對周堂堯一個拱手,「伯父,佷兒錯了。」

  周堂堯沒有答腔,目光始終落在周屹天的身上。

  周伯延注意到周堂堯的眼神,幾不可察的皺了下眉,「還有大哥。」

  周仲醞飛快的看了周伯延一眼,他為何要跟周屹天請罪?

  周伯延橫了他一眼,用眼神逼迫。

  周仲醞別扭的看向周屹天,「對不起,大哥。」

  「敗壞侯府名聲,你對不起的是周家的列祖列宗。」

  周屹天的話聲一落,室內一靜。

  「周仲醞至祠堂閉門思過。」最終是周堂堯打破了沉默,「不到正月十五不得出。」

  「大過年,冰天雪地,侯爺竟讓醞兒跪祠堂?」老夫人第一個出聲,「這事我不許。」

  「是啊!這年節時分,事情若傳出去,侯爺置二房的名聲于何地?」柳氏也急著開口。

  「大哥,這小子不懂事。」周軍向心中雖氣小兒子不爭氣,卻不認為周棠堯該插手二房的家事,「晚點兒回去我自會好生教導,不勞大哥費心。」

  他們一人一句,倒是周伯延未吭一聲,目光落在周屹天的身上,心中隱隱不安。

  「今日真是大開眼界。」周屹天冷哼,「原來昆陽侯府的主子真的不是周堂堯。」

  他直呼周堂堯的名是大逆不道,但是二房此時卻無心于此,他們當家作主多年,雖沒忘了周堂堯才是真正的主子,但也沒將溫和的他當成一回事,若拿到明面上來說,這種心態卻是比周屹天直呼周堂堯的姓名更大逆不道。

  「大哥誤會。」周伯延上前,「祖父與爹娘是護弟心切才失了分寸,並無不敬侯爺之意。」

  「是嗎?」周屹天的眼直視周伯延,「那你該怎麼做?」

  周伯延的嘴一抿,立刻叫來家丁將周仲醞壓進祠堂。

  看他當機立斷,周屹天挑了下眉,「果然是個人物,難怪我爹疼你。」

  周伯延神情微動,卻不發一言。

  周仲醞看著上來的家丁,氣得拳打腳踢,「混帳東西,不許踫我!你們憑什麼罰我?你們才是外人,這是我家,不是你們能撒野的地方!」

  周伯延一怒,交代家丁,「快把人壓下去,堵住他的嘴。」

  周屹天嘲弄的看著幾個家丁,連個人都抓不住,這是在演戲給誰看呢?他手一動,九節鞭就揮了出去。

  廳里響起了一陣驚叫,其中以周仲醞最為淒厲。

  鞭子直接劃破周仲醞的衣袍,他的後背皮開肉綻,整個人被打倒在地,痛苦哀號。

  老夫人嚇得臉色慘白,「孽障、孽障!」

  周屹天彷佛未聞,手腕一動,借力使力將鞭子纏繞在自己臂上,「顧良,把人壓下去,好好派人盯著,不到十五,誰也不許出入。」

  門外的顧良幾個大步上前,像拎小雞似的一把捉起了趴在地上的周仲醞。

  周仲醞痛得已沒有力氣掙扎。

  柳氏不舍,就要上前阻止。

  周屹天冷冷開口,「侯爺開了口,怎麼?連你也想抗命不成?」

  柳氏聞言身子一僵。

  周屹天拿著看死人的冷漠眼神掃了眾人一圈,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周堂堯的目光追隨著他高大的身影,彷佛未聞耳邊傳來老夫人與二房的斥責與怨恨,手中重新轉動著佛珠。

  門外大雪紛飛,夜已深,這個年過了,侯府也要變天了。

  趙小丫看出因為顧喬成的死,莊子里的奴僕心情低落,因此在周屹天回侯府時,她不顧下人惶恐,親自下廚煮了一大桌好菜,讓眾人聚在不大的廳堂里熱鬧的吃頓飯。

  屋內足足坐了三大桌的人,終于有了點過年的感覺。

  門房陳大叔吃得滿嘴油光,忍不住贊嘆,「這些酒菜真香,姑娘的手藝真好。」

  趙小丫眼里充滿笑意,「喜歡就多吃點。」

  「他肚子都吃撐了,再吃多,只怕就破了。」在一旁的陳大嬸指了指自己夫君的肚子,惹來一陣笑聲。

  趙小丫臉上帶笑,看著眾人一片喜氣,這樣的安樂是她兩輩子想都不敢想的。

  在趙家,她平時連飯桌都上不去,上輩子離開趙家到了京城,在酒樓干活,收留她的寡婦廚娘心好,但是酒樓老板為人苛薄,能吃飽飯便已不錯,別提有好酒好菜。

  看著圍在身旁的眾人不過與她相處幾日,卻真心將她視為自己人,她心中感激。

  夜已深,隱約能聽到京城里放煙火的聲音,廳里的眾人吃飽喝足,正小聲的交談著,按著習俗守歲。

  趙小丫披著披風不畏寒冷的站在院中,目光落在京城的方向,心想周屹天此刻也該在昆陽侯府里守歲才是。

  「姑娘,天冷。」夏嬤嬤上前,「進屋去吧。」

  趙小丫轉身對她一笑,正要說話,卻隱約聽到門外由遠而近的馬蹄聲。

  她原以為是錯覺,直到馬蹄聲停在門前,她的雙眼一亮,趕在陳大叔跑過來開門前來到門口,拉開木栓。

  周屹天帶著周岳翻身下馬,看著出現在門後的嬌小身影,挑了下眉。「你回來了。」

  趙小丫一股腦的跑到他跟前。

  周屹天輕應了一聲,目光落到她的身後。

  原本還在廳里的奴才聽到動靜,現在全都跑了出來,恭敬的站在一旁。

  他伸出手模了下她的手,觸感冰涼令他的眉頭一皺。

  趙小丫看他神情一變就立刻說道︰「方才在外頭站了會兒,模著涼,其實不冷,我穿得很厚實。」

  周屹天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覺得她的身子骨還是太過單薄。

  趙小丫的手輕輕覆上他的手臂,對底下的堅硬感到不解。

  周屹天一撩袖子,將纏在手臂上的九節鞭解下,交到她手里,入手的重量令趙小丫的眼不由得睜大了些。

  「喜歡嗎?」

  趙小丫點頭,試圖甩動,但無果。

  周屹天眼底帶笑,接過柄子往旁邊一甩,小院里的石桌應聲而裂。

  夏嬤嬤看了心疼了一下,好好的東西是招誰惹誰了?

  趙小丫微張著嘴,看看石桌又看看鞭子,最後崇拜的看著周屹天,「哥哥好厲害。」

  「自然。」趙小丫的話向來很能逗樂周屹天,方才在昆陽侯府那點不快散去,「拿去,給你玩。」

  一旁的周岳聽了微驚,先不論這是侯府家法,單就是御賜之物,這麼隨便給出去……

  不過看主子開心,他也不好多言。

  夏嬤嬤輕嘆了口氣,上前說道︰「爺,天涼,進屋去吧。」

  周屹天拉著趙小丫的手直接進了屋。

  幾個奴才好眼色,轉眼就將廳內收拾好,送上熱水、茶具。

  「你一回來他們就拘束了。」趙小丫笑道︰「方才我們還在廳里吃鍋,和樂融融。」

  周屹天早已習慣眾人恭敬的模樣,主僕有別,在他面前該立的規矩還是得立。

  至于趙小丫,他深知她的性子,只要這些奴才安分,不對她有一絲不敬,他便選擇睜只眼閉只眼,由著她鬧騰。

  「意思是我不該回來?」

  周屹天嚴肅時看來嚇人,趙小丫要不是深知他的性子,只怕會跟其他人一樣。

  她搖搖頭,注意到他眼下的青紫,心一軟,「該來,今年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年,我想你陪著我。」

  她的坦率令他嘴角微揚嘴角,他抬手讓人全都退下去。

  趙小丫將九節鞭放到了一旁。

  周屹天看著坐在面前的趙小丫行雲流水的泡上一壺茶,這丫頭學東西挺快的,這才多久的功夫,泡茶就已經有模有樣。

  夏嬤嬤立刻讓其他人退下,自己也朝門口退了幾步,但突然想起什麼,停下腳步,硬著頭皮開口,「老奴斗膽,有一事稟報。」

  周屹天收回放在趙小丫身上的視線,看向夏嬤嬤。

  「昨日請大夫診脈,姑娘身子已好。」

  周屹天輕應了一聲,他已知道這事兒。

  夏嬤嬤思索了下,她特地盯了爺的房里好幾日,看得出兩人雖同床共枕,卻也只是共榻而眠,並未做出什麼出格之事,但還沒成親,對個姑娘家的名聲總是不好。

  「爺以為姑娘可要挪住處?」

  周屹天挑了下眉,神情微冷。

  夏嬤嬤的心一驚,正要說話,趙小丫卻開了口,「嬤嬤,前幾日我病著,也想要挪住處,就怕過了病氣給哥哥,但哥哥沒同意,現在我好了,自然也沒必要挪了。」

  看著趙小丫一臉的笑,夏嬤嬤心中一嘆,「姑娘,這規矩——」

  「我說了算。」直接打斷了夏嬤嬤的話。

  夏嬤嬤立刻一靜,莊子的主子是周屹天,確實是他說了算,她驀然覺得自己的擔憂可

  笑,「老奴明白,只是爺……姑娘年紀還小。」

  周屹天聽出了夏嬤嬤未出口的言下之意,看著她的眼神微暖了些,跟姥爺護著小丫的心何其相似,縱使出征漠北,有夏嬤嬤在,他該是能放心了。

  「我知道,我會等成親。」

  夏嬤嬤心一安,退了出去。

  趙小丫再笨也聽得出夏嬤嬤話中的意思,她有些不自在,遇上周屹天,她太習慣順著他的心思,只要他開口,她總是乖乖聽著,未曾想過旁人的眼光。

  周屹天捏了下她的鼻子,「別胡思亂想。等年節過去,我要進京城護衛營,回來的日子不多,到時我將周岳留下,你有事兒就讓周岳帶話。」

  果然他一說,趙小丫就沒再去糾結夏嬤嬤的話,「莊子里的奴才夠了,周岳跟著你,我才能放心。」

  上輩子縱使遠走漠北,周岳也始終隨侍在周屹天身邊,她可不想他把人留下,讓事情有一絲可能的變化。

  周屹天不想她擔憂,也就沒有堅持。

  上輩子趙小丫對周屹天的事特別上心,知道他從軍初時會在護衛營待上大半年,明年這個時候已隨魏將軍駐守漠北,兩年後一戰成名,五年後凱旋而歸,七年後領兵隨當今聖上御駕親征,九年後破格為大將軍,入閣登壇,紫綬金章。

  他不再是個平凡男子,而是一步步成為殺伐果敢的大將軍。

  她笑看著他專注的眼,對于將來的分離,她不是無所感,只是不願成為拖住他的累贅。

  「嘗嘗。」她將茶放到了他的面前,晶亮的眸子看著他。

  他喝了一口,「極好。」

  她一笑,「只怕不好,哥哥也會說好。」

  周屹天沒否認這點,將她抱到大腿上,與她共享一個杯。

  外頭大雪紛飛,屋內歲月靜好。  


【第十二章】想為他掙銀子

  正月十五,周屹天在進護衛營的前一日帶著趙小丫進城。

  進了城門,趙小丫乖巧的坐在馬車中,沒有好奇車外的熱鬧,畢竟上輩子她在京城待了幾年,她是真的不好奇。

  只是下了馬車後,看到在面前飄揚的酒幌,她的眼底有了波動。

  太白樓,上輩子她在這間酒樓待了好些年。這里位置極好,在熱鬧的朱雀大街上,酒樓當家做人圓融,三教九流皆有交往,但對手下的伙計卻始終不是個大器的老板。

  趙小丫見周屹天回過身看她,這才回過神,連忙跟上。

  她一身素淨,微微落後在周屹天身後,不開口,低頭恭敬的模樣就跟個丫鬟沒兩樣。周屹天看了刺眼,但想起如今侯府的局面,就由著她跟在自己的身後。

  太白樓依然是趙小丫印象中的模樣,約十張八仙桌,正中央有個戲台,底下坐著三三兩兩的來客。

  這一景一物皆熟悉,上輩子她就是在大堂上初遇周屹天,卻是在五年之後,他已是名揚天下的將軍。那日客多,她難得被叫上大堂送酒水,卻不慎撞到他,撒了他一身……

  她若有所思的隨著店小二的腳步上了二樓雅間。

  直到落坐,周小丫才不由得心生感嘆,沒想到自己竟也有坐在太白樓讓人伺候的一日。

  周岳在周屹天的示意下點了幾道飯菜。

  趙小丫吃了幾口便擱了筷子,這味道比她記憶中的差多了,不過這也不意外,算算時間,上輩子的這個時候她還在進京途中,寡婦廚娘也還未前來投靠太白樓的當家。

  周屹天見她停手,自己也停了後。他自小便不是個挑嘴之人,不然也不會顧喬成做的吃食都吞得下肚,只是自從有了趙小丫後,他既然能吃好的就沒想委屈自己。

  與其吃這些飯菜,倒不如等小丫回去給他弄點吃的,就算是下碗面也比眼前的酒菜強。

  周屹天雖然沒開口,但看他神情,趙小丫早心領神會,「今天早上陳大嬸才買了新鮮的河魚、河蝦,回去弄給你吃。」

  周屹天眼底閃過笑意,點了點頭,對周岳使了個眼色。

  周岳會意,立刻叫來小二將飯菜全都撤了,送上茶具。

  衛元召一進門,正好見店小二在收拾飯菜,說道︰「我說,你這樣未免太過失禮,我不過遲來半個時辰,連口吃的都不留給我。」

  周屹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面上沒有半點心虛。

  衛元召挑了下眉,這家伙一臉生人勿近,他也沒想自討沒趣,徑自坐了下來,目光一掃而過一旁的趙小丫,眼底閃過驚奇。倒是難得,向來獨來獨往,頂多帶著周岳的他如今會帶丫鬟在身邊。

  「從哪找來的丫鬟?」衛元召問道。

  周屹天神情又冷了幾分,氣勢十足的斥道︰「你眼瞎了!」

  衛元召聽到他不氣的口氣,轉而道︰「失禮了,姑娘,是在下眼拙。在下衛元召,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趙小丫是認得衛元召的,當今衛閣老的嫡長子,京城第一大才子,年紀輕輕已是五品戶部郎中,將來還會迎娶恭親王的掌上明珠,是個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

  「衛公子,我姓趙,叫小丫。」

  衛元召眨了下眼,懷疑自己聽錯,「趙小丫?」他不確定的重復一次,「姓趙,名小丫?」

  趙小丫看著衛元召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的紅了臉。這名字確實取得隨便,但她早有一套自我安慰的法子,至少不重視她的趙家還能給她個名字,已經是萬幸。

  「嗯。」趙小丫輕應了聲,好脾氣的露出一抹笑,「姓趙,名小丫,趙小丫。」

  衛元召忍不住仰頭大笑,「這名字真逗。」

  周屹天皺眉看著衛元召,不悅的神情輕易可見,壓根忘了自己第一次聽到趙小丫的名字時也是一臉恥笑。

  衛元召絲毫沒有理會周屹天,徑自盯著趙小丫和善的笑臉,心生好感。雖是瘦了點,但五官清秀,不敢說長開後會成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不過肯定不會差。

  「你這酒渦挺好的,跟我一樣。」衛元召一壓自己的右臉頰,他不單笑起來有酒渦,與她一樣,雙眼也會眯得像月牙兒。「我也有。」

  趙小丫看看他孩子氣的舉動,笑得更開。她在看到衛元召第一眼便打定主意要交好,畢竟她知曉上輩子衛元召為了周屹天在朝廷之上舌戰群雄,壓得一票原對周屹天手刃降軍多有微詞的言官毫無還口之力,就知因人交情深厚。

  「這世上笑起來有酒渦的人多了。」周屹天冷著臉說道︰「你每見一個都要拉上關系不成?」

  「我可並非人人皆好。」衛元召等著店小二上完茶具退下,之後才一副自來熟的模樣繼續說道︰「今日是看小丫投緣。」

  周屹天的嘴不屑的一撇,漠北有亂,自己離京在即,擔心小丫一人在京城無人照料,想將她托付給可信之人,這才找來這家伙。

  衛府與昱陽侯府兩家相近,他與衛元召年紀相當,雖一文一武,卻氣味相投,從小到大偷雞模狗的事兩人沒少做。憑著這分自小長大的情誼,將小丫托付給他自然是最好。

  但看著笑得開懷的衛元召,他心中不快。

  衛元召沒理會周屹天的不快,目光落在趙小丫身上,眼底滿是興趣。沒料到初初一眼並不起眼的丫頭,竟會因泡茶的動作和嫻雅的神情令他看迷了眼。

  周屹天眼神透露警告,「跟別人的媳婦投緣,這可不好。」

  衛元召眨了下眼,媳婦?他看向趙小丫,丫頭看起來很嬌小,年紀應該不大。「你成親了?」

  趙小丫一臉困惑,抬頭看著周屹天。

  「我姥爺替我定下的。」周屹天臉不紅氣不喘的拉起趙小丫的手,露出手腕上的獸牙手串。

  趙小丫聞言臉驀然一紅,連忙縮回自己的手,給兩人斟茶。

  衛元召沒見過顧喬成,但對于這位顧副將過往在戰場上的英勇事跡卻知之甚詳,只是他早已卸甲歸田多年,在京城沒半點消息,沒料到會突然幫周屹天找了個媳婦。

  只是姓趙……他將京城可以稱得上名號的人家想了個遍,沒有一戶姓趙。

  「小丫不是京城人士?」

  趙小丫搖頭,老實回答,「我來自光州的山村。」

  她沒因自己的身分感到丟人,畢竟這是事實,改變不了。

  衛元召沒有一絲看不起,反而輕笑,「沒想到咱們真是有緣,光州出美人兒,我娘親便出身光州。」

  趙小丫聞言微驚,這還真是巧了,正想開口問,周屹天卻拿著手中的杯子踫了踫衛元召面前的茶,「光州佔地廣大,少攀關系。」

  衛元召忍著笑意喝了一口,入口甘甜,他的眼楮一亮,「太白樓的菜不怎麼樣,茶倒是還成。」

  「茶只要好水、好茶葉,掌握泡茶的時間,口感便不會差。」趙小丫開了口,「但飯菜不同。」

  「聽你的口氣,你廚藝應當不差。」

  趙小丫溫柔的眼眸滿是笑意,附在周屹天的耳邊輕語了幾句。

  周屹天先是皺眉,等趙小丫說完,這才神情稍霽,點了點頭。

  趙小丫起身對衛元召一福,「衛公子,先告退。」

  「等一下,我還沒跟你聊完,你怎麼就走了?」

  「她要去給我弄飯菜。」周屹天打斷了衛元召的話,「她說空腹喝茶,怕傷了我的身子。」

  衛元召聞言嘖嘖幾聲,「你是想告訴我,我今日是沾你的光才有口福是吧?」

  周屹天沒說話,但神情已給了答案。

  衛元召也沒惱,只是實事求事的說道︰「趙姑娘雖然舉止算是進退得宜,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並非大家出身。你姥爺給你挑的這門親事,暫時還看不出是好是壞。」

  「只要我喜歡就是好的。」

  衛元召眸底一亮,他就是欣賞周屹天這種沒來由的自信。

  他爹雖已身居高位,但衛家並非世家,祖上世代為農,難得出了他爹這麼個大才子,八歲考上童生,十三歲成秀才,十六歲便三元及第,進京之後深受先皇重用,在太子登基後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位置,成為當朝大儒,杏林滿大下。

  然而他幼年時,因爹的官職不高,在這個滿是權貴的京城,被人欺負是平常,只不過眼前這位在外人眼中看來蠻橫的昆陽侯府大少爺始終對他多有維護。其實他看得出周屹天並非多喜歡當時瘦弱的他,只不過是天性使然,看不慣別人無來由的欺侮弱小罷了。

  他還記得爹曾經對周屹天做下論斷——正義凜然之人,不為惡人。

  有了這句話,他決定將周屹天視為好友,這麼些年過去,這人也沒讓他失望。

  「看來你是認定了。」衛元召是個聰明人,一想便明白,「你今日特意尋我來,是要我替你多看顧她?」

  周屹天不客氣的直言,「漠北有亂,魏將軍已請旨,只等聖上下旨便會帶兵前往。」

  衛元召沉默了一會兒,如今昆陽侯醉心佛法,不問世事,侯府這麼些年儼然已是二房當家,周屹天若不思改變,守著徒有虛名的侯府,將來也只會淪為二房的俎上肉。

  「我明白了。」

  「明白便好。」周屹天目光如炬的看著衛元召,「我記得你有個未過門的妻室,應知朋友妻不可戲。」

  衛元召不屑的掃了他一眼,「我可沒你這般禽獸,小泵娘才多大年紀。」

  周屹天沒好氣的看著他,「已是及笄之年。」

  「還真看不出已到成親的年歲。」衛元召回想趙小丫巴掌大的小臉,「看來她以前的日子不好過。」

  周屹天不願多提趙小丫的過去,趙家人運氣好,顧喬成死了,他帶著趙小丫返京,不然他要做的可不單單偷光他們全家這麼簡單。

  「對了,拿去。」衛元召掏出衣襟里的紙。

  周屹天接過來打開,只見上頭有兩個龍飛鳳舞的字——虎嘯。

  「聖上給的。」衛元召原話帶到,「給你的護衛隊賜名。」

  周屹天撇了下嘴,他養私軍的事沒瞞著聖上,他們兩人算是不打不相識,從小打到大,聖上從來沒打贏過,就只會在一些小處宣示自己的優越,彰顯身分,討回面子。

  「他已是當今聖上,我不會動手打他了。」周屹天將紙放到一旁,言下之意是不用再搞這些小東西,不過就是兩個字,還要他謝恩不成?

  「等有機會,你自個兒跟他提吧。」衛元召才不想插手這兩人的事,面上周屹天與當今聖上並沒有交集,但身為他們中間的傳話者,衛元召深知兩人可謂交情匪淺。

  周屹天不置可否。

  太白樓當家聽到趙小丫借著昆陽侯府的名頭要借灶房,二話不說讓廚子讓出一個灶口。趙小丫手腳利落的做了幾道菜,讓人端到樓上。

  原本衛元召還真沒將趙小丫的手藝當一回事,但當菜上桌,吃了一口之後便停不下筷。周屹天嫌惡的看著衛元召,以前還當他斯文,原來也只是端個樣子。

  怕少吃了,他不發一言開始動作,下筷的速度一點都不輸人。

  趙小丫倒沒吃多少,原以為自己煮多了,但看兩人的模樣,擔心立刻放下。

  「小丫,你這手藝果然比太白樓的廚子強。」

  趙小丫的手藝是跟寡婦廚娘學的,她心知肚明,若真要論好,遠遠不及寡婦廚娘。

  寡婦廚娘的祖上出過御廚,要不是命不好,家道中落,嫁的夫君早死,留下孤兒寡母,也不會淪落到太白樓討生活。

  「衛公子喜歡,等哥哥得空再來莊子做客。」

  哥哥?這算哪門子的情趣?這個稱呼令衛元召的嘴角抽了抽,他難掩鄙視的看著周屹天,竟要未過門的媳婦叫哥哥,這臉皮還真厚。

  周屹天壓根沒理會衛元召的不以為然,他就是享受趙小丫軟軟的叫他哥哥,他們如今是彼此最重要也是唯一的親人,至于其他人的感受——與他何干?

  雪才化,趙小丫便閑不住,跟著莊子里的奴才給菜園子松土。

  奴才從原本的惶恐到最後接受,然後贊嘆——畢竟農村出身,趙小丫做來還比其他人利落快速。

  杏兒跟在趙小丫身後撒種子,眼中都冒著崇拜的光亮。

  「姑娘,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你不會的?」杏兒忍不住開口,「姑娘不單識字,針線做得好,燒的飯菜美味勾人,泡的茶好喝,現在連農活都是能手,簡直是完美。」

  趙小丫拿耙子的手一頓,轉身對她一笑,「我哪有你說的這麼好。」

  一旁的夏嬤嬤聽了笑道︰「姑娘確實是好。」又道︰「姑娘要動手,老奴管不了,但得注意天氣多變,乍暖還寒,姑娘別在外頭待得太久,免得受了寒氣。」

  夏嬤嬤對趙小丫初來乍到病得躺在床上好幾日一事印象深刻,那陣子周屹天一張臉黑如鍋底,下人們都提著心在干活兒。

  趙小丫脾氣好,但周屹天卻不是個好說話的主,若讓趙小丫有個不好,莊子上下的奴才皮就得繃緊了。

  趙小丫明白夏嬤嬤心中的顧忌,便對她一笑,「我知道,我不會逞能的。」

  夏嬤嬤看著趙小丫的笑臉,這才多久的時間,小泵娘長了點肉,白了不只一、兩分,倒有些美人胚子的模樣。

  「嬤嬤。」手上的活兒沒停,趙小丫隨口問道︰「前些日子你提過爺在城里有間糧行,可收益只能勉強打平,如今管事的姓張,也是顧家留下的老人?」

  夏嬤嬤點了點頭,「是啊,管事叫張豐,就一家四口人管著糧行。」她看了杏兒一眼,「杏兒訂下的親事就是張豐的大兒子張青。不是老奴替老張家說話,而是糧行收益不好跟張豐確實沒太大關系。

  「姑娘也是個會過日子的,所以應該清楚,糧行下鄉收糧總要現錢,但是爺向來不管這事兒,糧行沒足夠的現錢收糧,鋪里能賣的糧食不多,生意自然不好。頭幾年張豐還會找機會向侯府二夫人討,但二人總是三言兩語打發,爺又不上心,久了張豐也就不多說,就這麼不上不下的耗著。」

  趙小丫早從夏嬤嬤口中得知侯府水深,侯府中饋握在二房夫人的手里。縱使學管家才沒多久,但她知道要拿錢不容易,就算周屹天出面,吃穿用度絕對不敢苛刻,但若是扶植周屹天的私產,跟她討要銀兩讓糧行賺個金銀滿滿,那是痴人說夢。

  她側了下頭,與其糾結二房行事,她在意的倒是周屹天的態度。

  二房打壓,他不可能看不明白,卻總是聽之任之……上輩子周屹天是個鐵面無私的大將軍,雖面如冠玉,卻手段凶殘,所以雖然不清楚二房後來的下場,但她知道曾經惹過他的人,結居總歸不是好的。

  如今周屹天該是處于虎落平陽之時……趙小丫用力的松土,腦袋飛快的轉動,她不會讓周屹天為了銀錢向二房低頭,只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過個把月她便看出莊子里幾乎是自給自足,所以她得找個適合的營生。

  只是她能找到什麼樣的營生?莊子的地不大,能種植的地不到五畝,留給莊子吃就已經差不多,也不用指望買賣,至于後院池子倒是可以等涼時養些魚蝦,但終歸不是長久之計。

  她顧著思索,沒有留意到周遭驀然一靜,直到面前罩上了陰影,擋住了大半光亮,她才愣愣的抬起頭。

  看到周屹天,她旋即露出一抹笑。

  周屹天伸出手將她拉起來,看著她的手滿布泥土,不由得挑了下眉。

  「你知道的,我本就沒法子當個閑人,如今日子過得太舒坦,只在房內窩著,我怕人都懶了。」

  趙小丫給杏兒使個眼色,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主僕倆不單親近了不少,還有了默契。

  杏兒立刻備好水,上前讓趙小丫淨手。

  周屹天松開她的手臂,看著她淨手,等她拿著帕子擦手時,轉身離去。

  趙小丫見狀匆匆交代杏兒一句,「熱碗杏仁茶過來。」隨即跟在周屹天身後進門。

  周岳已經叫人抬了熱水進淨室,趙小丫沒有二話的挽起衣袖伺侯他洗漱。

  初次看他,她也面紅耳赤,但最後習慣了倒也沒有任何不自在。

  周屹天洗去今日在軍營與將士近身搏斗的疲累,套上了干淨的衣袍。

  待他走出淨室,杏兒小心翼翼的上了碗杏仁茶,原要退下,卻多嘴了一句,「爺,這是姑娘特地給爺留的杏仁茶。爺雖然沒來,但姑娘日日都掛心著。」

  周屹天聞言只是淡淡的輕應了一聲。

  雖然依然面無表情,但杏兒能感覺周屹天的心情變好了些許,她暗暗的看了趙小丫一眼,就見趙小丫給了她贊賞的眼神。

  杏兒俏皮一笑,主子心情好,奴才的心才能安。

  「挺會收買人心的。」喝了口杏仁茶,周屹天沒有放過她們方才的小眼神。

  趙小丫坐到他身旁低頭給他剝瓜子配茶喝,「我真的是日日掛心哥哥,難道你不信?」

  周屹天的回答是輕捏了下她的臉。

  趙小丫一笑,「幸好你是今日回來,明日我打算進城一趟,去看看糧行。我看了夏嬤嬤送來的賬本,糧行生意不太好。」

  周屹天接過她遞過來的瓜子,糧行是他娘的嫁妝之一,但他從來都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在他的眼中,不論是莊子或是糧行都是用來安置顧家的老人,他並不指望這些賺錢,他所圖的可不是這麼丁點銀兩。

