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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2:26 PM

寄秋 - 草包小福星【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3 06:35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要說荊州誰的名氣最大,絕對非她陸青瑄這草包美人莫屬,
雖然爹爹貴為刺史,她卻被嫡母給養殘了,空有美貌啥也不會,
嫡姊、庶妹搶她小私房不說,連好姻緣都能活生生給截斷,
好在還有三閒表哥這個金大腿可以抱,人家腦子好、城府深,
還是日後的首輔大人呢……嗯?問她怎麼知道?嘿嘿,祕密!
只可惜呀,三閒表哥現在龍陷淺灘,仍是標準的蔣三「嫌」──
窮酸惹人嫌、沒功名招人嫌、滿心眼裡只有她,更是讓他人嫌!
為了替她討公道,蔣家大半人都給得罪了也半點沒在怕,
這下她就不懂了,他對她如此特別,究竟是她福氣旺,還是另有隱情?

【出版日期】    2020/3/20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841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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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2:2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2 01:57 PM 編輯

【序言】   人生挑戰永不止息

  生活中遇到突發狀況,一般人多少都會感覺到不便、不安,更別說是如果遇到了生死交關的困難,那心裡的壓力更是不在話下。

  《草包小福星》中的陸青瑄便是如此,從小,她善良天真,總覺得只要乖乖巧巧、溫溫順順地聽從嫡母、嫡姊的話,那就是個好姑娘,不給家裡添麻煩,就連婚姻也能平平穩穩地走完,這便是上天對她最好的安排了。

  哪裡知道,她的心思再單純無私,也不過是縱著人家對她下狠手。原來嫡母、嫡姊眼紅她與生母顧九娘的美貌,從小就忌諱著她們兩母女,有意地將她養成一個草包閨女,除了與生俱來的絕色以外,其他的啥都不會,就連給她安排的婚姻也是有秘密的,害得她所嫁非人,最終悲苦走完一生。

  幸好,人傻雖不能復生,但我相信人善可以。因此老天又給了陸青瑄一次闖關機會,還好一切都來得及矯正,她還有機會扭轉自己的命運,只是上天沒有讓她安個金手指,距離絕頂聰明還有段大距離的她,要對付嫡母、嫡姊的壞手段,那可真的有得拼,於是陸青瑄決定給自己找個戰友,要能當金銀靠山還不會倒的那種!

  陸青瑄給自己挑的戰友,便是她博學多聞的表哥蔣三閒,此人學問好、凡事極有見地,雖然尚未考取功名,只是寄居在陸家的窮親戚,但未來肯定不同凡響……哪裡想得到,人家她不過是想抱個金大腿來求安身自保,這才接近蔣家表哥的,結果,那人竟打著要抱回嬌妻歸的念頭扮豬吃老虎!

  人生的路兜兜轉轉,我們都會遇到一些意外,希望大家能在寄秋老師的新作《草包小福星》中找到化危機為轉機的方法,健康快樂的享受人生、盡情閱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2:2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2 05:42 PM 編輯

【第一章】 草包美人的重生

        西窗下。

        徐徐涼風。

        一叢金陽染黃的丹菊花開四、五朵,大大小小的花骨兒結成蕾苞,隨風輕輕搖曳,微送暗香。

        窗戶內,一壺清茶清煙裊裊,花香與茉香相混合,竟成一恬靜天地,人間無限靜好,彷彿遺世獨立。

        雞翅木做成的几案多了一抹文雅香氣,那是墨香,一位膚白似雪、眉目如畫的小姑娘正俯身書寫,手中的狼毫看得出極為貴重,非一般尋常人家用得起,動輒百兩銀。

        再看看屋裡的擺設,那是極致奢華,不是軟煙羅垂帳便是鮫紗窗簾,連身上的衣物都是一寸織錦一寸金的雪錦。

        如此的華麗,想見此處的主人定是十分受寵,為府中嬌嬌女,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非富即貴。

        實則不然。

        陸青瑄只是一名小庶女,她娘親顧九娘僅僅是她爹幾名姨娘之一,連平妻都不是。

        陸父和顧九娘原本是一對感情甚篤的青梅竹馬,比鄰而居,顧九娘的爹是一名夫子,以教書為生,陸父便是她的學生。

        兩人朝夕相處互有愛意,並在兩家父母的同意下交換庚帖,定下白首盟約。

        只可惜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身為狀元的陸父被榜下捉婿了,而且很快的被迫成婚。

        出身寒門的陸父根本無力和權貴抵抗,因此含辱屈從,娶了平遠侯府的嫡女為妻,入翰林院為官。

        在這三年內,他一直受制於侯府的掌控,在侯府的安排下由小小翰林升為編修,更進一步是六品修撰。

        就在此時,平遠侯府出了點小事,無暇顧及他,他便趁機申請外放,甘願從七品縣令做起,擺脫形同平遠侯府的掌控,在所有人來不及有所動作之際,毅然出京。

        那時候的他已是一子之父了,妻子腹中懷有第二胎,他以養胎為由讓妻子留京,等她生了孩子再與之會合。

        妻子雖有怨言但也不得不從,為了孩子著想,她也只好忍痛分離,等待他日夫妻再團聚。

        只是誰也料想不到一名小縣令竟敢膽大包天,無視平遠侯府的權勢,居然暗地抬了一名貴妾,等妻子帶了兩名兒子抵達時,這名妾室已身懷六甲。

        妻子氣憤卻無可奈何,天高皇帝遠,她高高在上的家世無法為她出氣,父兄遠在京城,她有再多的委屈也只得忍氣吞聲的嚥下,沒人能為她出頭。

        這也是陸父的計謀,在妻妾相爭,鬥得你死我活的時候,陸青瑄的娘親顧九娘悄悄入門了。

        雖然給不了妻子的名分,但陸父對她寵愛有加,簡直當妻子看待,連所生的女兒也視如眼珠子般嬌寵。

        這時爭得頭破血流的嫡妻和另一位貴妾才恍然大悟自己被丈夫擺了一道,不甘心又氣惱,連手對付顧九娘。

        元配謝皎月甚至給身邊的貌美丫頭開臉,送予夫君為妾,意圖分寵,挽回正室的地位與顏面。

        貴妾也暗施毒計,在酒裡下藥讓陸父睡了顧九娘頗為喜歡的二等丫頭,分化兩人的感情。

        不過她倆做得再多還是徒勞無功,小縣令因政績良好一路從七品官升到知府、刺史,他的心始終如一,最愛的女子仍是顧九娘。

        子女的得寵與否取決於親爹的態度,有個深受丈夫寵愛的娘親,陸青瑄在府中的受寵程度可見一斑。

        只是後院之中還是歸嫡母謝皎月所管,陸父再神通廣大也難以護得周全,因此陸青瑄被養得天真無知,空有美貌卻無腦,善良得像一張白紙,分不清誰對她真心,誰又是假意。

        但是,那是在過去了,如今的她……

        「錦兒。」

        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頭看來約莫十一、二歲,垂手靠近。「什麼事,二小姐?」

        「妳去看看園子裡發生什麼事,何事喧譁。」陸青瑄停筆一頓,耳中盡是吵雜之聲。

        「沒有呀,奴婢什麼也沒聽見,是不是二小姐又坐不住了,想到園子裡玩耍?」丫頭錦兒似是調笑的說道。

        如玉雪顏微微一沉。「妳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使喚不動妳了嗎?」

        錦兒臉色略微一變,有些不太情願。「是的,二小姐,奴婢這就瞅瞅去,妳別心急。」

        她故意說成「心急」,話有貶意,似在暗嘲自家小姐毫無閨閣千金的溫婉,一天到晚只想著玩。

        在這之前,陸青瑄在外的聲名的確是胸無點墨、內無涵養、外無長才的小庶女,生性害羞膽怯,鮮少與外人往來。

        不管有意或無意的塑造下,陸刺史的三子六女中,唯二女兒陸青瑄琴、棋、書、畫最不出色,也可以說是慘不忍睹,字不成字、畫不成畫,難登大雅之堂,連夫子都搖頭放棄了。

        但是不可否認,隨著年歲的增長,姊妹們一個個都長開了,就數陸青瑄的容貌最為上乘,即便無才也有美人之名。

        女子最在意的無非是相貌和家世,陸青瑄令人目光一亮的嬌顏無疑是遭人妒忌的,因此她的姊姊妹妹們表面上看似和諧,私底下卻暗生心思、各施手腕,想將她壓下去。

        其中以嫡姊青黛、庶妹青瑾尤甚,一個面上帶笑、口蜜腹劍;一個唇舌毒辣、口出惡言,不時地想把心地純良的陸青瑄往歪路帶。

        「二小姐,妳要不要休息一下,妳已經練了快一個時辰的字了。」錦兒一出去,另一名丫鬟若兒上前勸道。

        二小姐幾時這麼用功過,簡直脫胎換骨換了一個人似的,不再是那個無憂無慮,整日瘋玩的主子。

        她抬起頭,看向丹菊旁新栽的幾根綠竹,秀眉微攏,帶著點不合年紀的輕愁。「再半個時辰吧。」

        「二小姐手不痠嗎?」在以前,二小姐握筆不到一刻便喊手痠丟筆,上好的狼毫一丟便要去園子看花、捉蛐蛐。

        「痠。」她覺得手都不是自己的了,重得抬不起來。

        「那二小姐何不停一停,讓奴婢為妳捏捏手。」她要是沒把小姐伺候好,一會兒就得挨罰了。

        「不了,等我寫完五十個大字再說。」她不能停,一停就怠惰了,必須自我鞭策。

        她不是草包,她要發憤圖強,不再被人看輕。

        「二小姐又不考狀元,那麼拚命幹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識幾個字也就夠了,還想爭個江南才女不成。」若兒小聲的嘀嘀咕咕,認為凡事適可而止即可。

        「考狀元……」聞言的陸青瑄瞇眼一笑,似乎聽了個有趣的笑話,笑靨如花、星眸點漆。

        「二小姐,奴婢不是跟妳開玩笑,在妳落水前還視書墨為畏途,有多遠躲多遠,怎麼大病初癒後全變了,到老爺的書房找了好些書,這幾日不是手不離書便是勤練字,看得奴婢好不習慣。」她都要求神問佛,看二小姐是不是中邪了。

        「當我發燒燒過頭,開了靈竅。」她淺淺一彎唇,面帶春風般的笑顏。

        「二小姐,妳別不當一回事,因為妳近日來的反常,大小姐都心急如焚,想找個和尚來唸經,看是否能驅邪避魔。而三小姐更直接,她要請道士捉妖……」身為丫頭的她都急上火了,二小姐還無動於衷。

        「大姊、三妹……」陸青瑄嘴角微帶一抹譏色。

        她確實是變了,她不是原來的她,但依然是她。

        同一個人,心境卻是不相同。

        看著筆下逐漸成形的字,堪能入目。

        曾經,她一手爛字被人嘲笑不已,她有心上進卻時不我與,一樁又一樁的事壓在她身上,叫她喘不過氣來。

        在多年以後她才知道自己多麼的傻,一無所知的被人牽著鼻子走,還當是好意感激涕零,只差沒把心、肝、肺挖出來給別人。

        回首想想真是傻得可以,把大姊的有心算計看成是對她的愛護,百依百順、無有不從,大姊想要什麼她二話不說的一股腦全給了,只有多、沒有少,珍惜姊妹之情。

        而三妹則驕縱蠻橫,看上什麼就拿走什麼,從來不問她肯不肯、願不願意給,反正二姊的東西就是她的。

        一個溫柔婉約讓她不起疑心,一個裝腔作勢、強逼要脅,夾在兩人之中的陸青瑄就像池畔的蓮花,任人攀折,她們一開口她便先弱了三分,任憑兩人予取予求,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誰知她顧著姊妹情分,她們卻是心機深沉,越發得寸進尺,一直到她闔目的那一日才看清兩人的嘴臉。

        可惜為時已晚,魂飛離恨天。

        沒想到老天是長眼的,當她以為要抱憾回歸地府時,再一睜眼居然回到十三歲那年。

        她幼時墜湖的那一年。

        在記憶中,湖水很冰、很冷,她以為自己是不慎失足落水,卻在死前從大姊口中得知自己是被推入湖的,因為正在議親的大姊看中湖廣總督的嫡長子,而那人卻言明欲娶二小姐,也就是她。

        大姊不能讓人擋了她的路,所以自己就倒楣了。

        落水後的她在湖裡泡了很久,在湖岸的大姊和三妹攔著不讓下人救人,她只能手腳僵硬地逐漸往下沉。

        雖然後來被救了,她也大病一場,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才清醒,又用了一個月調養身子才勉強下得了床。

        但是自此之後得了宮寒,不易受孕,一入秋便手腳冰涼,比一般人更畏寒,一來癸水便腹痛如絞,痛到面色發白。

        吃藥、看大夫都沒用,成為她不敢宣之於口的隱疾。

        不過無孕又如何,她為人婦一十載,至死仍是處子之身,只因為夫婿是……

        一想起前生的種種,陸青瑄心中發澀,有著說不出的苦意,她連想到都會心痛,大姊竟會坑害了她一生。

        只是上一次她已昏迷,不知被誰救起,身邊的丫頭說是一名會水的婆子,已給了賞銀便了事。

        可這回她卻清楚看見是一名青衣男子游向她,可惜就在對方托起她的身子時,她眼前一黑,沒能瞧清楚救她的是何人。

        事後她向人問起卻個個三緘其口,不肯吐實。

        但這次不一樣了,雖然她也受寒高燒,但僅僅三天便燒退清醒了,對症下藥很快就恢復,沒留下什麼暗疾。

        醒來之後的陸青瑄有些難以置信,她花了好幾天功夫才適應重回未嫁之時,也重新思考她短暫的一生到底在做什麼,乏善可陳的連自己都厭惡,十足十的一個傻子。

        被人耍弄於手掌心的傻子。

        但是說句老實話,她嫁入的人家位高權重,除了未與丈夫圓房外,她的前三年婚姻如同掉入蜜罐裡,公婆喜愛、夫婿謙遜有禮、文質彬彬,對她呵護有加,疼如親妹。

        就是「親妹」兩字害了她,夫妻倆同床共枕卻不曾有肌膚之親,新婚夜丈夫一臉苦澀的言明早年傷了子孫根,正在調養,數年內不宜有房事,請她包容和體諒。

        她信了,也接受他的無奈之舉。

        誰知這一切全是騙局。

        慶國公府的嫡次子不是不能人道,而是對著她他提不起勁,因為他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底下被壓的那一個。

        當初慶國公府提親的對象是陸府嫡出的大小姐,但早知對方情況的陸青黛故意把人推給陸青瑄,在她耳邊說了對方不少好話,並且將她記於嫡母謝皎月的名下,陸青瑄以為覓得良緣,傻傻地嫁出去,也對嫡姊感激得無以復加。

        為人妻的前三年雖未掌中饋,但每個月的月銀和丈夫給她的銀子,她竟是姊妹中嫁得最好的一個。

        珠釵寶簪、錦衣華服、美食玉饌,叫人看了眼紅,她也不吝惜手中之物,大姊、三妹不時地上門要好處也從未空手而歸。

        直到三年無子,公婆小有微詞,為丈夫張羅兩個妾,隱藏不住的真相終於被拆穿,她也開始生不如死的日子。

         「小姐、小姐……」磨著墨的若兒輕呼。

        「怎麼了?」回過神來的陸青瑄又開始練字。

        「二小姐妳又走神了。」她輕輕一嘆,看來很憂慮。

        是嗎?「我是在思考。」

        「二小姐也思考太久了,筆上的墨水都快乾了。」她希望二小姐恢復原狀,有吃就吃、有玩就玩,省得被人惦記。

        若兒和錦兒差不多年歲,原本刺史府的庶女只有一個丫頭,可謝皎月卻刻意給了兩個,看似真心疼愛這個庶女,多有照顧,實則是讓庶女們產生嫌隙,對此其他人果然多少有些不喜。

        非嫡似嫡、是庶非庶,重生前的陸青瑄不知道自己為何遭人嫉恨,還當是自個兒人緣不好,沒法和其他姊妹玩在一起。

        後來她才知這叫「捧殺」。

        「多想想,謀定而後動,避免走了岔路。」她說的是自身遭遇,不想重蹈覆轍。

        以前想得少了,才一再遭人欺辱而不自知,給人傷害她的機會。

        若兒一臉狐疑。「二小姐有什麼事情需要想嗎?」

        不只若兒這麼想,城裡的百姓亦是如此認定。在陸大小姐和陸三小姐不遺餘力的操作下,陸青瑄真成了草包美人的代表,人美卻一無是處,不會用腦。

        不過陸青瑄很少出門,最多和姨娘顧九娘到廟裡上香,走馬看花一番又回府,根本沒聽見外面的閒言閒語。

        但是聽到又如何,兩母女心性如水,有容乃大,不把他人的嚼舌根當一回事,她們在後院只管自己院子一畝三分地的事,別人說得再多也與她倆無關。

        陸青瑄杏目一睇。「所以我在亡羊補牢,多看點書,多寫幾個字,腹有詩書氣自華。」

        若兒搖頭,聽不懂。丫頭像主子,不思上進,若兒識字不多,也沒覺得有啥不好。

        「二小姐,妳都十三了,再補也補不成氣候,說不定兩年後妳都為人妻了,該學習的不是詩書吧。」若兒七歲時賣入府中,一開始是燒火丫頭,謝皎月看她呆頭呆腦的便給了陸青瑄,佔了一個大丫頭的缺,省得日後來個伶俐點的,主僕連成一氣便不好對付了。

        陸青瑄低頭半晌,眼中閃著隱晦的光。「錦兒去了許久,八成又躲懶了。」

        錦兒一直是嫡母的眼線,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而從前她最信任錦兒,不只把全部身家交給她保管,甚至也給了她管院子的權力,幾乎是半個主子的身分,可惜養狗咬主,到最後還是叛主了。

        或者說她一開始就不是錦兒的主子,她另有其主,自己不過是踏板,供人攀上高枝。

        「嗯!錦兒最懶了,常常把服侍主子的活丟給我,一轉眼又不知窩到哪個角落孵蛋……」老是多幹一份差事,逆來順受的若兒也會有所不滿。

        「臭若兒,妳又說我什麼壞話!我也就多看一會兒熱鬧,這也多嘴。」說巧不巧,錦兒碰巧回來聽了這話,登時雙手扠腰,露出小管家婆的氣焰。

        若兒回頭嘶了一聲。「熱鬧有主子重要嗎?」

        錦兒一哼。「二小姐,妳那耳朵是怎麼長的,離了老遠也聽得到動靜,奴婢走近了才曉得三小姐又在罵人了。」

        「誰又招惹她了?」筆尖沾了沾墨,她一橫一撇提著腕,用了心去寫好,寫出風骨。

        「還有誰,不就是那個鼻孔朝天的表少爺。」

        「表少爺?」她一頓。

        「二小姐妳忘了呀!剛從揚州來依親的蔣少爺,夫人娘家妹子的兒子。」若兒提醒。

        「蔣……蔣三閒?」是他。

        「對,是姓蔣的,三小姐罵得可難聽了,什麼寄人籬下、好吃懶做,捧著書也當不成讀書人……啊!二小姐,妳去哪裡……」她還沒說完呢!

        「抱金大腿去。」

        金大腿……什麼意思?

        錦兒看向若兒,若兒看著錦兒,兩人都一頭霧水。

        不解其意。

*             *             *

        蔣三閒的確是一條金大腿。

        當初他爹為他取其名,意指閒人、閒情、閒晃蕩,人有閒心自高,有空閒才能知情識趣,閒來四下走動增廣見聞。

        別人一日三省吾身,而他卻是一身清閒,說人無憂愁方是自在。

        此時的朝廷還是兩相分立,左相皇甫世清把持半朝官員,連皇上都為之忌憚三分,右相則牽制左相,使朝中不致大亂,維持平衡。

        若干年後,蔣三閒便是打開此番僵局的人,新帝上位,廢了左右丞相,設立首輔制,蔣三閒便是日後首輔,管三公六部,內外大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重生回來的陸青瑄自是知之甚詳。

        而且,她死後卻魂魄未散,不知為何沒有鬼差來帶路,她渾渾噩噩的飄流在人世間十年,連皇宮都去過。孤魂野鬼的無處可去,她便哪有熱鬧就往哪裡去,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曾停駐過,因此也知曉不少別人不欲人知的私密事。

        「……癩蛤蟆也敢妄想攀高枝,你瞧瞧自己的窮酸樣,有哪一樣配得上我陸府,母親收留你是她心善,你這頭養不熟的白眼狼還想得寸進尺,我呸你個不要臉……」

        像潑婦罵街似的,陸青瑾年僅十二,罵人的字眼已極為凶悍,一逮到機會嘴片兒翻飛,彷彿她生張嘴就是來造口業的,一開口便口沫橫飛、滔滔不絕。

        看她一臉漲紅,活像受了極大的羞辱一般,橫眉豎目的,兩顆眼珠子瞪如牛目,再一眨就要掉出來似的。

        她氣憤不已,咄咄逼人,十足的母夜叉模樣,渾身長了尖刺,誰一靠近就扎誰,扎得鮮血淋漓。

        一旁的陸青黛倒是好脾性的樣子,看起來像在勸架,但是她不經意帶過的一、兩句話,讓原本已經差不多熄火的陸青瑾又怒火中燒,一根爆竹似的四處亂炸人,逮到誰就轟人一臉煙硝。

        反觀被她指著鼻頭的青衫少年,依舊氣定神閒、面色如常,面對她的狂吠當野狗攔路,不為所動。

        「你這人的臉皮是什麼做的,牛皮嗎?難怪厚得看不見自己的落魄,我們施捨你可不是讓你來恩將仇報,你吃我們的米飯還咬破米袋子,與碩鼠有何差別!」他憑什麼目中無人,糟蹋別人的好意還來故作好人。

        「三小姐恐怕把自個兒抬得太高了,我再眼瞎目盲也不會挑上妳這塊肉,妳大可放心,在某些方面我還是挺挑嘴的。」蔣三閒語氣輕如三月流螢,帶著三分不折節的氣度。

        咦!他何時這般強勢,毫無半絲隱忍,她記得重生前他處處忍讓,不與人有口舌之爭,能讓則讓,避之則安之。

        怎麼重來一回,她是受了教訓懂得分辨是非善惡,知其不足為之補足,而他是撞到頭了嗎?居然一反常態,目光銳利的露出獠牙,一口咬住陸青瑾的咽喉,令其臉色大變。

        本來想抱金大腿的陸青瑄往樹後一躲,忍住想往前衝的腳步,在經過一世的磨難後,她學會不衝動行事,先看看情形再說,靜觀其變,這一世的她還沒累積多少本錢足以和大姊、三妹對上。

        她不恨她們,只是不想與之為伍,自己蠢、自己笨,被騙了活該,誰叫她不識好壞、引狼入室,才會造成自個兒悲慘的下場。

        「你……你敢羞辱我?」自以為是的陸青瑾氣得兩頰通紅,不敢相信他竟然不識抬舉。

        「自取其辱罷了。」他譏誚。

        「你、你……」她兩眼紅了,快氣哭了。

        「好了、好了,兩人都少說一句,自家表兄妹有什麼好鬥氣的,瑾兒妳這爆脾氣得改一改,表哥心性高,看不上妳的小性子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掛懷。」就她那小家子氣也想攀高門大戶,真是痴人作夢。

        陸青黛身著煙花綠衣裙,腰上別著赤金串珠腰鍊,她面色妍麗、清柔婉約,出落得亭亭玉立,已有姑娘家的纖弱體態、婀娜多姿。

        但是她說的話像是和事佬,讓人別意氣用事傷了和氣,話鋒卻帶了挑唆意味,暗踩了庶妹一腳,說她上不了檯面。

        庶出的陸青瑾十分在意出身,雖然陸青黛未點明卻也透露些許含意,火上加油的讓原本想負氣而去的陸青瑾又轉回身,目露凶光地不肯善罷干休,更添了幾許火氣。

       「我就算是庶女也是你高攀不上的,別一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子,真是噁心人了,一個什麼都沒有的人也敢端架子。」要不是他們陸家養著他,早就淪落路邊行乞了。

        「瑾兒,不可以對表哥無禮,他是正經的讀書人。」陸青黛說起「讀書人」三個字時是面帶三分笑意,說是捧,卻有貶意在,讓人聽了打心裡不舒坦。

        陸青瑄一聽完大姊的話,默默為她點三炷香,以她對蔣三閒的了解,那個男人忒陰險,報復心極重。

        「哪個讀書人不正經了,就他那點學識考得上舉人嗎?我看舉石頭還差不多。」擺出輕蔑神情的陸青瑾刻意誇張的仰頭大笑,毫不知情自己被人當出頭鳥給利用了。

        考得上。

        金大腿秋闈一上榜便是榜首解元公,年後她爹會舉家回京,升遷為戶部侍郎,他也跟著上京,三年後中會元,並在殿試中一舉奪魁,成為新科狀元,遊街三日,官居御前行走。

        不是入翰林院,而是直接成為皇上親信,頗受重用。

        沒人知曉他何時搭上五皇子這條線,甚至在五皇子登基前兩人都少有往來,也無人相信默默無聞、母族式微的五皇子有能力一爭大位,在往後的數年間,呼聲最高的是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以及皇后嫡出的三皇子。

        立長、立嫡派系在朝堂上布局好幾年,支持黨羽眾多。當今皇后姓皇甫,自有左相皇甫世清相護左右,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那是正統,明裡暗地的早已偏在一塊了。

        而大皇子善做表面功夫,他在民間百姓心中扎根很深,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民心便是他的自信,他還把手伸進軍隊,意圖掌控大半的兵力,以武立國方可穩定國本。

        但是誰也料想不到,光是一個蔣三閒便能顛覆全局,他讓信心滿滿的皇子們陰溝裡翻船,栽得滿頭包。

        橫空出世的奇才,安邦定國的能人,當上首輔的蔣三閒更以一己之力平息朝中異聲,以他馬首是瞻,善用人才與精兵猛將,在短短五年內平南夷、除西蠻、鎮北羌,天下太平。

        陸青瑄沒看到最後,只知道年近四十的蔣三閒位極人臣、萬人擁戴,曾與南巢公主定有婚約,但公主意外身亡,他孑然一身未曾娶妻,亦無兒女傍身,為皇上所信重。

        她重生前蔣三閒還活著,不過那時她更熱衷看各家各戶的大小事,一個無所事事的鬼魂也只剩那麼一丁點小嗜好了,蔣三閒和她的牽連不大,她頂多偶爾路過他府邸會進去看一眼,然後深覺無趣的離開。

        蔣三閒的作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白天為朝廷的事忙得不可開交,一回府就進入書房,趴在几案上看棘手的卷宗,廢寢忘食為國事忙著,有時一看便看到天亮,匆匆洗漱又上朝。

        當鬼已是世上最枯燥乏味的事,但陸青瑄沒想到做人也不容易,看到蔣三閒的夙興夜寐,她十分慶幸自己是鬼,要是像他這般勞心勞力,她還不如早點死了算了。

        「瑾兒,不許胡說,莫嫌少年窮,表哥才華洋溢,是個有本事的人,必能榜上有名。」就不知是第幾名了,她兩個哥哥都考不上,被她爹罵個狗血淋頭。

        科舉出身的陸刺史也想讓兒子們走仕途,靠著科舉制度一步一步往上走,不依靠任何庇護。

        可是平遠侯府不知和兩個嫡子說了什麼,他們竟然對課業興趣缺缺,上課不認真,幾度和夫子頂嘴,勉強考上個秀才便再無寸進,直言不走科舉也能有一官半職,他們就不和人擠了。

        聞言的陸刺史氣個半死也拿兩個兒子沒轍,他們被妻子家那邊的人寵壞了,因此他將期望放在庶出的三子身上。秦姨娘便是當年的貴妾,生有一子一女,陸青瑾便是她所出。

        而元配抬的丫頭是蔓姨娘,人倒也本分,生下一對雙生女兒便再無子息,守著女兒便是安樂。

        至於被下了藥的二等丫頭綠袖也不知該說幸或不幸,一夜過後竟有了身孕,生下一女血崩而亡,其女養在顧九娘名下,也算是她的女兒。

        「呵!倒數第一也是榜上有名,還真叫人期待。」語帶惡意的陸青瑾笑得齜牙咧嘴,滿是不善。

        「我想三小姐可能搞錯了一件事,我對三小姐並不感興趣,請別自說自話往臉上貼金,我能否上榜與兩位無關,妳們是否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了?」管閒事管到他頭上,真是太可笑了。

        「你!」陸青瑾滿臉臊紅。

        被連帶點名的陸青黛臉色也不太好,身為嫡女的她本就心高,從頭至尾都沒看得起前來投靠的表哥,不過為了好名聲她從不惡言相向,還擺出白蓮花的姿態,好似她多麼溫柔善良,人美心也美。

        「還有,我向姨母提的是二妹妹,兩位攔下我是何用意,莫非妳們也曾落水被我救起?」面帶諷色的蔣三閒一眼掃過自認為是天仙美貌的表妹們,暗暗冷笑她們抬高自己,自作多情。

        「哼!二姊姊哪裡好了,不過長得好看些而已,她連一本《女誡》都寫不齊。」滿口酸的陸青瑾不快地瞪眼。

        「至少秀色可餐。」他一句話打擊到陸三小姐的心,在眾多姊妹中,儘管再不情願也不得不承認陸青瑄生得最好,貌美如花,連自傲容貌出色的陸青黛也少三分顏色。

        陸青瑄和其母顧九娘都是堪稱絕色的美人胚子,女兒稚嫩些,如含苞待放的玉梨花,白白嫩嫩的,宛如初春的嬌妍,顧九娘則是雨後海棠,嫵媚多情,一雙美目盼兮的眼眸叫人無法不動心。

        兩母女一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簡直是令人目不轉睛,活脫脫是美得令人流連忘返的人間風景。

        這也叫謝皎月和秦姨娘恨得牙酸,一個元配、一個貴妾居然爭不過顧九娘的回眸一笑,她倆就像是陪襯,襯托出顧九娘的仙人之姿,出塵脫俗、遺世獨立,簡直是水晶般的玲瓏人兒。

        長相肖母的陸青瑄也生得像朵透白的琉璃花兒,要不然當初的慶國公府也不會同意娶一個記在嫡母名下的假嫡女,因為他們想要有一樣美貌的下一代子孫,為家族增色。

        「娶妻娶賢、納妾納美,表哥你也糊塗了,日後扶搖直上、鵬程萬里,還愁沒有美人投懷送抱嗎?」陸青黛心裡泛著酸,她就是看不慣顧九娘的女兒生得比她好,還嫁得順心如意,將她比下去。

        和總督府的婚事告吹了,人家看上容貌更嬌美,家世也比她出眾的平陽郡主,如果她有二妹妹的清妍美貌,那重色不重賢的男子豈會捨棄她,早就急著來下聘。

        她心中的怨氣不是今日才有的,早在陸青瑄越長越好看的時候她便妒意橫生,好幾次想把那張臉劃花了。

        可是她都忍了,想著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多給二妹妹一些補品、油膩美食,總有一天會長殘的。

        只是她的期盼如鏡花水月,沒有達成的一天,吃再多也不發胖的陸青瑄得天獨厚,始終細腰若柳,隨著歲月的增長益發嬌豔,年方十三已是美名遠播,讓眾人引頸眺望。

        雖然外傳是草包一個,文筆不通,但以男人的心態誰會看重賢名在外的無鹽女,女子無才不正好,生兒育女三年抱倆,日日與美妻相伴,誰還要那些不入眼的庸脂俗粉。

        再說誰家的後院盡是才女?那是文人雅士的一時風雅,能理家、看帳才是好主母。詩、書、琴、畫不能當飯吃,要是來個麻子臉、水桶腰、大腿粗如樹幹的娘子,試問世上有幾人敢娶。

        若要在陸青黛、陸青瑄、陸青瑾三人之間挑一名為妻,毫無疑問的,冰肌雪膚的陸青瑄肯定勝出,即使她是庶女。

        因此那日逮到機會,陸青黛毫不遲疑地命身邊的婆子將陸青瑄推入湖,為了不給陸青瑄活命的機會,她便站在湖邊瞧著,眼睜睜地看著在湖面撲騰的身影越來越無力,慢慢往下沉。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青色影子躍入湖中,將半昏迷的人兒送上岸,隨即叫了大夫,並為她祛寒保暖。

        「青黛表妹,見過心狠的,但是沒見過妳這般心狠手辣的,明明嘴上口口聲聲妳有多疼愛庶妹,甘願折壽求她平安,可妳現在所為卻是毀人名譽,字字都暗藏毒心,我救了青瑄表妹本該負起責任,而妳卻說我糊塗了,到底是妳顧念姊妹情,還是存心毀了她,妳好歹說個分明……」

        陸青黛下唇一咬,竟咬出了血,看向蔣三閒的眼神陰晦不明,不發一語,轉身就走,陸青瑾也隨後跟著離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5:4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2 06:27 PM 編輯

【第二章】 我欲求娶妳

        「出來。」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他喊的不是我。

        掩耳盜鈴的陸青瑄自欺欺人,她將纖柔的身子往有兩人合抱那麼粗的大樹後頭縮,以為不出聲便沒人知曉她躲藏於此。

        可惜她的丫頭若兒、錦兒根本不曉得她在躲什麼,兩人納悶地看向樹後的二小姐,表情愕然。

        「還不出來。」

        他叫的不是我,男女七歲不同席,金大腿飽讀詩書怎會明知故犯,肯定是別人。

        陸青瑄心想再躲一會兒,等人走了再現身。

        「青瑄表妹,我看見妳戲水小鴨的繡花鞋,妳的腳還真小,沒我的手大。」這丫頭還是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一見人就躲,毫不自知這逗人模樣惹人憐愛。

        「是春江水暖鴨先知的水鴨,才不是戲水小鴨,表哥太壞了,欺負人。」她腳小礙著誰了,又不需要逃命,小腳秀美,走起路來搖曳生姿,下田幹活的大腳婆才要皮粗、腳掌大,走路有風。

        「這才叫欺負。」蔣三閒大手一伸,直接揉亂她綁著細辮的垂腰長髮,髮絲亂如狂風吹過。

        「啊!我的頭髮……你走開,壞人。」什麼金大腿,根本是沒人性的瘋子,她被騙了。

        蔣三閒的父親蔣鎮安是天武二年的狀元郎,因容貌出眾而為皇帝所喜,故而下旨賜婚福安公主,擇日完婚。

        但是蔣鎮安已有心儀女子,便是蔣三閒的母親謝離月,因此當庭抗旨拒婚,言明已有婚配。

        其實兩人當時只是互生情愫,還不到非君不嫁、生死相許的地步,但這話一出,兩個人便圈在一塊,再無分開的機會,否則便是欺君。

        皇上是位明君,雖然震怒,失了顏面,但也基於愛才之心,收回旨意改為兩人賜婚。

        不過皇上也是一個父親,為了替愛女出氣便將蔣鎮安外放偏遠小縣,任一縣縣令,十餘年未曾移位。

        一開始皇上只想給個教訓,過個三、五年便將人調回,給予高位,誰知有心人的從中挑撥,兩任、三任後,皇上也漸漸忘了有此人,福安公主下嫁皇甫世清,即為左相之妻。

        但是沒人想過,謝離月之前是有婚約在身,恰巧是一心戀慕她多年的皇甫世清,守候已久的未婚妻被奪,背信負心,他又被迫迎刁蠻任性的公主入門,心中的苦悶和恨意可想而知。

        蔣三閒剛出生那一年,蔣鎮安在任上便遭到刺殺,而後的十年幾乎年年都有刺客上門,但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見血,或輕或重的傷口遍布全身,像貓戲老鼠般的戲弄。

        而在第十年,刺客又來了,偏巧洪水來襲,蔣鎮安和刺客以及數名衙役被山上沖刷而下的土石掩埋了,等再將人挖出時已無氣息,無人生還。

        父親一過世,蔣三閒母子便搬出縣衙,另外置屋在縣內居住,同時託人前往京城報喪,讓蔣家派人將棺木移回家族墓園安葬,蔣鎮安是長房長子,理應魂歸故土。

        可是他們卻接到一封信,信中言明蔣鎮安的拒婚累及家族,因此已被除籍,不再是蔣家嫡系子孫。

        看了此信的謝離月恍若晴天霹靂,她認為是自己的緣故才害得丈夫落得此等地步,為此自責不已。

        謝離月是平遠侯府二房所出,母親雖身分尊貴,可娘家父母皆已亡故,無人能依靠,但是為了尚未成年的兒子,她牙關咬緊獨自培育兒子成器,盼著他有一天能出人頭地,為他死去的父親爭一口氣。

        只是謝離月出身嬌貴,出京之後又有丈夫一心護著,因而在獨力養兒中偶染風寒,她不在意地忽略,導致寒氣入身,傷及心肺,拖了幾年也去了,與丈夫黃泉相聚。

        臨終前她擔心兒子無人照顧,便寫了一封信給堂姊謝皎月,託她代為照看,此恩來世再報。

        蔣三閒原本不願隨姨母入住刺史府,但他家的屋子莫名起火燒成灰燼,無處可棲身的他只好離開。

        這一住便是三年,已考取秀才功名的蔣三閒便利用這段時日用功讀書,守完三年母孝正好入考場應試。

        這是眾人所熟知的蔣三閒身世,但是其中仍有不為人知的隱情,譬如是誰派人刺殺蔣鎮安,屋子為何失火,蔣三閒在去刺史府的途中發現有人跟蹤,甚至在茶水中下藥。

        這些他都不說,牢牢記在心中,有一天待他位高權重了,他會一一討回,誰對不起他他就要誰償還。

        「我壞就不把妳從湖裡救起來了,妳這丫頭知恩不回報,太叫人心寒了。」他嘖嘖兩聲,彷佛有多失望。

        「是你救了我?」她訝然。

        蔣三閒目光一閃。「沒人告訴妳?」

        螓首一搖。「我問了,他們說是一位路過的婆子。」

        她根本不信,明明昏迷前看到的是男子身影,她感覺到托著自己的力道很果決,絕非婦人的力氣。

        可是別人不說她也無從查起,好像所有人就瞞她一人,似乎她的落水是一件不可告人之事,得守口如瓶,不得聲張,否則會出大事。

        「呵!路過的婆子……我這長相像老婆子嗎?眼瞎的人還真不少。」他自我嘲諷。

        見過世間冷暖的蔣三閒還看不出裡面的門道嗎?還不是看他父喪母亡,身後無顯族,落難於此尚且靠人庇護才有立足之地,世族之家的兒女大多用來聯姻,誰會輕易送人。

        「咯咯……你把頭髮染白,臉上畫幾條皺紋,再把背往下壓就像了。」陸青瑄咯咯發笑。

        「敢取笑我,膽子長肥了。」他作勢要掐她腮幫子,把面頰拉成醜娃兒,看她的膽敢往哪邊長橫了。

        「不要,不許掐我,男女授受不親。」她嚇得連忙捂臉,尖叫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蔣三閒眉頭一挑。「不親也親了,我是一手攬著妳的腰抱在懷裡,妳說我還能離妳多遠。」

        乍地,她粉頰微紅。「多謝表哥搭救之恩,若無你的及時伸出援手,恐怕青瑄早已命喪湖底。」

        「所以今生無以回報,只得以身相許。」他說得戲謔,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閃著些許笑意。

        面上一羞的陸青瑄嬌嗔。「戲文看多了都生了癔症,那是戲臺上才有的,誰會當真。」

        「我會當真。」他似真似假的說著。

        「表哥別逗我開心了,你是注定要飛到雲霄上的人,我一個庶女可不敢心生妄念。」偶爾抱抱金大腿有益無害,讓她和姨娘多座靠山,可是誰敢痴心妄想把金大腿變成自家人,那簡直是異想天開。

        「小庶女又何妨,我可是一無所有的窮書生,搭上我說不定是妳吃虧,賠上妳一生。」看她的表情似乎不像作假,難道她能看出他有朝一日會飛黃騰達,成為人上人?

