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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3 PM

露茜 -【奪寶奇家之一】小偷與王爺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她是江湖中名聲響叮噹的「飛天小神偷」
世上只有她不想要的東西,沒有她偷不到的東西
這回她奉師祖爺爺之命,進宮偷取皇上的「祕寶」
卻被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暗箭壞了事──
這一箭不但射落了她小神偷的一世英名
還害她身受重傷,被那個旭王爺給逮個正著!
算了,當偷的,既然被逮到了就得認命點
就算他藉口幫她上藥,卻趁機把她身子看光光
也得咬牙把屈辱吞進肚裡,吭都不能吭一聲……
想她天賦異稟,自小偷遍大江南北未曾失手過
但在遇上他之後,她就開始衰事一樁接一樁
先是爬牆逃命卻掛在牆上動彈不得,差點曬成人乾
接著惹來刺客追殺,搞得她舊傷未癒又添新傷
最可惡的是他竟對她下藥,真是「偷落平陽被王爺欺」!
哼!他跟她耗了這麼久,不就是要利用她去偷東西嗎?
說好了只要她完成交易,他們之間就再也無瓜葛
怎知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後,她卻心心念念的都是他……

【出版日期】 2011年08月04日

【出版社名稱】 桃子熊工作室(禾馬)

【書系及編號】 水叮噹T1063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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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3 PM


楔子

  在某座遙遠的、遙遠的、遙遠的深山絕領之中,有四個仙風道骨的身影正圍聚盤坐在懸崖峭壁頂端一面巨大的墨黑色岩盤上,四周雲霧繚繞,山嵐縹緲,松濤陣陣,仿若天地精華之氣盡藏聚於此,而四個人正激烈的爭辯著──

  「哼!說到要如何得到天下至寶,那當然就得用『偷』的!神不知鬼不覺,又不必去和別人爭得頭破血流,那是凡庸之輩才會做的野蠻事。」

  「算了吧!像隻老鼠一樣去偷東西哪登得上什麼檯面?『騙』才是最高明的技巧,用的是腦子,將各種騙術發揮到淋漓盡致,才是最高段的取寶之法!」

  「呿!什麼偷的騙的?你們這些小鼻子小眼睛、小腸小肚、小裡小氣的糟老頭,簡直一個比一個更像娘兒們,既然要奪寶就不必怕別人知道,一定要光明正大用『搶』的!爽快俐落!毫不拖泥帶水!」

  「嘖嘖!果然是沒腦袋的野蠻人才講得出這種沒腦袋的話,光用偷的、騙的、搶的有啥了不起?得再加上一些奇特的技巧,比如說我天下第一的易容術,就連至親家人也絕對看不出任何破綻,佐以純熟精湛的演技,便足以瞞天過海,想要輕輕鬆鬆得到天下至寶又有何難?」

  四個人爭來吵去,互相挑剔另外三人的毛病,誰也不讓誰,都堅持自己的功夫是最高明的奪寶之法。

  「那不然我們來場比試嘛!」突然有人說了。

  「嘎,又比?我們上一次的比試把江湖惹出了什麼樣翻天覆地的大麻煩,你們是忘記了嗎?」

  「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那些江湖人也從沒把我們放在眼中,我們只是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是他們玩不起就惱羞成怒,大不了我們再換地方住嘛!」

  「沒錯!天下之大還怕沒我們的容身之處嗎?」有人附和了。

  「好!那就不廢話,比就比吧!管那些江湖人做什麼,我就不信他們有什麼天大的本領能夠把我們怎麼樣!」

  他們本來就是江湖的邊緣人,既沒設立門派也沒什麼好名聲,只憑他們高超的技巧行走江湖。然而對江湖各門派而言,他們這些偷騙搶拐的手段根本稱不上什麼硬底子真功夫,江湖人從來不承認他們的地位,把他們視為只會無端惹事的一群鼠輩,對他們引以為傲的功夫技巧更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甚至比那些使毒的和使暗器的門派更加不入流,更難登上檯面。

  所以他們對江湖人從來沒什麼好感,也不屑與之為伍。

  「呵呵,大家先稍安勿躁。」提議比試的人又開口了,「既然大家決定要比,那我們這次就來點不一樣的。」

  「不一樣?怎麼個不一樣法?」其他人異口同聲問著。

  「我們都爭這麼多年了,也還是爭不出什麼高下,這次我們就別親自上陣,而是派出我們最得意的徒弟或徒孫來代替我們比試,你們以為如何?」

  「喲!這點子聽起來似乎還不錯!」

  其他人也一致附議,顯得興致勃勃。

  「既然決定了,那這次的目標是什麼?」

  「就那個吧!」

  四人互相看了看,非常有默契的立即會意──

  「啊,那個啊……」

  「說得也是,可以證明誰最厲害的,也只有那個了……」

  「那就決定是那個了!」

  四人迅速達成共識,全都滿意的笑了。

  「按照慣例,能夠將寶物毫髮無損送到指定地點的人就是最終贏家。」

  「呵呵,大家就各憑本事了,這次一定要分出個勝負!」

  四人滿佈皺紋的臉上笑得更加興致高昂,全都一臉摩拳擦掌、迫不及待備大鬧一場的興奮神色。

  然後各自對其他人使了個眼色,二話不說,迅雷不及掩耳之間,突然咻咻咻咻的四聲齊發,四條人影像四道狂風似的很快消失在山巔頂端——他們準備去找代替他們比試的徒子徒孫人選啦!

  於是,江湖上另一場腥風血雨……啊,不是,是偷騙搶拐的戲碼正式上演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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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4 PM


第一章

  熱鬧的大街上,各種商家攤販取雙集的市集中心,人潮熙來攘往,小販此起彼落的叫賣吆喝聲不斷,顯得熱鬧而生氣盎然。

  這是個和平且國泰民安的時代,民風開明,到處可見仕女們輕搖著薄紗小扇、踩著優雅的步伐優閒走過大街,粉妝明亮,笑靨甜美,步搖懸墜,衣飾華麗,談笑聲宛如銀鈴輕響,畫面美麗而愜意。許多文人雅士在大街各家茶樓或酒樓上談笑風生,偶爾低頭看向大街上的仕女們,高聲吟誦詩詞,好不風雅。

  在熱鬧市集的另一頭,人潮沒那麼多的一條小巷弄路口,一個豆腐羹小攤位用棚架簡單搭置在街角,一張方桌湊合著幾張椅子就是臨時的食用處,一位老婆婆握著一柄大湯勺,在蒸騰滾沸的大鍋裡不斷攪動著羹湯。

  三三兩兩的客人來去,生意不是挺好,此刻座位上有兩個不認識的人同桌共食,反正只是為了填飽肚子,彼此之間也沒有交談,只是默默的吃著羹麵。

  其中一個彪形大漢唏哩呼嚕的吞下三大碗羹麵之後,站起身,看也不看老婆婆一眼就轉身踏步離去。

  「啊?這位客倌,您還沒給錢哪!」老婆婆趕緊喊道。

  「給錢?給什麼錢?」大漢回頭,臭著一張醜臉,沒好氣的回道。

  桌邊另一個長相清秀,身材嬌小,僅是素衣打扮的姑娘從麵碗中抬起頭,看向大漢,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輕眨了下,咬著麵條,默不作聲的看著眼前發生的白食事件。

  老婆婆放下湯勺,抹著手趕緊追到大漢身邊,「這位大爺,您剛剛吃了三碗羹麵,錢還沒付哪!」

  大漢臉更臭了,「呸!這麼難吃的羹麵還要我付錢?萬一讓我吃壞了肚子肯定要找妳負責,我沒有叫妳給我醫藥費去看病就夠仁慈了,還要付什麼錢?我……嗝!」

  他說著忽然打了個飽嗝,完全推翻他剛剛所說的話,教他一時發窘,臉皮扭曲了下,微微漲紅了臉。

  「大爺,我這是小本生意,您行行好,還是付錢給我吧!我兒子過世得早,我還有兩個孫子要養哪!」老婆婆苦著一張臉拉住他的衣袖,只在意他還沒付錢給她。

  大漢惱羞成怒,一揮手打算甩開老婆婆,但老婆婆憑著一股意志力,死命拉住他的衣袖,不斷哀求:「大爺,您行行好,行行好啊……」

  他火氣更甚,扭曲著臉皮怒叫:「妳這臭老太婆……放開我!」

  他更用力的甩手,甩開老婆婆的拉扯,然後掄起拳頭就要往老婆婆身上揮去──

  一切都發生在短短兩次眨眼之間。

  「呀?」老婆婆失聲驚叫。

  啪!

  大漢感覺自己好像沒打到東西,揮出去的拳頭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反彈回來所發出的聲響,他正感到怪異,就看到老婆婆瘦弱的身子竟然已經被他打飛了出去。

  「啊?」

  老婆婆驚嚇的叫著,身體被一股力量往後拉去,剛剛大漢的拳頭分明沒打到她,她為什麼會往後飛去啊?

  她的視線突然從平視轉為仰視,直到她驚懼大睜的雙眼看見一隻鳥從頭頂飛過,她才明白自己已經倒下來了。

  「哎呀!痛死我啦!」一個清亮的嗓音突然自她身後響起。

  老婆婆回頭,詫然發現她身後竟然有另一個嬌小的身影,顯然就是護住她往後仰倒的身形,讓她沒有受到半點傷害的人。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沒有被打到,人卻往後倒去,而且身下還壓著一個小姑娘?

  大漢同樣詫異的看著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小姑娘,她剛剛不是坐在位子上吃麵嗎?怎麼一眨眼就已經擋在老婆婆身後了?他連她什麼時候移動的都沒發現。

  兩個當事人,一個感到怪異不已,另一個則有些頭昏眼花。

  「老婆婆,妳沒事吧?」冉飛生將老婆婆扶站起身,關切的問著。

  「沒……沒事……」老婆婆有些頭暈,畢竟年邁,剛剛的撞擊力道雖不大,但還是教她感到有些暈眩。

  想到剛才的狀況,老婆婆立即關心的對冉飛生問道:「這位姑娘,妳呢?妳沒事嗎?」

  「呃?」冉飛生愣了下,「啊,對,應該有點痛……有點痛才對,但是沒事,沒事,我身強體壯,武……不是,是我身體很好,很健康……」

  她邊說邊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腰與手臂,證明自己有撞到但沒受傷,只是說話語無倫次的,教老婆婆不禁眼露擔憂的看向她,她該不會撞到了腦子,犯傻了吧?

  「我真的沒事,老婆婆,妳不用擔心。」冉飛生保證道,一雙杏眼閃亮亮的。

  看著那一雙像星星般的閃亮眼眸,教人打心裡對這雙眼睛起了信任感,老婆婆鬆了口氣,「那就好。」

  然後她轉頭看向大街,剛才那個大漢早就趁她們說話時跑得不見人影了。老婆婆無言嘆氣……唉,她今天的活算是白做了。

  「嗚,我果然沒說謊的天分……」趁著老婆婆沒注意,冉飛生低下頭暗自咕噥了聲。

  「什麼?」

  「沒事。」她立即回道。

  「謝謝妳,小姑娘,真是對不住,連累妳了。」老婆婆又嘆氣一聲,轉身走回桌前收拾碗筷。

  看著老婆婆的背影,冉飛生眼微縮,嘴輕抿,默默掏出錢袋,從袋中挖出幾枚銅板遞上去,「老婆婆,這裡是四碗麵的錢,我替剛剛那個吃白食的王八蛋付給妳。」

  老婆婆訝異看她一眼,看她一身粗布衣著與她手中破舊的小錢袋,嘆了口氣,搖頭道:「小姑娘,這錢我不能收,大家都是窮苦人家,我不能收。」

  冉飛生眼裡瞬間閃出一抹水亮,啊!不行,她對這種雖然窮苦卻又有著慈悲心腸的老人家最沒有抵抗力了。

  雖然這趟出門來京城前,她的兄長們個個對她千叮嚀萬交代,要她得低調行事,不可以張揚自己的身分,也絕對不可以多管閒事……但她真的沒辦法假裝對老婆婆的境遇視而不見,年紀這麼大還得辛苦賺錢,而且還有兩個孫子得養,這樣下去老婆婆的身體怎麼受得了?不行,她得替老婆婆想想辦法。

  默默把銅板放回錢袋,冉飛生輕咳了下,開口道:「老婆婆,哎,是這樣的,我呢,嗯,其實會一點算命……」

  「算命?」老婆婆古怪的看向她。

  「對,對啊,算命……所以我來幫妳看看。」她拉起老婆婆滿是皺紋的手,低頭往她掌心認真的研究了起來。

  老婆婆滿臉疑惑,「姑娘,妳……」

  「啊!」她突然驚叫一聲,把老婆婆嚇了一跳。

  「老婆婆,不得了啦!妳今年有個大財運啊!」她興奮的道。

  「嗄?」

  她認真的看著老婆婆的手掌,「妳的財運在……在東方好了,聽起來比較吉利。妳家裡東面方位……妳家裡東方有什麼?」

  「床……」老婆婆被她的氣勢嚇到,愣愣的順著她的問題回答。

  「床啊?嗯,好,床好,床好。」冉飛生一雙杏眼骨碌碌的溜轉了下,像在計量著什麼,最後滿臉堅定的說:「老婆婆,兩天……三天好了,可以多拿一些。三天後妳到床底下找,就會看見妳應得的東西。」

  「什麼?」老婆婆越聽越迷糊,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

  「三天後,床板底下,這是妳的大財運,算命說的,對,我會算命,所以聽我的準沒錯,但是絕對不可以告訴別人。妳以後就可以不必這麼辛苦了,孫子也可以好好養育成人,長大之後就換他們照顧妳,妳就可以安養天年了。記清楚了嗎?三天後,床板底下,一定要找哦!就這麼說定了,千萬不可以忘記啊!」

  說了一長串話之後,冉飛生匆匆對老婆婆揮了揮手,人就一溜煙的消失在巷口。

  「什、什麼?」老婆婆只能傻眼望著巷口,愣怔不已,心裡只想著,那位姑娘該不會剛剛撞到腦子,真的把腦子給撞壞了吧?

  ※※※※

  冉飛生嬌小的身影在人潮中自在穿梭,仿若一條游魚,看似隨意的步伐,卻意外的迅捷靈活,卻又看不出有任何怪異或者刻意的地方,彷彿她天生就是這麼走路,沒有任何破綻。

  隨著伶俐的腳步,她一雙眼睛也靈活的轉動著,在四下尋找著什麼,同樣看似不經意,但其實她眼力極佳,只須幾眼就可以在人潮中很快辨認出她要找尋的目標。

  她在找剛剛吃白食的那個王八蛋——她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放過他?再怎麼說,也得把那些麵錢給討回來。

  很快的,她眼尖的找到了那個大漢,他正停在一攤雜耍叫賣的人群外圍,興味的探頭看著雜耍表演。

  她幾個輕步走到大漢身後,狀似不經意的跟著人群看雜耍,然後不著痕跡的伸手一探,速度快得連風都自嘆弗如,輕得連雲煙都望塵莫及,一切彷彿不曾發生就已經偷到大漢藏在衣內的錢袋,大漢連半點知覺都沒有,依舊興味盎然的看著雜耍。

  然後冉飛生像是對雜耍沒什麼興趣似的,輕步離開人群,完全沒有人發現她的行徑。

  走到幾個路口之後,她拿出大漢的錢袋掂了掂,微撇了下唇,低聲碎唸了起來:「才這麼一點錢,根本連塞牙縫都不夠,難怪要吃白食,真是沒良心,怎麼不敢去大酒樓吃白食?肯定怕被打斷狗腿才會挑軟柿子吃,欺善怕惡,真是沒膽又沒半點道德良知……嗯,不過這數目也實在太少了,我來找找看好了。」

  她往大街上的人群掃過幾眼,很快就發現目標,「啊,太好了,有認識的……這個可以,那個應該也行,另外那個就看數目夠不夠再決定要不要下手好了。真好,在京城這種大城市就是有這種好處,到處都有認識的人。」

  冉飛生唇角從出滿意的笑,仔細收妥錢袋,然後斂起表情,輕悄踏出步伐,準備對那些她「認識的人」進行「第三隻手」計畫。

  ※※※※

  坐落在熱鬧街心的一家茶樓上,李旭顥穿著一身墨色的便服,坐在窗邊不顯眼的位置,舉著杯子有一口沒一口的輕啜著,目光偶爾看向窗外街上的人群,深點的瞳眸與冷傲的面孔看不出半點心思。

  他相貌英挺,劍眉薄唇,臉孔輪廓線條極深,看得出來有外族人士的血統,深邃的眼眸如果仔細看還隱隱有種異族人士特有的邪魅妖冶,不過引人注意的是他嚴厲冷峻又凜然不可侵的神情,與他整個人所散發出來的倔傲氣勢,彷彿凌厲的刀劍,隨時可以將人無情劈成兩半。

  吵雜的茶樓,客人們熱絡的談笑聲此起彼落,只有他坐著的這處角落像個嚴冬冰窖,散發出閒人勿近的氛圍。

  「欸,你們聽說了嗎,最近京城裡最火熱的傳聞?」

  來了幾個公子哥打扮的客人,一坐下來就開始聊起最近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的話題。

  「你是說那個關於皇上秘寶的傳聞?」

  「沒錯,沒錯,就是那個。」

  一聽見那個字眼,李旭顥分了點心思給他們。

  民風開放,尤其是在天子所居的京城,老百姓難免會在閒暇時聊起皇宮的一些傳聞軼事,他並不以為忤。而且無論真假,傳聞必定有其根源,如果真是關乎到皇上的不實傳聞,那就表示背後肯定有人在散播謠言、興風作浪,他就有必要追究到底,就像他今天坐在這裡,就是為了親眼證實一件傳聞。

  「當然聽過啊!」那桌公子哥們興致勃勃的談論著:「竟然有人妄想染指皇上的秘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到底是哪個江湖人士膽敢這麼大不敬?就算是真正的武林高手,整座皇宮猶如銅牆鐵壁,皇宮內院更是高手如雲、戒備森嚴,他們怎麼可能進得去?就算進得去也出不來吧!」

  「據說整個江湖早就傳得人盡皆知,各大門派都在撇清關係,就為了證明自家門派的清白,甚至還把傳聞的可能性推給其他門派,搞得各門派之間劍拔弩張,甚至還偶有廝殺打鬥的狀況發生。但尋常百姓只是把這個傳聞當熱鬧看,皇城裡聽說也沒把這傳聞當一回事,畢竟有誰敢真的潛入皇城去偷皇上的秘寶?」

  「但,皇上的秘寶到底是什麼?」一個公子哥突然問了個重點。

  「對啊,皇上的秘寶到底是什麼?我還真沒聽說呢!」

  「如果只是一般的金銀財寶未免太過俗氣,難道……難道是據說百毒皆可化解的天山雪蓮?還是即使夜晚也能照亮夜空的東海夜明珠?抑或是吃一顆就可以增加十年壽命的百煉萬靈丹?任何武器都無法穿透的金蟬甲?可以看見未來的水晶明鏡?」

  「聽起來都很珍稀,也都世間難得,但……到底是哪一個秘寶?」

  「對啊,到底是哪一個秘寶呢?」

  「該不會要把整個皇宮藏寶庫裡的寶物全搬光吧?」

  「那要怎麼搬啊?用一整支軍隊去搬嗎?」

  「欸,如果真能進得去皇宮藏寶庫,我看那賊人肯定能多偷一點寶物就多偷一點,不然怎麼划得來啊?」

  「沒錯,沒錯,冒著項上人頭不保,甚至是抄家滅族的危險,當然得多偷一點。」

  一群公子哥熱絡的交談著,討論得不亦樂乎。

  李旭顥默默又啜飲了口酒,沒再多花心思在這些人的談論上頭。他的確早就聽過那個傳聞,也真的沒放在心上,就如那些公子哥所說——有誰敢真的潛入皇城去偷皇上的秘寶?

  更何況,就算只是皇城內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他也絕不允許有任何人膽敢將其帶出皇城外。

  「爺。」護衛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是辰王爺。」

  李旭顥往大街上看了一眼,很快找到李辰龔從一家酒樓內走出來的身影。他也是微服出現在京城大街上,身旁和附近或遠或近跟了數名護衛,同樣穿著平民百姓的服飾,看似不經意的保護著辰王爺。

  他接著看向跟在李辰龔身後一身華服的商賈,眸光瞬間變得冰冷,淡淡道:「真是欲蓋彌彰,以為換了套戲服作戲,就沒有人知道你在搞什麼把戲了?」

  李辰龔走出酒樓後,就與那名商賈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似乎刻意撇清關係,李旭顥的視線也跟著移動,忽然,他注意到一抹灰色的嬌小身影,看似不著痕跡的與李辰龔錯身而過,然後……

  「嗯?」

  他濃眉不禁輕揚,有些意外他所看見的景象——在熱鬧的大街上,在大庭廣眾之下,甚至在滿是護衛保護的情況之下,李辰龔竟然被偷了衣內的錢袋卻不自知,甚至也沒有半個護衛察覺到她的舉動?

  如果那人是刺客,李辰龔早就血濺當場了。

  「爺,怎麼了嗎?」護衛出聲問道。他跟在爺身邊多年,極難得看見爺會出現這種有些驚異的神色。

  「沒什麼,只是看見……一隻小老鼠。」他的語氣頗為玩味。

  「小老鼠?」護衛狐疑道。

  李旭顥的視線不再注意李辰龔,反而轉向那抹灰色的身影,只見她偷完李辰龔的錢袋後,並沒有立即遠離現場,彷彿確信絕不會有人發現她的行徑,繼續大剌剌的逛街,沒過多久,她又走到另一個人身邊,照例在擦身而過的瞬間,又偷取了那人的錢袋,當然也照例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他更加意外了,這隻小老鼠真是恁地大膽。

  她的身形靈巧而飄忽,從動作上看不出來是哪門哪派的招式,彷彿她天生就能夠如此靈活自如的在人群中穿梭行走,如果他不是由上往下俯視的角度,如果他的眼力不夠好,如果他在那瞬間眨了下眼,他肯定也不會一開始就發現她的小動作。

  「嗯,挺有意思的。」

  「老鼠?有意思?」爺到底在說什麼?而且爺……笑了?

  護衛忍不住探頭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天要下紅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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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5 PM


第二章

  三天後,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一抹嬌小的黑影無聲潛進一戶位在狹小巷弄裡的破舊人家。

  確定麵攤老婆婆一家人都已經熟睡,冉飛生把一大包偷來的錢財悄聲放進床底下。

  然後看了眼擠在單薄木板床上睡覺的祖孫三人,輕聲道:「老婆婆,這些錢應該夠你們用了,妳就好好把孫子養大吧。」

  辦完事,她離開小屋,輕輕一躍,身形輕巧的飛上屋頂,再幾個縱躍,便已經遠離小屋數百丈之外。她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仿若一隻在夜晚飛行的見鳥,完全融入夜色之中,只有那雙眼眸閃著晶燦的光亮。

  很快來到皇城外圍,她的氣息沒有絲毫的紊亂,依舊平緩,輕經自在得就像是在連大街。她以腳尖穩穩站在一幢屋子的屋頂上,舉目看向籠罩在深沉夜色中的皇城,黑色面罩底下的唇角微微一彎,「好,現在,該真的來辦正事了。」

  ※※※※

  深更半夜,皇宮裡大部分宮院早已熄燈歇息,但御書房內依舊燈火通明,當今皇帝李瑋明正坐在案桌前批閱奏摺。

  旁邊另外設置了一個案桌,坐著當今皇上的大皇兄,人稱旭王爺的李旭顥。

  李瑋明默默的批閱奏摺,而李旭顥則是將已經批閱過的奏摺再一一看過,如果沒有問題就放回原位,有待商榷的奏摺則放到另一邊,等會再一起進行商討——他們這樣的習慣已經維持整整十個年頭沒有改變過。

  差別只在於,十年前十本奏摺裡大概有九本需要再商榷,而現在,十本裡偶爾才會出現一本需要再商榷的奏摺。

  他們的父皇在十年前猝然駕崩,父皇只有三個兒子,卻將皇位傳給當時只有六歲的三子李瑋明,並且囑咐另外兩個皇子必須盡力輔佐三子治理國家大業。

  從十年前開始,李旭顥就一直扮演著亦兄亦臣亦師的角色,盡力教導並輔佐皇上成為一個好君主,而這十年來他們也始終共同決策重大國事。

  這當然會在朝廷中引發一些流言碎語,但礙於先皇的遺旨與李旭顥的地位,以及掌控在他手中的兵權,至今還沒有人膽敢公然提出質疑,畢竟滿朝文武百官都知道,旭王爺雖然行事低調又甚少公開露面,但事實上卻是能夠輕易左右皇上意見的人。

  李旭顥神情嚴肅的一一看過所有奏摺,並仔細讀過上面以紅字加註的解決方法後,開口道:「皇上,您對淮南水患所做的決策相當英明。」

  李瑋明看向他,爾雅面孔露出真心的笑容,「能夠得到皇兄的讚許,朕感到非常高興。」

  李旭顥站起身,將另一份奏摺恭敬呈到皇帝的面前,神色態度雖然慎重且恭謹,但語氣卻隱隱帶著嚴厲與不認同,「關於增加鹽稅的政策,還請您多加斟酌。」

  李瑋明將那份奏摺拿起細看,然後再看向李旭顥,面容依舊溫和,雙目卻透出不為所動的堅毅,「朕已經考慮多時了,增加鹽稅勢在必行。」

  「淮南地區正面臨水患,更何況現在正值太平盛世,沒有道理再增加任何賦稅。」

  「水患地區的百姓當然不會馬上增加鹽稅,而就因為是太平時代,更需要儲備充足的財力與物資。」

  「這樣的理由只怕無法讓百姓信服。」

  「所以這次增加鹽稅有一個重點,那就是對百姓徵收的鹽稅較少,主要徵收的對象是鹽商,一方面可以充盈國庫,另一方面則可以遏止鹽商奢侈鬥靡之風。」

  「即使如此,臣仍不以為目前應該實行增加鹽稅的政策。」

  兩人意見相左,並且都堅持己見,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有些緊縮,最後才旭顥拱手一拼,低首道:「無論如何,還請皇上三思。」

  「朕心意已定,皇兄莫再勸諫。」李瑋明仍是毫不遲疑的堅定道。

  李旭顥低下去的眼眸閃過一抹光,但隨即隱去,抬頭時,已經又回復到原本嚴肅冷峻的神色。

  咚咚咚咚咚……

  突然,殿外警備鼓乍然響起,並且傳來警備班大隊人馬吵雜叫喊的聲響,顯然發生了什麼緊急的狀況。

  李旭顥劍眉微蹙,立刻召來門外的侍衛,「去查清楚發生什麼事。」

  侍衛領命而去,沒一會兒便快速回報:「皇上、王爺,有賊人入侵藏寶殿。」

  吵雜的人聲的確是自藏寶殿的方向傳來,李旭顥眸色乍冷,想起那個有人要奪取皇宮秘寶的傳聞,該不會真的有哪個愚蠢之徒妄想來奪吧?

  鏘鏘鏘鏘鏘……

  一陣尖銳的鑼鈸示警聲響起,教他雙眉蹙得更緊,那聲音分明是──

  「稟皇上、王爺!」又有人迅速來稟報,「有人在藏寶殿放火!」

  「放火?」李旭顥一聽,立刻對趕來護駕的侍衛命令道:「保護皇上!」然後旋即奔出御書房。

  「皇兄?」李瑋明有些訝然的看著他不尋常的舉止,他向來罕有失去冷靜的時候。

  ※※※※

  如一陣風似的奔出御書房後,李旭顥立刻飛身躍上屋頂,往藏寶殿方向定睛一看,的確有火光與煙霧,他心一凜,迅即飛身往藏寶殿而去。

  他心急如焚,就怕放在藏寶殿裡的那樣物品可能付之一炬。

  當他趕到藏寶殿,正打算躍下屋頂跟著救火,忽然注意到某個異樣——火勢看似猛烈,但燒的只是藏寶殿旁邊的庭園造景,而且起火點竟是逆風處?也就是說,火根本燒不到藏寶殿,只會在空曠的通道燒去,除了庭園造景之外,根本連片屋瓦都燒不到,是那賊人太愚蠢?還是……

  一個念頭驀地閃過他腦海——聲東擊西!

  他猛地轉身,往藏寶殿的反方向看去,深暗夜色中,他凝注所有注意力,並且憑藉著超群的眼力,從屋頂掃視過整個皇宮上方,專注的搜尋任何蛛絲異樣。

  有了!

  一道黑影忽閃而過,像隻夜蝠,背對著藏寶殿的方位,靈巧而快速的往皇宮外圍飛馳而去。

  不行,距離太遠,而且看得出來賊人輕功了得,就算他使盡全力也很難追得上。李旭顥心思一轉,隨即躍下屋頂,迅速取過一名侍衛身上的弓箭,然後再度躍上屋頂。

  伸臂拉弦,張滿弓,箭尖對準那抹黑影,冷道:「就算你逃得再快,也絕對快不過我的飛箭!」

  手指鬆開弓弦的瞬間,心頭驀地跳出一個灰色的身影,該不會……不,應該不可能。

  雖然心裡認為不可能,然而心思些微的遲疑,準頭已經偏了毫釐,長箭也在同時強勁射出──

  咻!

  利箭凌厲破空的聲響,然後準確無誤的射中黑影瘦小的身軀。

  他定定看著那抹黑影隨之墜地。

  ※※※※

  靜,仿若一根針掉下去都能清楚聽見的無邊寂靜。

  看似已經安全無虞,但冉飛生知道自己還不能出去。

  幾刻鐘前,皇宮禁衛軍的人馬幾乎把整座皇宮,以及皇宮外圍的數座王爺與大官的府邸都翻了過來,就是為了要追擒入侵皇宮偷東西的竊賊,陣仗之大簡直像在打仗,現在突然安靜下來,雖然看起來似乎是放棄追擒了,但肯定有鬼!