  看出趙小丫有興趣,他沒多言,就由著她去。

  「明天我去瞧瞧,若生意始終無起色……」趙小丫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不如我們換個營生,你意下如何?」

  周屹天不以為意,「你說好便成。」

  趙小丫原以為得要費點唇舌,沒料到周屹天連句話都沒問就點頭同意。

  看她呆愣的樣子,周屹天橫了她一眼,「怎麼?我點頭了還不滿意?」

  滿意!太滿意了!她的雙眼發光,脫口說道︰「我打算開酒樓。」

  周屹天聞言皺起了眉頭,他雖知她的廚藝好,卻沒打算讓她去當廚娘,一時後悔自己答應得太快。

  他正要開口制止,趙小丫卻一臉興奮的道︰「哥哥放心,只要點時間,我一定讓這間酒樓成為京城第一大家,到時哥哥就有用不完的銀兩,要錢也不用看侯府二房的臉色。」

  周屹天微愣,沒料到她想要做別的營生是為了他。

  他從沒在乎過侯府中饋如今在柳氏的手中,這些年他爹這個敗家侯爺又建寺廟又布施,早把侯府的家產散了七七八八。偏偏二房為了顏面,加上作著將來爵位會落到二房頭上的春秋大夢,所以咬著牙撐住了侯府的風光。

  他一直以來都很享受著二房為侯府掏錢的心疼模樣,但趙小丫並不知這之中的點滴,一心只為他設想,他不得由心頭一暖,也沒急著否定她,多問了句,「你打算怎麼做?」

  「重新將鋪面整修一番,還得請個廚子。」

  最後一句說進了周屹天的心坎里,他本就不想讓趙小丫太累,聽她打算請個廚子,他放下心。

  「但廚子的事不急,先整修鋪面為先。」趙小丫算了時間,寡婦廚娘是在今年秋天進京。

  她會記得是因為自己已在太白樓找了營生,就是個月銀十銅錢的雜工,那時寡婦廚娘前來投靠太白樓的當家,但當家不想認這門窮親戚,讓人在外頭站了一整天,最後人暈了,被人說了閑話,當家才勉為其難的讓她去把人給扶進門。

  她不知道寡婦廚娘現在人在何處,但她打算先下手為強。太白樓的當家無良,這輩子就別指望能像上輩子那麼風光。

  「你心中已有章程?」

  趙小丫興奮的點點頭,她心中確實有不少想法,只不過……

  周屹天看她面露遲疑,不禁挑了下眉,「有話便說。」

  「糧行的鋪面就算保存還成,但整修擺飾少不了,更別提若是不成的話,我還得另尋地方,只怕我還沒賺銀子就得花上大把銀子。」

  周屹天輕拍了下她的頭,開口叫來門外的周岳,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周岳點頭,轉身出去,沒多久拿來了個木盒。

  周屹天接過手,看也沒看的轉手給了趙小丫。

  趙小丫在他的目光示意下接過來打開,看到里頭的銀票,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這……這麼多銀兩?」她活了兩輩子都沒見過。

  周屹天好笑的看著趙小丫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大軍開征在及,他雖舍不得她,卻也知道不能兒女情長,如今但凡她開口,他都盡可能的給。

  「看著多罷了,都是些小面額的銀票,改日我再給你。」

  趙小丫連忙搖頭,她不願他開口向二房討要,一方面是不想他看二房臉色,另一方面則是事情還未成,她不想橫生枝節,誰知道二房會不會在得到消息後找酒樓麻煩。

  重活一世,她不再像當初那麼單純無知。

  「有這些便夠了。」趙小丫抱著木盒笑得甜蜜。

  周屹天懷疑,但沒有爭辯,想著反正有夏嬤嬤在,到時讓她多留心,若有缺再補上就是。

  趙小丫雀躍,沒有細數銀兩,就算不夠她也不怕,因為她腦子已有生錢的法子。

  上次進城時聽到旁人談論,她才想起今年朝廷將開恩科。發榜時她已經在京城,她記得此次恩科的狀元姓張,會如此印象深刻是因為這位狀元郎過些年會因貪贓枉法而下場淒涼,連帶的還會牽扯出會元的名頭是收賣當年主試禮部王尚書而來。

  這個案子是周屹天一手所辦,最後不單狀元被拔官,就連王尚書一門都被流放,最後死在流放的途中。

  這個狀元郎品性不端,但並不妨礙她用這個人賺銀兩。

  京城有不少賭坊正要下注今年恩科三魁,她明明知道結果,卻苦于就算拿所有身家下注也不過只得皮毛,如今周屹天給的這一盒銀兩,她暗暗算了算,若是翻個幾倍,別說開間酒樓,開個十間都不成問題了。

  看著她一副財迷祥子,周屹天覺得好笑,「不過一點銀兩,瞧你樂的。」

  她甜甜一笑,不想瞞他,但據實以告又擔心他出聲阻擋,只好拉住了他的手,輕聲的問道︰「如果我做壞事,你可會氣我?」

  周屹天嘲弄的上下打量了她幾下,不是他瞧不起她,而是她的樣子只怕也沒膽干出什麼了不起的壞事。平心而論,在他心中,就算她殺人放火也不是事兒。

  「只要別傷了自個兒,你做的事就不是壞事。」

  趙小丫聞言一陣激動,心口一熱,忍不住上前親了下他的臉頰。

  冷不防被親了一口,周屹天心頭一樂,但嘴上還是說了一句,「沒有規矩。」

  趙小丫可沒想到有一天周屹天會跟她談規矩,聳了下肩,正要乖乖坐回去。

  他一把捉過她,待她落入他的懷里便低下頭封住了她的唇。

  她嘴角帶笑,軟軟的倒在他的懷里,任由他狠狠的吻著。

  「我這一去漠北,短則三年,長則十年。」他的額頭靠著她的,「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

  趙小丫不怕等他三年或十年,她相信周屹天的真心,卻不奢求與他結為連理。

  做為知道他將來的前途一片光明的人,她清楚他需要的是有力的妻族而不是她,縱使她一心向上但終究不過是個無父無母的村姑。她想自私一次但終究不舍他,所以沒有昏頭。

  「對我而言,只要能陪在你身邊便已極好。」她想起了上輩子落水那日,遠遠望去,侯府張燈結彩,他未過門的妻室就是如今他所追隨的魏將軍的孫女。那時他才隨皇上御駕親征歸京,正是風光無限,大好時分。

  「又胡思亂想。」周屹天看出她踟躕,臉上不悅,「你該信我。」

  他清楚為了將來,他該選擇的是對他有幫助的妻族。若沒遇上小丫,或許他會聽之任之,但如今情況不同。他向來自傲,若一個男人需要女人才能彰顯身分的話,那這樣的榮耀不要也罷。

  趙小丫看他眼中帶著愛戀,很快的便不再糾結。

  她坐在他的懷中,頭吻住了他的唇,任由他的舌狂妄霸道的進入了她的嘴里。

  五年,她知道他此去至少得在漠北待上五年。

  五年的時間,她相信光陰會給他們帶來一條更明朗的路,五年後她不會只是一個只有他的寵愛卻一無是處的趙小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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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3:00 PM

【第十三章】壓對寶引人注意

  大軍開征在即,周屹天幾乎不歸家,顧家老宅的下人不論男女都有些身手,趙小丫也堅持著日日鍛鏈身子,所以周屹天雖掛心,卻不擔心她的安危。

  今日好不容易有兩個時辰的時間,周屹天騎馬出了京郊護衛營,卻意外的在營口與熟悉的馬車相遇。

  周屹天停下了馬。

  衛元召聽到前頭小廝的傳話,立刻拉開布幔,微探出頭,「上來,有事說。」

  周屹天挑了下眉,翻身下馬,輕松的跳上馬車。

  馬車向前行,周屹天的座騎乖巧的跟在馬車旁。

  周屹天神情略顯不耐,他趕著回去看趙小丫,沒空跟衛元召閑扯。

  衛元召看出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你可知此次恩科的狀元郎是誰?」

  周屹天皺了下眉,他只知聖上重開恩科,至于狀元花落誰家,他壓根不知也不在意。

  「這次主試的是禮部王尚書,應試之人有不少是我爹的門生,我爹為避嫌,所以並未插手此次恩科。此屆狀元郎姓張,名德元,雖說私下做得隱密,但我爹說是王大人的門生。」

  提到王尚書,周屹天的眼神微冷。他向來厭惡文人酸儒,平時端著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滿嘴仁義道德,實際上卻做著男盜女娼,暗暗算計的勾當。

  只是如今他還沒有打算收拾王尚書,而且今天衛元召尋來,只是嘴上一說,手上應該沒有證據。

  「暗中勾結。」看著衛元召不平的神情,周屹天意興闌珊的補了一句,「但又如何?」語畢,他就打算下馬車。

  「等等!」衛元召連忙將人攔住,「你不認得張生嗎?」

  「不認得。」

  「可是小丫卻在他身上下了大注。」

  周屹天微愣,聽到趙小丫的名字,這才坐了回來,一臉生硬,「說清楚。」

  「咱們的賭坊隨大流在恩科上開了賭盤,小丫在咱們賭坊下注,就壓在張德元身上。」

  小丫上賭坊下注?周屹天腦子難得空白了一會兒,回過神來,接過衛元召遞來的帳本。

  她的膽子向來不大,如今卻敢上賭坊下注,她這是多缺銀子……

  衛元召繼續說︰「而且她不單在財記下了注,同樣也在德記下了注。」

  周屹天當初開設賭坊財記是為了引周仲入局,最後確實成了,也意外讓他和衛元召賺了個金銀滿滿。

  衛元召主事又開了另一家賭坊名為德記,如今兩家賭坊的名氣在京城數一數二。

  周屹天不得不認,若論起動腦子,衛元召確實有一套,要不是為了衛閣老的顏面,衛元召不好做過得太過,他妥妥是個奸商的料。

  他們一個是昆陽侯長子,一個衛閣老的長子,這樣的身分萬不可能與賭坊有所牽扯,所以鮮少人知道賭坊背後的主子是他們兩人。

  周屹天飛快的翻看手中的帳本,目光落在趙小丫下注的數字上,心中計較了一番,這數額是他給她銀錢的一半,雖只有一半,但經這一轉手,賺了足足五倍有余,他忍不住揚了下唇,這來錢的速度也是絕了。

  看著周屹天嘴角帶笑,衛元召忍不住在心中猛翻白眼,「虧你還有好心情,咱們這次賺的銀兩有大半得虧在她的手上。」

  周屹天將帳本丟回去,他不在意賭坊是賺是賠,反正只要趙小丫不吃虧便成了。

  看周屹天的模樣,衛元召就知道他沒打算插手,這個人一對上趙小丫就沒了理智,包容度能頂上天。

  「你別高興得太早,我告訴你,小丫不單只在咱們賭坊下注。我讓福來去其他賭坊暗查了一番,她還在京城另外四家賭坊也下了注,只不過財記和德記規模較大,所以她下注的銀兩比較多,引起我的注意。」

  周屹天眼底閃過贊賞,趙小丫看來單純,但不笨,至少懂得分散下注,不引人注目。

  衛元召對周屹天的淡然十分不順眼,「清醒點!她莫名其妙的將大筆銀兩壓在張德元身上,你一點都不覺得古怪?」

  迸怪自然是古怪,但周屹天卻不覺得有何不妥,「我回去再問她。」

  「問是肯定得問,只是這賭金——」

  「該給的自然得給,一個銅錢都不能少。」周屹天肯定財記、德記不敢不認帳,但另外幾家可不好說,自己媳婦的錢自然得全送進自個兒媳婦手里才成,「不許其他賭坊有旁的心思。」

  衛元召再也忍不住哼了一聲,聽聽這口氣,是要他眼巴巴的送上銀兩不說,還得充當保鏢。

  周屹天沒理會衛元召一張臉又青又白,不顧馬車還在行走,徑自跳了下來,俐落的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杏兒站在趙小丫的身旁,看著她在紙上涂涂寫寫,看得出心情極好。

  趙小丫下注的事瞞著夏嬤嬤,卻沒瞞著杏兒,這陣子杏兒因為揣著這個秘密,幾乎夜不成眠,如今知道趙小丫賺了一大筆銀子,怕被知情的擔心消去了不少。

  杏兒眼角余光看到門外有人,一個抬頭,果然看到周屹天帶著周岳直往屋里來。

  「姑娘,爺來了。」

  趙小丫聞言放下筆,露出一抹笑,起身走過去。

  周屹天如同以往那樣先好好的打量她一番,看她氣色極好,臉色才好看了些。

  杏兒連忙上茶,跟著周岳退了出去。

  周屹天站在桌子前,看著趙小丫方才涂寫的東西,這是裝潢酒樓的細節。

  他沒拐彎沬角,直截了當的道︰「你認得張德元。」

  趙小丫搖了搖頭,「不認——」她的話聲隱去。

  張德元是狀元郎,她當然不認得,只是聽過名號。

  周屹天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提起此人,可她下注的事除了杏兒外,無一人得知。

  她是相信杏兒不會出賣自己,但他的樣子……她悄悄的打量著他的神情,這是知情了?

  周屹天眼角余光注意到她不自在的扭著手指,有些好笑的拉過她的手,這麼扭著也不怕疼,「你倒是能耐,悶聲發大財。」

  丙然——他知道了。

  猜不清他心中所想,她只是抬起頭對他露出一抹笑,討好的說︰「我發財,不等于哥哥也發財嗎?」

  他點了下她的鼻子,「別顧左右而言他,你認得張生?」

  她搖頭,「真的不認得。」

  她的回答周屹天並不意外,她到京城不久,最常待的地方是莊子里,壓根沒機會認得張德元。

  「既不認得,為何在他身上下大注?」

  她的笑容微隱,有心解釋又沒法,總不可能挑明說是靠著她上輩子的記憶取了巧。

  「怎麼不說話?」他不在乎她有算計,卻不樂見他已出聲詢問,她卻有所欺瞞。

  掙扎了半晌,趙小丫才悶悶的開口,「若我說……我會下注在他身上,是因為我作了一個夢,夢到張生會當上狀元,哥哥信不信?」

  他專注的目光看她許久,最後才道︰「別人說,我不信,但你說的——我信。」

  他無來由的信任讓她的心一熱,語調激動了起來,「哥哥,我沒騙你,我是真的作了個夢,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上輩子之于她確實如同一場夢,如今她只慶幸夢已醒。

  他彎下腰,俯身輕輕踫了踫她的唇,「夢中可有我?」

  他的吻很輕,她笑眯了眼,「自然是有!」

  「夢中的我如何?」

  「威風凜凜,氣蓋山河,是個鼎鼎有名的大將軍。」

  看著她豎起的大姆指,他的嘴角微揚,「那我可有給你請個眾人稱羨的誥命?」

  他不經意的一句話令她原本靈動的雙眸蒙上一層陰影。

  上輩子兩人唯一的交集便是在太白樓,他愛太白樓的飯菜,而她是伺侯的雜工,兩人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怎麼不說話?」

  她低下頭,老實的回答,「你沒有為我請誥命,但我只要看著你便十分開心。」

  周屹天輕皺了下眉,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他輕聲一哼,「說穿了,就是個夢。」

  他相信自己將來必有功名,能給她誥命。

  「是啊,那是夢。」她附和他的話,伸出手抱住他,輕聲說︰「如今的你才是真的。」

  他享受她的撒嬌,疼愛的拍了拍她的後背,目光落在案桌上所寫的字句,看來有些事得提前進行才成……

  隨著天氣越來越熱,京城百姓最近茶余飯後談論最多的便是敗家的昆陽侯為了替興善寺的神佛重塑金身,又要一擲千金,最後弄得獨子將娘親留下的莊子、糧行變賣,全給興善寺添了香油錢。

  周堂堯跪在佛前靜心的念經,直到兩個時辰過後才緩緩站起身,踏出寺外。

  今日陽光燦爛,徐風吹過寺外青竹,消了絲暑意。

  他的目光落在坐于寺外八角亭內的周伯延身上。

  周伯延對上他的視線,站起身有禮的雙手一拱。

  周堂堯轉動著手中的佛珠,緩緩走了過去。

  在外人看來,這個佷子比他的親子對他還要孝順,每月初一、十五,不論風雨,必上興善寺與他一同念佛。

  但今天既非初一也非十五,他斂眉思忖,大約猜到周伯延所為何來。

  「伯父。」若忽略眼中的隱隱怒意,周伯延的表現倒是一如過往,一副翩翩公子模樣,「祖母發話,請伯父回府一趟。」

  「這些日子我身子不好。」周堂堯不疾不徐的開口,「怕過了病氣給老夫人,待過些日子再回吧!」

  對周伯延,他始終未顯露出太多的喜惡,但他深知周伯延在京中名聲極好,他原以為周伯延會藉著此次恩科考取寶名,可惜主試者是周伯延未來的岳丈,只能錯失此次機會。

  但周堂堯相信,若有真才實學,只要一心往正道,終會有自己的一片天,只是可惜……

  他手上轉動著佛珠,移開了落在周伯延身上的視線,如今他是越來越看不清周伯延心中所想。

  周伯延抿著唇,靜了一會兒,「我看伯父氣色挺好的,如今看來,伯父是存心置祖母與二房于不顧?」

  周堂堯在心中嘆了口氣,終究得承認自己看走眼,這個孩子不是個好的……

  「聖旨已下,無轉圜的余地。」周堂堯淡淡的說︰「以後你也無須再來。」

  周伯延聞言只覺這些年的孝敬都成了笑話,他原以為周屹天小小年紀便被丟到莊子去,等同令伯父死了心,伯父為了周家名聲,終究會棄子不顧,將世子之位給他,卻沒料到——伯父確實沒將世子之位給周屹天,而是直接把侯爺之位讓出去。

  如今侯爺成了周屹天,這要他如何甘心?

  早在去年,祖母就曾上興善寺提及請旨立下世子,伯父未明確給答案,他未來的岳丈擔心事情有變,逼得他先下手為強。

  他思前想後,決定刺殺周屹天,屆時周屹天已逝,伯父終究只能將侯爺之位交到他的手中。

  誰知派出去的二十名刺客無人返京,他知曉事情有變,見周屹天平安返京,心中驚恐,卻不見他討要公道,他心存僥幸,想著周屹天應是至今都不知幕後下黑手的人是他。

  除夕那日,周屹天雖針對二房,但對他並無一絲深惡痛絕的模樣,他著實松了口氣。

  原本他還盤算著等周屹天入兵部,被魏將軍封為騎郎將,統領騎兵前往漠北,到時在戰場上對他下手,取他性命更為容易,誰知今天一道聖旨前來,亂了一切盤算。

  如今周屹天是生或死都已不重要,因為他若生,身為昆陽侯,縱使不立下功勛,只要他上過戰場,回京後處尊居顯已可預見。

  若死,周屹天無後,侯爺之位後繼無人,昆陽侯府就此斷送在周屹天之手。

  這一步棋徹底斷了二房所有的念想,這對父子果然如祖母所言,可惡至極。

  「果然終究是血緣難斷。」周伯延嘲弄的揚起嘴角,「伯父一心為大哥盤算,而大哥也為伯父不惜變賣亡母嫁妝,為興善寺的神佛塑金身,真是父子情深。」

  周堂堯看向亭外,沒有費心去看周伯延此刻的神情,他從未提過要替興善寺的神佛塑金身,但確實從兒子的手中拿到一筆香油錢,從送錢過來的顧良口中得知,兒子要他用這筆銀錢給神佛塑金身。

  他雖不知兒子所圖為何,卻也收下了銀錢,對外默認兒子為了他變賣娘親嫁妝的傳言,但他很清楚,兒子絕不可能做出此事。

  「怎麼?本侯爺處置娘親嫁妝,還得經過你點頭不成?」

  周伯延看到大步走過來的周屹天,臉色微變。

  周堂堯的陣底閃過波動,萬萬沒料到三日後要出征的周屹天會來。

  周伯延的身子一僵。

  周屹天不言不語,只是冷冷的看他。

  周伯延強迫自己露出一抹笑,稱了一聲,「侯爺。」

  「今日聖旨才下,你便迫不及待的上興善寺,周伯延,你如此沉不住氣,令人失望。」

  周伯延用盡力氣才將笑容留在自己的臉上,「我不懂侯爺所言何意,我是奉祖母之命來請伯父回府。」

  周屹天一哼,對他跨去一大步。

  周伯延一驚,跌在後頭的椅上。

  「我竟差點敗在你這個小嘍羅手中……」周屹天垂下眸子,聲音近乎低喃,「真是天大的笑話。」

  周伯延驚恐的抬起頭,「侯爺,我不懂——」

  「若你不懂,只怕天下無人能懂。」周屹天一哼,心中涌現的恨意令他恨不得伸手扭斷周伯延的脖子,但他終究忍住了,不想因為這條賤命毀了將要出征的計畫,「不過是個虛位,我看不上眼,給你也罷,但你錯在太多算計,在你計謀未成時,你就該有覺悟——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周伯延的臉色慘白,想要辯駁,但卻發不出聲響。

  「滾!」周屹天不客氣的踢了他一腳。

  周伯延被踢出了亭子,痛得在地上打滾,直不起身。

  一旁小廝的連忙上前攙扶,主僕慌亂的離去。

  周屹天不在乎周堂堯對自己動粗有何想法,只道我已跟老夫人交代分家。

  分家?周堂堯的目光閃過疑問。

  「你不會以為我會留著二房在昆陽侯府惡心自己吧?」

  周堂堯轉動著手中的佛珠,最後才道︰「老夫人不會點頭。」

  「如今我才是正經的主子,她的思慮左右不了我。」所謂孝道、名聲,周屹天全不看在眼里。

  周仲好賭,欠下大筆外債,被他派人廢了一雙手臂,而二房此刻被逐出昆陽侯府,一時之間也找不到去處,可惜他三日後要離京,看不到好戲。

  「畢竟是一家人——」

  「別跟我談一家人。」周屹天打斷了周堂堯的話,「因刺客上門,姥爺死了,你以為這天底下有誰會要我的命?」

  周堂堯的雙唇緊抿,手中的佛珠轉動更快。

  這輩子他最對不起的除了發妻外,便是顧喬成。

  他原以為千金散盡,空有名號的侯爺之名不足以令人掛念,卻低估了人性貪婪。

  「愚昧。」

  周堂堯的臉色一白,卻無話反駁,他以為二房並無能耐,卻忘了如今周伯延將迎娶禮部尚書之女,若有禮部尚書相助,要派人對周屹天或顧喬成出手輕而易舉。

  「我只在你身上學到一事——當個懦夫只會令自己變得可笑又可恨。」

  周堂堯無力反駁,如今顧喬成已死,周屹天了無牽掛,就算自己出面也無法讓他放過二房諸人。

  周堂堯不想追問周屹天的手段,他念佛多年,深知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他靜了一會兒,久久才道︰「你出征在即,一路小心。」

  周屹天看向周堂堯,眼底有著復雜與隱忍。

  這是他的生父,對發妻被陷害而亡一事毫無做為,只能在佛前找平靜,十分懦弱,卻又知道教導他裝出不學無術的模樣,在他十歲時藉著犯事之由讓他離開侯府,暗自送給姥爺。

  這麼多年,他掐著二房不放,將昆陽侯府家產幾乎散盡,讓二房難受,卻又莫可奈何。

  他是個善人,也不是個善人。

  周屹天看著寺外一片青竹,父親與姥爺都喜歡竹,只因為他的娘親也愛竹,他們都在回憶里找解脫,卻不知這樣只會更痛。

  案親以為遠離他便能護住他,卻不知有時逃避只會使事情更糟。

  如今父子情淡,這一輩子到底值或不值,這個問題只怕父親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他不懂父親,也沒打算去弄懂,只是他從姥爺和小丫的身上,明白每個人都有守護另一人的方式,未必全然是對的,但至少一片真心。

  他不知兩人的父子之情是否有修補的一日,但他終將學著放下——縱使現在無法,但或許有一日他會做。

  「金身之事是我為了掩飾我將糧行給你兒媳婦開酒樓所散出去的藉口,在我還未回京前,我不想讓她因與我有關連而有一絲危難。」

  兒媳婦?周堂堯是真的驚訝。

  「一個村姑。」周屹天垂下眼,想到趙小丫,眼底微柔,「是我自個兒看上的。」

  周堂堯沒有料到有一日可以在剛強的兒子身上看到一絲柔情,他一陣悸動,「我相信是個好的。」

  「她確實很好。」周屹天向來喜歡聽別人說趙小丫好,比聽人說他自個兒好還要開心。

  周堂堯看著已比他高大的周屹天,他確實錯過了陪伴兒子成長的光陰,那個曾經縮在亡妻靈前哭泣的孩子長大了,心中有了牽掛之人。

  「去吧!」周堂堯收回自己的視線,看向遠方,「凡事小心,別忘了,有人等你平安歸來。」

  周屹天沒有回答,只是最後看了父親一眼,這才頭也不離去。  


【第十四章】酒樓起糾紛

  雖說已入秋,但天氣還是熱得不像話。

  趙小丫與杏兒坐在樹蔭底下吃著豆腐腦,沒一會兒功夫,趙小丫額上已布上了薄汗。

  杏兒坐在一旁跟著吃,連忙拿出帕子給趙小丫擦額頭。

  趙小丫對她一笑,接過杏兒手中的帕子,「我自個兒來。」

  看著她的笑,杏兒在心中嘆了口氣。

  前些日子侯爺帶兵離京,姑娘著實心情低落了好些時候,好不容易這幾日有了點精神,卻是拖著她往外跑,偏偏也沒做什麼正事,就是坐在路邊的小攤上吃豆腐腦。

  1坐坐上大半天,豆腐腦能吃好幾碗,甜、辣口味都已經嘗了個遍,杏兒心想,她該有好長一陣子都不想再吃豆腐腦。

  「姑娘,咱們回去吧。」杏兒勸趙小丫,這陣子好不容養白了一些,曬這麼些天,好像又黑了回去,她看了舍不得。

  「再等會。」趙小丫抬起手又叫了碗豆腐腦。

  別說杏兒,她日日來吃,連老板都驚訝,這是多愛吃豆腐腦?