        蔣三閒在心裡苦笑,前路未定的他又怎好臆測她的想法,也許誤打誤撞猜中了,魚躍龍門只差奮力一搏,她大概是指他只能靠著科舉給自己一個好出路吧。

        「一時窮不是窮,等你考上了舉人再發憤圖強,春闈再蟾宮折桂。」權勢滔天的他怎麼會窮,抄幾個貪官汙吏,他地窖裡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可不比皇宮少,富可敵國。

        陸青瑄腦海裡轉的是重生前看到的金山銀山,當鬼的她垂涎不已,可惜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連摸都摸不著,整個鬼身從金子、銀子中間穿過去,只能望著黃白之物嘆息。

        一年對他而言都太長了,他等不及了……「丫頭,我已向姨母求娶妳,妳可願允諾?」

        「嗄?」她怔忡。

        看她傻乎乎的嬌憨樣,為之失笑的蔣三閒再次把手往她頭頂一放。「傻樣。」

        「啊!不許再把我的頭髮弄亂。」她緊張地盯著他,唯恐再一次被撥亂頭髮。

        「不亂,瞧妳那小眼神都快把我看成仇人了,我這人戲弄人也是有原則的。」他一臉正經。

        「啐!信你是傻子。」她兩眼睜得又大又圓,好似在提防他出爾反爾,手一動又不安分。

        「妳還不傻?」他看她就是個小傻子,傻得純真、傻得無邪、傻得不知人心險惡、傻得餵大吃人的老虎。

        陸青瑄不服氣的杏眸圓瞪。「我哪裡傻了,我是大智若愚,不想像你們這些自詡聰明的人想得多,自尋麻煩。」

        「嗯!說得有理,不愧是我中意的姑娘。」多思多苦惱,還不如什麼都不想,她比他豁達。

        聞言,她臉一紅。「表哥,你越說越不像話,誰要你中意了,讓人聽見了我的名聲就毀了。」

        她還是很愛惜小小的名節,雖然微不足道。

        「最遲在秋闈後,一旦放榜了,我必遣官媒上門提親,到時就不會有人閒言閒語。」他必須快刀斬亂麻,不能給別人機會,如果他在年後進京,勢必會碰上那個人……

        「你有把握能上榜?」看他一臉自信,她真想打擊他。

        「若是我都落榜,此次科考必有舞弊。」以他的才學和破題能力,主考官得有多瞎才敢黑了他。

        「說得你好像獨佔鰲頭似的。」雖然已知他是這一屆的解元公,她還是忍不住想酸他一句。

        蔣三閒眉目生輝地展顏一笑。「我想娶妳為妻。」

        她頓了頓,微露悵然。「母親不會同意的。」

        「妳確定?」事在人為。

        「是。」嫡母不會讓她們母女稱心如意,表面上看起來大度的主母,能接納丈夫的妾室,實則恨之入骨,不時地使些小手段打壓,甚至想置人於死地,一洩心中怒氣。

        在重生之後,陸青瑄才知道嫡母對妾室、庶子庶女的好全是偽善,三哥陸岑的學問並不比二哥陸夙差,但他一遇考試必有事,不是腹痛便是連拉三天,這次最慘是摔斷腿,與科舉無緣,目前只能打理府中庶務。

        太多的巧合湊在一起便不是巧合,庶子女的婚配都不是太好,除了她以外,個個貌合神離、同床異夢,最後夫妻失和、子嗣困難,沒有一個平平順順,白髮到老。

        即便是陸青瑾也被妾室毀了容,她嫁了個看似前途似錦,事實上卻毆妻成習的武官,在議論婚嫁之前便有種種類似的傳聞,武官已死了兩個老婆,陸青瑾是第三個。

        但是嫡母對此事絕口不提,還哄著庶女說是一門好親事,把陸青瑾騙得團團轉,歡天喜地的嫁過去。

        不到一年,如花般的小娘子骨瘦如柴,全身是傷,她心裡有怨卻不敢找上嫡母、嫡姊出氣,於是又習以為常的朝陸青瑄發洩,口出惡語、強取豪奪,甚至荒謬地想要換夫。

        「如果姨母點頭了呢?」他不會讓姨母從中作梗,他們都忘了真正能做主的另有其人。

        陸刺史的話才能一錘子落定。

        他先向姨母一提是為尊重,表示他還敬她為長,幾年的收留他還是心存感激,並未忘恩。

        但是他的婚事卻未必要姨母做主,她雖是長輩,但和他已是兩姓人,可以從旁提點,給點建議,可要成親的人是他。

        蔣三閒對姨母並無多少敬意,一個人再遲鈍也感受得到對方的真心和假意,謝皎月願意留下他不過是為了一個賢淑美名,實際上眼底的厭惡叫人想忽視都難。

        要不然姨母不會放任嫡女、庶女對他的一再羞辱,百般輕蔑,想藉著兩人的手逼他離開,全了表面的面子,對外則道他是自己走,沒有人趕,她也是萬般捨不得,可人各有志,她想留也留不住。

        一個小手段便把自個兒摘出去,撇清無容人之量的嫌疑,內院婦人的心機可見一斑,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的貴女。

        「除非天下紅雨。」嫡母的心性她再了解不過,庶出子女怎麼打壓怎麼來,不可能給他們出頭的一天。

        慶國公府的婚事原本是大姊的,娶妻娶嫡,誰要個庶女入高門為媳,可事先得知「女婿」有龍陽之癖的嫡母硬是將她記在名下,以偷龍轉鳳的方式換了她,又說了不少好話哄著她,讓她心甘情願替嫁。

        若非發現了夫婿只喜歡男子的癖好,慶國公府的確是不錯的歸宿,在未發生那件事前,婆婆是極好的婆婆,手把手的親自教她如何管理內院的事,處置不聽話的婢僕,更大膽地將針線房、油燭、香藥等事務交給她打理。

        前三年,她真的是蜜裡調油,日子過得好得不能再好,她學會看帳,審時度勢、看管下人,與內院婦人打交道,如何與人應對,察言觀色,打點方方面面和各種交際禮數。

        連自個兒都不敢相信她還會做生意,開起布莊、酒樓有模有樣,一說起生意經便頭頭是道。

        可是真應了那一句,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她一死,全為了別人作嫁,她一樣也拿不回來。

        聞言,他低低發笑。「妳把姨母看成凶獸了,要闖過龍潭虎穴才算數,她沒妳想像中難擺平。」

        陸青瑄啐了他一口,躲過他又伸過來的手。「要不然你怎會被大姊、三妹攔著,沒來由的一陣痛罵,不是我要說母親的壞話,若無她的默許,她們會挑你的刺兒?」

        其實她也看得出來,嫡母其實是有想成全嫡姊和嫡親表哥這一對,雖然蔣三閒此時並不得志,還有些……窮,可他背後卻站著右相祖父,嫡出的長房長孫不可能不認祖歸宗,一旦恢復原本世族子弟的身分,何嘗不是良人。

        可是陸青黛向來短視膚淺、眼高於頂,不願屈就一無所有的窮親戚,她想要當官夫人、出入高門,非王侯將相還看不上眼,至少也得是底蘊深厚的世家,一進門便能掌家做主。

        嫡母順著她,不強求、順其自然,可心高氣傲的大小姐卻嚥不下這口氣,於是慫恿刺頭般的陸青瑾當箭矢,話裡話外都要蔣三閒認清自己有幾斤幾兩重,不要有強摘柿子的念頭。

        可自始至終蔣三閒看上的從來不是這對自以為是的姊妹,任憑她們一搭一唱的說得滔滔不絕。

        「陸大小姐、陸三小姐不就是閒得發慌嗎?不是妳、便是我,她們也就這點事忙活。」無知、愚蠢,自作聰明,偏又不自知,耀武揚威一番便志得意滿,以為佔上風。

        無事可做就只好找他麻煩了,刺史府裡就他一人好欺,不趁機踩上兩腳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可笑又可悲的閨閣千金,眼中只有後院一畝三分地,想著女人和女人的鬥爭。

        一樣是被害人的陸青瑄頓時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同病相憐,前兩天她們連袂到我院子,怪我一落水就生病,害她們被父親責罰,我泡在冰冷的湖水裡就不能病上一病嗎?我是人,並非神,百病不侵。」

        聽著她難得的抱怨,蔣三閒心裡生出異樣感受。「妳知道妳怎麼落水的嗎?」

        眼瞼一垂,她聲細如鶯。「她們說失足就失足唄,我還能有別種說法嗎?」

        身為庶女,她只有忍氣吞聲的分,打落牙齒和血吞,儘管父親疼愛她與娘親,但一個家是有規矩的,後院是嫡母的天下,她說什麼是什麼,連父親都不便插手。

        男主外、女主內,各司其職。

        不能亂,一亂便是敗家之相。

        「聰明的做法。」先保全自身,不以卵擊石。

        即便是他也要中舉之後才能有其他作為,父仇母恨不共戴天,他遲早要一筆一筆討回來。

        陸青瑄心頭壓了一塊重石似的,眉鎖輕愁。「哪是聰明,是明哲保身,我的身分注定要吃一輩子的虧。」

        「錯了,有一種方法能擺脫現狀。」人不會只有一條出路,端看有心或無心衝破重重迷霧。

        「什麼方式?」她困惑的問。

        「嫁人。」他眼底藏著狡黠。

        「嫁人?」

        「嫁給我。」

        「……」好大的坑。

*             *             *

        「小姑娘家皺什麼眉頭,活似活了兩世人的老婆子,鎮日發愁。」顧九娘梳著女兒的頭髮,讚嘆這頭烏絲生得真好,油亮似黑緞。

        她的確活了兩世,一點也沒錯,心如老嫗。「娘,為什麼我們的將來要交給別人打算?」

        陸青瑄有感而發,十三歲的軀體裡裝著歷經滄桑的老靈魂,活過一世的她對現狀十分不滿,想剪開困獸般的束縛。

        慶國公府終結了她的一生,也讓她痛過、恨過,巴不得親手毀之,可他們讓她走出一方天地,看見天有多大、人有多渺小,她見識過山川,感受萬物的天生天長,聞名而未見過的王孫貴族如浮光掠影,在她眼前出現。

        她的心,野了。

        也變大了。

        重活一回,她已經回不去原來的陸青瑄,膽小懦弱,唯唯諾諾,以嫡姊為尊,唯命是從。

        「噓!小聲點,不要被別人聽見,夫人不喜歡底下人有一絲不敬。」處處是夫人的人,稍有不慎便禍從口出。

        顧九娘神色安然,不再有剛入門時的憤世,心中滿是酸澀和怨懟,女兒的出生磨去她的尖銳,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女兒,為母則強,因為女兒她願意忍讓。

        「明明妳才是父親的元配,妳替父親奉養長輩,披麻帶孝,妳為公婆服喪三年,本在三不去之中,誰也不能抹煞妳為媳的身分。」在父親的老家,他的妻子是她娘,連陸氏族人都認同。

        三不去。

        一是無所歸,妻族消失,妻妾被休後無家可歸,不休。

        二是與更三年喪,妻子為公婆守孝三年的,不休。

        三為前貧賤後富貴,糟糠之妻不下堂,不休。

        她娘三樣都符合,姥姥、姥爺和眾親族因瘟疫病故,娘是唯一活下來的,她一人祭祠兩家,等著未婚夫榮歸故里。

        可是等到的卻是使君有婦,本該是正室卻因勢不如人而淪為妾室,過往的孝悌一筆抹去,只能是攀附喬木的蒬絲花。

        「瑄兒,不可胡說,這話不能由妳口中說出,妳要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也哭過、怨過、痛恨他人的介入,可是事情已成定局,無法挽回,她除了接受別無他法,她心中所愛唯有夫君一人。

        與人共事一夫的無奈讓她流乾了眼淚,曾經她盼著只有兩人的小家,不用太富貴,平平淡淡,養幾個孩子白頭到老。

        只是事與願違,丈夫的好不只她知道,別人也瞧見了,面對權勢和威迫,他們有第二條路可走嗎?

        幸好丈夫並未忘了她,雖然守不住許下的承諾,但他的所作所為也讓人心寬了,在恨過、怨過後,她還是深愛著,無法離去,因此她妥協,成全了丈夫的無可奈何。

        「母親也就是平遠侯府可依靠,若是女兒嫁得比她好,夫君權勢滔天,她憑什麼壓在妳頭上。」在朝廷上中翻雲覆雨的首輔大人銳不可擋,他一出手,滿朝哀嚎。

        重生前的陸青瑄根本不曉得娘親有這一段過往,她一直以為娘親出身貧困才被迫為人妾室,因此十分感謝嫡母對母女倆的寬厚,她才事事順從,無有拂逆,回報嫡母的大度。

        臨死前她才知道娘親的委屈,而嫡母也曉得父親成親前已定下一門婚約,可是一個平頭百姓憑什麼和侯府千金爭,她一根手指頭就能將人輾成泥。

        直到丈夫將青梅竹馬接進府,她才知事態嚴重,想著法子想把人弄死,不許丈夫心裡有別人。

        可惜她三番兩次的作為惹怒了丈夫,他憤然丟下一句令她幾乎嘔血的話,這句話始終是她的陰影。

        顧九娘活,她謝皎月便是陸家媳,反之,他不介意多死一個妻子,天高皇帝遠,等平遠侯府的人找來了,她的屍體也僵硬了。

        因為陸青瑄快死了,恨了她二十多年的陸青黛終於說出深埋多年的過往,用來打擊奄奄一息的陸青瑄。

        如今帶著重生前記憶回來的陸青瑄也明白了娘親與嫡母間的愛恨情仇,更加為娘親抱不平,僅僅是出身矮人一截,就得丈夫被奪、地位不保,所生子女成了庶出。

        所以她也怒了,覺得謝皎月母女欺人太甚。

        她沒想過討回公道,但是卻不願毫無限度的容忍下去,謝皎月霸道,慣做表面功夫,她要做的是不再受蒙蔽,保護好娘親,讓她順利地生下腹中的弟弟。

        是的,顧九娘懷有身孕。

        可是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是謝皎月身邊經驗老道的婆子看出婦人有孕的跡象,顧九娘根本毫無所覺。更別提她還以為生女兒時傷了身子,以致十餘年來未曾受孕,殊不知是自己被下藥多年所致。

        這回有孕是個意外,而謝皎月也是心狠的,認為過了多年,丈夫大概也忘了曾經說過顧氏亡則妻歿的話,她想一石二鳥,讓顧九娘生不了孩子也活不過鬼門關。

        那年臘月,顧九娘沒發覺腳底下有一處是冰,在門口滑了一跤,下腹出血,摔得很慘,儘管她腹中的胎未掉,卻是動了胎氣,需臥床調養。

        謝皎月聞言氣極了,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年前收到入京的聖旨,年後二月二龍抬頭啟程返京,那時的顧九娘已有五個多月的身孕,只是在進京的前幾日她腹瀉不止,胎象有點不穩,在大夫建議下她被留在驛館,待情況穩定後再進京。

        只是顧九娘沒活著進京城,由一口棺木運送入京時,已成形的胎兒六個月了,是個男嬰,一屍兩命。

        她小產血崩。

        「呵呵……瑄兒想嫁人了?」看著女兒微噘的小嘴兒,顧九娘輕撫她水嫩面頰。

        「娘……」她是想護著她,還有弟弟。

        「是姨娘。」她拍拍女兒的頭,提醒她不可失了規矩。

        在刺史府,謝皎月最大,後院的女眷全歸她管,她們稍有動靜她都能第一個知道,沒人能逃得過她的耳目。

        顧九娘也是在摸索中得到教訓,十幾年下來她也累了,丈夫再好也好不過她十月懷胎的女兒,她要為女兒多做打算。

        「娘……」她的親娘。

        「乖,聽話。」她可以犯錯,但女兒不行,十三歲的小姑娘還有一段很長的路要走,不能有任何瑕疵。

        為人母者總想把最好的留給兒女,盼他們安樂,一世無憂、富貴雙全、子嗣綿延、無病無災到百年。

        「我心疼妳。」母女連心,她豈會不知娘親心中的苦。

        顧九娘微微紅了眼眶。「妳有這分孝心姨娘很欣慰,不過都這把歲數,也沒什麼好計較了,只要妳日後嫁個好人家,姨娘也了無遺憾了。」

        「妳不想再生個弟弟?」陸青瑄目光往下一移,停在娘親的肚子上,這時已有小豆丁了。

        說到孩子,她苦澀一笑。「不敢指望了,上有勳貴之家出身的嫡母,投胎當我的兒子不是好事。」

        顧九娘也想有個血脈親兒,日後養老、子孫繞膝,可是一想到一出生就是身分低人一等的庶子,她滾燙的心便涼了一半。

        何必生出來受苦,看人臉色呢!女兒嫁了是捧別人家的飯碗,不用再擔心嫡母以終身大事作筏子,而庶子一日不分家便受制於人,想做什麼都綁手綁腳,困在千古不變的「孝」字當中。

        「如果有了呢?」她想要弟弟,好歹有人撐腰。

        她呵呵笑著。「說什麼傻話,有了自然就生,難道為了心裡一點小疙瘩就不讓他出生,我是他娘親又不是劊子手。」

        說不想要孩子是騙人的,一個女兒還是太少了,可是命裡沒有如何強求,她都從失望變絕望了。

        說是認命的顧九娘面色澀然,她內心還有一絲絲期盼,有兒有女才是個好字,圓滿了心中所望。

        偏偏天公不作美,未能如願。

        「要不找個大夫來瞧瞧,說不定有意外之喜。」這事越早爆出來對娘的處境越有利,不能讓母親有下手的機會。

        看女兒說風就是雨的急性子,顧九娘連忙拉住她的手。「妳急什麼,莽莽撞撞的,姨娘的身子姨娘還不清楚嗎?由得妳瞎操心。」

        「不急不行,我要當姊姊。」她急得想早日落實,免得一錯眼又出了什麼事。

        「妳早就是姊姊了,瑜姊兒就跟妳親。」綠袖是個薄命的,沒見女兒幾眼就撒手人寰,把瑜兒丟給她。

        「不一樣。」她想解釋,可這事玄之又玄,不好說。

        死後又重回十三歲這事太光怪陸離了,陸青瑄怕說了之後被當成怪力亂神,一把火燒死她這個妖怪。

        「別胡思亂想了,搞得神神叨叨的,前陣子妳才病了一場,要把身子骨養好了才好找人家。妳和大小姐差一歲,也不知道夫人為妳相看了沒。」

        「還早得很呢!大姊的親事一日未定,母親的目光便不會放在女兒身上,還有得磨。」前世嫡姊出嫁只比她早三個月,而她是及笄後才訂定婚期,起碼還要等上兩年多。

        顧九娘一想也對,長姊未出門,妹妹怎好議嫁。「是姨娘心急了,夫人事多,妳還排不上號。」

        母女倆相視一笑,心知肚明表面看來處事公正的謝皎月向來偏重自個兒生的兒女,若未將他們安排好,她是不會分心為別的肚皮爬出來的孩子做打算,事情先後她自有盤算。

        其實她倆都曉得,有好的對象謝皎月只會留給自己的女兒,等挑剩的次品、殘品才會從手中流出來,誰比得上謝皎月的善於謀劃,她絕不會讓庶子庶女的將來凌駕自己兒女之上,必要時她會將人給弄殘了也在所不惜。

        譬如秦姨娘的兒子陸岑也就在讀書上強了一些些,謝皎月便未雨綢繆的在馬上動手腳,陸岑一騎馬外出就出事,馬兒瘋了,將人摔下馬背,前蹄亂踢,陸岑的腳被一蹄子踩斷了。

        哭得死去活來的秦姨娘就靠這兒子和謝皎月叫陣,兒子腳一斷也等於斷了她全部希望,她哪能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訴苦,高喊著要和謝皎月拚命。

        只是這事雷聲大雨點小,不了了之,貴妾再貴還是妾,能和正室一較高下嗎?無疑是找死。

        何況又有平遠侯府這座大山在,秦姨娘根本毫無勝算,嚷嚷幾天無疾而終,日子照過。

        好在陸岑的腿還有救,找了個太醫院退下來的老太醫為其醫治,傷筋動骨一百天,等治好了也要過年了。

        「聽說三閒少爺向夫人提了妳的事,這孩子倒是好的,也是苦過來的。」英雄不怕出身低,只要品性不壞沒啥好挑剔的,她也是看了幾年,是個好讀書的孩子。

        「提是提了,但妳認為母親是那種妳好、我好、大家好的人嗎?」她未從中破壞已是天良未泯了,無利可圖的事她只會暗中使絆子,讓人在平路上栽個大跟斗。

        顧九娘苦笑,微露憂色,她也遭過幾回暗算,大多有驚無險。「能成是美事一樁,他上無爹娘也省事多了,就是少了幫手,不過若是成不了也別氣餒,咱們慢慢找。」

        「會讓咱們自行做主嗎?女兒天真,妳也犯傻了,連家世清苦的蔣家表哥母親都不願允婚,妳想她不會挑個什麼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紈褲子弟,或是老得足以當我祖父的富貴中人,去給孫子都比我大的老頭子當繼室?」

        重生前,謝皎月的確有此打算,但慶國公府那邊逼婚逼得急,她索性將庶女往前推,先躲過這一回再說。

        別看刺史官位不算小,在地方上也是呼風喚雨的四品官,百姓眼中的土皇帝,可在京官眼裡根本不算什麼,一塊招牌掉下來能砸中一品、兩品的官兒,官多位高,四品官算什麼,還不如皇親國戚府裡的管事。

        皇子府裡多的是四品帶刀侍衛,陸刺史一入京就真的是芝麻小官,見誰都得行禮,給人叩頭。

        官高一級壓死人。

        「這……」顧九娘也遲疑了,女兒的話讓她犯愁了,真讓夫人決定瑄兒的婚事,只怕並非良緣。

        「我的事不急,妳的事比較急迫,趕緊找個大夫來……」遲恐生變。

        「瑄兒……」唉!都一朵老黃花了,還能結出果嗎?

        「什麼事這麼急,還要找大夫?」一名容貌儒雅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一身的官服,官威十足。

        「爹。」

        「老爺。」

        兩人迎上前。

        「九娘,妳病了嗎?氣色有點不好。」陸敬之以手撫向心愛女子額頭,關愛之意表露無遺。

        「我……」沒事。

        「爹,姨娘有孕了。」陸青瑄歡喜得笑瞇眼。

        「瑄兒妳……」盡會胡說八道。

        「太好了,快請大夫!妳快點坐好別勞累,給爺生個帶把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6:2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2 06:55 PM 編輯

【第三章】 三閒表哥藏祕密

        「真的有了?」

        謝皎月輕啜一口香茗,以碗蓋輕撥浮在茶碗表面的茶沫子,聞著茶香,神情陶醉。

        「回夫人的話,似乎真的有了。」回話的人面色蒼白,戰戰兢兢地打著哆嗦,連嘴唇都失了血色。

        「我要肯定的答覆。」「似乎」聽來太籠統,她費心養了一群奴才都成了廢物,只會敷衍了事。

        「呃!這……好像……呵……確診了,有一個多月身孕,就在二小姐落水後不久懷上的。」從老大夫身邊的藥童打聽到的,胎象不錯,服兩帖安胎藥就穩住了。

        「呵!呵!呵!倒是會勾人的,女兒出了事竟然還有心思幹那回事,我真小看顧九娘那賤貨了。」謝皎月臉色難看地將手中茶碗往地上一丟,地上登時滿是碎裂的瓷片和茶渣。

        「二小姐身子不適,老爺一回府就陪著梨花帶淚的顧姨娘,這一來一去生了憐惜,還不好生寬慰一番。」唯恐受到牽連的婆子移禍江東,將事兒往顧九娘身上推。

        「倒是我給了她機會,順著竿子往上爬,好個深藏不露呀!連我都瞞過了。」真是賤人,多大的年紀還懷孩子,這是向她炫耀嗎?即使容貌不再也能勾住男人的心。

        「女人要使心機呀,男人是扛不住的,夫人妳得留心點,別讓狐狸精把老爺的神魂都給迷了去。」都幾年了,老爺的心都拉不回來,若是再生個兒子,恐怕夫人的地位更岌岌可危了。

        刺史府的下人一大半都是謝皎月從娘家帶來的,是平遠侯府幾代上下的家生子,還有人的家人仍在平遠侯府裡當差,因此對謝皎月的忠心無庸置疑,絕對是可靠的。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當主子的好了,下面的人也跟著沾光,所以他們全偏向謝皎月,聽她的話辦事。

        而另一部分是陸敬之到任後才添置的,雖然是前院的人,為大人的親信,可銀子一砸下,還是收買不少人。

        換言之,刺史府邸裡裡外外都掌控在謝皎月手中,除了少部分人外,她可說掌握府中大權。

        可是在這麼嚴密的監控下,為什麼還百密一疏,竟然讓顧九娘有了身孕,這不是在打她的臉嗎?

        盛怒之下的謝皎月有幾分難堪,好些年前起丈夫就不碰府中妻妾,連她也像守活寡似的看著丈夫來來去去,他會留下過夜,僅此而已,卻沒有魚水之歡,不管她怎麼撩撥,他都一句「我累了」,背過身不予理會。

        但是顧九娘有孕了,這不是在下她的顏面嗎?

        府裡的下人精得很,哪個不是睜著眼睛看著,她和丈夫的床笫事他們最清楚,誰不知道兩人之間空有夫妻之名卻已無夫妻之實,她這塊旱地久無耕耘,草枯地乾。

        而顧九娘卻滋潤得很,三天兩頭搞出叫人面紅耳赤的動靜,一些下人都有所動搖,受寵的才是王道,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抬為平妻了,與正室平起平坐或喧賓奪主了。

        女人的地位取決於男人的態度,平遠侯府壓得了一時,壓不了一世,隨著老爺的一再升官,或許有日會凌駕侯府之上,以娘家為靠山的謝皎月又能風光到幾時,強求來的姻緣如沙丘,根基不穩,狂風一掃便化為千里平原。

        「早就迷了去,我敢動他的心肝肉兒一根寒毛嗎?」他防她像防賊似的,沒有必要,她絕不往顧姨娘的院子去。

        「夫人……」她這恨到無力的模樣真是有點可憐,出身名門的夫人高不可攀,委身窮小子是老爺的福氣,他竟不知珍惜,棄如敝屣,真是太可恨了。

        「我不是讓你們給她下藥,為何還有了身子?你們給我說說到底辦了什麼好事!」十幾年了,就算沒搞壞身子也該絕了生育能力,憑什麼好吃好喝被人伺候著的她都生不出來,那賤人卻有通天運氣,事隔多年還能再懷上一胎。

        「這……」玄了。

        眾人回答不出來,默默低頭。

        那避子偏方是放在香囊中的,以二十七種香料混搭而成,氣味清香而幽遠,淡淡地,似有若無,令聞者心情愉悅。

        這是宮裡流出的配方,主要是避子,懸掛在床架上方,香囊繡著花鳥圖,頗為生動。

        「沒人可以給我一個答案嗎?」究竟哪裡出了紕漏。

        一群臉色發白的人再度無語,跪成一排,他們也納悶著,平時沒人動過的香囊怎會失去藥性。

        看著每一張熟悉的臉孔,謝皎月心中的怒火如竄升的竹子,節節升高。「既然沒能好好做事,那就杖斃吧!」

        人命在她眼中毫無意義,平遠侯府是以戰功起家,雖因怕功高震主棄武從文,但仍有不少子弟兵在軍中,見慣了生死的謝家人心如鐵石,即便是女眷也有一顆剛硬如石的心。

        「夫人……」

        「不要呀!夫人……」

        「夫人,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眾人齊聲求饒。

        「我要的是有用的人,而不是光吃糧食的廢物,在十幾雙眼睛底下還能出差錯,我要你們何用。」

        「夫人,奴……奴婢好像想起什麼。」一名容貌娟秀的丫頭連忙跪著往前,雙手伏地。

        「說。」

        「負責打理顧姨娘屋裡的秋荷半年前出府嫁人了,奴婢們心想她應該換過香囊內的香料了,為免顧姨娘起疑心,奴婢們便避免碰觸香囊,以免啟人疑竇。」

        顧九娘本身十分機敏,對屋內的擺設瞭若指掌,一有變動立即察覺。

        「妳是說藥效過了?」居然有這麼荒唐的事。

        「有……有可能。」她不敢打包票,但八九不離十。

        謝皎月眼神冷厲掃過一圈底下跪著的人。「這半年來,有沒有人去換過香料?」

        「……」一片鴉雀無聲。

        「好,真好,我養了一屋子不敢擅作主張的下人,你們真給我長臉了。」蠢笨如豬。

        「夫人……」他們也是照章辦事,主子沒交代的事誰敢輕舉妄動,一個辦差了全家遭罪。

        「你們的腦子都給豬吃了嗎?養條魚還能撲騰兩下。」謝皎月怒斥,三十出頭還不到四十的她眼尾已有一條條細紋。

        她和顧九娘相差沒幾歲,可是兩人一比較,謝皎月明顯老了許多,面容憔悴,而顧九娘是益發嫵媚,豔色逼人,一舉手一投足都散發女子誘人風情,如海棠正盛。

        若說顧九娘是陸青瑄的姊姊一點也不為過,母女倆長得極其相似,都有著花一般的美麗容顏,差就差一個是嬌花初綻,一個是開得極致的豔。

        「夫人,有孕了還不一定生得出孩子,妳這時氣壞了身子還不是庸人自擾,老爺不見得心疼。」一名倒三角眼的婆子搓著手,眼中散發著一股陰森森的猥瑣。

        「終於有人說了句人話。」這話聽得舒心。

        「日子還長得很,『意外』這種事也不是人力控制得了,就算待在屋裡不出門,誰說沒個碰撞呢!」對孕婦而言,一點小疏忽就保不住孩子,吃的、用的、穿的,包括園子裡的花,處處是可鑽的漏洞。

        謝皎月一聽,滿意的點頭。「這事就交給妳去辦。」

        婆子驚慌的連連搖頭。「不行呀!夫人,老奴手腳遲鈍反應慢,時常這裡痛、那裡痛的,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妳想推拖?」她一臉慍色。

        「不不不,是老奴真的有心無力,怕一時使不上勁反而壞了夫人的好事,打草驚蛇。」一張臉乍青乍白的婆子嚇出一身冷汗,她動動嘴皮子還行,真要害人還少了一顆熊心豹子膽。

        「不去?本夫人先打妳四十板子。」她還沒見過不怕打的人,生與死,一句話,任憑選擇。

        「夫、夫人……」苦著臉的婆子都快哭了,五官擰成鹹菜乾。「老爺把陳娘子招進府了。」

        「哪個陳娘子?」謝皎月眉頭一皺。

        「民兵團陳教頭守寡的妹妹。」城裡有三個民兵團,其中以陳教頭帶的人數最多,為人也最為豪爽。

        最主要的是能打,他帶的民兵一天只操練兩個時辰,可一點也不輸正規軍。

        「她來幹什麼?」一個寡婦也不怕瓜田李下,拈酸吃醋的謝皎月暗火直燒,貓爪子撓胸般難受。

        「夫人,妳忘了陳娘子最擅長什麼?」她提醒。

        「還有什麼,不就是……」舞刀弄槍。

        看夫人若有所思的神情,鼻上長瘡的婆子也不藏著掖著了。「陳娘子善武,老爺請她來保護有孕在身的姨娘,在孩子落地前,只要老爺不在身邊她就要寸步不離的跟著。」

        「什麼?」謝皎月大怒。

        「還有秀婉姑娘……」

        「哪來的秀婉姑娘?」寵妾有孕不能侍寢,他又要納新人嗎?陸敬之眼中可還有嫡妻的存在!