  哼,這種小把戲還騙不倒她,她可是江湖第一神偷的徒孫,哪那麼容易就被逮到?現在她必須以靜制動,才不會掉進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陷阱裡。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躲藏在一處隱蔽而狹小的閣樓裡,捺著性子安靜等著外頭的騷動真正平息之後再出去。

  這裡是她到京城這些日子以來所找到的最佳避身之所,絕不會有人想得到這裡可以躲藏,為了預防她真的運氣背到極點——就像現在這樣——她入京之後就已經把皇城以及整個京城的地理位置都摸了個透,可以藏的、可以躲的、可以坐著看戲的、可以大剌剌逛街的,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可以偷的人家,也全都摸了個透,這可是身為一個小偷的基本功。

  不過,躲藏在這個沒有人想得到的地方,如果光是坐著等還沒問題,大不了她倒頭睡大覺就好,但現在她身負重傷,肩胛骨硬生生被射了一箭,她怕把箭拔出來會血流過多,血腥味太重引來懷疑,她只點了幾個穴道讓血流不致太快,不過一支箭就這樣插在她肩上,也真的是……

  「嗚,我的偷呀!真要命的疼死我了……」她以極低的聲量哀哀叫了起來,「想我小飛偷一世英名就這樣毀於一箭,肯定要被三哥笑到進棺材的那一天了。偷可殺,不可辱,到底是哪個混蛋王八蛋射我的?改天我一定把他家偷個精光!」

  真是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原來她這隻小飛鼠也有跌進陰溝裡落得這般慘兮兮的一天。

  忽然,冉飛生耳尖的聽見異樣的聲響,有人?

  她屏息,整個人立時靜如雕像,用敏銳的感官知覺細辨聲音來源。

  「呼……」

  果然有人!是誰?是追擒她的禁衛隊嗎?他們怎麼可能找到這裡?照理說這裡根本不可能有人會來才對呀。

  她整個人更加無聲隱入暗處,一雙眼直直盯著閣樓的唯一出入口——一扇僅容小孩身形通過的小窗,而且這小窗原本還是密封的,是她為了預防萬一事前便將其撬開,留了後路可容她藏身,雖然僅有一個出入口是險招,但那樣的出入口也只有像她這種身形嬌小的人可以輕易進出,就算被發現,也不見得能在第一時間抓到她,她自然可以另想辦法逃脫。

  血一滴一滴自肩上傷口滲出,痛楚已經不是此刻最迫切的問題,可惡!她什麼都有辦法隱藏,就這血腥味她實在蓋不了,萬一來人鼻子靈敏點,肯定察覺得出這裡有人。

  砰隆!

  一聲巨大的擊破聲乍響,距離她一尺的閣樓地板突然被打破,一個人影從下方往上竄進閣樓。

  冉飛生想也不想,雙腳一蹬,身形往前一撲,就要往窗外逃去——

  「呀!」

  她低聲悶叫,只躍出半個身子,她一隻腳被那人給抓住了。

  自由的那隻腳立時往那人手腕踹去,卻被他一個反手給輕易抓住了,像是被綑了雙腳的飛鷹,行動完全被制住,想飛也飛不了。

  她不死心,猛力扭動雙腿,想要掙脫箝制,對方手一使勁,牢握著她的雙腳將她往下用力扯去──

  砰隆!

  「哇!」

  伴隨著閣樓地板碎裂的聲響,她整個人摔下閣樓,落進無光的廳房裡頭。

  但想她是何許人也,她身形矯捷的在半空中翻了個身,像隻貓一樣的穩穩落地,然後看準逃生方向,立即要往門口奔去。

  她的輕功了得,但一般武藝平平,頂多只能打得過地痞流氓,真要遇上武林高手,她就只有一條路──逃。

  黑暗中,李旭顥一瞇眼,這賊恁地頑強,竟然還想逃?他以為他逃得了嗎?

  他伸出手,動作迅疾的抓住那人中箭的肩頭,剎那之間,手掌傳來的觸感教他頓生古怪,好細的肩……

  「嘶。」

  冉飛生吃痛低嘶,身形往後一縮,肩背一轉,滑溜的掙脫他的箝制,腳步又要往門口奔逃。

  他怎麼可能放任賊人在他眼皮底下逃脫?登時收手成掌,凝聚內力,然後立即出掌──

  感覺有掌風往她背後襲來,她及時一個側身,閃過他襲來的重掌,然而身上的傷使她的動作少了些靈活,雖然身軀險險閃過,但胸前的柔軟卻沒有得到太多僥倖──

  「呀!」她低低抽氣,旋身往後退去。

  掌側碰觸到意料之外的柔軟,李旭顥一時錯愕,動作瞬間頓住——女的?

  就在短短停頓之間,冉飛生趁機飛身往旁邊的窗戶衝去,破窗而出。

  李旭顥蹙眉,立即追出去。

  雖然她迅捷如鼠,但畢竟身中一箭,體力大傷,他在二樓廳房外的走廊很快追上她,縱身擋在她面前,念在她是女流之輩,他沒有再出手傷她,只是阻住她的去路,讓她明白憑她現在的體能狀況肯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好乖乖束手就擒。

  冉飛生當然不可能那麼乖順,她往簷廊邊的欄杆使力一躍,沒中箭的那隻纖臂往上一勾,俐落飛身竄上屋頂。

  李旭顥也不是省油的燈,看準她的動作,身形一偏,長臂一伸,再次抓握住她的腳踝,將她整個人扯了下來,並伸指點住她的穴道,讓她動彈不得。

  「唔……」她咬牙,微微低喘。

  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對視,正巧一彎月牙從雲朵縫隙間露了些光,薄薄的白光照在兩人臉上,隨即又被烏雲隱去。雖然只是短短的光亮,卻已經足以教他看清楚面罩上方那雙不易錯認的杏眼。

  「是妳?」

  杏眼一瞪,「你怎麼回來了?」

  兩人同時出聲,然後更加詫異的看著再度沒入黑暗中的對方。

  冉飛生眼力奇佳,就算不藉月光也能輕易看清他的臉孔,現在這一照面,記憶力好的她立刻想起來他是誰——旭王爺李旭顥。

  畢竟,她現在就身處在他的地盤上。

  李旭顥微瞇起眼,「我怎麼回來了?」這問題實在太詭異,「妳知道我是誰?也知道這裡是我的王府?」

  在宮裡射中她之後,他先確定皇上與「那樣物品」的安全無虞後,便立即循線搜索她的蹤跡。他的王府與皇宮相隔不遠,照理說是極危險的地帶,他不得不佩服她竟大膽選中他的王府來躲藏,禁衛隊雖然有進行搜索,但怎麼可能想得到她會躲藏在一處閣樓裡?要不是嗅到血腥味,他說不定也會忽略這個隱蔽的地方。

  最教他訝異的是,她竟然挑中他的院落當躲藏地點,這裡是整個王府守衛最鬆的地區,因為他不喜歡吵雜,也不以為有人有辦法傷他半根寒毛,所以向來把守衛遠遠隔在院落之外,沒想到她竟然也知道這件事,這小賊到底是巧合藏到這裡來的,還是早有預謀?如果是後者,那她絕對是個一等一的危險人物……留不得!

  「等等,我也有問題,你知道我是誰?」她來京城不過月餘,平時不曾與任何人往來,行事謹慎又低調,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她是誰?

  他眼眸透出冷光,「妳以為妳有發問的權利?」

  「不然呢?」

  她問得好順好自然,聽起來就像是孩子問娘什麼時候可以吃飯的語氣,完全沒有半點應有的驚懼,這教他眸色更冷。

  「妳是個小偷,還是個膽敢闖入皇宮的蠢賊,我沒有立即摘了妳的腦袋就已經夠仁慈的了,妳竟然還以為妳有發問的權利?」

  「沒有嗎?」她照例反問。

  他冷怒,她到底是太愚蠢還是太天真?

  伸手扯去她的面罩,露出她清秀的瓜子臉蛋,月光將她一雙杏眼映照得猶如水晶琉璃般瑩瑩閃爍,他在那雙眼眸中看不見半點驚嚇恐懼,只有純然的疑惑,彷彿她比較在意的是他為何認得她,卻不在意她這條小命正握在他手上,隨時可以教她人頭落地。

  「妳沒有。」他直視她的眼,冷厲道。

  冉飛生看他一眼,「喔,那好吧。」算了,她向來不強求。

  她微嘆口氣,感覺鮮血從肩頭不斷淌下,剛剛動作太大,之前暫時點穴封住的大脈又被撐開,血流得更快了,此刻她又動彈不得,沒辦法再點穴封住血流,只能任由流淌,額際也不斷滲出冷汗,滑下頸背與血混在一起,滲透了衣服,弄得她怪不舒服的。

  李旭顥暗吸口氣,平復被她莫名惹起的情緒,「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妳認識我?」

  「你是當朝旭王爺,誰不認識你?」

  「一般平民百姓都不識得我。」

  「是這樣嗎?」她疑惑的問,「為什麼?」她看起來真的很好奇似的。

  他咬牙,「我說過妳沒有發問的權利。」

  「啊,對,我忘了,呵呵。」

  月光又短暫拂過,他看見她露出兩排白牙傻笑了下,如果她的手可以動,說不定還會無辜的搔搔頭……月光隱沒,李旭顥為剛剛跳入腦海的畫面心驚了下,他在想什麼?怎麼會突然冒出那樣的想法?

  看著她還是一派自在,彷彿天塌下來被壓死了也無妨的神態,他一雙雙劍眉深深聚攏。

  「妳──」

  「啊,不行了。」她突然嘆道。

  他瞇眼。

  冉飛生笑得有些無奈,「那個,不好意思,能不能先解開我的穴道?如果你怕我逃跑,就只要解開我上半身的穴道,這支箭卡在這裡也挺久了,卡得我著實難受,我早就想把它拔出來了。」

  「拔出來?」他看向插在她肩窩處的箭,箭羽部分已經被她折斷,只留半支箭還嵌在她肩窩裡,傷口正汨汨冒著鮮血,顯然穴道沒封住,才會血流不止,她穿著夜行衣又站在黑暗中,一時不易察覺。

  他移開眼,冷酷道:「妳以為妳有什麼權利能這樣要求?」

  她小臉垮了下來,「別這麼小氣嘛!不然你要幫我拔出來嗎?」

  他瞪眼,「妳……」

  小氣?堂堂旭王爺小氣?他忽然覺得她的言行沒辦法用常理推斷,教他第一次感到語塞。

  「只要上半身就好了,不然沒受傷的這隻手也行,好啦,拜託,拜託!」她就像個向大人討糖吃的小孩,語氣理直氣壯得完全不像在懇求。

  烏雲漸漸散去,月牙冷光照出與她厚臉皮態度完全不相符的蒼白臉色。

  李旭顥深吸口氣,罷了,他就等著瞧吧,憑她嬌弱的身子要如何把箭拔出來?從剛剛的追鬥看得出來她武功只是一般,又沒有「麻沸散」,他就不相信她真能忍痛把箭給拔出來,他就等著她來求……算了,她已經求了,最重要的是,他得問出她行竊的目的與到底從皇宮拿走了什麼東西,再來決定該如何處置她。

  他動手解開她上半身的穴道。

  「謝了。」冉飛生咧嘴一笑,動了動沒受傷的那隻手。

  然後她收斂笑意,握著從肩窩突出的箭柄,眼神定定看著一點,用力深呼吸,像在凝聚勇氣與所剩無幾的力氣,一咬牙,毫不遲疑的將箭柄用力一扯,「喝!」

  月光照在她慘白的臉上,李旭顥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的舉動,比腦袋運轉更加快速的,在她拔出箭的同時,他伸手替她點住穴道,及時封住傷口如泉湧噴出的鮮血。

  她痛得齜牙咧嘴,淚珠直滾,小臉血色頓失,察覺他的動作,緩緩抬頭看他一眼,氣虛的笑道:「謝謝啊……」

  他狠狠皺眉。

  「那個……」小手還握著箭,冉飛生身子有些搖晃,「抱歉啊,我好像沒辦法跟你繼續抬槓下去了,我……」

  話還沒講完,她眼前一黑,而李旭顥則穩穩接住她倒下的嬌小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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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5 PM


第三章

  房門被輕聲推開,李旭顥端著藥碗走進來。

  將藥碗放到桌上,他走向床邊,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嬌小人影,臉上神色深沉而複雜。

  他剛從皇宮回來,得知藏寶殿殿門上的鎖的確被打開了,卻沒有任何物品遺失。

  他不解的是,能輕易打開那具由工匠精造的鎖也就罷了,那本來就是竊賊的拿手本領,尤其膽敢偷到皇宮裡的偷兒,肯定有兩把刷子,但在看見她之後,他實在很難不產生疑惑:藏寶殿的大門一扇就重達百斤,以她這麼嬌小的身軀怎麼可能推得動?加上沒有任何寶物遺失,所以他不得不懷疑,藏寶殿不過又是另一個聲東擊西之計,她其實並沒有進到殿裡偷東西,她要偷取的物品另在他處。

  那她到底從皇宮偷了什麼?動機又是什麼?

  昨夜的事件把整個京城鬧得雞飛狗跳,可以想見今天京城裡最火熱的流言是什麼了,所以即使沒有任何物品遺失,但為了皇室的顏面,皇上已經下令捉拿她歸案。

  那為什麼她此刻還可以躺在他的寢樓裡睡大覺?

  ——這真是個好問題。

  「唔……」

  她忽然動了下,像是想翻身,卻因為扯到肩上的傷口,眉頭皺了起來,舉到一半的手也就這樣放在空中……不動了。

  李旭顥狐疑的看著她,發現她竟然半舉著手又睡著了,有人這麼睡的嗎?他負在身後的手指不自覺動了動,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做。

  凝肅著一張臉,靜默看著她沒什麼血色的臉龐,只是清秀之姿,談不上美麗,更遑論國色天香,然而在她緊閉的眼皮底下,他可以在腦海中清楚勾勒出一雙杏眼忽閃貶動的模樣。

  「唔……」又過了半晌,她像是終於感到姿勢不太舒服似的,半舉的手動了下,然後「砰」的一聲,整條手臂落到床上,雖然有柔軟的被褥,還是撞痛了她的傷口。

  「啊?」然後她就張開眼睛醒過來了——當然是痛醒的。

  「哎,哎呀……」冉飛生先是哀哀叫了兩聲,大睜的眼眸才定在華貴精雕的床頂上頭,眨了眨,然後才注意到站在床邊的人,眼睛又眨了眨,像是在確認自己沒看錯似的。

  很顯然的,她不是被關在牢房裡,而是躺在柔軟的大床上。

  見她醒來,李旭顥轉身取來藥碗,回到床邊由上往下俯視著她,將碗遞給她,以命令的口吻道:「起來喝藥。」

  她睜著一雙眼愣愣的看著他的舉動,心裡很詫異,她還以為醒來會是在天牢裡。

  冉飛生緩緩撐起身,半靠坐在床上,還沒伸手接過藥碗,就先發現自己身上僅著中衣,而且肩上的傷口顯然已經包紮過了,直覺想到了什麼,她一臉古怪的看著他,「不要告訴我這傷是你幫我包紮的。」

  而他也當真沒回答她,逕自道:「喝藥。」

  她的傷的確是他包紮的,在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她身分的前提下,他昨夜已經將她的夜行衣與那柄染血的箭都燒掉,更將她安置在自己的寢樓,甚至親自端藥來給她,就為了不讓任何人發現她的存在——不過這些事他並沒有對她說明的必要。

  她接過藥碗,認命低嘆。算了,當偷的,既然被逮到了就得認命點,就算身子被看光光了,也得咬牙把屈辱吞進肚裡吮都不能吭一聲,是自己本事不到家被逮到,那就怎樣都怨不得人。

  李旭顥看著她乾脆的一口喝下藥汁,然後吐了吐舌做了個「好苦!」的表情,彷彿比較在意身子是否被看見,沒去多想裝在碗裡的是什麼藥。

  等她喝完藥,他開口問道:「現在,回答我,妳——」

  「等等。」冉飛生打斷他,一臉認真的說:「在我們繼續昨夜的抬槓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吃飯?我好餓喲!」

  話剛說完,她的肚子就很配合的大聲「咕嚕」了一聲。

  他凜目,瞪著她,「妳以為——」

  「等等。」她再一次打斷他,「我很感謝你沒有立刻把我送進天牢,既然這樣,你何不就好人做到底,先賞我一碗飯吧……沒有飯也沒關係,只要能吃的我都吃,很好養的。」

  李旭顥無法置信,明明虛弱得像隨時可以再度昏厥過去,為什麼她還是可以厚臉皮又不知好歹到這種地步。

  「妳不准再打斷我的話。」這次他終於比她快些,先出聲堵住她張口欲言的嘴巴。

  「想吃飯?行,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嚴正道。

  冉飛生哀哀垮下小臉,「不是啊,這位王爺,你的問題肯定很多又很長,我怕還沒回答完你的問題就先餓死。既然已經給我一碗藥,為什麼不多賞我一碗飯?沒吃飯我就沒力氣,沒力氣我就想睡覺,想睡覺就不能回答你的問題,我們這樣一直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你何不先賞我一碗飯,等我吃飽一切就都好商量啦!」

  「看來妳還有力氣可以說話,既然這樣,不吃飯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他仍舊沒妥協,但語氣裡的嚴峻少了幾分。

  她瞪他一眼,眼裡有著明顯的不解與哀怨,「反正都已經被你逮到了,你這個大大大人何必跟我這個小小小人計較這小小的一碗飯呢?」

  她像是真的沒力氣,邊說身子邊滑進被窩裡,哀怨的低低叨唸道:「沒吃飯我就沒力氣,沒力氣我就想睡覺,想睡覺就不能回答你的問題,我們這樣一直耗下去真的不是辦法,我看我還是繼續睡覺好了,不然肚子真的很餓啊!」

  說到後來,她連頭都埋進被窩裡,而那些重複的低喃碎語就像個餓死鬼為了一碗飯,而在無意識的碎碎唸了。

  李旭顥微揚眉,看著床上隆起的棉被,感到又好氣又好笑,無言以對。

  真想不明白她那顆腦袋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昨晚可以那麼乾脆的拔出肩上的箭,現在竟然為了一碗飯在跟他討價還價?

  他又看棉被一眼,忍不住彎了下唇角,搖搖頭,轉身離開。

  聽見離去的腳步聲,冉飛生拉下被子探出一雙眼睛,「不理我?還是真的願意賞我飯吃了?」

  沒多久,李旭顥端了一盤飯菜再度走進房裡,她小臉瞬間亮了起來,「哇!太好了,有飯吃了!」

  她一把掀開棉被,也不管身上還帶著傷,就一骨碌的想要起身下床,一隻腳才要著地,她整個人就猛然往前倒──

  「呀!」她低聲驚呼。

  他手上的托盤往旁邊桌上一送,托盤落到桌面上的同時,他也迅即到達床邊,雙手穩穩環攬住她將要跌落的身子。

  「哇!」她就這樣掛在他身上,兩人同樣感到怔愣。

  李旭顥沒料到自己竟會接住她的身子使她不致摔落地面,感覺雙臂中的身軀觸感好嬌小,這麼嬌小的人兒竟然有著與外型完全不相符的旺盛活力與生命力。

  「謝、謝謝……」冉飛生窘得不得了,慌忙從他懷中退開。

  有些疑惑的低頭看向自己的腳,她受傷的是肩膀不是腳,怎麼會使不出力氣來?還是因為她身體還太虛弱,所以才會突然跌倒?

  他將她扶坐回床上,什麼話都沒說,轉過身去拿桌上的飯菜。

  事實上,剛剛給她喝下的那碗藥裡除了有治她傷口的藥,還添了一味「軟筋散」,量雖不多,但已經足夠教她無法施展輕功——以她的身手若想逃走肯定關不住,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沒力氣活動。

  她還處於疑惑當中,他已經端著飯菜到床邊,並且拿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吃飯。」

  直到他夾了一口菜遞到她嘴邊,冉飛生才回過神來,驚嚇的瞪著他,「我我我……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天啊!嚇死人了,她長這麼大還沒有人餵她吃過東西,更何況他還是個王爺,這樣會把她嚇到折壽的。

  李旭顥的表情明白顯示著他的不以為然,她受傷的是右肩,他不以為她有辦法端碗拿筷,又不能讓府裡其他人知曉她的存在——嚴格來說,他目前的行為是窩藏罪犯,所以他放下身段親自餵她,她竟然還不領情?

  「可以的,可以的。」她朝他咧嘴一笑,得意得很,「我是個偷啊,有三隻手的。」從他手中拿過托盤放到自己腿上,接著便用左手俐落的吃了起來。

  他看著她靈活自如的用著左手,想必受過長時間的訓練才會像右手一樣價用,果然不愧是個偷。

  看起來她是真的餓了,就見她一臉津津有味的吃著,但又不會像餓死鬼那樣狼吞虎嚥,他從沒看過哪個人吃飯可以吃得這麼開心又愉快的,彷彿這些簡單的飯菜就是人間美味,教他目不轉睛的注視著。

  「你也餓了嗎?」注意到他的視線,她隨口問道。

  「什麼?」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指了指他的臉,「你也沒吃飯嗎?你看起來也很想吃的樣子。」

  他眸中閃過一絲惱意,隨即隱去,如平常那般冷道:「我不餓。」然後便站起身,離開床邊,走到窗前背對她。

  冉飛生也沒多加理會他,吃飯皇帝大,有天大的事情也得等她吃完飯再說。

  站在窗邊,李旭顥冷峻的面容微微浮現惱意,他竟然看著她看到失了神?她又不是什麼天仙絕色,有什麼好看的?更何況她還是個偷!

  把飯菜全部吃光光之後,她心滿意足的嘆道:「呼,吃飽了!」

  聞聲,他走回床前,臉上已恢復平常的神色,「現在,可以回答……」

  他話才講到一半,就注意到那雙杏眼怎麼瞇到只剩一半。

  「糟了。」她笑咪咪的,「吃飽就想睡了……」

  李旭顥難以置信的瞪著她,看著她邊笑邊躺進被窩裡,舒服的打了個呵欠,一雙杏眼只剩下兩條彎彎的黑線,以及她唇角一彎新月似的笑。

  他直直瞪著她,如果眼神可以穿透物體,她身上的棉被肯定會被瞪出兩個洞來。

  過了好半晌,聽見她發出輕淺呼吸聲,他終於忍不住閉了閉眼睛。她竟然就這樣睡著了,他真是不敢相信,她到底有多厚臉皮?有多遲鈍?

  如果她肩上沒傷,他肯定會用力搖晃她的肩膀把她給搖醒!

  她不僅是個偷,還是個臉皮厚到可以當牆來擋的偷,根本沒有身為一個階下囚應有的自覺。

  生平第一次,他對一個人感到這般沒轍。

  ※※※※

  「好,你要問什麼?問吧!」

  吃飽喝足,還睡了一覺,醒來時已是隔天,她當然又餓了,照例又高高興興的飽食了一頓,之後冉飛生才爽快的開口。

  徹底領教到她厚臉皮程度的李旭顥也不想再多廢話,直接問道:「妳叫什麼名字?」

  「冉飛生。」她答得爽快。

  他劍眉微揚,「老鼠?」飛生是鼯鼠的別名。

  她下巴一昂,杏眼閃呀閃的,「是會飛的!」

  「還不都是老鼠。」

  「不一樣,老鼠不會飛,我會。」眼眸晶晶亮亮,嘴角彎彎,是對自己的自信與驕傲。

  他移開視線,「一樣都是鼠輩。」

  「當鼠輩沒什麼不好啊,自由自在,哪裡都能去。」她回得十足理所當然。

  就像有什麼東西突然撞了下胸口,李旭顥表情頓了下,看向她,冷聲道:「現在妳可是連走都走不了了。」

  「那可不一定。」她咕噥。

  不想深入這個話題,他問回正事:「妳從皇宮偷了什麼?為什麼要偷?」

  冉飛生張口欲答,忽然想到了什麼,隨即一臉傷腦筋的樣子,「第一個問題不能說,第二個問題有點長,你要聽嗎?」

  「說。」

  她清了清喉嚨,「嗯,事情是這樣的,我那個最愛跟其他三家比試的師祖爺爺,自從三年前比試照例又沒有結果之後,這三年來隱居深山,怕是又閒得發慌,被悶壞了,所以這次我們四家——」

  「你們四家?你們是江湖哪個門派?」李旭顥打斷她問道。是想過她是江湖中人,卻又隱約覺得有所不同。

  「不,我們並非江湖門派。」她語帶驕傲的解釋道:「我們是『偷,騙,搶,拐』四家,雖身在江湖之中,卻不受任何江湖規矩約束,也不與任何江湖門派往來,自成一路,想做什麼就做,想去哪裡就去,活得逍遙又自在。」

  他聞言,心口又像被什麼東西給撞了一下,來得又急又猛,教他不禁擰眉。

  「總之呢,」冉飛生沒注意到他異樣的神色,逕自往下道:「上一次的比試是去偷取武林盟主的秘寶,而這一次的比試,就是去偷取皇上的秘寶。我是我們『偷』這一家眾多徒子徒孫中最厲害的那個,當然就由我出面來偷取秘寶啦。」

  李旭顥看向她受傷的肩膀,冷冷譏道:「最厲害的也不過如此而已。」

  就連江湖人士都不敢輕易招惹皇室,這些「偷騙搶拐」的傢伙竟然只因為一場無聊的比試,就把整個皇宮鬧得雞飛狗跳?真不曉得該說他們太過膽大妄為,還是太過放肆愚蠢?即使他們是如此的自由無拘。

  「那是意外,意外!」她抗議道,「我的功夫才沒那麼差,要不是不知打哪裡冒出來的暗箭……啊!」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叫道:「難道那一箭就是你射的?」

  「沒錯。」

  她小臉一垮,哀哀叫道:「原來就是你!我小飛偷的一世英名就這樣被你給一箭射落啦!我怎麼有臉回去見江東父老?肯定被笑一輩子的。」箭傷算什麼,自尊心比較痛呀,嗚嗚……

  不理會她的自艾自憐,李旭顥依舊冷道:「妳以為妳還有可能回得去嗎?膽敢偷取皇宮寶物,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

  冉飛生沮喪的情緒瞬間消失,高高昂起頭道:「身為一個偷,自然有被逮到的風險,我什麼沒有,就命一條,既然被你逮到了,要殺要剮任憑處置,我認栽。」

  她千算萬算,就是漏算了李旭顥的那支飛箭,但該認命的時候就得認,她向來很能屈能伸,也很能隨遇而安的。

  他看著她快速轉換的豐富表情,差點失笑,這隻小飛鼠的表情可真是豐富,簡直像在看戲似的。

  「妳到底偷了什麼?」宮裡查了兩天也查不出到底是什麼寶物失竊,她看起來卻又不像沒得逞的樣子。

  「不能說。」

  「該不會什麼都沒偷到手吧?」

  那雙杏眼瞬間冒出兩簇火焰,「哼,有我小飛偷出馬,怎麼可能沒得手?偷可殺,不可辱,就算丟了我這條小命,以我堂堂小飛偷的神技也絕不可能失手。」

  「那東西藏哪去了?」

  「東西就藏在──」杏眼眨了眨,眨回神智,她及時收口,微瞇眼,怨怪道:「你故意激我。」

  「咳。」他輕咳一聲,掩去飄到唇邊的笑意,她的表情千變萬化,教人怎麼看都看不膩。「那妳回答我,為什麼不能說?」

  冉飛生一臉傷腦筋的樣子,「不是我不願意說,這場比試還沒結束,知道要拿到什麼的也只有參加比試的四個徒子徒孫,其他人都不能知道的。哎,其實這也是為你們皇室著想,所謂秘寶、秘寶,就是沒有人知道的寶物嘛!三年前那些師祖爺爺去偷取武林盟主的秘寶時,把秘寶的消息弄得人盡皆知,引起一群不肖人士起了貪念,也跟著去搶奪秘寶,弄到最後,那場比試沒比出任何結果就算了,那樣秘寶竟然下落不明,最後到底落入誰的手中直到現在都還是個謎,所以說啊,知道要偷什麼的人是越少越好,麻煩才會越少。」

  那四個師祖爺爺已經被大批江湖人士追殺了三年,要是他們這些後生晚輩再被皇宮的禁衛軍追殺……唉,他們「偷騙搶拐」四家已經沒什麼好名聲了,偏偏四個師祖爺爺又玩心太重,再這樣沒有節制的鬧下去,他們四家可真的會變成過街老鼠,到哪兒都被喊打啦!

  李旭顥心思轉了一圈,「難道京城裡那些傳聞不是妳散佈的?」

  「傳聞?什麼傳聞?」

  他看一眼她澄清如水的杏眼,道:「這月餘以來,早就傳聞有人要奪取皇宮的秘寶。」

  她一臉不屑,「我又不是二哥,要偷東西之前還會故意宣告要偷,我才沒那麼囂張狂妄,我是很低調的。」

  「低調?」他一副懷疑的表情,放火來聲東擊西,搞得全皇宮的人當晚都無法睡覺,這樣叫低調?

  「當然!」冉飛生還是很理直氣壯,比起三年前那些師祖爺爺搞出來的麻煩,她真的很低調了。

  然後眼珠子一轉,她自言自語了起來:「傳聞到底是誰放的?是師祖爺爺們不甘寂寞,故意興風作浪?還是其他三家搞出來的把戲?但他們這麼做有什麼用意?真是的,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再怎麼說東西也得先由我去偷出來呀!除了我,我就不信他們誰有這等能耐,更何況真正的比試是從偷出來之後才開始吧……」

  「怎麼說?」李旭顥在她一長串的自言自語當中好不容易撈到一個重點。

  「因為還得把東西送到指定地點才算贏家,這之中的變數才大哪!」她連連嘆氣,搖頭晃腦的,「麻煩,真是有夠麻煩的老人家。」

  他沉吟了下,現在他已經可以斷定,這些偷騙搶拐的傢伙並不會引起太大的麻煩,如果她確定已經偷到東西了──即使皇宮裡並沒有東西失竊——那就表示暫時不會再有人入侵皇宮,剩下的就算他們那些江湖人士要鬧,應該也鬧不進皇宮大院裡。

  那接下來的問題就是──

  「妳為何知道我的身分?又為何會挑中這裡當藏身處?」她顯然並非巧合才躲藏在他寢樓的閣樓裡的。

  「因為你總是不在家啊!」她答得理所當然。

  他瞇眼,「什麼?」

  她耐心解釋道:「身為一個偷,在進行一項偷竊行動之前一定要做足功課,包括如何潛入以及如何全身而退。我觀察多時,最後確定最適合退離的路線就是你這王府,因為你十天裡有九天半不在家,而且守衛又最鬆散。」

  他擰眉更深,「妳觀察我多時?」他竟然不曾察覺?

  「嗯。」

  「還有其他皇宮外圍的大官府邸及王爺府?」

  「嗯。」

  他神色越來越凝肅,「妳該不會連皇宮內院都觀察過了?」這隻小老鼠竟有如此大的能耐?