  杏兒勸不了,只能由著她。

  老板才將豆腐腦送上,趙小丫拿起杓子,一口都還沒來得及送進嘴里,人就激動起來。

  杏兒注意到了不尋常,順著趙小丫的目光看過去,就見街道一如過往,唯一引人注意時是遠遠走來的兩人。

  來人一身狼狽,經過的人都特意繞道,就是不想靠得太近,看模樣應該是對母女,腳步蹣跚,要不是相互扶持,只怕就要倒地。

  趙小丫揮手叫來老板,請老板再多送上兩碗豆腐腦。

  杏兒見狀心中疑惑,卻也沒多問。

  那對母女走進了太白樓,但沒多久功夫就被趕了出來,她們也沒走,就這麼站在大太陽底下曬著。

  沒多久就見那個當娘的身子晃了一下,杏兒還沒反應,趙小丫已經一馬當先的過去扶住了人。

  杏兒連忙跟上。

  「謝謝姑娘。」被扶住的林慧忙站穩,對著趙小丫道謝。

  趙小丫看著那熟悉的五官,心頭一熱。

  上輩子在京城若不是遇上了她,自己的日子肯定更難過。

  她吸了口氣,穩住心神才道︰「這麼熱的天,大娘別站在大太陽底下,到小攤上坐一會兒吧。」

  林慧上京這一路上受到的冷眼太多,如今見一個陌生的姑娘對自己和善,心中不是不感動。

  她也想帶著閨女歇會兒,但自己身上就剩下幾個銅錢,只夠買個饅頭填肚子,吃不起豆腐腦。

  「不了,謝謝姑娘好意。」林慧搖頭拒絕,「我在等人,就等太白樓的的當家回來。」太白樓的當家根本沒出門,只是不想認這門窮親戚,趙小丫心知肚明,卻也知道不—明說。

  「大娘。」趙小丫勸道︰「要等人也坐著等,你自個兒不累,但小泵娘累了。」

  她看著站在林慧旁邊的小泵娘,十歲的年紀,就跟以前的趙小丫一樣黑瘦,趙小丫知道林慧的軟肋就是自個兒的閨女。

  趙小丫一提,林慧的目光果然出現波動。

  彪女才十歲,這一路聽話乖巧,不吵不鬧,只是女兒越乖巧,她的心就越難受。

  趙小丫低頭看著小泵娘,「妹妹叫什麼名字?」

  孫冬妍眨了下眼,見娘親沒出聲反對,這才說道︰「我叫冬妍,孫冬妍。」

  「冬妍?」趙小丫露出甜笑,「真是個好名字,你一定是出身在冬天,爹娘希望你將來是個妍麗的姑娘。」

  孫冬妍看著趙小丫的笑臉,忍不住也露出笑,「嗯,姊姊好厲害!這是我爹給我娶的名字,說我是冬天出生的漂亮姑娘。」

  林慧已經好一陣子沒有看到自己的閨女笑得這麼開懷,頓時紅了眼。

  趙小丫一陣心酸,拉著孫冬妍的手,「大娘帶著冬妍過來坐會兒,方才我不小心多點了兩豆腐腦,還在擔心吃不完,你和冬妍來得正好,就當幫我個忙,別浪費了。」

  吃不完帶回家去吃也行,林慧看出趙小丫存了心思要幫自己,雖不知為何她要對萍水相逢的她們伸援手,但看著女兒滿懷希冀又不敢開口的眼神,她的心一橫,帶著自家閨女坐了下來。

  這一份情她承下來,將來若有機會,肯定會報。

  今天一整天母女倆就只分著吃了半個窩窩頭,肚子早就餓了,待豆腐腦上桌,兩人吃得都有些急。

  看著兩人的樣子,趙小丫心頭又是一酸,開口讓杏兒去附近的攤子買了幾個大包子。

  林慧原想拒絕,但想到自己如今的情況,也就將話給吞下了肚。

  趙小丫看她們吃飽了,才開口問道︰「看大娘的樣子,是來投靠人家?」

  林慧對趙小丫的印象好,也沒有隱瞞,「太白樓的當家是我夫君的堂兄,當年在村子里,我夫君曾救過他,我夫君死前便交代,若日子過不下去就進京來尋,他以為看在當年的分上,堂兄會收留我們孤兒寡母,但看樣子……」她的話聲隱去,嘆了一口氣。

  趙小丫看出林慧在被伙計趕出酒樓就已明白人走茶涼的道理,太白樓的當家沒打算認這門親,她拉著冬妍站在不走,只怕是因為身無分文,無處可去。

  「大娘,若不嫌棄的話,你跟冬妍跟我回去可好?」趙小丫明白自己的要求唐突,但是實在無法忍受林慧受苦,「實不相瞞,我開了間酒樓,正在整修,此刻很缺人手,若大娘能來幫個手,可替我解決了個大問題。」

  林慧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她正苦無去處,若真有活干,她能養活閨女,這絕對是天上掉餡餅的事兒。

  杏兒明白趙小丫是想要助人,于是在一旁幫腔,「是啊!大娘,你就答應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是個好人,如今又確實缺人手。」

  林慧倒不擔心趙小丫有歹意,畢竟她人老珠黃又身無分文,唯一有的就是一個瘦小的閨女,不會有人傻到在她身上打主意,她沒回應只是因為一時激動。

  她連忙拉著孫冬妍起身,就要跪下去磕頭。

  趙小丫一驚,連忙將人扶起來,「大娘,快別——」

  「姑娘,你就受我們母女一拜,我們當真走投無路,將來我給姑娘做牛做馬。」

  孫冬妍也在一旁跟著娘親猛點頭,「姑娘是好人,冬妍也給姑娘做牛做馬。」

  這對母女向來實誠,這一點可以從她們上輩子在太白樓,雖然受當家苛待,也沒有動離去的心思便知道,她們是記著當家的恩情,就算這分恩情當家給得不情不願,但也是份情。

  趙小丫無奈的看著堅持給她磕頭的兩人,她原是想報答上輩子的照顧之恩,現在反倒被當成恩人了,她莫名的感到赧顏。

  臘月前,趙小丫的酒樓開張,名字是她求周屹天在去漠北前替她定下的,就叫易香亭。

  初時易香亭的名氣不響,生意差強人意,但隨著時光流轉,來客一日多過一日,不到一年的光陰便名滿京城。

  「今日若不是有你這個當家給我開後門,只怕我也得跟外頭的百姓一樣,等到天1老—才能吃上易香亭的一頓飯菜。」衛元召一看到趙小丫就忍不住出聲打趣。

  「衛大人就別取笑我了。」

  「這可不是取笑,是事實。」衛元召看她笑得燦爛滿足,想要伸手捏捏她的臉。

  趙小丫雖說為了酒樓的生意十分忙碌,但吃好睡好,長胖了,皮膚也因此養得更好,唇紅齒白,臉頰透著健康的粉紅,一雙明亮的雙眼,睫毛閃動,像是會說話似的。

  衛元召莫名的有些嫉妒周屹天,這小子是什麼好運氣,佔了先機,在珍珠蒙塵時就搶先下了手,不動聲色的佔得絕色,還是個很會賺錢的絕色。

  衛元召知道趙小丫等得急,將衣袖里的信遞出去,「拿去吧!」

  趙小丫笑彎了眼,接了過來。

  周屹天顧忌單獨給趙小丫送信太打眼,所以便經由衛元召轉交趙小丫。

  對趙小丫而言,平時生活中最為期待的便是收到周屹天的消息。

  如今京城上下皆在談論上個月傳來的捷報,周屹天領著騎兵營打了場勝仗,活捉夷族將領,進而逼降漠北一大部落,讓其他部族退離邊界三百里,周屹天的名號漸漸的走進了眾人的眼里。

  「五日後我會派人送信上漠北,你若有回信,到時候我來,你再交給我。」

  「謝謝衛大人。」趙小丫感激的點點頭。

  「別跟我見外。」衛元召不以為意的一個舉手,「瞧你這心急的模樣,先去把信看了再過來說話。」

  趙小丫一笑,進了內堂,不及待的將信給拆開。

  周屹天的書信向來不多話,往往只有幾個字——

  安好、平安。

  如此已足矣,她心心念念的最終也是平安兩字。

  雖說她日益忙碌,但夜深人靜總是思念泛濫,卻也知道急不得。

  她小心翼翼的將信折好,妥善的收進衣襟內,放在心口壓了壓,輕吸了口氣,收拾好情緒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衛元召坐在窗邊的榻上,矮桌已擺上棋盤。

  他注意到趙小丫微紅的眼眶,心中一嘆,對她揮了下手,「過來,陪我下盤棋。」

  趙小丫依言坐了下來,兩人各執一色,一時之間,室內除棋子落下,再無其他聲音。

  餅了一個多時辰才分出勝負,衛元召不由得嘆道︰「若有機會我肯定得將你引見給我爹,你這手棋——絕了。」

  他是真服了趙小丫的棋藝,明明是個小地方出身的村姑,外表柔弱,棋路卻狠絕,

  就跟周屹天一個樣,每每令他吃下敗局。

  他爹是棋痴,到時棋逢對手肯定會纏著趙小丫多下幾盤棋。

  「衛閣老乃當朝大儒,我這不過雕蟲小計,只怕到他跟前貽笑大方。」

  「我是我爹手把手教出的徒兒,我被你殺得片甲不留,早晚得要請出師父幫我找回點面子才是。」

  衛元召的恭維令趙小丫失笑。

  見趙小丫神情恢復如常,衛元召才順口提到,「前些日子我問你的事,你意下如何?」

  趙小丫靜了一會兒,衛家有間布行,生意平平,衛元召看易香亭生意好便起了心思,尋她合作,想像糧行改建一樣,將布行改成酒樓。

  趙小丫去看過那間布行,位置挺好的,空間足足有易香亭的兩倍大,若開酒樓,生意肯定不會差。

  她並不擔憂再開間酒樓會影響易香亭的生意,只要做好區分便好。

  她看著笑得溫和的衛元召,上輩子她就知道周屹天總要她伺侯的原因是她聽不見,畢竟酒樓是互通有無最快之所,能近身之人更要留意,她相信衛元召想要開設酒樓不單只是為了銀錢。

  她垂眼思索,單就衛元召與周屹天的交情,這個忙——她幫。

  易香亭的生意好,單靠林慧早就不足,更別提趙小丫從一開始便不打算讓林慧太疲累,早早便讓原先管糧行的張豐出面找了幾個可信之人,跟在林慧身邊學藝。

  除了幾道招牌藥膳的方子還捏在林慧自己的手里外,余下的菜色其他廚子都能上手。

  所以再開間酒樓,對趙小丫而言不過就是分出人手的問題。

  「怎麼?你不信我?」

  趙小丫搖頭,幫是得幫,只是也不能讓自己吃虧,「自然不是,只是若要合作,總有條件。」

  看著趙小丫眼底閃動的靈動光芒,衛元召不禁微揚起嘴角,「鋪子是我的,你出人,五五分,你覺得如何?」他自認十分公道。

  趙小丫盤算了下,搖了搖頭,「不成,至少七三分,我七,你三。」

  衛元召的雙眼微睜,這一刀未免砍得太狠。

  「一間酒樓最重要的除了廚子便是伙計,這些都得花大心思。地點確實是衛大人的私產,但也非無償讓新開的酒樓使用,既要付租金,我自認拿七成合乎情理。若衛大人不接受,這事兒作罷無妨。」

  衛元召忍不住笑了,「我還真是看走了眼,竟在初識時以為你是個單純好騙的姑娘,不過能跟周屹天處在一起,沒點小心思也不成。成!就照你說的,七成便七成。」

  「好。」趙小丫也爽快,「挑個日子,咱們白紙黑字寫契書。」

  衛元召點頭同意。

  談完了事,衛元召心頭一松,低頭自顧自研究起方才趙小丫的棋路。

  趙小丫靜靜的讓到一旁,親手給他泡了壺茶,偶爾回答幾句衛元召對棋路的疑惑。

  才將茶斟滿,外頭便傳來一陣喧囂,趙小丫目光對上站在門外的杏兒。

  杏兒離開了一會兒,回來後在她的耳際低語了幾句。

  趙小丫聞言眉頭先是一皺,目光遲疑的掃向衛元召,可惜衛元召的目光專注于棋盤,並沒有留心。

  趙小丫心中一嘆,輕聲交代杏兒,由張豐作主便是。

  眾人只知易香亭前身的糧行是周屹天生母留下的私產,為了敗家的侯爺爹,周屹天把糧行連城郊的莊子都賣了,卻也有情有義的求新當家留下兩處的奴才。

  這事兒在京城流傅了好一陣子,如今在周屹天的捷報傳來時又熱絡了起來,在百姓的心中,周屹天儼然已成了忠孝節義之人。

  趙小丫知道周屹天初始之心只是單純不想讓酒樓與他扯上關系,引起有心人暗中使壞,卻沒料到最後自己得了個好名聲,這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易香亭開業至今近一年,趙小丫行事一如過往低調,未曾出現人前。

  她日日除了與帳房看帳,與管事商討酒樓糧食進出,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灶房跟著林慧學藝,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她也不過是個易香亭的廚子。

  上輩子跟林慧學了皮毛,這輩子她才真的有時間好好學。

  大堂之中,衛昭同正與一幫平時交好的公子哥,帶著家丁斑傲的看著張豐。

  張豐恭敬的陪著笑臉,「公子,實在失禮,今日二樓的四間上房皆有客,大堂也沒了位子,公子若不想改日再來,請先在一旁坐著,等一會有位置,小的立刻請公子上座。」

  「混帳東西,爺是何等身分,竟敢讓爺等。」衛昭同一腳踢向一旁的酒櫃,「將梅字號的人給趕了,爺們要用膳。」

  衛昭同前些日子應太傅之子所邀來易香亭吃了一頓飯,這一嘗才明白,易香亭遠近馳名有其道理。

  當時便約好今日由他作東,誰知來了卻被告知上房全都有客,就連大堂都沒得坐,這是存心下他的臉面。

  「公子息怒。」張豐心中鄙視這種不學無術的公子哥,但面上不顯,始終輕聲堅持,「上房有客,還請公子稍候。」

  「這易香亭還真了不得,連個小小奴才都不把爺放在眼里。」衛昭同哼了一聲,手一揮,身後的家丁就推開了張豐,「你不敢趕人,我來趕。」

  衛昭同直接往樓梯走去。

  易香亭是糧行改建,空間不大,除了大堂十來張八仙桌外,樓上也就四間上房,各名為梅、蘭、竹、菊。

  其中以梅字號房最為舒適寬闊,衛昭同向來好臉面,今天身後又跟著一票兄弟,自然不能丟面子,直接就往梅字號走去。

  三個家丁率先上前,不客氣的一腳踢開了梅字號的門,正要出聲喝斥,卻在看到坐在里頭研究棋盤的人時一愣。

  「大——大少爺。」幾個家丁臉上的凶殘瞬間改為恭敬。

  原站在門外的護衛,如今已一左一右站在衛元召身旁。

  從護衛口中得知易香亭大堂喧鬧的緣由,向來笑臉迎人的他難得沉下臉,眼底帶著一絲涼薄。

  外人總道衛閣老一生光明磊落,家有賢妻,長子聰慧,有乃父之風,可惜生了個不成材的次子,只怕一世英明就要砸在這個兒子手中。

  衛昭同一看到自己的兄長,方才高漲的氣焰頓時一滅,「哥……真是巧了。」他遲疑的轉動視線,只覺今日出師不利,「正好咱們一起。」

  衛元召抿著唇,對于這個手足,除了恨鐵不成鋼,更有抹不去的厭惡,也不知是天性本惡還是因祖母偏愛,總之就是越養越偏。

  衛昭同才踏進門就被衛元召的護衛擋住,他不由得上了火氣,他還有朋友在,兄長就這麼下他顏面。

  「怎麼?哥哥就一個人,這麼大的包間,分幾個位置不成嗎?」他的目光落在站在桌邊始終不發一言的趙小丫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語帶嘲弄,「看來是小弟不懂事,壞了大哥的雅興。大哥還真有能耐,不單在易香亭有好酒好菜伺候,身旁還有佳人相伴。只是此事若是讓陪同王妃返鄉省親的郡主知曉,不知要如何收拾?」

  衛元召聽到衛昭同的暗示,眼底浮現怒火。

  他與趙小丫光明磊落,並無不可對人言之事,而郡主本性不錯,卻孩子心性,因開春後便隨著王妃下江南省親,並不識趙小丫,以她的脾氣,衛昭同若在她回京後胡言亂語,她一時氣惱,只怕會惹得兩府皆失顏面。

  正要出聲怒斥,趙小丫先一步開口,她的語調極輕,卻單刀直入,「來人應該是衛二爺。久聞二爺大名,今日一見,果然一如傳聞。」

  衛昭同一愣,他不是沒聽過坊間對他的耳語,終歸是沒有幾句好話,但沒人敢找死的當面議論,如今這丫頭……「你是什麼意思?」

  趙小丫無懼無畏的回視,「意思便是——方才我與衛大人不過是在切磋棋藝,到了二爺眼中卻成了有苟且情事,二爺出于衛府,不知知書達禮,敏行慎言,無怪乎人人皆說你不如兄長。」

  「混帳!」衛昭同面色冷了下來,就要沖上去,卻被護衛給攔了下來,「大哥,你就任由一個丫頭侮蔑我?」

  「她說的句句屬實,何來侮蔑之說?」

  衛昭同的臉色一陣青白,「你們彼此維護,要說沒有私情,我才不信。」

  「你信或不信與我何干?」衛元召不再掩飾自己的厭惡,耐性盡失,直指大門,「滾出去。」

  衛昭同的神情一僵,面子掛不住,硬是不願移動分毫。

  衛元召也不廢話,招來自己的護衛。

  「二少爺,得罪了。」兩個護衛低語了一句,直接將衛昭同捉住。

  衛昭同掙扎不開,一張臉因羞憤漲紅,「大哥,我有朋友,你這是置我的顏面何在?」

  「顏面是靠自個兒掙的。」衛元召不留情的道︰「就憑你所為,不配跟我說面。」

  護衛不客氣的抬著衛昭同下樓,直接將人丟到了大街上。

  衛昭同帶的家丁雖說人多,但都是花拳繡腿,對上衛元召的護衛也只有縮著脖子做人的分。

  平時與衛昭同混在一起的幾人是欺善怕惡之輩,看著衛元召的臉色,匆匆行了一禮,落荒而逃。

  衛元召坐在易香亭內,隱約還能聽見衛昭同在大街上罵罵咧咧,他的神情不禁又冷了幾分。

  趙小丫重新換了茶水,送到了他的面前。

  衛元召回過神,目光對上她明亮有神的雙眸,「讓你看笑話了。」

  趙小丫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她乖巧的模樣落入眼中,衛元召忍不住一嘆,「這小子跟你差不多歲數,本該是要訂親的年紀,偏偏不思進取,只會怨天尤人,讓我娘操碎了心。」

  趙小丫記得上輩子衛家二爺有娶親,只不過娶的對象是誰,她沒有留意,只知衛二爺成親後後院熱鬧,鬧了不少事。

  最後為了這個不成材的兒子,衛閣老甚至辭官求去,一生清譽蒙上陰影,要不是衛閣老當機立斷的做主讓衛元召與衛昭同早早分家,說不定還會牽連衛元召的聲譽與仕途。

  這些趙小丫知道,想要出聲提醒,又不知從何說起才不至于引人懷疑,終究只能選擇沉默,或許將來有機會再提。

  衛元召沒了下棋的心情,起身告辭。

  他不怕自己的弟弟發怒,卻擔憂他回府向祖母告狀。

  若是祖母以此做筏子鬧開來,可憐的還是娘親。

  娘親出身不高,只是個秀才之女,自小與爹是青梅竹馬。

  幼時姥爺親自為爹啟蒙,當時對爹的天資聰敏、進退有度極為中意,在娘小小年紀便做主與衛家結親。

  衛家世代為農,從未想過家中能出個狀元郎,認定爹了不起頂了天有個功名在身,像宋秀才一般就已是祖上積德,所以當姥爺開口,衛家沒有不應之理。

  只是最後爹連中三元,年紀輕輕便得賞識進京。衛家兩老隨同進京後,被京城的繁華給迷了眼,漸漸起了旁的心思,認為被姥爺騙婚,太早定下親事,不然以爹的能耐,足以匹配京城更好的人家。

  娘出身書香人家,性子溫和,待人和善,相夫教子從未失禮旁人,縱使明白兩老心中所想,卻也從未怠慢,可是兩老依然看她不順眼,祖父過世之後,祖母的態度日益惡劣。

  旁人早早看清,與其說祖母疼愛衛昭同,倒不如說她是護著衛昭同存心給娘添堵。

  偏偏衛昭同不自知,還跟著祖母一起刁難,鬧騰久了,不論是爹娘或是他,都無法再與衛昭同親厚起來。

  「真是難以想像,衛公子如此溫和有禮,竟有這麼一個不講理的手足。」杏兒忍不住搖頭嘆息。

  趙小丫心有同感卻沒有答腔,她斂下神情,讓杏兒叫來張豐。

  她得讓他再多找幾個身強體壯的伙計,不想以後遇上不講理的來客,易香亭只有束手無策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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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3:01 PM

【第十五章】郡主暗夜找上門

  下了場秋雨後,天氣又冷了幾分,孫冬妍早早就機靈的給趙小丫的屋里燒上炭。

  趙小丫從城里回莊子,一進屋是一室溫暖,她眼眸一亮,誇贊的模了模站在一旁的小泵娘。

  孫冬妍笑得露出牙,初識時她便喜歡趙小丫,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她對趙小丫更是盡心盡力。

  趙小丫柔聲說︰「雖然你做得好,但是你還小,正是覺多的時候,以後若是太晚,你別等著我,先回房睡。」

  「好。」孫冬妍聽話的點頭,「若是累了,我會去睡的。」

  話是這麼說,她卻還是站著不動。

  杏兒在一旁看著,忍不住笑了出來,「好啦!你就別搶我的活了,這里我來伺候就成,天氣冷,你快回房去睡。明日姑娘的早膳看你的了,可別睡遲了,不然我要罰你。」

  孫冬妍原本不想離去,但杏兒一提起明日早膳,她立刻用力的點頭,「我知道的杏兒姊姊,我不會誤事,我現在就去睡。」

  看著她端端跳跳的跑出去,杏兒臉上的笑意藏不住,「還真別說,冬妍不單喜歡姑娘,小小年紀,廚藝倒比奴婢強上幾分,連奴婢奶奶都覺得好。」

  趙小丫看了下孫冬妍離去的方向,上輩子她和林慧都舍不得讓小泵娘進灶房,小泵娘也乖巧,從沒吵鬧著要跟著她們干活,沒想到現在卻為了討她歡喜,纏著娘親學做菜,就算她要小泵娘別忙都不成。

  「這是家學淵源,羨慕不來。」

  「這倒是。」杏兒看到淨房里已經備好了熱水,「大娘的廚藝了得,不得不說當初姑娘好眼光,如今是好心有好報。」

  對此,趙小丫只能一笑,讓杏兒去歇息。

  她不喜歡有人在一旁伺候,自己進淨房洗去一身疲累之後,這才親自研墨給周屹天寫家書。

  如今秋意漸濃,一入冬,漠北更是寒風刺骨。

  她掛心于他,在信中表達思念,寫了厚厚的一封信又附上她親手制的棉衣。

  大半年來,她拿手上的銀錢陸陸續續讓人買下不少棉布,足足有八大車,也一並送去。

  她知道周屹天視手下士兵為手足,既為兄弟,她自然也掛心,這幾大車的棉布雖不多,但應該夠給每人制件保暖的里衣。

  她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隔開內外兩室的屏風,上頭寫著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還是她在他出征前硬要他寫的。

  勿驕,勿躁,勿狂,勿懼。

  至尊者至剛。

  杏兒在門外輕輕敲了敲,她回過了神,不解的抬頭望過去,「怎麼還沒歇息?」

  「姑娘。」杏兒開了口,遞出手中的令牌,「外頭有人求見。」

  趙小丫眼底閃過困惑,別說現在已是亥時,于理不該有人上門,就論平時,這個小小的莊子儼然獨立世外,從未見人登門。

  她伸手接過杏兒手中令牌,這是一塊木牌,上頭刻著「永樂」二字。

  「姑娘可要一見?」杏兒輕聲問。

  趙小丫並不認得名為永樂之人,但印象中卻有一人與永樂之名有關——

  抱親王的掌上明珠,衛元召的未婚妻永樂郡主。

  與她坎坷的一生不同,永樂郡主一生平順,永樂二字並非封號,而是她真的名為永樂,永遠喜樂,從出生便注定寵愛一生。

  上輩子永樂郡主嫁給衛元召,夫妻情深,名滿京城,眾人羨慕,她卻從未有幸一見。

  「快請。」趙小丫發話。

  來人若是永樂郡主,不看身分,單看衛元召的面上,她是肯定得見。

  杏兒立刻交代了下去。

  趙小丫換了一身衣服,披上披風,緩緩的走到前院廳堂,就見小小的院子里有幾名眼生的奴才,應該是永樂郡主所帶來。

  她斂著眼,踏進廳里,驚訝的發現里頭竟還有個熟人。

  「郡主,就是她。」

  衛昭同坐在主位之上,一副主人似的肆意,一看到趙小丫,立刻不客氣的指著她道︰「這丫頭可不簡單,也不知是什麼來頭,小小年紀便當上易香亭的當家,還勾得我哥哥失心瘋,竟將府里的布鋪收了,說要給她再開家易香亭。我哥哥為了說服我爹娘,可沒少花力氣在兩人面前誇贊她。」

  衛昭同得知她是易香亭當家,趙小丫並不意外,因為衛元召擔憂這個不著調的弟弟尋易香亭麻煩,所以表明會在衛府挑明了說清楚。

  丙然礙于趙小丫如今不單是易香亭當家,還將要與衛家合作,衛昭同再惱也不敢尋麻煩,這一陣子風平浪靜,趙小丫還以為此事揭過,如今才知他這是伺機而動。

  看永樂郡主的神情,看來是被衛昭同煽動,對她與衛元召有所誤會。

  沒理會如跳梁小丑的衛昭同,她恭敬的面對永樂郡主,一福身子,「郡主安好。」

  「你認得我?」永樂郡主端坐在位子上,冷眼看著趙小丫。

  趙小丫淺淺一笑,「不認得,但方才聽衛二爺喚您為郡主。」

  「倒是機靈。」永樂郡主怪腔怪調的哼了一聲,「起來,站過來說話。」

  趙小丫依言往前站了幾步。

  永樂郡主微揚著下巴打量著眼前的趙小丫。

  趙小丫本就長得嬌小,縱使這些日子吃得好,也沒見長個子,如今身長不過到郡主耳下,身上一件天藍披風,領邊一圈白兔毛把下巴給遮住,除透露出幾分可愛外,更襯得明亮的雙眸閃動,臉上的笑容溫柔,莫名讓人感到熟悉。

  永樂郡主原本翻涌不平的情緒,莫名其妙的在這麼一張笑臉中平靜了下來。

  「天冷,郡主趕了夜路,喝杯茶暖暖身子。這是菊花茶,味道極好。」

  永樂郡主被趙小丫的笑臉給迷惑,竟忘了說話,只是愣愣的點了點頭。

  趙小丫親手將杏兒送上的茶水放到永樂郡主身邊的案桌上。

  衛昭同不由得皺眉看著永樂郡主的不動聲色,這與預期之中大不相同,他還以為郡主登門便會氣惱的為難趙小丫,但如今……

  他目光一轉,落在目不斜視地將茶放在永樂郡主身旁案桌上的趙小丫身上。

  衛元召在家中提及,趙小丫出身不高,但天資聰敏,他原以為言過其實,如今看她動作不疾不緩,確實有幾分貴女氣質,他的神情不由變得玩味起來。

  一室寂靜,趙小丫輕聲一句,「郡主,請用。」

  永樂郡主這才如夢初醒,拿起茶喝了一口。

  她本就是個單純嬌養的千金小姐,今日才會因衛昭同幾句話就氣得拿令牌出城找上趙小丫,打心底認定這人就是勾引她家衛大哥的狐狸精,誰知道自己看到人,沒把人給撕了,反而被那一笑給勾失了魂。

  她在心中唾棄自己,暗暗覺得這只狐狸精長得太可愛,笑起來眼楮成了月牙兒,就跟……

  她眼楮一亮,這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看迷了眼,因為趙小丫笑起來時眼楮就像衛元召。

  趙小丫讓杏兒將茶送給衛昭同。

  衛昭同對趙小丫竟沒有親自過來服侍自己感到不悅,連喝都不喝,大手一揮,將杯子給掃落在地。

  面對他粗魯的舉動,趙小丫神情未變。

  永樂郡主卻皺起了眉頭,「你這是做什麼?」

  「郡主。」衛昭同提醒,「你難道忘了此行的目的?這女子可是與大哥有了私情。」

  永樂郡主聞言神情果然出現波動,就算趙小丫再可愛,也不能跟她搶夫君。

  趙小丫察覺永樂郡主的神情轉變,柔聲開口,「郡主,民女與衛大人光明磊落,並無不可告人之事,若郡主不信,大可親自詢問衛大人。相信郡主與衛大人青梅竹馬,自幼一同成長,郡主肯定比外人深知衛大人的脾性,他並非拈花惹草、見異思遷之輩。」

  趙小丫的話字字句句說進了永樂郡主的心里,是啊!