        婆子小心翼翼的提起。「秀婉姑娘是百草堂的醫女,她醫術卓越,頗受人敬重,不過她對解毒更用心。」

        「解毒、解毒,原來他還防著我呢!」聞言的謝皎月發出陣陣冷笑,心底卻悲涼至極。

        至親至疏是夫妻,這話一點也沒說錯,當年的榜下擇婿她是得到心目中的如意郎君,用綁、用威嚇的拜堂成親,她以為一旦成了他的人,兩人便能如同神仙眷侶般舉案齊眉、連枝比翼,羨煞旁人。

        新婚之夜他是被下了藥,因此有了夫妻之實,次日含羞帶怯的她一醒來正想與夫君訴說衷情,他卻冷著臉推開她,一副失去清白的悲憤表情說他已有婚約在身,他的未婚妻還在等他回鄉迎娶。

        什麼未婚妻,木已成舟還想著別人嗎?

        謝皎月泫然欲泣,不說一句話,好似她也是無意與他做成夫妻,由父兄出面解決既定的事實。

        一開始的磨合期總是有的,起先不情不願的陸敬之在妻子有了長子之後,看來是死心了,不再提起家鄉的那個人,夫妻間的關係漸入佳境,沒多久肚子裡又多了一塊肉。

        誰也沒料到他暗中籌謀了許久,什麼人也沒知會的瞞天過海,與吏部官員串通好,迅雷不及掩耳的收拾行囊準備外放,讓措手不及的她傻眼,只能待在京中待產。

        最令她難以置信的是秦姨娘的出現,當她帶著兩個兒子千里迢迢趕去會合,站在縣衙門口迎接她的竟是大腹便便的女子,秦姨娘的兒子和她家老二相差不到六個月。

        換言之,丈夫一到任便納了妾,隨即圓房,迫不及待的播種,日夜耕耘,好送她一份椎心刺骨的大禮。

        好個狀元郎,這一刀捅得真深,讓她痛得幾欲昏厥,良人瞬間變狼心狗肺,給她狠狠一擊。

        不過有平遠侯府在的一天,陸敬之便不敢休她,權勢這東西真好用,當官的還是得敬上三分。

        「夫人別動怒,從長計議。」總會找到一擊必中的機會。

        謝皎月嘴角一勾,露出戾色。「他越不讓我動她,我就越要動她,鹿死誰手,各顯神通。」

        顧九娘早該死了,她之前的做法太仁慈了,顧忌這個、顧忌那個的錯失良機,因此才讓那根小小的刺落地生根,長成擋住她頭頂一片天的參天大樹。

        「我沒動怒,是心寒,將近二十年的夫妻了,我卻從未走進他的心。」一廂情願的逼婚就那麼十惡不赦嗎?她也就對他動心而已,後來還不是欲用娘家的勢力助他平步青雲,他卻不肯接受。

        陳娘子的到來,秀婉姑娘的隨侍在側,想到丈夫對一個姨娘無微不至的照顧以及叫人嫉妒的痴情,痛到近乎恨的謝皎月眼底閃過一抹狠意,誰跟她過不去,她就讓誰過不下去!

        「夫人,男人不是女人的全部,妳還有孩子,要為他們多想想。」她那殺千刀的外頭也養了一個女人,她吵過、鬧過,最後放棄,人在心不在有何用,以後為她養老送終的是兒子,不是丈夫。

        「孩子……」目光乍地清亮的謝皎月想到她的兩子一女,高門女子的傲氣仍有些不甘心。「下去吧,我再想想。」

        她得好好的謀劃一番,看要用什麼方法將顧九娘從丈夫的心底徹底抹去,讓這顆糾纏不放的惡瘤化為烏有。

        謝皎月想的不是如何化開夫妻間的心結,而是鏟除異己,她認為只要沒有顧九娘,丈夫便是她一人所有,其他女人不足為懼,她彈指間就能一一滅殺,給她們一個風水寶地安葬。

        「是,夫人。」

        眾人散去後,八扇彩繪牡丹如意花樣大屏風後頭走出一位身姿嬝娜的少女,眼帶桃花、唇點胭脂,細細描繪的眉像柳條,彎彎一垂。

        「娘,妳何必跟那賤人生氣,妳是天、她是泥,還不是任我們踐踏,妳還真當是個玩意兒不成。」不過是個賤妾,還能越過她這個正室嗎?她越在意才是越給那賤人臉面,把個小妾捧到天上去。

        「閉嘴,誰准妳用粗鄙的字眼口出惡言,妳是正經出身的千金小姐、大家閨秀,要端莊賢淑、體態優美、言行舉止合乎禮,把高門大戶的儀態展露無遺。」她的女兒只能是進退得體的貴女,而非橫眉豎目的市井潑婦。

        「娘,人家不是在妳面前嘛!裝了一整天我也會累。」也就在母親這邊她才稍微能放鬆一下,否則背挺直、笑不露齒、行不搖裙,飯只能吃三分飽,實在太折騰人了。

        看到女兒嬌懶的模樣,謝皎月無奈的揮退服侍的丫頭、婆子,給女兒留點顏面。「有外人在的時候要挺住,不可有一絲不正經,娘辛苦的教養妳是希望妳比娘爭氣。」

        她的一生就毀在一個男人手上,一眼誤終身。

        榜下擇婿太不可靠了。

        「娘,妳別為我擔心,妳的句句教誨我都記得呢!沒給妳丟臉。」全城百姓誰不知她有才有貌,是女子楷模,舉凡良家女子紛紛仿效,希望能成為第二個陸青黛。

       才女陸青黛,才貌雙全,又稱玉璧仙子。

       「要矜持、不驕矜、眉帶春風、眼若秋水。」謝皎月好還要更好,不時盯著女兒的各種神態、語氣。

        「是,娘。」她慢慢坐正,右手往左手手背一搭,笑眼盈盈、眉目生波,靜中有抹婉約的清媚。

        「不要怪娘嘮叨,娘全是為了妳好,規矩沒做好,吃虧的是妳自己。」她能教她,卻無法代她與人周旋。

        「我知道,娘,全天下的人都把我捧得高高的,不停的奉承我,唯有娘待我真心。」娘是世上待她最好的人,不求回報。

        謝皎月笑著往女兒眉心一點。「沒白疼妳。」

        陸青黛眉帶得色的一笑。「娘,妳的眼光不要放在後院一畝三分地,爹的庶子庶女根本上不了檯面,妳何必在意顧姨娘肚子裡的那一個,她想生就讓她生,咱們還怕她不成。」

        「萬一是兒子呢?」女兒她還真不當一回事,一份嫁妝而已,嫁好嫁壞還不是拿捏在她手中。

        陸青黛一滯。「最多分家時多分一份小頭,府裡的錢財都娘管著,妳還擔心他和哥哥們平分家產?」

        依現今律文,長房承嗣,分去家產的一半,剩下的一半由嫡子再分去一半,剩餘的半份再撥出一半為祭田,餘下庶子們均分,待嫁女也可分得一份嫁妝,但為數不多。

        謝皎月嘴角一抿的看向女兒。「娘手裡的錢財是外院撥來的,雖說看來不少,用於一府的開支還有剩餘,可是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妳爹手上的肯定更多,而我從來不曉得他有多少銀兩、田莊、私產。」

        震驚不已的陸青黛倏地起身。「妳是說爹他……」

        她點頭。「所以這個孩子不能留。」

        陸家的家產只能給她的兒女,沒庶子、庶女的分。

        「娘,我曉得怎麼做了,既然爹請了陳娘子和季秀婉,咱們就由他們最料想不到的人下手。」她眉尾輕挑。

        「喔?」謝皎月嘴角一揚。

        「二妹妹心思純淨、心性良善,我說什麼就做什麼,著實惹人憐惜,讓人捨不得傷害她。」可那張越來越美的臉,卻讓人很想劃下幾刀。

        「妳知道三閒向我求娶她嗎?」她本來想留給自家女兒,蔣家在京城是望族,蔣三閒是長房嫡孫。

        陸青黛一哼,表示看不上,但也不想便宜庶妹,她不要的男人只能在溝渠中腐爛,這話題就此揭過。

        「我想做個香包送給二妹妹,再送些熏衣物的香料,顧姨娘有孕了,她總要走動走動。」陸青黛話鋒一轉。

        母女倆心照不宣,露出已然得手的笑容。

        至於香料內加了什麼,也只有她們清楚了。

*             *             *

        「啊!誰?」

        忽地被人往後一扯,毫無防備的陸青瑄倏地驚呼,小巧玉白的小臉失了血色,多了抹驚慌。

        「別怕,是我。」低低的聲音暗含笑意。

        「三、三閒表哥?」不會吧!肯定弄錯人了,一心只有聖賢書的讀書人怎會出現在這裡。

        蔣三閒笑聲略低的放開捂住殷紅小嘴的手。「借我避一下,有點小事……」

        「你去做賊了?」她冷不防冒出這句。

        差不多,但她沒必要知道太多。「出了點事,暫時沒辦法回去,只好和妳閒磕牙。」

        表情一僵的陸青瑄回頭一看,一身黑衣打扮的少年映入眼中。「三閒表哥,這是我的屋子。」

        「我知道。」不是她的香閨他還不屑進。

        「……那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別,我十三了,不是三歲。」女子閨閣豈是他想進就能進,未免太膽大妄為。

        像挑肉似的,他上下將她看了一遍。「是長大了,亭亭玉立,我見妳的第一面還畏畏縮縮的,個頭還不到我胸口。」

        他記得最清楚的是那雙驚惶失措的澄澈大眼,骨碌碌地像不解人事的小小鹿兒,好奇卻又膽小,只敢躲在姨母身後偷看他,他一個眼神看過去又趕緊躲起來,煞是有趣。

        不過在落水之後似乎有些變了,譬如現在。

        以往的她見著有外男肯定會驚聲尖叫,抱著頭往床上一躲,被褥拉得高高地裹住整個身子,露出水靈靈的雙眸與他對視,要哭不哭的抖著唇,叫他趕緊走,不許嚇她。

        而此時她只是微微變了臉,鎮定的像只是發現大耗子的小姑娘,雖然害怕卻冷靜沉著,想著法子要把耗子趕出去。

        這不是他認識的陸青瑄,至少非十三歲的她。

        但她又是她,他最後一次見到她時的調度有方,儼然已是歷經一番風霜的明豔小婦人……

        眼神一黯的蔣三閒輕輕一晃腦,晃去兩個重疊的身影,雖是同一人,卻又有些許的差別。

        十三歲的她,和二十三歲的她。

        「別逗了,三閒表哥,我這會兒也不高,伸長脖子僅到你肩膀,你這幾年長得很快,一下子就竄高個子,修長如竹。」她已經不記得他倆初相見的樣子,恍若隔世。

        呵!不就是上輩子的事,她死時正是二十五歲生辰的前一日,所有人都遺忘了她,卻不知是誰在她枕畔放了一支小金釵,做工不是很好,鑲了一朵小金花,釵身刻著流雲。

        那時的她已沒多少氣力了,但仍很珍惜地握在手中,想著若有下輩子她絕不再聽大姊的話,嫁入表面風光其實根子已爛到底的慶國公府。

        只是她也料想不到下輩子沒來,眼睛一閉卻回到尚未進京前,剛長開的臉還有點稚嫩,卻難掩日後的國色天香。

        她的容貌救了她,同時也害了她,因為這張臉,莫名招來無數的妒恨,連她都不知道的人暗中潛伏著,就為了毀了她的花容月貌,來消彌一時的怒氣。

        她不害人,人卻來害她,著實可笑,骨肉至親的姊妹傷她最深,她從來不曉得大姊對她的恨有如山一般高,就算將她千刀萬剮也不能洩恨,非要她生不如死方可罷休。

        「羨慕?」他挑眉一逗。

        「不羨慕。」她是女子,長那麼高幹什麼。

        仰天看星星嗎?

        「心口不一。」他取笑。

        「是嫉妒,個高的人看得遠。」她一語雙關。

        陸青瑄在心裡自我厭惡,她就是長得不高才看不見人心,一再將居心叵測的人看成好人,以為人家是真的待她好,委屈自己也要送她金屋銀樓,誰知是金銀堆砌而成的深坑,空有富貴卻刀光劍影,沒有將來可言。

        「不用嫉妒,日後我牽著妳的手走,有多遠走多遠。」曾經的遺憾他不願再發生,這一次他會牢牢地捉住。

        「三閒表哥,你作夢還沒醒嗎?怎麼盡說些夢話。」她是很想抱緊金大腿,可細胳膊沒力,怕摔得更慘。

        「妳不信我?」已經很久沒人敢質疑他,久到他忘了他有過年輕的時候,也曾躊躇徬徨。

        「信你什麼,別忘了半個月後就要秋闈了,這是你出人頭地的機會,還不回去看書。」雖然明知他一定中舉,但世事難料,她都能重生了,還有什麼事不會發生。

        陸青瑄也擔心變數,事無絕對,在未成定局前都有可能翻盤,她希望表哥金榜題名,成為真正的金大腿。

        「我能考上。」輕而易舉的事。

        聞言,她噗哧一笑。「大話誰都能說,要能榜上有名才是真本事,光耍耍嘴皮子是成不了事的。」

        「嘴皮子也能幹別事,不一定用來說話。」蔣三閒目光深邃,盯著嫩如櫻桃的小口。

        感覺到他如狼的目光,捂著口的陸青瑄不自覺往後退,粉頰微熱。「你……你不要一直看著我。」

         「怕嗎?」他語氣放柔,怕驚嚇到她。

         「怕。」她很想說不怕,但此時她真的有些發怵,他看她的眼神並不尋常,讓她心口撲通撲通的狂跳。

         「不用怕我,以後我會常來,久了妳就習慣了。」他必須讓她適應他,進而依賴他。

         「什麼?」她愕然。

        好……好像哪裡不對了,在進京前兩人的交集不多,這個時候他應該努力備考,足不出戶地與四書五經相伴。

        看她驚訝又不解的神情,蔣三閒心情愉悅。「我說要娶妳這句話不是虛言,最遲在年底前定下名分。」

        「嗄?」她呆住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在急什麼……

        急?

        沒法形容的感覺,陸青瑄心裡很慌,她覺得不對勁了,可又說不上來哪裡出了差池,但是隱隱約約地,他似乎很急迫,被什麼追趕著。

        「嗄什麼,又犯傻。」他笑著輕彈她眉心。

        「你……你是當真的?」他還沒放棄嗎?

        她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為了救她一事負責。

        蔣三閒一個箭步到她面前,以額抵住她玉額,一手托著她後腰不讓她後退,一字一字的說:「我、要、娶、妳。」

        「可、可是……母親不會同意……」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語無倫次,面對他的靠近,她整個人都懵了,腦袋有點發暈,眼前一堆星子在她頭上繞呀繞的。

        「我們不用經過她,姨母有時神智不清。」那個女人的心裡只有自己,好妒又高傲,始終看不清楚她自個兒是誰。

        已為人婦還常以平遠侯府的嫡女自居,她骨子裡是瞧不起寒門子弟,端著架子高高在上。

        但是她偏為一個男人動了心,自以為遷就他,那個男人應該欣喜若狂的膜拜她,對她愛重如命。

        謝皎月的心裡還自認是平遠侯府的人,而非某人的「拙荊」,她忘了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始終以平遠侯府嫡女自傲,沒想過她是嫁出去的女兒,是陸敬之的妻子。

        就是這點令陸敬之不喜,他明明是明媒正娶娶了媳婦卻像個贅婿,成親頭兩年還住在侯府,若非他以兩人有子不便再借居為由,否則恐怕還不能搬出侯府,置屋自住,像個被人豢養的面首。

        他深以為恥。

        聽到「神智不清」四個字,陸青瑄忍不住笑出聲,不就神智不清嘛!不然怎會弄出許多荒誕不已的事。「咦!不對,我的丫頭們呢?」

        錦兒是母親的人,總是時不時的窺探她,將她的一舉一動回報,她在屋裡做過什麼事從來瞞不了人,她在許久許久以後才知道養了條蛇在身邊,錦兒不叛主,因為她的主子不是自己。

        至於若兒倒是個好的,可惜不夠機伶,當了她的陪嫁丫頭不到三年就死了,死時身無寸縷,她是被姦殺的。

        而她沒法為丫頭報仇,因為姦人致死的凶手是慶國公府大爺,也就是她的大伯,死了個丫頭對他而言不痛不癢,他還嫌不夠盡興,反過來辱罵她連條狗都養不好,隨便玩玩就不喘氣。

        不過不會了,這一次她會保護若兒,不叫她死得冤屈。對於慶國公府她避而遠之,絕不會讓大姊的三言兩語哄得進入坑裡。

        「我讓她們睡了。」他說得雲淡風輕。

        「睡了?」聽起來好弔詭。

        「一點迷藥。」他不想讓人知道他來過。

        陸青瑄眼角一抽。「你怎麼會有這種……下作的東西?」

        「有銀子就買得到。」一點小事。

        她牙一咬。「你哪來的閒錢?」

        「是有點。」為數不少。

        「母親給的月銀夠你揮霍?」不是她要說人小話,謝皎月的銀子捉得很緊,除了她自己和她所生的子女外,旁的人都掐得剛好夠用而已,誰想藏私房那是不可能的事。

        因娘親的緣故,陸青瑄常收到她爹給的銀子或珍珠、翡翠之類的小玩意兒,可是她往往留不住,剛一到手,後腳她的大姊、三妹便會藉故借用,她心有不捨卻也開不了口拒絕,眼睜睜看她們明搶暗奪拿走她的東西。

        她的首飾盒是空的,銀子常常不夠用,連剛做好的衣裙尚未穿上身就很快地成為姊妹們的新衣,閨閣千金的屋子空得不如一名二等丫頭,她欲哭無淚,只能默默忍受。

        這種事一多,她的娘親也察覺到了,後來她再有得到金的銀的飾物、上好的布料、皮毛,顧九娘馬上派人收走代為保管,她要用時才拿出去,過後又收回去,這才有不算太難看的小私庫。

        「我爹是當官的,妳知道吧?」沒有窮縣令,只有窮縣民。

        「嗯。」她點頭。

        「我爹生前累積了不少財物,他偷偷地告訴我藏在哪裡,我們離開縣衙時便取出帶走了,一整疊的銀票,失火的前一天我已收拾好細軟,準備母親一入土便啟程投靠姨母,火一燒起時我隨手拿了包袱,裡面全是我的身家……」

        他說時眼光利如刃,冰寒刺骨,似乎早知道有那場大火,提早就葬了親娘,從火場衝出的他衣著整齊,毫不凌亂,臉上沒有半絲煙燒的黑灰,從容不迫地指揮眾人救火。

        陸青瑄悄悄的嚥了口唾液。「很多?」

        「養得起妳。」他露齒一笑,頓時春光明媚,讓人有片刻的眩目。

        真好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啊!不好,她怎麼看入迷了,金大腿不是她能褻瀆的。「呃!八字還沒一撇,三閒表哥說早了。」

        板著一張臉的蔣三閒給人疏遠、冷漠的感覺,令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可是一揚眉而笑時,那身後像是鍍了金,滿室桃花香,金光灼灼耀人目,冷峻的面容驟然俊美無儔,宛若天上花神下凡塵。

        「萬事不用妳操心,妳等著嫁人就好。」他話說得極滿,彷彿已見到她披上嫁衣的嬌羞樣。

        聞言的陸青瑄嘴角抽了又抽,不知他哪來的自信,首輔大人的心思真叫人猜不透。「你該走了。」

        「趕我?」他戲謔地勾唇。

        「閒人閒話多,我承受不起。」她也怕名聲有損,世人對女子的名節看得很重,重活一回的她可不想落個滿身汙泥。

        他一笑,看出她的不安。「本來我是來知會妳一聲,小心姨母的手伸得太長,不過妳好像已曉得顧姨娘有了身孕,我枉作一回好人。」

        「咦!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知情的人並不多,若非她是重生也不會知道這事。

        「閒人閒話多。」他用這句話回她。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人多口雜,總有人說漏嘴。

        「三閒表哥,你真壞。」她不快地一擰鼻。

        他輕笑。「壞人要走了,別太想我。」

        「哼!」誰理他。

        「乖一點,我會再來看妳。」一說完,他輕輕一躍,跳出窗外,身手如鷹隼般敏銳。

        「你……你會武功?」怎麼可能,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嗎?為何身懷武藝。

        「以後有空再告訴妳,我真的該走了。」看看星月無光的夜空,他眉間多了一抹陰影。

        突地,一道暗影凌空而落,站於蔣三閒面前,視他為主似的拱手一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7:00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2 08:02 PM 編輯

【第四章】  棒打出頭鳥

        「啊!墨炎?」

        陸青瑄愕然一呼的聲音並不小,正要走向黑衣男子的蔣三閒驀地回頭,雙眼露出精光又走回來。

        「你認識他?」

        面對突如其來的冷聲,後悔不已的陸青瑄神色不自在的連退幾步,不知該不該承認。

        「不……認識。」

        要命,她怎麼會遇到這種事,先是屋裡多出個不請自來的男子,跟她說些莫名其妙的話,而後發現文弱書生竟有一身好武功,跟她重生前完全不一樣,再來是個殺手。

        墨炎是殺手門出身,年約十七、八歲,因相依為命的妹妹而叛出,反被殺手門追殺。

        但重要的是,他是三皇子的人,為三皇子幹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手中的無情劍一出絕無活口。

        陸青瑄在身為慶國公府媳婦時見過他幾回,面無表情的墨炎像一尊木偶,木然地抱劍站在三皇子身後,看似侍衛又像隨時要拔劍,殺光每一個靠近三皇子的人,是一個相當危險又引人注目的男人。

        不過,他和首輔大人一向是對立的,蔣三閒不止一次傷在他手中,新帝上位後他也不知所蹤,沒有人再見過他。

        有一說是他被仇家殺害了,曝屍荒野,屍首被野狗啃食殆盡,什麼也沒留下,只有鮮血鑄成的過往留下。

        另有一說是被新帝囚禁了,他殺人太多,罪孽深重,關在水牢內日日夜夜受折磨,以贖一身的罪。

        眾說紛紜,身在內院的她也不知孰真孰假,久而久之再無人提起墨炎這個人,好像他從未存在過。

        「不認識怎知他叫墨炎?」蔣三閒用審視的目光盯著眼神閃爍的小丫頭,內心浮起疑問。

        她支支吾吾的說不明白,忽地瞧見幾案上的硯臺,靈機一動。「什麼墨炎,我是說別弄翻我的墨汁,一會兒我還要練字,再寫五十個大字再安置,我的字像狗啃的,叫人看得心累。」

        其實陸青瑄的字已經寫得很好了,重生後下過一番功夫習字。

        「墨汁?」墨汁、墨炎……難道他真聽錯了?

        陸青瑄定一定神,不露異色。「你要走趕緊走,不要讓人瞧見,我要練字了,別耽誤我上進。」

        她要多學一點以防萬一,醫書也要看,別人有不如自己有,趁著百草堂的醫女季秀婉在府中,她多多請益,學個皮毛也好,免得日後別人要害她還傻傻中招,把毒藥當補藥。

        聞言,蔣三閒咧嘴一笑。「真要有心,我送你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寶,讓你成為書畫名家。」

        「你錢多呀!」她嗔了他一眼。

        「是錢多,用來養老婆。」他調侃。

        她面上一紅,羞啐。「誰是你老婆,粗鄙。」

        「瑄兒,你等著,我一定會娶到你。」他許下宏願,不許再有第二次的錯過,他已後悔一回了。

        兩頰紅得快滴血的陸青瑄哼了一聲,轉身關上窗戶,但是她窗一關,心跳得飛快,快到她都喘不過氣了,以手按住胸口,大口喘氣,慢慢壓下翻攪不停的心慌和一絲悄然浮動的情愫。

        從沒被愛過的她也渴望有人一心相待,她原先只是想抱金大腿而已,哪知大魚跳上岸,往她一撲。

        不過心悸過後她回到現實,百思不得其解,三皇子的人馬怎麼變成蔣三閒的人呢!這裡面大有文章。

        奇怪、太奇怪了,為什麼不一樣了?

        正在苦惱的陸青瑄這渾然不知她一關窗,嬌軀曲線因燭火而映在窗紙上,讓人看得如痴如醉,幾欲顛狂。

        年歲不大的蔣三閒眼裡有著濃濃愛意,以及讓人鼻酸的滄桑,沒人知道他何時愛上刺史府二小姐,但是在幾個表妹當中,唯有她能勾動他的心,叫他魂牽夢縈,難以自持。

        「她還太小。」

        一聲低沉嗓音從身後傳來,拉回蔣三閒的心神。

        「閉嘴。」

        「她不適合你。」

        「多事。」

        「你要走的是腥風血雨的路,她的眼神太乾淨了,和一肚子陰險詭計的你相差太多。」一朵真正的白蓮花卻被龍潭虎穴的惡龍給盯上,太糟蹋了。

        「就算我兩手鮮血也要拉著她走,只有我護得住她。」風雨飄搖中,唯有一雙強大的臂膀才能護她周全。

        「自私。」自己想死還拉個塾背的。

        「你大公無私?」他諷刺。

        「至少我不拖累別人。」殺手有今天沒明日,刀裡來、火裡去,江湖生、江湖死,孑然一身。

        「令妹呢?」蔣三閒往人心口插刀。

        他目光一沉。「想與我一戰?」

        妹妹是他的逆鱗,不能說的痛。

        他以為他只要殺夠人便能帶她離開殺手門,過平常人的日子,給她找個好男人嫁了,生幾個孩子相夫教子,那他也對得起死去的爹娘,不負所託,到時再雲遊四海,隨遇而安,找處桃花源安度餘生。

        可這小小的心願被殺手門打碎了,在他完成指派任務回去覆命時,迎接他的是容貌被毀的妹妹屍首,門主的女人紅櫻仗著門主的寵愛,竟然狠心殺害只因門主多看了一眼,嘖嘖兩聲的小美人。

        紅櫻被他殺了,一劍穿心,門主暴怒,要他抵命,他單槍匹馬抱著妹妹的屍體破門而出。

        一路被追殺,滿身的鮮血,連他都數不清身上有多少傷口,以為這一生就要這樣了結……

        可是他遇到他,一名青衣少年。

        「戰。」蔣三閒答道。墨炎是很好的對手。

        「這裡?」墨炎冷睨他一眼。

        「不,城外。」府裡有巡邏衛兵,一有動靜會將人引來,目前他還不想曝露自己。

        「城門關了。」難道要飛出去不成。

        「明日。」他只想切磋切磋,看誰技高一籌。

        「可以。」殺手隨時都能拔劍。

        「墨炎,她是我的命,若是危急時,保下她。」看著窗內伏案練字的身影,蔣三閒的眸光一柔。

        墨炎眉頭一挑。「這是命令?」

        「是請求。」為了心愛女子,他甘願折腰。

        他一頓。「我看不透你。」

        明明只是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姑娘,他哪來這麼重的感情,好像愛了一輩子似的。

        「我不需要你看透,我只要你好好為我辦事,十年後我放你離開。」最關鍵的就是這幾年了,過後,墨炎的存在會成為上位者眼中的一根刺,欲拔之而後快。

        嘴一撇,他輕哼一聲。「你做得到?」

        「君子一諾。」他留他幹麼,養老嗎?

        「你不是君子。」君子不會趁人之危。

        蔣三閒不算好人,他救人是有目的的,生死關頭之際迫人簽下賣身契,為期十年,不得私逃。

        「那又如何,你走得掉嗎?」他掐住他的命門,想走不難,難的是還不了的恩。

        「你不當奸商太可惜了。」奸詐,狡猾成性。

        「我也這麼認為,只可惜我的仇人太強大,不得不往官路上走,我要爬到最高處才能為死去的爹娘報仇。」他目露冷光,充盈著對仇人的恨意和嗜殺,不以血來洗刷平復不了。

        「再強大能強過龍孫帝子嗎?你一個無權無勢尚未中舉之人,能惹上多了不起的貴人……」見蔣三閒默然不語,墨炎心頭赫然一驚,莫非真叫自個兒說著了,他惹上皇室中人?

        那的確是棘手了。

        「很快。」走對路子,便能直上青雲。

        「很快?」他面有疑色。「改朝換代。」

        他說得淡然,聽的人卻滿臉驚色。

        「怕了?」蔣三閒對著墨炎冷笑。

        「我這條命是撿來的,能活一日是一日,既然你想往死路走,我陪你就是。」反正他也沒什麼好損失,爛命一條,不是蔣三閒也是給殺手門收了,何懼之有。

        「那些人走了?」第一步邁出了,沒有回頭路。

        「是,我將人引開了,沒人知曉這件事是你指使的。」誰曉得刺史夫人的外甥竟會飛簷走壁,暗中探查某官員府邸,還順走了一些攸關重要的帳冊與密函。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是三皇子陣營的,皇后之子豈能輕易扳倒,他也太異想天開了,妄想蚍蜉撼樹。面色凝重的墨炎在心裡為蔣三閒的膽大妄為捏了把冷汗,平常官員已經很難應付了,他還專挑最難啃的骨頭,這不是連累他的小姑娘嗎?一人尋死還拉另一人陪葬,太不厚道了。

        一有不慎,株連九族。皇權之下,百姓如螻蟻,君不見西門口滿滿的累世冤魂,一顆又一顆的人頭斬首落地。

        「墨炎,上了賊船的滋味如何?」這一次,他提前一步把這位絕代高手拉到他身邊,無異是如虎添翼。

        臉色一黑的墨炎冷眸回視。「好得很,我喜歡殺人,你讓我扎上幾劍吧!想必你會非常痛快。」

        「呵呵呵……我還以為你無動於衷,原來也有小性子。」起碼還有人性,不致麻木不仁。

        聞言,墨炎臉黑得像木炭,冷冷一瞪。「你要在人家小姑娘的院子說你的雄才大略嗎?雖然所有人都中了迷藥短暫昏迷,可要有人醒過來呢?真要被當成賊的喊打喊殺了。」

        陸青瑄住的青花小院靜悄悄的,除了蟲鳴聲,聽不到一絲聲響,丫頭、婆子都睡得很沉,酣聲四起,個個呼呼大睡。

        院子外是巡邏的護院,三五成群從牆邊走過,看也沒看鎖上的院門,小聲的交談兩句又往別處去。

        「我沒當過採花賊……」蔣三閒摸了摸下頷,似乎頗有興致,當個飛賊樂趣多。

        當沒聽過這種瘋話的墨炎一把捉住他臂膀,騰空而起,幾個輕躍,來到外院將人丟下。不過他更想用踢的,將人踢清醒。

        「我知道你嫉妒我。」氣運丹田,輕鬆落地的蔣三閒笑著甩甩被捏麻的手臂,捏了個蓮花指對空一彈。

        「偷襲。」側身一閃的墨炎以劍鞘將指風打回去,蔣三閒腳旁多了三寸深的小洞。

        「身手不錯。」足以託付重任。

        「承讓了。」沒想到他內力如此強勁,震得他虎口發麻,原以為是防身武技,看來是深藏不露。

        「我用了全力。」他想試探墨炎的功力究竟到何等程度,是否可為他所用。

        他一聽,眸色深了幾分。「如果有一天我從背後給你一記穿心劍,你不必太訝異。」

        想找死不怕閻王不收人,他盡管拉仇恨。

        「你想殺我?」蔣三閒勾唇。

        「是你不想活。」他成全。

        「恩將仇報呀你,居然對救命恩人痛下殺手,你良心何在?!」世間凶險,人性險惡。

        看著蔣三閒裝出悔不當初的懊惱神情,墨炎放在劍上的手一緊。「不用我動手,自有人找上門。」

        蔣三閒呵呵兩聲,眼露惋惜。「不是有你為我擋刀擋劍嗎?放心吧!你每年的祭日我都會好酒好菜的祭拜。」

        「蔣、三、閒——」墨炎面色如霜。

        「我知道我姓啥叫啥,不用你廣為宣告,目前為止,我那些仇人還沒想要我這條小命,你大可多活幾日。」他們大概想著他是賤命一條的小蝦米,舉足無輕重吧。

        這幾年的蔣三閒盡量低調做人,將過人才智表現得平庸,寄人籬下混吃等死,書不離手的彷彿是書呆,除了讀書外一無長才,抱著四書五經死磕到底。

        但事實這才是聰明的做法,他在避禍。

        為何呢?因為他爹娘的死。

        偏遠小鎮的縣令能與誰結仇?他們十餘年來偏安一隅與人為善,與所有故交舊友斷了連繫,也如同沒有親族手足,自我放逐似的過自己的日子,自得其樂。

        一個無親無故的小縣令為什麼會遭到刺殺呢?