  「當然。」

  「那日入皇宮行竊,難道妳是確定我進宮之後才開始行動?」他仍記得她見到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

  「沒錯。」

  「妳看見我進了御書房?也看見了皇上?」

  「嗯。」

  殺意突現,毫無預警的,李旭顥抬手扼向她纖細的頸項,一雙黑眼變得更加深黝。

  冉飛生驚詫了下,對上他的眼眸,眨了眨眼,喉間發痛,有些呼吸不過來,但大睜的眼裡並無懼意,只是純然的困惑,他的手勁雖然兇狠,但還不足以取她性命,她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裡惹到他了?

  他神色黑沉而冰寒,「也就是說,如果妳有所圖謀,便可以輕易奪取任何人的性命?」

  「什麼?!咳!殺人?」她一臉不可思議的瞪著他,然後蹙起眉心,「我哪那麼沒格調!我可是個……咳咳!是個神偷,是師承『蓋世神偷』的『飛天小神偷』,如果要用殺人的方法才偷得到東西……咳咳,咳咳!那真是太侮辱我的功夫了,咳……」

  雖然是一篇義正詞嚴的辯駁,但喉口被扼住,她越講越沒氣,咳聲不斷,聲音也越來越沙啞,強勁的指力扼殺在她纖細的頸上簡直像在捏一支竹筷,稍加施力就可能應聲折斷,連帶扯動她肩上的傷口,痛得她淚水在眼眶裡轉著,卻還是憑著一股傲氣,身子動也沒動,眼眸更是越說越火大的瞪著他。

  當偷的,如果是自己技藝不精被逮到,然後關進大牢或者送上刑台也就算了,她絕對會很乾脆的認栽,反正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如果是為了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而莫名其妙嗝屁,那她就算被捏死了也絕對會從棺材裡跳出來罵人。

  他深黝黝的黑瞳凝視著她,像在衡量她這些話的真偽。

  看出他眼中的存疑,她氣憤的大聲道:「搞什麼!咳,別蠻不講理!我這輩子連隻雞都沒殺過!咳咳咳……」

  她騰升的怒氣彷彿星子的光墜入他如黑淵般的眸底,振起一圈漣漪,他微微攏起了眉,冷峻如冰岩的臉孔線條鬆動了下,她竟然無懼於他暴張的狠戾殺意,依舊驕傲堅定於她竊賊的身分,並且因他對她能力的質疑而感到憤怒……他從沒看過哪個竊賊可以把「偷」這等身分當得這般理直氣壯的。

  緊扣她頸間的五指緩緩鬆了力道,最後完全放了開來。

  「咳咳……」冉飛生邊咳邊揉著發紅的頸子,「你該不會以為我想取皇上的性命吧?」依她對他的觀察,唯一的可能性應該就是這個了。

  「我怎能確定妳沒有?」他目光依舊冷沉。

  「現在天下太平,我殺皇帝做什麼?」

  「妳有如此大的能耐,難保不會被奸人所用。」

  「尊嚴!尊嚴!」她又氣了,「這位王爺,當偷的也是有尊嚴的好不好!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我冉飛生再怎麼不濟,也不會去幹殺人放火的勾當!」

  「前天不就放火了?」

  「啊?」她瞪直眼,呆了呆,想起前天夜裡的聲東擊西之計。對喔,她真是自掌嘴巴,趕緊解釋:「但那是不會傷到人的火,我才不會真的去放火傷人!」

  他偏過頭不看她。

  她以為他還是不信,「不然你去叫豬飛天看看,不會的就是不會,豬就算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也還是不會飛天,這樣的道理還不夠清楚明白嗎?」

  李旭顥還是沒看她,也沒出聲說話,因為他正在極力隱藏臉上不小心洩漏出來的笑意。她剛剛那張呆掉的臉龐真是好笑,教他差點笑了出來,那股突如其來的笑意就像突漲的潮水,連帶將積壓在他胸臆中的黑沉情緒沖刷殆盡,只剩下她那雙充滿生氣的杏眼在水波中悠悠蕩蕩。

  也許他該相信她的,前夜替她療傷時,從她身上搜出來的就只有一把製作精良的工具,似是開鎖用的,除此之外,她全身上下連把防身用的匕首都沒有。

  只是這十年來的經驗教他不得不處處嚴防,無法真正打心裡相信任何人。

  「當今皇上是個不得多得的好君主,除非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才會想要奪取他的性命,更何況他有你,要是有人想弒君,你絕對會擋到他前面,不是嗎?」她說得簡單卻相當認真。

  偏開的視線一頓,緩緩移回她臉上,眼中的笑意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複雜難辨的情緒。

  「這就是妳觀察我多時所得出的結論?」

  她點點頭,「你是我見過最忠心耿耿,卻也是最枯燥無聊的王爺了。」

  之前暗中觀察他的時候,發現他每天除了忙於國事就還是忙於國事,話也少,行事作風更是低調到連她都忍不住打起呵欠,所以之前她只認為他是個生活刻板無趣的王爺,每天只會進宮陪著皇上處理政事。

  確定他的王府是唯一後路之後,她就沒再多費神觀察他,其他大官府裡上演的戲碼比他精采千百倍不止,所以她才沒想到他竟然身懷高深武功,以他非江湖中人的身分,他的身手著實教她意外。

  「忠心嗎?」他淡淡的笑了下。

  看見他唇角那抹一閃即逝的弧線,冉飛生心頭忽地蕩過一抹異樣的感覺,為什麼他的笑看起來竟是如此苦澀?

  「知人知面不知心,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只要是人都一定有私心。」他神色複雜,冷沉道。

  她正想開口追問,他的眸光忽然鎖住她的,換上嚴峻而冰寒的眸色,「現在整個京城都在通緝前夜闖入皇宮的竊賊,不論死活,賞金萬兩。我之所以還沒有把妳交給官府,留下妳這條小命,是因為我要妳把傷養好之後,進到皇宮藏寶殿去偷一樣東西回來給我。」他說出沒有將她送交官府的真正目的。

  他看著她雙眼緩緩瞪大,以為她是受到了驚嚇,心口莫名被拉扯了下,蹙眉正想說些什麼,下一瞬間,就見她興奮的張嘴輕呼——

  「哇,賞金萬兩耶!」一對杏眼猶如晨露般晶亮,整張小臉也瞬間亮了起來,「我的行情可真好,雖然還沒破師祖爺爺的紀錄,但肯定是我們這一輩當中目前賞金最高的一個,哇,太棒了,我真是太厲害了!」

  很顯然的,她壓根沒把他的重點聽進耳朵裡,而且一聽到懸賞她項上人頭的金額竟然高達萬兩,就教她高興得猶如展翅飛翔的鳥兒,整張小臉笑顏燦亮。

  李旭顥瞪視著她兀自陶醉在她「偉大的功績」裡,先是深吸口氣,又忍不住閉了閉眼睛——他怎麼會這麼快就忘了呢?跟這隻小飛鼠說話,絕對不能用一般的行事準則來衡量事情的輕重,甚至對錯,否則肯定會被她腦袋裡亂七八糟又自以為是的「道理」給氣到七竅生煙。

  「妳得進宮去幫我偷一樣東西。」他出聲提醒她重點,將她的注意力轉回這件事上。

  冉飛生看他一眼,很乾脆的撇過頭回道:「我才不要。」

  「妳以為妳有多少選擇?如果妳不幫我偷,那我立刻將妳送交官府。」

  「嘿。」她竟然咧嘴笑了起來,「你是王爺耶,很缺錢嗎?」

  「我當然不缺錢,那妳缺不缺一條命?」他故意狠厲的瞪著她,但顯然沒什麼用。

  「用這招對我是沒用的。」她很坦白的告訴他,「我才不吃你這一套,要我偷東西也是得看情況、講道理的,沒頭沒腦就要我去幫你偷東西,我才沒那麼容易任人擺佈。」而且她向來吃軟不吃硬,更討厭有人強迫她,越是強硬的威脅她,她其實不算多的倔脾氣就越會被挑起。

  李旭顥在心裡暗嘆一聲,他已經發現了──她的確很難受控制,即使淪為階下囚,即使身受重傷,她仍是無法被任意指使。

  「難不成妳是所謂劫富濟貧的俠盜?」他記得那日在大街上她偷取錢袋的那些人,全是有錢人家,而且就他所知,那些人不是名聲頗差,就是為富不仁。

  她擺擺手,「那是我大哥那種勤勞的人才會做的事,我不是為沒錢而偷,更不是為有錢而偷,如果遇上需要我幫助的人,我可以去偷,但沒遇到就繼續過我的道遙日子,偷或不偷,一切但憑本姑娘我願意高興。」

  也就是說,即使他用威嚇的方式也強求不了她去幫他偷東西了,很好,他看上的人選竟然這般難以駕馭,是他失算。

  「妳對自身的偷盜功夫相當自豪?」

  她忍不住咧嘴,「還好,賞金萬兩而已,呵呵。」

  「但妳畢竟被我射中一箭,賞金萬兩是因為妳被發現了行蹤,如果妳沒被發現,說不定妳的身價不止萬兩,難道妳真嚥得下這口氣?難道不想再入宮一次,然後全身而退,好得回妳的名聲?讓妳可以驕傲的回去見妳那些江東父老?」

  杏眼微瞇,她看著他半晌,「你這是在激我吧?」

  「就算我是在激妳,但事實仍舊沒有改變,不是嗎?」他目光看向她肩上的傷口,神色帶著挑釁。

  那夜,當她在他面前拔出箭時,利用她去偷得「那樣物品」的念頭,就像另一支箭射進他心中,難以拔除,只是他怎麼樣也沒想到,在這樣的念頭成為事實之前,他竟然必須和一個小偷討價還價?

  「這樣吧,我們也來場比試。」他提議。

  「比試?」

  「既然妳是個偷,身手肯定不在話下,而我每天忙於國事,根本不可能時時刻刻把妳釘在我的眼皮底下,所以為了公平起見,在妳肩傷完全痊癒之前,如果妳仍舊無法離開我這王府,妳就得去幫我偷東西,反之,如果這期間妳有辦法自行離去,那我絕不會將妳的身分公諸於世,更不會追緝妳,從此妳走妳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互不相干。」

  冉飛生對身分暴露或者被通緝根本不放在心上,教她無法接受的是──「你以為我跑不掉?」

  李旭顥微微挑眉,「妳以為妳跑得掉?」很好,老鼠掉進陷阱了。

  「哼!」她驕傲輕哼,「好,就這麼說定,如果傷養好之前我還跑不掉,那我就去幫你偷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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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6 PM


第四章

  「皇兄最近遇到了什麼好事嗎?」

  「什麼?」

  李旭顥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皇帝李瑋明,他們剛剛商議完關於邊陲地區的軍備配置,怎麼話題一下子跳到別處去了,而且還是教他摸不著頭緒的問題。

  李瑋明揮揮手,讓一旁伺候太監將東西收整妥當,一邊走回龍椅坐下,一邊道:「你最近似乎心情不錯。」

  李旭顥微訝,「是嗎?」

  李瑋明溫雅笑了,「雖然朕不敢說全然了解皇兄的心思,但這幾日來,皇兄顯然比以往更加舒展的眉頭,以及偶爾在朕看來還可稱得上是帶著笑意的眼神,肯定是有些好事發生了吧?」

  一雙晶亮有神的杏眼驀地跳入李旭顥腦海,但他立即揮去,不想承認那隻小飛鼠的確讓他這幾日的心情變得不錯,就算真是如此,那也只是因為……她真的很有趣。

  她就像隻小老鼠,彷彿不在乎她被囚禁的處境,也沒有自覺到她身受重傷的事實,每天只會吃飽睡、睡飽吃,一副天塌下來也有其他人頂著的無賴樣。再加上她很愛笑,一有開心的事就咧著她那張小嘴笑了起來,尤其只要餵飽她,她就像是擁有了全世界般滿足,真是太容易取悅了。當然她也很吵,明明只是問個簡單的問題,她也有辦法東拉西扯的說上大半天,而真正該坦白的事情卻又像蚌殼般一粒沙都不肯透露。最糟糕的是她的思維想法異於常人,常常惹得他又氣又無奈,只能瞪著她無言以對,卻又對她理直氣壯的態度萬般沒轍。

  每天光看著她那千變萬化的活潑生氣,與天下本無事的自在態度,就算再怎麼憂國憂民的人,也肯定會被感染到那份自由無拘,而變得心情愉快起來。

  不過,他仍舊不願意承認,他心情變好是因為她——嚴格說來,絕對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她很有趣」。

  「如果臣真為了什麼事而感到高興,也必定是此刻天下太平、國泰民安,邊關多年的戰事也終於告歇,而最教臣感到告慰的,是皇上寬厚仁心與聰穎睿智並具,乃天下蒼生之福。」

  李瑋明看他一眼,沒再多問些什麼。他相信皇兄這些話的忠心與真誠,只是如果皇兄不願意說出口的事情,就算拿他是皇帝來壓他,他也肯定不會多說,再怎麼追問也無益。

  「邊關戰事終於平息,確實是一大喜事,守關的鎮北將軍即將班師回朝,朕必定大大賞賜,朕記得鎮北將軍曾經是皇兄的同袍?」

  「是,奉將軍才智雙全,威武勇猛,是個難得的忠義之士。」言下之意,奉將軍是個可用的人才。

  李瑋明的神情有抹懷念,「日子過得真快,父皇病重那時,朕年紀尚幼,但朕永遠記得當時身在邊關的皇兄日夜兼程趕回皇宮,就為了見父皇最後一面。那一日,也是朕第一次見到皇兄,皇兄一身銀亮戰袍,猶如戰神般的直奔父皇寢殿,即使風塵僕僕也無損你的一身威武卓絕,朕對皇兄當年的英姿印象非常深刻。」

  「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淡然道。

  「皇兄,你今年也二十有八了吧?」李瑋明突然道。

  「是。」

  「旭王爺至今仍是孤家寡人,滿朝文武不時上奏,希望為皇兄牽成良緣,皇兄難道不想替王府多添點熱鬧喜氣?」他狀似隨意的問。

  「臣心繫國事,無暇理會那些芝麻瑣事。」李旭顥也是一如以往嚴肅堅定的回道。

  李瑋明在心裡嘆了口氣,只怕真正的理由並非如此,但他仍舊沒多說什麼,只是淺笑道:「皇兄為國為民,朕同樣感念在心,但仍希望皇兄能夠為自己多想想,若有中意的人選,朕絕對會為皇兄做主的。」

  「臣明白。」李旭顥恭謹道,但神色淡然無所謂,顯示對婚姻之事並無特別的想法,甚至能免則免。

  「說起來,皇兄至今無妃,朕恐怕也是罪魁禍首之一,畢竟這十年來皇兄傾盡所有心力忙於輔佐國事與教導朕如何成為一個明君,怎麼還有多餘的時間跟心思去顧慮到自己的婚事?」

  「皇上言重了。能輔佐皇上,既是臣的職責也是莫大的榮幸,更何況臣對婚姻之事從沒放在心上,皇上不必多慮。」

  李瑋明深看他一眼,認真道:「論外貌,皇兄也是個英挺偉岸的俊男子,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旭王爺,如果皇兄不是這般嚴肅冷峻,氣勢懾人,肯定早就有不少王公權貴拚了命也要將女兒嫁給你。」

  「也許吧。」他仍是無所謂的道。

  自幼,父皇便讓一位江湖高人進宮教他武藝,並在十歲那年跟著師父走遍大江南北,十五歲那年他奉旨領軍鎮守邊關,十八歲那年從邊關回宮後,有不少人向他提起婚事,皆被他一一冷漠回絕,雖然還是有人不死心,但他只消冷眼一瞪,那些人就不敢再多吐出半個字,就連朝中最禁得起他冷眼對待的大臣們也放棄了。

  對於自己的婚事,他是真的不放在心上,也不想往自己身上再加諸另一種束縛。

  更何況每個人都怕他,認為他嚴峻又冷漠,待人嚴厲,王公大臣們想要婚配給他的那些千金之軀、掌上明珠怕不被他一瞪眼就嚇昏過去了,嬌弱得連大聲說話都會被嚇哭,他要那種女人做什麼?只是自找罪受罷了。事實上到目前為止,也就只有一個人,即使曾經在他手裡命懸一線,也還是無懼於他,甚至敢大聲的痛罵他。

  想起那張表情豐富的小臉,他心裡就——咦?

  李旭顥驀地回神,他剛剛又想到那隻小飛鼠了嗎?會不會太過頻繁了點?明明只是清秀不起眼的容貌,他有什麼好想的?即使她真的很有趣又很好笑,也只不過是他利用來幫他把「那樣物品」給偷出來的人罷了,事情辦完之後兩人就再也不會有交集了,那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李瑋明坐在龍椅上,不動聲色的看著李旭顥嚴峻面孔上極細微的轉變,也許連皇兄自己都沒察覺他神色的異樣流轉,肯定是有什麼事發生了吧?

  ※※※※

  她被下藥了。

  冉飛生整個人趴倒在院落的圍牆上,她十足肯定這個事實。

  時值盛夏,日頭很毒啊,那個狡猾的王爺竟然還沒回來,這樣誰來救她下去啊?她這隻小飛鼠肯定會被曬得變成飛鼠乾。

  他這院落本來就沒有什麼守衛,加上她受傷入住之後,他特意不讓人發現她的存在,也禁止傭僕們擅自進入,所以白天除了她,根本沒有半個人會來。

  「這樣真的很糟糕。」她微喘著氣,開始無意義的碎碎唸,「原本還以為是我受傷,所以身體虛了點,休息個三五天總該夠了吧,原來竟然給我下了藥。下藥也就算了,還不事先告訴我,害得我現在只能掛在這裡動彈不得,真是有夠沒良心的王爺,分明是想看我的笑話……」

  原本今天的計畫是進行守衛的偵查,她當然知道李旭顥絕不可能輕易就讓她逃出王府,肯定加強了外圍的守衛,所以她只打算先看看狀況,不然每天躺在床上養病真的很無聊,她向來很受不了無事可做的。

  然而當她一鼓作氣跳上圍牆後,就發現渾身的力氣全數耗盡,加上她傷口未癒,疼痛加上虛弱,她只能直接趴倒在圍牆上,就像被點了穴,動也動不了,他到底給她吃了什麼藥?

  晤,真是慘,要是被三哥看見,肯定又是一頓大肆嘲笑。

  嗚,她一輩子沒這麼倒楣過,真所謂「偷落平陽被王爺欺」,今年肯定是她的大災年!不過,哼,就算下了藥又怎樣?以為她會就這樣乖乖屈服嗎?哼哼,她這些年在樑間屋頂上潛來飛去的功夫可不是白練的,她絕對會逃出去的!嗯,當然,她得先從這圍牆下去再說。

  李旭顥回到王府,一腳踏進院落,就看見唐飛生整個人趴在圍牆上,先是一愣,然後很快偏過頭,隱去一抹好笑。

  眼角看見人影,她又是高興又是心生怨懟,扭著不知該笑還是該生氣的臉皮瞅著他。

  他慢悠悠的走到圍牆下,抬頭與她對視,發現她臉是紅的,只是不知道是曬紅的還是羞紅的。他神情似笑非笑,親切的打招呼道:「小飛鼠,到上頭曬太陽嗎?」

  相較她此刻快被曬乾的慘況,他一身神清氣爽,嚴峻的臉部浮現看好戲的愉悅,冉飛生皺了皺鼻子,沒好氣的道:「你說呢?」

  「這次不飛了?還是飛不了了?」

  「哼,你笑吧,你笑吧,你能這樣嘲笑我也只有現在了。」

  「話可別說得太滿。」

  「我知道我這姿勢很蠢,但可不可以麻煩你停止你的嘲笑,先把我救下去再說?」

  他微揚眉,「要我幫忙?」

  她咬牙,「要我求你嗎?」

  他眼眸浮現一抹笑意,「聽起來是個不錯的主意。」

  她睜大眼很用力的瞪他,「那就麻煩你這位善良又好心王爺,大發慈悲把我救下去——這樣行嗎?」

  「聽起來不太誠心哪。」

  冉飛生終於忍不住齜牙咧嘴,忿忿大叫道:「快點啦!我快被烤成乾了!你到底要不要救我啦!」

  他被她氣噗噗的模樣逗笑了,一躍身,輕鬆將她打橫抱起,躍下圍牆,動作俐落且一氣呵成。

  然後她愣住了。

  他……笑了?

  她愣愣看著頭頂上方的臉孔,陽光白亮,炫得她有些眼花,但她清楚看見他薄唇的弧線是往上揚的,不是那種淺淺抿唇的似笑非笑,而是真的露出了牙齒的笑法,雖然只有一點點,也只有短短一下子時間,但她真的沒看錯,她忍不住眨眼,再眨眼,確定——他是真的笑了。

  她愣愣的想著,原來他笑起來是這個樣子啊……

  不是她太過大驚小怪,打小就跟著義父與三個義兄偷遍大江南北,見識過的人不在少數,只是打從她開始暗中觀察起這個旭王爺,他那張不苟言笑的嚴峻臉孔就從來沒有改變過,簡直就像生下來只有這一號表情似的,她甚至懷疑他臉上的每一道線條都已經用漿糊徹底固定住,好維持他那張萬年不變的冷峻表情。

  其實在沒見到他笑之前,她也不是太在意的,反正這世上不愛笑的又不只有他一個,但當她發現原來他也是會笑的之後,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往她心窩裡鑽了進來,鑽啊鑽的,鑽得她渾身不對勁,卻還是鑽不出個所以然來。

  落地之後,李旭顥並沒有將她放下,而是抱著她往房間走去。他知道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絕對沒辦法如常走動,他對她下的藥是一般走路動作都不會有任何異狀,但只要一運氣,就會猶如全身大穴都被封住般無法動彈,她肯定是運了氣想施展輕功,才會像一塊肉乾似的晾在牆上動也動不了。

  不過,他相信只要一次讓她吃足了苦頭,她應該就不會再妄想擅自逃離了。

  冉飛生愣愣看著他愉快的笑臉,感覺到胸口似乎有些莫名的悶悶脹脹的感覺,最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正抱著她──

  「放、放我下來!」她臉更紅了,慌忙叫道。

  她雖然行事爽朗又不拘小節,但女孩家的矜持她還是有的,就算動不了,她也不能這樣毫無顧忌的任一個大男人抱著她不放,連她的義父跟三個義兄都沒這樣抱過她。

  李旭顥沒放下她也沒停步,只是淡然道:「妳以為妳現在走得動嗎?」

  「我——」她鼓著雙頰,杏眼睜得大大的,「就算走不動也可以先坐著,等我能走的時候我再自己走回去……好了,好了,到這裡就好了,這裡沒太陽了,你先把我放下來吧!」

  他在迴廊下沒有日照的地方停住腳步,原本想將她放下,但一低眼,看見她滿臉通紅,簡直像燙熟的蝦子,他就不想按照她的話去做了。

  「你怎麼了?放我下來呀!」見他不動,她瞪眼叫道。雖然他背著光,卻依舊可以清楚看見,他竟然還在笑?

  「妳可真難伺候。」他笑得好不促狹,難得她會這般無措,他當然得趁機扳回一城,「叫我把妳救下來的是妳,叫我把妳放下來的也是妳,我這輩子還沒被別人這樣大呼小叫的使喚過,妳說,憑什麼我得聽妳的?」

  「嗄?」

  冉飛生眼睛瞪得更大,小嘴也錯愕的微張,一時無法回應。兩人身體接觸的地方隱隱發燙,一股熱氣往頭頂竄升,教她原本機伶的腦袋變得混沌了起來,他說什麼?他怎麼可以那麼說?

  「你、你怎麼可以變得這麼……這麼無賴?」她竟然開始結巴,「男女授、授受不親,你、你不可以這樣輕薄我!」

  她扭捏不安的神色反而教李旭顥笑得更加愉悅,故意刻薄道:「妳大可放心,我對一隻沒半點姿色的小飛鼠不可能會產生什麼興趣。」

  即使他明顯感覺到懷中嬌軟且極富彈性的身軀,他也選擇忽略,之前都是她惹得他無言以對,現在情況顛倒過來,他胸中的怨氣終於得以舒展,真是感到無比的舒暢。雖然知道以他堂堂王爺的身分實在不該與這隻小飛鼠一般見識,但他就是忍不住,連他也對自己忍不住捉弄她的心情感到訝異,他何時變得這般放縱自己的情緒了?

  「你……」她啞口無言。

  他睨她一眼,「更何況才短短幾天,妳就已經忘記妳的傷第一次是我幫妳上藥的嗎?」

  自她傷重清醒之後,都是她俐落的以左手自行上藥,不再需要他的幫忙。

  「那是迫不得已!現在你分明是故意的!」冉飛生終於叫了起來,使盡所剩無幾的力氣開始扭動身子,試圖跳出他懷中,只想趕快逃離他的魔掌,臉色也從羞赧轉為憤怒。

  「你這個自以為了不得的臭王爺!得了便宜還賣乖,你以為我高興喜歡嗎?吃虧的是我耶!被你射一箭我自己認栽,但你也不能這樣羞辱我啊!偷可殺,不可辱!我不是跟你說了千百遍了嗎?怎麼還聽不懂啊!氣死我了!」她劈哩啪啦的罵了一長串,完全不見剛剛的支吾結巴,雙眸圓瞪,臉色因憤怒而漲紅。真的很氣!竟然那樣嫌棄她!氣死她了!

  她的怒氣教李旭韻有些怔愕,不明白她情緒的轉變,而且她扭動不休的身軀讓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感覺突然猛地襲向他——她的身形雖然嬌小玲瓏,但他記得當日替她脫去夜行衣療傷時,雖已經刻意迴避視線,但仍然很難忽略夜行衣之下是怎樣一副柔軟曼妙的身軀……當然,他不會放在心上,她只不過是一個女人,還是個入皇宮行竊的偷,他能放下身段好心替她療傷,甚至掩藏她的身分已經是最大的恩澤,從沒想過得負什麼責。

  然而此刻她不經意摩擦著他的身體,那日她僅著中衣的畫面跳入他腦海,一股莫名的焦躁感包裹住他,連她憤怒的叫罵聲也顯得有些虛浮縹緲,他不禁蹙眉,微啞道:「別亂動,我——」

  「爺!」

  一聲急迫大喊忽然從院落拱門外面傳了進來,一名護衛隨即疾奔而入,邊大叫著:「爺!辰王爺他——呃?」

  那名護衛一踏進院落,就看見李旭顥正抱著一個女子,他當場嚇傻了眼。他沒看錯吧?爺他……抱著個女人?

  姑且不論那名女子是何等人物,光是那個以嚴肅冷峻出名的旭王爺私人院落裡會出現一個人——還是個女人,就已經夠教他吃驚了,更何況他竟然還抱著她,天不只要下紅雨了吧?

  「無禮!退下!」李旭顥低喝,同時轉身將冉飛生護在胸前,不讓來者看見她的半分面貌。

  護衛從愣詫中回神,「啊?是——啊!不是,爺,辰王爺來了,連總管都擋不了他呀!」他趕緊報告道。

  拱門外果然又傳來急切的腳步聲,以及王府總管驚慌的聲音:「辰王爺,您別這樣,王爺才剛回府,需要歇息,您讓我先去通報一聲,千萬別為難我這個下人哪!」

  李旭顥抱著冉飛生飛身進入離他們最近的房間,但顯然他的動作還不夠快,因為他眼角餘光已經看見李辰龔走進院落,並且看見他懷中抱了個人。

  「啊?認識的……」冉飛生當然也看見了來人。

  他沒有忽略她的喃喃自語,但這不是目前迫切的問題,他將她抱入房間後,以他並沒有察覺的輕柔動作將她放到座椅上,凝肅著臉,對她道:「坐穩了,別出聲。」

  然後轉身踏出房間,並緊緊關上房門。

  屋子外頭,李旭顥神情嚴峻地看向皇弟李辰龔,冷聲道:「即使是你,也不允許擅闖我的王府。」

  就算驚詫於李旭顥抱著一個女子,李辰龔也在李旭顥離開的時間,很快回復冷靜,想起來此的目的,立刻怒聲大吼道:「你竟然摘了工部劉大人的烏紗帽?!」

  「那又如何?」聲調更冷,他當然料想得到李辰龔所為何來。

  「你憑什麼這麼做?」李辰龔怒意更盛。

  「劉尚謙仗著有你撐腰,不但私吞整治水利的銀兩,還擅自修改工程草圖,只為了圖謀更多公帑,貪贓和枉法兩樣全都包辦了,我不摘了他的烏紗帽,難道還有誰肯讓我摘?」李旭顥說得清淡,但說到最後一句話時,看向李辰龔的眼光凌厲且警告意味十足。

  李辰龔怒目微瞇,「你這是什麼意思?」

  「殺雞儆猴。」既然對方都膽敢找上門理論了,他也沒什麼好不承認的。

  李辰龔仗勢著王爺的身分,在京城裡橫行霸道,時常欺壓百姓、作威作福不說,甚至還包庇他的心腹官員,任其為一己之私而將整治水利的預算中飽私囊。其他小事他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這件事牽扯到百姓的福祉,就連皇上也認為不能繼續姑息下去,便從最核心的官員開始撤職問罪,目的就是為了讓李辰龔能夠收斂他的作為。

  「殺雞儆猴?」李辰龔暴怒,一副隨時要衝上去打人的模樣。

  李旭顥完全不把他的怒氣放在眼裡,「念在你是我兄弟,我可以容忍你一些行徑,但如果你不知收斂,就別怪我不顧手足之情。」他把話講得含蓄,但散發的威嚇氣勢卻是不容忽視。

  「你以為我會怕你?」李辰龔恨恨的問。

  「你的確應該怕我。」他冰冷道,淡淡的語氣聽起來更加震懾人。

  「你——」

  李辰龔咬牙,深知他這個皇兄的冷酷與狠勁絕不是隨口說說而已,更何況他大權在握,就連皇上都得敬他三分,他如果真的有那個想法,就絕對有辦法把自己整治得無法翻身。

  想到這裡,他的氣焰霎時弱了一截,卻仍是心有不甘,怒目恨道:「哼!你也不過是憑著父皇的遺詔才得以這麼囂張!如果沒有輔佐皇上這等身分冠在你頭上,哪輪得到你來欺壓我!也不想想你的出身、明明是個有一半異族血統的皇子,連替我提鞋我都嫌髒!哼!」

  說完,李辰龔便憤恨的拂袖離去。

  李旭顥冰冷注視李辰龔離去的背影,神色冷沉,靜默不語。

  護衛與王府總管趕緊跪在李旭顥面前、請罪道:「屬下該死!讓辰王爺擾了您的清靜,屬下罪該萬死!」

  一想到辰王爺最後說的話,兩人皆是冷汗直流。旭王爺的母妃是外族的公主,當年獻給先皇為妃,以求兩國之間的和平,這件事雖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卻是旭王爺禁止提起的話題,畢竟如果不是擁有一半異族血統,當今天子的龍座絕非旭王爺莫屬。

  「沒事,起來吧。」李旭顥揮揮手,如常冷峻的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目光看向冉飛生所待的房間,對兩人道:「關於她的一切,不准聲張。」

  兩人互看一眼,異口同聲道:「是!」

  「下去吧。」

  「是。」

  兩人退下後,李旭顥視線依舊停在房間門板上,靜默了會,才抬起腳步走向房間。

  ※※※※

  推門走進房裡,冉飛生趴倒在椅子扶手上,只有那一雙杏眼骨碌碌的瞧著他。

  李旭顥默然走向她,伸指解開她身上的穴道,讓她體內凝滯的氣能夠暢通,她也就不會虛弱得動也動不了。

  她一能動,就馬上走到桌邊,取過茶壺,連倒了三杯水咕嚕咕嚕的大口喝下,顯然已經渴了很久了。

  「咳……」喝得太急,她差點嗆到。

  「喝慢點。」他忍不住出聲,冷峻的表情裂了一小角,有些拿她沒轍,她簡直像個孩子。

  「呼!」她舒服的嘆口氣,「真是快渴死我了。」然後她轉身看向他,一派正經的道:「好,我原諒你。」

  李旭顥揚眉回視她,摸不清她這句話的用意。

  「有那樣一個感情不好的兄弟,也難怪你會長成這樣七拐八彎的個性,我可以了解。嗯,你真是可憐,我不會再和你計較什麼了。」

  他靜默半晌,「……那,我應該向妳說聲謝謝?」

  「別客氣,應該的。」

  她一副江湖老大哥理當照顧後輩的樣子,教他無言以對。她看事情的方向怎麼這般異於常人?沒注意到他的出身,反而認為兄弟不和才是問題,對一般人而言,不是應該先注意到他的出身嗎?