  她魔怔了,怎麼會被衛昭同一激就失了理智。

  一旁隨侍永樂郡主的老嬤嬤聽到趙小丫的話,給了她感激的一眼。

  她就怕她家郡主一時做出糊涂事,如今跟著衛二爺深夜出城,還不知該如何收拾,若再鬧事,她也別想再留在王府。

  衛昭同看出永樂郡主被說動,心中咒罵了一聲。他原以為被他糊弄幾句,未想到顧全名聲就急切跟他出城的永樂郡主是個蠢的,沒想到被趙小丫三言兩語就說服了。

  「真是好手段,無怪乎把我大哥迷得神魂顛倒。」

  趙小丫掩去眼中不快,輕聲問道︰「二爺為何執意顛倒是非?」

  衛昭同注意到永樂郡主懷疑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的心中一惱,被兄長欺壓,被郡主瞧不上眼就罷,沒道理連個什麼都不是的丫頭也能跟著來踩他一腳。

  他幾個大步來到趙小丫面前。

  趙小丫還未做出反應,永樂郡主已經先一步站起身,將趙小丫護在自己的身後,「放肆,你想做什麼?」

  衛昭同見永樂郡主這樣的動作,皮笑肉不笑的提醒,「郡主還真是大度,護著勾引我兄長的狐狸精,難不成郡主還未過門就打算讓小妾進門?」

  永樂郡主瞪了他一眼,「你與衛大哥,傻子都知道該相信誰。是我糊涂,一時被你朦騙,你現在就跟我回去問個清楚。」

  趙小丫伸手拉住正要往外走的永樂郡主,這個郡主當真是說風就是雨,溫和的衛元召娶了這樣的娘子,想來日子肯定熱鬧有趣。

  「郡主別急。」趙小丫柔聲勸道︰「不如你陪民女多喝杯菊花茶,派下人進城去找衛大人親自來一趟。」

  永樂郡主一臉不解。

  老嬤嬤已經上前恭敬的開了口,「郡主,老奴已經派人先一步去衛府求見衛大人,再稍待半刻,衛大人就該到了。」

  趙小丫不由得多瞧了老嬤嬤幾眼,真不愧是大戶人家的奴才,思量周全。

  衛昭同聽到老嬤嬤的話,神色陰晴不定。

  今夜他跟平時聚在一起的友人在畫舫作樂,巧遇了與恭親王世子一同出游的永樂郡主,趁著世子醉酒,他尋了個空在郡主面前加油添醋了幾句,這才讓郡主丟下世子,與他一同出了城。

  他心知肚明若是衛元召來了,他不單討不了好,說不準還得挨打受罵。

  他斂下眼,直接走向大門要離去。

  只是他還沒踏出門檻,衛元召已經帶了四、五個衛府護院趕到。

  衛元召身上帶著外頭的寒意,冷著一張臉,不留情的一腳狠狠向衛昭同踹過去。

  衛昭同被踹得踉蹌一下,退了幾步,差點跌倒在地。

  永樂郡主看到這一幕,雙目閃著晶亮,一臉崇拜,「衛哥哥真是威武。」

  趙小丫在一旁聽了失笑,衛元召這一腳動作是挺流暢的,但論起力道卻實在貽笑大方。

  她略微同情的看了眼永樂郡主,郡主肯定沒見過周屹天動手的模樣,那才是妥妥的英明神武,不是衛元召的花拳繡腿可比的。

  「大哥。」衛昭同捂著被踢中的肚子,憤恨指控,「你怎麼無故打人?」

  「要不是看在你我手足分上,我恨不得一刀殺了你。」他能對衛昭同的所做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若動到永樂的頭上,就犯了他的底線,「把他綁回府里去。」

  衛昭同掙扎著想跑,但根本不是衛府護院的對手,一下子就狼狽的被五花大綁。

  「混帳!」衛昭同咒罵,「衛元召,你不得好死!我要跟祖母說,你竟敢如此對我。」

  衛元召抿著唇,看也沒看被拖出去的衛昭同。

  永樂郡主眼底的崇拜之情都快溢出來,「衛哥哥,你好威武。」

  看著永樂郡主著迷的神情,趙小丫強忍著笑,這位天真的的郡主真討人喜歡,似乎沒意識到如今衛元召正在氣頭上,自己大難臨頭。

  衛元召哼了一聲,冷臉看著永樂郡主。

  永樂郡主臉上的笑意一點一滴隱去,終于意會當下的情況,不自在的垂下眼。

  「還不過來。」

  永樂郡主不敢反駁,乖乖的走過去。

  衛元召雙手背在身後,低頭上下掃視她,看她安好,懸著的心這才放下,語帶無奈的說︰「她叫趙小丫,是易香亭的當家。」

  易香亭名聲響亮,永樂郡主隨著母親離京省親時便聽過,返京後也跟兄長去過一趟,口齒留香的滋味至今難忘,只是她沒料到當家竟是個小泵娘,而且……

  「趙小丫?」永樂郡主睜圓了眼,「這是小名?」

  「不是。」衛元召給了趙小丫歉意的一瞥,「姓趙,名小丫。將來會卿苑的大當家。」

  會卿苑是衛家與趙小丫合作的酒樓,等整修好了便會對外營生,酒樓的名字是衛閣老親親取的,在外人看來就是衛家的私產。

  永樂郡主忍不住本噥,「你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衛元召失笑,拉著永樂郡主的手到了趙小丫的面前,「因為她能力好,更因為她是周屹天出兵前親自帶到我面前,開口要我照料幾分的人。」

  永樂郡主一時有些糊涂,「周屹天?」

  「嗯,她是周屹天的人。」

  周屹天與衛元召交好,衛元召又是聖上仍是太子時的伴讀,因著這層關系,自小衛元召跟周屹天酒就混在一群皇親國戚之中,永樂郡主的兄長恭親王小時候還跟周屹天打過好幾次架,每次都敗北。

  想到兄長看到周屹天還得繞道走,在永樂郡主心目中,周屹天就是個蠻人,是小時候時連太子都敢打的蠻人。

  一個蠻人……看著笑得甜美的趙小丫,永樂郡主不由得倒抽了口氣,「真不是個東西,這麼小的姑娘竟然也想染指。」

  衛元召雖覺不該,但莫名的覺得永樂郡主的話太有道理,認同的點著頭。

  他們該慶幸周屹天不在,不然兩人都別想討一個好。

  永樂郡主甩開衛元召的手,拉過了趙小丫,神情沒有一絲遲疑,只有滿滿的喜悅,「你叫趙小丫,以後我就叫你小丫。」

  趙小丫乖順的點了點頭,「是。」

  永樂郡主腦子一轉,將京城叫得出名號的大家都想了遍,沒有一戶姓趙,所以肯定趙小丫的出身不顯,而且能取名叫小丫,可見家世不但不顯赫,說不定還是窮苦出身。

  她雖被養得天真,但是家世好壞卻逃不過她的雙眼,這是出身富貴所養出的火眼金楮。

  「你是周屹天養的外室?」

  「別胡說。」衛元召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她是周屹天未過門的妻室。」

  永樂郡主一聽更是難以置信,「昆陽侯府能點頭?」

  「你何時見過周屹天向人妥協?更別提現在昆陽侯府分了家。」別人不知,但衛元召清楚分家的背後很大的原因是因為趙小丫,這小子八成是想成親後就讓趙小丫當家作主,到時上無婆母,下無小妾,沾上邊的親友全分出府去,府里趙小丫說了算,日子過得肯定平平順順。

  不得不承認,周屹天確實盡其所能的護趙小丫周全。

  昆陽侯府分家的事,永樂郡主也是回京之後才聽說的,雖不知二房怎會輕易答應分家,但在她印象中,二房向來不是善荏,就算現在分家,但終究還是一家人。

  想起柳氏的手段,永樂郡主的眼光轉了轉,周軍向妾室不少,硬是沒生出個一男半女,想見柳氏也是個手段狠辣的。

  永樂郡主慎重其事的拍了拍趙小丫的手,「真嫁進周家,你得清楚血脈難斷,皇帝哥哥尊崇孝道,所以縱使心中不服,你面上也只能順著,知道嗎?」

  趙小丫笑著看她一本正經的表情。

  縱使當今聖上尊崇孝道又如何?周屹天都能讓她做出斷親一事,對于昆陽侯府二房也不會因為想要名聲而要她委曲求全。

  看她露出笑容,永樂郡主的心一軟,「算了,你年紀小,肯定還不明白。」

  趙小丫心中一嘆,她跟郡主年歲相當,不過是看起來小而已。

  「以後有事就找我吧。」永樂郡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給她承諾,「雖說你沒有有力的外家護著,但如今是本郡主罩著的人。」

  趙小丫聞言笑了,雖說郡主一片好意令人感動,但她相信有周屹天在,郡主是沒有用武之地。

  「別只是笑,把我的話記在心里,知道嗎?我是永樂郡主,當今聖上是我堂兄,我爹是恭親王,以後若有人敢為難你,你報我的名號就不會有人找你麻煩。」

  趙小丫忍著笑,「謝謝郡主。」

  「說謝便見外了,不過舉手之勞。」

  看著永樂郡主一臉得意,衛元召只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

  周屹天立下功勛,下次回京,官位肯定會升上一升,更別提若是平定漠北,憑著昆陽侯府祖上的輝煌再加上他立下的大功,人家妻憑夫貴,別說是個郡主,就算是當今聖上都會以禮相待,到時誰賣誰面子還真難說,偏偏未婚妻沒自知之明。

  他帶著歉意的目光看向趙小丫,「失禮了。」

  「衛大人言重。」趙小丫真誠的說︰「能得郡主相護,是我莫大的榮幸。」

  永樂郡主聞言一樂,對趙小丫傻乎乎一笑。在她眼中,趙小丫不單長得可愛,聲音也好聽,更會說話,真是太招人疼了。

  衛元召再也無法忍受自己未婚妻的蠢樣,拉住了她的手,「郡主,夜已深,別再打擾人家,改日再登門。」

  永樂郡主有些不情願,但這一折騰已到子夜,確實得回府,她這會兒終于想起被自己丟下的兄長,默默的同情了他一把。

  扮哥被父王狠狠修理一頓是可以預期的。

  不過同情也只是一瞬間,畢竟從小到大,哥哥為了她被修理也不是一次兩次,她已經無感了。

  她認識了趙小丫這麼一個可人兒,心情樂開花,高高興興的上了馬車,一直到行了一段路,她才注意到坐在一旁始終不發一言的衛元召不太對勁。

  她定眼看他,見他的神情有些陰沉,似乎帶著氣惱,她臉上的笑意才收斂了起來,輕咳了咳,拉了拉他的衣袖,「你該知道,我不是不信你,就是……好奇!一點點的好奇。」

  衛元召一眼就瞧出她又想耍賴,死不認錯,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好姑娘,你該長點心眼兒。」

  永樂郡主無辜的眨了眨眼。

  「你可想過你連夜與衛昭同出城,這事傳出去,京城將會有多少流言蜚語?」

  永樂郡主臉上的笑容徹底隱去,當時一時怒氣上頭,她確實沒有思慮周全,若流言壓不住,說不準她與衛元召的親事有變,最後她還得嫁給衛昭同。

  她一陣後怕,隨即而來的是大怒,「衛昭同就是一肚子壞水。」

  「他縱使再壞,你若不被煽動便無事。」說到底,問題還是出在永樂自己的身上。

  永樂郡主氣呼呼地鼓著臉,「我還不是聽你娘上門跟我母親說要將親事延後,才會一時失了理智,以為你真的變心了。」

  衛元召一嘆,「你我多年感情,若我真能隨意被個女子搶去,如此無情無意,也不值得你真心相待。」

  永樂郡主勾住了他的手,搖了搖頭,「我告訴你,就算你沒心沒肺,無情無意,我也不會放手。」

  「你啊!」衛元召無奈的看著撒嬌的她,他從未向她提及朝堂之事,就想她過著快樂無憂的生活,但如今……

  想到衛昭同,他的眼底閃過一絲銳光,「我將親事壓後,是因為戶部開春將要集結糧草上漠北,但南方收成不好,戶部派我親自走一趟,這一來一回怕誤了親事,所以王妃與我娘商量的結果便是將成親的日子壓到明年開春。你母親難道沒向你解釋?」

  永樂郡主一愣,心虛的垂下目光。她沒敢承認自己是偷聽的,聽到要延後婚期她就氣得跑了,拖著哥哥出門喝酒,後續一概不知,這才讓衛昭同有機可乘。

  她暗暗心想,自己的性子果然得改,只是……「集結糧草,可是烽煙將再起?」

  這幾年與漠北蠻夷各部在邊陲地帶都是小打小鬧,較大的沖突是三個月前漠北其中一部搶奪邊塞的漢族村莊。

  周屹天領兵追擊,俘虜了進犯的部落統領,最後將其斬殺祭旗,逼降其部族,還逼得眾部退離邊界三百里。

  消息傳到京城,不單聖上大喜,百姓也振奮不已,永樂郡主耳里皆充斥著誇贊周屹天的言詞,她自然也是欣喜,只是總覺得有絲詭異,畢竟印象中逞凶斗狼的蠻人突然成了人人口中敬仰的英雄,差別太大。

  「或許。」衛元召給了模稜兩可的回答。

  先皇仁慈,導致漠北眾部得以休養生息,近十年來西羌坐大,當今聖上即位,心生不滿已久,如今等的不過是個必勝的機會。

  至于邊陲之地是否真有夷人對個小村莊燒殺擄掠,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而已。

  周屹天是最擅戰的騎兵之首,雖說應當聽令魏擇將軍,但衛元召清楚,魏擇一生光明磊落,只怕做不來靠著污蔑惹起戰火一事,但周屹天可就難說了……偏偏這樣的心機深沉卻正得當今聖上喜愛。

  想起當今聖上偶一為之的任性,與周屹天算是臭味相投,反正行事正直不是帝王必要的品行,衛元召對此也是莫可奈何。

  「衛哥哥,若烽煙再起,周屹天是不是短期內無法返京?」

  衛元召點頭,這一仗下打下來,只怕沒有三、五年不會有結果。

  永樂郡主不禁皴了下眉頭,「我隨著母親回鄉,去了大半年,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周屹天一去多年,小丫肯定難過。」

  想起趙小丫收到周屹天書信的神情,衛元召微斂下眉,「她應該是難過,但從不輕易以軟弱示人。她與你年紀相當,周屹天出征已年余,如今情勢,只怕她還得再等幾年。與之相較,我們幸矣,所以我們都別折騰,好好的過日子可好?」

  「我本來就會好好跟你過日子,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你心目中最棒的妻子。」

  衛元召一笑,「你是我唯一的娘子,無人可比,所以不用做任何事,已經是最好的了。」

  永樂郡主聞言一樂,伸出手抱住了他,忍不住一嘆,「小丫真可憐,再等幾年,都成老姑娘了。」

  衛元召調笑的輕敲了下她的頭,「這才多久功夫,就喜歡上小丫?」

  永樂郡主也不惱,只道︰「她長得可愛,笑起來跟你一樣,眼楮成彎月。」

  衛元召挑了下眉,其實他最不喜的便是他的一雙眼,眼帶桃花,漂亮得不像男子,但長在趙小丫的臉上,確實是好看又秀氣。

  想起趙小丫溫和的笑臉,衛元召說道︰「只要良人初心不負,多等幾年何妨?」

  是啊!永樂郡主將頭輕靠著衛元召的肩膀,心想,自己與衛元召確實幸運,不過只要初心不負,再等些日子又如何?

  她的腦子驀然闖進衛昭同那張討人厭的嘴臉,神情一冷。

  這個混帳東西竟然將腦筋動到她的頭上,當真以為她是吃素的。

  等她回府就要跟哥哥說,想算計他恭親王府的人,存心找死!有哥哥在,尋個由頭找衛昭同麻煩是輕而易舉的事。

  她瞄了眼衛元召,當然這事做得隱晦,她可是立志當個好妻子,自然不會讓夫君名聲有損。  



【第十六章】前世的凶手

  趙小丫總覺得自己好似才到京城,但轉眼已是三年過去。

  今日天降瑞雪,她聽著酒樓里人談論著瑞雪兆豐年,日子越過越好,漠北戰事屢戰屢勝……

  她的神情不若旁人論起戰事時帶著喜色,比起那些不相干之人,她的思量中更多的是掛念周屹天的安危還有沉沉相思。

  尤其今日大雪飛揚,正如他帶她護爺爺棺槨回京的季節……她的思念更濃。

  要過年了,這幾日京城各大街來往皆是采買年貨之人。

  永樂郡主早早做了個漂亮的花燈,讓府中的老嬤嬤親自送到了酒樓。

  趙小丫一臉笑意的接過花燈,「嬤嬤替我謝過郡主。」

  「郡主說了,若姑娘喜歡,再請工匠多做些。就算侯爺不在京城,姑娘的莊子也總要有過年的模樣。姑娘與郡主投緣,郡主可從沒將人這麼放在心上過。」

  老嬤嬤說得真心誠意,永樂郡主出身高貴,除了同樣身分的皇親之外,接近之人鮮少真心,難得趙小丫入了永樂郡主的眼,縱使身分有差異,但是恭親王府也沒有阻攔。

  送走了老嬤嬤,趙小丫讓杏兒將花燈收下,打算拿回莊子再掛上。

  「姑娘怎麼又進來了?」林慧看著進灶房的趙小丫,臉上的無奈藏不住,「現在易香亭的人手足夠,無須姑娘親自動手,昨日不是才說姑娘要出去走走嗎?」

  「我見外頭人多,就不去人擠人了。」

  「擠才像是過年。」林慧看了趙小丫一眼,「姑娘年紀輕輕,不要總是待在易香亭或是莊子里,該多出門走動走動。」

  趙小丫實在對外頭的熱鬧沒有太大的興致,也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怎麼著,她就是只喜歡在莊里看書,弄些花花草草,在易香亭跟著林慧學藝,不想見太多外人。

  包別提她始終記掛著自己上輩子死于非命,而她至今還不知道害她之人到底是誰,所以走在街頭難免提心吊膽。

  「姑娘,冬妍也想出去逛逛。」

  趙小丫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想到小丫頭也懂得幫腔。

  她看向杏兒,見這丫頭也是一臉期待,看來今天是無法拒絕,便點頭帶著兩人出門。

  趙小丫在熱鬧的大街上給孫冬妍買了些小泵娘喜歡的小玩意。

  主僕三人經過會卿苑,如今正是人聲鼎沸的時候,對外營生不過三個月便已客似雲來。

  不過這也早在預料之內,畢竟此處不單佔地較易香亭廣闊,更因地點靠近國子監,往來一多是文人雅士,名士遇名士,每每對坐辯論,引經據典,好不熱鬧。

  衛元召又四處派人尋名酒,月月皆辦酒會、行酒令,更是引來眾多文人墨客。

  趙小丫揚起嘴角,雖衛元召對她多有贊譽,但她對他才是打心里佩服,他自幼聰慧,年少得志,在朝為官,卻不若文人儒生鄙視商販,做起生意來手段高明。本質上,他與周屹天是同類人,同樣的離經叛道,只不過衛元召善于偽裝,而周屹天不屑罷了。

  會卿苑的成功令她起了別的心思,張豐前一陣子才提及太白樓的生意慘澹,畢竟有了易香亭和會卿苑,太白樓不過是佔個地利之便的酒樓,自然留不住客。

  瓦舍勾欄歷來是最引人駐足之地,梨圜戲曲不論文人雅士或是尋常百姓都喜愛欣賞,想起太白樓的陳設和現成的戲台,若是當家願意賣,這肯定是值得做的一筆買賣。

  想到白花花的銀子,她的心思活絡了起來,打算回易香亭後,找張豐父子細談此事的可行性。

  「杏兒。」趙小丫微轉過頭看著身後的杏兒,問道︰「我記得前頭有間鋪子叫金玉堂是嗎?」

  杏兒上前回答,「是,金玉堂就在前頭,隔壁還有紫香閣,姑娘正好可以過去逛逛。」

  「嗯。」趙小丫點了點頭。

  上輩子她幾乎未曾踏出酒樓,卻也知金玉堂、紫香閣,可見名氣之大。

  金玉堂是京城中最大的首飾鋪,里頭賣著各類珠寶飾品,價格不菲,至于紫香閣當家來自揚州,胭脂水粉聞名南北。

  上輩子,這兩間鋪子以她的身分是連大門都未曾踏入,如今她不缺銀兩,卻依然興趣缺缺,今日走一趟不過是為了杏兒。

  「等會去給你挑件首飾,買些好看的胭脂水粉。」

  杏兒的腳步一頓,驚得睜大了眼,「姑娘,萬萬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趙小丫一笑,「你來年就要出嫁,你稱我一聲姑娘,我給你添妝,合情合理,不可拒絕。」

  杏兒紅了臉,奶奶替她定了親事,是管事張豐的長子,如今易香亭的帳房,好日子就定在明年夏天。

  「謝謝姑娘。」杏兒最終沒有拒絕,因為她知道趙小丫外表柔順,可一旦決定的事很難改變,暗暗想著將來她肯定要為姑娘更盡心盡力。

  趙小丫帶著杏兒先去了紫香閣,挑了幾樣她覺得適合杏兒的胭脂水粉,才轉向金玉堂。

  金玉堂的人比紫香閣少一些,但人潮還是不少,生意極好,趙小丫身後雖帶著杏兒和冬妍,但主僕三人穿著樸素,伙計雖說態度恭敬,但也稱不上太熱絡。

  趙小丫不以為意,她已經與周屹天一般,學會不令外人眼光影響心情。

  與胭脂水粉不同,金玉堂尋常的一枝金步搖都是杏兒不吃不喝一年的銀錢,所以杏兒根本不敢挑。

  趙小丫看出了杏兒的遲疑,自做主張的買了一套以石榴為題的頭面,寓意是多子多孫。

  杏兒一張俏臉通紅,急得想要拒絕,這一套飾品的價值大大的超乎了她所能想像。

  趙小丫輕聲說道︰「不過一套頭面,別在外人面前給主子下臉面。」

  這是趙小丫第一次端出主人的架勢,杏兒感動的收下,一臉的愉悅幸福掩不住。

  趙小丫見她嬌羞的樣子,心中莫名的想起了遠方的人。

  「二爺,這珠釵上的舞蝶栩栩如生,真是漂亮。」

  雖說四周吵雜,但趙小丫還是瞬間認出這個嬌柔的聲調,她的身子微僵,木木的微側過身,看向聲音出處。

  「我過了年便要出嫁。」趙雪嘟著嘴輕聲一嘆,「真擔心嫁妝少了讓人瞧不起。」

  趙雪要成親了?上輩子她是在太白樓當雜工時遇上趙雪,那時趙雪已嫁人,夫婿在朝為官,她一身富貴,頤指氣使。

  趙小丫的目光落在趙雪身邊,認出來人,她微斂下眼,轉身避開兩人。

  杏兒察覺了趙小丫驀然轉變的神色,好奇的看了一眼,她不認得趙雪,卻認得她身旁的衛昭同。

  衛家兩兄弟真是沒得比,她對衛昭同沒一絲好感,臉色一沉,收了金玉堂伙計送上的裝著飾品的木盒,沒有多言,護著趙小丫離去。

  孫冬妍也得了個小巧可愛的耳墜子,正開心著,不知世事的跟上。

  衛昭同不耐煩的將靠近自己的趙雪推開,明明就長他一歲,卻總愛在他面前裝出一副小女兒嬌羞,令他看了惡心。

  隱約之間,他似乎看到趙小丫的身影,只不過才一眨眼就失去了她的蹤跡。

  「二爺,這根牡丹珠釵也好看。」趙雪對衛昭同不快的神情視而不見,微揚起頭,露出優美的側臉。

  「姑娘好眼光,二爺,這枝珠釵用的是東海南——」

  衛昭同沒等伙計說話,轉身離去。

  趙雪的笑微僵,原以為衛昭同好面子,在伙計的面前就算不快也得掏銀子,她已經用這個方法拿了不少好東西,但今天……

  她不甘的輕咬了下下唇,跟上衛昭同的腳步。

  趙雪不過是靠著劉彩鳳與衛家主母宋氏的交情,才讓宋氏不得不暫時收留她。

  寄人籬下的日子,她端著乖巧的模樣,宋氏對她雖然不熱絡,但是衛老夫人卻挺喜愛她的,衛老夫人還發話讓宋氏做主替她挑了門親事。

  門第不算高,姓王,是衛閣老的門生。王父不過是個從七品官,但王生學問不錯,考取闢名、入朝為官是早晚的事,而王家看在衛府的面上,對趙雪十分滿意。

  以趙雪的出身,能夠嫁給王家長子,在外人眼中已經是祖上積德,但趙雪仗著自己有一副好相貌,總覺得王家的門戶還是低了。

  「二爺。」她伸出手拉住了衛昭同的衣袖,「你別惱,我並非想買,只是擔心出嫁時嫁妝不多,丟了衛府的顏面。」

  「衛府的顏面?」衛昭同一哼,站在金玉堂的大門前,左右張望著來往人潮,「你還真當自己是衛府的大小姐不成?記住自己的出身,烏鴉再裝也成不了鳳凰。王尚義一家對你的來歷清楚得很,他們願意求娶,不過是指望藉由你得到我爹重用。我勸你安分守己的等著嫁入王家,做你的王家婦,這樣興許王家發現得不到好處時,還能給你點好臉色。」

  趙雪聞言斂下眼中一閃而過的一絲陰沉,她也清楚王家為何娶她,王生看上她的外貌是真,但更多的思量卻如衛昭同所言。

  「我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老夫人讓你帶著我在外頭逛逛,我久聞大哥的會卿苑」

  「收起你的花花心思,能嫁入王家已經是高攀了。」衛昭同不留情的打斷趙雪的話,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會卿苑出入皆是文人雅士,她不就是仗著一張臉妄想去會卿苑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美事,「在京城長得好的姑娘多了去,不差你一個。」

  衛昭同毫不憐香惜玉的揮開趙雪,帶著家丁離去。

  被拆穿心思的趙雪臉一陣青一陣白,恨恨的看著衛昭同消失眼前。

  苞在她身後的兩個丫鬟在心中暗笑,這位衛府的「假千金」在主子們面前總是乖巧可人,私下對奴才卻換上高高在上的嘴臉,狐假虎威,真當自己是主子,如今看她吃癟,她們只覺活該。

  三人中只有天真的孫冬妍沒有察覺趙小丫的情緒有變,杏兒跟在身後,沒有再勸趙小丫多逛逛,陪著她走回易香亭。

  她無法原諒趙雪之前加諸在她身上的痛楚,但也沒有想要報復,踩趙雪一腳。

  只是趙雪為何會跟衛昭同在一起?難道劉彩鳳那位手帕交就是衛府的當家主母?她的眼底閃過一絲光亮,劉彩鳳還真是能耐,竟然能攀上衛家。

  轉進了易香亭後門的胡同小道,三人的路就被攔住。

  趙小丫微皺眉頭看著從後方趕上,沖過來擋住路的四個人,最後目光落在首位,「衛二爺。」

  衛昭同勾著唇,看著穿著杏色衣裙,披著藏青色披風,裝扮素雅的趙小丫,他可不像金玉堂那些伙計一樣沒有眼力,單那一圈圍在披風上、不帶一絲雜色的白狐毛就不簡單,天下少見,真不愧是易香亭的當家。

  他伸出手朝著身後的家丁動了動手指,家丁立刻上前送上了個錢袋子。

  「拿去。」

  趙小丫的目光落在錢袋子上頭,沒有接過,「不知衛二爺是何意?」

  「買妾之資。」衛昭同高傲的回答。

  看在趙小丫如今跟衛家合作,相貌算合他的眼,賺銀兩的手段也好的分上,雖說是個商戶,身分低了些,但留個妾室的位置給她還成。

  趙小丫懷疑自己聽錯了,看著衛昭同施舍似的眼神,忍不住輕笑出聲,「若是厚顏無恥能成材,二爺將來必成大器。」

  衛昭同皺著眉頭,「你是什麼意思?」

  「怎麼?」趙小丫的笑容消失,眼楮一眨不眨的看著衛昭同,「二爺原來連人話都聽不懂。」

  「趙當家,能進衛府是你的福氣。」

  「就當我無福消受。」趙小丫繞過衛昭同就要走。

  衛昭同一惱,讓身後的三個家丁上前。

  既然不聽話,就別怪他動粗。

  趙小丫抿了唇,還沒有動作,身後的杏兒已經上前便是一個掃堂腿,第一個沖上來的小廝硬生生被踢倒在地。

  衛昭同臉色大變,就連趙小丫也難掩驚訝。

  她知道莊子里的奴才都會些拳腳功夫,她也幾乎日日不落的跟著他們練拳,但是她會的是花拳繡腿,自然以為杏兒一個嬌嫡嫡的姑娘也跟她一樣,如今才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能讓周屹天放心留在她身邊的,怎麼也不可能簡單,看來她那套頭面還是送得少了。

  杏兒又快又狠的用掌刀劈暈另一個小廝,秀氣的臉上帶著肅然,一拳打向衛昭同。

  衛昭同險險閃過,原本護著他的家丁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跟杏兒動起手來。

  衛昭同沒料到看起來那麼柔弱的幾人還有點功夫,驚訝之余卻有更多的憤怒,瞄到一旁一臉茫然的孫冬妍,伸手捉過來將她丟向杏兒。

  杏兒一驚,連忙將人給接住,卻因此出現空隙,被家丁狠狠一拳打到肩膀。

  趙小丫瞪大了眼,怒罵了句,「無恥!」

  衛昭同一惱,沖向趙小丫。

  趙小丫捉住他揮過來的手,一腳踢中衛昭同的脛骨。

  衛昭同哀叫一聲,手被趙小丫扭到身後,壓在地上。

  趙小丫的拳頭狠狠向下,在衛昭同掙扎之間,她眼角余光看到他右手腕內側有一抹赤紅,身子頓時一僵。

  他察覺她的不對,一個用力就把她翻倒在地。

  趙小丫臉色蒼白,縱是只有一瞬,她也認出那塊赤紅——是當初推她下水的人!