        以前的蔣三閒從未認真想過,有爹有娘在身邊,那便是一家人,他一心向學回報父母之恩。

        但他們等不及他長大了,剛考上秀才的小神童年方十歲,他爹便死於土石崩落,屍體被挖出時已面目全非,他只能從爹手上的指環認人,忍著悲痛將爹運送下山安葬。

        仵作叔叔無意間的一句話讓他頓時駭然大驚,他想追查爹真正的死因,可娘破天荒的打了他,不許他往下查,還說出他敢查她便死給他看的重話,逼他立下重誓。

        你爹的屍首上有三處刀傷,刀刀致命。

        也就是說他爹不是被土石掩埋致死,而是在這之前已經死亡,山石的崩落不過是掩人耳目,造成意外身亡的假象。

        蔣三閒想查清此事卻迫於年幼,再加上親娘的阻止,他也只能放在心底,待他日考取功名再一一清算,為人子者豈可讓親爹死得不明不白。

        沒想到三年後竟還有人不放過他們一家。

        「那個小雜種呢?」

        「上頭沒說,只說挑斷他的手筋、腳筋,讓他一生行乞為生……」

        「殺人不過頭點地,公……這一招也太狠了。」

        「最毒婦人心,再狠也狠不過天家。官牆裡面出來的向來心狠手辣,誰會在意區區幾條人命……」

        「噓!別說了,快把事幹完好回京覆命,那個人脾氣可不好,要是咱們搞砸了,回去肯定沒命。」

        壓低的聲音似有驚恐,提起桶子四下潑油。

        「我沒找到那孩子,是不是躲起來了……」

        「呵!還能躲到哪去,火一點著,他插翅也難飛,陪他娘一起赴酆都,母子雙亡……」

        「說的也是,一個孩子還能跑得掉不成。」

        「燒吧!別再遲疑,火一點起來咱們趕緊離開,別被人發覺了……」

        「嗯!點火。」

        大火迅速的燃燒,幾道黑影飛快的離去,躲在半滿水的水缸內,一名少年咬著嘴唇滿臉陰沉。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將所有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廳堂擺放了一口棺木,但裡面空無一人,裝的是一截樹幹,前縣令夫人早已下葬,留著空棺掩人耳目。

        這是年僅十三歲的蔣三閒所做的安排。

        此時已有自主能力的他並未開戶自立,撐起門戶,反而在老僕的陪同下到刺史府,伏低做小的寄居。

        因為他還不能死。

        而剌史府有五百名精兵,足以將想殺他的人阻隔在外。

        不過,快了,等他考上舉人……

*             *             *

        「二妹妹,你這青荷鈴瓏玉筆洗做得可逼真,瞧瞧這荷花口、玉睫池,質地上乘的藍田青玉,叫人看了愛不釋手,大姊前兒個打碎水墨白玉筆洗,這個就先給大姊用吧!」

        一如往常,陸青黛像是進自個兒屋子似的,看到什麼中意的便隨手拿起,問也不問一聲便往身後一遞,兩名綠衫紅裙的丫頭便笑著上前接下,宛若理所當然。

        陸青瑾在一旁也沒閒著,一雙賊眼四處打量,看有沒有好東西。

        這種事做多了,她們還真順手了,完全沒把屋子的主人看在眼裡,當她是一件搬不走的擺設,徒具美觀卻百無一用,多她不多、少她不少,可見了礙眼,想讓她挪位。

        不過這一回的陸青黛倒是失策了,她剛把手伸向青荷玲瓏玉筆洗,另一隻手更快的拿走,學她往日的作為讓丫頭拿著,然後擋著她不給過。

        「大姊,我也很喜歡這個筆洗,用了它之後,我的字好看多了,墨字細致而不暈開,字體勻柔。」哼!她又不是傻子,把狼外婆當成小白兔,任由她拿走自己心愛之物。

        手一落空的陸青黛驀地一怔,眼底忽地閃過一抹冷意。「二妹妹呀,你這是暴殄天物,就你那手貓爪子寫出來的字能見人嗎?大姊實在捨不得你丟人現眼,好花當配白玉瓶,豈容雪梅染上春色泥,可惜了。」

        她連諷帶眨,意思是指陸青瑄從根底都爛壞了,還裝什麼裝,見不得人的東西就該把自己藏好,別讓人瞧見,徒增笑柄,還使得眾姊妹跟著蒙羞。一人丟臉就算了,別拖累其他人,她字練得再勤也當不了才女,一手鬼畫符不如去當道姑。

        「大姊姊,我就是寫不好才要練呀!用最好的筆墨紙硯刻苦勤學,所謂勤能補拙,我看著好看的筆洗就會想寫,寫得越多我的巧勁和臂力就練出來了,日日練、天天寫,早晚能見人。」笑靨如花的陸青瑄宛如筆洗上的青荷,清妍可人、動靜皆美,一荷出水濯然而立。

        看著將人比下去的美顏,同樣長相嬌美卻略微遜色的陸青黛心中不甘的揉著手中繡帕。

        「要是練出來也就用不上夫子了,你想想女夫子給你的評語,還想自找罪受嗎?」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兩姊妹的差距不算多,可是若並肩而站,顯而易見的是妹妹略勝一籌,不染胭脂的玉面嬌顏楚楚動人,面薄皮嫩白裡透紅,而粉妝黛墨妝點出艷色的姊姊則多了兩分匠氣,再多的水粉也遮不住眼眶底下的浮腫。

        整天想著害人自是相由心生,夜裡睡不著琢磨著壞心思,一日復一日,年僅十四歲的陸青黛竟有與其母謝皎月相仿的戾氣,讓原本端麗的五官長出一股銳利,僵化了本身的秀美和柔和,給人不喜的感受。

        螓首一偏,陸青瑄笑吟吟地露出無邪笑靨。「夫子說了什麼,我忘了。」

        事隔多年,她真的忘得一乾二淨了,只記得女夫子姓鐘,是位表情很嚴肅的女夫子,出自京城平遠侯府外嫁女家的小姑,對庶女無比苛刻,要求甚多,從沒說過一句好,可是一面對嫡母兩母女,誇張的笑臉像曬乾的菊花,裂得滿臉細紋,怪嚇人的。

        大姊的評語是好、好、好,連三好,好得不得了,而庶女們也是三個字,糟!糟!糟!糟到不行。


        這是一隻喝謝家奶長大的狗,根本不會用心教嫡女以外的陸家女兒,她非常聽話,只聽謝皎月的,因此叫她做什麼就做什麼,捧嫡貶庶,因「人」施教,庶女才學再好也會被一腳踩下去,只讓陸大小姐一枝獨秀、博取美名。

        重生回來的陸青瑄以身子虛為由退出鐘夫人的課,一個看人下菜碟的夫子不配為人師,她自請退學。

        忍著氣,陸青黛細語綿柔地重述一遍。「朽木不可雕也、爛泥扶不上牆,今生要想得才學只能多拜佛,但求來世。」

        今生無才、腦袋空空,求佛祖賜甘露啟靈竅。

        天生草包、無藥可救。

        「嗯!夫子說的有理,我就是一根爛木頭,大姊、三妹快出去,別沾上我的傻氣,不然你們也跟我一樣是塗不上牆的泥巴。」菩薩待她多好呀!不僅送她還陽,回到一切都來得及挽回的時候,還給了金大腿,她左右都爆喜花,樂不可支。

        「別推,小心傷了手……」這臭丫頭抽風了不成,竟然敢把她們往外推,借了熊心豹子膽。

        「推什麼推,你再推我把你的手剁了!金鱗墨、青竹紙、紫犀毫、潮州硯我都要了,一會兒叫人送到我屋子,敢不送你給我試試。」好東西不給她,看她會不會大發雌威。

        相較於陸青黛的含蓄和故作姿態,三小姐陸青瑾就顯得粗暴,直截了當,開口就索要,不給人拒絕餘地。

        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一向是左手拿,右手就掉了,根本到不了她手裡,刺史府大半的丫頭、婆子都是謝皎月的人,她從陸青瑄屋裡取走什麼,走到半路便會被陸青黛的丫頭攔下,爭都不爭,兩手一送就交出去。

        所以她爭也是白爭,替人轉手。

        只是她脾氣也是怪,只在意那個「爭」字,只要能從陸青瑄手中搶走東西她便高興,不在乎此物是否貴重和罕見,舉凡陸青瑄有的她都要搶過來,替失去寵愛的生母秦姨娘出口氣。

        因此得利的往往是陸大小姐,大出血的是陸二小姐,陸三小姐是打醬油的,沾沾味兒就走。

        「大姊姊,我沒推你,是丁香推的,還有三妹妹,你說的硯呀墨的,那是人家送的,我不好給你,要不你給銀子我幫你買一套……」想要我的金鱗墨、青竹紙、紫犀毫、潮州現,你在作夢。

        她要硬起來,絕不再任人予取予求,以前軟弱無能的陸青瑄已經死了,取而代之的是銅皮鐵骨的女漢子,想要再從她這兒拿走一針一線,比登天還難。

        陸青瑄此時情緒激昂,想好好給大姊、三妹一個下馬威,震懾她們,別想再往她頭上踩。

        可是她還有一點點心慌、一絲絲的膽怯,以及一些些怒意,重生前的最後幾年過的日子是她始終無法忘懷的,她恨大姊在她求助時落井下石,不僅不拉她一把還偷走她匣子內的銀票、地契、田契、房契,也怨三妹的袖手旁觀,「借用」她的金銀首飾一去不還。

        曾經,她以身為慶國公府的媳婦為榮,公公和氣、婆婆心善,把媳婦當女兒疼,丈夫也是好的,除了無法圓房外,對她寵愛有加,添金添銀讓她在人前受羨慕。

        只是風雲起、天地變,在她親眼目睹丈夫和男人疊在一塊後,她的天就塌了,心碎成一片一片。

        這時候公婆又以三年無所出給丈夫塞妾,一個又一個水做的妖精進了他們院子,行事張狂地要將正室擠走。

        當時她只覺好笑,計較什麼,進來再多人有何用,一個屈身男人底下的丈夫還是個男人嗎?想傳宗接代、開枝散葉,偷漢子還比較快。

        也不知是誰把「偷漢子」這句話傳出去,公婆氣得讓她跪在宗祠三天三夜,而後又讓她安排小妾行房的日子,務必要生出一男半女,否則唯她是問。

        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公公婆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們由原本的疼愛變成謾罵,指責她是不下蛋的母雞,禍延二房子嗣,甚至開始剋扣月銀,刪減二房花銷,逼她給丈夫納更多的女人,一時可謂是滿園百花開。

        可女人一多,只喜歡男人的丈夫也不滿了,說她是敗家婆娘,弄了一堆賠錢貨挖空二房的銀錢。

        夾在公婆與丈夫之間的她心力交瘁,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下去了,在老太君的壽宴上疾一言厲色,指出國公府二爺根本是兔兒爺,他自始至終沒踫過她,她還是完璧之身。

        眾人震驚,指指點點的賓客也發出奚落笑聲,紛紛朝面紅耳赤的二爺看去,問他到底是男人還是姑娘。

        從那日起,她也從穿金戴銀的二夫人淪為人人視而不見的棄婦,由二房院子移到荒涼的院子,一天只給兩頓飯,全是不見肉渣的素菜,有時還忘了送,讓她餓昏。

        渴了不給水喝,自己挑水,病了不請大夫,任由她一日日的被病魔纏身。還好她有個忠心的丫頭叫小丫,給她送水送藥,將她屋裡藏的私房偷來給她,她才多活了幾年。

        後來小丫不見了,聽說被老太君發賣了,陸青瑄也知道她的時候差不多了,卒年二十五。

        「三妹妹,丁香是我的丫頭,她怎麼會推我。」陸青黛意有所指,軟刀子往肉多的地方插。

        「哼!誰送的,別自說自話,這麼名貴的文房四寶只有爹才給得起,爹偏心,你有的我也要有,憑什麼要我拿銀子,你給也得給,不給我就搶,反正是自家的,大不了再買一套。」一樣是庶女,爹偏心偏到胳肢窩了。

        遇到白蓮花似的大姊和蠻橫不講理的三妹,應付得很累的陸青瑄這才覺得能用的人真少,錦兒明顯是偏向大姊,還幫著從若兒手中搶東西,青花小院裡的婆子、灑掃丫頭全都站著不動,眼觀鼻、鼻觀心,事不關己。

        果然還是要有銀子收買,偏偏她太窮了。

        想到自己的兩袖清風,陸青瑄是無比悲傷,從小到大她的好東西向來留不住,這邊討、那邊要,手頭拮據,肥了別人的庫房,瘦了自己的荷包,叫人好不唏噱。

        「原來刺史府專出女土匪呀!我真是開了眼界,一個兩個明爭暗奪,這話要傳出去,你們也沒臉了。」聽過後院女子爭衣爭寵,還沒見過明目張膽欺上門行搶的。

        「金大腿……呃!三閒表哥。」看到他真好,她都快招架不住了,看來她還是太弱了,不夠強悍。

        金大腿……蔣三閒眉輕輕一挑,目光幽遠。

        「寄人籬下的窮酸鬼,這是女眷後院你怎麼能進來,一點禮儀都沒有,這裡沒你的事,滾遠些。」秦姨娘生性潑辣,她養出的女兒也是一根朝天椒,悍得很。

        「三妹妹,打人不打臉,你怎麼能往人家的痛腳踩,快跟表哥道歉,說你有口無心,並非要提起他的傷心事。」雖然心中十分瞧不起,但陸青黛還是滴水不漏的做好表面功夫,盡管她話中有話,棉裡藏針。

        「什麼表哥,我不認,要不是府裡養著他,他早就餓死在路邊。」也就比乞丐好一點,居然敢說她是土匪。

        「莫欺少年窮,黑土也能變黃金。」將來的首輔大人呀!瞎了你們的狗眼,日後想回頭抱大腿都晚了。

        「我是黑土?」他哪裡黑了?

        「不是有黑金嗎?三閒表哥就是不發光的金子,眼拙的人看不出你的矜貴。」一徑吹捧的陸青瑄真把人看成金子,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充滿亮光,不遺餘力的上捧。

        「嗯,勉強接受。」還是有長眼的。蔣三閒笑著看了往他身邊一移的小姑娘一眼,笑意更濃。

        「什麼金子,別笑死人了,讀幾天書就能登天了嗎?你當監考官都是瞎子呀。還有你,陸青瑄,你要點臉成不成,不要看到男人就往上湊。」她也沒比她差,為什麼她喜歡的人都對草包傾心。

        秦姨娘有個侄子叫秦世杰,相貌堂堂、小有文采,長著特別撩人的桃花眼,令眾位表妹為之痴迷,陸青瑾也是其中一個。

        可是他誰都沒瞧上,偏偏一眼瞧見陸青瑄便失了魂,鬧得要爹娘上門提親,這事讓秦姨娘攔下來。

        「我是你二姊,不、不可以直呼其名。」她要更理直氣壯,把三妹妹的氣焰壓下來。

        「呵!就憑你那副慫樣也配,我姨娘是貴妾,外公是金陵縣丞,而你姨娘連主母茶都沒敬過,真不好說是良妾賤妾,也就爹把你們當回事。」她最恨的也是這一點,爹的心全在她們母女身上,其他人都是多餘的。

        因為陸敬之的不捨,顧九娘入門時並未向謝皎月敬茶,一頂小轎直接入後院,在他心裡顧九娘才是他的妻子,怎能向謝皎月下跪。

        「貴妾、賤妾也僅僅是在男人一念之間,誰入了心,誰才是那個唯一,同樣的話你敢說給姨父聽嗎?」蔣三閒一臉諷色的用餘光一睨,毫不留情的扎人心窩。

        「你……」陸青瑾漲紅臉。

        她姨娘從未受寵過,不過是親爹為了給正室難看的替死鬼,讓兩人為了一個男人爭得失了體面,他才好順勢迎進放在心上的人兒,避其鋒芒,由著她們互相撕咬。

        「表哥,咱們才是親的,你怎麼胳膊肘往外彎,我娘對你可是有大恩。」看他護著賤人生的女兒,心有不快的陸青黛終究是年少些,忍不住曝露出心中的嫉妒和傲氣。

        「青黛表妹,你好歹也裝得像一點,這麼快就露出馬腳了,府裡的妹妹們都喊姨母一聲母親,難道她們都不是親的,只有嫡出的才算刺史府千金?」他一句話挑出嫡庶之亂。

       「表哥,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我是說……」看到庶妹訝異中帶著一絲了然的眼神,她頓時懊惱地抿著唇。

        手一舉,他制止她往下開口。「金鱗墨、青竹紙、紫犀毫、潮州硯是我送給青瑄表妹的文房四寶,她的生辰快到了,我提前送了以免到時候給忘了,你們拿了我的東西算不算私相授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8:0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2 08:57 PM 編輯

【第五章】    許諾傾城

        私相授受對女子而言是一句很重的話,於名節有隕,更有可能將女子的一生毀於一旦,日後不論婚嫁或與人往來都落了不好的風評,受人異樣眼光,甚至進不了高門,委身家世不如她們的世家。

        身為陸家千金,陸青黛、陸青瑾當然知道蔣三閒話中的嚴重性,兩人同時面上一白,倒抽了一口氣,看向蔣家表哥的眼神又急又氣,很想掐著他的頸項叫他收回這句話。

        可是她們誰也沒動,臉上蒙上一層灰白,身子微僵,一個冷然、一個氣憤,卻不約而同的手心一握,想壓下胸口那抹直往上竄升的怒火。

        這樣的羞辱她們承受不起,也不願平白受到污蔑,明明只是如往常的作風,怎麼就成了不是,那往後還能依樣畫葫蘆想要什麼就拿什麼,把陸青瑄踩得冒不了頭嗎?

        「你怎麼有銀子買這麼貴的東西,我不信。」

        府裡每個月的月例都有定數,不可能多給,她要不是有姨娘不時的貼補,只怕不到月中就花個精光,連條頭繩也買不起。

        「不是每個人都能如你一般肆無忌憚的揮霍,寄人籬下的我也有上進心,想著不給姨母添麻煩,因此手頭再緊也會咬緊牙根硬撐,琢磨著添點進項……」他一臉落寞,似在感慨被人施捨的窘困。

        蔣三閒這些話一出,最是難堪的是臉色為之一變的陸青黛,他雖然沒有明著點出謝皎月對他的虧待以及不夠寬厚待人,但字裡行間卻句句指出他並未受到善待,也就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有二、三兩銀子打發窮親戚,餘下再無其他了,放任其自生自滅,窮困中求生存。

        以謝皎月和蔣三閒親娘間的堂姊妹關係,她做的的確不多,有些彰顯她的品性不端,對自家外甥的照顧還不如身邊端茶奉湯的嬤嬤,這個姨母做得太不稱頭了,沒半點當家主母的氣度,連來投靠的小輩都百般苛待,不予重視。

        「哼!百無一用是書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你能賺到多少銀子?」還是孩子心性的陸青瑾氣不順,張口就是瞧不起人的輕蔑,渾然忘卻她爹也是文官,出身並不高。

        「姨父也是書生。」他起碼有個好的讀書環境,衣食不愁,而姨丈是真的一步一步往上爬,靠著自己的能力中舉、中進士、魚躍龍門,走到皇上面前成為天子門生。

        娶了謝皎月不過升遷較快而已,比別人多點機會展現自個兒的才學,入了皇上的眼,日子當差更順心。

        不過有利也有弊,所謂的權貴也要看皇上的喜好,他若看人不順眼,功勛再高也一指拈了,九族內都遭殃,冒犯龍顏是一句話,也就近臣近得了身,風險更大。

        不然哪來的文字獄,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天下人的性命掌握在九五之尊手上,官當得再高還是帝王奴。

        「你……你不敬,爹他不一樣,他是四品官員。」怎能相提並論,他太放肆了。

        「實話還說不得嗎?姨父也常以此自勉,告誡我為人不可好高騖遠或只想憑著妻族翻身,男兒當有凌霄志,憑藉一己之力平步青雲,靠別人永遠不會有出息。」

        陸敬之的確說過類似的話,他這一生最痛恨的便是遭人脅迫,硬生生的折節受辱。

        讀書人都有竹子一般的氣節,不輕易向人折腰,他們頂天立地,仰不愧天,俯不怍於人,讀聖賢書、做聖賢事,為朝廷效力,使百姓豐衣足食,四海升平。

        平遠侯府將嫡女下嫁自以為是給足了女婿面子,認為他該誠惶誠恐的伏低做小,把妻子捧得高高的,對侯府也要感恩戴德。

        殊不知他們的驕矜自大正好觸了陸敬之的逆鱗,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以勢凌人,而且這種事還發生在他身上,文人體內的骨氣一發不可收拾,雖然暫時隱忍,但累積了一定實力後便立即反擊。

        他納秦姨娘為妾便是反抗的第一步,並在最短的時日讓其懷孕生子,意思是說不光謝皎月有孩子,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讓更多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不只謝皎月一人。

        為此,整個平遠侯府氣炸了,故意壓著他不讓他升遷,以此為桎梏,想讓他低頭。

        可惜陸敬之根本不在意升不升遷一事,他更樂於當個小縣令為百姓做事,不肯回京,甚至自願請求外放,措手不及的侯府只得放手,反倒讓勤政愛民的陸敬之有機會在地方上做事,成為百姓眼中的好官。

        「你……你少岔開話題,你的銀子是怎麼來的,該不會是假藉我爹的名目斂財吧?」陸青瑾一副不相信他有本事憑自身能力賺取銀兩的神情。

        「抄書。」

        「抄書?」她一怔。

        「是的,抄書,我的字寫得好,十分受書肆的歡迎,因此當作復習抄書再交給書肆換取銀兩。」他確實抄了不少書,閒來無事的消遣。

       「一本書能有多少錢,頂破天幾百文。」她輕蔑道,十分看輕蔣三閒,覺得人家肯收下他的書八成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

       「二兩銀。」

        她一窒。「二兩銀?」

        「一個月十本書便是二十兩,一年兩百四十兩,扣去我買書的一些雜項,一年好歹存下百來兩,三年來約有三百多兩,我花一百二十兩銀子買下一套文房四寶算過分嗎?」他一筆一筆算得一清二楚。

       「二、二十兩……」一個月?她的月銀才五兩。

        不只陸青瑾咋舌,一旁不作聲的陸青黛也瞠目,雖然對身為嫡女的她來說,幾百兩根本不是個事兒,她做幾件衣服就沒了,她娘有的是錢,她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可是蔣三閒悶不吭聲的攢下一筆銀兩,府裡上下居然無人知曉,這得瞞得多深呀,讓人感覺很不好,有點吃裡扒外的意味,同時也讓她娘顏面掃地,堂堂的刺史夫人養不起外甥,逼得他書也不好好念在外掙銀子。

        唯一淡定且不受影響的是抱對大腿的陸青瑄,抄書是有,但她不信蔣三閒真會以此謀生,不過是做做樣子糊弄人罷了,他自個兒都說了私產頗豐,把家裡細軟都帶出來了,還能窮到哪去。

        「青謹表妹,你還要金鱗墨、青竹紙、紫犀毫、潮州硯嗎?你若不怕壞了名聲我倒是不介意。」蔣三閒拿起一方硯臺往前送,表示她要就給她,私相授受於男子而言並無太大的損失,只會被當成少年風流事。

        這便是世道的不公,放在女子身上是一大醜事,害及一生,可是對男子卻是不痛不癢,過眼雲煙般的小事。

        「你、你不要過來,什麼破爛東西,本小姐瞧不上,就留著讓陸青瑄練她那手爛字。」已知男女大防的陸青瑾兔子蹦般往後一跳,嫌棄無比的不許他靠近。

        「三妹妹,我是你二姊,你真不好連名帶姓的喊我,被人聽見了對你不好。」唉!她性子太暴躁,被秦姨娘寵得無法無天,容易被當槍使,小小年紀就有品性差的傳聞。

        好在他們很快就要回京了,在這裡的種種惡名會一筆勾銷,京裡沒人知道她的惡形惡狀,張牙舞爪。

        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陸青瑄還是不看好三妹,在大姊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下,她只會更糟而不會好轉,在京城也是不得人緣的小潑婦。

        「不用你管,貓哭耗子假慈悲,自個兒都泥菩薩過江了,還想管到我頭上來。珠玉,咱們走,這裡臭氣沖天,燻著小姐我了。」陸青瑾憤而帶著貼身丫頭往外走,頭也不回。

        「是,小姐。」珠玉瞪了氣著她家小姐的陸青瑄一眼,婢隨主樣,心高氣傲。

        陸青瑾走過蔣三閒身側時,狠狠地丟下一句︰走著瞧,你給我記住了,我不會讓你得意太久。

        她一走,被留下的陸青黛就有些尷尬了,想甩手一走了之又想留著,她實在看不慣有人為陸青瑄出頭,這人還是她親表哥,內心有股好強的不服氣,她才是嫡女,他姨母的親女兒,為什麼他護的不是她,而是光有長相的庶妹。

        難道他也只看重皮相,被狐媚子迷住了?

        好面子的陸青黛不甘心輸人一籌,明明她是府裡最重視的女兒,為何一個她不要也瞧不起的表親居然無視她,明著說著剮心的話,讓她兩面不是人。

        「咳!咳!三妹妹說的是氣話,表哥別放在心上,她就壞在那張嘴上,本性倒是好的,請你諒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果然不能指望她,純粹是扯後腿的。

        「她說的是氣話,表示是你做得不好,上行下效、有樣學樣,身為長姊的你沒帶好底下的妹妹。」蔣三閒像課堂上的夫子似板起臉,煞有其事的說教,講規矩、訓示。

        她面上一僵,暗生怒火,心想一個小書呆也敢教訓她。「是的,表哥,我知錯了,以後我會管好妹妹們。」

        她爹都沒說上一句,他倒是擺起架子了。

        「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是要做給人看,刺史府也不窮,姨母又是出自高門,怎麼一個個目光短淺,像窮瘋了似的,居然臉皮子都不要的向人討要。青黛表妹,是不是姨母沒給你銀子花用?回頭我跟姨母說一聲,缺錢就不用給我銀子了,我靠抄書也能養活自己……」

        陸青黛臊得慌,這臉打得啪啪響。「表哥說的哪門子話,虧了誰也不能虧了你呀!我們姊妹之間是鬧著玩的,誰會當真,有來有往感情才會好,二妹妹,你說是不是?」

        「大姊姊,你去年借的青玉葵花鎮紙什麼時候還我,還有爹給我的『泉山垂釣圖』,那是一釣翁大師晚年的畫作,價值千金,還有琥珀碗、夜光爵、碧玉杯、金瓖玉馬鞍……」

        「停——」目光冷得不能再冷的陸青黛高聲一揚。

        陸青瑄狀似不解的眨著眼。「大姊姊不還我了?你之前說是 『借』,可是借了好久,我怕你忘記了。」

        已經是她的東西了,還想要回來?「大姊最近比較忙,等過些時日空閒了,整理整理就還給你。」

        她一聽,喜形於色,拿起紫犀毫沾金鱗墨,攤開青竹紙就要做一番書寫。「大姊姊,不用你費心,我都記在腦子裡了,我一件一件寫出來,你不要嫌妹妹字醜呀!」

        噗!蔣三閒以手覆口,掩住嘴邊笑意,他一臉寵溺,不好笑得太明顯,暗忖︰這丫頭太有才了,一鳴驚人。

        不過陸青黛的臉色倒是不怎麼好看,一張滿月臉繃得緊實,沒什麼表情。「二妹妹,還做姊妹嗎?」

        「為何不?」血緣天性,切割不了。

        「凡事別太計較,大姊也幫了你不少是吧。」她語含暗示,用言語威脅,在刺史府中唯有聽話才有出路。

        「我沒跟大姊姊計較呀,你看我博古架上的擺設都被你拿走了,我也沒說不可以呀。可是我也喜歡,想到就哭,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想著大姊姊只是借一下就放心了。」她拍拍胸口,一副我相信大姊姊不會貪了東西的樣子。

        裝傻誰不會,陸青瑄將眾所皆知的草包美人形象表達得淋灕盡致,她就是沒腦子嘛!能指望她說出人話?

        聽不懂很正常,她要一下子就懂了,謝皎月和陸青黛母女反而要頭疼了,有才有貌有智慧,別人還混什麼。

        「二妹妹你……」存心讓她沒法做人嗎?

        偏偏她又無法說什麼,庶妹的蠢、笨、呆是她們母女倆刻意養出來的,哪能一下子變靈光。

        「青黛表妹,你真做出這種事?看來平遠侯府也是真窮了,才會讓你和姨母過得貧困,連幾十兩的擺設也買不起,這幾天我多抄幾本書貼補姨母,免得姨父知曉姨母花錢如流水,把他給的府中用支全花光了。」反正她們不要臉,那就再丟臉一些。

        嫡女虐待庶女總有千百種方法,不打不罵、不在規矩上挑刺,還有更好的嫡母嗎?頂多性子養歪了,生不了風波。

        「表哥不要胡說,我娘有銀子,沒亂花錢,外祖家也一切如常,受皇恩浩蕩,你抄書的銀子自個兒留著,我們不需要。」氣得火冒三丈的陸青黛還一臉和煦,面上帶笑,可咬緊的牙根快把銀牙咬碎了,發出嘎吱嘎吱聲。

       蔣三閒卻一臉困惑地撫著額頭。「那我就想不明白了,青黛表妹有借了不還的癖好嗎?」

       「……我一定還。」她咬著牙,目光沉沉。

       「什麼時候?」他問。

       「……」地老天荒。

        被自個兒表哥黑了是什麼心情,看陸青黛的表情就曉得了,木蘭家是磨刀霍霍向豬羊,她是眼睛下刀子雨,把蔣三閒插得體無完膚,沒一塊好肉。

        「三閒表哥,我寫好了,你幫我蓋個印做見證,我讓大姊姊別還錯了。」陸青瑄嫣紅小口吹著墨跡未乾的青竹紙,小小的一抹紅引人遐思。

       「嗯。」他一板一眼地以朱砂印上印子。

       「大姊姊,你也瞅瞅,看有沒有寫錯的地方。」陸青這眸光澄澈,似銅鏡般映照出另一個人的惡毒心思。

        陸青黛做做樣子的瞄了一眼,並未放在心裡,因為她根本沒打算還回去,哄人而已,誰知……

        「這張清單我收著,若是青黛表妹三日內未歸還,我直接拿給姨父請款,東西沒了就用銀兩補償。」吞下去的都得吐出來,他家小姑娘受夠欺負了,該是討回來的時候。

        「什麼?」她臉色一變。

        陸敬之不只是她,也是謝皎月的罩門,她們誰都不放在眼裡,視同草芥般對待,獨獨對一家之主一點小脾氣也不敢有,如今不在京中,少了平遠侯府這座靠山,她們的底氣不足,只能先委屈著,不敢弄些小動作。

        「青黛妹妹不是很忙嗎?不留你了,慢走,盡快把二妹妹的東西收拾出來,你要是忙我可以代勞,取回二妹妹之物,完璧歸趙。」勿以惡小而為之,老天都看著呢!

        「表哥真不負其名,閒人、閒情、閒晃蕩,到處晃動管閒事,不過奉勸你一句,你想求娶二妹妹一事怕是不成的,我娘那一關過不了。」真當自己人護上了?他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不勞青黛表妹費心,在我和二妹妹成親之前,你先關心自己的婚事吧。」沒了傻乎乎的檔箭牌,慶國公府那個大坑就由她自個兒跳下去了。

        蔣三閒為何知曉慶國公府?

        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你說我嫁不出去?」是湖廣總督之子眼光差,不識金瓖玉,她一招手,多得是青年才俊等她挑選。

        「非也,是你趕緊找到良人,別擋住妹妹的姻緣。」他等得急。

        「表哥也好自為之,別自誤誤人。」她看了庶妹一眼,隨即仰著頭,帶著婆子、丫頭離開。

        千金大小姐是不會虧待自己,有損體面的,因此她每一回來青花小院,身後都跟了七、八人,一是排場、二是威嚇,她要讓所有人看清嫡庶的差別,沒人能越過她。

       「嚇著了沒?」人一走,蔣三閒的手就往小姑娘的頭上一放,輕輕揉了兩下。

       她搖頭。「被你嚇到。」

        「我?」他一愕。

        「你實在太厲害了,幾句話就把她們氣跑了,以前我怎麼趕都趕不走,非把我喜歡的東西都拿走方肯罷休。」她不是沒有怨言,只是找不到人傾訴,娘親只叫她忍耐,家和萬事輿。

        「人善被人欺。」她要是敢拿起燒火棍一揮,相信沒人敢來打擾她。

        陸青瑄小嘴一噘,托著下巴一臉苦惱。「我也知道我這性子太軟和了,所以我也在振作。」

        「太慢了。」她根本是得過且過,別人不打上門就當沒這回事,坐以待斃,不會主動出擊。

        她裝傻的笑笑。「我努力,不過你要幫我,人家人多勢眾,我打不過。」

        「為什麼要幫你?」他無法時時看顧,她必須強硬起來。

        「因為你是我的金大腿。」她淘氣的一眨眼。

        女人一有依靠就會變軟弱,陸青瑄真當自己只有十三歲,小姑娘的嬌氣展露無遺。

        「金大腿?」她還真敢說。

        「三閒表哥。」表哥幫表妹,天經地義。

        蔣三閒一嘆,拿起毫筆沾墨寫了個「天」字,意思是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大可四下撒野。

*             *             *

        「中了、中了、中了!」

        天大的喜事要喊三遍。

        「什麼中了?」

        「表少爺中舉了,還是榜首的解元公,報喜的衙差都到了門口,等著領賞呢!」

        「快快快,快把這事告訴夫人,她一定非常高興,咱們表少爺是解元呀!」與有榮焉。

        「是呀!是呀!趕緊去,我都聽到敲鑼打鼓聲了……」外頭肯定熱鬧,一群人來賀喜。謝皎月高興嗎?

         不,她一點也不高興,還有些冒火,在她眼皮子底下的人本該是個庸才,高不成,低不就,養著昭顯她的賢惠。

        再說,她給的月銀根本不夠他買書,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好出息?

        明明不想讓他有冒出頭的一天,偏偏他偷著、藏著,把所有人都當成傻子耍得團團轉,甚至他還幫著外人欺負自家表妹,把女兒屋內物品搬走了一大半,不看僧面看佛面,難道他連姨母也不放在眼裡嗎?

        太糟心了,讓人氣到心口疼,這口氣她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可是表面上她還要裝出歡喜不已的表情,替他招待報喜的人,給賞銀、請人吃糖、大宴賓客,陪笑到臉僵,把場面弄得熱熱鬧鬧,賓主盡歡。

        「恭喜、恭喜,是頭名呀!你們真會養孩子,連個外甥都能養出解元公,日後前途無……」

        「托福、托福,也是他自個兒成器,早讀晚讀都快讀成書呆子了,叫人看得好不捨。」平時悶不吭聲的,都快忘了有這個人,誰知是大鵬展翅、一飛千里,叫人不容小覷。

       「有夫人心疼他,哪能飛不出九霄雲外,你就等著他蟾宮折桂,捧個狀元來孝順你。」

        她自個兒有兒子還用得著別人孝順嗎?狀元是她兒子的,誰也不能搶,外甥又怎樣,還不是她養的一條狗。

        謝皎月一心念著等蔭封的兒子們,卻忘了他們根本不走科舉之路,連秀才都不是的陸大、陸二少爺還想考狀元?