  而且兄弟不和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歷代皇室的各皇子間哪有不勾心鬥角、暗中較勁的?她竟然覺得他可憐?從來沒有膽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你真可憐」的人,她絕對是唯一的一個。

  冉飛生竟然還頗有義氣的繼續說:「當個王爺也算是不容易了,你一點都不快樂,不但工作無聊又哪裡都不能去……好啦,以後我再也不會和你吵架了,我讓你就是了。」

  李旭顥靜默,再靜默,最後只能道:「那,謝謝。」

  「別客氣,別客氣。」她豪爽的擺擺手,突然又哀怨的垮下臉,「我餓了。」

  他無言。

  「我掛在圍牆上的時候就已經開始餓了,現在事情都解決啦,我可以吃飯了嗎?」她睜著一雙既無辜又理直氣壯的眼,張嘴哀哀叫。

  他還能怎麼辦?身為王爺,卻還是得認命去張羅她的飯菜,好填飽她的胃袋。奇怪,那麼嬌小的身子為什麼會一天到晚吵著要吃飯?

  好不容易把哀哀叫的冉飛生餵得飽足了,他才問出心裡的疑惑:「妳認識辰王爺?」

  「我當然認識他,但他絕對不認識我。」她下巴微昂,頗為得意的道。

  「他難道也是妳『觀察』的對象之一?」

  「沒錯。」她點頭,一臉認真的道:「京城真是個到處都是有錢人的地方,有錢人很多就算了,有錢卻吝嗇的人也很多,有錢、吝嗇且又為富不仁的人更是多。真好啊,這樣我偷起來才不會心軟。」

  她言下之意,辰王爺就是其中的一個。

  光從旭王府與辰王府的擺設就可以看得出來,兩座王府雖然同樣佔地廣闊,建築精工而考究,但旭王府的擺設卻相當典雅而樸實,不會予人金碧輝煌之感,卻是另一種形式的氣度泱泱。

  而辰王府則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多麼富可敵國似的,每一座院落、廳房、庭園皆極盡所能的鋪張華麗,卻顯得庸俗與空洞。要她來說,如果今天當皇帝的是李辰龔,肯定民不聊生。

  「所以妳才會去偷他的錢袋?」他似笑非笑的問道。

  「咦?」她訝然。

  「我看見了。」

  「怎麼可能?」她瞪眼。

  「我就是看見了。」她的表情讓他眼裡生出了笑意。

  冉飛生愣愣看他半晌,終於明白為何初次見面他就認出她來的緣由,不禁垮下一張小臉,哀怨道:「原來是我的功夫還不到家,竟然被別人看見了。」

  「不,是我當時所處的角度比較容易看見妳的動作,加上妳偷東西的對象是辰王爺,我當然會注意到。」話說完才發現,咦?他現在是在安慰她嗎?

  「沒關係,你不用安慰我了,既然是我自己學藝不精,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看著她唇角微噘的哀怨小臉,李旭顥眼中湧出更多笑意。

  「妳真的很自豪於妳身為一個偷的身分與功夫?」

  「當然。」垮下的小臉立即昂起頭,挺起背脊,驕傲的大聲道。

  「為什麼?」

  冉飛生看著他,像是他問了一個天大的蠢問題,「我是『飛天小神偷』耶!不僅師承『蓋世神偷』,還天賦異稟,從小偷遍大江南北也從來沒有被抓到過,我這麼厲害,當然應該感到自豪啊!」她意氣飛揚的模樣簡直不可一世,完全忘了剛才的灰心喪志。

  「嗯,只除了被我射中一箭之外。」他閒閒丟出一句。

  「呃啊!」她的表情就像心高被射中一箭,立刻氣急敗壞的指著他鼻子道:「你肯定是故意的,你真是個小心眼的傢伙,那麼久以前的事還老愛拿出來說嘴,射中我很了不起啊,好漢不提當年勇你沒聽過嗎?這種事只有被射中的人才能說,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好意思一直拿出來說嘴,我告訴你,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的承諾,怒火中燒的小臉霎時僵住,「啊,我說了我不會再跟你計較的,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冉飛生深深吸口氣,雙拳緊握,像在努力忍耐,「但是……好啦……不然呢……反正栽在你手上,我真的無話可說,做人要敢做敢當,夜路走多了也是會碰到鬼的,出來混就是要認命,說吧,說吧,統統隨便你說了。」

  李旭顥驚奇看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加之邊說邊比手畫腳的豐富動作,凝滯胸口的沉鬱情緒不知何時已被化解得煙消雲散,這樣逗她,真是有趣啊!

  聽著她不斷自說自話,笑意滲進心口,輕輕震動了他的胸膛,他真的忍俊不住,先是唇角微揚,最後朗聲笑了出來,「哈哈哈……」

  她原本還在碎碎唸的嘴巴霎時張成了圓形,愣愣看著他,他笑了?

  感覺心口又猛地中了一箭。

  注意到她直勾勾且滿含驚詫的目光,李旭顥不著痕跡的收回笑意,「我的意思是,身為一個偷,世人對妳身分的評價畢竟極低,甚至鄙視唾棄,無論妳功夫再好,也無法獲得崇高的名譽,甚至到老死都無法得到別人的尊重與設賞,妳如何還能為此感到驕傲?」

  「那又怎麼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了。」冉飛生坦蕩蕩的道。

  他不由得一怔。

  「我是個孤兒,打小我就是個偷,在我義父撿到我並收留我之前,我就已經是個頂尖的小小偷了,因為我知道我有天賦,我眼力奇佳,耳朵又靈敏,身手更是靈活,絕對是成為一個偷的料。我什麼人都偷,但絕不會去偷比我匱乏的人,也不會惡意去傷害任何人,我什麼地方都會想辦法去偷,因此練就我的一身好功夫,這是我的天賦與努力,我當然可以為此感到驕傲。」

  李旭顥更加怔然,她對自己的身分與能力是如此的自信與自豪,教他感到不可思議,她非但不忌諱說出自己的身世,甚至坦然接受,心裡毫無罣礙。

  而他呢,只不過是擁有一半外族血統,他就在心裡種下一個疙瘩,縱使不認為自己有任何不堪,仍舊無法坦然以對,只要有人當著他的面提起這事來詆毀他,就能讓他的情緒輕易受到波動。也許正如她所說,他說不定真是個心眼極小的人吧!

  他揚起唇,眸光深邃而複雜的看著她,低笑道:「妳真是隻不得了的小飛鼠。」

  冉飛生再度愣愣看著他,他怎麼又笑了?不自覺一手撫著心口,那裡好像有點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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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7 PM


第五章

  李旭顥看著冉飛生一口飲進藥汁,並且照例吐了下舌頭,說了聲「好苦」,然後把藥碗還給他。

  即使明知她喝的藥汁裡含有讓她無法自由運氣的成分,她依舊乾脆的喝下,從來沒有質問過他的做法,一副完全能接受他為了不讓她逃走而使出的手段。

  她就是這樣一個不會被道德標準框限住的人,只要在不傷人的前提下,一切但憑個人高興喜歡就好,也以這樣的標準去對待他人,絕不會雙重標準──與她相處這些時日以來,他已經很透徹的明白了這一點。

  喝完了藥,冉飛生笑開一張臉,左手捧起桌上的飯碗,右手拿起筷子迅速進攻滿桌豐盛的菜餚,儼然把這裡當成自己專屬的客棧加飯館。

  自從知道無法運氣逃離之後,她就乾脆的放棄了,乖乖的養傷,也不著急更不以為意,反正暫時還跑不掉,那就隨遇而安吧。於是她便自在的在王府裡吃飽睡、睡飽吃,基本上就是個吃白食吃得很徹底的小偷就對了。

  李旭顥坐在她對面,也默默的拿起碗筷進食。

  既然總管已經知曉冉飛生的存在,他便交由他打點她的一切生活起居──當然是在不讓其他人發現她的狀況下,之前她還睡在他的寢房,現在則被總管移到旁邊的偏廳。

  總管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也不敢多問,但冉飛生是唯一一個住到王府裡的女子,總管簡直把她當成未來的王妃伺候,每天給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那日瞧見王爺那般呵護著她,以為她可能有身孕,還特地命人每天嫩補湯調養她的身體,彷彿立志把她餵養成一頭白白胖胖的小神豬。

  李旭顥對這一切並沒有特意阻攔,只要她的身分不會暴露就好。

  而她更加無所謂了,反正只要有得吃就好。

  只不過有一天她正在吃飯時,開口問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吃,因為她再也受不了他一直盯著她看她吃飯,她原本是不以為意,但她越來越覺得他一副要跟她搶飯吃的模樣,再被他這樣直盯著看下去,連她引以為傲的好胃口都會消失,便要求他要不離開,要不就跟她一起吃飯。

  即使事實並非如她以為的那般,李旭顥也沒多加解釋,雖然他選擇的是避開不看她吃飯,但總管似乎有意無意會在他回到王府後,再將她的食物送到她房裡,兩人房間的花廳其實是同一個,他只要回到寢房就勢必會碰上她。

  對這一點,他也沒有特意加以阻止或避開,不過就一起吃頓飯,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之後只要他人在王府裡,他們兩人便會一起用飯。

  對他而言,這是種奇特的經驗。

  從小到大,他通常獨自用飯,旁邊會有一堆慵僕伺候,但幾乎不曾與任何人這樣在自家對桌共食過,當然皇宮裡的筵席或者軍營中的大鍋飯另當別論,但像這樣平日在自家用飯,他總是獨自一人,現在突然有一個人每天與他面對面的一起吃飯,讓他感到一種難以用言語確切說明的滋味。

  而她還是無所謂,自在的態度與依舊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就好像他們早已經這樣同桌共食了大半輩子似的。

  而他絕對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口——看她吃飯,竟會讓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偷悅,所以之前才會一直無法將視線從她吃飯時的模樣移開,但自從被她誤以為他想跟她搶飯吃後,他就收斂許多了。

  「你到底要我去幫你偷什麼?」吃了個半飽後,冉飛生從飯碗中抬起頭,好奇的問道。

  「妳放棄逃走了嗎?」他似笑非笑的瞅她一眼。

  「當然沒,我只是問問,你不想說就算了。」

  他又看她一會兒,才以平淡的語氣道:「藏寶殿第三庫室,倒數過來第二個架子,最高的那一層,有一只紫檀木盒,我要盒子裡面裝著的那幅畫。」

  「一幅畫?」她有些訝異,「只是一幅畫為什麼要我去偷?」又不是那些閒來無事的師祖爺爺,「我以為無論你想要什麼東西,皇上都會賜給你的,不是嗎?」

  李旭顥默然。

  她皺起眉,吞下一口飯菜,「你這人真是悶啊,個性七拐八彎就算了,還什麼話都往心裡放,真是個悶葫蘆。」

  他微勾唇,「是啊,不像妳。」

  他已經非常確定她這隻小飛鼠的性情——她既不是愚蠢也不是天真,她是直率又沒心眼,活得坦蕩蕩又自由自在。

  她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古怪,問道:「我真的很好笑嗎?」

  「什麼?」

  她指著他的臉,「你在笑。」

  「是嗎?」

  「我眼力很好的。」

  「所以?」

  「所以我不可能錯看,你真的在笑,我真有那麼好笑嗎?」她執意問個清楚。

  「是啊。」他也很乾脆的回道,事實如此啊。

  「原來是這樣。」她看他一眼,點點頭,恍悟道:「難怪你會一直笑,雖然我不以為我有多好笑,但既然你認為我好笑,那就笑吧。」她大方說著,然後繼續埋頭吃飯。

  原來他常在她面前笑嗎?訝異於這個事實,李旭顥一時錯愕。

  雖然早就隱約有這樣的感覺,但此刻她一提起,就好像從他心口拉了條棉線,拉啊拉的,拉出一件他不得不面對的事實。

  「而且啊,」冉飛生又突然抬起頭,神色有些古怪的道:「你就多笑點吧,看起來才不會那麼硬邦邦的樣子,雖然……嗯,總之,多笑點好,多笑點好。」

  像是也有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這些話似的,她說完又把頭埋回飯碗裡去。

  兩人之間突然一陣詭異的沉默,他還處於震驚當中,而她則是想不通自己說那些話要幹嘛。

  他要不要笑關她什麼事?她向來自由慣了,不愛別人對她管東管西,她也從來不會去干涉別人的行事作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那她什麼時候開始會這樣去干涉別人要不要笑了……不對,她不是干涉,她是建議!建議總可以了吧,只是建議而已……那她什麼時候會這樣勤勞的去建議別人應該做哪些事情了?她又不是那個一天不管別人閒事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的大哥。

  錯愕與震驚過後,李旭顥深黝瞳眸定定注視著她幾乎埋進碗裡的小臉,某種他並不熟悉的情緒緩緩往他胸臆凝聚了起來,教他透不過氣來,難道他真的對這隻其貌不揚的小飛鼠動了不該動、也不可能動的心?

  怎麼會?

  天下美女何其多,如果他當真想要,他絕對能夠輕易得到任何一個女人,為什麼偏偏是這隻自由無拘的小飛鼠?然而,如果不是對她有特殊的感覺,那胸口這透不過氣的情緒該做何解釋?對這樣的情緒他又該如何處置?

  兩人各懷心思,沉默的吃著飯。

  「咦?」察覺到他過度專注的注視,冉飛生抬起頭,問:「怎麼了?」

  隱去胸口那股凝滯感,李旭顥神色不變,語氣平平的問道:「妳說妳從小就是個偷?」

  「嗯,是啊。」

  「還偷遍了大江南北?」

  「嗯。」他眼中某種明顯的情緒教她忍不住多看他一眼,「你該不會也想當個偷吧?」

  他差點失笑,「我可是個王爺。」她的腦袋就是有辦法蹦出異於常人的想法。

  「所以不能當偷?」誰規定的?

  而他竟然頓了下,然後勾起唇,道:「我是個不能當偷的王爺。」

  冉飛生看著他微勾的唇角,看見隱含其中的澀意,想了下,「也是啦,像你這樣得每天陪在皇上身邊處理國家大事,肯定沒多餘的時間可以到處亂跑。」

  「是啊,不像妳。」

  她又看他一眼,真是太明顯了,那眼神……

  李旭顥察覺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眼睛,直覺防備了起來,「妳有話想說?」

  「什麼?」她眨眨眼。

  「我的眸色異於常人,是因為我有異族血統,那日妳不是已經聽見辰王爺說了嗎?」

  「嗯,聽見了。」她一臉習以為常的笑道:「我三哥也有外族血統,你的眼睛跟他一樣,都很好看。」

  他愣詫。好看?這樣的眼眸對她而言竟然是好看的?難道沒有其他意涵,沒有另有所指,更沒有特別的感覺,就只是好看?

  每每認為自己已足夠明了她的與眾不同,卻還是會被她跳脫一般的思維想法而感到驚訝。

  李旭顥放下碗筷,目光嚴峻,「如果我只是一般平民百姓,擁有外族血統當然無所謂,但我是旭王爺,是天子身邊足以掌控一切的輔政大臣,如果我有那個意圖,任意打開邊關讓外族入侵,簡簡單單就足以擾亂朝綱,甚至滅亡整個國家,妳難道從沒想過這種事情的嚴重性?」

  他認為她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層,才會這般雲淡風輕吧?她那顆小腦袋裡除了吃跟偷,其他什麼東西都裝不了。

  「如果你想那麼做,早就做了。」冉飛生直接點出一個簡單而明顯的事實,「就算你是在等待時機好篡奪皇位,十年也等太久了吧?最佳的時機應該是皇上還年幼的十年前,而不是羽翼漸豐的現在。」

  他怔愣,沒想到她會這麼說。

  她一臉「不是本來就這樣嗎」的表情。

  來到京城後,她藉由四處躲藏在樑上屋頂「觀察」一些王公貴族府內的情狀百態,多少了解朝廷的一些現狀,當然也聽聞過旭王爺的事蹟,有的是他輔佐的政績,有的是評判他決策的對錯,有的則是罵他處事太過嚴苛不留情面,偶爾也會聽到關於他身世的流言碎語,甚至有一次還聽見有人提起他想篡位的野心。她記得聽見這件事情時,直覺在心裡笑了下,心想,原來朝廷大官之中也有沒腦子的人。

  當她開始觀察李旭顥後,只覺得他是個無聊得要命的王爺,沒有戲看就算了,每天談論的都是關於國家大事的話題,她簡直聽得昏昏欲睡,差點從躲藏的屋頂上滾下來。

  然而在與他相處一段時日後,她偶爾會發現他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眼神,比如剛才,她總忍不住會想,他是真的想要這樣嗎?明明那眼神看起來就不是能甘於日復一日活在這些繁瑣國事裡的人。

  李旭顥對她直白又切中要點的評論感到詫異,雖然不是因為信任他的為人,所以這麼相信,但也絕不會被表相掩蓋了理智,她只是以她的眼將事實看得一清二楚。

  那為什麼還會有人看不清楚?就如她所說,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實,為什麼還有人不相信他?他這十年來受了太多質疑與詆毀,讓他只用拒絕解釋與最嚴厲的態度去封堵住所有人的嘴,就為了一個根本是莫須有的毀謗,事實上他對自己的出身沒有半絲輕鄙或憎厭,他甚至是感到驕傲與自豪的,卻非得避而不談,無法坦然以對。

  所以當他聽見她竟然對她身為一個偷的身分感到驕傲時,他心底也對自己的無法坦然有些厭棄了起來。

  「那妳一直盯著我的眼睛做什麼?」他口氣微躁,尚有些無法消化心中糾結的情緒。

  杏眼眨了下,又眨了下,冉飛生欲言又止,也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嘆口氣,又看他一眼,虧得他有耐性沒出聲催她,直到又深深嘆了口氣後,她才終於說:「好啦,無論你想要一幅畫還是十幅畫,我都會去幫你偷。」

  「什麼?」他摸不著頭緒。

  「在我義父還沒收留我之前,我和一群小乞兒每天就窩在廟口等好心人施捨東西給我們吃,有一次,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孩經過廟前,手裡握了根糖葫蘆邊走邊吃,看起來又香又甜,每個小乞兒看得都口水直流,我便去偷了幾支糖葫蘆來分給大家吃,大家都好高興。」

  「所以?」他還是摸不著頭緒,糖葫蘆跟他的眼睛有什麼關聯?

  她看向他的眼眸,以再認真不過的神情道:「你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那根糖葫蘆。」

  「什麼?」李旭顥一口氣差點哽住,冷峻的臉孔熱度瞬間升高,「我怎麼可能看妳像看——看糖葫蘆?!」她發現了什麼?難道他的眼神透露出了什麼?一向以情緒內斂自豪的他看著她的眼神真有那麼明顯嗎?

  雖然不解他侷促又古怪的神色,但冉飛生隨即發現自己的語誤,「啊,我說錯了,我應該這樣說——你看我的眼神就像那些小乞兒看著那個小少爺的眼神,也想要那根糖葫蘆。」

  他暗自吸口氣,「什麼意思?」

  「羨慕。」她說著,又嘆了口氣,「就是一副很想要、很羨慕的樣子。」

  她生性開朗樂觀,慾求不多又容易滿足,當小乞兒的時候,有人給東西就吃,沒人給東西她就去偷,她手腳靈活,胃口也不算大,當個小小偷還是能把自己餵飽養活,但並不是每個小乞兒都有辦法像她這樣,所以一支糖葫蘆對他們而言是極奢望的東西,而她對那種比她還要匱乏的人最沒抵抗能力了,那種表情或眼神一在她面前出現,她就只能乖乖舉白旗投降。

  「所以說,我會去幫你偷的,只是一幅畫而已。」就跟那些師祖爺爺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李旭顥終於明白她話中含意,但實在太過震驚,以至於一時間還以為是他誤解,畢竟根本不可能有人察覺到他那一層心思,但她的下一句話將他的誤解徹底推翻——

  「你其實並不想當個王爺,對吧?」

  他所羨慕的,就是她的自由自在。

  他面孔霎時一繃,猶如被看穿了不為人知的秘密,目光冷沉,思緒百轉千折,目光深黝得看不出半點情緒,他靜默注視著她,而她也直直與他對視,沒有半點畏怯。

  所有人都以為,以他的身分地位,絕對沒有得不到的東西,然而他唯一想要的,卻是窮盡他一生也絕不可能得到的——從十年前趕回宮見父皇最後一面開始,他就徹底失去了他的自由。

  而她,竟然看出來了——如此輕易的。

  他只是突然很想……很想把她牢牢握在手心裡,不放她走。

  「所以妳這是在同情我?」他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冷然。

  她想了下,「嗯。」

  她一直以為,每個人都不該受自身命運束縛,該走出自己的一條路,為自己而活才是。然而他就像一隻被折了翼的鷹,眼裡被磨去了光,只剩下滿身的尖刺與孤傲來掩飾心中的壓抑與不甘,卻在不經意間洩漏出他內心真實的羨慕與渴望……..嗯,她真的很同情他。

  同情?她對他就只是同情?

  他眼微瞇,冰冷道:「我不需要妳的同情。」

  「我也不想啊。」她也是很無奈的。

  她三個義兄總說她容易同情與心軟,大哥是愛管閒事,但她則是自找麻煩。唉,她其實也不想這樣的,真的。

  「那就別濫給同情!」李旭顥深吸口氣,劍眉微攏,語氣間終於流露出躁意,「我們只是一場交易,妳幫我偷畫,我放妳自由,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互不相干。」

  「嗯,那樣當然是最好。」她點點頭,附和道。

  她雲淡風輕的神情教他更感煩躁,慍道:「本來就是這樣。」然後便站起身,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

  冉飛生訝然,不明白他突生的怒氣所為何來,微愣的看著他的背影,看著被打開又關上的門板,過了半晌,她看一眼對桌空了的座位,然後低頭繼續扒飯。

  氣什麼呢?吃飯皇帝大,有什麼不高興也得把肚子填飽再說。

  只是,她嘴裡咀嚼著香噴噴的白米飯,卻好像有點食不知味了起來。

  ※※※※

  夜半時分,月黑風高,旭王府一如往昔的寂靜無聲。

  所有人都已沉入夢鄉,包括平日最晚睡的李旭顥也已經就寢,只剩守衛盡職的在巡守。

  忽地,李旭顥被某種細微的聲響驚動——是由偏廳那裡傳來的聲響。

  他立即掀被而起,跟著聽見「砰」的一聲撞擊,顯然是重物撞落地面的聲音,他迅即奔入偏廳,燭火已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只見一抹冷冷的刀光閃動,刀刀狠辣,明顯有置人於死地的意圖。

  兩條黑影在狹小的偏廳四處竄動,他一眼就認出嬌小的人影正奮力躲避長刀的追殺,雖然身形矯捷,卻因無法運氣而躲得有些倉皇。

  江湖殺手?

  針對她?

  念頭閃過的瞬間,李旭顥已經擋到她身前,替她揮開一刀,再往刺客胸前補上一掌──

  「哇!」

  刺客痛叫,被那一掌狠狠擊中胸口,整個人往後慘跌而去,撞上窗邊的座椅。發現李旭顥到來,刺客立即翻身爬起,就要往窗戶逃出去。

  李旭顥一個箭步衝到刺客身後,又送上重重一掌,將他整個人打飛出窗外,摔跌在地上。這一次,刺客傷重到無法再爬起身,嘔出一口鮮血,當下便昏了過去。

  「王爺?王爺!」

  巡守的守衛聽見聲響,迅速趕來,驚詫地看見一個黑衣刺客不省人事倒在地上,趕緊上前將他抓起。

  「此人膽敢闖入王府行刺,將他押入地牢,嚴刑拷問。」李旭顥嚴峻命令道。

  其實他心裡有底,會是誰派殺手來刺殺冉飛生——知曉她的存在,又深知以他的身手絕不可能輕易奪取他的性命,所以打算除掉她好讓他感到痛苦,也只有一個人會這般大膽與卑鄙,他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是!」

  守衛們應聲,刺客便被拖離現場,剩下的則擔憂的看向李旭顥,「王爺,您——」

  「我沒事。」他揮揮手,「都下去吧,加強巡守。」

  「是!」其他的守衛也退了出去。

  李旭顥轉身回到偏廳,冉飛生把倒的桌椅扶正,只是瞄他一眼,默不作聲的繼續動作,不打算主動開口說話。

  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哪根筋不對勁,這幾天理都不理她,而且就像徹底消失了似的,不但找不到他人,就算偶爾碰上面也迅即避開,擺明了就是不理她,明明兩人的睡房僅隔著一個花廳,卻像是住在偌大的宮院裡,怎樣繞來繞去都碰不到面似的。雖然不知道他到底在鬧什麼脾氣,但頭一兩天被故意冷落之後,她也開始賭氣了——什麼嘛,又不是小孩子,到底在生什麼氣啊?哼,他以為只有他可以耍脾氣嗎?她也是有脾氣的,既然他不想理她,那她也來個相應不理,看誰先認輸。

  李旭顥一踏進偏廳,就察覺到某些異樣,點起燈,茫然看見她手臂竟受了傷,刀刃割裂了她的袖子,鮮血自她手臂緩緩滴淌而下,在破裂的衣袖上暈成一片紅,難怪他會聞到空氣中隱隱飄散的血腥味。

  他臉色一緊,疾步走到她身邊,抓起她的手臂瞪著上面的傷口,突然怒道:「妳怎麼不叫?」他幾乎是用吼的。

  「叫什麼?」她被他的怒氣嚇了一跳,瞪大了眼,莫名其妙的問道。

  「叫我來救妳!平時妳不是最愛大呼小叫的嗎?怎麼緊要關頭卻悶聲不吮?舌頭被貓咬掉了嗎?坐下!」

  冉飛生一臉無辜的坐下來,「叫了就會有巡守的守衛衝進來,你不是要隱藏我的身分?」

  「那也是在妳性命無虞的前提下!妳怎麼這麼死腦筋?」他取過乾淨的棉布,坐到她面前。

  冉飛生本想開口反駁,但瞥見他臉上的怒氣與明顯擔憂的神情,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冷漠嚴峻,她只好把想反駁的話吞回肚裡。算了,她向來有雅量,不跟他計較就是了。

  他突然一把撕裂她被刀劃破的袖子,露出整隻血跡斑斑的手臂。

  「呀——」她失聲驚呼,直覺要抽回手臂,他竟然把袖子給撕了?她還沒嫁人耶!他到底要輕薄她到什麼地步?

  「別動!」李旭顥緊握住她的手腕,不讓她抽回手,拿棉布仔細拭去傷口處的血跡,再上藥包紮。

  「你——」她忍不住齜牙咧嘴,不是因為痛,而是因為他不合宜的舉止,本想大叫,卻還是被他眉頭皺得可以夾死好幾隻蒼蠅的神情給堵了回來。他是在擔心她?有什麼好擔心的,不過就皮肉傷,不小心被劃了一刀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之前拜他所賜的箭傷比這刀傷來得嚴重數倍不止吧,她也不曾看見他眉頭皺過一下,但……他現在怎麼看起來好像真的很擔心的樣子?

  深吸口氣,她最後還是放棄與他抗爭,算了,反正早就被他看過了,她也沒什麼好損失的。

  「怎麼不叫我?」李旭顥忽然又問,頭也不抬的,只是語氣比較平緩。

  「我們住這麼近,你一定聽得到我翻桌的聲響……你到底在氣什麼?」她終於忍不住問。

  「我氣……氣妳怎麼不懂得保護自己。」

  「沒事沒事,只是皮肉傷,很快會好的。」她咧嘴笑道,是真的不在意這點小傷,比起肩上的箭傷,這點傷簡直像蚊子叮。

  他眉擰得更緊,又沉默了下來。

  而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人之間又是一陣靜默,而且他碰觸她手臂肌膚的動作著實困擾著她,像緊貼在炕爐上,使她整顆腦袋烘烘脹脹的,無法好好思考。

  將傷口仔細包紮好後,李旭顥注視著她的手臂,沒鬆開手也沒說話,就只是直直盯著她的傷口。

  冉飛生愣了愣,感覺手臂被他碰觸與注視的地方熱度不斷升高,教她腦袋更加發熱發脹,「呃,那個……」把手還給她啊!

  「是我把妳困住了,對吧?」他忽然抬眼看她。

  「啊?」他的話教她不解,而他眸中的深沉陰鬱則讓她心一縮,像突然被掐住那般。

  「妳知道我下了藥,讓妳無法運氣。」

  「嗯。」她點頭。

  「為什麼悶不吭聲?為什麼不乾脆拒絕喝藥?」

  她一臉「這有什麼好吭聲」的表情。

  「你是王爺我是偷,我偷東西被你逮到,你想辦法囚禁我,這有什麼地方是說不通的嗎?」她好生困惑。

  「妳被我囚鎖在這裡,難道不恨我?」

  恨他?太嚴重了吧?