  衛昭同面色猙獰,一把捉起趙小丫,就要給她一巴掌。

  但是這一掌還沒落下,已經將最後一個小廝打倒的杏兒趕來踢開了他。

  易香亭後門就是灶房,里頭的人聽到聲音,全都跑了出來,衛昭同一下子就被壓住。

  「大膽!你們這些該死的奴才,還不把我放開!」

  杏兒呸了一聲,扶起了趙小丫,「姑娘,你沒事吧?」

  趙小丫的腦子大片的空白,上輩子她與衛昭同沒有半點交集,他為什麼會對她下毒手?

  「姑娘?」杏兒擔憂的看著她。

  趙小丫看著罵罵咧咧的衛昭同,略微失神的說道︰「將衛二爺送回衛府。」

  她自知衛昭同今日所為,扭送官府也不是什麼大罪,只能交給衛府自己處置。

  她的心太亂,得要靜靜。

  「姑娘,天冷,早點歇息。」杏兒擔憂的看著趙小丫略微蒼白的臉。

  趙小丫在她的眼中雖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兒家,但處事向來胸有定見,縱使是周屹天初離京的那段時間,她心中掛念,但也顯少如今日一般坐立難安。

  趙小丫看出杏兒心中擔憂,露出笑容,「你先下去,我還不累,想再看點書,等會兒便歇了。」

  杏兒無奈,在爐里再加幾塊炭,這才退了下去。

  趙小丫半臥在榻上,腿上蓋著厚重的獸皮,手里拿著書,心思卻飄遠。

  她從未曾將趙雪與衛家牽連上,如今卻聽到趙雪稱衛昭同一聲二爺,而衛昭同正是上輩子想置她于死地的人——

  腦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但又抓不住。

  她心煩意亂的將書冊放到一旁,送往漠北的書信前幾日才交給衛元召,但此刻她心中不安,有千言萬語想說。

  她披了外衣站起身,研墨給周屹天寫了封信,信中未提及上輩子的事,只提到趙雪與衛昭同,洋洋灑灑,滿滿是她的不安與恐懼。

  她的目光不經意落在阻隔內外室的屏風上,上頭有周屹天親書的幾個大字——

  勿驕,勿躁,勿狂,勿懼。

  至尊者至剛。

  她默默的念了一次,不安的心驀然安定了下來,覺得自己的惶恐太過可笑,她早已不是畏縮無能的趙小丫,她此生心心念念的便是周屹天,要成為站在他身旁的那一人,軟弱無能、優柔寡斷是萬萬不可的。

  趙小丫將才寫好的信轉身丟入爐中,燒成灰燼,重新提筆,臉上浮現了一抹淺笑,像是平時一般,向周屹天提及日常瑣事,趙雪和衛昭同的事只是輕輕一筆帶過。

  心態已變,就算沒有周屹天在身旁,她也有能力向欠她的人討回公道。

  杏兒從外頭疾步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是未婚夫張青。

  趙小丫見到兩人的神情,將手中的杓子交給一旁的小伙子,讓他接著做,洗了洗手,出了灶房。

  「有事?」站在灶房前的小院,趙小丫開了口。

  「姑娘。」杏兒點頭,拿著披風搭在趙小丫的身上才繼續說道︰「是侯府的事。」

  侯府?趙小丫的心一懸,「說清楚。」

  「我方才在外頭聽到有客人談論說今日侯府大門敞開,只見侯府的奴才忙著清潔打掃,熱火朝天。張青去看了,府里奴才說得隱諱,只道故人歸。」杏兒的眼中滿滿激動,「姑娘,你說會不會是侯爺要回京了?」

  趙小丫的心跳快了幾分,詢問的目光看向張青。

  張青點了點頭,「確實如此。」

  周屹天離京前分了家,二房雖不情願,但還是被逼得搬出昆陽侯府。

  侯府的家產幾乎被周堂堯拿去建造興善寺,二房又出了個好賭的周仲,離開侯府時,一房還得變賣柳氏所剩不多的嫁妝才得以買個三進的院子。

  老夫人因分家一事指責周屹天不孝,怒得說要與二房一起搬出昆陽侯府,不認周堂堯、周屹天父子。

  原以為礙于流言,周屹天或是周堂堯終究會出面請她回府,誰知最終等來的卻是周屹天從漠北傳來家書,說是全了老夫人所願,如老夫人所言。

  這是要弄假成真,徹底斷親,老夫人氣得拿信鬧到了宮里去,最後聖上一句——

  「此乃侯府家事」,令老夫人想要找宮里說情都不成。

  老夫人吃了悶虧,被迫跟二房離了侯府。

  二房無權又無財,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理應不會就此消聲匿跡,畢竟周伯延還有門好親事。

  雖然王尚書已看不上二房,但為了名聲還是只能將嫡女嫁進去。

  嫁進門的王氏卻不是個安分的,三天兩頭因家道中落而大吵大鬧,被老夫人斥責,一時氣急走路不慎,竟摔掉了自己腹中胎兒,鬧得滿城皆知,最後還是王尚書出面逼周伯延和離。

  老夫人氣急,當晚就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了身,連話都說不清楚。

  二房花了大把銀錢也沒讓老夫人好轉,便趁著晚上用頂轎子將老人家送回侯府,原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偏偏當晚老夫人就死了,侯府的奴才將事情傳了出來,二房坐了不孝之名。

  周屹天不在京城,最終是原已閉門不見客的周堂堯下山主持喪禮,全了面。

  二房沒多久就將花了大錢買的院子賠錢賣出,一夜之間消失在京城之中。

  老夫人的死和二房消失京城之中也就是短短半年的事,趙小丫心中不是沒有疑惑,但疑惑在心中也不過是一瞬間閃過。

  她無須為二房費心,畢竟會針對二房下手的只有周屹天,她只要知道如今結果是周屹天想見的就已足夠。

  喪葬事畢,周堂堯做主散了大半侯府奴才後才回興善寺。侯府沒有主子在府中,大門始終緊閉。

  但如今正門大開……趙小丫的心中雖隱隱升起期待,但一下便暗笑自己痴人作夢。

  如今漠北沖突雖然只是小打小鬧,周屹天也非主將,可身為騎郎將,統領最為優異的騎兵,萬不可能任意離開漠北,所以他不會返京。

  「或許是老侯爺要回府過年吧。」

  趙小丫近乎呢喃的話令杏兒也冷靜了下來。

  是啊,自己真是糊涂了,還有興善寺的老侯爺在,虧她還興沖沖的來跟姑娘報信。

  「姑娘,是奴婢魯莽了。」

  罷下過雪,天空一片清明,趙小丫抬頭望天,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但不過眨眼的瞬間便將心中的思念放在內心深處。

  她露出笑容,「傻丫頭,沒事。」

  杏兒低著頭,還是難掩失落。

  張青安慰似的輕拍了下她的後背。

  看著兩人的小動作,趙小丫笑意更深,「都各自去忙吧。張青,記得我交代的事。」

  「是!」張青神情一正,但眼底有著隱藏不住的窘迫。

  他知道趙小丫將察訪趙雪和衛家的事交給他是因為信任,但他真不是個包打聽的料,雖盡了力,但最多不過查到趙雪是衛府主母故交之女,進京來投靠衛府,如今的親事也是衛夫人促成,除此之外再也沒有。

  他時刻小心,就怕一時不察,驚動了衛府的人,讓趙小丫難做。

  「能查到多少便多少。」趙小丫也知道張青並不擅長,所以未有苛責。

  凡事都有個過程,只要張青夠忠心,人總是能慢慢培養起來。

  她也曾想直接向衛元召打聽,但最終還是作罷。

  對他,她雖然信任,卻不願將他牽扯進來,若打探的事最後讓衛家發覺,等他過問再說吧。

  張青慎重的點頭,「小的定當盡力。」

  侯府張燈結彩的事,終歸只在趙小丫的心中丟下一顆小石頭,起了陣漣漪又恢復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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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3:01 PM

【第十七章】時隔多年的重逢

  正月十五,京城因元宵燈節而熱鬧喧嘩,趙小丫向來喜靜,沒有去湊熱鬧,帶著杏兒與張青坐上馬車回莊子。

  張青上了馬車便低聲道︰「衛二爺始終被拘于府中,沒閣老發話,無人敢放他出府。至于趙雪……」

  趙小丫斂眉聽得仔細,直到他說到趙雪藉口赴寺廟禮佛,實則是跟個婦人見面時,她的神情微變,「婦人?」

  「是,小的派出的小乞兒裝出乞討的樣子在一旁,隱約聽到趙雪稱該名婦人為娘。」

  劉彩鳳?她竟然也到京城了,上輩子這個時候她並不知道劉彩鳳是否有進京,只知道她是在遇上趙雪後幾日才見到劉彩鳳。

  當時劉彩鳳對她又打又罵,硬要將她帶回去,最後是林慧出面護著她,說要報官才把人趕走,之後到她落水,她都沒有再見過她們母女。

  「這婦人就住在永安坊的胡同。」永安坊是京城最為龍蛇雜處之處。

  「不在衛府?」

  張青搖頭,如今他與幾個街坊的乞丐頭兒打好關系,偶爾給些好酒好菜,他們樂于跑腿打探。「衛府似乎無人得知此人進京。」

  趙小丫撫著下巴,以劉彩鳳的性子,身為衛夫人的恩人,進京應該是迫不及的上門挾恩求報才是,怎麼會委屈自己住在永安坊?

  「此外,趙雪與吏部高侍郎的嫡次子偶遇了數次。」

  偶遇?若是別人趙小丫或許會相信,但趙雪只怕是存了心思,「她不是已經有婚配了嗎?」

  「是,定下的是國子監王主簿之子。」

  趙小丫揚起了嘴角,趙雪也算是一本初心,執迷不悟的想要嫁高門。

  一個正五品,一個從七品,她自然往高處爬,就算壞了名聲也無妨,只是如今她住在衛家,只怕最後殃及池魚,丟的是衛家的顏面。

  想起上輩子趙雪的光鮮亮麗,最後應該是如願嫁入吏部侍郎高家,她不得不佩服趙雪的手段,明明相差一歲,她還比趙雪多活了一輩子,卻依然不如。

  趙小丫思考著該不該給衛元召提個醒。

  馬車到了城門口,張青跳下了馬車,「姑娘,小的回易香亭了。」

  「嗯。」看著杏兒的目光盯在張青的身上,趙小丫覺得好笑,「回去小心些。」

  「是。」張青一個拱手,看了杏兒一眼,轉身離去。

  「怎麼?舍不得?」

  杏兒臉微紅,伸手試了試趙小丫懷中的湯婆子,覺得還熱著,這才開口,「姑娘就別取一笑奴婢了。」

  「再過幾個月便要成親,到時就能日夜在一塊兒了。」

  杏兒搖頭,「奴婢還要在莊子服侍姑娘,他就繼續待在易香亭。」

  「你舍得?」

  杏兒的臉又更紅了。

  看她不自在,趙小丫沒有再打趣,車內光線不好,她沒法看書,索性靠著車壁假寐。

  杏兒見狀輕手輕腳的給她披上獸皮,靜靜的守在一旁。

  馬車出城後,停在莊子前。

  杏兒伸出手想要喚醒趙小丫,但她的手還未踫到人,馬車的厚重門簾卻被掀開,寒風伴著一道人影進入車內。

  杏兒驚得倒抽一口氣,在微亮的光線中認出來人。

  周屹天沒有看她,只是垂眸看著熟睡的趙小丫,解開身上的大氅,連同蓋著的獸皮一把將她抱起,不過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杏兒的眼前。

  杏兒手忙腳亂的跟著下了馬車,跑步跟在大步走進莊子的周屹天身後。

  趙小丫迷迷糊糊的醒來,察覺自己被包得密不透風地被人抱著走動,心下一驚,掙扎了一下。

  「別動。」周屹天的語調淡淡,帶著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氣勢,「小心摔了。」

  趙小丫先是一愣,而後沒有聽話不動,反而掙扎得更厲害。

  周屹天微皺了下眉,松開了手。

  趙小丫從他的懷中露出紅撲撲的小臉。

  她看進他的眼楮,一種奇妙的感覺襲來,他是她心中的模樣,卻又有些不像——他黑了,更為強健,眉眼更明朗,唇上有著青黑的胡碴,不再是初識的少年,而更像上輩子那個身上透露出身經百戰氣息的威武將軍。

  她的眼眶紅了,不管是哪個他,對她而言都是他,「我不是在作夢吧?」

  「傻子。」周屹天抱著她的手更緊,快步將她抱回屋子里。

  原本夜夜都會守在趙小丫房里等她歸家的孫冬妍,今天依舊燒好了探爐,備了熱水,但是卻不見蹤跡——小丫頭看到突然而至的周屹天,被他一臉生人勿近的氣勢嚇得不輕,就縮回自己的房里。

  周屹天踏進房里將人放下。

  趙小丫雙腳只來得及站穩,唇便被吻住。

  他的吻急切中帶著霸道,這些年魚雁往返,他從未寫出思念之情,似他的吻卻真切的表達了他的情感。

  趙小丫只是一愣,便更熱切的回吻他。

  苞在後頭的杏兒瞪大了眼,手足無措片刻,立刻退了一大步,將門帶上,守在門口。

  趙小丫沒想要哭,但是淚水不聽話的奪眶而出。

  周屹天仲手抹去她的淚,她長胖了,氣色也養得更好,「真是個傻丫頭。」

  她的手緊緊環著他的腰,片刻都不想跟他分離。

  周屹天垂下眼,對她的依賴十分滿意,任由她窩在自己的懷里,手輕撫著她的後背,一下又一下。

  直到哭得鼻子都紅了,染濕了她的衣襟,她才不好意思的瞅了他一眼。

  他只是側過身,親了下她的臉,「成小花貓了。」

  她胡亂一抹臉,暗自覺得丟人。她曾想像過多次他們重逢的景象,但每一次她想的都是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讓他看看她多聽話,好好吃飯等他回來,胖了也白了,變得好看了。

  偏偏今天看到她,她哭花了一張臉,連頭發都因為方才靠著車壁睡著而亂成一團。

  「等我!一會就好。」也沒顧忌他在房里,趙小丫飛快的跑進淨室,洗浴後,換了身嬌女敕的黃芽杏色窄袖羅衫和百褶裙,顧不得濕發,赤著腳就跑出來。

  周屹天半臥在榻上,正在看她最近練習的大字,看到她的模樣,不以為然的挑了下眉。

  她對他一笑,坐到銅鏡前,拿過棉布用力的擦著頭發。

  她想在他面前呈現最好的一面,殊不知在周屹天眼中看來她就是瞎折騰,若他真看重她的皮相,當初就她長得那副骨瘦如柴的樣子,他連正眼都不會瞧上一眼。

  他站起身,拿過她手中的棉布,在她驚訝的目光底下替她擦著濕發。

  他沒做過這種事,但知道自己力氣大,所以動作很輕,就怕弄痛她。

  初時的驚訝過後,趙小丫帶笑的目光看著銅鏡中他抿著唇,一臉如臨大敵的樣子,沒伸手跟他搶。

  手心底下是她光滑的烏黑秀發,他變了,她亦同。

  初識時那個頭發泛黃,一身狼狽的小丫頭已不復見,不過三年,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但身上散發的溫柔一如初見。

  趙小丫見他出神,好奇的抬頭看他,「怎麼了?」

  他看著她似笑非笑的發亮眼眸,心頭悸動卻沒有答腔,只是繼續擦著她的頭發。

  「還是我來吧。」趙小丫接過帕子,「照這力度只怕到天亮都擦不干。」

  聽出了她的嘲笑,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她也沒惱,「哥哥返京可是有正事?」

  「開春要領兵。」他坐到了一旁的床上,「護衛戶部的人馬,押糧草和兵器赴漠北。」這事本輪不到他手上,只是在收到趙小丫的家書他便自願請纓。

  對趙家人,他心中厭惡,偏偏趙雪在京城還與衛家有牽扯。

  趙小丫心善,他擔心她遇險,便趁機回京,若趙家妄想欺壓,他不介意送他們一程。

  趙小丫壓根不知他回京與自己有關,心中還對趙雪起了殺意,單純的以為真是為了正事返京,興奮的想了一會兒,「如此說來,哥哥可以陪我大半個月。」

  看到她的笑臉,他的心一軟。為了等他,她忍受寂寞,而他不過只能停留半個多月,她便已滿足。

  「雖然趕了點……」他伸出手模了模她的臉,眼底閃過一抹柔光,「成親吧!」

  她的頭發已經干得差不多,正拿著木篦梳理,因為他的話而驚得拉扯下幾根頭發,痛得輕嘶了一聲。

  他不悅的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頂,「笨手笨腳。」

  她瞪大眼,看著他陰沉下來的臉色,不是她笨手笨腳,而是被他嚇住了,她美麗的眸子泄露幾分不安,「為什麼如此突然?」

  他揉著她頭的手頓了一下,冷冷的丟了一句,「我不想看你被別人搶走。」

  他說得一臉正經,趙小丫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沒好氣的橫了她一眼。

  她伸出手將他的手拉下,低垂眼眸,看著手中修長的手指,指骨有力分明,「我何德何能——這世上除了你外,只怕再無人在乎我。」

  她的話令周屹天眼底閃過一絲光亮,他並不認為這世上只有他在乎她。

  他勾起她的下巴,「你很好。」

  「你更好。」趙小丫也直視著他認真的雙眸,「可是你忘了嗎?守孝未滿三年。」

  算來侯府的老夫人入土不過年余。

  周屹天的唇一抿,才幽幽開口,「你忘了,我與老夫人已經斷了關系。」

  趙小丫自然沒忘,只是怕難堵悠悠眾口,「二房……可會趁機鬧事?」

  周屹天揉了下她的臉,「他們不會,他們早已不在京城了,不是嗎?」

  他的反問令她一靜,果然!二房消聲匿跡與他有關,不然不在京城的他怎會清楚此事?

  趙小丫微斂下眼,輕聲問了一句,「如此結果,你可開心?」她沒有明著問,但是周屹天聽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著她恬靜的雙眸,周屹天的心總算安定下來,他點頭。

  「這就好了。」有些事,他不說她便不問,因為她知道,有些事情讓她知情未必好。

  他低下頭,額頭踫了下她。不是他存心隱瞞,而是不願影響了她。

  他讓人在老夫人死後依然引誘周仲進出賭坊,欠下大筆外債,又趁著周伯延因不得志而喝得酩酊大醉時,伙同外人蓋了他的手印做保,將他牽扯入局。

  直到債主上門才東窗事發,周軍向得知之後,當機立斷賣了宅子,舍棄周仲,帶著柳氏和周伯延連夜離京。

  誰知他們的馬車失控摔落山谷,人沒死,但周軍向傷了腰,自此無法站立行走,周伯延則傷了他向來自傲的那張斯文外皮,臉上有一道深疤。

  被護著的柳氏除了外傷倒是無事,只是為了救這兩人,花光所有積蓄,又不敢回京,只能往南方去,過得比乞丐還不如。

  他本意是等他們離京後再置之死地,馬車失控是意外。

  周屹天隱隱覺得這世上或許真有報應一說,如今的結果挺好的。

  生不如死,一輩子追求的風光體面,如今求而不得,過得豬狗不如,該是更大的痛楚。

  「雖說趕了點,但十日後,正月二十五,是個好日子。」他沒有等她的答案,徑自說道︰「你無須費心,周岳已經提前返京,準備周全。」

  趙小丫想起清理得換然一新的侯府,心中一陣激動,腦中卻莫名閃過上輩子死前所見的那一片張燈結彩。

  不過她到底什麼都沒說,周屹天不會允許她拒絕,在認識他的那一日起,就已經注定她一生。

  她伸出手勾住了他的頸子。

  他彎腰將她抱到了床上,然後跟著躺了下來,她則順勢窩進了他的懷里。

  他的手拍著她的後背,「睡吧。」

  她搖著頭,趴在他的胸口看他。

  他垂眸看她,胸中升起一抹難以自已的感受。

  以前顧念她還小,身子弱,同床共枕也無事,但如今不同,而她竟渾然不知。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眼。

  她不解的拉下他的手,「我想看你。」

  「別看。」他們還未成親,雖說他視禮教于無物,卻還記得對夏嬤嬤說的話,「等成親……」

  她不懂!

  「閉上眼。」他的聲音一沉。

  她只好不情願的閉上眼,咕噥著說︰「可是我怕你不見。」

  「傻瓜。」他將她的頭壓進自己的胸前,「睡了。」

  雖說趙小丫精神上不想睡,但身體卻累得沉睡過去。

  察覺懷中的人呼吸平穩,周屹天低下頭輕輕吻了她的額頭。

  等趙小丫再次睜開眼時,驚訝外頭天色大亮。

  此時早過了她平時起來的時辰,但是卻不見杏兒叫醒她。

  聽到外頭有聲響,她穿上鞋,隨手扯過披風包住自己,跑了出去。

  今日沒下雪,但天氣似乎冷了幾分,打開門的瞬間,突如其來的寒氣令她縮了下脖子。

  周屹天在小院里練劍,只著白色單衣,一件單薄的黑棉褲,卻還是出了一身汗。

  看到趙小丫,他停下舞動的劍,皺起了眉頭。

  她對他露出一個笑臉,他回來了,不是她在作夢!

  在他出聲斥責前,她縮回屋里,換了身厚實的桃紅色棉襖。

  架上盆里的水已涼,她拿來炭爐上熱著的鐵壺,倒了熱水兌好溫度,洗漱好又跑出去,對著周屹天說道︰「等會兒,我馬上就好了。」

  周屹天挑眉看著她忙,對她的匆忙不解。

  練好劍,他出了一身的汗,將劍交給一旁的周岳,也沒有多大的顧忌,用方才周岳提來的水直接從頭上淋下,冰涼的感受令他呼了舒爽的一口氣。

  趙小丫正端著一盆從灶房裝好的溫水走回來,看到他的舉動,微愣了下,那一桶冰水澆下,她看得頭皮都麻了。

  周屹天目光看向她,注意到她手上的木盆,瞬間意會她為何一早起來便行色匆匆。

  想起在竹樓被她當大少爺伺候的那段時光,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他樂了,但是趙小丫卻若有所失,低著頭轉身進屋。

  周屹天挑了下眉,這是鬧脾氣?沒想到小丫頭不只外貌改變,脾氣也見長。

  他幾個大步進屋,順手將自己的濕衣脫了。

  趙小丫看到一旁已放了套干爽的衣衫,拿給他。

  周屹天接過來,隨意的往身上一披,趙小丫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他低下頭看著鼓著臉的她,「在漠北沒那麼多講究。」

  事實上,他該說自小都沒這麼講究,畢竟又不是女娃子,小時候姥爺無良的把穿著單薄的他丟在雪地里跑,他都活了過來,在大冬日淋桶冰水不單不算事,還覺得舒爽。

  之前讓她伺候只是因為享受她為自己忙前忙後,眼中只有他的感覺。

  「可是你回家了。」她悶聲說。

  聽到她略帶委屈的口氣,周屹天忍不住揚了下嘴角,揉了揉她的頭,「知道了。」

  趙小丫也知道自己的脾氣來得沒來由,但是若說他享受她為他忙前忙後,她也是喜歡為他做事的感覺。

  她不好意思的對他笑了笑,「用膳了嗎?」

  他點頭,「你有個好廚娘,學了點你的本事,不過年紀小了點,膽子也不成。」

  趙小丫一聽便知道他說的是孫冬妍,看著他的神情,不認同的表示,「你肯定沒對她笑。」

  他橫了她一眼,正要說話,察覺有人進了院子,他側過身看過去。

  杏兒提著裝著早膳的提籃進來,一對上周屹天的目光,心跳快了些許,縱使害怕,卻還是低著頭將早膳給放在桌上。

  「奴婢看姑娘已起。」杏兒膽戰心驚的說︰「給姑娘送早膳。」

  趙小丫忍著笑意看杏兒連頭都不敢抬,「你下去吧。」

  杏兒松了口氣,連忙退了出去。

  周屹天面無表情,「這個膽子也不成。」

  又不是要上戰場打仗,要膽子做什麼?趙小丫心里這麼想,但識趣的沒說出來。

  看著桌上的分量比平時要多,知道杏兒有想到周屹天,趙小丫便道︰「哥哥,再陪我吃點。」

  周屹天沒有拒絕,坐了下來。

  「你說的廚娘叫冬妍。」她動手給他夾了塊雞蛋卷,「但她不是咱們莊子的奴才,她娘是易香亭的廚娘,我不過是不想看她一個丫頭跟著她娘住在進出復雜的易香亭,所以將她帶進莊子來。她的手藝輪不到我教導,做的味道比我還好。」

  周屹天咀嚼的動作一頓,吞下才道︰「沒你好。」

  趙小丫不以為然,正要辯駁,但是對上周屹天的眼神,她放棄了,知道這是所謂情人眼中出西施。

  就如她,看周屹天是萬般好,也不認為他嚇人。

  又如永樂郡主,明明衛元召施展起拳腳不過就是個花花架子,卻足以令她崇拜得無以復加,至今想起還來說上幾句。

  不過提到衛元召……

  「今天我跟衛大人在易香亭有約。」她的雙眼發著亮光,「他要給我們送銀子。」

  周屹天早從與趙小丫的書信往返知道她與衛家的合作。

  「說到底,這門生意算是衛大人虧了,賣菜肴雖然賺得不少,暴利卻是酒水,但就如此,他還是得分我七成。」

  看她說得眉飛色舞,周屹天的心情極好,「良心不安?」

  她搖了搖頭,「當時白紙黑字寫下,我也不算佔他便宜。」她眨著眼看他,「還是你認為我太貪心?」

  他搖了搖頭,「我若是你,便會要九成。」

  他的理念始終如一,衛元召吃虧無妨,趙小丫別吃虧就好。

  趙小丫聞言一笑,安心了。

  衛府。

  今日休沐的衛元召帶著娘親宋氏來給衛老夫人請安。

  早在多年前,衛閣老便以家中人口單純為由,省去了日日請安一事。

  對此衛老夫人曾不快好一陣子,只不過她一個鄉下來的老太太,雖說偏了點心,但是對于有出息的長子還是十分看重,兒子開了口,她縱使不快也沒敢反駁,只不過私下只要一尋到錯處,便為難宋氏。

  老太太出身不高,手段也用得拙劣,讓人一眼看穿,只不過礙于一個孝字,眾人隱忍,久而久之,也只有衛元召或衛閣老休沐時,衛老夫人才能看到兒媳婦,不然平時還得讓丫鬟去請,宋氏才會出現在跟前。

  此刻趙雪端坐在衛老夫人身旁,她到了衛府後,發現宋氏難以親近,反而衛老夫人耳根子軟,便存了心思討好老人家,日日不落的來請安,殷勤得像自個兒才是衛家人似的。

  看到宋氏進門,她本要起身,卻被衛老夫人一手按住。

  她竟也理所當然的坐在原位,堂而皇之的看著宋氏恭敬的一福,這個角度看來就像是宋氏在跟她請安似的,她的嘴角不由得微揚。

  存乎人者,莫良于陣子。衛元召臉上雖帶著淺笑,但眼底沒一絲溫度,對于這位娘親收留的故人之女,他無法親近,縱使相貌極佳,眼底卻時刻閃著算計,終非善人。

  扶著宋氏落坐,衛元召沒心思看趙雪這個跳梁小丑,在衛老夫人問話時才輕聲應了幾句。

  當問到衛昭同,宋氏明顯有所遲疑。

  衛元召喝了口茶,順口說道︰「前幾日爹不是向祖母說了嗎?是爹讓他在屋子里靜靜心。」

  衛老夫人眉頭微皺,看向宋氏,「你是怎麼當娘的,怎麼也不勸勸?這是想把人關到什麼時候?我就吃團圓飯時匆匆看他一眼,這都多久了?」

  宋氏低下頭默默承受。

  衛昭同鬧出要納易香亭當家為妾的事情,被丈夫下令要瞞住老夫人這頭,就怕老夫人寵孫子失了分寸,還真出頭硬是逼人家進門為妾。

  她私心也覺得這次衛昭同確實做得過了,禁足在院子里的懲罰並不算重。

  「祖母,瞧你緊張的。」衛元召輕笑道︰「下個月我要成親,爹說那日來往旨是達官貴人,文人雅士,正好趁這個機會讓他靜下心練練大字。俗話說得好,臨陣磨槍,不亮也光,若到時真要他對酒當歌,他卻連點本事都沒有,這不是丟了咱們和恭親王府的面嗎?」

  扯上了衛府和恭親王府,衛老夫人果然不敢再多提,只能惡狠狠的看著宋氏,要不是有衛元召在,此事斷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放過她。

  衛元召看出衛老夫人眼中的厭惡,心中無奈,又坐了一刻鐘,便無視她眼底浮現的失落起身告退。

  「怎麼這麼快就要走?」衛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她寵小孫子,但最看重的可是這個大孫子。

  雖然她沒學問,卻也清楚衛家一門的榮顯靠的是她的大孫子。

  「失禮了,祖母,今日孫兒與人相約易香亭。」衛元召臉上帶笑的說道︰「今晚再回來陪祖母用晚膳可好?」

  「好。」衛老夫人聽說他會回來用膳便不糾結,對著宋氏頤指氣使的說︰「你聽到了嗎?交代下去,晚膳多做些咱們召兒愛吃的。」

  宋氏起身恭敬的稱是。

  衛元召扶著宋氏的手臂,「前幾日娘不是說給我做了一身衣服,今日正好給我穿出門顯擺顯擺。」

  宋氏並沒有做什麼新衣給衛元召,一個抬頭對上他溫和的眸光,心頭一暖,意會道是兒子孝順,替她尋離去的藉口。

  這些日子因為趙雪的事,她沒有少被老夫人折騰,忍了一、二十年,她原以為自己能繼續忍下來,但如今卻覺得越來越難。

  她順著衛元召的一片孝心,站起身跟衛老夫人告退。

  衛老夫人瞪著宋氏,雖心有不甘,但更不想擔誤衛元召的正事,只能勉為其難的揮手讓她離去。

  坐在一旁的趙雪心思蠢動起來,裝出一副疑問不解的模樣,「大哥與友人相約,不是該去會卿苑才是?畢竟這可是衛府的產業。」

  衛老夫人向來不懂衛府在外的營生,但這個會卿苑她是知道的,頓時覺得趙雪的話有道理,家里有酒樓,怎麼還光顧旁人的?