        無疑是痴人說夢。

        兩人的目標是國子監,一旦授業完畢後,在平遠侯府的操持下,應該會進入六部,從七品官做起,所以考不考都無所謂,身為高官子弟自有他們的去處,還是勛貴之後,未來根本不用擔心,早掛上號了。

        「多謝姨母操持。」身著一襲青衫的蔣三閒態度恭敬的拱手一揖,少年風姿清朗若月。

        「姨母能做的也不多,全靠你自個兒爭氣,你娘年輕時候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才華動天下,這點你倒是像了她,都是慧黠剔透的人兒。」聰慧過了頭又如何,還不是落得芳魂無所依。

        看著和堂妹有三分相似的面容,面色慈和的謝皎月在心裡冷笑,報應呀!這就是報應,家破人亡、生死兩茫茫,天各一方、夫死妻亡,唯一的兒子也流落到無所依靠,嘗遍人間苦果。

        謝離月呀!謝離月,你便是名字取得不好,有個「離」字代表分離,誰在你身邊都留不住,注定要生離死別。

        人在福中不知福,所以遭天譴,當初那麼好的一段婚約居然不要,還和皇家公主搶夫婿,你哪來的大臉置謝家於危難之下,用整個家族三百七十五條人命來成全你的愛情。

        你知道什麼叫求而不得嗎?那便是我當年的煎熬,和皇甫世清訂親的人應該是我這謝家嫡長女,雙方爹娘已有了約定,偏偏你追著小貓雪兒進了廳堂,多麼天真無邪、笑容純淨,我期盼多久的美夢在你的一笑中化為雪花片片。

        融化了。

        「我娘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女子,父親在世常說翩翩一佳人,細足踩輕蘿,舞蝶弄清波,人間唯一人。在我爹的心目中,娘才是世間第一人。」無人能出其右。

        方方面面皆是第一,詩、詞、歌、賦、琴、棋、書、畫,謝離月說了第二,沒人敢誇口說第一。

        當年的她真可說是冠絕群芳,從十一、二歲便名動京城,有她的地方四下無顏色,唯她真牡丹,令所有待字閨中的閨秀對她又恨又愛,既想成為謝離月,又怨她無法模仿,一枝獨秀、國色無雙。

        一度聽聞她是太子妃不二人選,可是後來不知怎麼了和左相之子皇甫世清有婚約,當時又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城中女子哭倒一片。

        因為皇甫世清亦是一代風流人物,氣宇軒昂、風度翩翩,一曲《春江花月夜》風靡大江南北,與相貌堂堂、清雅逸透的蔣鎮安並稱「花間美男子」,容貌極其出色。

        不過兩人是王不見,從未相見過,蔣鎮安在外地就學,而皇甫世清的外祖父則是國子監祭酒,因此他沒有意外的入了國子監,並且是其中佼佼者,每一年交出居冠的成績,比蔣鎮安早兩年進入官場。

        而蔣鎮安也不遑多讓,名師出高徒,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一路輕輕鬆鬆地連下三元,解元、會元、狀元,進金鑾殿拜見天子。

        皇上龍心大悅,賜婚福安公主。

        可惜天生傲骨,不願尚主,當場拒婚,要不是皇上惜才,加上他祖父以乞骸骨為由辭掉右相一職保全孫兒,否則他不可能外放一事了結。

        「呵呵……最怕紅顏未老恩先斷,命運多舛,曾經是那麼風華絕代的天人,卻因『情』字斷送錦繡年華,我至今仍記得她回眸一笑的妙姿,簡直是羞煞月裡嫦娥,連皇上都看傻眼了。」這也是謝離月進不了宮的原因,避免父子相爭。

        「姨母若是在皇上面前獻舞,肯定也是艷驚四座,一朵白蓮出水,多少男兒願折腰,拜倒你石榴裙下。」你不是愛出風頭嗎?就讓你一舞動天下,成為名符其實的舞姬。

        謝皎月笑意一凝,目中藏銳。「老了,跳不動,不能和你娘當年相比,那才是驚才絕艷的人物,勾得你爹連公主都不要了,差點鬧出荒唐的私奔事。」

        聘為妻、奔則妾,若非皇上心底那一點點憐惜,恐怕也成不了夫妻。

        蔣三閒眸光閃了幾下,幽幽若深潭。「難怪我爹為娘痴迷,老說謝家的好風好水全給了我娘,其他的拐瓜劣棗看了傷眼,不看也罷,他不想吐光了前一夜的飯菜,太傷人了。」

        「閒哥兒,飲水要思源。」她垂目低視,手邊一碗百合蓮子羹,遲遲未動。

        「姨母說的是,不過據說當年我外祖母將她的嫁妝留給我娘,而我娘匆匆離京並未知曉此事,不知那筆嫁妝如今何在?」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有心就一定查得到。

        聞言,她眉頭一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浮動。「這我就不清楚,老人家走得急,沒人注意這件事。」

        「那就是說嫁妝還在嘍!我娘說外祖母乃大長公主獨女,三百七十五抬嫁妝抬了一整天也沒抬完,整整裝了三個院子。」那真的是十里紅妝,大長公主是先帝的姊姊,唯一的女兒出嫁,可說是傾城之嫁。

        「你問這個幹什麼?」她忽然坐立難安。

        「當然是拿回來,不然外祖母在九泉之下怕要罵兒孫不孝了。」他說得合情合理。蔣三閒的外祖母是亭安郡主,她嫁入謝府為媳也和大長公主一樣只生一女,因此她的親兒孫也就只剩蔣三閒一人,其他人都是隔房子侄,按皇家律例,他們是不能動用郡主私產。律文有雲,若無子嗣承繼,死後由皇家收回。

        因此當年的大長公主才把公主府大半的家產以嫁妝之名給了寶貝女兒,思女成疾的亭安郡主自知時日無多了,便揚言她的私房全給謝離月及其子嗣,他人不得私用。

        同時她還寫了一封信叫人送進宮裡,將此事告知,若有一日謝府私佔此財產,未如實交給謝離月等人,便請皇上代為做主,將她名冊所列之嫁妝悉數交還後人手中。而這後人就是蔣三閒。

        謝皎月臉色微白,「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誰會記得,二嬸的院子早夷為平地,挖了個池子養魚。」

        「那嫁妝呢?」他半步不讓的追問。

        「不要問我,我哪曉得,我都十來年未回府了,哪知嫁妝在何處。」這小子真是來討債的,那麼久的事還翻出來煩人,亭安郡主一過世,那筆嫁妝就被府內各房分了。

        她父親是長房,分大頭,其餘依嫡庶各有多寡,但皆大歡喜,每房都分到不少,足夠十餘年吃喝。

        而她的嫁妝便是當年分得的一半,即使只有一半也足足一百二十抬,令滿城女兒家為之羨慕。

        「那麼勞煩姨母寫封信回平遠侯府,就說謝離月之子蔣三閒前來討要母親嫁妝,請他們清點清楚,勿有其他想法。」蔣三閒笑意融融,說起嫁妝一事倒像是在談天。

        「你說什麼?」他、他竟敢……竟敢開這個口,平遠侯府是他外祖家,與他說到底還是一家人,豈能任他胡作非為。

        「姨母,有什麼不對嗎?」看她都嚇出一身冷汗了,真不忍心再嚇她,嚇出個三長兩短,他的小姑娘得守孝三年。

        「沒、沒什麼,嗆了一下。」他究竟想做什麼,為何千瞞萬瞞,他還是知道了亭安郡主那筆私房有問題,是誰洩露出去的?

        這兔崽仔,真想把人逼死了,早知道他長了一口只咬自己人的獠牙,當初就不該收留他,讓他流落在外,居無定所,看他拿什麼中舉,又有誰能庇護他至如今。

        不過是個解元就張狂了,真不知天高地厚,若是她想弄死他是舉手之勞,他根本無招架之力。

        財帛動人心,想著自家人瓜分了堂妹富可敵國的陪嫁,內心陰晦的謝皎月想都沒想過要歸還所得之私產,反而想佔為己有,絕口不提她手上就有好幾樣前朝珍品,價值連城。

         「姨母要好好保重身子,別像我娘一樣一病不起,看不到外甥鮮花著錦為你爭光,我能依靠的親人只有你。」她得多活幾年,長命百歲,看著謝府分崩離析,世上再無平遠侯府。

        「你在咒我早死?」她的和善面容微微龜裂。

        「姨母這話說重了,你還沒看到外甥娶妻生子呢!就是家底薄了些,拿不出像樣的聘禮討好岳父岳母。」他說到岳父、岳母兩個字時,咬字特別重,讓人琢磨出意味了。

        聞言的謝皎月微瞇眼,冷笑。原來在這裡等著她,她真小看他了。「你想怎樣?」

        果然是謝離月的兒子,外表純良、內在狡詐,兜了一大圈叫人心驚膽顫,殊不知他掀起舊帳,卻算計在此。

        「外甥對青瑄表妹傾慕已久,願以十里紅妝相迎,從此畫眉為樂、舉案齊眉。」他彎下身一拱手。

        「你有十里紅妝?」她譏笑。

        「拿回外祖母的嫁妝就有。」面色從容的蔣三閒氣定神閒,彷彿胸有千山萬壑、百摧不倒,沉著的神色不像十六歲少年,倒像老謀深算的奸臣。

        她眼皮一抽,垂目。「如果我不同意呢?」
  
        「我會親自向姨父提親,然後請他替外甥討回家母該得的嫁妝。」一山還有一山高。

        「你敢——」她怒視。

        「討個老婆不容易,總要鋌而走險。」他的意思是你退一步、我讓一回,大家好商量。

        翅膀硬了,能撮她臉了,堂而皇之的威脅。「若是我點頭了有什麼好處?」

        謝皎月一直都明白丈夫對自己的娘家何其痛恨,若能打落水狗,他一定不遺餘力地拿起第一塊石頭砸向平遠侯府大門,讓百年基業根基不穩,搖搖欲墜。

        夫妻一場,何其可悲,她始終走不進他的心,同床異夢。

        「我以外祖母的嫁妝為聘,從此絕口不提,姨母覺得如何?」這麼大的餡餅總夠誠意了吧!

        「倒是件好買賣。」她呵呵一笑,轉著腕上的龍鳳玉鐲。

        「我也是這麼認為,沒讓姨母吃虧。」蔣三閒跟著笑若春風,宛若此事已定,雲破月漸明。

        她忍著氣,差點捏斷了鐲子。「好,一等瑄姊兒及笄就讓你們訂親,隔年過門……」

        「不,下個月。」先交換庚帖,定下名分。

        謝皎月冷諷。「有必要這麼急嗎?」

        「就怕夜長夢多。」他不賭萬一。

        她一怒。「你以為我會對庶女痛下殺手?」

        她還不想和夫君正面撕破臉,她的男人她不會拱手讓人,而且是讓給早該消失的顧九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9:0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2 09:40 PM 編輯

【第六章】    皇室中人這條線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荊州刺史陸敬之忠在朝廷,安邦撫民、築橋鋪路、開山為地,深得民心,萬人景仰,今賜翎帽一頂,擇日上京,於開春後至戶部上任……欽此。」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齊家叩恩。

        「起來唄!」

        「是,謝公公。」

        「皇上說了,年底前和新任刺史做交接,最遲在明年二月初啟程赴京。恭喜陸大人升官了,由四品官升為正三品戶部侍郎,熬個幾年老尚書退下來了,那個位置便是你的……」喜?

        何來歡喜。

        對陸敬之而言,這不是喜,而是無形的伽鎖。

        在旁人眼中,妻子的外甥中舉是一喜、次女訂親是二喜,由地方官調任京官更是喜事一樁,三喜臨門,何不快哉。

        可是陸敬之卻面色一沉,黑如墨色,他申請外放時就沒想過有回去的一天,在任上做到一定年歲後便告老還鄉,帶著一干妻妾子女重回故里,為父母修墳,蓋間大宅子終老,林間散步、溪畔垂釣,當個閒雲野鶴的老人。

        在他看來,妻子的外甥中舉與他何干,不過是錦上添花,女兒的親事一定下,他憂多於喜,身為父親的他捨不得捧在手心上的小人兒成為他人婦,升官一事更是可笑至極,從來不是他要的。

        「夫人好謀算。」他遠走多年,以為平遠侯府已經放棄拿捏他,但沒想到她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再度利用娘家人的勢力來左右官員的升遷。

        謝皎月面色如常,內心驚濤駭浪,手心都冒出冷汗。「老爺不想升官嗎?這可是叫人擠破頭的肥差。」

        「再肥有地方官員、富商仕紳孝敬的肥嗎?每一年的冰敬、炭敬和大大小小的名目收支,我幹十年的京官也沒那個數。」他譏誚。

        丟金子、撿粟米。

        「那是皇上的旨意,為人臣子哪有不從之理,何況京城繁榮,咱們的青黛還沒見識過呢!」回京有什麼不好,那才是權力中心,天子腳下,做天子近臣才能留名青史。

        「是你想回到處處是權貴的地方吧,就你那點心思也想瞞人?謝皎月,你把人想得太愚蠢了。」她從來不肯低下仰得高高的頸子,目空一切,還當自己是平遠侯府嫡女。

        謝皎月不快地抬頭。「我承認是我想回京城,那又如何,我不能回自己的家嗎?這些年隨你在外漂泊,我想爹、想娘、想府裡的叔伯兄弟,想有朝一日還能孝順爹娘。」

        可他每三年回京覆旨一次從沒想過要帶她一同上路,每回她一提起他便以府中無人主事為由拒絕,夫妻之間得留一人看守門戶,她千求萬求,他依然無動於衷,以此懲罰她當年的逼婚。

        而她想自個兒帶著兒女回京探親,他冷冷地丟下一句︰隨你,我正好抬九娘為平妻,與你平起平坐。

        她氣極了,可也莫可奈何,她知道他做得出這種事,因此她不敢離府,守著丈夫、守著三個孩子,把持住府中大權。

        「還想你高高在上的地位吧!用你父兄的權勢壓迫我,滿足你那可笑又可悲的自尊。」

        她從未真正設身處地為他著想過,想的永遠是她自己,自私自利又不知反省。

        在京城那塊彈丸之地,一個小小三品官能有何作為,滿街是一品、二品官員,公侯勛貴個個橫行霸道,沒一個是他得罪得起,一句話不得體便是滿門招禍。

        身為荊州刺史,在荊州地帶是他最大,隻手能遮天、呼風喚雨,上頭沒人管著好辦事,儼如一方土皇帝。

        在這裡他不用看人臉色,也不必唯唯諾諾地向人低頭,凡事他說了算,絕無二話。

        可是一回到那鳥籠裡他什麼也不是,寒門子弟出身的他並無世族支持,又久未回京,人脈不旺,朝中官員他大半不識,若要入朝為官還得重新布置、找門路、對人低聲下氣。

        一個四品官,在地方上那已經是高不可攀的地位,受人景仰、人人吹捧,鞍前馬後地伺候周全,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

        三品京官看著地位高,實則是受氣的窩囊廢,左右都是上峰、王侯將相,人家想踩他一腳何其容易。

        「陸敬之,做人要知恩圖報,若非我父兄的提攜,你能一路順風順水做到刺史嗎?我戰戰兢兢的為你盤算你不領情就算了,還有臉反過來指責我自作主張。」她是為了自己嗎?還不是想讓他步步高升,更得享聖恩。

        「是恩嗎?我看是仇還差不多,你娘家人向來看不起我,把我當條狗似的呼來喝去,連門房都曾在我背後啐一口痰,說我是靠女人上位的。謝皎月,我不靠你,別忘了我當年是狀元出身,即便沒有你平遠侯府,我還是聖眷正隆,只要皇上重用我,我的成就不比今日差。」

        「你……你是說我誤了你?」她心痛的摀著胸,眼眶含淚,不敢相信她的百般算計竟換來他的怨恨。

        「難道不是嗎?花開到極致就要敗了,當年的平遠侯府已遭到皇上的忌憚,不想它再如虎添翼,因此痛快的御筆一批,允了我離京外放。」皇上不想他的狀元郎被謝家人糟蹋了,才語重心長地對他說有多遠離多遠,別被這家子給拖累了。

        「什麼?」她大駭。

        「我今天能爬到刺史位置靠的是我自己的能耐,與平遠侯府無關,你以為就你娘家人那些廢物有多大的出息,能助我平步青雲,你還真是往臉上貼金呀!他們也不過仗著祖蔭撐腰而已,皇上看在大長公主的面上才未清算,一旦山陵崩塌……」他冷哼一聲未再說下去。

        大長公主是皇上姑母,亭安郡主便是他的表妹,兩人自幼親近,自是對其夫家多有提拔。

        可皇上若是賓天了,繼位的新帝可和平遠侯府沒半點關係,到時候他們還不知收斂的話,自有人出面收拾。

        一想到這裡的謝皎月忽地背脊發涼,對娘家的眾人感到憂心,看向丈夫的眼神也有些變了。

        或許她將來能依靠的只有他了,罪不及出嫁女。

        說到底,她真是自私到無藥可救,只想著要將自己摘出,不受娘家人牽連,卻沒想過從此時起規勸謝家人勿再為惡,收起張狂的爪子修身養性,也許皇上會多有寬待。

        「聖旨一下絕無轉圜,你就盡好你的本分裡裡外外收拾一番,過完年後就啟程回京。」逃避了這麼久,也該去面對了。

        「是的,老爺。」她溫順的一福身。

        「還有九娘和瑄姊兒院子裡的事你別插手,她們自己會整理。」這女人的心有多狠他最明白不過了,九娘有孕在身,他不可能放心交由她照料,把雞送到黃鼠狼嘴邊豈有不吃的道理。

        「你認為我會趁機弄死她倆?」她倒想,老的小的都像萬年蜘蛛精,一吐出絲來就把男人纏得死死的。

        「這不是你最拿手的事。」這些年若非他守得緊,只怕九娘母女早已不在人世。

        一身官服的陸敬之一說完便轉身離去,一刻也不願待在心思惡毒的妻子身邊,自然沒瞧見她氣得兩手握拳,眼帶恨意的樣子,她此時更想讓顧九娘死,最好一屍兩命。

        啪的一聲,一盆玉石做的盆栽掉落地面,紅的、紫的、綠的、黃的、藍的五色寶石散成一地。

*             *             *

        很快地,一個年過去了。

        元宵燈節也隨即到來,提花燈、猜燈謎、吃元宵,大人、小孩都歡喜,你追我跑歡度今宵。

        但是刺史府上下每一個人都在忙碌著,忙著收拾行囊好裝箱籠,一箱一箱的私人物品堆積如山。

        十幾年了,一說要收也是挺累人的事,即便主子不動手只在一邊看著也心累,沒想到會有那麼多雜物。

        謝皎月雖然對娘家人有些擔心,可是離京多年終於要回去了,她還是雀躍不已,心想著終於能見到爹娘了,有人能幫她出口氣。

        二月二,龍抬頭,一長列的車隊足足三十多輛,其中只有十來輛載人,餘下是家什、行裝,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從刺史府出來,陸續地上了馬車,侍衛、護院五百多人相護在兩旁。

        出發了。

        「終於又要開始了……」

        命運的轉輪沒有饒過誰,不停地往前推動。

        「瑄兒,你在嘀嘀咕咕什麼,快把手伸進來,不可以趴在車窗往外看,不然一會兒夫人又要說你沒規矩……」顧九娘一手放在隆起的肚皮上,一臉慈愛的輕輕撫摸。

        「就看看車外的風景,不調皮。」她都忘了一路上的景致,前生只知不停的趕路、趕路,趕到半路娘親就水土不服,病了。

        那時她一心掛念娘親的身子,想到娘親身邊照顧她,可嫡姊攔著不讓她過去,只說請了大夫,很快就好了。

        她信了,和姊妹待在馬車裡,一邊打絡子,一邊數著到京城的日子,全然不知娘親已然身故,就地安葬,她卻在兩個月後才驚聞惡耗,回頭想找娘親竟無墳可拜。

        根本沒人在乎顧九娘的死活,甚至是刻意為之,被留下伺候的全是謝皎月的人,人一死便草草掩埋,連個碑也未立,以至於要找也找不到,母女倆從此生死相隔。

        這一次,她要好好護住娘親,寸步不離的跟著,一有可疑人物靠近立即驅離,也不吃來路不明的東西。

        為了保護好娘親,陸青瑄是煞費苦心,她自備了一馬車孕婦吃的食材,不假他人之手的自己烹調,連水都是山上運下來的山泉水和雪水,防得一絲不漏。

        「你這孩子呀!怎麼不聽話,讓外男瞧見了,對你的名聲不好……」唉!才一段時日沒管她,心都變野了。

        「金……三閒表哥不嫌棄就好,而且我臉都沒露,只透過車簾子往外看,人家不知道我是誰。」她就兩隻手搭在窗沿,掀開一角車簾子瞧瞧往後退的樹木,一點點新綠掛枝頭。

        春天乍暖還寒,天氣還有些寒冷,地面上是剛化開的雪水,路面泥濘全是水,馬車走得很慢,怕打滑。

        「你呀!一議親就不知天高地厚,三閒少爺是好的,你別拖累他。」就她這遲鈍性子,叫人好憂心。

        「不高興,誰跟你才是親的,我哪,我是你女兒,你卻一顆心偏向外人,我心都碎了。」陸青瑄故作捧心,把一車的人都逗笑了。

        「還皮,小嘴兒噘得都能掛三斤五花肉了。」顧九娘纖指一抬,點向女兒眉心,取笑她愛拈酸吃醋。

        她笑著往顧九娘肩頭一靠。「我要吃肉,一盤回鍋肉、一盤紅燒肉、一盤蒜泥白肉,我要把三斤五花肉吃光光。」

        「好,一停車休息我就給你做,你弄了一頭豬都抹上了鹽,吃到京城也吃不完。」這孩子也不曉得在想什麼,竟然把整頭豬都買下,連豬大骨、豬腳、豬排骨、豬下水也包了,因為路程遠怕餿了,有的做成煙燻、有的做成臘肉、有的是鹹豬肉,夠他們吃到膩。

        「吃不完就卯起勁來吃,娘要多吃點,弟弟才會長得快。」看著娘親五、六個月大的肚子,陸青瑄心驚膽跳,一個人的身體裡怎麼裝得下另一個人,越長越大會不會破掉啊?

        重生前的她沒經歷生產之苦,也沒看過別人生娃兒,因此她既好奇又害怕,盯著看卻不敢摸一下。

        「你又知道是弟弟,萬一是妹妹呢?難道你不喜歡她,把她塞回我肚子呀?」一聽女兒喊弟弟,顧九娘笑得嘴都闔不攏,人家說小孩子的嘴最靈驗,能通鬼神。

        在每個當娘的心裡,不管孩子幾歲了都是孩子,即使女兒已定了親,在顧九娘眼中仍是那個蹣跚學走路的小小人兒。

        她的一生無所盼,就盼著女兒長大成人,找戶好人家相夫教子,不求女婿高官厚祿,只願真心疼惜,把她得不到的都給女兒,小夫妻不爭不吵,攜手共度白首。

        這是她曾經的願望,等著、盼著,願君早日歸來,妾身年年綰青絲,倚門相望。

        可是人是來了,卻是薄幸另娶,她只能委身為妾,至死穿不得正紅衣裙,見著正室還得曲膝行禮……

        想到令人難過的曲折遭遇,顧九娘眼底為之一黯,她到底是委屈了自己,只為了放在心底很多年的那個男人。

        「一定是弟弟,我還要靠他撐腰呢!」出嫁的姑娘要有底氣,全憑娘家的兄弟爭氣。

        「撐腰?」她噗哧一笑。

        她弟弟才多大呀!能給她撐腰,真是孩子氣的話。

        「娘別笑,弟弟再小也是你我的依靠,若是我被欺負了,遇人不淑,起碼他能掄根燒火棍,邁開小短腿為我討公道、捧打負心漢,打得他抱頭鼠竄。」陸青瑄作勢空手揮燒火棍,左打右打,打得虎虎生風,還假意拭汗,表示她打得很累。

        「什麼遇人不淑,你就不能說點好的嗎?還有,不許喊娘,是姨娘,進了京城,大戶人家的規矩得守著,不能鬧出笑話。」顧九娘喉頭發澀,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卻不能光明正大的喊她一聲娘,這是割她的心。

        不該為妾的,她把一身尊嚴都捨棄了。

        「是娘,不改。」陸青瑄賭氣的臉一轉,又往窗口一趴。

        「瑄兒,聽話。」她越大越難管教了。

        「不聽。」陸青瑄摀著耳朵,下巴頂著窗沿。

        「你……」

        「咦!那是什麼?」好像是……

        「哎呀!我的祖宗,你怎麼把半個身子都伸出車窗外,快進來……」心口一抽的顧九娘拉住女兒的腰封,想把她拉進馬車。

        「我再看一眼……」確認一下。

        自從重生後,陸青瑄發現她的五感超乎尋常人,似乎特別敏銳,耳朵聽得更遠,嗅覺變得更靈敏,兩眼不只能看得見三里外的景致,連夜裡也能視物,一清二楚,像夜行的貓兒,她能感覺到拂過面頰的氣流打哪個方向來。

        之前三閒表哥被嫡姊、庶妹攔住,惡語羞辱的時候,她的耳朵動了,所以才讓丫頭去看看發生什麼事,兩個院子外的動靜如在耳邊,她閉著眼睛都有種人在當場的感覺。

        這事她誰都沒說,也不會特意表現出來,五感強又不能當飯吃,反而容易招禍,能不用就不用。

        「瑄兒,姨娘要生氣了。」顧九娘沉下臉,讓車內的陳娘子出手將孽女扯進車內。

        「好啦!好啦!我不看了,你消消氣,別傷到我弟弟。」她說著討好的話,鼻子對外嗅了嗅。

        「你弟弟比你乖多了,他在我肚子裡從來不調皮搗蛋。」就女兒讓她操不完的心,明明是教了規矩,可是一天比一天跳脫,令她憂心不曉得哪裡出了差錯。

        心頭不安的顧九娘回想了一下,似乎從女兒落水之後就有了轉變,她昏迷醒來的第一句話不是「我沒死嗎?」,而是「娘,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活過來」的胡說。

        當時她真當女兒燒糊塗,夢囈不斷,嘴裡喊著大小姐、三小姐的名字,像是她們做了對不起她的事,她恨得想把人殺死……

        「那是他知道他要是不乖,他一出生姊姊就會打他小屁股。」她又做了個拍打的手勢。

        「你呀!不能像個姑娘家嗎?我真怕對不住三閒少爺,把女兒養得帶不出去見人。」她語重心長,微嘆口氣。

        陸青瑄縮了縮肩,笑著裝乖。「陳師傅,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氣味腥羶?」

        陳娘子鼻翼一動,吸了一口氣。「沒有異味。」

        咦!怎麼會,很濃的血腥味呀!「秀婉姊姊,你呢?」

        身為醫者的季秀婉取出腰間的香包。「我自配的驅蟲藥包,裡面有二十七種藥材,蛇鼠蟲蟻不會靠近。」

        「不是藥香味,而是……」看見數雙困惑的眼望向著她,話到嘴邊的陸青瑄登時沉默,不發一語。

        她想著,滴落的血滴似乎從某輛馬車的車板滲出,馬車的前方聽起來應是掛了葫蘆的喀喀作響……啊!那是三閒表哥坐的馬車,上午在河邊歇息用乾糧時,他好像消失了一會兒……

        難道他受傷了?

*             *             *

        是夜。

        月到十五分外圓,大大的銀盤掛在天際,把整個星空照得明亮,繁星點點的星河一閃一閃的,彷彿伸手一捉就能捉下滿手星光。

        惦記著白天的事,所有人都睡著了,唯獨翻來覆去的陸青瑄睡不著,兩眼睜得大大的,毫無睡意。

        外面的蟲鳴蛙叫聲吵得人心煩不已,心裡擱著事分外難受,她想著想著,有些生起自己的氣,她索性爬起,站在月光射入的窗邊,推開半邊窗看著窗外的夜景,靜悄悄的驛館燈火全都熄滅,唯有廊道上的燈籠還亮著,高高掛起。

        她站在二樓的女眷居處,往下一看格外分明,在夜裡,她的雙目視物與白日無異,一隻灰白耗子從樹根底下鑽出,喝醉了似的頓了一下,搖頭晃腦,抬頭望望月,下肢立起,舔舔前足。

        不知什麼驚擾了牠,小小身影鑽入黑暗中,嗖嗖嗖的聲響直往東邊的牆角,小身體往下一鑽不見蹤影。

        她又努力地找呀找,在白楊樹上有個鳥巢,是白文鳥,母鳥腳下兩顆蛋,牠用周身的羽毛包裹著,頭往下垂睡著了。

        那邊是蛇嗎?好粗大,約她的手腕般,牠想吃掉白文鳥和牠的孩子吧。

        蛇餓了,也需要進食。

        驀地,一道黑影閃過。

        身子一震的陸青瑄睜大眼楮,看著底下的動靜,她擔心是嫡母派來傷害娘親的歹人,因此看得很仔細,絲毫不分心的盯著。

        可是她忽然覺得不對,背對著她的身影很眼熟,尤其是那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長袍,她看過某人穿過。

        不自覺的,她躡手躡腳的下了樓,再定神一瞧,果然是蔣三閒,他懷裡多了一包用油紙包住的不明物體,她用鼻子嗅了嗅,饅頭、燒雞腿、鹹菜乾和野菜餡的肉包子。

        咦,他沒吃飽嗎?

        不對,他往別處走了,他的屋子在左手邊第三間,為何他往停放車馬的後院去,難道怕人發現他偷吃夜宵?

        一步一步緊跟在後的陸青瑄實在太好奇了,不曉得他究竟要幹什麼,腳步放輕地想等他停下來後再大喝一聲,從背後嚇他。

        哼!鴿夜不睡偷做賊,活該被嚇。

        陸青瑄剛要張嘴一喝,左右瞧瞧無人的蔣三閒忽然身形極快的鑽入車前掛著葫蘆的馬車,若非陸青瑄一直盯著他不放,她都要以為是自己眼花看錯了,被風戲弄了一回。

        正在她猶豫要不要靠近時,馬車內傳來低低的交談聲,她訝然地張大眼,以手摀口。

        「沒人瞧見吧?」

        「三更半夜的,誰會出來遊蕩,你安心養傷,最多三日就會抵達京城……」

        「還要三日?」太慢了。

        「車隊裡有孕婦,快不了。」三日已經很快了,若是謝皎月暗中使絆子,只怕還得多耽擱幾日。

        「扔下她。」話語無情。

        扔下她?

        這人是誰呀!好大的口氣,居然要將她娘親留下,他才該被千刀萬剮吧!喪心病狂的人活著是禍害。

        怒火中燒的陸青瑄貼在柱子後頭,小手握成拳朝馬車一揮,似乎要將裡面那個人捶成肉末。

        「那人是在下的岳母。」蔣三閒直言他做不到,大逆不道是畜生所為,他雖是不才,尚稱是人。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他連自己的親娘都能置之不理,由著那人折磨她,想要一飛衝天就要忍人不能忍。

        啐!去你的不拘小節,什麼大事要犧牲有孕婦人來成就,不是男人的人才以此為藉口,掩飾自己的無能。

        陸青瑄暴怒,差點衝進馬車把人拖出來毒打一頓。

        「你的大事不會多出一名婦人的鮮血,她事隔十幾年才有了這一胎,非常重要。」他不能袖手旁觀,他的小姑娘會哭的,而他會心疼。

        「婦人之仁。」成不了大器。

        「錯了,以仁為本才能得民心,百姓不會在意是誰當皇帝,他們要的是能讓他們吃飽飯、安居樂業的明君。」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是興是亡,受苦的都是沒有選擇的百姓。

        「你在教訓本殿下?」他沉聲。

        眉頭一挑的陸青瑄忽然心口一緊,兩手手心有薄汗滲出,她想她應該回屋休息了,姑娘家不好深夜在外逗留。

        聽出那人的自稱,用意很明顯。

        「不敢,只是說出心中的想法,聽不聽在你。」明君與暴君只一字之差,卻是雲泥之別。

        「蔣右相的孫子,本殿下是小看你了。」名門之後,又有一對驚世駭俗的爹娘,他的心思不容忽略。

       「在下自學而成,和蔣家無關,請勿將其牽連在一塊。」他不想沾光,也不願有人日後借他之名而攀高踩低。

       「背祖忘宗。」連祖先也不要了,往後有什麼出息。

       「非也,自始至終是蔣家不認我,我爹死時沒人出面吊唁,也未將棺木運回祖地安葬,我娘亡故時更無一人詢問,既然不聞不問,斷了往來也無妨。」他不信遠在京城的蔣家會不知夫妻倆的陸續亡故,可是有誰過問一聲。

       「的確是無情。」沒想到蔣右相會這般對待長房嫡孫,最有才能的兒子已經是一杯黃土了,他還容不下骨肉至親。

        原以為皇甫世清最是陰毒,沒想到蔣右相也不遑多讓,左右相都是心狠之人,難怪能爬上高位。

        「傷口還在流血,不上藥嗎?」眉頭一皺的蔣三閒不能忍受鑽進鼻內的血腥,這氣味讓他想到西市口一顆又一顆的頭顱,斷頭後流出的血漫到他腳脖子,濕了一雙好鞋。

       「不就等著你,本殿下背後可沒長手。」真他公公的疼,少了下面時肯定痛不欲生,像他此時一樣。

       「不早說。」忍著不說誰曉得他是不是腦子有洞,特別喜歡血一直從血洞裡冒出。

       「你不會看人臉色?」他血都快流盡了,等著替他收屍嗎?這眼力是怎麼長的。

       「沒學過。」蔣三閒沒想過居於人下。

        一聽,他氣得嘴一歪,一口饅頭、一口雞腿的咬得特別狠,好像是他仇人。「開始學。」

        「學不會。」蔣三閒搖頭。

        「你……」故意來氣他的嗎?

        忽然間,馬車外傳來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兩人相視一眼,噤聲,以眼神交流。

        有人!

        目光一冷的蔣三閒身似鷂鳥往外一縱,伸手捉住正要逃走的人,他黑眸一瞇,有些意外此人幾乎毫無重量,他輕輕一拎就將人拎起,順勢丟進馬車裡。

        「啊!我的鼻子,臭蔣三閒,你是看我哪裡不順眼,想毀我的容……」扁了,她一定變醜了,嗚……

        這聲音……

        「瑄兒?」

        驚出一身冷汗的蔣三閒飛快地以手撥開刺向自家小姑娘的短刃,動作極快地將面朝下的人兒拉起,護在身後。

        「你不讓我殺她?」他看著那道被他劃出的血痕。

        「她是在下的未婚妻。」意思是不能動她。

        「不管是誰都得死。」知曉他下落的人都得死。

        「你還要我帶你入京。」外面的追殺可沒停過,想要活命就得自個兒斟酌點,值不值得。

        他眼一瞇。「威脅本殿下的人通常都活不長。」

        「那你得好好瞧瞧,你死我還不見得會死。」他的敵人沒眼前這位的敵人狠厲,或許還能苟延殘喘。

        「蔣、三、閒——」他一定要將其抽筋剝皮。

        「你的血還在流。」再不包紮真要血盡而亡。

        他一滯,氣結。「你的血流得不比我少。」

        要比慘嗎?

        他倆倒可以比誰先倒下。

        看了看手臂上的傷口,蔣三閒撕下衣擺內襯的一塊布,往傷處繞了幾圈綁緊。「瑄兒,轉過身去。」

        「為什麼?」她不能看看車裡的另一人是誰嗎?

        「難看。」他指的是受傷的地方猙獰可怖。

        「很醜?」陸青瑄誤會了,以為是說那人,眼斜嘴歪長疔瘡嗎?