  冉飛生隨即想到他自身的經歷,恍然大悟,爽朗笑道:「放心啦,江湖規矩我還是懂的,既然被逮到了我就會甘願認栽,而且我又還沒真的放棄逃跑,當然我還是會去替你偷畫,你——」

  她突然頓住話,因為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一雙眼深深凝視著她,她的腦袋瞬間「轟」地一聲,所有思緒全化為煙塵,空白一片,只能睜大了眼,整個人傻掉的看著他。

  「曾經,我也像妳這般能夠自由來去,不受束縛,所以才更加明白失去雙翅之後的痛苦,妳天生是注定展翅飛翔的人,不該這般被囚鎖。」

  他聲音低低的,不若平時的嚴苛冷峻,然而語氣卻深刻而濃烈,彷彿所有被壓抑的感情都在這一刻釋放了出來,融入了他的話當中。

  冉飛生早就傻了,他的話根本進不到她腦子,大睜的眼只能愣愣看著他過近的臉孔,看著他嘴巴一張一閤著,腦子卻是亂成一團。

  李旭顥還停留在她臉頰的手掌動了動,像是想抓住什麼卻又不得不放手,最後,他深深看她一眼,站起身,轉身離開偏廳。

  她整個人僵如石雕,坐在桌邊,久久無法動作也無法思考,當她終於能夠從呆傻的意識中回過神來時,他眼底的深刻情感與強烈掙扎,就這樣深深印進了她的意識,再也無法抹去。

  ※※※※

  兩天後。

  李旭顥靜默地站在冉飛生的房間裡,看著空無一人的床,冷峻的面孔看不出一絲情緒。

  她果然還是走了。

  他的目光移向敞開的窗戶,外頭天剛亮,明亮的陽光照進房裡,是個好天氣,天空湛亮,是個……適合飛翔的好日子。

  知道有人欲奪她性命後,他便不再對她下軟筋散,讓她可以自由運氣,才不會在又遭遇到危險時無法自保。

  他沒有跟她明說,心中隱隱有著掙扎,希望她留下,卻又希望她離開。

  然而留下她又如何?讓她變得像他一樣不得不壓抑自由飛翔的想望,然後眼睜睜看著她越來越不快樂?

  從來沒有想要哪個人陪伴在自己身邊,好填補心中那個不去看卻仍舊日漸擴大的空洞,直到遇到了她,才讓他驚覺那個空洞竟已經如此巨大。然而他喜愛的是她的笑臉,是她任意來去的豪爽快意,是她無拘無束的自由性情,囚鎖了她,不啻等於剝奪了這些特質,那倒不如放她離去,放她自由,放她永遠飛翔,沒必要將她與他鎖在一起。

  當年,他還在關外領軍征戰,突然被召回宮,父皇撐著最後一口氣見他,就是為了將年僅六歲的皇弟交託給他。他握著父皇的手鄭重應允之後,父皇才安心的嚥下最後一口氣,為了這份允諾,他就算折斷自己的雙翼,也必須做到。

  但她與他不同。

  她是自由的。

  他深切明白擺脫囚鎖之後的她將會有多麼自由自在,多麼快樂,他能想像得到,也能深刻明瞭,他對自己說,只要知道她是快樂的,這樣就足夠了。

  然而,當他看著人去樓空的房間,心中的失落感彷彿一根鑽子直直鑽進那個空洞,穿刺進他心底最深處,鑽得他又酸又苦,卻還是得咬牙將這一切給嚥下去。

  能飛翔的人,當然不可能甘心留在地面。

  都是這樣的。

  她是能任意翱翔天空的飛鳥,而他則是此生都得囚困於皇城深淵中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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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8 PM


第六章

  離京城不遠的一個僻靜村落中,一名俊美的年輕人一手俐落的拋接著兩顆果子,一邊悠哉的走向村口的大樹。

  冉飛生正坐在樹上定定注視著遠方,愛笑的小臉充滿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冉水生走到樹下,一提氣,飛身躍上她旁邊,坐穩之後將果子順手拋給她。

  直到果子越過她往身後落去,冉飛生才訝然察覺,「啊?」

  她迅即穿過枝椏,手掌一撈,牢牢接住了果子,接著一個半空翻身,雙腳往較低的枝椏一蹬,又往上飛回原來的位置穩穩坐下,向冉水生道:「謝了,三哥。」

  冉水生先是讚嘆她身手的俐落矯捷,然後看著她又是一臉若有所思,他張嘴咬一口爽脆的果子,開口道:「妳被大哥救回來已經一陣子了,雖然身體復原得差不多,但畢竟身手靈活度還差了點,為什麼不讓大哥或二哥代替妳去將東西拿出來?」

  她神情更顯深思,卻只是淡然開口道:「做偷要有始有終啊。」

  其實她並非是自己離開王府,而是被大哥救離王府的。雖然他們幾個義兄妹四處遊走,各自行動,並沒有住在一起,也不會干涉其他人的行動,但一旦誰有了麻煩,只要將暗號送出,其他人自然會前來搭救。之前確知自己無法自行運氣之後,她便已將暗號送出,等待其他人的救援。

  大哥將她救出王府後,便將她安置在這個僻靜的村落養傷,並讓三哥來陪她,現在她的傷勢已經大致復原,她也該去執行她的任務了。

  「這什麼爛原則?」冉水生輕哼,身為一個偷最重要的就是身手的靈活度,她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實在不明白她到底在執著什麼?為什麼不讓大哥或二哥代替她去偷秘寶?

  冉飛生笑了,「這正是做為一個偷的尊嚴和原則。」

  事實上,她第一次潛入皇宮並沒有偷出任何東西,所以李旭顥也就查不出有什麼東西失竊,那只是一次暗渡陳倉之計,一方面是為了要誤導其他三家與江湖人士,讓他們以為秘寶已經被偷出,只是不知下落何處,藉此混淆視聽。

  另一方面則是「偷」家再氏獨門的偷竊手法,只要是一處擁有非凡價值的藏寶地點,他們就會在第一次入侵時留下「後路」,好在以後可以隨時輕易進出。就算是蚊子也飛不進去的地方,鼠輩也能從地底鑽洞任意來去,橫行無阻,所以當偷的當然也得留下後路,而且絕不會讓任何人發現他們這些鼠輩所留下的,只有鼠輩可以任意來去的密道——這乃是「偷」家最上乘的偷竊手法,是不負一代神偷之家的最高招。

  上一次她其實是在皇宮藏寶殿開了另一條密道可以輕易進出,下次去偷取真正要偷的東西時,就易如反掌了。

  「隨便妳啦,妳高興就好,總之小心點,別再被逮到了,同一處地點一連被逮到兩次,別說我們神偷冉氏的名聲不保,咱們『偷』家的師祖老爺爺也肯定會先把他那張老臉埋進棺材裡哭了。」冉水生邊咬著果子邊道。

  如果被逮,她反倒希望逮到她的是同一個人,但這話可不能說出口,不然肯定被罵死,所以冉飛生只是淡淡一笑,沒回應什麼。

  「話說回來,最近京城傳聞滿天飛,說什麼被偷出來的秘寶其實是一張藏寶圖,裡面繪有歷代以來黃金財寶的秘藏之地,甚至連黑市都已經開始在大肆販售那張藏寶圖。哼,真是笑死人了,明明是一堆假貨,竟然還有人搶著要。」

  冉飛生無意識的玩著手中的果子,沒有吃東西的心情,無所謂的道:「大哥不是說了,那些不實傳聞有一半是師祖爺爺們不甘寂寞,非得把其他人也一起攪和進去,另一半則是其他三家的詭計,肯定是有人想從中獲得什麼利益,才會把傳聞鬧得這般大。」

  「要我說啊,對師祖爺爺們來說,這場比試根本只是個藉口,把我們這些後輩派出來,也只是為了掩人耳目,他們才可以躲在背後大肆興風作浪。欸,我在猜,那個藏寶圖的傳聞應該是『騙』家搞出來的,他們就那一張嘴最厲害,那樣的傳聞肯定是出自他們的嘴巴,而且我聽說『騙』家這一代新出的弟子當中,有一個人複製假畫挺拿手的,那些假的藏寶圖說不定就是他們藉此騙取錢財的伎倆。」

  「可能吧。」她還是無所謂,目光依舊看向遠方。

  冉水生俊美的面孔有些不高興了,「小飛。」

  「嗯?」

  「妳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

  「為什麼這次妳被大哥救回來之後,就一直這樣悶得跟什麼似的,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跟她年齡相近,兩人就像玩伴從小打鬧到大,明明以前兩人最喜歡互相抬槓、互相嘲笑別人以及互相虧損對方,但這一趟碰面,小飛突然變得常常若有所思,連跟他抬槓都顯得意興闌珊,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腔,這樣他很無聊耶!

  「沒怎樣啊。」她回道。

  冉水生斜睨她一眼,比女人還要美麗的眼眸變得更加媚人,「該不會是那個旭王爺對妳怎麼樣了吧?」

  她手上拋玩果子的動作僵了下,眼底的情緒加深了些,「他沒有對我怎麼樣。」他只是……讓她懸在心口,怎麼樣都無法放下而已。

  那夜,殺手潛入王府欲刺殺她之後,隔日李旭顥便又開始主動替她換藥,因為箭傷是右肩,刀傷是左臂,雖然她還是可以自行換藥——就說了她有三隻手的——但一看他的神情,她只能放棄與他抗爭,反正她就是沒辦法抗拒他那眼神,而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出現那種類似心疼,以及充滿掙扎的眼神。

  他並沒有特別對她說明什麼,但她感覺得出來,她被刺客砍傷隔天,她就已經可以運氣了,雖然她並沒有打算那麼快就離開王府,然而暗號早已經送出,她也沒想到會這麼湊巧就在隔日被大哥救了出來。

  她異樣的神情教冉水生瞪大了眼,吃一半的果子差點從嘴巴掉了出來。「他他他……他真的對妳怎麼樣了?不會吧,小飛,妳沒財又沒色,他到底是對妳怎麼樣?妳唯一的長處也就只有偷東西在行,難不成他威脅妳?要妳去幫他偷東西?我就在懷疑,怎麼可能會有妳逃不出去的地方?該不會是他對妳下藥讓妳跑不掉,讓妳只能聽命於他?所以妳才會堅持要再次自行潛入皇宮藏寶殿?」

  冉飛生看他一眼,忽覺好笑了起來,三哥平常三件事也料不準一件,怎麼這次全說中了?

  冉水生眼睛瞪得更大,「我的偷啊!真的被我說中了?」然後美眸一瞇,憤慨道:「小飛,妳等著,我這就去替妳報仇!那個王爺好大的膽子,竟敢欺負我們的小妹,我絕對要把他整個王府都偷光光!」

  他們「偷」家向來團結,徒子徒孫遍及大江南北,有的擺明了就是偷,有的潛藏在人群當中隱藏身分不為人知,可能是酒館的店小二,也可能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平常不會有所交集,但只要是「偷」家的人被欺負了,就絕對會齊心討回公道,沒錯,他絕對要聯合其他人把旭王府給偷個精光!

  冉飛生趕緊抓住已經站起身的三哥,將他拉回來坐下,笑道:「三哥,別緊張,他真的沒對我怎麼樣,光看我傷好得這麼快,每天吃得好睡得飽,就知道我沒有被虧待,更何況,你也知道沒有人能夠威脅得了我的。」

  「那怎麼還會要我們去救妳?」

  「此一時彼一時啊。」她意味深遠的輕嘆。

  冉水生眉頭糾結,「小飛,妳是個偷,不是文人,說話別拐彎抹角的!」

  她目光看向遠方,又嘆了口氣,忽然道:「他……很可憐。」

  「誰?」

  「旭王爺。」

  「可憐?堂堂一個權勢如天的旭王爺會可憐?那天底下大概沒有人不可憐的了。」他滿臉的不以為然。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不然是什麼意思?」小飛有時候就是太過婦人之仁,容易被老人家或孤苦無依的人給牽絆住,莫名其妙替自己攬來一堆根本沒必要去做的事情,劫富濟貧這等事明明已經有大哥在做了,她卻還是老愛自找麻煩。

  「一個人即使擁有足以傲視天下的權勢與財富,卻沒有半點自由,那個人當然是可憐的。」

  「妳在說什麼蠢話?如果一個人有那麼大的權勢與財富,肯定想做什麼就會去做,就算要把人命當壞蟻隨便捏死都不會眨一下眼睛,或者隨手就可以用金磚把人砸死,怎麼可能沒有半點自由?」

  「他不是那樣的人。」冉飛生語氣清清淡淡的,但眼中卻有著不容動搖的篤定與自信,而在這份堅定之中,則是隱含著她對他的捨不得。

  就因為他不是那樣的人,所以才更顯得他的氣節高貴,以及突顯他備受壓抑的自由想望,他絕對是那種把自己放到最後才考慮的人,寧願自己吃苦受罪,也絕不願意辜負他人。之前在暗中觀察他的時候,她就已經深刻明了到他有多麼不在乎自己的所求與所需,就連日常吃食都得要他身旁的人加以提點照料,否則凡事以國事為優先考量的他肯定忙到連一粒米、一滴水都會忘了吃、忘了喝──跟吃飯皇帝大的她恰恰相反,要不是他有一票忠心的屬下照料他的日常生活,否則輔佐朝政十年下來,他肯定會瘦成皮包骨。

  普天之下,會這般不在乎自己的王爺,大概也只有他一個了。

  而這樣的他,真的教她捨不得,也放不下。

  一開始她以為自己只是同情他的處境,所以對他放心不下,然而被救出王府的這些日子以來,她卻越來越常想起他,就像胸口卡著根魚刺,不時紮刺著她的心窩,每每一想到他就越加感到透不過氣,教她不得不仔細深思她對他的感覺:她會想見他,想要撫去他眼底深沉的壓抑與掙扎,想要看見他的笑,甚至回想起兩人同桌共食的時光,竟會讓她失去了向來引以為傲的好食慾,然後她終於明白了,她對他,並非只是單純的同情而已。

  她一直是飄泊不定的,遇到需要幫助的人就幫,幫完了就各自珍重,互道再見,說再見時絕不會離情依依,反正天涯各自行,大家不必太記掛在心頭——這是她一直以來的處世原則,然而李旭顥卻就這樣擺上了她的心坎,教她無法像以往那般灑脫了。

  肯定是他那雙隱埋在深沉冷酷表情之下、卻是飽含羨慕且壓抑的眼眸,還有那雙瞪著她的傷口又氣又痛又疼的眼眸,以及那雙會教她心口莫名緊縮起來的掙扎眼眸,教她……唉,放不下呀。

  看著她明顯不捨與情慕的神情,冉水生也終於恍悟了什麼,震驚不已的瞪著她,「小飛,妳——」

  「三哥,你喜歡過人嗎?」她忽然丟出問題。

  「嗄?」他面孔扭了扭,彷彿她問的是個天外飛來的怪問題。

  「我喜歡義父,喜歡大哥、二哥還有三哥你,你們讓我即使浪跡天涯,心裡也明白永遠有一個歸處可以讓我依靠,不是真的孤單一人。但現在我喜歡上一個人,那種喜歡是會讓我心口酸酸痛痛的喜歡,是會讓我即使離開他心中還是會記掛不搭的喜歡,我感覺得出來,那種心情跟喜歡你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在「偷」家裡,她有很多志同道合且可以互相切磋技巧的朋友,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教她記掛在心尖上。

  她向來對自己的感覺誠實以待,可以明白自己是喜歡李旭顥的,只是她還無法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畢竟,他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小飛,妳喜歡上的人該不會是旭王爺吧?」雖然事實已經昭然若揭,但冉水生還是忍不住開口確認,而且直到此時他才注意到,她眼眸始終定目不移的方向,正是京城的方位。

  「不行嗎?」她率性反問。

  他一時語塞,眉頭打了好幾個結,雖然小飛已經十八,會情竇初開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可是,小飛,一個王爺?妳去喜歡那種人有什麼前途?一個小偷變成王妃,那樣會不會太悲慘了點?」

  冉飛生笑了,「三哥,你想太遠了,他又不一定喜歡我,更何況我對當個只能像根釘子一樣釘在王府裡的王妃,一點興趣都沒有。」

  「那妳喜歡他有什麼用?又不能跟他在一起。」

  「所以就不能喜歡他嗎?」心已綻,情已動,要收回,怕是難了,而且她向來不是那種會壓抑自己個性或情緒的人——與李旭顥恰恰相反。

  「呃?」他沒喜歡過人,這樣問他他要怎麼回答?

  「可是話不能這麼說,如果喜歡一個人不會有結果,那就要快刀斬亂麻,要趕緊收回不會有結果的感情。小飛,妳頭腦太直,不要一古腦的陷進去呀。」他可不希望他們最自由自在的小妹受到傷害而變得不快樂。

  雖然他並不會阻止她去做任何事——事實上,她意志堅定,任何人也不可能阻止得了她——只是他仍舊不希望她受到傷害,畢竟……王妃?一想到小飛萬一淪落到那種身分的地步,他真的要替她哭了。

  冉水生一臉苦惱,思索著該怎麼勸她,而冉飛生那顆小腦袋裡則已經開始思考另一件事情。

  「三哥。」

  「怎樣?」

  「我們『偷』家應該沒有什麼東西是沒偷過的吧?」

  「當然,就算是神仙的仙丹也偷過了,還有什麼東西是沒偷過的!妳問這個做什麼?」

  她揚唇,「我想,這次我要偷的東西肯定沒有人偷過。」她誇下海口,眼中有了一份堅定。

  「妳要去偷什麼?」

  「一個人。」

  「嗄?」冉水生的下巴霎時掉了下來。

  「小飛,妳那種行為應該叫綁架,那是『搶』家才會幹出來的事,不是我們『偷』家。」

  「那不一樣,所謂偷,就是神不知鬼不覺把想要的東西從一個地方換到另一個地方,我當然不會去綁架人,哪那麼沒格調!」

  「那妳要怎麼偷?」

  冉飛生一雙杏眼彎成兩條弧線,看向京城的方向,「等著瞧吧,我『飛天小神偷』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

  皇宮 藏寶殿

  在藏寶殿第三庫室,倒數過來第二個架子下方,站著一個嬌小的人影,手中握著一捲畫軸。

  這次,冉飛生不需要用到任何計策也可以輕易偷到藏寶殿內的東西,而且不會驚動到一隻貓一隻狗或一隻蒼蠅一隻蚊子,來去如鬼魅。

  面罩上方的杏眼定定注視著畫軸上的繩子,心裡的道德良知與渴求想望正在進行一場角力。

  「想看……可是不能看……好想看……可是卻不能看……真的真的好想看……可是可是實在是不能看……」

  最後,當然還是道德良知贏了,「算了,不能看的就是不能看,跟不能偷的東西一樣。」

  迅速取得李旭顥想要的畫軸,接著是四「家」比試欲奪取的畫軸。她實在想不通,這東西怎麼會是師祖爺爺們心目中的祕寶?雖說所謂的價值並不是以金錢來衡量,每個人心目中最重要的寶物不一定與金錢的昂貴程度成正比,但那些師祖爺爺如此大費周章,不惜連累他們這些後生晚輩也要得到的秘寶竟然是這個東西?唉,她真的想不通啊!

  不過,無所謂啦,反正她沒偷錯東西就好,比試的秘寶是什麼也不是她所能決定的,總之「偷」家能贏得比試就好。

  偷到兩捲畫軸後,仔細收放進背在身後的畫袋內,嬌小的身影便從密道迅速退出藏寶殿。趁著月黑風高,她輕巧躍上屋頂,身形如一縷黑煙在夜幕中飄忽移動,往皇宮外飛躍而去。

  一聲極細微的聲響自她後方而來,冉飛生耳尖的聽見了,身體隨即做出反應,向前彎身躲過一記掌風,旋即凌空一翻身,護住背後的畫軸,腳尖在屋瓦上一蹬,身體往後疾速退開。

  夜幕中,她看見一個與她同樣穿著夜行衣的高挑身影,並從對方修長纖細且玲瓏有致的身形發現,對方跟她一樣是個女子。

  而且顯然來者功夫不弱,她還沒站穩腳步,另一記掌風已然向她刮來,她只好又退,試圖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然而對方像纏人的繩線,她怎麼退,對方就有辦法怎麼追,逼得緊迫,用意非常明顯——不讓她施展輕功脫身離開。

  畢竟她輕功了得,只要能脫離對方近身的箝制,肯定可以將對方輕鬆甩脫。對方也一定明白這一點,所以逼她逼得死緊,就為了不讓她逃脫。

  兩人出手過招了幾回合,冉飛生發現對方功夫遠勝於她,卻沒有傷她的意圖,而是志在畫軸。

  難道是「搶」家的人?目標會放在她所偷取的東西,且又不打算傷她的,肯定是四家其中之一的人,而會這般狂妄來搶奪東西的,也只有「搶」家的人了。

  近距離看見對方露出面罩的眼眸,是一雙美麗卻沒有半點溫度的冷淡眸子,乍然一看像假的似的。

  她心裡升起疑惑——這女子真的是「搶」家的人嗎?「搶」家的人向來霸氣,這名女子身上卻看不見半點囂張狂妄的氣勢,雖然行為像「搶」家,卻又隱隱有著古怪,那如果不是「搶」家,又會是哪一家?

  就在電飛生想不出個所以然之際,一個不留神,對方一個往上騰空翻身的動作越過她,並伸出手朝她身後抓到了一捲畫軸,用力抽出,然後身形輕巧的落在她後方。

  「呀?」她旋身一看,是李旭顥要的那一捲,急道:「還給我。」

  她迅速追上去,想要奪回畫軸,對方則注意到她背後還有另一捲畫軸,不禁疑惑了起來。

  咻!

  突然一聲破空的聲響,一道劍光猛地往她背後劃了下來。

  她只注意眼前奪她畫軸的女子,一時忽略了背後,眼看銀亮長劍就要將她劈砍成兩半,女子突然將她一把拉過,避去長劍的攻擊,同時抬腳踢開那柄長劍,並向手握長劍的黑衣人擊去一掌。

  冉飛生耳利,聽見那名女子出手前冷然輕哼了聲:「礙事。」

  那一掌顯然與剛剛襲向她的掌力不同,狠勁十足,既冷酷又毫不留情,禁紮實實擊中黑衣人的胸口。

  黑衣人被擊退了數十步,屈膝半跪才止住退勢,撫胸痛縮,嘔了口血,抬起頭看向女子,眉目一擰,肅殺之氣盡現,立刻又掄起長劍忿忿往女子砍去,女子冷然接招,顯然遊刃有餘。

  冉飛生站在原地,有些傻眼的看著兩人竟然開始打了起來,現在是什麼局面?奪她秘寶的人跟要砍殺她的人就這樣莫名其妙打了起來?

  不過她可以肯定,那名黑衣人絕對不是「偷騙搶拐」四家之一的人,拿劍亂砍就算了,還趁機惡意傷人?真是太江湖人的做法了,這也是他們四家最不屑為之的行為,有本事就別傷人半根寒毛而可以奪得秘寶!難怪那名女子會生氣了,超級沒格調的行為嘛!

  他們四家縱橫江湖已久,施恩予惠的很多,當然結怨積仇的也肯定少不了,現在要她去推敲到底是跟哪門哪派結下的仇怨使得黑衣人欲置她於死地,或者單純只因要奪寶而殺人,實在是太過麻煩了。

  所以她決定,先跟女子聯手將外人打退,他們兩家自己再關起門來進行一場坦蕩磊落的比試。

  冉飛生正打算出手幫那名女子,一聲震天價響的叫喊就朝她衝了過來:「你這個小偷!把藏寶圖交出來!」

  什麼?又來一個?

  一名高壯的漢子手握一柄大刀,衝到冉飛生面前對她高聲叫嚷道:「哼!果然坊間的藏寶圖都是假的,我已經在這裡守株待兔好一陣子,終於給我等到了,識相點的就趕快把藏寶圖交出來,大爺我可以饒你不死!」

  冉飛生簡直想哀號了,又來一個就算了,竟然來了個大嗓門的蠢蛋?這笨蛋是生怕禁衛軍不知道他們在這裡打架嗎?

  女子也發現有個蠢蛋來攪局,萬一被禁衛軍發現他們,麻煩肯定不小,於是決定先把冉飛生身上的另一捲畫軸也拿到手。

  她一個飄忽的反手動作,欺人耳目的一把奪過黑衣人的長劍,旋即將劍柄俐落一反轉,直直刺入黑衣人的右肩,美麗的眼眸眨也不眨一下,將劍刀一個扭轉,更深的插入黑衣人肩頭,等於廢了黑衣人的右臂。

  「啊!啊啊啊……」黑衣人發出淒厲慘叫。

  冉飛生見狀,在心裡吐了吐舌頭,哇,還真狠。

  不過她也沒有優間太久,因為女子「料理」完黑衣人後,看也不看他一眼,便立即筆直朝她飛來。

  冉飛生一驚,明白女子的心思,而非常明確的事實是,她肯定打不過這名冷酷女子,所以她當機立斷,決定棄車保帥——比試的畫軸只要不落入江湖人手中,那「偷」家就還有機會奪回來,但李旭顥的畫軸卻是一旦遺落,想找回來肯定難如登天,因為會被當成無用的垃圾丟棄掉。

  她迅速抽出身後的畫軸,對飛身過來的女子大聲道:「一物換一物。」

  女子身影落定在她面前,冷淡道:「我不認為妳打得過我。」

  「咦?有兩個畫軸?哪個才是真的藏寶圖?」一旁的高壯漢子訝然大叫。

  「但我輕功絕對快過妳。」冉飛生自信道,不著痕跡的隔出兩人之間的安全距離。

  「剛才妳有得是逃跑的機會。」這表示她手中的畫軸應該是真的,但為了預防萬一,她兩個都要。

  「這是我們四家的比試,但那個畫軸卻是受人所託。」

  女子聞言,細眉微挑,「強過這場比試的勝負?」語氣是質疑的。

  「我們四家的勝負不到最後難見分曉,但那幅畫卻不容閃失。」

  女子似乎感到有些好笑,「妳當我同妳一般天真?」什麼時候「偷」家的人也學會騙人了?

  「我不會騙妳啦!」冉飛生叫道。

  然而女子仍在衡量她話裡的真偽,不動也不說話,只是冷然看著她。

  很好,冉飛生在心裡直想罵人,她有九成九的把握,這名女子肯定是「騙」家的人,也只有「騙」家的人才會生性多疑──擅長說謊的人最害怕被欺騙,連在這種緊要關頭都不願意相信人,也只有「騙」家的人才會這麼猜疑了。

  「更何況,我們顯然沒有太多時間繼續這樣斤斤計較了。」她眼利耳尖,早就聽出四周不尋常的聲響。

  女子經她一說,眼眸一掃四周,隨即察覺到了異狀。

  有人。

  而且,為數不少。

  比她們兩人更像鼠輩一樣的躲藏在暗處,準備伺機而動。

  「好吧,那就交換吧。」女子也不廢話,將畫軸遞給她。

  冉飛生一喜,趕緊將手中的畫軸遞出,然而女子果然是個騙子,畫軸接近她指尖之際,女子忽地一翻手,將畫軸下壓,另一隻手則迅即抓向她手中的畫軸,擺明了兩個畫軸都要。

  「啊!」冉飛生訝叫,她就知道!這女子果然是「騙」家的人!真是個愛說謊的傢伙!

  但她可是個偷,論手腳靈活度,絕對是四家之最,普天之下手腳快過她的可沒幾個。

  所以她伸出的手比女子更加快速的往下一探,早一步收回了她手中的畫軸,所有動作發生在短短不到一眨眼的時間之內,最後的結果是,兩人同時握住李旭顥所要的那個畫軸,而她手中的畫軸則原封不動的留在她手中。

  很顯然,這次較量,「偷」家的功夫雖然不及對方,但在手腳靈活度方面卻是更勝一籌。

  女子一瞇眼,閃過一抹不悅,將畫軸往自己方向一拉。

  冉飛生也同時將畫軸往自己方向一扯。

  一拉一扯之間,畫軸的綿繩霎時鬆脫,畫紙兩端被兩人各自拉開來,整幅畫立時攤了開來──

  一名絕代美女的畫像便從紙上展現了出來。

  冉飛生瞪眼,驚詫不已。

  她壓根沒料到李旭顥所要的畫竟然是一幅美人圖,這會不會太巧了點?他的興趣竟然跟那些師祖爺爺一樣?還是這畫中的女人對他意義非凡?

  而女子則更加不悅了,明明這張畫就是四家比試的畫像,這「偷」家的小娃果然開始會騙人了。他們四家師祖比試所要奪得的秘寶,就是一張絕世美人圖,他們這些後輩只被告知此圖放置的地點,並沒有明確說明圖中美人的樣貌,但既然「偷」家小娃已經從皇宮藏寶殿偷了出來,肯定不會有誤。

  「那張不是藏寶圖!」

  一直在一旁觀望,打算坐收漁翁之利的大漢,一看見攤開來的美人圖,立刻放聲大叫,並且掄起大刀就要往冉飛生砍去,「格老子的!真正的藏寶圖就在妳手上!把藏寶圖給我!」

  這聲叫喊宛如一個啟動的開關,彷彿終於確認哪一張是真的藏寶圖似的,電光石火間,更多的黑衣人從黑暗中竄了出來。

  冉飛生見狀,一邊閃避漢子的攻擊,一邊忍不住在心裡哀哀大叫,難不成這些人都是為了奪取藏寶圖而來的?明明她手上的就不是什麼見鬼的藏寶圖啊!到底是誰去散佈的謠言啦!真是害死她了!

  黑衣人紛紛從躲藏的地方竄出來,蜂擁衝向她,欲奪走她手上另一捲畫軸。

  冉飛生身手矯捷的閃避黑衣人的攻勢,即使手上還緊握著畫像一端,也不願放手。

  「放手!」女子一邊打退來者,一邊冷冷低語。

  「不放!」冉飛生低叫。

  幸好她們一個武功高強,一個身手靈活,雖然被一幅畫綁在一起,但對付那些黑衣人還算應付得過去。

  那些黑衣人雖然攻擊目標相同,但彼此之間卻又互相牽制,暗中較勁,就看一團烏麻麻的黑影在黑夜中飛來跳去,只有刀劍與暗器的銀光不時劃來掃去。

  冉飛生感到欲哭無淚,天啊!這是什麼大混戰場面?本來應該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偷寶行動,現在竟然搞得像廟會是怎樣?大家要不要乾脆一起敲鑼打鼓順便迎神轎算了!