  對上衛老夫人的眼神,衛元召雖心中不耐,但面上不顯,溫和的說道︰「易香亭的藥膳遠近馳名,與會卿苑不同,尤其是人參雞湯最補,此次特地約在易香亭,便是想著如今天寒地凍,祖母出門不便,能給祖母帶回來補身子。」

  衛老夫人一聽,當下就笑開懷,「好,還是我們召兒孝順。」

  趙雪看著三言兩語就被衛元召哄得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衛老夫人,心中不屑,原以為可以蹭著衛元召的臉面上會卿苑,看來又不成……

  雖說不如預期,但易香亭同樣一位難求,出入的也有王孫貴冑,她勉為其難的退而求其次,開口說道︰「久仰易香亭大名,卻苦無機會一品,不知今日可否厚請大哥帶我一同前去?」

  衛元召似笑非笑的看著趙雪,這是多大的臉面,以為叫他一聲大哥,她就真是他的妹妹不成?

  趙雪被衛元召看得有些發毛,正硬著頭皮想要再說,衛元召卻已先開了口,「可惜此次與同僚一道,不方便。」

  不方便?不過就是一句話而已。

  趙雪看出衛元召推托,心中微惱,面上裝出一臉楚楚可憐的模樣,委屈的看向衛老夫人。

  衛老夫人微斂下眼,權當看不見。雖說趙雪還算討她歡心,但是她分得清輕重。

  大孫子的前途對衛家而言是重中之重,由不得胡來。不論大孫子是真心或故意,只要他說不方便,就是不方便。

  趙雪看衛老夫人神情便明白其心思,她垂下眼,掩去眼底浮現的不悅,閉上了嘴。

  衛元召送宋氏回房,途中,他輕聲開了口,「娘親,趙雪的親事已定,可是從衛府出嫁終究與禮不符,娘親還是早些替她尋個去處才好。」

  宋氏心中自然明白這個理,當初趙雪一身狼狽的找上門,念在當年的恩情,她將人留下,原以為不過是多張嘴吃飯,衛府也不是養不起,卻沒料想趙雪是個看似乖巧,實則心思復雜的姑娘。

  趙雪的出身不高,心性卻高傲,一心想要攀高枝,她明里暗里的敲打了幾句,原以為會安分些……誰知道她卻趁著丈夫邀十數位門生過府茶敘時來了一個巧遇的戲碼,害得丈夫只能以恩人之女的身分為她引見。

  原本衛家無女,幾個門生想要與衛家攀關系就得要憑真材實學,如今衛家出了趙雪這個恩人之女,沒多久就有人上門求親。

  衛閣老對此頗有不快,但偏偏衛老夫人發了話,宋氏只能出面替趙雪操持,最終她挑了個並未求娶,但品行、長相皆佳,母亡被父親拉拔長大,積極求學向上的門生。

  然而宋氏的一片苦心,趙雪並未看在眼里,她硬是從求娶的門生中挑中王家。

  雖說王家門第不高,但也是幾個求娶的門生中最高的一個,至此宋氏就算不知趙雪的心思都不成。

  趙雪若從衛家出嫁,外人只會把趙雪視為衛家人,衛府日後再難跟她斷開關系,但想到當初趙雪之母對自己的恩情,宋氏又無法狠下心。

  劉彩鳳對她有恩,趙雪孤身一人在京,要她一個姑娘搬出去待嫁太過寒酸,若傳出去,只會顯得她恩將仇報。

  她寫了封信送去光州,就盼著劉彩鳳能赴京一趟,打算到時她給筆銀錢,替她們租個小院,讓她們搬出去。

  「這事兒娘親自會處置,你別掛心。」宋氏柔柔一笑,「這幾日你去看看同兒,他被你爹關在家中,日日發脾氣,我怎麼勸都勸不聽。他口口聲聲說要納趙當家為妾,我沒允,說衛家無納妾先例,也不知他是否聽進耳里?」

  雖同是懷胎十月,但衛元召貼心懂事,衛昭同卻是自小便與自己不親近,再加上有個能折騰的婆母在,如今麼兒徹底與自己離心。

  時間久了宋氏雖不再試圖迎合,但還是盼著孩子別走偏,免得將來毀了前程。

  衛元召抿了下唇,經過衛昭同煽動永樂郡主尋上趙小丫一事後,他對這個弟弟的耐性已失,更別提這小子竟然還痴人發夢的要納趙小丫為妾,此事若讓周屹天得知,他的命是別想要了。

  「我已經替他尋了親事。」宋氏一嘆,「等你成親後就讓他也定下來,希望成親之後他能懂事些。」

  衛昭同本性差,任何女子嫁給他都是糟蹋,衛元召心中如是想,但看著宋氏神情,終究不忍說出,將話吞進肚里,只道︰「娘親可有想過給昭同找個差事?」

  必于這點,宋氏並非沒想過,只是以衛昭同的性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正事沒成,反而多了爛攤子需要她在後頭收拾,對于自己的次子,她當真是沒了法子。

  「娘親以為,將他送進護衛營如何?」

  宋氏從未起過如此心思,驚得睜大了眼。

  「他既文不成,就試試武。」衛元召微揚起嘴角,「京城的護衛營正缺小兵,從頭鍛鏈起,說不準咱們衛家還能養出個武狀元。」

  宋氏沒好氣的看了衛元召一眼,這話存心尋她開心,就算她深居後院,但也知道要當個武狀元可不容易,更別提以衛昭同的年紀,這個時候習武已經太遲,不過若當個打雜的小兵,磨磨性子也是好,只是……

  「你祖母不會點頭。」老夫人不會舍得讓衛昭同進軍營吃苦受罪。

  宋氏陪著夫君進京赴任多年,如今夫君位居高位,為免落人口實,她的日子益發簡單。

  她不與朝中大臣的妻妾深交,鮮少露臉于人前,將後院打理得井井有條,一心將衛家的前程擺在前頭,所以家中出了個扯後腿的衛昭同,她日益郁郁寡歡。

  「若是旁人開口,祖母未必答應,但我開口,就說為了我的前途,祖母不想點頭也得點頭。」關于這點,衛元召很有自信。

  餅往是他不屑與衛昭同爭寵,但心里卻比任何人清楚,在祖母的心目中誰輕誰重。

  「總之娘親別多慮,昭同的事我自會處理。郡主前些日子邀娘親到萬佛寺參拜,若明日天氣好,便去散散心吧。」

  提到了永樂郡主,宋氏臉上浮現了笑。對于將迎娶郡主進門,宋氏並無一絲壓力,畢竟這門親事在衛元召年幼時便由恭親王親口定下,她看著永樂郡主長大,與其說待她像媳婦,不如早當她是閨女看待。

  「這幾日事多,過幾日再說吧。」

  「娘,你該讓自己松快松快,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怕悶出病。府里的事有下人打點,未必非你不可,你就出趟門,讓郡主陪陪你。」

  看出衛元召一片孝心,宋氏沒有再堅持,「好吧,若明日天氣好便去,我晚些派人去恭親王府說一聲。」

  「免了,我與郡主約在易香亭,我再跟她一提。」

  宋氏笑了笑,沒有提方才在衛老夫人面前,衛元召是以與同僚有約為由回絕了趙雪。

  「去吧,別讓郡主等。」

  「娘親,不如你與我一同前去如何?你也該見見易香亭的趙當家,雖是個小泵娘,但將酒樓打理得極好,是個能人。」

  當初夫君與兒子拍板定案將布莊改為酒樓,她向來以夫、以子為尊,沒多問就將鋪子交給兒子,至此便不再過問。

  但看過帳房送來的帳冊之後,她不由佩服這個當家有點本事,獲利是之前布鋪的十數倍,趙當家更是賺得盆滿缽盈。

  她有心一見,只是一想到自己的次子,又覺無臉。

  「得向趙當家賠個罪,是同兒不懂事,讓她別放在心上。」

  「娘,趙當家是個明理之人,不會怪罪旁人。」

  宋氏一嘆,「今日還是算了吧,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今日你不用急著回來,晚膳前回府便成了。與郡主好好玩玩,買些姑娘喜愛的東西,讓郡主開心開心。」

  衛元召知道自己的娘親喜靜,也不勉強,又說了幾句寬慰貼心的話語,這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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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3:02 PM

【第十八章】成親

  衛元召來遲了,所以早料到永樂郡主已經先到一步,只是當聽到郡主人在灶房時,他是真的吃了一驚。

  不是瞧不起自己未過門的夫人,而是永樂自小餅著十指不沾陽春水、奴婢如雲的日子,他實在很難將她與灶房扯在一處。

  他靜心想了一下,應該是永樂一時興起,想要學賢妻作派,進灶房學幾手功夫。

  他無奈的輕搖了下頭,為了自己的胃,他還是早些制止為妙。

  衛元召直接走向後院灶房,原以為自己會看到永樂郡主在灶房里學藝,卻沒料到她獨自坐在灶房外的椅子上,一身海棠色長裙,罩著胭脂色襖子,外披漆紅色披風,一身明艷,在一片雪色之中格外顯眼。

  「天冷。」衛元召走快了幾步,「怎麼在外頭傻坐著?」

  一聽到衛元召的聲音,永樂郡主的雙眼一亮,站起身跑向他,急得後頭的嬤嬤、婢女跟上,「小丫在灶房忙著,我怕幫了倒忙,所以在外頭等她。」

  倒是有自知之明,衛元召抬手輕輕踫了踫她微涼的臉,「你要等也該在雅間里等。」

  他早早就在休沐日訂了雅間,趙小丫看在周屹天和他倆合作的分上,自然不會不願給方便。

  永樂郡主頭立刻搖得跟波浪鼓似的,「我才不敢。」

  衛元召被逗笑了,「不敢?」這可新鮮了。

  永樂郡主一臉正經,「殺神回來了。」

  殺神?衛元召不解,「誰?」

  「就是那個蠻人。」永樂郡主嘖了一聲,「我告訴你,那人變了許多。你說,這才多久沒見,他竟壯得跟座山似的,看人的眼神冷冰冰,一臉凶相,好似怕人不知道他手上有不少人命的模樣,我被他看得直發冷就出來了。我告訴你,從今天起,蠻人已不足以形容他,他成殺神了。」

  看她說得活靈活現,衛元召很想笑,但是心思很快被「蠻人」二字吸引了過去,永樂自小提起周屹天總以蠻人帶過,所以……

  「周屹天返京了?」他的眼底閃著驚訝。

  這消息瞞得倒緊,他竟絲毫不知,隨即想起,前幾日聽戶部幾位大人提及兵部派人來報,說是漠北會派人返京押糧,那幾個大人頗有微詞,認為兵部是找麻煩,不信任戶部辦事。

  如果返京的人是周屹天……他抬起頭,透過窗戶看到在灶房忙著的趙小丫。

  戶部那些老頭實在是多想了,這不過是人家相思成災,返京看佳人罷了。

  「走!別在這里吹風,也不怕受寒了。」衛元召拉著永樂郡主的手,覺得這真是個傻丫頭,就算周屹天再凶,也不至于把她給吃了,何必忍受寒風縮在外頭。

  永樂郡主不太情願的被拉進房,就見周屹天高高在上的坐在主位上,冷著一張臉,帶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就連站在身後的周岳也是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也不動。

  永樂郡主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微退了一步,落在了衛元召的背後。

  衛元召察覺,眉目間閃動笑意,反手將人捉向前,「不過就是屹天罷了,瞧你怕的。」

  永樂郡主嘟了下嘴,逃不掉,就拉著衛元召坐在離周屹天最遠的位子。

  周屹天淡淡的掃了永樂郡主一眼,便直接將人無視。

  衛元召單刀直入的問︰「這次是你返京押糧?」

  周屹天輕應了一聲當是回答。

  衛元召挑了下眉,還真是惜字如金,無怪乎永樂情願在外頭吹冷風,也不想對著這個大冰人。

  「你是因為想小丫才回京的吧?」衛元召存心逗弄。

  沒有理會衛元召的取笑,周屹天只道︰「十日後,我要與小丫成親。」

  十日?衛元召與永樂郡主交換了錯愕的一眼,這未免也太過匆促。

  「不過十日,來得及嗎?」永樂郡主問道。

  周屹天淡淡看她一眼,「只要有心,沒什麼事來不及。」

  永樂郡主被硬生生的噎了一句,嘟著嘴看向衛元召。

  衛元召不解的對上她的目光。

  永樂郡主不滿地道︰「你去年因為糧草的事,將我們的親事壓後,這一延延了一整年。現在人家大殺神才回來,十天就能成親,還比我們早。你聽聽他說的,只要有心,沒什麼事來不及,這不就是說明你對我無心嗎!」

  平白無故中了一箭,衛元召沒好氣的看了眼冷著臉的周屹天,「我們與他們不同。」

  「哪里不同?」

  衛元召都要跟永樂郡主跪了,這話還要問嗎?趙小丫孤身一人,周屹天有爹但跟沒有一樣,說句難聽點的,兩人成親只要拜個堂便能完事,可是他們一個出身尚書府,一個出身恭親王府,就算想簡單辦,高堂也不會點頭。

  「珍視的心不同。」

  衛元召差點吐血,瞪向周屹天,「你不要說話。」

  周屹天神情淡漠的拿起茶杯,還未就口就想起趙小丫交代說空腹不得多飲,便又放了下來。

  永樂郡主因為周屹天一句「珍視的心不同」而紅了眼。

  「永樂,別聽他胡說,我對你的心日月可證。」顧不得有旁人在,衛元召只能開口哄著。

  這都成什麼事?早知道就在外頭陪著永樂吹冷風,也好過對著周屹天的毒舌。

  周屹天冷冷一哼,「不夠珍視的心,日月可鑒。」

  「算我欠你一次。」衛元召打斷了周屹天的話,「你別再說了。」

  周屹天橫了他一眼,果斷的閉上嘴。

  衛元召這才能專心的哄人,「我們夫妻一體,豈可因外人一句就心生不快,你忘了之前衛昭同的事?」

  永樂微愣,這才冷靜了下來,「我只是羨慕。」

  衛元召揉了揉她的臉,這才看向周屹天。

  他心中把趙小丫當成自己的妹妹看待,總覺得十天後成親太過匆促,「成親可不是過家家。」

  早在半個多月前,周屹天便派了周岳返京準備,但這一點他並不打算跟衛元召解釋,他的親事只要他與趙小丫兩情相悅就成了。

  「你不回漠北了嗎?」永樂郡主也覺得太急,但她更在乎另一點,「以你如今的聲望,只怕就算你不回,皇帝哥哥也不會點頭。所以你成親之後又得趕回漠北,一旦兩軍開戰,你死在戰場上,小丫怎麼辦?」

  衛元召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陣猛咳,眼角余光果然看到周屹天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頭一陣抽疼。

  他家好郡主這個反擊夠狠,但是她絕對不會是周屹天的對手啊!他連忙順了氣之後賠罪,「郡主無心的。」

  周屹天冷冷的丟一句,「我死,小丫也不會獨活。」

  永樂郡主和衛元召的神情都因為周屹天的話而一變。

  「我不會讓她死,所以我會活著。」

  永樂郡主緊張的咽了口口水,驀然覺得周屹天身上除了殺氣之外,竟還有一股令人折服的氣概。

  「我知道。」永樂郡主自以為找到了真相,「你是因為衛昭同,所以才急著成親。」

  周屹天挑了下眉。

  看到周屹天神情,衛元召微愣了下,這是——不知情?

  他正要出聲制止,永樂郡主已經知無不言,「這事兒顧及小丫的名聲,所以沒有傳出去。我跟你說,衛昭同太不要臉了,他竟然找上小丫,給小丫銀子說是買妾之資。最後他被易香亭的奴才給綁回衛府,現在還被閣老關著。」

  周岳聞言眼神有了波動,衛昭同竟妄想要娶趙小丫為妾?他默默的在心中給衛家二爺點了根白蠟燭。

  衛元召本也沒打算瞞,只是認為這事兒最好由趙小丫開口,如今好了——他無奈的看著一副義薄雲天的永樂郡主,他家郡主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單純又可愛啊!

  周屹天臉色陰沉得像是染了墨,趙小丫在信中只提到了趙雪住在趙家,與衛昭同一同出游,至于買妾?她只字未提。

  雅間的門被推了開來,渾然不知大難臨頭的趙小丫進門,跟在她身後的杏兒帶著兩個伙計上菜。

  趙小丫親手做了八道大菜,四葷四素,都是周屹天喜歡吃的口味。

  雖說林慧的手藝比她好,但是周屹天還是堅持只吃她經手的飯菜。

  「等很久了吧。」趙小丫溫柔的聲音打破了房內詭異的氣氛。

  「過來。」

  周屹天開口,趙小丫自然而然走過去,坐到他的身旁,輕聲說道︰「今天做了紅燒魚,你最喜歡吃的。」

  周屹天沒有反應,只是盯著她。

  趙小丫一笑,拿了筷子放到他手邊,「快吃吧!你不動模子,別人也不敢動。」

  周屹天還是動都不動。

  趙小丫無奈,只能看著對面的衛元召和永樂郡主,「一起用吧。」說著她夾了塊魚肉,細心的挑好了刺,然後放到周屹天的碗里,「可以吃了。」

  永樂郡主看傻了眼,這是把周屹天當成孩子在照料了?她看了衛元召一眼。

  衛元召也跟著夾了塊魚肉,怕他家郡主又開口得罪人,低聲說道︰「別說話。」

  永樂郡主眨了眨眼,乖乖的閉上了嘴。

  「這是怎麼了?」終于,趙小丫意會了不對勁,「可是……有事?」

  「買妾之資。」周屹天冷著聲吐出這四個字。

  「什麼買妾之……」趙小丫的話聲隱去,終于知道周屹天的不快所為何來,她不由得輕笑。

  看到趙小丫竟然還笑得出來,永樂郡主和衛元召交換了一個佩服的眼神。

  「此事微不足道,我沒放在心上。」

  看到她明媚的笑容,他更是惱火,「三日後成親。」

  趙小丫忘了笑,瞪大了眼,三日?「不是說十日後嗎?」

  「三天。」他直視著她,重復了一次。

  趙小丫遲疑的咬了下下唇,「三日後——可是好日子?」

  他面無表情的捏了下她的臉,對底下柔女敕的觸感挺滿意的,「我說好,就是好。」

  她垂眼看著捏著她臉的大手,「可是三日,來得及嗎?」

  周屹天看向身後的周岳。

  周岳心中淚流滿面,臉上卻是一臉篤定,「姑娘放心,肯定來得及。」就算來不及,他拚死拚活再招幾十個奴才也得來得及。

  他不禁咒罵起衛昭同瞎了眼,惹了他主子,承受苦果的卻是他。

  他腦中飛快的想著,得趕快回侯府讓奴才加緊動作才成。

  「三天?」永樂郡主忍不住脫口說道︰「你這是多怕小丫跑了?」

  衛元召輕觸了觸鼻子,永樂這次倒是說中了他的心思。

  不過周屹天的急切卻也讓他嗅出一絲古怪,畢竟周屹天雖然狂妄,但不至于在親事上如此肆意,畢竟這關乎趙小丫,為了心尖上的人,按常理應該要等到大軍凱旋,功名加身,替趙小丫求得誥命,風光成親才是,但現在……他真是想不通。

  周屹天沒理會衛元召困惑的目光,終于願意拿起筷子。

  衛元召見狀也不再糾結,只問︰「你回京可會進護衛營?」

  「自然。」縱使回京,他還是騎郎將,本就打算趁這次順便進營再挑挑有沒有好苗子。

  衛元召靜了一會兒,最後心一橫,「有事一求,把衛昭同弄進去,無須職位,從最低層的做起。」

  衛元召的話一出,除了周屹天依然面無表情外,其他人都是一臉驚。

  這是存心讓衛昭同沒命不成?原本周屹天看在衛元召的分上,對衛昭同可能只是略施薄懲,但現在卻是要把人送到他的手里……

  趙小丫收起一開始的驚訝,彷佛局外人的似的,只專心給周屹天布菜。

  這般細心周到令永樂郡主看直了眼,就見周屹天一個大男人幾乎動也不動的由著趙小丫伺候。

  「這是沒手不成?我出身比你富貴都沒這麼懶。」

  聽到永樂郡主的咕噥,衛元召連忙夾了塊醬鴨子到她碗里,輕聲在她的耳際說道︰「人家久別重逢,親近點是應當的。快吃,前幾日你不是說金玉堂進了新貨?等會咱們去逛逛。」

  永樂郡主一聽,眼楮一亮,不再盯著周屹天和趙小丫,乖乖吃東西。

  棒日,周屹天備了厚禮親自登門造訪衛府,正好下朝返家的衛閣老還未來及換下一身朝服,便在廳堂之上接見。

  周屹天的來意說來簡單,不過就是易香亭的趙當家在京中無親人,請衛閣老在他倆成親,帶著鮮少露面的夫人以趙小丫雙親的身分出席婚宴,但衛家說穿了不過是與趙小丫有合作的關系,以雙親身分出面——雖于禮不悖,卻有些古怪。

  衛閣老是真心佩服這位少年英雄在戰場上威武神勇,但周屹天無視禮教,肆意妄為那一面卻是他無法認同的。

  他原想婉拒,但想起在會卿苑見過趙小丫幾次,平心而論,他倒是挺喜歡這位笑起來十分甜美的小泵娘,想起她成親時沒半個親人在旁,終究心軟的點了頭,願意成全這個體面。

  宋氏知情後很驚訝,更驚訝的是衛閣老竟讓她開了庫房,送了一對近乎人高的東海紅珊瑚給趙小丫添妝。

  這對紅珊瑚是衛元召花了不少功夫和銀兩買回衛府的,價值不菲。

  宋氏向來以夫為天,驚訝過後也就照做。

  于是在趙小丫與周屹天成親前一日,宋氏放在府中大小事,在永樂郡主的陪伴下到莊子里與趙小丫見面。

  初見趙小丫,宋氏眼底閃過驚艷,好一個嬌小可人的姑娘,唇紅齒白,一雙杏眸顧盼生輝,尤其那笑容,燦爛又明媚,就算在寒冷冬日看了也會心生暖意,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

  宋氏拉著趙小丫的手講了許久的話,趙小丫始終態度恭敬,乖巧的輕應著。

  她忍不住模了模趙小丫紅撲撲的臉頰,不由得感嘆,要不是生衛昭同時傷了身子,她也想要再生個像趙小丫這樣溫順的閨女。

  原本她還有些心疼送上那對紅珊瑚,現在卻不了,反而還覺得送得少,讓府里的嬤嬤又去挑幾顆大東珠給趙小丫壓箱,以後可以做鞋面或首飾。

  夕陽西下,原本該回府的宋氏因為跟趙小丫投緣,臨時改了主意決定在莊子住一晚,讓衛閣老隔日再帶著衛元召一同前來。

  碧空如洗,趙小丫與周屹天成親當日,天空一片晴朗。

  看著跪在面前的兩人二,宋氏忍不住落淚。

  衛閣老見了輕聲取笑,「真當自己的閨女了?」

  宋氏也知自己多愁善感,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是個好姑娘。」

  「是啊!確實是好姑娘。」衛閣眉眼帶笑看著多年如一日,偶爾還有孩子氣一面的夫人,「可惜再好也是別人家的。不得不說,除了出身之外,這姑娘樣樣皆好,侯爺娶到她是福氣。」

  宋氏點頭,若沒有周屹天,自己的麼子成材些,她也想要有個像趙小丫這樣乖巧的姑娘當媳婦。

  京城百姓全不知道趙小丫是何來歷,周屹天將人護得極好,百姓頂多打聽出侯爺娶妻趙氏,是易香亭當家。

  一時之間,耳語滿城,無法想像堂堂侯爺最終竟娶商戶為妻。

  趙雪跟著衛閣老前來,在人群之中看著高大威武的周屹天與蓋著紅蓋頭的新嫁娘拜別高堂,眼底不由得浮現嫉妒羨慕。

  周屹天前些日子傳回京城的英勇事蹟如雷貫耳,跟京城大多數未出嫁的閨女相同,她對此人不是沒有動心,只是就算有心,人在邊城,她苦無機會可以接近,沒料到他突然返京還娶個商戶為妻,她跟京城眾百姓所想一般,認為易香亭當家高攀。

  今日侯府張燈結彩,內外重新粉刷,窗子也擦上新漆,欄桿磚瓦修葺光亮,處處都透著用心。

  圍觀湊熱鬧的百姓不少,看著煥然一新的侯府,一眼望去大紅喜綢掛滿整院,滿目鮮亮色彩,喜氣洋洋,由小處可見,侯爺對進門的夫人十分上心。

  相較外頭的熱鬧,侯府內院顯得寂靜。

  趙小丫一身嫁衣坐在紫檀大床上。

  永樂郡主的目光一一掠過大床上頭掛著的百子帳、鋪著的鴛鴦被和鴛鴦枕,個個繡工精細,透露富貴奢華。這可不是短短三天可成,看來為了今日周屹天早有準備,只是旁人不知罷了。