        「醜得嚇人。」他不想她嚇得晚上作惡夢。

        「喔!」那就算了,不看也罷。

        摸著發疼鼻子的陸青瑄這想偷偷瞄一下,看看是哪個皇子,當她的頭剛要往後轉時,一雙大手罩住她腦門,連人帶頭推她轉過身,再以寬背擋住她的眼角餘光。

        「本殿下很醜?」他臭著臉。

        「沒在下好看。」他語氣中透露點酸味,他的小姑娘只能看他,其他男人的裸胸一概不準看。

        蔣三閒臉色陰沉的上藥,把血止住了再用白布從後背纏向前胸,如此來回數次,在胸口上方打了個結固定。

        因要包紮,兩個大男人靠得很近,近到要踫觸彼此的鼻,從蔣三閒的後背看來,呃……很容易產生誤解。

        「啊!斷袖之癖?」終於偷看到一眼的陸青瑄低呼。

        不會吧!她為什麼這麼倒楣,重生前、重生後都遇到兔兒爺,斷袖何其多,都被她遇上。

        難怪一直到她死之前,首輔大人未有妻室,連妾也沒有,孤身一人不近女色,原來他好這一味。

        嗚……嗚……好傷心,她好不容易才對他有一點好感,以為老天終於憐惜她了,賜她一段好姻緣,原來是晴天裡打雷,不下雨,讓人空歡喜一場。

        「誰是斷袖?」

        「我不是斷袖。」

        兩個男人同時面上一滯,又不約而同地發出聲音,一個怒吼、一個無奈,一同看向滿臉震驚的小女子。

        「你……你……」陸青瑄見鬼似的兩眼圓睜。

        「本殿下怎樣?」敢再說他是斷袖,他掐死她。

        「五皇子……」她沒能忍住,脫口而出。

        倏地,一股冷然之氣籠罩整輛馬車,本來就穿得少的陸青瑄頓時感覺冷氣颼颼,白藕般的皓腕泛起一粒粒疙瘩。

        她不曉得自己說錯什麼,秋水般的眸子睜得又大又圓,不自覺往蔣三閒身側靠,似乎他那邊少了點寒意。

        但是令人不解的,明明是陣陣寒氣迫人,她卻隱約冒著冷汗,一絲一絲從雪嫩的玉肌透出,讓人不寒而憟。

        「瑄兒,你怎麼知道他是誰?」

        「你認識本殿下?」

        一冷一沉的兩道男聲箭般的射出,微微一怔的陸青瑄打了個激靈,一回神,她心虛的不敢看向任何一人。

        本能地,她知曉誰能護住她,小耗子似的一點一點往蔣三閒身後移,兩手微顫的捉緊他衣服。

        「我……我在夢遊,我沒見過你們,我要回屋睡覺,好睏,外面好黑……」要命,她的好奇心為什麼這麼重,她該聽娘親的話,乖一點,不要惹事,安心繡嫁衣備嫁。

        「殺了她——」

        蔣三閒看著臉一白的小姑娘,摟她入懷,又用譴責的目光看向身上有傷的男子。「不要嚇壞她。」

        「本殿下嚇她?你的眼睛瞎了不成。」他的行蹤不能被人知曉,唯有死人才不會走漏風聲。

        「她的事我會處理。」意思是你休想對她出手,我的人我負責,你敢動她一根寒毛我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軒轅蕭冷眸瞇起。「一隻毛沒長齊的小雛鳥也值得你費心,你還真不挑剔。」

        「各花入各眼,各有所愛。」她就是他心上的一塊肉怎樣,龍有逆鱗,碰觸不得。

        「看好她,若是她管不住那張嘴,別怪本殿下無情。」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

       他眼微沉。「說了別再嚇她,聽不懂人話?」感覺懷裡輕顫的身子,手一摟緊的蔣三閒面有慍色。

       「你敢命令本殿下?」他哪來的膽子。

       「只是在講理。」人之所以有別於畜生是會思考。

       「本殿下像會講道理的人嗎?」他冷笑。

       「我離開一下,一會兒再和你說道說道。」說完,他抱起懷中的人兒下馬車,倏地消失在黑夜中。

       「哼!多情郎。」軒轅蕭蔑然冷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2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2 10:18 PM 編輯

【第七章】   舉家返京城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把人送回房中,蔣三閒倏地問道。

        乍然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從頭頂扔下,星眸迷濛的陸青瑄有些迷糊,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看她一副神魂雲游在外的嬌憨樣,蔣三閒好笑又無奈地又問了一遍,低頭在她唇上一啄。

        「啊!你幹什麼,登徒子。」她倏地臉紅,縴柔小手飛快的摀嘴,美目倩兮的瞪人。

        「登徒子是你的未婚夫。」他眼泛柔意,笑著輕撫她桃腮,愛不釋手的來回撫摸。

        「還沒成親前不許動手動腳,我娘說了,男女有別,你得離我遠一點。」她掙扎地要離開他的懷抱,卻被抱得更緊,反而感覺他身體傳來的熱氣,使得自己的身子也跟著發燙。

        「姨娘。」他糾正。

        「你怎麼跟我娘一樣死板,她和我爹訂親在先,她才是元配。」是謝皎月搶在前頭,奪了正室之位。

        「你怎麼曉得你爹娘訂親在先,這件事知情的人並不多。」他也是很久很久以後才查出兩人的關係,一直以來,沒人知曉顧九娘是誰,她在抵京之前就已經不在人世了。

        「我看過婚書。」她脫口而出。

        「有婚書?」蔣三閒訝異。

        「嗯!放在我爹的書房,有一回我回府省……呃!看我爹時,無意間在兩本書的夾縫間看見一張發黃的婚書,上面是我爹娘的名字和他們的生辰八字,以及雙方立具的父母……」猛然乍見時,她愕然不已。

        陸青瑄想說的是回府省親,那時她已嫁做人婦了,因發現丈夫心有所屬的對象竟是男子,她悲憤不已的想找親爹訴苦,陸敬之不在,她便在書房等他,一邊抽泣一邊想著她的丈夫為何好男色,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騙她。

        哭累了,她便站起來在書房內走動,看到書櫃上有本她找了好久卻沒找到的書冊正在觸手可及之處,於是伸手抽書。

        書塞得太緊,她抽了幾回沒抽出,不甘心地用椅子墊腳,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書取出,誰知此時一張折得四方的紙從頭頂飄落,她也沒多想的打開一看,泛黃的紙張竟是婚書。

        其實乍見「顧九娘」三個字的時候,她根本不曉得那是她娘的名字,事隔多年,她對娘親的面容早就淡忘,記名在謝皎月名下她就是嫡女,哪還記得庶女的出身。

        她一直認賊作母,把害死親娘的謝皎月當母親看待。

        後來她爹回來了,她順口一問,兩鬢已斑白的爹親竟然紅了眼眶,悲傷而懷念的說著︰「顧九娘是你娘,爹自幼定了親的青梅竹馬。」

        聞言,她震驚得不能動彈。

        錯了、都錯了,原來她喊的顧姨娘不應該是姨娘,而是爹的元配,只是尚未拜堂便成為別的女人的夫君。

        那一段日子她渾渾噩噩的,不知道用什麼心態來接受這個事實,加上婚姻的不順遂,有了厭世的念頭。

        也許是忽然覺得身邊最親的人都在騙她,沒一個可以信任,因此她對活下去感到懷疑,一個沒有孩子的女人,益發嚴厲的公婆,不足以依賴終身的丈夫,以及需索無度又落井下石的姊妹,她越來越痛苦,感覺生不如死。

        不過在她死後的那幾年,她以鬼魂的形態在人間遊蕩,很多以前她不明白的事一下子了然了,大姊令人作嘔的白蓮花嘴臉,三妹見不得人好、惡毒的心性,還有謝皎月做了婊子還要牌坊的偽善。

        她的娘親是被人害死的,而凶手始終逍遙法外,背地裡嘲笑母女倆都傻,傻得猶不自知被玩弄在鼓掌之間。

        當鬼的她想報復,如同話本上的索命,可是她發現自己辦不到,即使少了身軀的她還是有著良善之心,她沒法置人於死地,為自己和娘親報仇。

        只是她重生前的最後兩年,她恨著的幾個人都得到報應,謝皎月病魔纏身、面容枯槁,一被新納的姨娘折磨得死去活來,那名姨娘竟與顧九娘長得十分神似,對謝皎月的加害不遺餘力。

        一瞬間,她都要以為是她娘重新投胎,再世為人。

        大姊陸青黛被小妾毀容,主母之位也被取代,所生的一對兒女抱養在婆婆屋裡,始終與她不親,另一朵比她更會作的白蓮花成為她孩子的娘,她被關在小屋子裡不見天日。

        陸青瑾倒是好一點,腿斷了,成了殘疾,不過有一對孝順的雙生女,在她不快的破口大罵時還願意照顧她,幫她喂飯、擦身翻身,一人一頭用著竹椅抬她到外面曬太陽。

        只是等兩女都嫁了,她的下場又會是如何……

        陸青瑄沒再看下去,因為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往後拉,再有知覺時已經重生了。

       「我娘不是姨娘,她只是被搶去丈夫的女人。」所以她堅持不喊姨娘,因為她娘才是最受委屈的那個人。

        面色一柔的蔣三閒輕揉她頭頂。「即便如此,你還是得依照世俗的規矩走,在世人的認同下,謝皎月才是你的嫡母,畢竟你爹和你姨娘並未拜過天地,也沒拜祭過祖先。」

        名分取決於明媒正娶,一紙婚書做不得數,最多是陸父背信忘義,有了新人忘舊人,是名負心人。

        聞言的陸青瑄有些難過。「難道我娘的一生就這樣了嗎?為了我爹只能屈居為妾。」

        看她面有惆悵,他失笑地一彈她白玉耳垂。「也不盡然。」

        她驟然抬頭。「什麼意思?」

        他笑道︰「嫁個好相公,日後官居高位,給你姨娘請個誥命,到時便能與你嫡母平起平坐,甚至她品級一高,謝皎月還得起身向她行禮,以前受的罪都能討得回來。」

       「是你嗎?」陸青瑄兩眼發亮。

       「你說呢?」他但笑不語。

       「一定可以的,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大人,天下事不就你一句話。」她太興奮了,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麼。

       「首輔大人嗎?」目光一閃的蔣三閒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是的,首輔大……呃!呵呵……我是說以三閒表哥的才智,要爬上高位並不難。」發覺說錯話的陸青瑄一連忙改口,臉色微微白了些,想笑卻笑得十分艱澀。

        「瑄兒。」他語氣一輕。

        「嗯。」她一應。

        「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冷不防一問,話中卻帶著篤定。

        她一怔,眼神有些迷惑。「什麼什麼時候回來,我哪兒也沒去呀。」

        「我是指……」他頓了頓,盯著巴掌大的小臉目不轉睛。「重生。」

        陸青瑄先是困惑,繼而僵住,而後全身發冷,接著是……「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她不想被活活燒死。

        「我也是。」重生之人。

        「咦?」她驚訝的睜大雙眼。

        「三年多前。」

        「什麼?」怎麼可能比她早。

        她死時他還活著,雖不知他幾時死的,可是在她重生前他還在朝廷中翻雲覆雨,權勢滔天。

        「你大概在落水後回來的吧。」一向畏畏縮縮的人忽然變得膽大,敢直言對人,若無一番遭遇哪說的通。

        她訝然。「你怎麼曉得?」

        蔣三閒眼帶笑意地吻吻她玉額。「我比你聰明。」

        「哼!」反正她就是草包美人嘛。

        「我回來的那一天正好是我娘過世的第二天,那時我便知道有人要放火燒我娘的棺木,因此我提早一天將她下葬。」說到此,他目光一冷,隱約感覺到大火逼近的灼熱。

        那一天,他將值錢的細軟收拾好,用油布一層一層包得死緊,事先將水缸的水裝得半滿。

        大火一起時,他便跳進水缸裡躲好,上面再用石蓋子蓋住,僅留一條透氣的縫隙,他曲著身抱住油布,沒發出半點聲音,靜靜地等著火越燒越旺。

        為了瞞過放火的人,正廳中央仍擺放一具裝了一截樹幹的棺木,來者在棺木上潑油,火折子一丟便走人。

        少年的蔣三閒一見人走了,於是趕緊從水缸里爬出來,從容指揮救火,最後才從後門離開,然後投奔身為刺史夫人的姨母。

        雖然他有足夠的銀兩自立,可以買屋置地,做個小地主重新開始,可他知道他沒死的事一旦被指使放火的幕後之人知曉,他的小命有可能不保。

        他想活著,查清楚爹娘與誰結仇,他們的死是否單純,或是另有內情。

        而剌史府是他最好的躲藏之地,一來有侍衛保護,想害他的人不易得手,二來他可以利用剌史府做為掩護,暗中探查父母的過往,以及可疑的仇家。

        重生前的他一直不明白左相皇甫世清為何刻意刁難他,讓他的升遷之路險阻重重,而福安公主又為什麼一見到他的臉便神色大變,拔出髮上的簪子想要劃花他的臉孔。

        鬥了一世終於將人鬥倒,他還是不解其中緣故,直到重生後他追查一番,這才查出端倪。

        原來皇甫世清曾與他娘親訂親,在成親前生變,他因愛生妒而恨上父親,不時地派人刺傷他洩恨,卻沒想到最後一次真的把人殺死了,這才引發山洪爆發掩埋所有證據。

        而福安公主是因賜婚被拒而心生惱怒,她不見得對父親有多深的情意、非君不嫁,只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而已,身為皇室中人必須討回顏面,她的驕傲不容有一絲冒犯,所以有了燒棺一事。

        「啊!失火不是燭臺倒了的意外?」對外的說法是野貓跑進了靈堂,不小心踢倒了燭臺,燭油滴在棺木上起火燃燒,等發現時已來不及了,火勢蔓延極快,一下子籠罩整個宅子,逃生困難。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是有人暗中使壞。

        聽到那些人連死人都不放過,鼻頭一酸的陸青瑄眼眶熱熱的,他們兩人是同病相憐,只不過她回來的正是時候,還能護住娘親,而他卻遲了一步,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後仍不得安寧。

        不過她心裡有小小慶幸,回得早不如回得巧,像他這般剛好錯過救母時機,平白又難受一回,那才是遭罪。

        還好還好,她娘還活得好好的,同胞弟弟有機會出生。

        蔣三閒嘴角一勾,笑得極冷。「這世上哪來那麼多意外,只不過未被揭露而已。」

        也是他有心隱瞞,不讓爹娘的敵人將目光轉向他,連他一並除掉,一家子於黃泉團聚。

        「三閒表哥,節哀順變。」陸青喧雙手一環,輕輕抱住他,她承認自己不聰明,只能用這種方式安慰他。

        他很享受小丫頭的投懷送抱,微微的體香令人心猿意馬。「我早就不傷心了,我活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忘了最初的悸動,直到死時才後悔自己太早放手。

        「你什麼時候死……啊!呸!呸!呸!我是說你死時幾歲?」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比她還多。

        「五十八。」髮已白,滿身滄桑。

        「哇!你活得好長,是我的兩倍多。」她一臉羨慕。

        「活得長真的好嗎?」他自問。

        當一個人什麼都有了,權勢、財富、高不可攀的地位,手握大權呼風喚雨,他的確有著不可一世的得意。

        可是在夜深人靜時,漫天的孤寂一湧而上,擁有半邊天下的他感到特別淒涼,無妻無子、無人關心,他這一生到底做了什麼,年過半百才驚覺自己是真的一無所有。

        驀地,他想起有張羞怯笑臉的小姑娘,她眼睛乾淨得如澄澈的湖水,閃著寶石光澤,一口貝齒輕露,非常愛笑,不知憂愁,不知背後人家如何笑話,她的心始終保持著孩子般的純真。

        草包美人,他們用這四個字嘲笑她。

        但他知道她不是真傻,而是心大,不與人計較,在嫡母、嫡姊故作良善的嘴臉下,她真的相信這世上沒有壞人,只有不小心做錯事的人,抱持著原諒勝過責備,給人一條活著走的路,也是為世間多建一片淨土。

        已經老邁的蔣三閒後侮了,他想找回曾經的美好,但逝去的回不來,他只能黯然神傷。

        「三閒表哥,你是怎麼死的?」陸青瑄心裡一堆陰謀論,譬如被政敵買凶殺死的,功高震主為帝忌憚,皇上暗下毒手,壞事做盡夠仇家找上門,甚至於擋了底下人的路,他不死別人無法上位……

        但是,她猜來猜去卻猜不著這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讓人搬了軟榻在樹下乘涼,畫了一會兒畫作睏了便往榻上一躺,等我睡醒時已重回在母親的棺木旁,手裡還有剛燒完的紙錢……」

        他錯愕極了,以為在夢中,還刻意在街上走了一圈又回來,把手放在火盆上一烤。

        會痛。

        靜坐了大半天他才相信自己回到十三歲那年,活過一世的他想了很多,最後接受老天的安排。

        而他離成為首輔之路還太遠,這段時日正好用來習武,順便查查爹娘的死因,解開心底的謎團。

        一聽,她妒恨得眼紅了。「這麼好死?」

        「不然你想怎麼死,頭破血流、身中數十刀、手上插箭、斷手斷腳的死法?」氣笑的蔣三閒往她額上輕拍。

        「別打人,我們都一把年紀了……」她想到重生前兩人都不是孩子了,連忙一喊。

        看到年輕嬌嫩的面容,他失笑地覆上去,深深吻住紅艷欲滴的櫻唇,還刻意輕咬了一下。「一把年紀?小瑄兒,你說的是誰,在下今年一十七,正是年少好顏色的小郎君。」

        「你……」真不要臉,有這麼捧自己的嗎?「三閒表哥,你為什麼向嫡母求娶我,你不是被皇上指婚南巢公主,世人皆言你對她情深義重,難以忘懷才未再娶妻?」

        因為再無人匹配,故而首輔大人終身未娶。

        他一僵。「你信這種荒誕無稽的傳聞?」
   
        「無風不起浪。」沒有的事怎會傳得繪聲繪影,連她都感慨南巢公主死得太早,辜負了一段深情。

        「她的死與我有關。」他直言不諱。

        「咦!」為什麼?

        「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整日痴纏不休。」軒轅虹就如一般的皇室公主,驕矜高傲,蠻橫無理,不管對誰都頤使氣指,把人當太監宮女使喚,且需不分日夜隨傳隨到。

        那時的他還是個新科狀元,無權無勢,無任何依靠,在朝中地位尚未站穩,正打算施展手腳有番作為。

        偏偏皇上的賜婚他擺脫不了,南巢公主像道影子一樣跟前跟後,讓他很多想做的事做不了,甚至性子一來就無理取鬧,一下子要他陪她去郊外騎馬,一下子又要摘花賞花,一下子要遊湖吟詩,還和畫舫妓子爭風吃醋,把人推入湖裡淹死。

        此類惡行不勝枚舉。

        當時他和五皇子暗有往來,不曉得五皇子有凌雲之志,因此小小的抱怨了幾句,希望軒轅虹別再纏著他。

        沒幾日便傳來公主跌落宮中御花園旁的蓮花池裡,撈起時已身亡,身上並無傷痕,因此眾人認定她是失足落水,但他知曉是五皇子為他出手。

        「那我呢?你為什麼想娶我?」陸青瑄沒見過南巢公主,所以不會因她的死而有所觸動。

        蔣三閒眼眸一深。「因為我心悅你。」

        「啊!」她臉一紅,浮起小女兒的羞意。

        「我心悅你已久,第一眼就為你傾心,可是我什麼也沒有,不敢開口求娶,想取得功名時再向姨母提起,可是在這之前你已嫁入慶國公府,那樣的門楣是我不能及的,我只能轉身離去,暗自悵然……」

        夜已深了,陸青瑄很想努力聽,奈何眼皮重得抬不起來,幾度就要睡著。

        「好了,時候不早,你先休息吧,再過幾天就入京了。」看著陸青瑄閉眼,他才轉身離去。

        不敢問,不能問、問不得,當時的蔣三閒並未感受有多難過,男兒志在四方,未曾功成名就何談兒女私情。

        陸青瑄嫁人不久後,大皇子和三皇子為皇位之爭已進入白熱化,爭得頭破血流,你死我活,折損了不少黨羽,兩派對立也十分明顯,立長、立嫡的聲浪滿布朝野。

        而他和軒轅蕭也開始籌備登天之梯,他們表面上並無作為,似乎對誰為帝都不在意,站在中立誰也不支持,他們只效忠坐在皇位上的人,誰勝出誰便是九五之尊。

        但事實上他和軒轅蕭的勢力已滲入文武百官之內,還在軍中安插了自己的人馬,按兵不動的等著坐收漁翁之利。

        等事情有了定局之後,看似公婆和善、夫妻和樂的慶國公府爆出天大的醜聞,相貌堂堂的二公子居然對男子情有獨鐘,妻妾數人獨守空房。

        那時候他才又想起嫣然一笑的小姑娘,一度想用自己的勢力迫使兩人和離,他再安排她改名換姓,由楊太傅認為義女,他遣官媒上門迎為妻室。

        只可惜天意弄人,南夷起兵造反,西蠻意圖不軌,蠢蠢欲動,北羌也有正在練兵的跡象。

        戰事全面性的爆發,這仗一打就是數年,他也臨危授命上了戰場,等到凱旋歸來之日,他正好和慶國公府的送葬隊伍錯身而過,不知棺木內躺著的人是他的小姑娘。

        一錯過,便是一世。

        兩人無緣,空餘遺恨。

*             *             *

        「到了到了,南城門。」

        陸府的下人高喊一聲,閉目養神的蔣三閒緩緩睜開眼,想起重生前的一切,他面上有些低落,在對上另一雙桀驁不馴的眼時,他迅速收起臉上的情緒,又是一番雲淡風輕。

        「一會兒進了朱雀大街後,拐個彎的轉角處有條暗巷,我會讓馬車走得慢一點,你自個兒留神點往下跳,會有人接應你。」一入京城他就能甩掉這個大包袱,省得提心吊膽。

        「京城你有本殿下熟?」軒轅蕭不屑的哼道。

        那可說不定,他曾在這裡住了大半輩子,變化不大。「你熟,所以小心不要被逮到,白費功夫。」

        「你屬烏鴉的嗎?」晦氣。

        「忠告。」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呿!你那張嘴沒一句好話。」專來氣他的。

        「一路好走。」不送。

        他一滯,氣悶。「那個你不弄死?」

        「她是在下的未婚妻。」蔣三閒面容淺淺一笑,但眼底一片冰寒,若軒轅蕭還心存殺意,他不介意一腳將人踹下車。

        「中了美人毒。」他輕哼。

        「至少是個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他甘之若飴。

        「沒救了。」令人唾棄。

        「總比某人從沒人可惦記的好,受了傷還得疲於奔命。」他狀似撫袖的抬抬右臂,白布纏繞的手臂無一絲血跡滲出。

        在驛館那一夜,他家小姑娘心疼他,又重新替他上藥包扎,姑娘家手巧,包得很好,他粗手粗腳,軒轅蕭身上的傷還有些滲血。

        換言之,他在炫耀,一臉得瑟,他有別人沒有,還不叫他得意幾日,讓軒轅蕭恨得牙癢癢。

        「好,你很好。」真礙眼。

        「多謝稱贊。」他離完人只差一步,完美至極。

        「這不是稱贊是諷刺,你聽不出來嗎?」他不和朽木交談,顯得他很蠢,軒轅蕭氣到傷口都疼了。

         蔣三閒一嘖。「嫉妒的嘴臉真醜陋。」

        「你……」

        「朱雀大街到了。」該下車了。

        一說完,他悄然打開車門,趁馬車轉彎時車速減緩,他左右看看沒人注意才一躍而下。

        一道黑影接住軒轅蕭,倏地將人帶入暗巷。

        僅在眨眼間,馬車內少了一人,無人知曉之前遭人追殺的軒轅蕭進城了,傷他的人還在百里外尋人。

        「少爺,你救了他好嗎?」少爺勢單力薄,不好和京中權貴對上。

        「廣福,閉上你的嘴,把這幾日所見所聞都爛在肚子裡,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長。」唯有死人最守口如瓶。

       便福是蔣三閒的書僮兼侍從。

        「是的,少爺。」他做了個閉嘴的動作,表示口風緊。

        馬車一直往前走,不停。

        長長的朱雀大街已到了盡頭。

        京城分內城和外城,陸府的車隊已過了外城進入內城,依東、西、南、北四城門分列,由南門進的朱雀大街對京中格局來說並非太好,也不會太差,大多居住著朝廷官員,以三、四品居多,五品也有,但再以下就少見了,除非家底甚厚的人家才住得起。

        而王公勛貴、侯府大家等高門大戶則在東門一帶,青龍守門,近皇宮,地勢偏高且遼闊,非富即貴,一般市井小民想走近都不成,會被官兵驅離,戒備森嚴。

        「為……為什麼在這裡,我們不是要去平遠侯府?」看到門口高掛的「陸府」紫檀木牌匾,像是受了極大刺激的謝皎月失了分寸的驚聲大叫。

        「陸家人不住陸府要住哪裡,難道要一家人棲身他人居所?」大驚小怪,有失體統。

        「可是我踉我爹娘說好了,他們為我們準備了三進的院子,我們一到就能住進去。」她和爹娘以書信來往商量了許多,這才將女婿調進京,任三品京官,住進侯府好就近照顧,他們想得非常美好。

        「你傻了嗎?有五進宅子不住,去住什麼三進小院子,我們這麼多人可住得下。」陸敬之嘲笑妻子機關算盡,她那點心思他還看不透就枉為夫妻了。

        「可……咱們為什麼有這間宅子,為何我毫無所知?這兒是小官員住的,我們應該去侯府……」在丈夫嘲弄的眼神下,她理直氣壯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她的確是為了自己著想,沒問過丈夫的想法,三進院子確實不大,正堂和主屋佔了一進,自是她和丈夫的居處,丫頭、婆子住下人房,兩人的起居也有人服侍。

        一進有三座小院,兩座大的住嫡子,小的那個給庶子,各自的小廝、僕奴算進去也夠住了。

        另一進同樣是三座小院,剛好是三個姨娘的院子,帶著自己的女兒一起住。

        這樣一來,丈夫就不好進姨娘的屋子,尤其是顧九娘,有女兒在,兩人好意思同榻而眠嗎,最後也只能回到主屋。

        而她的女兒則安排在她院子旁的摘月閣,雖在三進院內卻是獨立小閣,院子裡有假山、小橋流水,小橋下是養蓮的池塘,三、五條錦鯉在水裡游來游去,旁邊有道小門直通侯府內院,方便表姊妹往來,連絡感情,她也能通過此門和娘家人見面,兩家成一家。

        「我就是小官員。」她還指望他官居一品嗎?

        「老爺……」謝皎月真的有點心慌了,明明回京對她最有利,可是她卻覺得漸漸失去對府中大權的掌控。

        身為主母居然不知府裡添了進項,五進宅子不是小事,在寸土寸金的京城而言,銀子的多寡不算個事兒,而是買不買得到,除了貶官或外放,否則少有五進宅子出售。

        雖然她已經很多年未曾回京,但她多少知曉朱雀大街附近的房價、地價,要買下這宅子沒七八萬兩銀子是拿不下的,他哪來這麼多銀兩。

        「別惦記侯府那邊,你要想回娘家盡管去,我不會留你,住上一年半載也沒人催你,不過我不是贅婿,你想仗著平遠侯府的勢來壓我,咱們夫妻也做到頭了。」他不再是當年的小進士,由著謝家人拿捏。

        她一聽,心更慌了,好像娘家人成了拖累。「我……我不是怕進京沒個落腳處嘛!才求我娘給我們挪個地方暫時住下,等你戶部的事兒穩了再往外琢磨合適的宅子,我也是為了一家人著想。」

        「但你問過我了沒?」夫妻是一體的,雖然他從未喜歡過她,但該有的體面他還是會給她,可她是怎麼對他的?

        「這……」她面上一訕。

        「如果你問過我,我會告訴你在接到聖旨的第二日已派人先行上京,購得朱雀大街五進宅子一間,裡面都叫人整理好了,只要人到了就能住進去。」可是她一向我行我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沒想過別人要不要。

        謝皎月頓感難堪,被打臉打得啪啪響。

        「好了,把行李都卸下來,各房歸各房的,一進、二進是外院,少爺們自行去挑院子,三進是主院,我的書房設在那裡,四進、五進院歸後院,你們知道該怎麼做。」陸敬之往三個臺階上站,站在朱漆銅環大門口,面向一干老少喊話。

        「知道,老爺。」

        「聽見了,爹。」

        妻妾、兒女、婢僕齊聲一應。

        接下來最忙碌的是搬東西,幾十輛馬車陸陸續續將運載之物搬下來,先放在一進的大院子裡,等一會搬完了再送到各自的院子裡,以免手忙腳亂出了差錯。

        幾個少爺坐不住,一個個跳下馬車往宅子內跑,想先去挑自己喜歡的屋子,他們和謝皎月不同,只想住在自家的宅子,而不是像打秋風的窮親戚,一家人苦哈哈的擠在狹窄的地方,出入還要看人臉色。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別人的地方再好終究不是自己的,住一時做客還能忍受,若是長期待著,是人也會彆扭,感覺低人一等,在主家面前抬不起頭做人。

        不過幾個姨娘、姑娘倒是待在車內,下人們來來去去的搬運難免有碰撞,要是不小心硌到了、傷到了,那才是欲哭無淚,女人家都愛美,誰希望手或腳多個醜疤。

        而且東西尚未歸置,下了車到後院想泡個茶也找不到茶葉,反而更堵心,還不如在車裡吃點糕點,閒談二、三事。

        又過了一會,空馬車拉走了,看到布置得差不多的陸敬之從宅子裡出來,他向女眷的馬車走過去,在經過謝皎月母女那一輛時略微停頓了一下,瞧見丈夫身影的謝皎月心中一喜,正想下車,誰知他大步越過她,停在顧九娘坐的馬車前,小心翼翼的攙扶她落地。

        見狀的謝皎月氣得臉黑了一半,啪地朝扶著她的丫頭賞一巴掌,像是打給顧九娘看,借題發揮。

        不過沒人理會她,除了和她一樣黑著臉的陸青黛。

        「啊!」誰拉她。

        正想跟著娘親進門的陸青瑄忽地一頓,腳下似有什麼絆住,她低頭一看,竟是一條細如髮絲的蠶絲。

        這一遲疑,她竟落在最後頭,連丫頭都進去了她還在門外,有些著惱地往後看。「三閒表哥,你想幹什麼?」她嬌嗔地一瞪眼。

        蔣三閒露齒一笑。「想和你說說話。」

        「有什麼話那麼急,不能等安置好再說,你要害我跌倒了,我跟你沒完。」她氣呼呼地生著氣,小腳跺了兩下。

        「這給你,我在車上刻的,你那兩個丫頭不怎麼牢靠,改天我送一個給你。至少是個機伶的,不會被收買。

        「玉釵?」看著往手心塞的釵子,上面刻著並蒂蓮,蓮瓣栩栩如生,彷彿有滴露珠正要往下滑落。

        「給你的定情物。」他笑若朝陽,隱隱含著柔情萬千,一絲絲、一縷縷,藉著羊脂白玉釵子由她的手心沁入心間。

        粉頰一染霞色,羞中帶喜。「你哪來的玉石?」

        兩人走得極慢,一前一後拉開一臂之距,緩緩走進宅子,一股月季的香氣迎面而來,使人心情都愉快了。

        「上山拾得。」他鑽入數十里長的坑洞,被蛇咬、被蟲叮,被吸血蝙蝠追得無路可逃,跳入丈深的地底冰湖。

        「上山?」拾柴嗎?

        「習武。」

        「嗄!」習武?

        「重生後我覺得欠缺武技防身,不論是為你或是為我自己,我必須立於不敗之地。」他沒有忘了重生前幾次危在旦夕的刺殺,幾乎喪命。「所以我拜了四喜老人為師。」

       「什麼,四喜老人?」外傳已有百歲高齡的隱世高人……

        蔣三閒呵呵一笑。「一個要人哄著的老頑童。」

        「我也想學武……」飛來飛去多神氣。

        「乖,我保護你就好。」他順手又往她頭上一揉。

        陸青瑄不豫的嗔目一瞪。

        「二小姐,你嚇死奴婢了,奴婢一轉身沒瞧見你,還以為把你給弄丟了。」氣喘吁吁的若兒一臉急色跑出來,都快哭了。

        「沒事,瞧你急的,我看那花兒開得好,想移兩株到咱們院子……」她眨了眨眼,笑得好不開心。

        陸青瑄邊說邊和若兒進門,丟下蔣三閒在後面不予理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2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3 01:53 PM 編輯

【第八章】  蔣右相認親

        「什麼,你要報考春闈?」

        二月二龍抬頭從州府出城,走了半個月才到京城,安置又花了兩、三天功夫,等正式開府宴客,日子也進入三月,趕考的學子們陸陸續續到來,大街小巷滿是一身儒服的學子,一邊捧書一邊與學子交流。

        身為戶部侍郎的陸敬之也不清閒,他要審核科考的開支,與禮部官員共同負責此次的科舉,他就是負責給銀子的人,左相出題、右相監考。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寄居府中、才考上舉人沒幾個月的未來女婿居然要接著考春闈,一副信心十足的樣子,看得他既懷疑又有幾分欣慰。

        十七歲的兒郎,這合適嗎?

        他認為要再過三年,沉澱一下,多看點書,找個名師指點指點,太過年少容易心浮氣躁,也定不下性子。

        只是陸敬之並不曉得蔣三閒已是活過一世的人,本身便是受人敬仰的名師,他連著三次都是出考題的人,每一次都難倒不少考生,精心挑選出最適合為官的士子。

        重生前,他的確是三年後才考上的狀元,那時監考的是左相皇甫世清,他一眼就認出與父親有七分相似的蔣三閒,故意將他的號房安排在臭號,他一出考場就暈了,被府裡小廝抬回來,昏睡了三天才醒來。

        因為有人故意為之,後來又有某些人戲稱他是「臭號狀元」。

        這個名號跟了他幾年,直到新帝上位。

        「是的,姨父,我想試試水溫。」他的意思是考考看,上不上無所謂,就是試個手,感受考場的氛圍。

        「你有十足的把握嗎?」要是考個同進士就得不償失了。同進士如同如夫人,是上不了檯面的。

        「要嘛不上,要嘛一甲,絕不會令姨父丟臉。」取決於他自己,以他的文筆怕是十年內無人能出其右。

        蔣三閒是天成十七年的狀元,在他之後的每一屆三甲的進士他都認得,還有一大半是經由他的手提拔,叫他一聲老師,後來門生太多擔心皇上猜忌,他才退出科舉選賢。

        「嗯!有志氣,明兒一上朝姨父就將你的名字填上去,你要好好考,別讓姨父失望。」女婿有出息,瑄姊兒才好跟著沾光,日後小倆口夫唱婦隨,他也安心多了。

        「是,多謝姨父。」有他作保,必能順利應試。

        「等一下,你這不是徇私舞弊嗎?怎麼可以讓自家外甥走後門,壞了你為官的名聲。」謝皎月想都沒想的出聲阻止,一個和她不同心的外甥,她是不可能給他一步登天的機會,把狼養大了咬自己。

        「呿!什麼徇私舞弊,婦道人家就是頭髮長見識短,今年的春闈原本定在三月十八,但是去年冬天大雪,冰封了不少官道,不少學子怕趕不及,因此皇上仁厚將考試往後挪,改在四月初九,離報考的截止日還有兩天。」這會兒報名處人山人海,都是來自較偏遠的地方,擠成一團。

        「姨母不必太過憂心,外甥不會令姨父為難,只是我這身子太沒用了,想要擠進去報名又被擠出來,連著三日無功而返才求助姨父,這次的考生多得嚇人呀!」

        因為風雪擋路的緣故,一開始報名的人數並不多,三三兩兩,大多是京城附近的學生,人少到登記的衙役和官員閒得打哈欠,還以為這一次的及第進士不及百名。

        可隨著截止日期的迫近,遠處的學子終於趕來,就剩幾日了,一個個急得不行,唯恐錯過這回又要等三年。

        重生前的蔣三閒便是看到人多才放棄十七歲那年的春闈,改攻三年後,並一舉拿下榜首之名。

        「你才幾歲不用急著考功名,要是考不上豈非心灰意冷,我看你去育文書院待幾年,把學問學好了再來考。」故作關心的謝皎月一臉慈愛,好似十分在意外甥的課業。

        育文書院是一間三流書院,遠在江南,專門收一些不學無術,徑凶好勇的紈褲子弟,只要交足了銀子,誰都能進去就讀。

        而若要從江南趕至京城少說要一個月,中途若有個天災人禍,那就不用考了,再讀三年。

        這也是謝皎月的用意,太過惡毒了,因一己之私要毀掉年輕有為的少年,叫他一輩子也出不了頭。

        「荒唐,育文書院是個能讓學子讀書的地方嗎?你那麼推崇為什麼不送老大、老二去,看看能讀出什麼名堂。」看到妻子的可笑舉動,陸敬之忍不住大怒。

        「我也是為了他好……」什麼父親嘛!居然要毀了自己的嫡子,那種破地方會把孩子教壞的。

        一遇到兒子的事,謝皎月也會像母獅子一樣護子,可是別人的兒子與她何干,她巴不得一腳踢出去,省得礙眼。

        「別再說了,免得讓人看見你的虛偽。」她越來越面目可憎了,以為有了平遠侯府當靠山就能為所欲為。

        之前蔣三閒是謝皎月的外甥,舉凡與謝皎月扯上關係的人、事、物,陸敬之一律不予理,由她自個兒去安排。

        不過一和二女兒定了親,他的心態是天與地的轉變,在顧九娘沒懷第二胎前,瑄姊兒是他和心愛女子唯一的孩子,他自是疼入心肝,給她的一切不亞於嫡女,就怕受了委屈。

        愛屋及烏,他不自覺地看重女婿,盼著他成材、有出息,考上進士讓妻小過好日子。

        「老爺……」他竟然不給她面子,在小輩面前數落她的不是,多年夫妻情面都不顧了嗎?