  她第一次入侵皇宮時明明沒這麼多人跑來攪局,怎麼這次會這麼熱鬧?大家晚上都不睡覺的嗎?幹嘛一窩蜂的擠來湊熱鬧?

  要是李旭顥發現這場面,肯定會氣到翻掉──竟然有這麼多人膽敢在皇宮屋頂上展開一場激戰,無疑是在天皇老子頭上動土,簡直不把皇宮的守備與禁衛軍放在眼裡,天啊,他肯定會氣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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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39 PM


第七章

  「皇兄?」

  李瑋明溫和的叫了聲,喚回李旭顥的注意力。

  打從好一會兒之前,皇兄就忽然抬起頭看向窗外的某一點,一直看、一直看,看到他都已經又批閱過數本奏摺了,皇兄還是沒有收回目光,他到底在看什麼?

  他早就發現,最近皇兄時常這樣莫名出神,而且出神的時間也越來越長,雖然他也曾循著皇兄的視線看向窗外的景物,卻始終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不過就一片樹林或者一片天空,樹葉隨風搖呀搖的,天空偶晴偶雨,有什麼好看的?

  此刻窗外只是一片漆黑夜幕,連烏鴉飛過都看不見,皇兄到底在看什麼?所以他納悶了好一會兒,最後終於忍不住出聲叫他。

  「外面有什麼嗎?」他問。

  「沒什麼。」李旭顥拉回神遊的心思,回復成平常八風不動的嚴謹神態,淡然道。

  他知道自己越來越常恍神,是自從冉飛生離去之後所養成的習慣,而當他察覺到時,這樣的習慣已經難以改變了。

  她還好嗎?

  身上的傷勢應該已經痊癒了吧?

  應該還是每天都會讓自己吃飽飽、睡好好,笑靨燦亮,自由自在的生活著吧?

  每每一想到她,他就會不自覺地抬起頭看向一些可疑的地方,比如說一個嬌小人兒可能站立的樹梢,或者遠方層疊的屋頂某處,又或者屋宇之間極不顯眼的暗處……他總是會有種莫名的期待,也許可能在這些地方找尋到她的身影。

  他總是在腦海中想像著,當她綻放著飛揚燦爛的笑靨,自由來去的同時,會不會偶爾也想起他?或許,她還想來皇宮偷什麼東西,可能會乍然出現在他眼前,理直氣壯的對他說:她可是個偷!當然可以在皇宮內自由來去。

  他總會不自覺的想起那雙眼裡的光亮,想像著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可能性,然後就這樣陷入恍惚神遊之中,這樣的行為,已經在不自覺間成為習慣,他只希望不會影響到他處理事情的能力,而若要改,怕是難了。

  其實他曾經試圖探查她的行蹤,卻發現原來天底下竟然存在著「天高皇帝遠」、「皇帝也管不到」的地方。

  俗話說狡兔有三窟,那群「偷騙搶拐」的鼠輩顯然行蹤更是飄忽,就連找了江湖中人來詢問,也是毫無所獲,更遑論想要查尋到他們真正的住處。試了多種管道遍尋不著之後,他不得不放棄了,也終於不得不相信冉飛生所說過的——他們可是自由來去的鼠輩,而活在地底陰溝裡的老鼠可不是想找就有辦法找得到的。

  李瑋明默不作聲將他眼底一閃即逝的落寞神情收進心底,又看一眼窗外,道:「今晚夜色挺黑的。」

  「是挺黑的。」

  「正是夜賊行竊的好時機。」他開玩笑道。

  李旭顥微頓,然後嚴肅道:「經過上次藏寶殿失火的事件,宮裡已加強夜間戒備,不可能會再有宵小入侵。」

  李瑋明對他過分嚴肅的態度多看了一眼,又道:「說到那件事,至今仍舊沒有找到犯事者,也不知道到底那人闖入皇宮的目的為何。」

  其實他並不在意那次事件的原因以及後續發展,只是那日皇兄急切的態度教他印象深刻,使他這陣子經常深思,也許,該是到了他實現諾言的時候了吧。

  「我會命人加強追查,務必將竊賊繩之以法。」李旭顥道,但心裡知道絕不可能有人找得到冉飛生。連他都找不到的人,一般官兵或捕快怎麼可能追查得到?

  李瑋明不甚在意的點了下頭,「不過朕倒是聽說了,最近京裡流傳著關於宮裡有藏寶圖的傳聞,呵呵,要是真有藏寶圖,朕也想去找找。」

  「那只是坊間的不實傳聞。」

  「皇兄難道不想出宮四處走走嗎?」

  李旭顥連眼都沒眨一下,「臣向來以國事為重,並沒有遊山玩水的心思與閒暇。」

  「皇兄辛勞了這麼多年,偶爾出去散散心,回味一下以前盡情馳騁天地間的快意,又有何妨?」李瑋明溫和的笑說著,但眸底卻閃著足以看透一切的睿智眸光。

  「即使離開京城,臣仍舊心繫朝廷,即使再絕佳的風景,於臣而言也只不過像一幅畫作般虛浮不實。」李旭顥堅定道。

  李瑋明溫和的眼眸定定注視著他,在心裡無聲喟嘆。也是,只是將一盤無味的肉放到一頭被折翼的蒼鷹面前,孤傲的蒼鷹怕是寧願餓死,也不願意屈就的吧,而且就因為性情太過倔傲,既然已經允諾的事,就萬不可能自行破壞毀棄。

  十年前,皇兄雖然年少,但英勇剽悍過人,被人稱少年大將軍,但十年前父皇急病,臨終前將他託付給皇兄,從此皇兄便被綑鎖在這皇宮深院中,哪裡都去不了。

  至今他仍舊印象深刻,他第一次見到皇兄時,就被他威嚴強悍的氣勢震懾,幼小的心靈對他又敬又畏。在他八歲那年,有刺客入宮行刺,欲置他於死地,是皇兄從刺客手中救下他,從那次之後,他對皇兄便從敬畏變成絕對的信任與無比的感恩。

  雖然滿朝文武皆認定皇兄權勢滔天,忌憚他的存在,認定他極可能有篡位之心,但他知道,如果沒有皇兄,他不可能穩穩坐在皇位上長達十年,如果沒有皇兄,他說不定連坐上皇位的第一年都捱不過。

  對他而言,這十年說短不短,說長,竟然也只是一眨眼,只是對皇兄而言,這十年怕是時時刻刻都紮紮實實在堅忍著度過吧。

  「難道皇兄仍舊不信任朕的治國能力?」

  李旭顥神情依舊堅毅,「皇上沉穩睿智,臣一直以來都打心底萬分敬服,只是皇上個性仁厚而心慈,即使有臣下犯錯,甚至妄膽犯上,怕也不忍下重手嚴懲。」

  他微微淺笑,眼裡有著了悟,「比如說辰王爺?」

  李旭顥看他一眼,「臣明白皇上是顧念手足之情。」

  這段時日以來,他大肆撤除李辰龔在朝廷內的所有權力,包括他安插在朝中的心腹也毫不留情的一一剷除,殺雞做猴?不,他要把李辰龔這隻坐在山頭就以為自己是山大王的猴子給徹底摘去妄自尊大的虛假冠冕,讓他明白身為人臣應有的謙卑與順從。

  李瑋明仍是溫和笑著,顧念同胞之情的怕不只有他一個,要說心軟,皇兄才是那個總得萬般推敲琢磨才肯下旨降罪的人,只不過他這個皇帝看起來太過溫和好說話,所以皇兄不得不擔任主惡的角色,而他正是透徹明白了這一點,才始終站在溫和主善的那一方,看來,他也該讓皇兄以及所有朝臣明白,當真需要冷酷無情的時候,他絕不會是留情姑且的那一個。

  「辰王爺多年來一直仗勢作威作福、欺壓百姓,甚至沒把朕放在眼裡,這些朕都很明白,也早就考慮該給他一點教訓,皇兄只不過是提早了朕一步而已。」

  李旭顥眼中閃過微訝。

  「朕打算下旨賜辰王爺一塊封地,當然是遠離京城之外,而且是荒僻的不毛之地,教他明白,朕既然能讓他吃香喝辣,當然也能令他餐風宿露,給他吃點苦,好徹底改改他那狂妄放肆的心態。」

  李旭顥直直注視著他,確定他不是在說笑,才沉緩道:「一切就照皇上的意思。」他微低眼,隱去面孔上浮現出的欣慰神情。

  「只是朕不明白,到底辰王爺做了什麼事惹怒了皇兄?」以往皇兄對辰王爺總是一忍再忍,一再原諒辰王爺的肆無忌憚、囂張跋扈,但這次他顯然真的動了怒,才會如此做絕,讓辰王爺再沒有退路,到底皇兄與辰王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正如皇上所說,臣只是早一步出手罷了。」他當然不可能說李辰龔竟敢派人刺殺冉飛生,所以他才忍無可忍。

  真的只是這樣嗎?李瑋明沒有多加追問,但心裡一直在琢磨,皇兄這些時日來超乎尋常的轉變,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李旭顥看窗外夜色一眼,「時辰已經很晚了,皇上也該歇——」

  他忽然頓住了話,目色一凜,看向御書房外某一處屋頂──

  「來人!」

  他突然大喊,一票侍衛立即衝進御書房,「在!」

  「保護皇上!」

  丟下命令,李旭顥隨即飛身離開御書房。

  這一次絕不是他的想像,也絕不是他因為太過想念她而產生的幻聽,的確有人再度闖進皇宮了。

  而且很顯然的,來的不只一個人。

  ※※※※

  當李旭顥躍上皇宮屋頂,遠遠就看見竟然有一群黑衣人在上頭打鬥,胸中怒火瞬間熊熊爆發。

  竟然有這麼多大膽狂徒膽敢來皇宮裡打架,簡直無法無天!

  他疾速飛向混戰的地點。

  最靠近他的黑衣人才剛察覺有人來到,就已經被一掌狠狠打飛。

  「哇——」

  李旭顥勢如破竹,毫不留情的將黑衣人一一打倒,只聽得黑衣人接連發出哀號,有的還摔下屋頂,傷重倒地不起。

  而在大混戰的中心位置,冉飛生與那名冷酷女子還在力戰眾黑衣人,雖然兩人的配合度良好,但畢竟猛虎難敵猴群,時間一拖久,也難免開始出現疲勢了。

  「咦?」

  冉飛生眼尖的看見李旭顥盛怒奔來的身影,並且一出掌就連續制服數名黑衣人,強得像戰神下凡,她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又是憂又是愁。

  真的來啦?怎麼辦?她真的好高興看到他,卻也好憂慮在這種時機點看到他。

  他肯定以為她是不告而別,而再見面竟然又是她潛入皇宮偷東西的時候,唉,難不成要她向他高聲問好,大笑說:好久不見,我又來偷東西啦!——這樣嗎?

  真是尷尬到極點了。

  那名冷酷女子也看見李旭顥,心思迅即轉動,然後瞥向畫裡的美人肖像,美麗的眼眸彷彿在記憶什麼似的快速來回掃動。

  大部分黑衣人同樣被李旭顥的來到分了心神,皇宮禁衛軍也迅速趕來,禁衛軍手中所持的火炬將夜空照耀得越來越明亮,讓女子得以記住畫像。

  確定整幅畫像已印入腦海中,女子乾脆的放開畫軸,對冉飛生冷然道:「這幅畫就先歸『偷』家保管,好好收著,正如妳說,這場比試不到最後難見分曉。」

  「咦?」

  冉飛生詫異的看著女子說完話後,就朝李旭顥相反的方向飛身離去,遁入黑暗之中消失蹤影。算了,反正那女子誤會了最好,這樣說不定就少了一家的競爭對手。

  她趕緊將攤開的畫軸收好,一邊看向李旭顥,他也正巧看往她的方向,兩人一對上了眼,他立刻認出她那一雙眼眸,眼神倏地凌厲而灼熱。

  「呃?」她心一跳,以為他怒上加怒,怒她竟敢又跑來偷東西,眨了眨眼,莫名的,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做「做賊心虛」。

  才這麼一閃神,沒留心周遭的狀況,一股掌風突然襲向她後背,並伴隨著一聲低沉大喝:「藏寶圖拿來!」

  砰的一聲,她就這樣重重挨了一掌,手上那份比試用的畫軸也被另一個黑衣人踢飛,霎時,就見三個或者數個黑影同時欲搶畫軸,但她已經無法得知到底是誰搶到畫軸了。

  「唔!」

  她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撲倒,一股血腥味湧上喉頭,閃過她腦海的第一個念頭是:今年絕對是她的大災年!

  她是忘了去安太歲嗎?竟然沒幾個月就連受兩大一小的傷,而且比試的畫軸也被奪走了,她肯定會被「偷」家的大大小小給罵死到翻天,師祖爺爺也肯定會把她唸到死的啦,她的一世英名,不,是三輩子的英名就這樣永無翻身之日,嗚,好慘……

  「飛生!」

  咦?

  她聽見李旭顥叫她的名字了嗎?不會是她幻聽吧?不過她耳力很好的,應該不會聽錯才對,三哥的話突然跳入腦海——如果又被逮到,師祖爺爺會哭的。

  可是,她怎麼忽然好想笑啊……

  「飛生!」

  啊,又聽見了,而且好近,他的聲音好好聽,她喜歡聽他叫她的名字,不過聲音聽起來有點凶,如果他可以叫得溫柔點會更好……

  「飛生!」

  嗯?這次真的太近了,而且聲量大到讓她有點耳鳴……

  腦中思緒一連三轉,接著就感覺自己被一雙結實的手臂給接了正著,抱了個滿懷。

  她記憶中屬於他的氣味霎時盈滿鼻息,不禁在心中發出滿足的輕嘆,糟糕,她真的好想笑……

  李旭顥緊緊抱住她嬌小的身軀,身形穩穩地落到屋頂上後,立刻查看她的傷勢,心中又急又躁、又懼又怒。那一掌力道不小,她不久前才受過傷,現在身子骨肯定還很虛弱,那些人竟敢將她打傷,他絕不輕饒那些狂妄囂張的混帳!

  「飛生?飛生!」見她似是昏迷不醒,他不自覺微顫著聲,拉下她的面罩,輕撫她臉頰不住低喊。

  旁邊幾個黑衣人還在刀來劍去的搶奪畫軸,而且越來越多黑衣人看見畫軸已經易手,也趕緊加入搶奪的行列,喝來喊去的打鬥聲響擾得李旭顥心神更加躁動不寧,一雙劍眉擰得緊緊的。

  「放肆!」他突地爆出狂怒大喝,厲聲大吼:「滾!你們這些狂妄之徒!全部給我滾遠點!」

  雖然他只是發出盛怒大吼,但怒極的吼聲與渾厚內力所爆發出來的強勁撼動力,如海嘯席捲方圓數丈之內的人物,眾人皆被一震,就連腳底下的瓦片都被震得隱隱動搖,霎時驚攝住所有人。

  眾人心中皆是一凜,頓止住動作,不禁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便識時務的落荒而逃,就見屋頂上的黑衣人瞬間鳥獸散,部分受傷逃跑不及的則被禁衛軍給抓了個正著。

  好可怕的怒氣啊!在他懷中的冉飛生也不禁愣住,他一發起怒來可真是地動山搖啊,真是嚇死人了。

  「飛生!」

  這位王爺,別叫得她好像快入土了似的,她其實沒有暈過去,原本她只是想藉著昏迷,在他懷中多賴一會兒,現在可好了,他真的生氣了,如果她此時張開眼睛,向他坦承她並沒有昏過去,他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唉,好啦,別這麼生氣,這位王爺……害她也不知道該不該張開眼睛面對他。

  見她仍舊昏迷不醒,李旭顥心中驚惶不已,一把抱起她,縱身飛入夜幕之中。

  「感覺涼風在耳際呼嘯而過,冉飛生忍不住在心裡哀嘆,他是要抱她去哪裡?她到底何時才應該張開眼睛面對他?

  她膽子向來不小,但怎麼會突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了呢?喜歡上一個人就會變得這般小腸小肚小膽子了嗎?

  ※※※※

  旭王府

  李旭顥抱著冉飛生疾飛回王府,將她放到他房間床上,隨即坐到她身後,雙掌平貼在她背上,開始幫她運氣調息。她中了一掌昏迷不醒,應是體內淤血不散之故,他得先運氣化去她胸中的淤血,內傷才不致加劇。

  冉飛生感覺一股內力似暖泉般自他掌心緩緩往自己體內運送過來,調和她的氣血,剛剛那一口沒吐出來的淤血不再梗滯於胸臆中,呼息也漸漸順暢了起來。

  「唔!」很快的,她嘔出體內那股淤血,感覺身體的氣血通暢了。

  一放鬆,身子便忍不住往後軟倒,他順勢讓她平躺在床上。

  她聽著他下床的聲響,心想他應該是要離開了吧,乾脆假裝繼續昏睡算了,也許等他明天情緒比較平穩的時候再來面對他……咦?他又坐下來幹嘛?他──

  「哇!」她睜眼訝叫,一手迅速抓回自己被拉開的衣襟,「你要做什麼?」

  「妳醒著?」李旭顥的手頓在半空,有些詫異的看著她。不能讓她的身分被發現,他本打算將她身上的夜行衣脫掉。

  她眨眨眼,有些心虛道:「啊,那個,剛醒,剛醒……」

  他沒深想她的異樣,適才驚惶的情緒一古腦的湧出,不禁大聲責問道:「妳為什麼還要去皇宮偷東西?偷東西就算了,為什麼會惹來一堆黑衣人?妳的武功明明不強,為什麼不趕快跑,還要攪和進去跟他們打?妳已經一再受傷了,怎麼還這麼學不乖?」

  冉飛生愣愣看著他,果然還是逃不過他怒氣的轟擊。

  然而,看著他此刻躁怒激動的神情,她非但不驚不慌,反而感到一股暖流湧現心裡,他是在擔心她吧?畢竟,以他冷峻內斂的個性,會這般克制不住而爆發出怒火,實屬罕見。

  「對不起。」她低頭,坦然道歉,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不為其他,只因為她讓他擔心了。

  李旭顥愣住了,她的道歉教他心口那股躁火霎時被澆滅,只剩下他對她滿心無所適從的情衷,而且他直到此刻才驀然發現——她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了,不是他的想像,也不是他的誤以為,而是真真實實在他面前、對他綻放笑顏的一隻小飛鼠。

  「不要生氣了?」她略帶討好的朝他笑道。

  像是察覺自己異於平常的態度,李旭顥深吸口氣,收斂神色,手動了下,想要將她擁入懷中,卻終究還是沒伸出手,一雙劍眉依舊緊攏,低啞道:「下次……」他本想告訴她別再冒險去偷東西,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他很清楚她不可能放棄偷的身分。

  「下次我會小心點的。」冉飛生接下他的話,又朝他一笑,「這次真的是意外啦,真的真的,我當偷當了一輩子,也就發生過這麼兩次受傷的意外,就這麼碰巧都被你遇上了。」

  他注視著她,沒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輕輕拭去她嘴角的血絲,眸中有掩藏不住的心疼。

  她一僵,杏眼微睜,感覺全身血液直往臉皮衝來,他他他……他又來了,又這樣隨便輕薄她了。糟糕的是,她根本不介意,而且還挺喜歡的。唉,很糟糕啊,這麼沒女孩家的矜持!

  感覺唇角就快要忍不住往兩邊揚起,李旭顥忽然站起身,大步離開房間,到偏廳去取過她之前的衣物,走回來遞給她,道:「換下吧,妳穿這樣會暴露身分。」

  他不久前就這樣抱著她離開皇宮,禁衛軍肯定有不少人看見了,想必已經無法掩藏她的存在,最好盡快毀去她的夜行衣,別讓她的身分暴露。

  交給她衣服後,他又轉身離開房間。

  冉飛生換上衣服,發現手上還緊握著畫軸,她把畫軸攤開並重新捲好,看見畫中那美麗無雙的女人時,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心裡忽然卡進了什麼東西。

  不久後,李旭顥端著一碗藥走進房裡,發現她定定注視著他,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像是有什麼話想問卻欲言又止的。

  「那個。」她指著放到桌上的畫軸,「你要的畫。」

  他有些詫異,「難道妳今晚潛入皇宮就是為了去偷這幅畫?」

  她搖頭,「也不全然是,我們四家比試所要的秘寶其實也是今晚才去偷了出來,本來應該是一次無人知曉的行動,但最近關於皇宮藏寶圖的傳聞實在太過甚囂塵上,那些黑衣人早已守株待兔許久,才會惹出今晚這麼大的混亂與麻煩。」

  李旭顥眉宇緊鎖,偏過頭看向桌上的畫軸,腳步沒動,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然後抬步走向床,將藥端到她面前,「喝藥。」

  「那個……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她有些支吾的開口。

  「有什麼問題等會再問,先把藥喝下。」他擔心她接連受傷的身子,得多調補。

  「我會喝,但還是先讓我把問題問了,不然我怕我之後就沒勇氣問了。」她最後一句話是含在嘴巴裡說的。

  「什麼?」他不解。

  冉飛生暗吸口氣,一鼓作氣的問道:「你有喜愛的女子嗎?」

  李旭顥冷峻的臉孔明顯一愣,僵硬的動了下嘴唇,不自覺放大了音量道:「妳問這個做什麼?」

  她小臉一怔,圓睜的杏眼有些無法置信,他那樣的表情分明就是有。

  完了,她的計畫沒辦法執行了,原本以為他對她也有那麼一點意思的,看來是她自作多情了——她原本打算把他從王府偷走,帶著他遠走高飛、浪跡天涯,但如果他喜愛的是其他女子,那她就這樣把他偷走也沒什麼用,他肯定還是會回來,留也留不住,偷了也是白偷。

  唉,原來他心裡早就有了鍾愛的女子了,而且還是個美如天仙的女子,跟自己完全不同,也難怪他會那般傾心,非得把那女子的畫像偷出來不可。

  冉飛生忽然覺得全身的力氣被抽走了大半,頹喪的低下頭。

  李旭顥以為她已經察覺他的心意,見她低下頭似是羞怯,冷峻的臉孔閃過一絲不知所措,他沒預料到她會發現他的心情,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狀況。

  但他轉念一想,如果她沒有大聲反對,或者拒絕他,又或者乾脆轉身跑掉,那是不是表示她對他並非毫無感覺?並非他一相情願?她這隻自由的小飛鼠,真會有對他心動的可能?

  他立即回復鎮定,將藥碗遞給她,「先喝藥吧。」

  她推開藥碗,「我喝不下。」

  「妳受了傷,當然得喝藥。」他以為她還在不好意思。

  「不喝。」她開始鬧脾氣,整個人往被子裡鑽進去,背過身,蒙住頭不想看見他,心情低落得只想倒頭大睡一場,什麼都不想。

  李旭顥注視著那一坨隆起的棉被,捧起碗飲入藥汁,然後伸手輕輕拉開被子,俯下頭,在她來得及發出抗議之前,吻上她的唇。

  「呃……」她霎時瞪大了眼,張嘴要發出聲音,他趁機將嘴裡的藥哺入她嘴裡,藥汁順勢滑入她喉中。

  她傻住了。

  他他他……他現在是怎樣?為什麼在承認有心儀之人的同時又對她做出這種於禮不合的事?難道他是想腳踏兩條船?還是以為憑他王爺的身分就想來個左擁右抱、妻妾滿屋?

  不!她不會允許的!

  就算她沒什麼姿色,但骨氣可是很多,驕傲更是長在骨子裡,她絕對不允許他這般輕賤她的感情!她可以大方祝福他與心愛女子比翼雙飛,卻不能容許自己與他人分享他!這是她的驕傲,也是堅持。

  然而,她滿腔的憤慨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只能睜圓了眼,看著他超近距離的臉孔與異樣熱切的眼眸,他半個身體幾乎壓在她身上,他嘴唇的觸感燒灼著她、熱度熨燙著她,酥麻了她全身,教她連動都沒有辦法動一下。

  以嘴餵完了藥,李旭顥戀戀不捨的吮吻著她柔軟香甜的菱唇,彷彿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言明的情意,都在這一吻裡深深傾注給她。

  她所有的理智已被焚燒殆盡,只能任憑他對她予取予求,而她毫無半點招架之力。

  他嘴唇滑至她嘴角,吻去她嘴邊殘餘的藥汁,然後在她耳邊輕語:「妳不喝藥,我會擔心。」

  冉飛生的腦袋不斷轟轟作響,感到混亂又錯亂,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他輕撫她的臉,「妳受了傷,得多休息,藥裡含有睡藥,妳睡一下,我很快回來。」他還得回皇宮一趟,把後續的事情處理妥當。

  她根本無法思考,腦子糊得像一鍋雜菜粥。

  李旭顥才站起身,門外就傳來急切的腳步聲與倉皇的叫喊聲:「爺!王爺!皇上——皇上——」

  侍衛的話還沒說完,外頭就隨即傳來震天價響的宣喊:「皇上駕到!」

  房內的兩人同時怔愣,皇上來了?

  沒料到這樣的發展,李旭顥心思迅速轉動,估量著現下的情況。

  睡藥還沒立即發揮作用,冉飛生撐起身道:「我最好——」

  「不。」他將她輕壓回床上躺好,冷靜道:「妳這時出去只怕會中埋伏,留在這裡,我來處理。」

  說完,投給她堅定的一眼,便轉身離開房間。

  ※※※※

  「皇上怎麼來了?」李旭顥行禮之後,眼光淡淡掃過院裡大批的護衛,不著痕跡的將李瑋明阻擋在房門外,疑惑問道。

  李瑋明溫和的面孔閃過詫異,輕輕揚眉,「朕不能來?」

  「不,臣並非此意。」他趕緊躬身道歉,「既然皇上有要事,那就請皇上移駕書房,比較方便談話。」

  「皇兄房裡有人?」李瑋明腳步沒動,目光越過李旭顥的肩頭,看向燭火微亮的房間。

  李旭顥微低的臉孔閃過一抹掙扎,但還是承認道:「是。」

  皇上應該是得知他抱著一個人飛離皇宮,才會特地前來探視情況,他若是否認房裡有人,只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愚昧說法,但他絕不能讓冉飛生的身分暴露,否則她肯定是死路一條。

  「皇兄剛剛帶了人回來?還讓他住在你的寢房?」李瑋明含蓄問道,心中感到詫異,這個向來冷峻嚴厲的皇兄,竟會允許他人踏入他的領域?

  「不。」李旭顥堅定回道:「此人早就住在這裡,府中總管與護衛皆可作證。」

  「早就住在這裡?」

  「沒錯。」

  李瑋明更加詫異,先前禁衛軍來稟報說親眼看見皇兄抱著一個黑衣人離開,他才趕忙離宮前來探視,怎知皇兄竟然不惜說謊,冒著欺君之罪也執意要保護房裡的人,嗯,值得深思。

  「既然朕已經親臨此處,為何還躲在房裡不肯出來?」他故意嚴肅道,很想見見到底誰有這等能耐,能讓皇兄如此百般袒護,如果這個人就是這段日子以來牽動皇兄心緒的那個人,那他更是非得見上一面不可。

  「還請皇上見諒,房裡的人身體不適,無法起身面聖。」李旭顥還是擋在門前,執意袒護到底。此刻的冉飛生若被禁衛軍的人看見,以她嬌小的身形與受傷的狀況,被懷疑是夜賊的機會實在太大,他萬萬不能冒險,只要人不被看見,無憑無據,他就一定保得了她。

  他相信皇上若是私底下知曉冉飛生的身分,心胸寬大的他應該不會排拒她,但若她的身分被其他朝臣知道,肯定難容,所以最好連皇上都隱瞞住,否則還是太危險了。

  李瑋明多看了他一眼,「究竟什麼人能有如此大的顏面,不但賴在皇兄房內不出來,甚至還能讓皇兄開口替他求情?」

  他抬頭,目光與李瑋明定定對視,以沉穩而堅決的聲調說:「是即將與臣成親的女子。」他知道這麼說皇上肯定不會再強迫要見到人。

  李瑋明就算心裡是十足十的驚詫,也沒有表現得太過明顯,仍舊維持他一國之君的冷靜鎮定,只是看著李旭顥好半晌,才道:「皇兄打算要成親了?」

  「沒有先稟明皇上,是臣的不對,只是房內的人真的身體不適,無法起身,還望皇上網開一面,改日等她將病養好,臣一定帶著她進宮向皇上請罪。」

  李瑋明又默默看了他一會兒,心中已然有了底,也就不再強逼李旭顥,將話題轉了個彎,語氣也緩和了下來,「事實上,朕來找皇兄,只是現下宮裡又是一團亂,旭王府離皇宮最近,朕不放心讓其他人來督管藏寶殿的事情,所以特來勞煩皇兄入宮去處理後續的事宜。」

  「是。」他恭謹應道。

  他感覺得出來,皇上肯定察覺到了什麼,只是沒有戳破。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不得不宣佈即將成親的消息,雖然是倉卒之舉,但說出口的當下,他就已經堅定了心中的意志——他要冉飛生成為他的王妃。

  只是這樣一來,他勢必得好好思量該如何說服她暫且留在他身邊。

  之後,李旭顥便隨著皇上回到皇宮,離開王府之前,還特意要王府守衛嚴守他寢樓周遭的安全,就連一隻蚊子都不允許飛進去。

  ※※※※

  暗夜,一座廢棄的破廟中,一個黑衣人身上沾滿了鮮血,有自己的也有別人的。

  他生起火堆,將奪得的畫軸從衣內小心拿出,得逞的笑容緩緩浮上嘴角,「嘿嘿嘿,到最後還是被我搶到手了,哈哈哈!我要發財了!這張肯定是真正的藏寶圖……」

  他小心翼翼的打開畫軸想要看清楚內容,忽然感覺背後一陣寒意,他轉過頭查看,瞬即全身一麻,眼前一黑,在眼眸完全閤上的那一瞬間,只依稀看見一抹白影自他眼簾飄過,然後便完全失去了知覺。

  當他終於清醒過來時,天色早已大亮,而他昨夜費盡千辛萬苦、流血流汗搶來的畫軸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教他只能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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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0 PM


第八章

  「什麼?畫被搶走了?」

  「嗯……」

  「不知道最後落到誰手中,只確定不是在『偷』家手中。」

  「嗯……」

  「怎麼會變成這樣?」

  「嗯……」

  「還嗯?這下妳要怎麼跟師祖爺爺交代?」

  「嗯……」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次妳又被逮到,還照例受傷,我的偷啊,這肯定是個惡咒,不然妳怎麼可能會這麼倒楣?簡直像一輩子的惡運在這段時間都降臨在妳身上了。」

  「嗯……」

  冉飛生坐在李旭顥房裡,目光定定注視著放在桌上的一只鑲金玉珮,約莫三指大小,但作工精細雅致,玉珮雕的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飛龍,玉質碧綠無瑕,晶瑩通透,價值不菲,也不管冉水生在一旁嘮嘮叨叨,她一雙眼眸始終不離玉珮,神情更是難得的嚴肅認真。

  她今天其實是被東西丟入房裡的細微聲響給驚醒的,起身一看,就看見這只玉珮與一張紙條從窗戶被投放進窗邊的小茶桌上,能躲過王府護衛的嚴密看守,想必來人武功不弱。

  當她看清楚字條上的內容,她就開始深思了起來。為什麼皇上要私底下見她,而且還不能讓李旭顥知道?