  在永樂郡主眼中,周屹天是個難懂之人,鎮日冷冰冰,也不知道趙小丫怎麼受得了。

  一聽到外頭有動靜,永樂郡主的神情一變,叫上自己的嬤嬤和婢女飛快的溜了。

  趙小丫因頭上有紅蓋頭沒瞧見,杏兒倒是看得清楚,忍不住笑道︰「郡主聽到外頭的聲響,怕是以為侯爺回來,所以嚇得跑了,郡主看到侯爺就像耗子遇上貓似的。」

  趙小丫微低著頭,輕笑出聲。

  現在時辰還早,前頭來客未散,周屹天應該還分身乏術,無法進喜房。

  杏兒也是這麼想的,走向門,本想看看是誰過來,誰知道門一打開,視線對上高大的周屹天,她臉上的笑意一消,「爺。」

  周屹天大步進來,掃了屋內一眼,「下去。」

  「可是——」被宋氏找來的喜娘正要開口,卻被杏兒一拉,閉上了嘴。

  杏兒立刻低著頭帶著其他下人退了出去。

  必上門時,她忍不住無聲的笑了,自己與郡主是半斤八兩,對著爺也是打心底發寒,也不知姑娘如何做到處變不驚。

  「這不合規矩——」

  杏兒冷冷的橫了喜娘一眼,「侯府的規矩,爺說了算。」

  喜娘的臉色微變,心想這侯府真不能小瞧,連個丫鬟都特別有氣勢。

  屋里,趙小丫低垂著頭,看到他穿的紅綢鞋出現在眼前,驀然頭一輕,被鳳冠壓了一日的頸子終于松快,她抬起頭,眉開眼笑。

  周屹天微揚了下嘴角,伸手揉著她的頸子,問︰「餓嗎?」

  趙小丫舒服的微眯起眼,「不餓,方才杏兒給我塞了幾塊餅子。」

  周屹天眼神微變,看著她,「去把衣服換下吧。」

  趙小丫也沒多想,點點頭,走去淨室。

  水是早就備好的,她好奇的聲音從里頭傳來,「前頭的宴席該是未散,你還要到前頭去嗎?」

  「不用。」

  周屹天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身後,趙小丫驚訝的轉身,只見他竟赤luo著上身走進來。

  身上只剩一件紅底金線繡花肚兜和水紅色褻褲,她慌忙將手壓在自己的胸前,「怎麼進來了?」平時她看慣他赤身**,但她從未在他面前衣衫不整。

  「沐浴。」

  趙小丫伸長手要去拿架上剛脫下的衣衫。

  他握住她的手,順勢將人拉入懷里。

  趙小丫來不及驚呼,嘴就被吻住,兩人雙唇相貼,她能嘗到他舌上傳來淡淡的酒味。

  她紅著臉輕輕哼了哼,推了推他。

  他沒有松手,一把扯掉她的肚兜,抱著她一同進了浴桶,水涌出濕了地面。

  趙小丫阻止不了他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游移,只覺得渾身發燙,整個人一臉迷離的掛在他身上。

  一陣水聲響起,周屹天將她抱起,擦干兩人的身子,把她抱上了床。

  她還來不及喘口氣,他就翻身壓住了她。

  等了這麼久,她終于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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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3:03 PM

【第十九章】大鬧易香亭

  趙雪趁著衛府都忙著處理衛元召與永樂郡主大婚之事,好不容易尋了個空擺脫衙府的下人,偷偷溜出府。

  她一路小心翼翼,走進了個胡同,忍著一路走來的破敗髒亂,最後停在一壺四合院的人家門口。

  這個四合院挺大的,卻住了六、七戶人家,她走到其中一間屋前輕輕敲了敲門,門幾乎立刻被拉開。

  「阿雪,你可來了。」

  「娘。」趙雪甩開了劉彩鳳要拉她進屋的手,一臉嫌棄,「我就不進去了,站在這里說話就好。」

  劉彩鳳住的屋子里只有一個炭盆,雖說比外頭好些,但還是陰冷,只能勉強藉著門外的微弱光線看清屋內。

  劉彩鳳沒好氣的看了趙雪一眼,知道女兒是嫌棄她住的地方,可也不想想,她身上的銀子不多,怎麼在京城吃好住好。

  從三年前送走趙雪,劉彩鳳的日子就過得窩囊,先是家中的銀錢被偷得一點不剩外,趙小丫賣身的那個不知名老頭家竟莫名的被一把大火燒得一點不剩,她連趙小丫如今人在何處都不知。

  劉彩鳳以往不知,但家中燒了趙小丫做牛做馬,凡事都得靠自己和丈夫,這日子都快要過不下去了。

  偏偏去年趙老爹傷了手,連平時能做的木匠活兒都耽擱了,日子更難過,正好劉彩鳳收了宋氏的信,她變逼著趙老爹湖區向鄰里好幾戶人家借銀兩,之後撇下他進京來。

  她原也沒打算久待,只是順著宋氏的意思來瞧瞧,打算等閨女成親,在京城站穩腳步,到時她再進京來享福。

  只是誰知道她上門時宋氏不在府中,正要出府的趙雪看到她,硬是拉著她離開趙府,一聽是宋氏叫她來,也不管她趕路一身疲累,只要她趕緊走。

  趙雪一下子就知道宋氏找來劉彩鳳的原因,覺得這宋氏不愧是個大家夫人,明著笑臉,背地暗箭,偏偏她娘愚蠢如豬,竟然眼巴巴的來了。

  若讓宋氏知道娘來了,最後別說娘,就連她都會被「請」出府,畢竟娘來了,她要出嫁自然得娘親想法子,跟衛府可沒太大關系。

  趙雪沒把劉彩鳳當年對宋氏的恩情給掛在心上,她深知多年過去,人家顧念是情分,不顧是本分,也不會有人尋錯處。

  「這些銀子你收著。」趙雪雖心中不舍,但為了安撫自己的娘親,讓她離開京城,也只能把這些日子在京城好不容攢下的幾件首飾當了,讓劉彩鳳帶著,「娘,如今我在衛家挺得老夫人的喜歡,此外,有位高公子對我傾心,他爹是吏部侍郎,他答應我要上衛府去提親等我成親後絕對不會忘記娘親。」

  劉彩鳳握著銀兩,笑開了臉,「果然還是咱們阿雪有本事,要嫁進侍郎家,只是……宋氏在信中提到,你訂親的人家不是姓王嗎,怎麼成了高姓?」

  趙雪不屑的撇了下嘴,「那王家不過小小從七品官,我還看不上眼。這事兒娘親就別沾了,我已經跟高公子說了,都是衛閣老看中王生,硬要我嫁,高公子會替我討回公逍。」

  事實根本不是如此,只是現在人家被她迷得團團轉,她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

  「這個宋氏果然不是個好的。」劉彩鳳眼底閃過一絲銳光,「竟然妄想拿我閨女去收買人心。」

  趙雪也沒解釋,反正從劉彩鳳的字里行間,她早就知道娘雖一口一聲手帕交,但對宋氏,娘只有滿滿的惡意。

  想想也能理解,畢竟同樣是小地方出身的姑娘,她娘長得又不差,最後卻是樣樣不如宋氏,心生不滿也是理所當然的。

  「娘,銀子給了你,你便早些回去吧。」趙雪催促。

  「知道了。」劉彩鳳將銀子仔細的收好,「只是我難得來一趟,你總得讓我看看京城長什麼模樣,回去人家問了我才知道怎麼說。」

  趙雪有些為難,她並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跟劉彩鳳站在一塊,但是又怕拒絕,惹得劉彩鳳不快,最後人不走了,她更是麻煩。

  兩相權衡,她還是跟著劉彩鳳上了街,但她刻意落後了幾步路。

  劉彩鳳瞄了趙雪一眼,這可是她養了快二十年的閨女,來京城才多久竟然就嫌棄起了親娘來,還說會孝敬她,只怕是難了。

  「前幾日我看到京城那個大名氣的侯爺成了親,百姓圍得水泄不通,說是氣派得不得了,你也去看了吧?」

  說到這個,趙雪至今還不平,「不過是個低賤商戶,也不知是怎麼樣的狐媚女子,竟能讓高高在上的侯爺不顧前程迎娶。」

  「什麼低賤不低賤,只要有銀子能過上好日子便成了。」

  趙雪的嘴一撇,懶得為此跟劉彩鳳爭辯。

  「我聽說衛家大爺下個月成親,娶的還是個郡主是嗎?」

  趙雪不太耐煩的點頭算是回答,最近衛府張燈結彩,就連下人都做上了幾身新衣服,就是她的屋里沒有什麼新東西,擺明了把她當成外人,他對衛府更加厭惡,想要嫁入高家的心更迫切。

  「衛家大爺能娶郡主,那衛二爺呢?」劉彩鳳問道︰「同為手足,二爺的親事肯定也不差。」

  趙雪一哼,「衛元召自小聰慧,小小年紀便已出仕,如今五品官職在身,在戶部當差。衛昭同拿什麼跟衛元召比?說穿了不過就是個胸無點墨的不學無術之輩,連我都看不上眼,更別提其他京城的大戶人家。」

  劉彩鳳聞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二爺在家中不受寵嗎?」

  「寵,但是寵他的是成天只知道耍點小心眼的老夫人,衛閣老和夫人對他是失望透頂。前幾日衛閣老才把人丟進了京郊的護衛營,那里可是最磨人的地方,平時操槍弄刀,雨淋日曬,沒一刻喘息,沒衛閣老發話,他是難出來了。」

  她的口氣有絲幸災樂禍,衛昭同總是瞧不起她,將來等她嫁了人,她早晚會討回來。

  趙雪不想提衛府的事,沒注意到劉彩鳳若有所思的神情,在街上轉了一圈後就說︰「娘,該是看夠了,回去吧。」

  「我想買點東西。」劉彩鳳說道︰「我打聽了,京城有間金玉堂,賣的東西都是好貨色。」

  「娘,你說笑吧,你買不起。」

  劉彩鳳抿了下唇,「這不是還有你在嗎?」

  趙雪雙眼睜了睜,沒想到劉彩鳳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劉彩鳳也不管她,徑自朝著記憶中的路走去,她在侯爺成親那日也跟著去看熱鬧,記得有經過金玉堂。

  趙雪皺眉,但在大街上又不敢拉拉扯扯,只能氣惱的跟在劉彩鳳的身後。

  經過易香亭時,看著外頭不畏寒氣等候的人,劉彩鳳腳步微頓了下,吸了口氣,這味兒還真香,她這陣子可沒好好的吃上一頓。

  「阿雪,這館子你吃過沒?」

  趙雪一哼,「沒吃過。你別想了,你看著外頭的人,你想吃,天才亮就得來排著。這些人就是蠢的,不就是為了口吃的嗎。」

  她記恨的不單是衛元召曾拒絕帶她上易香亭,更記著易香亭的當家如今竟是侯爺夫人。

  「你可別小瞧這間酒樓。」劉彩鳳不知趙雪心中的怨慰,「我經過幾次,每每都擠滿了人。」

  趙雪不悅的掃了門內一小小的大堂沒幾張桌椅,但此刻沒有空位。不過就是東西好

  吃點,有點名氣罷了,她不稀罕。

  見大堂里的跑堂打翻了手中端的一盅雞湯而引起騷動,趙雪眼中浮現不屑,「你瞧瞧,生意再好又如何?單看伙計笨手笨腳,就知這易香亭的名字是言過其實。」

  劉彩鳳這下終于看出趙雪對易香亭多有不滿,也就沒多說,反正以她現在的情況,別說沒位子,就算有空位,她也舍不得花錢吃一頓飯。

  趙雪轉頭就要走,眼角余光卻被從內室走出來的一抹桃紅身影吸引,她微眯起眼,盯著來人不放。

  易香亭內,趙小丫連忙拉起蹲著要收拾的孫冬妍,方才她在後院準備跟周屹天回侯府,一聽說孫冬妍打翻了雞湯,便帶著杏兒走了回來。

  「別忙了。」趙小丫沒有舍不得灑了一地的雞湯,只是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可有燙著?」

  孫冬妍微紅著眼,可憐兮兮的看著地上的狼藉,「湯灑了……」

  「沒關系。」趙小丫對她安撫一笑,今天周屹天與衛元召相約易香亭,趙小丫正好來瞧瞧帳本,孫冬妍也跟著來看林慧。

  小丫頭閑不住,看到眾人忙,她也不想甩手看著,這才想幫忙端雞湯去上房,卻沒料到沒有踩穩樓梯,把湯灑了。

  孫冬妍堅持自己收拾殘局,趙小丫擔心她割傷自己,便帶著杏兒在一旁幫把手。

  門外的趙雪再三確認,這才認出里頭的人確實是趙小丫無誤。

  只是她變了不少,那一身衣裳無太多刺繡花樣,但料子極佳,雖素面朝天,可氣色看來極好,梳的是婦人發髻,上頭只簡單的插了根金釵。

  看來是富貴又不算富貴,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拉著要離去的劉彩鳳,「娘,你看,那個可是趙小丫?」

  劉彩鳳聽到這個名字,身子一僵。

  趙小丫無聲無息的離開村里,她也動過找人的念頭,偏偏天大地大她根本無從找起,卻沒料到今日竟會在京城遇上。

  這死丫頭還真是能耐,竟然跑到了京城來!劉彩鳳瞪著趙小丫,臉陰沉得厲害。

  趙雪雖好奇趙小丫如今日子如何,但是想到這里是易香亭,出入的人多,她丟不起臉,所以也沒打算在這個時候找上趙小丫,拉著劉彩鳳,「娘,咱們走吧,改日再來找她。」

  劉彩鳳卻是扯過被拉住的手,氣沖沖的沖了過去。

  趙雪心中暗道壞了,連忙跟上去,「娘,這里不是可以撒野的地方。」

  「我找我閨女,算什麼撒野。」想起這些日子的辛勞,劉彩鳳全都怪到了趙小丫頭上,「這個喪門星,看我今天怎麼收拾她。」

  劉彩鳳才走到門口就被張豐伸手攔住,他臉上帶著和善的笑意,「失禮了,客官,現在易香亭滿客,請在外稍等。」

  劉彩鳳眼里只有趙小丫,不客氣的斥道︰「讓開,我是來找人的。」

  張豐遇多了不講理的來客,也沒當回事,只是繼續和善的說︰「不知客官要找那位?小的去替客官通傳一聲。」

  「我是趙小丫的老娘。」劉彩鳳看到趙小丫已經收拾妥當,就要走進內室,心中一急,「趙小丫,你個死丫頭,給老娘站住!」

  這一聲大吼,別說趙小丫,整間易香亭上下都聽得清清楚楚。

  趙小丫的腳步一頓,緩緩的轉過身。

  劉彩鳳趁著張豐被她一嗓子吼得一愣的當口趁機沖了進去,一個揚手就往趙小丫的臉上打去。

  趙小丫眼明手快的一閃,劉彩鳳落了個空,怒火中燒,「死丫頭,還敢躲,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她要甩上第二個巴掌時,忽覺眼前一黑,她的臉隨即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一陣頭暈目眩,要不是一旁的趙雪扶著,只怕人已跌倒。

  趙雪嚇白了一張臉,她眼睜睜看著周屹天從二樓一躍而下,反手便給劉彩鳳一掌,動作一氣呵成。

  劉彩鳳滿嘴鮮血,對上周屹天的眼神,整個人一僵,彷佛被人一把掐住了喉嚨,沒了聲音。

  站在周屹天的身後,趙小丫看到劉彩鳳被打,心中稱不上開心,但痛快卻是肯定的。

  這狠狠的一巴掌,多少使她多年來受的委屈稍稍得到了舒解。

  趙雪前幾日只是遠遠瞧著,但還是一眼認出京城談論最熱烈的英勇騎郎將,他日前娶了易香亭的當家,如今出現在易香亭不令人意外。

  她的心頭一陣悸動,楚楚可憐的微抬起下巴,看著近在眼前,高大強壯,眉宇之間散發著凌厲霸氣的男子,哽咽的開口,「侯爺息怒,娘親並非前來鬧事,而是思女心切。此人名喚趙小丫,是我的妹妹,但幾年前她擅自離家,我娘日夜擔憂,如今遇上,所以我娘才……」

  她拿著帕子輕壓著自己的眼角,像極了個為妹妹、娘親擔憂的善解人意的好女子。

  趙小丫原就知道趙雪特別會裝模作樣,幾年不見,功力更長,而且趙雪的目光……

  她看向周屹天,這是傾心了?

  「娘。」趙雪放下拭淚的帕子,「你快跟侯爺解釋清楚,別讓侯爺誤會了。」

  相較于趙雪一心在周屹天面前表現柔弱,劉彩鳳心中則是被恐懼折磨。

  她還記得在竹林的黑夜,他不留情的用手杖砸上了她的腳,腳骨都碎了,養了年余才恢復,如今天氣轉變,受傷的腳板還會隱隱作痛。

  對這個滿是煞氣的男人,她深懷懼意,聽到趙雪一口一聲侯爺,她幾乎要腿軟了,她可沒忘了當初他逼著自己與趙小丫斷親,如今她是沒立場找上趙小丫的。

  趙雪看著劉彩鳳不吭聲,暗暗的擰了她的腰,帶著哭腔說︰「娘,你怎麼不說話?快跟侯爺說啊!全是誤會,咱們只是關心小丫而已。」

  劉彩鳳腰間一痛,回過了神。

  都說皇親貴戚最好臉面,四周人多,或許還有機會一爭。

  一股絕望逼得劉彩鳳只能耍賴的放聲大哭,「我不知道什麼侯爺,我只知道我要我閨女,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閨女竟然丟下爹娘上京城過好日子,不打算認爹娘了。我苦啊!怎會生出這個不孝女!」

  此時是午膳時分,易香亭的生意正好,劉彩鳳的哀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周遭響起竊竊私語,都暗暗的數落趙小丫。

  劉彩鳳心中暗喜,哭得更賣力。

  趙小丫從周屹天的身後站出來,看著哭得傷心的劉彩鳳,「娘難道忘了,在你拿走我賣身為奴的銀兩那一日,我已不再是趙家人。」

  「就算你賣身為奴,也還是姓趙,你不認我,難道不怕天打雷劈?」

  趙小丫一生乖巧聽話,興許以前會遲疑,但如今卻是不想再受委屈,逆來順受,惡心自己。

  「我相信天道輪回,報應不爽,若我真無良,願遭受天打雷劈。那娘呢?娘又得受些什麼?是不得善終,還是死無葬身之地?」

  劉彩鳳被趙小丫眼中的恨意一嚇,心里悔得腸子都青了,若早知道周屹天是京城來的侯爺,她就算是死也不會點頭讓趙小丫跟隨。

  趙小丫可以感覺自己的話音才落,原本只是耳語的議論聲就大了起來。

  當今聖上尚孝崇儉,為人子女縱使心有不服,也不敢面有不善,就怕被人說句不孝。

  今日趙小丫所言,在外人眼中已是離經叛道。

  周屹天不發一言,只是上前站在她的身旁,冷冷的目光一掃而過,四周頓時詭異一靜。

  趙雪看著眼前宛如脫胎換骨的趙小丫,難受又嫉妒,只覺顏面盡失,內心五味雜陳,一個向來被她視為塵土的死丫頭,竟有一天站在她要仰視的地方,是誰給了她底氣?

  她的目光落在一旁始終無視她的周屹天。賣身為奴?進了侯府,就算有周屹天護著,她也只是個奴才,憑什麼如此?不過是狐假虎威。

  趙雪泫然欲泣的看著周屹天,「侯爺仁慈,體恤府中奴才,但趙小丫口出狂言,不認血親,實非人也。」

  周屹天冰冷的視線直直的向趙雪射過去,「本侯爺是人?非人?」

  「侯爺自然是……」趙雪的臉驀然慘白,她記得自己剛到京城不久,雖一心撲在討好衛府上下,但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當時周屹天與侯府老夫人斷親一事鬧得滿城風雨,就連宮里都驚動,聖上卻以此乃家事為由,並未插手。

  周屹天斷親,置老夫人于不顧,如今她批趙小丫不孝、不是人,同樣的也扯上了他。

  周屹天伸出手,周岳立刻上前,將手中的劍恭敬的交到他手上。

  周屹天手腕一轉,劍鋒寒風涌現。

  「你當日與趙家斷親時,本侯爺說的話……」他看向劉彩鳳的目光似乎將她置于死地,「你莫非忘了?」

  看到寒光閃動的劍,劉彩鳳抖得厲害,瞬間回想起周屹天將木拐砸向自己時說的話,她一臉慘白,膝一軟,「候爺饒命。」

  劉彩鳳再不敢撒潑,她無權無勢,單用「不敬」二字就能讓她把命交代在這里。

  趙雪看著劉彩鳳嚇得魂飛魄散,汗流浹背,腦子飛快的轉動,上前扶估癱軟的她。

  她再愚味也能看出周屹天一心護著趙小丫,有他在,她們別想動趙小丫一根寒毛,她心有不甘,似也莫可奈何。

  趙雪忍著屈辱,看著趙小丫,「小丫,你求求侯爺,我們走就是了。」

  周屹天看向趙小丫,只要她一句話,縱使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介意見血,更別提以劉彩鳳所為,她死千百萬次都不足令人解恨。

  趙小丫微斂著眼,看著抱在一起的母女倆,想著曾經縮在角落發抖的自己,而今再也不同,雖然說不來原諒,但她也沒想致人于死地,周屹天或許對名聲視如無物,卻也沒必處添上一筆惡名。

  「你們走吧。」她的語氣如同施舍,知道這會令母女倆的心更難受。

  趙雪咬著牙,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下扶著劉彩鳳走出易香亭。

  趙小丫始終看著相扶持離去的兩人,驀然她覺得後背一暖。

  周屹天寬厚的手掌放在她的背上,無聲的安撫,她的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了笑。

  周屹天沒有看她,只是面對著易香亭的來客道︰「今日當家斷親有喜,在座所有客單全免。」

  有免錢飯菜可吃,眾人自然樂,但是這話聽來不太對勁——

  斷親還算是喜事?而且……當家?

  注意到了周屹天扶著趙小丫的手,眾人霎時明白,原來這個偶爾會出現在前堂的小泵娘不是易香亭的廚子,而是老板,是侯爺不顧身分迎娶的心上人。

  「謝侯爺、謝夫人。」不知是誰發了第一個聲音。

  隨即是第二聲、第三聲,大堂一下子熱鬧了起來,笑鬧不斷。

  此時的趙小丫不知,從今爾後京城各處都在說著侯爺與貧女相識相戀的淒美故事,各種版本都有,甚至在趙小丫買下太白樓經營,戲台上說書人講的第一個段子就是她與周屹天的苦戀,但這內容……只能說,傳言終歸只是傳言。

  「回吧。」周屹天低語。

  趙小丫柔順的點頭。

  周屹天的目光似有若無的飄向了二樓。

  離去的劉彩鳳和趙雪沒注意到一身玄色長袍的衛元召由始至終都站在二樓,居高臨下的看著底下發生的一切。

  衛元召的目光撞上周屹天不經意望來的視線,莫名的,他的心一緊,隱隱有著猜測,卻又覺得荒謬,胸口堵著一口氣,難受得近乎窒息。

  馬車一停在衛府門前,不等門房上前,衛元召已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門房驚得微退了一步,就見衛元召狂奔進衛府。

  一路上的奴僕皆驚訝地看著沒了往日斯文,直沖著正房而去的衛元召。

  衛元召此刻全然不顧奴才的疑惑、震驚與私語,一心想盡快找到宋氏。

  宋氏正在屋里與管事確認府里的食材酒水,務必做到衛元召與永樂郡主成親當日賓主盡歡。

  「娘。」衛元召喘著氣沖進了房里。

  宋氏一驚,站起身,「怎麼了這是?」她從未見過沉穩的長子有這般驚慌失措的神情。

  「娘,我——」衛元召頓了一下,目光掃了一圈屋內。

  宋氏立刻會意,讓下人都退下。

  等屋內只剩兩人,宋氏立刻開了口,「可是同兒有事?」

  前幾日召兒領著周屹天進府,將同兒親手扭進了城郊護衛營,如今過了七日,但她沒有半點同兒的消息。

  她早聽聞護衛營紀律嚴明,縱使山野之民也能磨成能上陣殺敵的好兵,只是同兒自小在衛府長大,又有老夫人寵著,從未吃苦,更別提如今春寒料峭,他承受不住也是可以預期的。

  衛元召想起前日在護衛營遠遠看到正一身狼狽地抬著豬食的衛昭同,搖了頭,「娘親放心,他在護衛營中過得極好。」

  他的話中有水分,畢竟有周屹天在,想要過得好——難。

  為了衛昭同,周屹天就算成親也日日到護衛營報到,可見衛昭同在護衛營的日子。

  他沒半點心疼,畢竟是手足,他終究希望衛昭同有一日能改過向善,將性子掰正,但如今……

  他有些復雜的看著宋氏,「娘,孩兒想問有關趙家的事。」

  「趙家?」宋氏不解,因身旁的嬤嬤也被她給遣走,所以她親自給衛元召斟了杯茶,現他暖暖身子,「怎會突然問起?」

  「就是好奇。」喝了口茶水,胃暖了,心似乎也定了,他這才繼續說道︰「娘親與趙家人究竟如何相識?」

  宋氏笑看著衛元召,這事兒她之前就提過,但是看來當時他壓根沒聽進耳里。

  不過也不怪他,畢竟都是女人家的事兒,他不感興趣也是當然的。

  「趙雪的娘親姓劉,閨名彩鳳,我與劉氏自幼便相識。她爹是光州城的屠夫,但自小家境不差,劉氏與其兄長還在你外祖父的私塾念過幾年書,只可惜她兄長不畏進,竟染上了賭,敗光家產不說,還欠下大筆外債,逼得劉氏只能嫁給城外一個山村的趙姓農戶。她成親時我還替她送嫁,她的夫君是個老實人,看得出對她極為喜愛,想來她的日子不難過。」

  衛元召的眉頭輕皺,「照娘親所言,她出嫁之後,你們應該再無交集,為何還有她對你有恩一說?」

  宋氏聞言,臉上露出一抹為難。

  「娘。」衛元召追問︰「你別隱瞞。」

  「娘也不是要瞞你。我懷著同兒那年,你爹接旨進京赴任,因我大腹便便,你又不足三歲,為免路上顛簸,當時便帶著你和你祖父、祖母暫留光州。當時大雪嚴寒,你祖父病得沒有胃口……」宋氏垂下眼,幽幽說道︰「我帶著你出門,想要找找街上可有鮮魚可買,可惜天寒地凍,沒人擺攤。

  「我轉而帶你回外祖家求助,卻不小心在途中摔了,動了胎氣,正好遇上隨著夫君進城來回娘家的劉氏。危難之時,她對我伸了援手,讓我在劉家產子,不然我和同兒可能凶多吉少。」

  想起那日,宋氏不由得一嘆,「劉氏一心幫娘,害得自個兒也動了胎氣,只是慶幸老天保佑,她身子養得好,生得倒比我還早,母女均安。」

  宋氏依稀記得自己痛得快暈過去前聽到嬰兒啼哭,還有什麼「胎記、有福」之類的話。

  衛元召聽得緊皺眉頭,大雪嚴寒還讓大腹便便的兒媳婦帶著稚子出門?他嘲弄一哼,「娘,是祖父或祖母逼你去買鮮魚才是吧。」

  宋氏神情微動,但最終淺淺一笑,柔聲說道︰「是或不是不重要,那都過去了。」

  衛元召一口氣難受的梗在心口,看來祖父、祖母許久以前就對娘親不滿,並非是在進京時才變的。

  宋氏瞞著,更多是為了這個家的平和,爹不是傻子,應該是看在眼里,所以這麼多年以來始終維護著娘親,如今他也懶得去論對錯,只是問︰「當時娘親在劉家產子,身邊可有旁人?」

  宋氏不解衛元召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怒力的回想,「劉氏的兄長欠下外債之後,因怕債主上門,拋下爹娘不知蹤跡。當時劉屠夫病得嚴重,就只有劉氏和她娘親在我身旁。」

  「娘……」衛元召為難的開口,「你肯定你當時產下的是男丁?」

  宋氏直覺回答,「我自然是肯定的。」

  「如何肯定?是娘自個兒親眼所見?」

  宋氏臉上浮現躊躇,當時產子時她暈了過去,等醒過來,孩子已經擺在自己的身旁,劉氏的娘說她生了個大胖小子,如果她生的不是男丁,又是什麼?