        「好了,後院的事你負責,前院的我會張羅,填個名字進去是芝麻大的事,就你沒見識,嚷嚷著喳喳呼呼。」他揮揮手讓她回院子,別插手男人的事。

        「那顧姨娘快生了,是不是該準備穩婆、奶娘……」謝皎月的眼底一閃冷意,生孩子是生死大關,若撐不過是她自己命不好,幾歲的人了還想要孩子,痴人說夢話。

        「這……」一提到顧九娘,陸敬之的眉頭微微一蹙,他也擔心她生產不順,會傷及身子。

        「姨父,我倒是知道一處的穩婆有『聖手』之稱,聽說由她接手的產婦皆母子均安,少有出錯。」他記得是風五娘,她一直是默默無聞,直到替唐太尉的侄媳接生站著出生的女嬰才一舉聞名。

        「婦人之事你一個男子管什麼,有辱斯文……」謝皎月恨透了蔣三閒的多管閒事,穩婆、奶娘她都備妥人了,大人與孩子只留一個,她要母不見子、子不見母。

        「繼續說。」陸敬之將妻子當成花瓶忽視。

        「是,我聽說在杏花胡同進去第三間,她的丈夫是太醫院的太醫,專看小兒疾病,兩夫妻常在富貴人家走動,因此也為人媒介奶娘。」陳太醫生性純厚,小皇帝的哮癥就是被他看好的。

        軒轅蕭上位不到十五年便病故,年僅十歲的嫡子上位,由他輔佐到十八歲才親政。

        「太好了,我馬上派人去請,時候一到就由聖手穩婆來接生……」然後再把太醫請到府中坐鎮,那就更萬無一失。

        「老爺,不過是道聽塗說……」他怎麼就信了。

        「姨父,我還有一事要求。」蔣三閒截斷謝皎月的話,趁陸侍郎正高興時提出所求。

        「說。」

        他躬身一揖,行翁婿禮。「姨父,此次若能高中我想先定下婚期,待二小姐及笄再迎娶過門。」

        「你想娶瑄姊兒?」他思忖著。

        「是的。」此時的南巢公主才十一歲,他得快刀斬亂麻,省得又被她纏上。

        「可是瑄姊兒還小……」他實在捨不得,想多留她幾年,最少也要十七才出閣。「姨父,我打算在翰林院磨練一年,等明年開春申請外放,最遲五月底、六月初便會離京,那時二小姐已經及笄,我們一成親便能一同赴任。」京城三年內必亂。

        同樣的事有過一回就夠了,蔣三閒不願重復重生前經歷過的京城大亂,為了暗中支持軒轅蕭上位,他背後被砍了一刀,深及見骨,每次天氣一轉涼就酸疼不已,他還為救軒轅蕭而中毒,吐了一盆子黑血,以及差點中了大皇子設下的桃花計,把太后的侄女給睡了,壞了軒轅蕭計謀。

        那時的他無牽無掛,自然可以毫無顧忌的豁出性命幫軒轅蕭奪取江山,他也有他的仇要報,他們是各取所需。

        如今他有了牽掛,想保護所愛之人,重生前的所作所為已不適合重生後的他,他想報仇也有別的路可走,不一定要借用軒轅蕭的勢,畢竟重來一回,還有誰比他更了解仇人的動靜,想要將其扳倒易如反掌。

        「你要外放?」陸敬之不無意外。

        「是的,我想像姨父一樣做個好官,讓黎民百姓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不典妻賣兒,顛沛流離。」曾經他被叫奸臣蔣三閒,而今他要做個人人稱頌的青天大老爺。

        好聽話人人愛聽,說得令人入心的也就他一人了,短短幾句話就讓陸敬之對他為之改觀,頻頻點頭。

        「好、好、好,你好好的考,一旦進入一、二甲,我力保你進翰林院,並請欽天監看個好日子,明年三、四月成親。」這孩子像他,是個有主見又用心的,值得栽培。

       「老爺,我們的兒子在國子監,你也安排安排。」官也不用太大,挑個六品或七品的長史也好。

        謝皎月的心很大,看不上八品的主事和九品的校書郎,一下子就要奔向高位,先把缺給佔了。

        也不想想她丈夫剛入官場時是小小七品縣令,勤政愛民、刻苦耐勞,拚了十餘年才做上四品刺史,她兒子何德何能也敢有此妄想,能當個錄事就是燒高香了。

        「安排什麼,一入國子監不到三年是不會放出來,而且要成績優越才能被朝廷指派為官,否則也要和一般學子科舉選賢,考中了前三甲方可有入朝為官的機會。」他也希望兒子們給他爭光,但在學識上還是差了一點,在國子監多待兩年對他們有利無害。

        「什麼,三年?」謝皎月一聽兩眼翻白,差點昏厥。

        她早就知道會調回京一事,所以不急著為兒子定下婚事,她想等回京後再在各家各戶的大家千金裡挑人,要挑有才有貌而且有大筆嫁妝的,幫助她兒子在仕途上大放異采。

        可如今要念完三年書,那虛懸的好官位早被人佔光了,她兒子還能得到什麼?

        不行、不行,她得回娘家找爹娘說說,看能不能先佔著兩個位置,讓兒子們得個虛職。

*             *             *

        「什麼,三年,真的假的?」陸青瑄一聽到蔣三閒形容謝皎月的模樣,她拍著大腿捧腹大笑。

        「當然是真的,姨母讓姨父給吏部官員塞銀子,私底下先扣住幾個油水多的官位,再想辦法讓你的兄長們提早結業,她要的也不高,就太常丞或內給事,兩個官位一般……」

        謝皎月說得口沫橫飛,越說越覺得兒子是人中之龍,就算給個御史中丞、中書舍人也不差,而陸大人越聽越臉黑,幾乎要一巴掌將人打出門外。

        「她……她瘋了吧。」得了瘋癥。

        蔣三閒笑著點頭。「你爹讓人把她拖回自個兒院子,禁足三個月,也不許再見娘家人。」

        「不會吧,就因為你要考春闈,她就能衍生這麼多枝枝節節。」嫡母是被親外甥逼得快沒活路了,她什麼都要比,越比就越比不上,因此就產生偏執。

        非比不可,她不相信她謝皎月的兒子會比謝離月的兒子差,以前她輸人一大截,如今要通通贏回來。

        畢竟她有兩個兒子,謝離月只有一個兒子,兩個對一個還贏不了嗎?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可惜人和人是不能比的,天時地利人和,天縱奇才的蔣三閒可說是多智近乎妖的人物,能一口氣幹掉左右相,廢掉左丞相、右丞相的官制而成為隻手遮天的首輔大人,其才智和能力又豈能與庸才相提並論。

        陸家兩哥兒不是不好,而是多了爭強好勝卻又太寵溺孩子的親娘,既要兒子上進又怕他們吃苦,還不時在兩人耳邊說著只要有平遠侯府在,他們的將來不用發愁,使得兩兄弟自信過於膨脹,認為不用太專注於課業也能成就一番功業。

        為人父的陸敬之平日太過繁忙,為著政績奔波於百姓間,於是兒女們的教養全交給年少時亦有才名的妻子,殊不知長於婦人手的兒子們會被帶偏,以致有了不勞而獲的想法。

        「嗯哼!她從來就沒打算讓我走上科舉之路,她和我母親雖是堂姊妹,但打小嫉妒她,認為自己才是長房嫡女,又是長姊,我娘身為妹妹,又是二房所出,理應讓著她,不該跟她搶鋒頭。」謝皎月從年輕到嫁人都不改其性,被寵出蠻橫自利的性子,只不過會裝,讓人看不清本性。

         他娘生前對謝皎月的評價是裡外不一,不論外在做了什麼都和內在的她相反,外表越是賢良淑惠內心越是惡毒狠辣,狠性難除。

        「嗯嗯!我也是深受其害,她讓我失去娘親,假意寬慰,還一徑說慶國公府有多好,是她為我百般奔走才求得的好姻緣,和嫡姊一搭一唱說得天花亂墜,說得我都不好意思辜負她們。」所以她就嫁了,還歡天喜地,心底十分感激將她推入坑裡的母女倆。

        一提到慶國公府,蔣三閑眼底的笑意一點一點的變冷。「我會讓她們自食惡果,過一過讓人羨慕的榮華富貴。」

        也該是時候了,他和瑄兒既已定下婚約,理應長姊先出閣,他會給她們一個莫大的驚喜。

        「你想怎麼做?」她也想參與,以報前世之仇。心善的陸青瑄並無害人心,她只想一報還一報,曾經受的苦是個性使然,若非她過於軟弱還不致被一欺再欺。

        其實她最大的仇恨是母亡,一屍兩命,這才是她痛恨謝皎月母女的主因,重生後只想討回公道。

        如今娘親尚在,頂著七、八個月大的肚子即將臨盆,迎接新生命的喜悅早就沖淡了仇恨,她只希望兩人別再算計她,讓她有平淡順遂的一生。

        畢竟重來一回,發生的事一切歸零,這一次她們還沒機會害她,她就大度的原諒她們吧。

        說到底,陸青瑄還是太良善了,不記恨,本性敦厚。

        蔣三閒再度恢復笑臉,在她鼻上一點。「看戲就好,外面的事有你的男人擔著便是。」他不想讓她看到太多的醜陋,雷霆手段向來是他的專長,無須勞動她的纖纖玉手,不見血的報復才最折磨人。

        「什麼男人,不害臊。」想到要嫁人,她還是有點害怕,總覺得自己是個得不到幸福的人。

        感覺到她的遲疑和身子的微顫,輕嘆一聲的蔣三閒將人擁入懷中。「我會對你好的。」

        「真的?」她聽過太多虛言,心裡吊著桶,七上八下。

        「不對你好對誰好,我只有你。」在這世間,他真的什麼也沒有,唯有她。

        在陸府,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他,只當他是無處可去的窮小子,排擠、嫌棄、嘲笑,私底下剋扣他月銀讓他吃冷飯,只有她像個不知柴米貴的小傻子,將身上的碎銀和值錢的首飾、珠釵都給他,讓他湊銀子買書和其他開銷。

        她不知她對他的幫忙有多大,在眾人皆棄我的情況下,這一點點的恩惠無限地放大,才有日後的首輔大人。

        她說他是她的金大腿,得抱緊了,殊不知她才是他的小福星,他在內心認定,因為她才有他的功成名就。

        聞言,她暗喜在心,將頭靠在他肩上。「明天你要入場了,我去送你。」

        月亮不見了,星星一閃一閃的,相依偎的身影坐在屋頂上,仰頭看著天上的銀河,帶寒露重,彼此傾心的兩人心是火熱的,驅走夜裡的寒意。

        「不用,你在門口等我出來,我第一眼要看到你粲笑如花的嬌顏。」那是他的依托,他夢裡想了許久的情景。

        本朝春闈只考三天,原定九曰、十二日、十五日,不過此次春闈已往後推遲了數日,因此三日連在一起考。

        「嗯!我等你。」一輩子都等。陸青瑄在心中暗許,除了娘親外,他是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看她溫順的模樣,心頭一暖的蔣三閒將她摟得更緊。「不許離開我,你是我的。」

         「好,都跟著你。」天涯海角也跟。

        聽著嬌軟嗓音,為之動情的蔣三閒頭一低,覆上殷紅小口,既滿足又不滿足地想將她拆解入腹。

        還有一年呀!真是煎熬。

*             *             *

        四日後。

        連考了三天的春闈終於在第四天放人了,厚厚的大門從兩旁拉開,一聲鑼響,陸陸續續有人魚貫而出。

        有的腳步虛浮,有的面色發青,還有人一出考場立即倒地不起,有人口吐白沫、兩眼翻白……形形色色的狼狽,沒一個還像是人,簡直是打了一場仗似的。

        踮著腳尖在門口往內眺望的陸青瑄心急如焚,她臉上蒙著面紗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眸子,姣好的身段也是一道風景,引人頻頻顧盼,心想是誰家的美娘子。

        若是平常,肯定有不少自詡才高八斗的風流才子前來一探佳人,吟詩作對打動美人心,可是關了三天大家都身心俱疲了,也提不起勁,只想好好大睡一番再大吃一回,先解去一身的睏乏,實在太累了,累得睜不開雙眼。

        「來了來了,是表少爺……」

        六感靈敏的陸青瑄早就看見渾身清爽的蔣三閒,但她不敢確定那真的是他,連著三天考試,所有人都一副快死的死魚樣,唯有他清清爽爽,面帶笑容,無一絲憔悴,直到丫頭若兒一喊,她才提裙往前小跑。

        另一名丫頭叫茶花,新來的,頂替了原來心有二主的錦兒,走得慢的茶花看來沉穩,不疾不徐。

        「慢點,不急。」看她額頭都出汗了,快步疾行的蔣三閒笑著迎向他家小姑娘。

        「慢不了,我急!你考得好不好,有沒有吃飽,裡面的監考官是不是為難你了,你擔心我會擔心才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哪兒有不舒服一定告訴我……」她順勢抬起他手腕診脈。

        看了大半年的醫書,又有季秀婉在一旁指導,講解她所不懂的地方,雖然火候還有點欠缺,不過陸青瑄已經能為人把脈,但要開藥還得等一等,最多治治風寒,頭疼腦熱,要治真正的病癥還要再努力。

        「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瑄兒太緊張了。

        「哪裡好了,你看多少人被抬出去,還能動的則像行屍走肉,有沒有喘氣都不曉得……」她話到一半忽地被大手覆嘴,有些不解。

        「你得罪人了。」他為之失笑,卻也喜歡她喋喋不休的關心,宛若他們真是小夫妻,小別勝新婚,說著家長裡短的小妻子一心盼著他高中,又憂心他會熬壞身子。

        「得罪人?」什麼意思。

        蔣三閒笑著指指她身後,讓她自個兒瞧。

        一回頭,她嚇了一大跳,連忙往未婚夫懷裡鑽。「他、他們是怎麼回事,一個個雙目赤紅,像要吃我。」

        「行屍走肉。」他冷冷瞪向一臉怒色的學子們,一身氣勢將其逼退。

        學子們紛紛心生畏懼而散去,文人氣節是個笑話,沒有比性命更重要的,千辛萬苦赴京考試是為了求取功名,而非客死異鄉。

        識時務者為俊傑。

        「啊!」她面上一羞,臊紅。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只是心直口快。」悶笑的蔣三閒不好太打擊她,挑著好聽話哄人。

        陸青瑄沮喪的拉著他袖子。「我是不是很笨,老是說錯話,他們說我是草包美人一點也沒說錯。」

        他們指的是嫡姊、庶妹,以及看人下菜碟的下人們。

        「在我心中你是最好的,無人能及,何況草包有什麼不好,表示你沒心機,不會使壞,別人嫉妒你,而且是美人喔!你還有什麼好挑剔,總比長得醜好吧。」雖說美醜不重要,心美就好,但有幾人不重視容貌。

        她被安慰到了,展顏一笑。「嗯!我是美人,公認的,大姊、三妹比不上我,讓她們哭去。」

        「乖,我請你上酒樓吃一頓,把剛才的驚嚇通通拋在腦後。」他們還沒一起用過膳,他想寵她。

        「你有銀子嗎?我最近攢了不少……」陸青瑄瞇眸一笑,表示她是小富婆,自從她硬起來不再讓陸青黛、陸青謹拿走她屋中之物,她忽然發現她變有錢了,銀子滿匣。

        蔣三閒寵溺的以長指點住她的唇,拍拍自己的腰袋。「腰纏萬貫,你盡管大吃大喝。」

        「真的可以嗎?」她一直不知他的生財之道,擔心他打腫臉充胖子,一次花光身上所有財物。

        他低頭在她耳邊低喃幾句,她頓時驚訝的睜大眼,難以置信,久久說不出話來。

        果然是當大官的,奸狡無比,這種殺頭的事也敢做。

        金礦、銀礦、玉石礦。

        重生前的蔣三閒活到快六十歲,在首輔之位三十年,經三朝皇帝,皇天后土之下的江山有哪裡是他所不熟知,說不定連皇上都得請益於他,說句放肆的話,這天下是他護下來的,即使在他死的那一刻仍是國泰民安,歌舞升平。

        所以拿點利子錢也不算什麼,九牛一毛,傷不到國本,今日他不開採,往後數年也會被發現,淪為大皇子和三皇子兩虎相爭的資本,百姓更加水深火熱。

        「吃不吃?」人生得意須盡歡。

        「吃,我要吃……」她把腦子裡想吃的東西一股腦地念出來,吃「大戶」的痛快不必手軟。

        「等一下。」

        蔣三閒正要帶他家小姑娘上京城最大的酒樓一品香大吃一通,兩人剛往前走了兩步,身後傳來老人略微沙啞的聲音。

        回頭一看,陸青瑄的神情充滿迷惑,她不認識此人,可她身邊的蔣三閒卻露出諷色,眸色森寒。

        「老先生,我們可沒撿到你的錢袋。」

        看著說話的蒙面女子,蔣右相面上微露不喜,但精鑠的眼睛卻瞄向另一人。「你可是姓蔣?」

        「姓蔣。」他爹的姓氏挺好的,沒想過改姓。「你父親叫蔣鎮安,母親謝離月?」老者又問。

        「是。」

        老者捻鬍微笑。「我是你祖父。」

        「沒印象。」蔣三閒表示沒見過。

        他微惱,又添了一句。「當朝右丞相。」

        總該認親了,不是誰都得攀得起這門高親。

        「然後呢?」他面無表情。

        蔣右相眉頭輕擰。「當然是跟祖父回府,我剛在監考時瞧你容貌與我相似,當時不好相認,如今出了闈場也沒那層顧忌,你父親為我長子,你是長房嫡孫,理應隨我歸家。」

        蔣三閒未應承,卻微微勾唇。「你看了我的卷子?」

        「是看了。」一個好苗子。

        「寫得如何?」

        「不錯。」連他都挑不出毛病,千古難得的好策論。
        
        「我爹死時你在哪裡?」祖父?還不如出面安排葬禮的縣丞。

        「……」他身子一僵。

        「我爹被除籍了。」蔣字相同卻是兩家人。

        「胡扯,我幾時將你爹除籍了,他還在祖譜上!」他老父親用官位保下的長孫,他再有不快也不敢私下妄為。

        蔣老太爺在聽聞長孫不在了的消息,當下吐了一口血,不到三日便倅然而逝,臨終前的遺言是要兒子將其遺孀接回,接了父親相位的蔣右相將此事交由次子蔣鎮守去辦,但他並未將人帶回來,只言謝離月要為其夫守墳,不肯離開。

        但事實上是如此嗎?

        「老先生,你最好回去問問府上的人,我娘曾寫信要求將我父親的遺體送入祖墳,可收到的回信只有短短兩行字,此子已被除籍,再非蔣家人。」因為這兩句話,他娘日子過得再委屈也不肯向蔣家人求助。

        「什麼,有這種事?」蔣右相臉色大變,露驚不已。

        「內宅不寧,禍延子孫,人生在世不只當官一事,先學會做人吧。」蔣三閒一說完便轉身離去,看也不看神色忽陰忽晴,滿臉惱色的老者,蔣家的事與他無關。

        黃口小兒戎是無禮,竟敢教年過半百的他如何做人?

        吹鬍子瞪眼的蔣右相十分不滿,想用祖父的身分將人喊回來臭罵一頓,但是一想到「已被除籍」四個字,他整個人像是被淋了一壺熱茶,渾身熱得冒煙。

        是誰敢傳出這樣的假話,他的兒子再乖張不羈也是蔣家子孫,沒他同意誰敢胡言亂語!

        「三閒表哥,你難不難過?」他祖父看起來不是很看重這個孫子,而是看重他科舉的成績。

        「以後改口叫三閒哥哥。」他不想和謝府扯上關係。

        「為什麼?」不解。

        「因為我喜歡。」顯得親近。

        「三閒哥哥。」陸青瑄從善如流。

        表哥和哥哥並無不同。

        「嗯。」他只有他的小姑娘了。

        「你還沒告訴我難不難過?」要是她肯定很傷心,父族是京中望族,而他卻回不去。

        「不難過。」不曾相識的人何來情緒。

        「你騙人。」他還是在意的,只是他不想在意不值得的人。

        「沒騙人,總有一天他們得求著我回去。」黑壓壓的一片跪在他面前,求他認祖歸宗。

        「求你?」

        「你知道我將來是什麼人。」他笑看她。

         陸青瑄恍然大悟。「廢除丞相制的首輔大人。」

        他一笑,卻笑得冷意駭人。「你都曉得要抱緊金大腿,他們怎麼會不痛哭流涕地將我當活祖宗供著。」

        「能不能別再提金大腿,我臉皮薄。」陸青瑄小臉皺成一團,覺得難為情。

        她當初只想找個靠山,大樹底下好乘涼,沒想到整座山都是她的,怪不好意思。

         「好,不提。」他看著她,一臉寵溺的笑。

         「不許看我的臉。」她都臉紅了。

         「看不到,蒙著面紗。」而他卻曉得面紗下那張臉多嬌嫩,宛若水做的一般,嫩得泛起薄紅。

         「可我覺得你有透視眼。」重生之後她的五感特別靈敏,他沒有一點改變嗎?

         蔣三閒低笑著往她腦門輕拍。「盡說胡話。」

         兩人來到一品香酒樓,身後跟著各自的丫頭和小廝,一輛空馬車也尾隨其後,等著載小姐、小爺們。

         一入門,酒香、飯菜香,往來非富即貴,光是伺候的人就多得叫人眼花撩亂,有男有女,十分熱鬧。

         在小二的引路下,他們上了二樓的雅間。

        驀地,一位衣著華美,身著掐花盤金彩繡鳳衣裙的小姑娘從隔壁的雅間衝出,一臉氣呼呼的往陸青這撞了上去,一聲道歉也沒有的帶著一群容貌秀美的侍女走下樓,嘩啦啦的,所經之處湯灑碗破,插著柳枝的半人高花瓶也碎成一片。

        「她……她是誰呀!好大的脾氣,居然沒人攔下她?」好歹賠償損壞的東西吧,看來價值不菲耶。

         「南巢公主。」三歲看到大。

         「喔,是個公主,難怪……咦!她、她是南巢公主?」還是一個小、小豆丁?

         「如假包換。」他可是深受其害,被她糾纏好幾年。

        陸青瑄小聲地說著,怕被人聽見。「可她是麻子臉。」

        他肯定的點頭。「是麻子,不過不曉得是哪個多事的弄了什麼『白玉珍珠霜』,她連抹了三個月就好了,麻子臉成了白玉無瑕的銀盤臉。」

        人變美了,個性更差了。

        「『白玉珍珠霜』?」陸青瑄這表情變得很古怪。

        「你也用過?」當時很受人吹捧,幾乎人手一盒。

        「不是,而是……」她欲言又止。

        「而是什麼?」女子都愛胭脂水粉,不足為奇。

        「大姊說她生了孩子後臉上有斑很難看,我剛好有一匣子御賜的南海珍珠,因此將所有的珍珠磨成粉再加上二十七種美膚嫩肌的藥粉混和而成,『白玉珍珠霜』是我做的。」

        當時她沒要賣,全送給大姊了。

        看著她一副犯了錯似的可憐小臉,愕然不已的蔣三閒真的有哭笑不得的感覺。「不打緊,你不是想賺些脂粉錢嗎?咱們就賣『白玉珍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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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1-5-3 01:56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3 02:39 PM 編輯

【第九章】    小姑娘有弟弟啦

        「小心——」

        吃飽喝足的陸青瑄,眼看蔣三閒剛走出一品香酒樓就迎面而來一把三尺青鋒劍,直逼他的臉面。

        見狀的蔣三閒將身側的人兒推向丫頭茶花,囑咐她保護好小姐,帶到安全角落躲好,隨後他往腰上一抽,寬邊腰封內暗藏精鋼打製的軟劍,矯若游龍迎向鋒利長劍。

        能看出持劍刺殺的灰衣人十分驚訝,怔忡了一下才連忙回擊,沒人料想得到看似文弱的書生居然會武,而且武功不弱,幾招簡單的招式便讓灰衣人節節敗退。

        自知不敵的灰衣人吹了個響哨,馬上十來個蒙面黑衣人從天而降,毫不遲疑的圍攻。

        「不要臉,以多欺少。」又氣又急的陸青瑄看不過眼,正巧手邊有塊方磚,她想都沒想地拿起磚頭,對著最靠近她的黑衣人腦門用力砸下去。

        吃痛的黑衣人一頭血的轉身,想看是誰偷襲他,好一劍解決了,誰知腹部又是一痛,一把匕首重重插入。

        匕首拔出,血噴,黑衣人往後一倒,死了。

        「茶花,你好厲害。」三閒哥哥送她的人果然是好的。

        表情極淡的茶花推開一把抱住她手臂的人兒。「小姐,你少惹點麻煩,一會兒把黑衣人引來了,我沒法一下子應付太多人。」三、五個還行,多了便捉襟見肘。

        「對對對,茶花說的對,二小姐快來躲著,別讓人捉你去當人質。」躲在柱子後的若兒高聲一喊。

        不知若兒是天真無知還是蠢笨至極,原本落了下風的黑衣人死傷慘重,正準備帶著傷兵殘將離開,誰知她這麼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手拿磚頭的陸青瑄。

        「誰敢——」

        蔣三閒咆哮一聲,朝陸青瑄而去的三名黑衣人忽地慘叫,三條握劍的手臂落地,血染黃土地。

        「三閒哥哥,我幫你。」砸!砸!砸!砸死他們。

        看陸青瑄像隻凶狼的小野貓揮舞著磚頭,蔣三閒好笑又好氣。「躲我身後,不許胡來。」

        「三閒哥哥……」她沒那麼沒用,她也想幫他。

        被丫頭、拉住的陸青瑄沒法上前,擋在她前面的是茶花,小廝兼書僮的廣福則不知去向。

        「小姐,別壞事。」她只會礙手礙腳。「茶花,你去幫幫三閒哥哥,我怕他會有事。」這是天子腳下,怎麼有人當街剌殺呢?

        「顧好你自己再說,別讓少爺分心,蝦兵蟹將不是少爺的對手。」眼看著黑衣人去了一半,剩下一半不足為懼。

        「真的?」四喜老人的徒弟應該不差吧,隱世高人的絕招落葉能殺人,滴水穿喉而過……

        「小姐睜大眼睛看就好。」話少的茶花多說幾句話就嫌累,真是難為她了。

        「喔,我看看……呃,茶花,你擋到我了,我看不到……」她只看到背影,嗚……欺負人。

        「真是麻煩……」茶花咕噥了兩句,身子往左挪了挪。

        就見眼前銀光閃閃,無數劍花交錯,被劍光閃了一下眼的陸青瑄眼一閉,用手揉揉眼皮,再睜眼……

        「京兆尹來了、京兆尹來了,還打……」

        這聲音……

        是廣福。

        「還不讓開,大人來了,當街行凶目無王法,我家少爺可是一甲之才,是不是怕他搶了頭名才刺殺他,讀書人呀讀書人,心怎麼這麼黑……」一個青衣小廝嘟嘟囔囔地跑在最前頭,後面是一隊官兵和京兆尹大人。

        一見官家來人,僅存的黑衣人立即誅殺重傷的同伴滅口,餘下飛快的向四周逃開。

        「追!」

        大人一喊,官兵分成四列,分別向黑衣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少爺,你有沒有受傷?該死的賊人也敢傷你,也不想想你是戶部侍郎的外甥……」這年頭是拚家世的,身分有沒有用先搬出去瞧瞧。

        便福刻意宣告,看到一地死人的京兆尹原本要讓蔣三閒當代罪羔羊,死了這麼多人總要給上頭一個交代,可是一聽到他和戶部侍郎有關係,想要輕鬆結案的想法立即打散。

        「咳!咳!你是本屆的應考生?」京兆尹大人例行的問案,先問清楚來龍去脈。

        「是的,晚生剛從考場出來。」蔣三閒劍一收,看得京兆尹嘴角一抽,暗忖他幹麼不去考武舉,在這裡湊什麼熱鬧。

        「你平常有沒有和什麼人結仇?」武刀弄劍的,很少不得罪人。

        「晚生一向只待在侍郎府讀書,很少外出,而且晚生隨著姨父剛到京城不久,認識的人不多。」他有問有答,條理分明。

        「你姨父是?」

        「戶部侍郎陸敬之。」

        他嗯了一聲,臉上有父執輩的溫和。「前兩天我和你姨父陸大人喝過酒,他說你文采不錯,必能中一、二甲。」

        「姨父一向寬厚,不敢有所辜負。」蔣三閒自謙的說道。

        「嗯!嗯!年輕人有前途,不卑不亢,足堪大任,不過有時候年少氣盛,你再想想有無和人起衝突?」除非是尋錯仇了,否則怎麼會有人想殺個小書生。

        蔣三閒假意想了一下,故作為難。「晚生是個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是……」

        「但是什麼?」有線索了。

        「今日剛從考場出來,有名老者忽然衝出來攔下晚生,自稱是晚生的祖父。」我想放過你們,你們卻不想放過我,那就接招吧。

        「老者是何人?」嫌疑犯出現。

        「當朝丞相。」

        「喔!當朝丞相……嗄!你、你是說丞相大人?」能老到有子有孫的丞相也就那一人了。

        「是。」

        京兆尹忽然十分客氣的問︰「敢問貴姓?」

        「蔣。」

        「令尊是?」

        「先父蔣鎮安。」丞相長子。

         一聽,京兆尹怔住。「你是鎮安兄的兒子?」

         「是。」再提起亡父名諱,他眼中略有神傷。

        「先父……鎮安兄過世了……唉!他是本官見過最瀟灑不羈的人,為人坦率,有股江湖人的俠氣,他與本官是同科進士,鎮安兄為狀元,本官是榜眼……」可惜世事多變,人事全非。「你走吧,有事本官再傳喚你。」

        「是的,大人。」蔣三閒拱手一揖,感謝京兆尹的公正嚴明。

        濃濃的血腥味充斥鼻翼,眉頭微微一擰的蔣三閒正要帶飽受驚嚇的陸青喧回府,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忽地一揚。

        「等一下,這一地的死人是怎麼回事,是想剮了肉做包子不成。」嘖!嘖!嘖,一、二、三、四、五……整整十二具屍體啊。

        看到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走過來,有世家子弟,也有名門紈褲,以及簪纓之家的公子哥兒,清貴門戶的少爺……總而言之就是自以為高人一等,實則一事無成,無所事事,不學無術的名門之後,閒來無事上街蹓。

        為首之人從人群之中走了出來,一臉玩世不恭的搧著比臉盆還大的羽扇,走在蔣三閒身後的陸青瑄看了一眼,眼皮抽了一下,差點不小心喊出來……

        「下官參見五皇子。」京兆尹立即躬身行禮。

        笑得很反骨的軒轅蕭揚手一揮。「誰殺的?」

        眾人齊指,「他。」

        處變不驚的蔣三閒非常淡定。「今日是時辰正好的投胎日,他們相約赴死。」

        聞言的軒轅蕭差點將手上的羽扇往他臉面一搧,啐他一臉痰,再罵上一句︰你的臉呢!「嗯!嗯!身手不錯,本殿下剛好缺個貼身侍衛,你來本殿下身邊吧,以後本殿下指誰你打誰,打到像龜孫子一樣在地上爬。」本殿下有情有義吧,收了你,還不跪地謝恩。

        蔣三閒揮袖一揖,沒看軒轅蕭一眼。「晚生乃此次科考的應考生,沒想過走武官之路。」

        「給臉不要臉,本殿下的人不如一個進士之名。」好呀!蔣三閒,你的膽子真的是越來越大了。

        「人各有志,晚生的志向是向朝廷盡忠,為百姓謀生,以進士之名為跳板,盡量做到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國土之大,無法履行,但可以從小縣城做起,教化民心。

        虛偽話說多了你不違心嗎?本殿下鄙視你。軒轅蕭從羽扇後瞪了他一眼,做出齟牙咧嘴的凶狠樣。

        你怎知我做不到,以你的驢腦袋來看,唯有殺伐才最適合你。狐狸和狼等級不同,一個用腦子、一個用獠牙。蔣三閒用著唇形譏諷。

        你敢說本殿下無腦?軒轅蕭眼一瞇怒視。

        你不就做著無腦之事?蔣三閒著實心累。

        ……好,你有種,本殿下記你一次。

        「老孫呀!你看過會殺人的書生嗎?你叫他棄文從武算了,日後沒飯吃時還能殺人越貨,賺點零花錢銀子……」

        京兆尹姓孫。

        「學生只是自保,與律法有所抵觸之事向來不為。時候不早了,晚生也該告辭了,以免姨父擔憂。」蔣三閒誰的帳也不買,行了個禮便目不斜視的退下,無視血泊中斷臂殘肢的屍首。

        血,很紅。死人,很刺目。

        瞇了瞇眼眸的軒轅蕭將手往孫大人肩上一搭,頓感雙肩一重的孫大人欲哭無淚。

        「老孫,這小子是不是欠教訓,本殿下想招攬他是他的福氣,他居然給本殿下看他的背影,拂袖而去。」說得一臉凶煞的軒轅蕭像要將不識相的家伙切成細肉條,沾醬生吞。

        孫大人滿頭汗的乾笑。「他祖父是蔣右相。」

        一頓,軒轅蕭羽扇一收,拍向身後的跟班。「本殿下不能動他?」

        「好像是。」他笑著拭汗。

        「啐!蔣家也有人模人樣的孫子?他家祖墳冒青煙了不成,哪天去挖開墳塋瞧瞧是不是有寶珠出世。」蔣家的孫子……呵呵……真有趣,那小子的牛脾氣會回去認祖歸宗?

        「不行呀!五皇子,挖人祖墳損陰德。」這位無所不為的祖宗可沒什麼不敢做的事,他連太后的痰盂都敢拿來玩骰子,偷七王爺的愛駒和人打賭,把八公主推入蓮花池……惡行罄竹難書。就是個根子壞的,沒得救。

        「不行就不行,哪天挖你家的……」

        孫大人臉一白。

        「糞坑。」瞧他嚇的,真不中用。

        孫大人吁了一口氣,苦笑。「盡量挖。」

        不然咧!

*             *             *

        這天起,京城流傳出有個楞頭青書生被五皇子軒轅蕭那太歲爺盯上了,只怕命不久矣,可憐了白費十年寒窗苦讀呀!