  她可以明白皇上會想見她的原因,她只是想不通,皇上為何要她瞞住李旭顥去見他?他真正的用意為何?

  昨晚她將李旭顥與皇上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知道李旭顥是不希望她的身分被揭露連累了他,才會話詞她是他欲成親之人,她原本打算今天醒來就立即離開的——反正他若真的打算成親,對象也是另有其人,不會是她。

  而她絕對無法與他人分享一個丈夫,更不可能留在王府中當個只會被縛手綁腳、根本無法自由來去的王妃,所以她認為最好不要再見到他,不要再與他有任何牽扯,免得又被他不應當的輕薄舉止牽動心弦,越是牽動拉扯越是緊緊纏繞,再這樣下去,怕的是到最後就算她想走也走不了了。

  但當她看見這只玉珮,心緒便有了轉折。

  她的確不打算再見他,但仍是希望他能夠得到快樂,而她深知他所渴望的是一份自由,藉著難得可以單獨與皇上見面的機會,她想替他向皇上說情,請求皇上能夠給他自由。她猜想,他心中有鍾情的女子卻遲遲未婚,肯定是因為那女子並非朝廷中人,她記得畫裡的女子看起來氣質相當高貴,卻有著外族特有的深邃輪廓與異色眼眸,如果他能夠得到自由,那他便可以無所顧忌的離開京城,去追求他真心喜愛的女子,也不必再跟她這個偷糾纏不清。

  她還在思量該如何向皇上說明的當口,三哥突然跑來了,她便把昨晚奪寶的狀況大略向他說明了下,然後就又看著玉珮繼續思索起來——現在這個比較重要,畫軸弄丟的事情先擱一邊去吧,反正四家勝負未分,她得先解決比較緊急的事情。

  「我還以為妳是自己留在旭王府裡的,想說來看一下妳的狀況,沒想到妳竟是受了傷又被逮到,這裡的守衛那麼嚴密,光靠我一個人也沒辦法把妳救出去,大哥跟二哥等會就會來了,等他們把妳救出去之後我們再一起商量對策吧。」

  冉水生邊說邊從桌上挑了個果子放進嘴裡啃,其實他原本是想來探看李旭顥這個人的,當然大哥跟二哥也是,他們都想知道小飛心裡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會對一個王爺動心呢?根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呀!

  「嗯……」

  小飛,妳一直嗯啊嗯的,妳是想上茅房嗎?」冉水生終於忍不住疑惑問道。

  「嗯……」

  「那就快去啊!」

  「嗯……」

  「憋著對身體不好。」

  「嗯……」

  「還吧?快去吧!光看著那只玉珮做什麼?」

  「嗯……」

  他手一伸撈過玉珮,「別嗯了,快去吧!」

  「什麼?」她終於回過神來,一臉不解的看著冉水生。

  「妳不是要上茅房?」

  「才沒有。」

  「那妳一直在嗯嗯嗯的嗯個什麼勁?」

  「我是在想事情。」她伸手把玉珮拿回來,「這東西很貴重的,別亂拿。」

  「那塊小小的玉珮能貴重到哪裡去?也不過是塊玉珮,還是裡頭有什麼玄機?讓妳想得那麼認真。」

  冉飛生翻了個白眼,她這個三哥從小就不是個當偷的料。話說當一個偷除了身手俐落之外,鑑賞寶物的眼光也是很重要的,她這個三哥不僅身手不行,三腳貓的功夫剛剛還差點驚動王府裡的守衛,更不必說他那雙美麗的眼睛也只是金玉其外,對任何寶物完全沒有半點鑑賞能力,十足十的不識貨。

  「我只是在想……」她本想說明玉珮的主人正是當今皇上,腦中忽然閃過某個念頭,話語微頓,多看了冉水生一眼。

  「想什麼?」

  「三哥,我問你。」她神色十足認真,「一個男人會親吻不是自己喜歡的女人嗎?」

  「當然會啊。」

  「嗄?」她瞪眼。

  「男人難免會去青樓煙花之地,肯定會發生這樣的事嘛!」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她一張臉霎時揪成了一團,「三哥,我看起來像青樓女子嗎?」

  「什麼?當然不像。」冉水生更加理所當然的說:「妳又沒什麼姿色,就算塗上昂貴的胭脂水粉也成不了絕色佳人。」

  她臉一垮,「這我知道,不必你來提醒我。」

  冉水生像是終於發現她不尋常的自卑感,連忙道:「我沒說妳長得不好看,只是妳看起來就是一般般的相貌,當然不醜,但也實在稱不上是美人。」

  她看一眼三哥那張俊美的臉龐,忍不住有些嘆氣。她從來沒為自己的相貌感到自卑過,更何況身為一個偷,平凡的相貌反而不容易教人產生印象,她一直以來都很慶幸自己長得並不顯眼,然而在看見那張美人圖之後……唉,真慘,喜歡上一個人怎麼這麼麻煩啊?

  「既然我不是美人,更不是青樓女子,那他到底為什麼要那樣做?」她低聲咕噥。

  「妳在嘀嘀咕咕些什麼?」他津津有味的邊啃著果子邊問,王府裡的果子果然很甜哪。

  她又看他一眼,心想,算了,這些問題問三哥肯定也是白問,他從來說不出什麼有用的建議,而且想太多也沒用,她的腦袋向來很直,要她想太多就像是強迫一匹馬不可以跑,得學兔子用跳的那樣;她的個性更是一根腸子通到底,怎麼樣也做不到迂迴拐彎那一套,她一點都不適合左想右想、考慮東顧慮西的,總之去做就對了。

  打定主意,冉飛生立刻站起身,「三哥,我有事得辦,先走了。」

  說完,她縱身竄上房頂,一溜煙的消失了蹤影。

  冉水生仰頭瞪眼,忍不住對房頂叫道:「什麼?妳能自己離開王府?妳不是受傷了嗎?那大哥二哥趕來這裡做什麼?喂!小飛——」

  ※※※※

  京城一家知名的熱鬧酒樓,冉飛生從屋頂悄聲無息的潛入一間隱密的廂房,隱身在房樑處,往下仔細確認坐在房中打扮得像個尋常富貴公子的年輕人的確就是當朝天子,又環顧了下他身邊像保鏢裝扮的護衛,她才輕輕一翻落,穩穩落定在李瑋明面前。

  「什麼人?!」幾個護衛全被她突然出現嚇了一跳,連忙抽出武器就要往她砍去。

  「慢!」李瑋明趕緊出聲阻止,幾把大刀及時停在半空中,而她早已跳到一旁避開攻擊。

  李瑋明看向眼前這個身材嬌小,看起來就像一般尋常百姓的女子,心中無法不感到訝異,開口問:「妳就是旭王爺房裡的人?」

  他早已經有「她應該不是尋常人家,甚至可能是江湖中人」的心理準備,但真正見到面,發現她竟平凡得就像街上隨手一抓就一大把的年輕女子,只除了剛剛展露的靈巧身手之外,她看起來完全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使他不禁疑惑,她究竟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點,會讓皇兄如此牽掛於心?

  冉飛生將他詫異的反應完全看在眼裡,感到有些無奈。她自己也心知肚明,反正她看起來就是跟李旭顥完全不相配的人,不過她可不認為是自己匹配不上他,她可是「偷」家這一代身手最頂尖的「飛天小神偷」……嗯,暫且把之前失手兩次的紀錄放到一邊,別計較那麼多。

  總之,她絕對不是因為感到自卑才決定退出,而是明白他們是不同世界的兩個人,更何況李旭顥心裡已經有人了,她還是乖乖回到她的世界當她的「飛天小神偷」就好,別再妄想能夠把他偷出來,然後和自己逍遙自在的去雲遊四海。

  她將玉珮放到桌上,挺直著腰桿,小臉微昂,一雙杏眼無畏無懼的直視當今皇帝,朗聲道:「沒錯,在下冉飛生。」

  她堅毅昂然的神態教李瑋明又朝她仔細打量了起來,光是知曉他的身分,並在不告知理由的狀況下被叫來此處,就應該足夠讓人疑懼膽寒了,她卻能夠在見到他時表現得不亢不卑,即使是一般男子也不見得能做得到,這讓他對她重新評價了起來。

  冉飛生突然微皺眉的看向那幾個護衛,開口道:「皇上獨自離開皇宮,又沒有帶多少護衛,這樣實在太危險了。」

  「大膽刁民!竟敢在此大放厥詞!」護衛的大刀又要砍下。

  「退下!」李瑋明大聲命令道。

  「是。」護衛們只好退到一旁,但還是緊緊盯住冉飛生,生怕她有什麼不軌的舉動。

  她神情嚴肅的對李瑋明道:「如果皇上想出宮,得有更周全的準備,而且帶的護衛也得更機靈一些,連我剛剛坐在屋樑上大半天了都沒有發現,這樣真的很危險,如果遇上心存惡意的人,眨眼之間就可能發生不測。」

  一番話說得那些護衛豎眉瞪眼,卻理虧的沒辦法吭氣哼聲。

  李瑋明則是差點顯露出驚詫的表情。她竟敢質疑皇宮護衛的素質,甚至直接批評他的所作所為,這樣的女子,應該算是獨一無二了吧,是因為她仗恃旭王爺會護著她,所以才敢不知輕重的諫言嗎?

  就算詫異,但以他一國之君的身分,可不能隨隨便便失了應有的風範儀態,他看著她好半晌,才緩緩開口:「朕下次會更注意一點。」

  「請皇上一定要多加注意自己的安危,否則旭王爺要是知道皇上貿然出宮,肯定會很擔心。」

  原來是為了皇兄啊。

  嗯,能夠不被皇兄冷峻嚴厲的神色嚇得退避三舍的女子已經很難得,又能夠站在皇兄的立場替皇兄著想的女子,更屬難得。

  其實他昨晚特意將皇兄留在宮中,一大早更是派給他各種事務去辦,就是讓他忙得沒時間注意他的動向,他才能夠瞞住他出宮來見冉飛生,而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有一種「不虛此行」的感覺。

  冉飛生見他遲遲沒開口,只是看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只好自己開口問道:「那我來了,皇上找我有什麼事?」

  「大膽刁民!放肆!」一名護衛見她態度輕率無禮,忍不住大聲斥道。

  李瑋明擺擺手,「你們都先退下。」

  「此人來路不明,您——」

  「退下。」他看一眼眾護衛,語氣是不容質疑的。

  「是。」護衛們只好退出廂房,房內只剩下李瑋明跟冉飛生兩人。

  李瑋明有些玩味的想,的確,她的膽子顯然不小,但卻不是那種因驕傲自負而產生的強勢態度,而是她天生的坦率特質,對她的好感不禁漸漸增加,他溫和淺笑,問道:「妳是江湖中人?」

  「當然不是,我是個偷。」

  他不禁錯愕,「偷?」

  「沒錯,行得正、坐得直、站得穩,俯仰無愧於天地,我就是個偷。」

  他更加詫異了,「妳就是傳聞中要來偷取皇宮內藏寶圖的偷?」

  「才不是偷藏寶圖,是一幅美人圖。」

  「美人圖?」

  冉飛生將他們四家競爭比試的緣由向他說明,並澄清藏寶圖只是子虛烏有的傳聞。而他從驚愕到明了,然後竟聽得津津有味了起來,這樣的江湖軼事對他而言,就像是戲曲一樣有趣。

  「我知道這次比試肯定會給宮裡帶來不少困擾,但我們四家並無挑戰皇權威嚴的惡意,最多就是那幾個師祖爺爺實在太愛玩了,才會惹出這些風波,還請皇上原諒,別跟我們四家計較,若皇上真是氣不過,也請直接降罪於飛生就好。」

  他微揚眉,沒有應允也沒有譴責,只是意有所指的說:「朕要是真的降罪於妳,旭王爺恐怕會心疼吧?」

  冉飛生愣了下,會意他的誤解,眼裡閃過一抹無奈,但又立即振作起來,「皇上誤會了,我和旭王爺並不是皇上以為的那種關係。」

  他微訝,「那不然你們是什麼關係?」

  是做賊的和抓賊的關係,是偷畫的和叫她去偷畫的關係,也是已經喜歡和還沒喜歡的關係,更是她不得不快刀斬亂麻的關係。

  她心裡這麼想,但當然不能這麼回答,於是道:「昨夜我入宮偷畫,遇上黑衣人襲擊受了重傷,所幸被旭王爺所救……嗯,其實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他救了,之前也曾經受他不少照顧,總之,他心地善良,怕皇上知道我是闖入皇宮的偷,肯定要將我治罪不可,所以他其實是為了救我,才會說出我是他婚配對象的話,那只是權宜之計。」

  李瑋明更感訝然,是這樣的嗎?並非他以為的那般?

  但皇兄昨夜的態度確實超乎尋常,更何況以皇兄的個性,怎麼可能輕饒擅開皇宮的賊人,甚至還救了她?再說,這些時日以來,皇兄的轉變他都看在眼裡,他怎麼可能會弄錯?

  「既然如此,為何妳不趕緊亡命天涯,竟然還敢來見朕?而且還把妳的身分與作為向朕坦白說出?」

  冉飛生神色依舊堅定不移,「事實上,飛生今天來見皇上,是有一事相求。」

  他微揚眉,「什麼事?」

  她輕吸口氣,開口:「我明白旭王爺是朝廷不可缺少的棟樑,更是皇上倚重信賴的重要支柱,但旭王爺就像一隻飛鷹,如果一直將他留在地面無法隨心飛翔,他會很悲傷的,也許表面看不出來,但卻是在心裡苦著的,只要皇上仔細觀察就一定看得出來。所以飛生想懇求皇上,當然不必是現在,但如果皇上認為時機許可,就請讓旭王爺振翅遠飛吧!」

  她將心裡的請求說出口,然後發現看起來溫文儒雅的皇上目光忽然間變得銳利了起來,但她仍堅定回視他,絲毫不退縮。

  李瑋明看了她一會兒,眸光犀利如箭,像是想看穿她最真實的內心般,終於開口時,原本溫和的聲音也變得嚴肅了許多,「妳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是。」

  「妳膽子不小,竟敢要求朕放棄朕最重視的心腹要臣?妳難道不怕朕一時惱怒,當場便治了妳的罪?」

  「飛生相信皇上是賢明的君主,絕不會不分青紅皂白的降罪於人。」

  他微瞇眼,「朕也是有脾氣的,難保不會一時意氣用事,難道妳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求朕?即使有可能賠上自己的性命?」

  「飛生不在乎自己的一條命,只希望皇上能把飛生的請求放進心裡仔細思量,讓旭王爺能夠早日去追求他想要的自由。」她答得坦蕩,毫不遲疑。

  「即使朕有可能聽不進去妳的請求,根本不當一回事,妳也想來一求?」

  「只要能將這份意志傳達給皇上知曉,那就值得了,而我相信皇上絕對不會忽視我的請求,因為旭王爺是皇上心中非常重視的人。」

  「妳很喜歡旭王爺?」

  「當然——咦?」話答得太快,一不小心洩漏了她心中最真實的情意,冉飛生怔愣了下,臉上浮上尷尬的神色,「啊,這個……那個……我的意思是……」

  她支吾了一會兒,然後嘆口氣,神情有些無奈,卻有著更多的堅定,開口坦承道:「是啊,我很喜歡他,所以希望他能得到快樂,不會再老是繃著一張臉,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肩上扛,卻把自己最想要的事物放在心裡最深處,假裝不在乎。」

  李瑋明看著她坦率地說著對皇兄的堅定情意,心中有了深刻的了悟,他完全明白為何皇兄會喜歡這樣一個女子了,直率沒心眼,坦坦蕩蕩,自由自在,即使是個偷,卻對自己的身分毫不畏縮質疑,活得既昂然又坦蕩無畏,就因為是這樣的女子,才能夠敲開皇兄那封閉而堅硬的心扉,教他為之傾心。

  「但他心裡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我只是單純希望他能快樂,沒有其他想法。」她神色依舊堅定而坦然。

  他不禁感到訝然,「你們不是彼此情投意合嗎?」

  她搖頭,「不,不是這樣的,旭王爺心裡已經有其他女子了,如果能得到自由,他也就能夠去追尋他所鍾情的那個女子了。」

  他弄錯了嗎?皇兄心裡的人怎麼可能不是冉飛生?

  「那皇兄心裡的人是誰?妳又如何確定那名女子就是皇兄所鍾情之人?」

  冉飛生謹慎的看他一眼,「之前旭王爺要我去偷一幅畫,我看過那幅畫,是一幅美人圖,他無論如何都要拿到那幅美人圖,心意異常堅決,所以我相信那畫中的女子必定就是他心儀之人。」

  她心想,只是說明一幅美人圖對李旭顥的重要性,皇上應該不會發現什麼異狀吧?

  「美人圖?」李瑋明心思一轉,立即道:「妳說的那幅美人圖,該不會就是放在藏寶殿第三庫室,倒數過來第二個架子,最高的那一層,用紫檀木盒裝著的那幅畫吧?」

  冉飛生睜大眼,詫異不已,那幅畫很不得了嗎?藏寶殿裡的寶藏數量成千上萬,那幅畫又是放在不顯眼的位置,皇上怎麼可能一猜便中?

  她原本就是不擅於說謊的人,顯露出的話異表情已經表示了他的猜測是正確的。

  他本以為皇兄堅持不讓他見到冉飛生,是因為她身分特殊,以及她偷取皇宮寶物之故,現在看來,原來還有那幅畫的關係。皇兄果然還是會想著「她」,而且八成是不希望被他發現,才會暗中要冉飛生將那幅畫偷出宮去。

  冉飛生很快想到,難道皇上原本就知道畫中那名女子,也知道李旭顥傾心於畫中女子,所以才會一猜便中……原來李旭顥早就鍾情那名女子許久了,一股酸澀的苦意湧上心口,她眉心微蹙了起來。

  李瑋明看著她表情的轉變,很容易便猜得到她的情緒,不出言安慰,反而轉了個話題問道:「旭王爺知道妳要來求朕嗎?」

  「不,當然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作主張,跟旭王爺一點關係都沒有。」她可不希望替他求情不成,反倒害他與皇上之間產生了嫌隙。

  他狀似不認同的道:「妳對他這般情深意重,還冒著項上人頭不保的風險也要來求朕,妳為何要為他做這麼多?」

  她想也沒想的道:「飛生沒想那麼多,我只希望他能夠快樂,那就已經足夠了。」

  李瑋明定定看著她半晌,睿智的眼眸緩緩透出暖光,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思緒轉動之間,不禁回想起皇兄這麼多年來的用心良苦——皇兄以前總會適時讚許他的決策,但這兩年來,皇兄卻越來越常質疑他的決定,並不是因為意見分歧,而是皇兄希望他能夠真正看清楚,並堅定自己的想法。皇兄對他而言,亦師亦兄亦父,如果他連皇兄都可以無所顧忌的否定質疑,堅定自己的想法,那就表示他真的可以獨當一面了。

  而,也的確到了他必須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當你可以完全獨當一面的時候,就放你皇兄飛翔吧!」

  當年,父皇病重之時曾經對他這麼說,並要他起誓允諾。

  他當時無法理解父皇的心思,而十年過後,他早已透徹明白——大漠裡的蒼鷹與山上的雲豹都是無法被馴養的,牠們骨子裡是天生的自由無拘,是無法被駕馭的孤絕高傲,就算被折斷了雙翼,削去了四足,目光也會永遠看著青空與遠方的地平線。

  皇兄即是那頭蒼鷹,那隻雲豹。

  他希望皇兄能重新回到他的天地,自在翱翔馳騁,他為他所做的犧牲已經夠多了。

  而他相信冉飛生是唯一一個能夠陪伴在皇兄左右、與他一同翱翔天地的人。

  看向冉飛生,他溫雅一笑,「妳明白君無戲言,對吧?」

  她微感疑惑的點頭,「嗯。」腦筋有些轉不過來,皇上的話題怎麼老是跳來跳去啊?

  「那妳就一定要相信朕此刻所說的話,皇兄心中的人絕對非妳莫屬。」

  「咦?」她錯愕,「不,皇上你誤會了,他——」

  「君無戲言。」他溫和的打斷她,堅持道:「朕絕對不會胡亂說話。」

  他確信皇兄心裡的人肯定就是冉飛生,只是不知哪裡出了差錯,造成了她的誤解,不過他也不打算說明清楚,他只需要提點她一下即可,說明的事得由皇兄自己去說。

  「可、可是……怎麼可能?」

  「他可曾親口告訴妳,畫中的女子就是他心儀之人?」

  「沒有,但是——」

  「妳可曾向他當面表明妳對他的情意?」

  「當然沒有,他心裡已經有——」

  「那妳就應該相信朕所說的話。」

  冉飛生愣愣看著他堅定的眼神,感到既詫異又迷惘。雖說在看見那幅美人圖之前,她也曾經以為李旭顥對她有同樣的感覺,但他畢竟曾經親口承認……不,不對,他並沒有親口承認,是她自行將他的反應做了解釋。這麼說來,難道真是她誤會了嗎?可是那畫中女子又是誰?他對那幅畫的執著是不容置疑的,這就絕對不是她的誤解了。

  她腦中一片混亂,甚至告別皇上之後,原本沒打算再回去旭王府的,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往王府的方向前進,一直到李旭顥的寢樓前,她都還在反覆思索,情緒也搖擺不定。可能嗎?皇上說的是真的嗎?可是李旭顥他明明……而且……再說……但是那幅畫……

  怎麼辦?那她現在應該怎麼做?

  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然後繼續若無其事的留在他身邊?還是乾脆向他問個清楚?也好過這樣不上不下的,但如果真是皇上弄錯了怎麼辦?還是應該由她先告白?她做事向來坦蕩磊落,不介意被他知道她對他的感情,她只希望不要造成他的困擾就好……嗯,或許她應該先去拿把鏟子,最好是大一點的,萬一他不領她的情,她也好當場挖個地洞鑽進去……算了,挖洞太慢了,她還是飛上屋樑直接逃掉比較快。

  太多混亂的思緒充斥在她腦袋瓜裡,一顆心既期待又惶恐,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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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0 PM


第九章

  李旭顥在皇宮中忙碌了一整個晚上,一直到天亮都還沒得休息,甚至又緊接著忙到快正午,讓人不禁懷疑他這番忙碌彷彿是被特意安排好的,好教他無法回去王府好好安置冉飛生。

  皇上難道有什麼意圖嗎?

  然而他卻猜測不到任何可能性,只希望冉飛生一切無恙。

  想起昨夜,她嘴唇的熱度依舊存留在他唇上,她驚訝的眼神教他心生憐惜。他知道自己強奪了她的吻,放縱自己的想望去品嚐她的滋味,然而比起應有的罪惡感,他絲毫不後悔吻了她,即使她對他可能還沒產生太多情愫,他也已經決定在她手上繫綁上一線細繩了。

  她應該已經醒來了吧?昨夜離去前,他特別交代王府總管得好生照料她的吃食,想起她的好胃口,心口不禁流淌過一股暖意,以及更多泉湧而出的愛憐。連他自己都不禁感到訝異,原來思念增長的程度是完全不受控制的,才不過一個晚上,他對她的想念已經快將他整個人淹沒了。

  心裡掛念著她,卻無法立即回到她身邊,教他感到無比焦躁,但也只能盡快把事情辦完,好回去見她。

  終於,李旭顥在正午之前總算把所有事情處理完畢,得以離開皇宮回到王府。然而當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時,他看見的不是冉飛生,而是三個大男人──一個像精明的商賈,一個像大盜狂徒,一個則像紈袴子弟。

  三個人把他的房間當自己家似的,圍坐在桌前悠哉的喝著酒,吃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下酒菜,察覺他的到來,三人停下動作,三雙眼眸同時看向他。

  李旭顥不動聲色,視線很快掃過整個房間,然後看向同樣在觀察他的三名男子,開口問:「飛生呢?」

  「這不是你的地盤嗎?怎麼人不見了還敢找我們要?」那個狂徒似的男子似笑非笑的說。

  「小飛生性不受拘束,除非你卑鄙的下藥教她無法自由行動,否則她怎麼可能乖乖留在這裡等你回來?」紈袴子弟沒什麼好臉色的看著他。

  「三弟,事情還是得說清楚才好,這次小飛是自己離開的,所以完全不關我們的事,我們也是被她放鴿子的人。」精明商賈則是笑得悠然,那雙如鷹隼般的精銳眸光瞬也不瞬的緊盯住他。

  「你們是『偷』家的人?」

  李旭顥第一眼看見他們三人就已經可以這樣肯定——從紈袴子弟臉上那雙眼眸,他很快聯想到冉飛生所提過的三哥,那俊美的外貌與妖美的眼眸的確很好辨認。

  「沒錯,我們是小飛的義兄。」冉風生道,神態狂妄且毫不客氣。

  「欸,他知道我們耶!」冉水生道。

  「是小飛說的吧,那孩子向來沒心眼,也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隨隨便便就把自家的事情說給別人聽,怕是哪天被人賣了都還在替別人數銀子。」冉雲生仍是一臉溫和的笑,但那笑裡有著明顯的冷淡疏離,而且話語之中把他們和李旭之間的界線清清楚楚的劃分開來。

  李旭顥並不在意他們對他的態度,他一心只擔心著冉飛生的行蹤,是她自己離開的?那她會去哪裡?他還沒綁牢她手上的細繩,萬一她振翅遠飛了怎麼辦?

  察覺他不斷往外飄去的眼神,冉雲生閒閒說了句:「你找不到她的。」

  李旭顥頓了下,目光移回三人身上,「你們來找我,有何要事?」他們絕對不是閒著沒事來這裡喝酒吃肉的。

  冉雲生看他一眼,微笑著說出利刃切肉似的話:「你配不上小飛。」

  他們潛入王府之後,已經得知不少消息,其中最教他們訝異的,就是昨晚李相顥當著皇上的面稟明要娶妻的消息,而那個王妃人選,恐怕就是小飛。他們原本以為只是小飛單方面鍾情李旭顥,現在看來,李旭顥極可能也對小飛有意。

  李旭顥聞言,嚴峻的神色閃過一抹痛意,但仍舊堅毅道:「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但我仍不願放棄她。」

  「不放棄她又如何?難道你真的想把她娶進王府當王妃?那不啻是扼殺她的本性。」冉水生沒好氣道。

  「我絕不會讓她承受那種委屈。」他更加堅定的說著。

  「怎麼做?把她一棒打昏關在房裡?還是像之前一樣對她下藥?」

  李旭顥沒有正面回應冉水生的譏諷,只道:「我自有主張。」就算是飛生的義兄,他也不以為有義務得去解釋自己的計畫。

  「你還能有什麼主張?最終目的不就是打算把小飛折斷翅膀,然後牢牢綁在你身邊嗎?」

  凌厲的眸光射向冉水生,李旭顥嚴峻的面孔浮現出不容忽視的怒意,他冰寒又緩慢的一字一句道:「我絕不會對飛生做出那樣的事情。」

  他冷厲的氣勢讓冉水生嚇了一跳,他還以為李旭顥好欺負,原來竟是這麼不好惹啊!

  「三弟,做人退一步,別把人逼太緊了。」冉雲生開口緩頰,看似笑得悠然而無害,接著便笑裡藏刀的說:「旭王爺,小飛容易同情他人,更容易感情用事,她又還年輕,根本分辨不出感情成分的微妙不同,只要有點廉恥心的人,都不應該趁機下手為強的,不是嗎?」

  李旭顥目光冷沉的看著他,不在乎他句句綿裡藏針的明諷暗喻,以無法撼動的堅定神情道:「飛生沒有那麼愚昧,她向來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如果是她不願意做的事,任誰都無法強迫她。如果她真的無法接受我,我當然不會強求她,但我不會放棄一絲一毫的可能性,更不願意不做任何努力就眼睜睜看著她離去。」

  冉雲生眼底閃過訝異,然後浮現讚賞的眸光,唇角的笑意也有了轉變,不再暗藏利針,只是仍舊沒給予太多認同。

  「如果是小飛自己的意願,身為小飛的義兄們,我們當然會給予祝福。但我可以跟你打包票,以小飛的個性肯定當不了你的王妃,你還是別太強人所難。更何況小飛當偷當了一輩子,竟然在遇上你之後連續失手兩次,從這一點看來,你們的八字顯然不太合。」

  其實他們對李旭顥沒有偏見,雖然是個嚴肅沉悶又無聊得要命的傢伙,但無論人品還是所作所為都無可挑剔,再加上小飛這些日子以來因為情竇開而產生的轉變,他們也都看在眼裡,怕是她真的對李旭顥動了心,只不過李旭顥的身分是王爺,這等身分與他們相較就好比籠中的金絲雀和閒雲野鶴的分別,要小飛變成王妃被關進籠子裡過日子,肯定不可能。

  「即使飛生是因為受傷才會與我相遇,留在我身邊,我仍感謝我與她的這份機緣,但我絕不願再看見她受到一丁點傷害,即使捨棄我自己的性命,我也會守護她到底。我從來不戀棧王爺這個身分,我會做出對我跟她最好的決定。」

  「最好的決定?」冉雲生一臉懷疑,「難道你能捨棄王爺的身分?」

  「我沒有對你們說明的必要。」李旭顥目光嚴峻的看著三人,「我不介意你們來試探我、質疑我或者刁難我,畢竟你們會擔心飛生是人之常情,但如果你們處心積慮想要拆散我和飛生,就別怪我不講情面,我說過,我絕不會輕易放棄她。」

  「哈哈哈……」

  一直在一邊喝著酒、隔山觀虎鬥的冉風生突然大笑出聲,「看來這傢伙比我們以為的還要難搞,光用嘴巴想叫他放棄小飛,恐怕得去找『騙』家的人來才有可能成功。旭王爺,你說,小飛對你而言有多重要?」

  李旭顥對上他那雙狂妄卻帶著明了的眼眸,兩人對視半晌,他輕吸口氣,道:「在我的世界裡僅存著一樣美好,那就是飛生,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件事物是我可以擁有的,那我必定選擇她,她是我夢寐以求的荒漠甘泉,是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棄的夢想。」

  「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一個聲音突然插入他們之間。

  「小飛?」

  冉水生訝異的看向門口,冉飛生就站在那裡,定定看著李旭顥。而冉風生與冉雲生則像是早就察覺她來到似的,只是靜觀其變的看著兩人。

  「飛生?」李旭顥轉身,對上她大睜的杏眼。

  本想輕鬆的問她去了哪裡,一開口,說出來的話語竟變成鬆了口氣似的感嘆,「妳回來了。」

  冉飛生直直看著他,隱隱有著驚詫與不敢置信,執意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你剛剛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妳……」她不是已經知曉他對她的心意了,怎麼會這樣問他?難道有什麼誤會嗎?