  「召兒,你怎麼問這等荒謬的問題?」

  衛元召沉下臉,瞪著宋氏,「看來娘親自個兒都無法肯定。」

  宋氏被衛元召看得心驚了下,「召兒,娘被你弄糊涂了。」

  「娘可知趙家有兩女?」衛元召追問。

  「自然知道。」宋氏點頭,「這些年為了感激劉氏,我都會寄些布料、糧食、補身藥材至趙家,偶爾書信往來。」

  「既是多年有所連系,劉氏長女名為趙雪,麼女呢?」

  這個問題著實問倒了宋氏,這些年與劉彩鳳書信往來,在信中只看劉彩鳳提及趙雪如何好,倒是很少聽劉彩鳳提及麼女。

  她也不是沒有問過,但她記得爹彩鳳說這孩子無續,不討人喜愛,不想多提,所以她也就沒再問。

  「娘,今日我才知,劉氏拿著你送上的布料、糧食、補身藥材將趙雪千嬌萬寵的養大,麼女卻是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就渾叫著小丫——趙小丫。」

  趙小丫?宋氏想起笑起來眯著眼的可人姑娘,竟是劉氏的麼女?她的思緒有些溷亂,明明就是溫和有禮,怎會不討人喜?她都巴不得有這麼個懂事的閨女。

  「娘,你好好的仔細想想,你產子那日可有任何不對之處?」

  宋氏再遲頓也明白了衛元召的言下之意,她搖著頭,「不可能,不可能……」

  「娘。」衛元召堅持,「仔細想。」

  「我昏了過去。」宋氏像是失了力氣,沮喪萬分,「什麼都不知道。」

  衛元召一時血氣翻涌,前所未有的憤怒襲來,「若是不知道,我就把人抓到你面前,讓你弄個清楚。」

  「召兒?」宋氏看著衛元召轉身沖了出去,心頭一驚,連忙跟在後頭急呼。

  衛元召腳步沒停,在月洞門前差點撞上剛下朝的衛閣老。

  「毛毛躁躁成何體統!」衛閣老不由得輕斥。

  衛元召欲言又止的看了衛閣老一眼,最終只是雙手一拱,飛快的奔離。

  衛閣老皺著眉頭,他從未見過這孩子如此急躁,隨後看到宋氏跟著跑出來,他立刻手一以伸,扶住了她,「這是怎麼了?一個個的都不成體統。」

  「老爺。」宋氏只覺心慌意亂,反手捉著衛閣老,「召兒方才跟妾身說了些奇怪的話,妾身越想越不明白。」

  衛閣老挑了挑眉,安撫的拍了拍宋氏的手,「無事,你慢慢跟我說說,天大的事都有我呢。」

  宋氏被衛閣老堅持扶進房里,定下心之後,終于將當年產子一事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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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3:03 PM

【第二十章】身世大白

  在昆陽侯府等了好一會兒,衛元召一看到慢條斯理出來的周屹天,立刻問︰「人呢?」

  周屹天的神情淡淡,「誰?」

  衛元召的嘴張了張,心情復雜,「小丫。」

  「她歇了。」

  衛元召皺眉看著外頭,太陽才西下,時辰尚早,這就歇下了?

  「等你成親便知道了。」

  周屹天淡淡的一句話令衛元召氣得快要吐血,「周屹天,你不是人!」

  上茶的周岳看衛元召一臉氣急敗壞,心想自己的主子果然是高人,連溫文儒雅的衛大人都快被他氣瘋了。

  周屹天喝著茶,冷眼看著氣惱的衛元召。

  「我派人去找趙雪和她娘,你——」衛元召心里憋得慌,吸了口氣,好不容易將氣給壓下,「你讓小丫到衛府一趟。」

  若今日沒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他無法入眠。

  「你先回吧。」周峻天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將杯子放在桌上,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周屹天!」衛元召氣得瞪著周屹天的後背。

  周岳對衛元召不由心生同情,上前輕聲說了句,「衛大人放心,只要是對夫人好,我家爺都會做的。」

  趙小丫與周屹天成親之後,奴才們都改口叫夫人。

  衛元召聞言怒火稍消。

  周岳又補了句,「大人可以派人上永安坊瞧瞧。」

  衛元召眼楮一亮,他原本擔心找不到劉彩鳳的落腳之處,周岳這麼說,他還管什麼不明白的,立刻離開侯府。

  回到正房的周屹天脫下沾了寒氣的外袍,在爐邊站了會兒,這才上了床。

  趙小丫動了下,周屹天手一撈,將人給摟進懷里。

  她迷迷糊糊的在他懷里找了個舒適的位置,帶著睡意問道︰「衛大人何故前來?」

  「邀你上衛府做客。」他用了做客二字,趙小丫是他的人,跟衛家沒有關系,他低頭親了親她的臉頰,「你喜歡衛夫人嗎?」

  她窩在他的懷里,雖不懂他為何會突然有此一問,但還是老實答,「喜歡。」

  他的手模著她露在錦被外的圓潤肩膀,觸感極好,令人想要咬上一口,「如果她是你娘,你開心嗎?」

  她忍不住失笑,這會兒終于瞎開眼楮,抬頭看著他的黑眸,「這是怎麼了?想讓我認義母?」

  「在漠北,看到你信中及提及趙家所施恩之人是衛夫人後,我便派顧良回山村去了趟。」

  周屹天不會無緣無故提及不相干的事物,趙小丫坐起身,將衣裙穿回身上。

  周屹天撇了下嘴,若能選擇,他情願與趙小丫窩在床上,但他知道自己離京在即,事情越快解決越好。

  他翻身離開床鋪,大步走到外間。

  隨意的將黑發盤在腦後,趙小丫也跟著出來。

  聽到腳步聲,他微側過身,對她伸出手。

  趙小丫一笑,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你才是衛閣老和衛夫人的骨肉。」

  察覺掌心里的手一僵,他用力握緊,「說來難以置信,但卻是事實。你出世那日,劉彩鳳拿自己的兒子把你換了。」

  趙小丫一時震驚,只能瞪大眼看他。

  他把玩著她的手,沒有說話。

  趙小丫的心突然頓了一下,有種窒息的感覺,「是……真的?」

  周屹天點頭,伸手將她抱在懷中。

  她靜靜的任他摟抱,久久才道︰「你知道很久了?」

  「此次回京前才知。」周屹天微推開她的臉,「可會怪我隱瞞?」

  敝嗎?她想了一會兒,對親情,她本就沒有期望,她的心始終只系在周屹天一個人身對于彷佛平空出世的親爹、親娘,她心中沒有太多喜悅,只是吃驚——

  是多狠的心,才能拿自己的親子去換別人家的女兒?

  「你急著跟我成親,便是因為你知道了我的身世?」

  周屹天微愣了下,最終在她明亮的目光下點了點頭。

  「為什麼?」她不懂。

  「你是我的。」他烏黑的眸子盯著她。

  如此霸道……她忍不住失笑,他從不說愛,但是她知道他的愛比任何人都濃烈。他應該是怕她有了衛家後,就不會像以前一樣眼中只有他。

  「不論我爹娘是誰……」她反手抱住了他的腰,「我都是你的,只會是你的。」

  千言萬語,只一句便已足夠。

  衛府不若侯府氣派,但是亭台樓閣林立雅致,掌燈時分,在回廊微亮的光暈中別有一番文雅優美。

  通往正堂的積雪清理干淨,露出方便行走的青石板,再再顯示衛府的主子日子過得精細。

  趙小丫看著眼前的朱紅大門,有片刻失神,但是熾熱的溫度從緊握的手中傳來,讓她回過神,她抬頭對周屹天露出了抹笑。

  親人什麼的,有很好,沒有也無妨。在她的心中,所謂的爹、娘都不若眼前的夫君重要,他們才是彼此最重要的親人。

  門房見到來人,立刻要去通報。

  周屹天制止了門房,淡淡看著十數個奴僕離了正房一段距離守在外頭,他直接大步走了進去。

  門房一驚,伸手要攔,卻被周屹天一個眼刀給震得留在當場。

  廳堂內,劉彩鳳披頭散發有些狼狽,趙雪則是在一旁哭得委屈。

  劉彩鳳瞪著宋氏,她從未告訴旁人,打小她最討厭的人就是這女人——宋彤。

  有個有學問的秀才爹,娘親溫柔婉約,只有一個閨女,精心養育,早早就定下個好親事。

  而她卻出身屠夫家,唯一能比拚的不過就是家中有點銀兩,最後她卻連這一點都失去。

  她嫁進山村,而宋氏卻嫁給青梅竹馬,進京享福。

  多年未見,兩人年紀相當,曾經她自傲足以跟宋氏一拚相貌,但今日一見,她心中怨恨。

  宋氏年輕貌美,一如當年,而她卻被山村的生活折磨得鬢角發白,眼角皺紋橫生。

  「宋彤,算我瞎了眼。」劉彩鳳恨恨的指著宋氏,「當初就不該救你,該讓你死在雪地里一了百了。把我捉進衛府?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不成?」

  宋氏的臉皮從年少便薄,被這麼指責,臉又紅又白,想要開口質問,偏偏原該在護衛營的同兒突然返家,人就坐在一旁,她如何能開口?承認自己確實偏向長子,私心想要相信召兒所言,但……

  宋氏最終只能緊握顫抖的手,隱忍的看向自己的夫君。

  衛閣老抿著唇不發一言。

  當年宋氏產子凶險,昏迷過去,事實如何只有劉家人知情,就算如今劉彩鳳在跟前,他們問得再多,只要劉彩鳳一口咬定不是,他們也無處可查。

  雖說他也喜歡趙小丫這個姑娘,但是召兒所言太過荒謬。

  偷梁換柱,懷胎十月,如何能舍?

  他的目光落在劉彩鳳身上,雖宋氏提及幼時曾在私塾遇見,但他對此人並無一絲印象。

  劉彩鳳對上他的目光,哭得更是淒涼,「衛大人,這都是什麼事?我就是上京來看看我家阿雪,卻被衛府的家丁抓傷,你可得為我做主。」

  她直接拉開衣袖,露出上頭的紅腫痕跡。

  衛閣老眉頭輕皺,基于禮教,移開眼眸,看向衛元召,「到底怎麼回事?」

  衛元召怒不可遏的瞪著劉彩鳳,「若你不逃,我何必讓人將你拿下?少拿恩情說事。老實交代,我娘親生產那日,真的生的是男胎,而不是女娃?」

  劉彩鳳的心一個咯 ,隨即像是瘋了似的吼道︰「這說的是什麼話?宋彤生的就是個兒子,手腕還有胎記,我記得牢牢的。」

  「那你呢?」衛元召追問︰「同一日產子,你又生下什麼?」

  劉彩鳳又哭又吼,「宋彤生子的那日,我為了幫她,害得我自個兒也提早生了,傷了身子,再也生不出孩子,你們衛家還好意思提這事兒!我就生了個女的,一個賤奴,下賤胚子!」

  衛元召氣得滿臉漲紅,姑且不論趙小丫是否真是自己的親妹妹,單聽她這樣辱罵就讓他想甩她一巴掌。

  原本坐在一旁滿臉不快的衛昭同再也忍不住,用力一擊桌面站起身。

  一聲巨響令衛閣老不快的斥了一句,「你這是做什麼?沒有規矩。」

  「沒規矩的是他!」衛昭同指著衛元召的鼻子大吼,「你怎麼不罵他?他說的是什麼話?言下之意是說我不是娘生的,是這個下賤村婦生的?」

  劉彩鳳的哭聲一頓,最後哭得更大聲。

  衛元召的太陽穴隱隱抽痛,唇抿了抿,最終老實回答,「我確實這麼以為。」

  衛昭同的怒火爆發,七日前他被扭進護衛營,做的是最低下的火頭兵,成天疲累狼狽,好不容易今日突然被交代可以返家,他興沖沖的回府,卻連換身衣服、好好吃上一頓的時間都不給,直接被拖到廳里,聽著衛元召說自己是低賤村婦所生。

  「衛元召,我忍你很久了。」衛昭同赤紅著臉,「我今天一定要打死你!」

  看到他像瘋了似的沖向衛元召,宋氏驚得倒抽了一口氣。

  衛閣老站起身,正要斥責,卻見一道黑影從門外而來。

  衛昭同慘叫一聲,跌坐回椅子上。

  轉瞬間的變故令廳內詭異一靜。彷佛無事發生的周屹天淡淡的轉過身,走到門口小心翼翼的牽著趙小丫走了進來。

  劉彩鳳在看到周屹天時,眼淚已嚇得流不出來,再看到進門的趙小丫,臉色一下慘白。

  宋氏一看到趙小丫,心頭一陣激動。

  趙小丫目光對上宋氏,看著她眼中水光閃動,不由得心中一軟,對她一笑。

  宋氏一見眼淚便落了下來,就算趙小丫不是她的閨女,但終究是個極好的善良姑娘。

  周屹天掃過廳堂中的每張臉,最後落在衛元召的臉上,冷冷一哼,「沒用。」

  衛元召瞪了他一眼,「你有用的話你倒是說說,如何讓她老實交代?」

  「打就成了。」周峻天可不興那套君子動口不動手。

  衛元召聽他說得理所當然,一時啞口。

  「衛閣老。」周屹天將衛小丫扶坐到一旁,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不如稍待片刻,等人都來齊了再說吧。」

  他那氣勢彷佛這里是侯府而不是衛府。

  衛閣老眉頭微皺,但礙于周屹天的身分,終究是忍了下來。

  趙小丫端坐在椅上,正好看到對面痛得縮著身子捂著肚子,卻還是狠狠瞪著周屹天的衛昭同。

  看他一身狼狽,趙小丫的心一陣波動,想起上輩子自己被推落水中——那時衛昭同應該是知道自己的身世才會對她痛下殺手,想要來個死無對證。

  這便解釋得通,她在京城安安分分多年,並無樹敵,就是個不起眼的人物,卻偏偏在遇上趙雪和劉彩鳳之後死于非命。

  她悄悄將自己的手塞進了周屹天的掌心之中,因見到衛昭同而起的紛亂心思緩緩的平復下來。

  衛元召雖然對周屹天隱瞞眾人急著娶趙小丫進門一事有氣,但見他一來就震懾得劉彩鳳和趙雪連哭都不敢哭出聲,衛昭同也縮著脖子做人,耳根子清靜多了,頓時說話口氣也好了些,「還有誰會來?」

  周屹天握著趙小丫的手輕捏著,連眼神都不給一個。

  衛元召翻了個白眼。

  宋氏擦了擦自己的淚,目光有著茫然,一時不知該去問衛昭同傷勢,還是去拉趙小丫好好說上幾句話。

  看出她的坐立難安,衛閣老嘆了口氣,想安慰,終究還是選擇沉默,如今他的心也是亂趙小丫猜到等的人是趙老爹,但最後才知,她的思慮還是不及周屹天。

  眾人等來的不只趙老爹一人,而是三人。

  劉彩鳳看到被抬進屋的趙老爹,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趙雪則是在看到跟在趙老爹身後,沒有規矩四處抬頭張望的李虎母子時,臉色一白。

  李大嬸看到她,雙眼恨恨的瞪住她,巴不得在她身上瞪出兩個窟窿,要不是有顧良攔就上去給她兩巴掌了。

  「說吧。」周屹天沒理會神色迥異的幾人,徑自說道。

  被放下的趙老爹掙扎著跪了下來,老淚縱橫,「是我的罪過,是我失心瘋,我該死。」

  宋氏只在劉彩鳳成親時見過趙老爹一次,如今多年過去,她早已不復記憶,正要開口卻被冷著臉的衛閣老制止,她只能默不吭聲。

  「我叫趙明,當年我們確實換了兩個娃子。」

  「死老頭,你胡說什麼!」劉彩鳳撲過來捶打趙老爹,「我跟你拚了,今天咱倆都別活了!」

  趙老爹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跌倒在地。

  彼良上前輕輕一拽,就把劉彩鳳給揮到一旁。

  劉彩鳳吼道︰「他胡說八道,他瘋了!」

  衛昭同慘白著一張臉,看著眼前一切,覺得自己的世界逼近崩潰。

  趙老爹淚流滿面,艱難的爬起來,給衛閣老和宋氏磕頭,「那天孩子幾乎同時出世,但……」他看著一臉震驚的宋氏,說道︰「夫人昏了過去,我們一時鬼迷心竅才把孩子給換了。」

  衛閣老神色復雜,「那可是你趙家的男丁,你如何舍得?」

  趙老爹泣不成聲,「我沒出息,生了孩子也是跟著我過苦日子,但是跟著大人不一樣。大人學問好,還要進京當大官,孩子養在大人家里肯定比在村子里長大強。」

  衛閣老氣得一張臉漲紅,想他聰明一世,竟然連自己的孩兒被偷天換日都不知。

  他的目光落在趙小丫身上,卻看見她眼楮看的不是他這個親爹,而長跪地痛哭的養父。

  他的心一陣抽痛。

  趙小丫憐憫的看著趙老爹,如今終于明白為何他看向自己的眼神總是復雜,老實了一輩子的人,換了別人家的孩子,這事兒是他這輩子壓在心中永遠搬不開的大石。

  「不是!你們胡說八道,你們才不是我爹娘!」衛昭同瘋了似的跳起來,向趙老爹揮拳。

  「來人啊,把……」衛元召頓了一下,「二爺拉開。」

  外頭的護院進來,架開了衛昭同。

  趙老爹悲哀的看著拚命掙扎的他,「當初你姥姥說,你手腕上有個紅色胎記,將來必是個有福之人。」

  宋氏再也坐不住,猛然站起身。

  她記得她痛得快要暈過去時,確實聽到胎記、有福之人這幾個字,而那時她的孩子還沒出世,醒了之後看到衛昭同身上的胎記,她沒多想,只以為趙家閨女身上也有胎記罷了。

  衛昭同看里宋氏的舉動,一時忘了掙扎,在他印象之中,宋氏總是溫順優雅,從未失態。

  「夫人。」衛閣老也跟著站起身,扶住了宋氏搖搖晃晃的身子。

  「小……」宋氏忍著情緒開口,卻叫不出口,若這真是她的閨女,她的閨女竟然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這叫她情何以堪?

  「你身上可有胎記?」

  趙小丫看著宋氏,實在不忍見她一臉自責內疚,眼眶忍不住紅了。

  「無。」周屹天冷冷的聲音丟了過來。他是她的夫君,她身上每一寸他都看過,並無胎記。

  宋氏雙手握拳,沖到劉彩鳳的面前揚起手狠狠的甩了她一巴掌。

  劉彩鳳吃痛,一臉驚訝。

  宋氏這輩子從未發過脾氣,如今卻是巴不得殺了眼前人,反手又是一掌。

  「你瘋了!」劉彩鳳吼道。

  「我是瘋了!」宋氏回吼,「你喪盡天良,換了我女兒!我昏過去前,你先我產子,我聽到你娘說了胎記,說孩子是個有福之人。」

  劉彩鳳渾身一僵。

  衛閣老上前一把將宋氏給護住,並道︰「來人啊!把這對毒夫毒婦給綁了,送到大理寺法辦。」

  劉彩鳳掙扎著要逃,但幾個奴僕進來將她壓制住,趙老爹則是一臉認命的任由他們處置。

  雖說兩人是罪有應得,但看到趙老爹不良于行卻被拖著出去,趙小丫的心還是悶痛了下。

  趙雪縮在柱子旁,心中不甘又恐懼的看著爹娘被拖了出去。

  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向來看不起的趙小丫竟然是衛閣老的親女,被她爹娘心狠的換了。

  「不可能——爹、娘!」衛昭同吼道︰「我才是你們的兒子,我才是!」

  衛閣老閉了下眼,養了十數年的孩子,說沒感情是假的,但一想到自己護養著衛昭同成長,衛昭同的親生父母卻虐待他的孩子,連個正經名字都不給,他現在連看衛昭同一眼都覺得心痛。

  「把二爺帶回屋去。」衛閣老發話,他會處理衛昭同,但不是現在。

  衛昭同不甘不願,大吼大叫的被拖離廳堂。

  宋氏走到趙小丫的面前,哭著一把將人給抱進懷里。

  周屹天原本握著趙小丫的手一空,眉頭幾不可察的輕皺了下。

  趙小丫靜靜的被宋氏抱著,聞著宋氏身上飄來的馨香,耳里聽她哭得心碎,這是娘親——

  原來這便是娘親的味道。

  到底是血脈至親,她的眼眶也不由自主的泛紅,掉下了眼淚。

  衛閣老滿懷愧疚,熱切的凝視自己的妻女,上前將手放在兩人的身上,最後也沒忍住,激動的將兩人都摟在懷中。

  周屹天的神情又冷了幾分,看到衛元召也紅著眼上前,再也不忍了,站起身一手擋住衛元召,一手將趙小丫拉回自己身邊,「還有外人在。」

  眾人這才記起跟著趙老爹前來的兩人。

  李大嬸被方才廳堂里上演的大戲弄得傻了眼,現下回過神,忙拉著李虎進屋。

  「大人。」李大嬸頭一回進京,看著衛閣老也害怕,拉著李虎跪下來,「這是我兒子李虎,我是帶他來找兒媳婦的。」

  衛閣老的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李大嬸記得帶她來的大漢交代過,手忙腳亂的翻出衣襟內已經捏得皺巴巴的一張紅紙,「這是我兒子跟趙雪的婚書。」

  趙雪瞪大了眼,「你說謊,我們根本就沒成親,哪來的婚書?」

  「都睡在一張床上了,還裝什麼裝。」李大嬸對著趙雪可沒好臉色,想她將大把銀子給了劉彩鳳,誰知道媳婦跑了,這幾年她可沒少被人取笑,這次打定主意一定要將趙雪給帶回去。

  「那是假的!」趙雪吼道。

  衛元召接過來看,上頭確實是趙雪的名字,至于是真是假倒是不知,他並沒有看過趙雪的字。

  此時周屹天在一旁開了口,「原本他們對小丫下藥,要壞小丫的名聲讓她嫁給李虎,是小丫命大逃過一劫,與我進了京,不然如今小丫可就嫁給李虎了。」

  衛元召難得聽周屹天說這麼一長串話,這字字句句令他怒火中燒。

  衛閣老和宋氏的臉色也不好。

  「是真的。」衛元召將婚書交給李大嬸,「既是你李家人,你把人帶走吧。」

  李大嬸一樂,拉著李虎站起身。

  趙雪顫抖的看著兩人靠近,正要逃,卻被李大嬸一把捉住。「你這個賤蹄子,現在還想跑!」

  「媳婦兒、媳婦兒。」李虎拉著趙雪傻乎乎的叫著。

  趙雪驚慌失措的看向趙小丫,「小丫,救我!」

  趙小丫有些驚訝她竟還厚著臉皮向自己求助,輕輕的反問一句,「當初你不救我,如今我為何要救你?」

  趙雪心底一涼,想要掙扎,但是李大嬸的力氣比她大得多,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她耳朵嗡嗡作響,痛得她差點暈過去。

  「顧良。」

  在門外的顧良上前,「侯爺。」

  「就當本侯爺賞賜,送他們回去。」周屹天的口氣沒有半點溫度。

  彼良知道周屹天的言下之意是不想再看見趙雪出現在眼前,立刻稱是,轉身出去。

  「我的閨女,你受難了。」宋氏模了模趙小丫的臉,滿臉的心疼。

  自己確實受難了,可是看著宋氏,趙小丫卻什麼都不想再說。

  說到底,宋氏心里該是比她更難受。

  宋氏抱著她,內心一陣痛苦與不舍,連忙拉著趙小丫的手,「都這個時辰了還未傳膳,你該是餓了。」

  趙小丫還未開口,周屹天已經先答了句,「我們在侯府用過了。」

  宋氏微愣了下。

  趙小丫無奈的看了周屹天一眼,柔聲對宋氏說道︰「確實用過了,不過還是可以陪娘和爹吃一點。」

  宋氏激動的和衛閣老對視了一眼,嘴里直說著好閨女,連忙吩咐下人擺膳。

  衛元召聽到趙小丫叫爹娘,心里也是一陣激動,「小丫,我是哥哥。」

  周屹天面無表情的看著衛元召。

  衛元召故意視而不見,期盼的看著趙小丫。

  趙小丫的求生本能向來挺好的,她已經不顧周屹天的意願留在衛府用膳,再叫衛元召一聲哥哥,只怕倒楣的不單是自己,衛元召也不會好過。

  「兄長。」她不親不疏的叫了一聲。

  衛元召雖不滿意,但也只能勉強接受,他不悅的目光對上周屹天,「你急著娶小丫為妻,就是怕我們衛家跟你搶人,你真的不是人。」

  周屹天的回應只是高傲的掃了他一眼,半點不見心虛。

  衛閣老也品出了點道理,恨恨的看著周屹天,他的閨女沒在家中住餅一日,就成別人家的了。

  察覺了衛閣老憤憤的眼神,周屹天只是喚了一聲,「岳丈。」

  衛閣老氣得一口老血梗在喉中。

  周屹天揚了下唇角,衛閣老雖不古板,但畢竟有文人作風,他很清楚自己肯定不會是衛家老倆口心目中的女婿選擇,只能先下手為強。

  用完膳,在宋氏不舍,衛閣老、衛元召憤憤的目光下,周屹天直接帶走了人家的閨女。

  畢竟閨女如今已成親,是周家人了,縱是不甘,也只能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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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dj01 發表於 2022-6-12 03:05 PM

【尾聲】善惡終有報

  周屹天在衛元召與永樂郡主成親後便押糧離京,回漠北。

  送走周屹天後,趙小丫還是心軟,去了趟衛府,開口替趙老爹求情。

  趙老爹被送離京城,離去那日得了一筆趙小丫派人送來的銀兩,讓他哭得老淚縱橫。

  劉彩鳳最終受了笞刑,還未受完便已沒了聲息。

  趙雪被帶回光州的路上不甘心的逃了一次,被李大嬸抓回來狠狠的打了一頓,足足躺了三日,醒了之後竟雙耳失聰。

  趙雪再不甘,如今也只能乖乖的留在李家過日子。

  她並不知自己因失聰一事,令周屹天改了主意,僥幸的留了一命。

  衛府未將此事牽扯上衛昭同,衛閣老還是依原意讓他回護衛營磨練。

  衛昭同一聽,立刻氣得找上衛老夫人,誰知面對的卻是衛老夫人的一陣咒罵,平白無故幫人家養了孩子,這對她而言是極大的恥辱。

  衛昭同看著衛老夫人的嘴臉,一時氣憤,轉身離家,直到這個時候他都還沒覺悟自己已經不是衛家二公子了。

  衛閣老平空多出了個閨女一事終歸沒瞞住,惡毒易子一事瞬間傳遍了京城。

  平時與衛昭同稱兄道弟的人一下子全都消失,衛昭同離了衛府,日日藉酒消愁,只覺得一日他喝得醉醺醺,搖搖晃晃的走在街上,迷糊間看到侯府的馬車,忙大叫,「趙小丫,你給我滾下來!」

  坐在馬車里的趙小丫原不想理會,但衛昭同不顧死活的硬是擋在車前,此匆馬車在石橋之上,進退兩難,逼得她下了馬車。

  趙小丫看著四周,有片刻的失神,她也曾經走上這座橋,但最終……

  她看向衛昭同,她已不同,而他呢?還會選擇上輩子的路嗎?

  「二爺攔路,不知所為何事?」

  趙小丫一聲二爺如同一根針,直刺衛昭同的心窩,令他疼痛難以忍受,「趙小丫,不,我現在不該叫你趙小丫,應該叫你衛煦。煦,暖也,你是衛家的太陽,我則是衛家的渣滓。你肯定很得意,作夢都會笑醒吧!本是個下賤胚子,如今卻搖身一變成了京城貴女。」

  「二爺醉了。」趙小丫沒有看他,移步走到橋邊,低頭看著底下的流水,「回吧。」

  衛昭同漲紅了臉,這段日子的失意,從雲端掉落至塵土中,全都是因為她。若是沒有她,他還是衛閣老的次子,衛府的二爺。

  他猛然對她伸出手,往她的背後一推。

  趙小丫早有防備,往旁邊一閃。

  衛昭同沒料到她會閃躲,自己落入水中。

  杏兒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忙走到趙小丫的身旁。若是夫人掉入水中有萬一,她只能拿命跟侯爺交代。

  趙小丫看著在水面浮沉掙扎的衛昭同,眼底閃過殺意,就在善惡一念間,終究喚了口

  氣,沒制止馬夫下去救人。

  趙小丫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派人送衛昭同去醫館,至于日後人是死是活,與她無說。

  遠在漠北的周屹天看著面前的沙盤,聽著顧良說話。

  「如今衛昭同落水受了風寒未癒,租了間破屋子住著。」

  周屹天面無表情,將自己手中都護府的紅旗插上關外鐵勒部落,淡淡丟了一句,「既是病了,就讓他好好病著。」

  彼良明白這句話背後的含意,領命退了出去。

  周屹天的目光停在一旁書案上的信,想起趙小丫的笑容,眼中隱隱有了愧疚之意。

  快了!他在心中喃道︰我必凱旋,你安心等我。

  棒月,大軍直入鐵勒部落,部落降。

  歷時年余,漠北十三部歸順,周屹天率領軍隊凱旋返京。

  趙小丫看到入門熟悉的高大身影,露出一抹他熟悉的笑。

  他看進了她的眼里,「我回來了。」

  她奔進他的懷里,他伸手緊擁住她。

  一眼萬年,終此一生纏繞他的心,非她莫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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