  見到她後翻騰而起的情感在胸臆中湧動,李旭顥伸出手,克制不住的將她環擁進懷中,在她耳邊低語:「是不想放開妳的意思。」

  「咦?可是……」她愣愣瞪著他的胸膛,身體有些僵硬,糟,他的體溫又讓她腦袋發暈了。

  「飛生,我——」

  忽然想起還有三雙眼眸注視著他們,李旭顥側頭看向其他三人,語氣雖然還算客氣,但眼神卻有著不容違抗的警告意味,「如果三位沒有其他要事,就請離開吧。」

  冉雲生和冉風生互看一眼,並阻止冉水生即將張嘴發出的抗議,對李旭顥笑道:「那我們就不打擾兩位了。」

  然後一人一隻胳膊,架起冉水生就瀟灑離去,離去之前還朝冉飛生一笑,只不過她沒有多餘心力管她那三個義兄到底想幹嘛,一雙眼只緊緊盯在李旭顥臉上,並極力克制因他的擁抱而不斷攀升的熱度與暈眩感。

  三人離開房間之後,依稀還可以聽見冉水生喳呼吵嚷的聲音:「那是什麼態度?什麼眼神?竟然敢對我們下逐客令!他到底打算對小飛怎麼樣啊?」

  冉雲生則是氣定神閒的語氣:「看來我們做什麼都沒用了,小飛眼裡只有李旭顥的存在。」

  冉風生同意道:「反正他也是一樣,剛好扯平。」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小飛偷東西偷了一輩子,還是兩袖清風,這是個性問題,只是沒想到她身上唯一的一樣東西竟然就這樣被偷走了。」

  「什麼東西?」冉水生不解。

  「她的心啊。」冉風生說著又哈哈笑了起來。

  「天啊,小飛真的會變成王妃?」冉水生俊臉皺成了一團,完全無法想像小飛穿著錦衣華服,受人簇擁與服侍的模樣,那可是活受罪啊!

  「小飛不會讓自己變成那個樣子的。」冉雲生道。

  「那她會怎麼做?」

  「我們就等著瞧囉。」

  ※※※※

  等三人的聲音終於遠離,李旭顥仍舊沒有放開冉飛生,只輕輕將她鬆開一些距離,然後望進她的眼裡,一鼓作氣的道:「飛生,嫁給我。」

  「咦?」她瞪大眼,顯然被嚇得不輕,「可、可是你不是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嗎?」

  他微感困惑,但仍舊深情注視著她,輕聲告白:「我喜歡的人就是妳。」

  「我?」她眼睛瞪得更大,「可是……你要我去偷的那幅畫裡那個女子是誰?」

  他恍然明白她誤會了。「她是我的母妃。」

  她愕然,「什麼?」

  他解釋道:「我的母妃是外族的公主,為了和親遠嫁到皇宮來,她在我六歲那年不幸病逝,我始終記得她在臨終之前,雙眼遙望著窗外的天空,說她好想念塞北那片遼闊的草原……那幅畫像是她唯一保留下來的畫像,我只是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我能夠將她的畫像帶回她的故鄉,讓她看看那片湛藍的天空與翠綠的草原。」

  冉飛生終於明白那幅畫的意義,並且不能被提起的原因,心口微微揪疼了起來。「你無法開口向皇上要那幅畫,就是怕皇上察覺你渴望自由的心思?」

  「那些都已經無所謂了。」李旭顥凝視著她,神色謹慎且緊張的說:「飛生,我知道妳喜愛自由來去,我絕不會強迫妳非得和我留在王府裡,妳可以任意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妳擁有絕對的自由。也許我這裡並沒有值得妳停駐的理由,我所能給妳的也全是妳不屑一顧的錦衣玉食,但當妳偶爾感到疲倦,偶爾想要休息一下的時候……」

  他越說越詞窮,越說越覺得這些理由連自己都說服不了,更遑論是她?

  忍不住深深嘆息一聲,雙手輕捧起她的臉,他俯低頭抵在她額際,懇求似的低啞道:「飛生,留在我身邊,當妳想停留的時候。」

  不奢求她這隻自由的小飛鼠每天每夜都待在自己身邊,他只求她偶爾能夠想到他,他願成為她暫時棲息的大樹,停泊的港灣,直到……直到他能夠隨她遠飛的那一刻。

  冉飛生看著他誠摯懇切又飽含深刻期盼的複雜神情,杏眼眨了又貶,愣問:「所以,你是真的喜歡我?」

  他又嘆息,「妳早已偷走我的心。」

  「太好了!」她整張臉瞬間亮開,雙手大張撲進他懷裡用力抱住他,大聲道:「我也好喜歡、好喜歡你!」

  他被她猛力的撲抱震了下,心跳瞬間漏了一拍,怔愣,「妳……」

  「我喜歡你啊!喜歡看見你笑,喜歡和你一起吃飯,喜歡你的體溫,喜歡你的聲音,喜歡你不經我同意就輕薄我,也喜歡你嚴肅又沉悶得要命的個性,喜歡你瞪人的樣子,甚至連你一發起脾氣來簡直恐怖到極點我都好喜歡、好喜歡!」冉飛生毫不隱藏自己熱烈又豐沛的情感,真摯的大聲告白。

  李旭顥又愣又驚詫,是想過她應該不至於對他完全沒有感覺,但從沒預期她會一下子就給他這麼多、這麼滿、這麼直接而飽和的情意,教他怔愣不已。

  她開心的不斷往他懷裡蹭,像個孩子得到夢想中的禮物般雀躍開懷,只差沒跳起來以表示她的高興了。

  然而她無意識的磨蹭對李旭顥而言卻產生另一種影響,他連忙將她稍微移開自己的胸膛,「飛生……等一下。」

  抑下滿心翻騰的情潮,有一件事他必須先問清楚,「妳確定妳不是因為同情我才喜歡我?」他不希望她日後才想通這一層,然後因為臉清自己的感覺而後悔。

  「當然不是!」冉飛生想也不想的就否認,然後才解釋道:「嗯,應該是說,一開始對你產生感覺可能是因為同情你,但與你分開之後,我竟然想你想得快傻掉,你知道嗎?我這輩子從來不知道想念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更從來沒想過會這麼想要和一個人在一起,一直一直的在一起,無論天涯海角還是京城的大街、巷口的小麵攤,我都只想有你陪我一起去。」

  聽著她真情流露的告白,一直以來空虛的心彷彿被注入甘甜似酒的熱流,心中滿溢著做夢也沒想過的充實感,而懸宕心頭的大石也終於得以放下,他緊緊環抱住她,像是恨不得將兩人緊緊繫在一起,永不分離。

  「妳是我乾涸荒漠裡的一眼泉,讓我原本荒瘠貧乏的世界得到無與倫比的滋潤與甘美,我已經無法想像生命中沒有妳……飛生,嫁給我吧。」他深情說著,想要將切不斷的紅線繫在兩人之間,至少在她遠飛的時刻,他可以確定她會回來而感到安心。

  「好。」她坦率的答應,臉上洋溢著甜蜜又開心的笑。

  雖然早就明了她爽朗不迂迴的個性,但她二話不說就應允的明確神態仍是教李旭顥備感驚喜,忍不住更加擁緊她,飽含愛戀的說:「那也請妳等我,好嗎?」

  「等你?等什麼?」

  「我現在無法馬上就陪著妳去天涯海角,所以請妳等我,等到皇上完全可以獨當一面的時候,等到我終於可以完成父皇的託付,卸下對皇上與對朝廷的責任,到時候無論妳想去哪裡,我一定陪妳去。」

  冉飛生訝異的看著他,「你有離開朝廷的打算?從此以後陪著我到處遊山玩水,順便偷遍大江南北?」

  「當然。」李旭顥堅定的點頭,「雖然不是現在,或許還要好一段時間才有辦法做到,但我一定會努力輔佐皇上,安排好朝廷裡的一切,讓朝廷就算少了我,皇上也毋須煩憂,等到那時候我就會向皇上表明我的意願,然後我就可以了無牽掛的陪妳到任何地方了。」

  「哇!」她訝然低呼了聲,隨即笑得好甜好甜,「你真的很喜歡我哪。」竟然會為了她而萌生離開朝廷的念頭,她對他而言肯定很重要。

  李旭顥眸光轉柔,溫潤得彷彿可以將人融化,嚴峻的臉孔線條也變得柔軟許多。他輕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掌心壓放在自己的左胸口,「我不是說了嗎?妳早已偷走我的心。」

  掌心底下傳來屬於他的心跳震動,冉飛生直直凝視著他心窩的位置,感覺自己左胸口也隱隱鼓動了起來,而且還包含著揪疼的感受……不、只偷走他的心,還不夠……

  「你的計畫聽起來還要等很久哪。」她轉了轉眼珠子,腦袋也開始轉呀轉。

  他有些無奈的苦笑了下,「抱歉,這是我的責任,我必須完成這份託付。」他小心翼翼看著她突然有些異樣的神色,「那妳願意等我嗎?」

  她定定注視他半晌,然後又露出燦亮無比的笑容,清朗道:「我當然會等。」

  冉飛生沒說出口的話是,她可沒打算等太久,既然確定他們彼此心意相通,那她當然不可能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的乖乖等著。

  但她還來不及做任何計畫的深思細想,他炙熱的嘴唇就突然吻上她的唇瓣,瞬間攻佔她所有的感官知覺,腦袋的熱度也瞬即飆升,再也無法思考。

  聽見她肯定的回答,李旭顥難以克制心中激切而湧動的情潮,忍不住吻上她的唇,原本只想淺嚐即止,然而她的唇一如他記憶中的柔軟溫潤,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想念以及多麼著迷她雙唇的觸感,難以自抑的加深這個吻。

  真誠的告白就像抽去阻隔兩人之間最後的屏障,早已相互吸引的兩人因為這個吻,體內的情火瞬間點燃,他舌尖輕輕頂開她的唇瓣,探入她唇內,挑引她的丁香小舌與他一同纏綿。憑著本能,她學著他的動作毫無保留的回應他,與他唇舌相交。

  她的回應更加激引出他體內的情潮,她的身子嬌小而富彈性,擁在懷中的感覺是那般美好,他雙手順著她身體的曲線輕輕滑動,綿綿情火熨燙著她。

  她感覺他在自己身上引燃的炙熱情焰,雖然有些嬌羞,卻有著更多義無反顧及想探索的熱情,她學著他的動作,雙手環上他後背,感受掌心下屬於男性的強健體魄。

  兩具身驅如磁石相吸,激迸出酥麻又火熱的感官刺激,教她忍不住從被他吻得紅潤的唇瓣逸出愉悅的輕吟,「嗯……」

  她的嬌吟教他心中一盪,一股猛烈而炙燙的潮騷瞬間直湧下腹,他忍不住低啞出聲:「嗯……」

  然後彷彿得憑藉強大的意志力才做得到似的,他退開這個吻。

  「嗯?」她不解的看他。

  李旭顥額頭輕抵在她額上,呼息有些紊亂,懷著某種異樣的痛苦,輕閉著眼,低啞道:「飛生,我——」

  「我要你。」比他更快的,冉飛生坦直宣告。

  他詫異的睜開眼看她,只看見她那雙眼裡雖然情霧迷濛,卻同時綻放出異常堅定的光亮。

  「飛生?」

  「你不是也要我嗎?」她問。

  「我要妳,我當然要妳,但現在這個時機並不恰當,我還沒——」

  「別多想。」她再度打斷他,直截了當的問:「我要你,你要我嗎?」

  他注視著她的眼,清楚看見她眼裡與他同等的愛戀與堅定,忍不住嘆息低語:「我也只要妳了。」

  然後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往床邊走去,將她輕柔放躺到床上,拉下床簾,身體隨即覆上她的。

  兩人身體密密貼合,臉孔僅距寸許,他深深看進她眼裡,以無比深濃的情感道:「當我的妻,此時此刻。」

  冉飛生被那話語中傾注了他一切的情感而震動了心坎,心口微微揪痛,回以同樣的深濃感情道:「當我的夫君,此生此世。」

  兩人在彼此眼中看見自己清晰而絕對的影像,一切已經毋須用言語說明,臉孔同時向對方靠去,再度吻上彼此。

  他綿綿密密的吻著她,迷戀的看著她酡紅的臉蛋與迷濛的眼眸,然後順著她線條優美的頸項繼續往下吻去,滑舌在她胸前烙燙出一道火熱。

  「啊……」她忍不住喘息輕吟。

  他輕輕挑開她的衣衫,釋放出她小巧而飽滿的豐盈,愛戀的眸光熨燙過她平滑細緻的肌膚,教她忍不住輕顫,渾身酥軟,然後也學他的動作,伸手拉開、褪去他的衣衫。

  他忍不住輕笑,「妳講求公平對等,是嗎?」

  她嘆息,「我只是愛極了你的笑。」

  冉飛生著迷的看著他剛強健碩的體魄,感覺體內湧出一股陌生卻又教人心蕩神馳的騷動,忍不住伸手撫上他的胸膛,感受他的體溫與結實的肌肉線條,小手不斷在他胸前撫觸摸索,甚至還想繼續往他下腹探去——

  李旭顥很快抓住她不規矩的手,啞聲道:「飛生,我會給妳公平,但這次讓我先來吧。」

  她還沒搞懂他的意思,他就已經俯低頭,吻住她胸前精巧的蓓蕾。

  「呀!」她嬌聲低喊,渾身一顫。

  他伸舌纏捲住她挺立的尖端,不斷來回逗弄,如同朝露濡濕著花蕾、教花兒更加豔麗潤澤,而另一邊的豐盈也沒有被他忽略,彷彿與生俱來就該是屬於他的,他的大掌恰恰包覆住她的柔軟,手指愛戀的輕撫揉捏。

  冉飛生已經無法思考,腦中暈眩得如同一攤軟泥,只能任由他帶領她進入銷魂的國度。

  他品嚐完一邊柔嫩換另一邊,將她胸前的兩朵花蕾吮吻得如同果實般潤熟,她不自覺扭動著身軀,渴求他更多的愛憐。

  她的動作同時摩挲著他的身軀,教他同樣難耐,大掌滑下她平滑的小腹,輕輕分開她細緻的雙腿,將自己置放在她中間,然後大手繼續往她神秘的部位撫去,穿過柔軟的秘叢,手指很快來到她的入口,他壓抑的沙啞喘息,感覺她中心蕊瓣已然濕潤,忍不住閉眼低嘆。

  「呀……啊……」她低吟,情不自禁更加扭動著身軀想貼近他。

  「妳已經準備好了。」他粗啞道,呼息低沉而灼熱。

  「那就別等了。」她難耐道。

  「會有些疼。」他吻上她的唇,將自己昂揚的堅挺抵在她濕潤而渴求的蕊瓣開口。

  「你知道我很能忍疼的。」她明白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並沒有抗拒,甚至是心甘情願的,他已經在她身上點起情慾之火,她只希望他趕快化解這份難耐的折磨。

  「但我會不捨。」

  她喘著氣,雙手環住他的肩膀,雙腿抬起向前環住他的腰,身子就要住他抵靠而去──

  但他預料到她想怎麼做,雙手輕輕按壓在她腰腹上阻止了她,啞聲道:「所以我們要慢慢來。」

  「什、什麼?」

  他緩緩進入她,受到阻礙便退出,數次之後,感覺她從體內深處湧出的蜜汁越來越多,潤澤著他的堅挺,並且更加包納他的進入,才繼續更加深入她體內。

  「再、嗯……再多一點……」她意亂情迷,不斷低喘渴求。

  李旭顥同樣難耐,但憑著意志力克制住衝動,直到感覺她的身子真的能夠承受了,他才將自己完完全全的進入她。

  「啊……」冉飛生嬌喊出聲,身子是疼的,但比起此刻心靈上的滿足,那份疼根本算不上什麼。

  「飛生?」他停住不動,等她完全適應他的進入。

  她輕輕拉下他的脖子,親吻他的唇,道:「我是你的妻,從此時此刻。」

  他感動回道:「我是妳的夫君,直到永永遠遠。」

  兩人熱烈擁吻,身體交纏,終於完全的合而為一。

  當一開始的不適感過後,一股強烈的情潮湧向兩人,從相嵌合的部位如高捲的大浪般急遽的淹沒兩人。

  「我要加快動作了。」他沙啞道。

  「好……」她回應。

  兩人緊緊相擁,他深深的進入,抽出,再進入……她香甜的蜜汁潤澤著、沸騰著彼此,他漸漸加快速度,勇猛的往她體內衝刺。

  她不斷呻吟嬌喊:「啊……再快一點……」

  兩人的喘息呻吟聲迴響在房內,共奏出愛慾的銷魂樂音,直到兩人一起擎升到達極樂頂端,他一個動作往她體內挺入,停住,然後顫動,將種子灑入她體內──

  「啊!」兩人同時發出滿足的呻吟。

  他們緊緊抱著彼此,他也沒有退出她體內,細細感受這份身心都滿足的感覺。

  「飛生,我的妻……」李旭顥無比感動與感謝的在她耳邊輕語,輕吻著她微濕的髮鬚。

  「再一次。」她忽然出聲。

  「咦?」

  冉飛生翻身把他壓到身下,眼眸中的情慾還沒完全消退,她注視著他,魅惑的低語:「再一次。」

  「幾次都給妳。」他也很快被激盪出情潮。

  他雙手握著她纖巧的腰身,引導她開始在他身上律動,兩人再度朝心醉神馳的國度飛去……

  一次又一次,直到兩人終於倦極的在彼此懷中沉沉睡去。

  李旭顥睡得極沉,彷彿這幾年來壓在心頭的無形囚鎖終於被解開,而得以好好睡上一覺。

  然而,當他第二天早上醒過來時,冉飛生已經不在他身邊,甚至沒有留下隻字片語,就這樣再度失蹤了。

  ※※※※

  兩日後,天牢。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森冷的天牢深處,石牆的寒氣在夜間變得更加冷沉入骨,幾盞燭火在甬道口燃燒著,照出黑黝汙穢的牆面,教人膽寒生畏。

  李旭顥蒙著面,一身黑衣,無聲無息的潛入天牢裡,露在布巾外的一雙眼神凌厲而緊繃,謹慎的四處搜尋著,讓布巾遮住的表情則冷峻到極點,只因為──他要來救出冉飛生。

  他不明白為何她會被抓進天牢?而且罪名竟然是竊拿皇宮寶物,她怎麼可能輕易就被抓到?又是誰抓到她的?

  前兩日,她突然又失蹤,這回他完全失去她的消息,焦躁無眠了一天一夜,今天竟然從皇上口中聽到抓到竊賊的消息,並看到刑部所描繪出來的竊賊畫像,把他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徹底打碎——果真是飛生,她被抓了,關在天牢裡吃苦受罪。

  因為事情牽扯到皇宮顏面,就算他開口替她求情也沒用,她就像是已經被捕進網裡的魚,根本動彈不得,只能等著那部發落處刑。他當下便決定暗中把她救出去,這對他而言並非難事,只是想要光明正大迎娶她進門的計畫得先暫緩,畢竟她的面貌已經自刑部流傳出來,他得等這些風波平息之後再來想辦法……總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把飛生救出去。

  隔著鐵柵欄,他一間牢房搜尋過一間,最後在最裡面的牢房裡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黑暗中,冉飛生嬌小的身軀躺在冰冷的石地上,他一顆心陡地掐緊,痛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她怎麼了?難道受了傷?還是已經受到刑求逼供?

  他又驚又懼,惶然的朝牢房裡頭確認低喊:「飛生……飛生?」

  「咦?」

  聽見他的聲音,鐵欄內傳出聲響,嬌小身軀一個俐落翻身,迅速爬了起來,三兩步便奔到鐵欄邊,開心道:「你來了!」還真快,她才剛躺下去想休息一下呢。

  黑暗中,她的聲音依舊明亮清朗,而且隱隱有著異樣的興奮,但李旭顥根本沒有多加細想,一心一意只想趕快將她救出。

  他伸出掌,準備劈斷鐵條,「妳忍耐點,我馬上把妳──」

  「來人啊!有人闖入!劫獄!」

  突如其來的大喊霎時響徹整個天牢,火光驟然大亮,眨眼之間,大批皇城禁衛軍蜂擁而入,在狹窄的地牢中將李旭顥團團包圍起來,教他插翅也難飛。

  他驚詫不已,戒慎凝肅的看著眼前的大批禁衛軍,心生疑惑:禁衛軍是負責保護皇上的,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出現在天牢裡,而且還是這麼大陣仗?他突然有種自己該不會正在自投羅網的想法。

  「果然是皇兄。」李瑋明的聲音突然響起,禁衛軍立即讓出一條路,他便從人牆後緩緩步上前。

  「皇上?」李旭顥驚詫到極點,更教他感到訝異的是皇上身後跟了刑部尚書,分明是事先安排好的,皇上用意為何?

  李瑋明向來溫和的面孔此刻竟覆上一層寒霜,指著牢裡的冉飛生道:「此賊人已經向朕招供了,是你要她來偷藏寶殿內的東西,朕本來不信,但經過查證,璘貴妃的畫像的確已經不在藏寶殿內。事實擺在眼前,皇兄,是你指使賊人來偷的嗎?」

  李旭顥一臉錯愕,狀況急轉直下,教他措手不及,難道皇上發現他想離開的心意,所以動了怒氣?這一切情況的發生太過荒謬,他腦袋迅速運轉,細想整件事情的蹊蹺處……

  「喂!是我自己要來偷的!你這個笨皇帝!到底是怎麼聽人說話的呀?」冉飛生突然大叫,李旭顥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冷靜與理智。

  「大膽刁民!放肆!」

  幾名護衛立刻撿起大刀就要往冉飛生衝過去,立即被擋護在牢房前方的李旭顥擊退。

  「誰敢動她?」對冉飛生的擔憂教他失了冷靜,情緒難以克制的浮躁混亂起來。

  「旭王爺,你想造反嗎?」一名護衛出聲道。

  他深吸口氣平復混亂的心思,面對著李瑋明,緩緩將蒙面布巾取下,堅定道:「皇上,偷竊畫軸這整件事都是臣一手策劃的,完全不關她的事,是臣要她去偷畫才會惹出這些風波,請皇上直接降罪於臣就好,千萬不要錯怪他人。」

  李瑋明往他身後看了一眼,「皇兄,你的心顯然已不在朝廷,朕已經無法全心的信任你。而她,的確偷走了一樣朕極為珍視的物品,朕無法饒恕她。」

  「皇上——」

  「多說無益。」李瑋明打斷他,轉過身背對他,示意刑部尚書道:「趙大人,宣讀罪狀吧!」

  他得趁皇兄心緒混亂之際趕快把事情做個了斷,皇兄沒那麼笨的,他的表情應該沒露出什麼破綻吧?

  「是。」

  刑部尚書恭謹應著,翻開手上的摺子,揚聲道:「皇宮藏寶殿寶物失竊事件人贓俱獲,賊人冉飛生流放邊疆,明日立即執行。念在旭王爺有功於朝廷,免除他欺君的死罪,但即刻起撤除王爺身分,貶為庶民,並且永遠不得再進入京城。」

  「皇上?」李旭顥既錯愕又無法置信,情況為什麼會有如此劇烈的轉變?簡直就像徹底翻轉他原有的世界般教人措手不及、難以接受。

  然而,在宣讀完罪狀之後,連一點給他細想或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皇上隨即離去,禁衛軍則迅速上前將他擒住。他不願動手傷及無辜,也因為冉飛生還被關在牢裡,他必須優先考量她的安危,反正她還不至於有性命危險,於是他選擇束手就擒。

  在一片混亂中,他轉身往牢房裡伸出手,定定握住她的。

  「飛生,等我。」他看進她的眼,在她耳邊堅定低語。

  「我一定等你。」

  然後他隨即被架離天牢。

  對比他被帶離前凝肅嚴峻的神情,冉飛生竟在他離去後笑得燦爛又明亮,「嗯,大概再等一天的時間就夠了吧!」

  ※※※※

  隔日,離京城有一段距離的一條官道上,冉飛生優閒坐在路邊一處茶棚裡,邊喝著涼茶邊看風景。

  她抬頭看了下天色,起身走出茶棚,遠眺京城的方向,「嗯,也差不多該到了吧?」

  話聲才落,就彷彿神算似的,官道遠處隨即揚起一片沙塵,一匹駿馬疾馳而來,馬背上正是一身風塵僕僕的李旭顥。

  他遠遠就看見了她,表情瞬間從嚴肅緊繃轉變為驚詫萬分。他原本認定他是要來劫囚、要來救她的,怎麼也沒想到竟然看到她好端端的站在那裡,而且還朝他用力揮手,臉上滿是愉快的笑意,彷彿知曉他的到來,特地等在那裡迎接他似的……這到底怎麼回事?她沒事嗎?

  「飛生!」離她還有一段距離,他已經等不及飛身下馬,將她一把擁入懷中,想要確認她存在似的緊緊抱著她。

  「你來了!」她好開心的回擁他。

  她興奮開懷卻沒半點訝異的語氣教他思緒不禁愣頓了下,稍微放開她一些,猶疑的問:「妳……是自行逃走的嗎?」

  疑惑問出口的同時,他忽然隱隱想通了什麼。

  昨天發生的事情快速閃過他腦海,因為實在太過荒謬也太過混亂,他又一心記掛著她的情況,幾乎是一被撤除身分逐出王府後,他就立刻往官道快馬奔來,就為了早一刻將她救下,根本無暇深思整件事情不合理的地方。

  冉飛生深深看他一眼,將一面精雕的令牌交給他,「這是皇上要我交給你的令牌。」

  李旭顥蹙眉看著那面令牌,那是全天底下僅僅只有一面,不問何人、不問原因就能夠在皇宮內通行無阻的御賜令牌,原本就是屬於他所有,但他已經被撤除王爺的身分,王府所有物品也皆已充公——其實他根本不在乎過去曾經擁有的一切,王爺的身分與優渥的生活對他而言全是虛浮之物,冉飛生已經是他的全部,他再無所求。

  但此刻看到這面令牌,昨夜一切不合理的謎團,一下子全都豁然解開了。

  「難道……」

  「對不起!」冉飛生立即大聲道歉,只因她又讓他擔心了。

  不過比起歉意,顯露在她臉上的是更多的驕傲,她解釋道:「昨天的一切其實是我和皇上共同策劃的計謀,因為他想要把你送給我,而我則想要把你偷出宮來,所以我們才會在你面前聯手演了那樣一齣戲。」

  而計畫果然大成功!她真的把他給偷出來了!哇哈哈──能夠瞞著本人,把他從皇宮偷出來,這樣的壯舉可真是值得她大笑三十年呀!

  果然是這樣啊。李旭顥在心裡輕嘆,有些沒轍,有些鬆了口氣,然後便是真心的感動與感謝,只因為他知道,皇上並非真的不信任他或者要與他斷絕關係,他只是要讓他離開,讓他飛翔……原來他想遠飛的心思,皇上早就察覺了。

  「皇上說,如果他不用這樣的手段逼你離開,你恐怕還得在他身邊再蹉跎個十年,才有辦法真的放心遠走,到那時候我早已經人老珠黃啦!所以為了成全我們,就必須想辦法把你逼走。而且昨天演的戲不光是要演給你看,也要演給其他朝臣看——」

  「這樣我就無法以王爺的身分回去,才能夠真的放下責任離開,給我這面令牌,也是希望當我想回宮見他時,不是以王爺的身分,而是以他胞兄的身分。」他接口道,神情充滿明了與欣慰。

  「嗯,沒錯,就是這樣。」她點頭。

  李旭顥深深看著她,低嘆,「原來皇上比我以為的更加睿智。」

  冉飛生輕輕環抱住他,同意道:「你真的教導出一個非常睿智賢明的君主,你值得為此感到無比驕傲的。」她也好替他感到驕傲與高興。

  他回過身,往皇宮的方向深深一揖,心中所有的感恩與兄弟情誼盡在不言中。

  當他再轉回身面對她時,已經換上一張英姿飛揚的明亮臉龐,就像一隻被拿掉鏈環的飛鷹、一隻被放出牢籠的雪豹,身後的翅膀正隱隱鼓動、四足正蓄勢待發,等著振翅高飛、馳騁天地。

  「那妳現在有何打算呢,我的小飛鼠?」他笑問,他最深愛的妻子哪!

  「啊!」冉飛生突然大叫一聲,小臉皺成一團,「你得先陪我去追回比試的那幅畫!連最後被誰拿去了都搞不清楚,偷啊!我肯定會被師祖爺爺罵死的啦!」她苦惱的開始不停碎碎唸,這件事被她耽擱了許久,肯定早就被罵翻天了!

  李旭顥柔柔彎唇,定定牽住她的手,「沒問題,無論天涯海角我都會陪妳去。」

  她微愣,怔怔看著他難得展現的晶亮眼神與溫柔神情,小臉的皺褶瞬間被撫平,一雙杏眼隨即彎成兩條弧線,光亮滿溢,笑道:「天涯海角都要和你一起。」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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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bibis 發表於 2021-10-17 03:42 PM


後記 露茜

  開始寫這個故事的季節是冬天,寫完的時候竟然已經快接近夏天了!

  我的寫作速度好像屬於龜速等級,加上在這段期間我另外還接了一些工作,書寫的時間大幅度減少,一晃眼竟然已經過了大半年,我真是對不起這本書的主角們啊!讓他們懸宕了這麼久,寫著寫著都已經可以感覺到他們朝我射來的哀怨眼神了,真是讓我汗涔涔又淚潸潸啊……

  幸好另一份工作已經大致完畢,終於可以全心全意的專注於寫作上。

  我希望可以在今年寫完這個系列,大家祝福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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