        只是直到放榜,名列頭名的蔣三閒還活得很滋潤,依然是唇紅齒白的翩翩美少年,高跨白馬遊街三日。

        但他卻不是狀元郎,而是探花郎,二、三名實在長得太寒磣了,一個老、一個醜,皇上一看差點吐了,掩面不忍卒睹,便把老的那個提做狀元,當官兩年榮退,醜的放入工部,反正不用見人,就這樣了。

        從來沒有一次的科舉會像這回這麼馬虎,讓人啼笑皆非,不過多了個「貌美如花」的探花郎,還是十分有可看性,不少有女兒的人家紛紛詢問是否有了婚配,願做親家。

        這事倒把陸侍郎樂壞了,他家的女婿可真搶手,幸好他肥水不落外人田,先下手為強,要不真要便宜別人了。

        嗯!上了榜,也該請期了,明兒上欽天監坐坐,推敲推敲個好日子,好讓一對小兒女永結同心,白頭到老。

        「老爺……老爺,顧姨娘要生了,聽說羊水破了……」管園子的下人忽然來報。

        「不是才八個多月嗎?」怎麼就要生了,會不會有事,聽得消息的陸敬之慌得六神無主。

        「好像……摔了一跤。」下人說得很小聲。

        「不是有陳娘子嗎?為什麼還會摔跤?」他高價聘請女武師就是為了護住他的九娘和孩子。

        下人吞吞吐吐。「陳娘子被人關進柴房,門口上了鐵鏈。」

        「所以呢?」陸敬之眼一瞇。

        「所以二小姐給了小的五兩銀子,要小的一定要來通知老爺一聲。」他是偷偷瞞著夫人過來的,很怕被人瞧見。

        「謝皎月……謝皎月!那個毒婦還有什麼不敢做。」不怕家醜外揚的陸敬之憤然一喊。「老爺,顧姨娘還在生產。」下人提醒。

        「去,去請風五娘,還有她夫婿陳太醫,最好一並請來……」他不能讓他的女人和孩子有事,他兩個都要保住。

        「是,老爺,小的馬上去」

        飛毛腿似的下人往外跑,滿臉著急的陸敬之大步奔向後院,他腿腳之快不亞於少年人。一到顧九娘的院子,他的臉色倏地一沉,庭院的大樹下擺了一張圓桌,七、八張玫瑰椅,兩個姨娘、五個女兒都來了,連被禁足的謝皎月也在,正悠哉悠哉的嗑瓜子。

         「你為什麼也在這裡?」看到女婿,老丈人的臉更黑了,女人生孩子他湊什麼熱鬧。

         「季姑娘忽然腹瀉不止,沒法照看正在生產的顧姨娘,姨母便說她生過三個孩子都順產,要進屋幫忙,二小姐不讓,讓我幫著堵人。」這麼明顯的陰私事有誰瞧不出來。

        「瑄兒呢?」他狠瞪謝皎月一眼。

        「在屋裡。」蔣三閒的心情也不怎麼美妙,他的小姑娘才十四歲,怎麼能讓她看婦人生娃,若她嚇到了,以後不肯生,他的含飴弄孫打哪來。

        「什麼,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瞧見女婿木炭似的黑臉,陸敬之話到一半嘆了口氣。

        未出嫁的姑娘家又如何,事到臨頭還不是得硬著頭皮上,不管她願不願意,這是她的親娘,她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陳娘子被粗大的鐵鏈鎖在柴房,沒有鑰匙也無法放人,善醫的秀婉姑娘腹痛如絞,雖然自個兒開了藥服下,不過之前拉了幾回有點虛脫,全身發軟站不住,只能在屋外傳話。

        誰也沒料到都被禁足的謝皎月還能蹦,讓人半夜在顧九娘的門口倒了菜籽油,就算平常人踩上去都會滑跤,更何況是大腹便便的孕婦,重重著地立即見紅。

        「娘,你把氣憋著,我說推你就用力往下擠,弟弟要出來了,你一定要為他挺住……」為什麼會生不出來,娘親流了好多血。

        「我……我疼,沒力氣……」她要死了嗎?感覺不到手和腳在哪裡,就是痛。

        「沒事的,我給你扎針,是護胎的,你深吸口氣,緩緩吐氣,我揉揉腰腹,把弟弟往下推……」她沒做過呀!要怎麼推……嚇個半死的陸青瑄臉色發白,她試著照醫書寫的揉按穴道,輕緩而規律的推著。

        「瑄……瑄姊兒,姨娘不、不行了,好痛,你救孩、孩子吧……」她就算活不了也要保全孩子,是她太不小心了,把女兒的囑咐拋在腦後,未防備夫人明裡暗裡的手段。

        「娘,你女兒這半桶水的功力是沒辦法自己來的,你還是得自己努力,不要悶死弟弟。」

        「你、你這孩子……」想到只有十來歲的女兒,顧九娘想氣也氣不起來,看她眼中蓄淚的蒼白小臉,著實心疼不已。「幫……幫我推,我再試試。」

        「嗯,我摸到弟弟的頭了……」

        顧九娘虛弱一笑,不敢說她連一絲氣力也使不出來,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流,她很怕孩子胎死腹中。

        驀地,一片參片塞入口中,她慢慢又能動了。

        「這是三閒哥哥給我的,為了以防萬一。」果然用上,他比她更了解陸家那兩母女,女人一狠起來是不管不顧的。

        「三郎是個好孩子……啊!我要生了,你別看,出去,不要看……」好痛、好痛,痛得快要將她撕成兩半。

        「我不出去,我要陪著你……」看著母親嘴唇都咬破了,鮮血淋灕,陸青瑄忍不住淚流滿面。

        「……出去,娘求你了……」為了不嚇著女兒,顧九娘連「娘」都用上了,就怕她日後嫁人會有陰影。

        「娘,我不……」忽地,她被拉起。

        「這裡我來,你出去,小姑娘家的不要見血。」

        「風五娘……」終於來了,五兩銀子沒白花。

        扶著虛軟的腰,陸青瑄像上了年紀的老婆子,一步一步走得很緩慢,一出房門口就腿軟,差點往前倒。

        「瑄兒!」

        風似的身影倏地掠過,接住她往下滑的身子。

        「三閒哥哥,好可怕,都是血……」她以後不穿紅色衣裙了,都是血的顏色……

        「不怕,我在。」他抱著她,輕拍她的背安撫。

        「還有規矩沒有,在長輩面前也敢摟摟抱抱,別以為訂親了就能這麼隨便,終究還沒嫁人,不要因為她一個人的關係就壞了府中所有姑娘的名聲。」太不要臉了,簡直天生淫賤。

        「母親,我腿軟……」陸青瑄兩腳腳肚子還抖著,站都站不直,要是沒人扶著又軟下去了。

        「你沒有別的藉口可用了嗎?明明是狐媚子還裝貞節烈婦,楚楚可憐地博取男人的憐惜,你就跟你娘一樣是個……」想到向來聽話的庶女居然將她阻隔在外,一副她心懷不軌的樣子,被禁足多日的怒氣和不甘一股腦發洩,謝皎月越說越氣憤,越說越惡毒。

        「姨母,小心禍從口出,有些事禁不起推敲,真要查還是能查出蛛絲馬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還是留點口德吧。」免得來世入畜生道,當頭一年生數胎的母豬。

        「你、你是我的外甥,不幫著我說話還說我的不是,我白養你了……」謝皎月有一點點氣虛,話都沒法理直氣壯。

        「我幫理不幫親,而且你所言也是對我人品的羞辱,我修身、修德、修聖賢書,你卻污滅我立身不正,是非不分,被女色所誘,二表妹也是喊你一聲母親,你於心何忍,就算她沒做好這是你的失責,該自我反省的是姨母你……」

        蔣三閒咄咄逼人,逼得謝皎月想反駁都反駁不了,她氣惱地漲紅了臉,一張臉扭曲變形,恨到想咬斷蔣三閒的喉嚨。

        果然是一路的貨色,什麼娘有什麼樣的兒子,謝離月都死了好幾年,她的牙尖嘴利,黑的都能說成白的,讓人啞口無言。

        「表哥,你誤會我娘了,她是急了才有些口不擇言,但心裡是為了二妹妹好,怕她一時想偏了,讓府裡跟著蒙羞。畢竟除了她之外,還有幾個待字閨中的妹妹,她們這幾年也要議親了。」白蓮花含情脈脈的美目一睞,微帶撩人意味。

        科考成績出來了,位列頭名的探花郎生得俊俏,頗得聖寵,議親不順的陸青黛便有點意動了。

        她娘當初也是榜下捉婿,才捉到她爹這般有才又有能力的丈夫,雖說兩人之間多了個顧姨娘,可是動搖不了母親當家主母的地位,她還生了二子一女,穩坐正室之位。

        同樣地,表哥若娶了她,那跟贅婿有何兩樣,還不是住在府裡,有爹娘看著,他還能欺負她不成。

        越想越覺得可行的陸青黛不自覺嘴角一彎,露出木已成舟的神色,認為只要她透露點意思,表哥肯定心向著她,畢竟再傻的人也知道嫡庶有別,若想官運亨通還是擇嫡為妻方為上策,她才能幫著他打入世族之家。

        「所以往她身上潑污水是為了她好?」蔣三閒目含譏誚的冷笑,眼底透著對謝皎月母女不慈、不厚道的不屑。

        「這……」她一窒。

        「你們有沒有想過和二表妹摟摟抱抱的人是我,她已經和我定下婚約,若是她在行為上有所不妥,只要我不在意又何須他人枉做小人。裡面正在生產的是她生母,你們有誰關心是否母子均安,卻有閒情逸致捉一個為母擔憂的庶女把柄,你們的賢良淑德在哪裡?」好歹做做樣子,別百年功力毀於一旦。

       「表哥,你……」陸青黛泫然欲泣,好似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只可惜她的媚眼拋得再多,蔣三閒根本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理會謝皎月的怒目而視,一副要將他抽筋剝皮的狠戾,蔣三閒兀自扶著小未婚妻坐下,神色寵溺地給她倒一杯蓮心茶,讓她壓壓驚,祛祛胸中濁氣。

        說實在的,他對陸青瑄無微不至的體貼讓在座的女子都十分羨慕,不論是嫁人的還是到了年歲的,都想有這樣才貌雙全又會疼人的未婚夫,因此看向被寵的陸二小姐就有些意味深長了,既嫉妒又想佔為己有、奪人所愛。

        小陸青瑄一歲的陸青瑾亦心動了,她看向秦姨娘的眼神充滿蠢蠢欲動,但是從宅鬥中走過來的秦姨娘朝她搖搖頭,意思是從長計議,不可急於一時,適時的出手才能得償所願。

        在座的每個人都各有心思,想著把日子過得更好,唯有一臉焦急的陸敬之魂不守舍,一雙充血的眼楮緊盯緊閉的房門,坐立難安的走來走去,渾然不知妻子又作妖,把茅頭指向他疼愛的女兒。

        哇——哇哇——哇——

        忽地,一道強而有力的嬰兒哭聲穿透門板傳出,外面的人同時身子一直,露出不盡相同的表情。

        有歡喜的、有慶幸的、有可惜的,亦有恨到極點的妒色,百般算計的落空怎叫人不心口滴血。

        「生了、生了,弟弟生出來了!」陸青瑄高興的抱著蔣三閒手臂,喜極而泣。

        「嗯,你高興了?」兩世為人,她終于遇見順心的事,保住了顧九娘母子。

        蔣三閒想到的是他早逝的娘親,如果他早回來半個月是不是就能救她,牛神醫就住在離他們家不到一百里的牛頭山,他快馬加鞭趕上三日也能請神醫救命。

        可是他始終改變不了天意,讓他再一次體會喪母之痛,驟失雙親的遺憾會留在他心上一輩子,至死方休。

        「嗯!嗯!我娘還在,弟弟也活得好好的,我……我滿足了,再無所求,回來真好……」能獲得重生是老天爺對她的疼寵,她一定要好好地過完這一生,廣施福澤、積德行善,讓更多的人開懷大笑。

        「那我呢?」他俯在她耳邊低語,調戲問道。

        「……」又哭又笑的陸青瑄臉一紅,羞臊地將人推開。這會兒她力氣都回來了,腿也不軟了,一心等著看弟弟。只是她開心,有人就不痛快了,捉到一點螞蟻腿就想大做文章,把一樁喜事弄得烏煙瘴氣。

        「二丫頭,你喊誰娘,你眼中還有我的存在嗎?」顧九娘想取代她,門都沒有,她早晚弄死她。

        聽到冷冷喝斥,陸青瑄纖肩一縮。「母親,你在我心裡呢!像菩薩一樣的供著,不敢有絲毫的褻瀆。」

        她這話一出,面色一柔的蔣三閒在心底笑開了,暗暗贊許小姑娘長大了,有能力還擊,瞧她把話說得多扎心,讓人想挑刺都找不到刺頭,只得忿然地吞下針般的刺兒。

        不傷筋動骨卻噁心人,真是出師了。

        她哪是畏畏縮縮的小庶女,分明是藏著爪子的貓,看似溫馴卻凶焊,誰招惹了她就給誰一爪子,讓人血流不止。

        「你倒是會說話,把我當成菩薩了,不過說錯話還是得受罰,一會兒回屋抄寫一百遍《女誡》,沒抄完前不准吃飯。」面色一沉的謝皎月氣惱在心,卻沒法說庶女對她不敬,她總不能自己承認是母夜叉,沒有菩薩的慈悲。

        陸青瑄一聽,怔了半晌,隨即面帶苦色的低下頭,唇角卻悄悄揚起。「是的,母親。」抄《女誡》?

        丫頭若兒是一臉錯愕,表情古怪的張口欲言,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倒是茶花面不改色,眼中有隱隱笑意,不知是對謝皎月的做法太過了解,還是沒法說的運氣,瞎貓裝碰到死耗子,小姐的屋子裡一疊抄好的《女誡》、《道德經》、《蓮花經》,那是她平時練字練出的成果,共有幾百卷。

        所以陸青瑄哪是受罰而愁眉苦臉,根本是得意不已,她先前的「修身養性」終於派上用場了。

        「還有,別高興太早,是男是女還不確定,這聲弟弟喊早了,也許咱們陸府又多個庶女。」謝皎月坐得正經八百,以御賜的宮緞做成的手絹輕拭無汗的額頭。

       「一定是弟弟。」她重申。

       「呵呵,生兒生女是你一個小丫頭片子決定得了的嗎?再抄一百遍《蓮華經》定定心性,太浮躁了。」沒能讓顧九娘一屍兩命,她還整不了一個小庶女嗎?就讓她女兒代顧九娘母受罪。

        又寫?一旁的若兒嘴張得足以塞下一顆雞蛋。

        她那誇張的表情讓旁人以為是太過震驚,紛紛暗笑,想看陸青瑄哭著求饒。

        殊不知她是驚訝自家主子的神通廣大,平日沒日沒夜的練字,練到手指腫大,手腕發酸,原來是用在這裡呀!

        夫人的罰根本不是罰,而是幫二小姐出清雜物,這幾個月來二小姐練字的紙快把屋子塞滿了,再不拿出去一些都不曉得往哪放,她原先還苦惱要不要拿回自個兒的房間放呢。

        「寫了《蓮華經》就有弟弟?」陸青瑄滿臉期盼。

        「你作夢。」她不會容許一個庶子分走她兒子的財產。

        「我是作夢呀!但有些夢會成真。」就如同她的重生有如在夢中,她害怕有一天從夢裡醒來,她又是慶國公府裡被遺棄的媳婦,喝著雨水,吃著餿飯,看著破了個洞的屋頂等待死亡。

        「你姨娘沒這福分,她終究是個妾……」顧九娘,你為什麼還不死,想霸佔我的丈夫到幾時。

        「恭喜了,陸大人,是個兒子,府上又添丁了!」

        帶著笑的風五娘已經不年輕,耳鬢有幾根銀絲,她將懷中的襁褓掀開一小角,讓當爹的看看初生的小猴兒。

        「我、我的兒子……」歡喜極了的陸敬之都驚呆了,看著一身紅的兒子竟然呆若木雞、手足無措,不知該接過襁褓瞧瞧,就一徑的傻笑,好像頭回當爹似的。

        「怎麼可能是兒子!那賤人生不出兒子,我明明到廟裡做了法,將白花換成紅花,她只會生女兒……」錯了、錯了,肯定是錯了,顧九娘那賤人為爭寵把孩子掉包了。

        不相信顧九娘一舉得子的謝皎月憤怒地握拳,因妒生恨的說出心中所思所想,還失心瘋般把作法一事攤在檯面上講,用換花方式換掉男胎,令眾人訝異,丈夫不喜。

        連接生的風五娘都一臉不快,生男生女是上天注定,哪能用幾朵花換來換去,這位陸夫人也未免太善妒,無容人之量,這孩子是喊她一聲母親,她就算做不到和嫡出的同等對待,最少給口飯吃也不會少掉一塊肉。

        敗德婦人,難以興家。

        後來不知怎麼的,這八個字居然流了出去,在往後幾年謝皎月接不到一張拜帖,也無人邀她赴宴,名聲臭滿京城。

        「是假的,不是兒子,你幫那賤人隱瞞是不是,抱過來我瞧一下……」呵!想瞞天過海?休想。

        謝皎月像瘋了似的衝上前想搶孩子,她是不想被魚目混珠,明明是庶女卻變成庶子,或是她打算手一滑……

        可是她還沒踫到襁褓就有一群人擋在她面前,不許她和孩子靠得太近,還眼露防備,唯恐她行惡毒之舉。

        「姨母,剛出生的孩子容易受驚嚇。」

        「母親,弟弟還小,你不要嚇到他。」

        「謝皎月,你想幹什麼,我不是讓你禁足了嗎?你居然敢把我的話當馬耳東風——」

        「你、你們……我只是想看看孩子而已,你們一個個那是什麼神情,我會吃了他不成!」謝皎月兩眼發紅,神色猙獰,咬牙切齒的瞪著和她作對的人,心有不甘。

        會,你就是這種人。所有人都用同一種眼神無聲回應,包括她自己的親生女兒也這麼認為。

        「你的任何狡辯我一句也不信,還有,你的作為實在太讓人失望了,因此洗三之後我決定讓九娘升為平妻,讓她與你平起平坐,省得你攪家禍府,毀我陸家。」

        「什麼?」她登時面無血色,目訾盡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3 02:44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3 03:30 PM 編輯

【第十章】  另一條重生路

        「孽子,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你怎麼做得出來,你對得起我、對得起列祖列宗、對得起你死去的兄長嗎?我……我枉為人父、枉為人父呀!沒教出像樣的孩子,給祖宗丟臉了,我罪該萬死……」

        右相府邸,一名面色憤然的中年男子雙膝落地,跪在整排的先人牌位面前,他低著頭,雙手握拳置於兩腿間,似有滿腹的不滿和怨慰。

        一臉老態的右相大人手持家法,一下一下地抽著兒子的背,每說一句話便狠狠一抽,抽得皮開肉綻、鮮血直流,整個背部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塊好肉,與碎布沾黏在一起。

        他是恨鐵不成鋼,更痛恨骨肉相殘,有什麼事不能攤開來說個分明,非要用見血的方式來達到目的。

        這一生他就兩個嫡子,想讓他們相輔相成,兄弟連心,撐起家族的百年繁華,再創盛世。

        可是他最看重的長子死了,如失一臂的他頓感基業搖晃,為了家族的興盛,他忍痛含悲的培植次子,將所有資源和精力投注在次子身上,希望他和長子一樣能撐起門戶。

        他老了,髮已斑白,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唯一的盼望是有個能力卓越的繼承人,讓蔣家在朝中的地位不變,甚至更上一層,不要被皇甫世家給打壓下去。

        左相和右相,明顯看得出誰佔上風。

        皇甫世清本身便是驚世奇才,機智過人、善於謀略,而他的兒子皇甫絕雲更是年輕一代的佼佼者,父子倆聯手所向披靡,將人才凋零的蔣家壓得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所以上了年紀的蔣右相不敢致仕,拖著一條老命為兒孫爭取成長的時間,要不然他一放手,蔣家這棵百年老樹就要倒了,再無遮蔽,日後的子子孫孫無力回天,終將敗亡。

        如今終於出現一道曙光了,他看見不亞於長子才智的嫡孫,容貌出眾、氣宇軒昂、炯炯有神的目光宛若天人臨世,令凡夫俗子不敢逼視,他掀睫一凝滿室生輝、光燦一世。

        只是,他的滿腔熱血如今卻被這逆子給澆得透心涼,一府之人若是不同心,就算天賜榮華富貴也無福消受。

        「我才回府跟你說了一句找到鎮安的兒子了,讓你帶人接他回府,可你做了什麼,人是去了,卻不是叔侄久別相逢、歡喜問候,而是刀光劍影、殘殺親人……」老淚縱橫的蔣右相打不動了,哭嚎著子孫不孝,不能讓他安享晚年,反而要勞心勞力為小輩們鞠躬盡瘁。


        「爹偏心,無憑無據的,憑什麼賴在我頭上,我只是晚去了一步,誰知道會出事。」打死不認的蔣鎮守有幾分神似蔣右相,但少了蔣右相的剛正不阿,多了一絲陰險之色。

        「你要證據?」蔣右相冷笑,命管家將一上鎖的匣子交給次子,並丟下一把開鎖的銀鑰匙要他自己看。

        蔣鎮守接過方形匣子,彎下身拾起鑰匙,怕扯痛傷口,神情痛苦的他動作極慢的將鑰匙插入鎖孔。

        一轉, ——匣子被打開。

        一張張的白紙黑字塞滿匣子,多到滿出來。

        蔣鎮守不以為意的先撿一張瞄了一眼,原本不在意的眸光忽地一閃,他鎮靜不了的往下看。

        一張又一張,足足十來張,底下起碼還有上百張,但是他已經不敢往下看了,越看越害怕。

        「這、這是……」他駭然。

        「這是你買凶殺人的口供,雖然被殺的人都死了,可他們還有妻小、親朋好友,畫一張人物畫滿街詢問,拔出蘿蔔帶出泥,只要找出第一個,其他人就不難找了……」而這聰明的辦法是他親孫子想出來,藉由順藤摸瓜的方式找出幕後指使者。

        一個不知道、兩個不知道,第三、第四個總能問出些端倪,再由一點點線索找出這人生前與誰往來密切、為誰辦事、收了誰的銀兩,慢慢地抽絲剝繭,自然而然能拼湊出全貌。

        然後那個心懷不軌的人便會浮出水面。

        凡做過必留下痕跡,蔣鎮守最大的敗筆是輕敵,他以為十六、七歲的小侄子哪敵得過年長幾十歲、老謀深算的叔叔,不管再天縱奇才,蔣三閒也是血肉之軀,他隨便派幾個人過去就能斬草除根。

        身為蔣家下一任家主,買凶殺人又算什麼,不過是輾死螻蟻般的小事。

        可他算來算去,卻沒算到蔣三閒那小子會武功,而且還是絕頂高手,他找的那些人根本不夠人家練劍,三、兩下就被解決了,還留下擺脫不掉的鐵證。

        「……不、不可能,我策劃得那麼周詳,他如何死裡逃生,而且人都死了,死無對證……」嘴硬的蔣鎮守不肯認錯,他認為只是一時失手,下一次會做得更好。

        「畜生!你還真想殺死你的侄子嗎?那是你大哥唯一的子嗣,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長房就絕嗣了。」他的心到底有多狠,連個尚未弱冠的孩子都下得了手。

        「有我就夠了,要什麼長房,是大哥他先拋棄蔣家,為什麼我們還要惦記這一房,就當從來沒有過不是很好!」只要沒有事事擋在他前頭的兄長,蔣府就是他一人所有。

        「你在說什麼,他是你一母所出的親大哥呀!你居然說出如此絕情的話……」

        痛心疾首的蔣右相年事已高,一時氣急攻心身子晃了一下,身後的管家連忙扶他坐下,送上一碗參湯補補元氣才略有好轉。

        「那又如何,他不顧我的死活,我又何必理會他過得好不好,兄弟如手足,當斷則斷,不斷則留後患。」咬著牙,蔣鎮守說著狠厲的話,彷彿打小護著他的大哥是他的死仇,兩人只能留一人。

        「你、你怎麼變成這樣,我沒教過你……」

        蔣鎮守冷笑,背上的傷如火燒灼,他臉色慘白得幾乎要昏厥。「你為什麼不問問你的好兒子,為了一個女人一走了之,他有想過被留下的我們得面對多少難堪嗎?眾人的嘲笑、異樣的眼光,還有福安公主的怒火以及皇甫世清的報復……」

        人走了就沒事了嗎?

        殊不知真正的磨難才開始。

        那時的蔣鎮守如同蔣三閒今日的年歲,他厭惡皇權的施壓,一腔的俠骨柔腸,對蔣鎮安和謝離月這對才子佳人抱持著十萬分的贊同,還私下為他們把風、傳紙條,讓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是在兩人離京之後,覺得遭到辜負的福安公主便處處找碴,針對蔣家小輩下狠手,先是不准京中權貴子弟與之往來,後又斷了他在國子監的名額,繼而找了一群同輩的皇親國戚羞辱他,動不動叫他下跪,或隨便尋個名頭將人毆打一頓,脫光他的衣物丟進青樓……

        頭幾年他真的痛苦極了,恨福安公主、恨謝離月,因為這兩個女人讓他大哥無法待在京城,必須遠走他鄉。

        而皇甫世清更是在前途上為難他,原本可靠丞相父親的庇蔭入朝為官,但是百般為難的皇甫世清處處阻攔,他有好些年賦閒在家,被稱做蔣家的廢物,不管做什麼事都比不上他大哥,不時被人拿出來做比較。

        直到大哥死了,蔣家再無能力超卓的繼承人,他終於被父親看見賦予重任,從禮部六品主事做起。

        人若嘗過權力的滋味,知道大權在握的感受,一旦擁有了就不會放手,既然是他的就不肯給人,他會用盡一切手段保住,誰敢來搶,他就讓誰後悔莫及。

        大哥死時父親讓他接回長房遺眷,他是去了,但是沒露面,故意使人送去書信一封,謝離月一向心高氣傲,從不向人低頭,看了信之後果真不再與蔣家人連繫,獨自撫養幼子。

        當時他是想過斬草除根永絕後患,可是看到與大哥相似的面容,他驀然想起兄弟間種種情誼,想起他曾經有多崇拜笑聲爽朗的大哥,因此他下不了手,轉身離開。

        後來謝離月也死了,他才又擔心正值少年的蔣三閒會上門認親,於是派人將他殺了,省得又旁生枝節。

        沒想到人還沒動手,便傳來蔣家失火的消息,得知火場內一片灰燼,什麼也沒留下,他以為小侄子葬身火場,怔了一下也就安心了,世上再無長房,唯他而已。

        「爹,你總是拿我跟大哥比,說我有他的一半你就放心了,可我不是他,不想一直在驚才絕艷的大哥底下掙扎,求一點點冒頭的機會,你們眼中只有他……」而他被忽略了,沒人瞧見他也需要被認同,不是大哥的影子。

        即使事隔多年,他還是活在兄長的光芒之下,別人一瞧見他總會多添一句︰你大哥可惜了,天妒英才。

        聽到次子壓抑在心的怨言,蔣右相沉默了,哽咽了許久才用沙啞的聲音說著。「因為我們最疼的人是你,想讓你一生無憂的做你想做的事,你大哥說了︰讓弟弟去做遊俠,去關外養馬,到海上歷練,他坐不住的,只適合往外跑……」

        「爹……」大哥他真的這麼說過?

        「也許是自知大限將至吧,他在死前一個月寫信給我了,說他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更無愧於妻小,他唯一對不起的人是你,他食言了,沒法再護著你。」那時他心裡很不安,很想過去瞧瞧,可是他忙於國事,走不開。

        蔣鎮守雖有動容,但是他已被利益蒙蔽了雙眼,心頭除略有酸澀外並無悔意。「逝者已逝,多說無益,爹就只剩下我一個嫡子了,你要大公無私將我送進大牢嗎?」

        「你……你當真沒有一絲後悔嗎?」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兩個兒子一死一作惡多端。

        「你是當朝丞相,還壓不下這件事?」找個竄逃在外的替死鬼就能結案。

        權力便是這般好用,叫人愛不釋手,只要瞞住上位者,下面鬧得再厲害也安然無事。厲王爺不也強搶民女,還打死人家一家人,結果那家的幼女滾釘床告御狀,也不過賠了幾百兩銀子就銷案了。

        「你忘了還有皇甫世清。」他那雙鷹眸始終盯著蔣府。

        蔣鎮守一哼,趴在地上讓背後的傷不那麼難受。「許他一點好處不就得了,政局上不都如此,彼消我長,只要爹在政事上多讓一些,他還不樂得收下,睜一眼閉一眼地放過。」

        聞言的蔣右相忽地放聲大笑,笑得淒涼,把老管家嚇得臉色發白,趕緊送上一杯溫茶。

        「孽障,你要不要把咱們蔣家送給皇甫家,你直接去做他家的家奴算了,你不如鎮安,差之甚遠,在你身上我看不到蔣家風骨。」

        蔣家完了,後繼無人!

        「爹想放棄我?」他目光一冷。

        「你先看看匣子最下層的紙,看完之後再給我回覆。」如今已不是他救不救的問題了。

        很不解的蔣鎮守沒什麼耐性,他將紅木匣子倒扣,直接取最後幾張,他不認為口供有什麼不同,不都大同小異。

        只是他隨意地瞟了一眼後,臉色立即變得凝重,慌亂且面有懼色的捉起一疊一張張的翻看。

        最後,他已感覺不到痛了,而是全身虛汗直冒,手腳虛軟無力,像離水的魚呼吸急促。

        「這、這是……他怎麼辦到的,我明明藏得很隱密……」就連妻小都不曉得他做了什麼。

        「怕了?」他的孫子……很好,好到能讓蔣家一蹶不振,而他還不能出言指責一絲不好。

        沒將這足以讓他們抄家滅族的東西往上送已是看在鎮安的面子上,若是心狠一點可是大功一件,連升三級也不意外。

        「殺了他!」一了百了。

        到了這節骨眼,蔣鎮守想的不是祈求原諒,將人接回府認祖歸宗,而是打算先下手為強,人死了還如何告狀。

        「哼,你不如你兄長,連你侄子也不如,這會兒不是你想怎麼做,而是他肯不肯放過你,那孩子的城府深不可測,連我也看不透,你好自為之吧!」為相多年,他頭一次被難住。

        買官、賣官、收賄、私扣貢品,與大皇子勾結賣私鹽,還四下搜羅美女,或拐、或搶、或騙的送給敵國將領,好和大皇子連成一氣,造成邊關不穩的假象,更甚者給宮中嬪妃合歡散、福壽膏,讓她們以此迷惑皇上。

        蔣右相知道兒子收賄、私扣貢品,站在禮部侍郎那個位置或多或少會貪點好處,只要不太明目張膽,也不會有人特別去挑事。

        若非看了匣子內的證物,他還不曉得兒子這般喪心病狂,沒什麼本事還想拚從龍之功。

        「爹,你不能不管我,你只有我一個嫡子,還要我給你送終。」蔣鎮守一急,連「送終」兩個字也不避諱了。

        聞言的蔣右相氣笑了。「我還有三個庶子,不缺你這個兒子。」

        他竟被自己的兒子威脅,豈不可笑。

        「爹……」他慌了,不顧背上撕裂開的傷,抱住父親的腿,眼中帶淚,苦苦哀求。一看到地上盡是流出的血,虎毒不食子,很想將兒子活活打死的蔣右相還是心軟了。

        「現在只剩下一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知道還有轉圜餘地,蔣鎮守眼泛希冀。

        「負荊請罪。」

        「負荊請罪?」

        「你誠心前去向閒哥兒請求寬肴,以叔侄之情動之以情、虛心認錯,不得飛揚跋扈。」

        蔣鎮守一聽,臉都黑了,「我是叔叔,理應他來拜見我,豈有我上門道歉的道理。」

        他拉不下臉向小輩低頭,叔叔教訓侄子天經地義,何況也沒殺成,這點小事有必要放在心上嗎?

        「因為做錯事的人是你,而且他認不認你還是一回事,你當街刺殺這事可大可小,京兆尹賣我的老臉才暫且壓下此事,你別以為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若你侄子真的把你告了,我最多保你不死,但少不得流放三千里。」這還是輕的,重的斬首示眾,以儆效尤。

        「爹,你是丞相,那小子終究喊你一聲祖父,你和他說說,也許就算了。」他還真不信扳不倒一個孩子,才幾歲的黃口小兒豈會有足夠的謀略讓他陰溝裡翻船。

        要蔣鎮守說,最好的辦法還是殺人滅口,他要的是更高的權力,更多的利益,他要當本朝第一相,凌駕在皇甫世清之上。

        「執迷不悟。」蔣右相死心了,朽木不可雕也,傳承幾代的蔣家就要毀於他手中,他後悔莫及。

        「爹……」要是大皇子上位,蔣家還不是照樣風光無比?

        「要嘛你讓位,讓閑哥兒成為下任家主,否則你做的事自己承擔。」他無能為力了。

        要不是傷得太重,蔣鎮守肯定跳起來朝老父咆哮。「我不讓!這是我應得的,你偏心,你從以前就偏心!」

        被兒子怨懟,覺得心累的蔣右相輕嘆了一口氣。「既然我教不了你,那麼我自個兒請辭吧。」

        大皇子想要蔣家跳上他那條船,看中的不過是右相那位置,一旦他捨棄了,蔣家哪還有助力,他那傻兒子也不會遭人利用。

        蔣右相看得很開,都一把年紀了還有什麼捨不得,以前是為了兒孫鋪路,如今只求能保住一個是一個,根苗還在就不怕沒長成參天大樹的一天。

        「什麼?」蔣鎮守大驚。

        「明兒上朝我就上書致仕,告老還鄉,把一干兒孫都帶回老家。」這麼一說,他的心情忽然輕鬆了許多。

        「不行,你不能致仕,你走了我怎麼辦?」蔣鎮守慌得面無血色,連身上的傷也顧不得了,血滴一地。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你都是當爹的人了,我還管你吃喝拉撒。」蔣右相這話說得很重,真要撒手不理。

        「你不能走,我就要有出息了,你得看著我,我並沒有比大哥差多少……」他比大哥強。

        蔣右相搖頭。「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不管做什麼事都要付出代價,可惜了鎮安那孩子,他死得太早了。」

        如果長子還在,情勢肯定大不同。

        一提到大哥蔣鎮安,心有不甘的蔣鎮守又被激起好勝心,他也就晚生幾年,哪裡不如人了。

        「爹,你不要逼我,真的不要逼我,我不會一直屈於人下,我一定要強過大哥……」

*             *             *

        「蔣右相真的致仕了?那皇甫世清不就一人坐大,你想對付他不就難度變高了?」無論接任右相的人選是誰,都比不上蔣家那樣勢力雄厚,因此必定是會讓皇甫世清趁機坐大。

        月光下,一對儷人坐在離地丈高的大樹上,遠眺東邊可以看見高聳的皇宮,近處燈火輝煌的照亮每一條廊道、曲橋,風一吹過,三潭映月的水面輕輕的泛起漣漪。

        月,很圓,星星反而稀少了。

        抬頭往上看,星月爭輝,一瞬間劃過的流星閃亮了一下便消失在天際。

        原本以為會害怕的陸青這坐在高高的樹上,藕荷色裙擺下的小腳前後搖晃,因為一直被某人樓在懷中,所以她只覺得有趣,反倒沒有想像中的懼意。

        「還不是時候。」蔣三閒將身上的披風拉高,蓋住懷裡的人兒,只露出一張的臉,不讓她受寒。

        「還不到時候?」什麼意思?

        「把他留給未來的天策帝收拾,咱們不招仇。」他們這一次要活得恣意快活,絕不給自己找麻煩。

        「咦?」他幾時變得這麼善良了,不給仇人致命一擊。

        重生前他可狠多了,把皇甫世清吊在城牆上,一天放他一碗血,又給他喝補血的湯藥,足足放了一個月的血才斷氣。

        當時她還挺同情皇甫世清,殺人不過頭點地,偏偏他比較倒楣,遇上愛記恨的首輔大人,所以他就悲劇了。

        一代名相成吊死鬼,他多冤呀!生前的美大叔變成一具骷髏骨,想想也唏噓,他身為皇后的娘家人,自然要力挺三皇子上位,至死都堅信嫡出才是正統,把性情乖張的五皇子也就是未來的天策帝嘔得想鞭屍。

        看到她一臉狐疑,蔣三閒點點她鼻頭。「其實我在另一世已經活了好久好久,久到忘記仇恨,人到老年什麼都有了,缺少的竟然是可敬的對手,那時我想到皇甫世清。」

        「你想和他做朋友?」這是自從聽到蔣三閒也是重生而來後,第二件讓她最訝異的事。

        蔣三閒笑聲低沉。「還不至於,他派人殺了我父親,以致我母親鬱鬱寡歡,時常抱著我爹的衣物發呆,他和我之間的仇恨不共戴天,但是除此之外,他的確是一個值得傾盡全力應付的對手。」

        重生前他好幾次想扳倒皇甫世清都功虧一簣,皇甫世清太狡猾了,也敢拋妻棄子,在皇甫世清的理念中沒什麼不可犧牲的,能達到目的不用在乎過程,妻子、兒女都是他的棋子。

        「看來你挺中意他的,沒來個歃血為盟、義結金蘭……噢!腦袋瓜子裂開了。」壞人,偷襲。

        「本來就是草包,裂了也沒關係,我不嫌棄。」他取笑地揉揉被他以指輕叩的腦門。

        「我才不是草包,只是不夠聰明,在你們這些心思千絲萬縷還不打結的人面前,我就是個傻的。」她沒法一下子想太多,想多了頭疼,既然有高個子在,何必擔心天何時會塌。

        「對,傻的,傻人有傻福,不就遇到我了,以後用腦子的事交給我,你只管享福。」他喜歡看她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像心中的燈一下子全點亮了,亮得只看見她的笑靨。

        「嗯!」她重重點頭。

        看到她喜孜孜的一點頭,蔣三閒心裡咯噔一聲,在一剎那間,他有種掉入坑裡的感覺,是他想太多了嗎?

        驀地,他腦海中出現六個字——

        披著羊皮的狼。

        「三閒哥哥,蔣右相真的離京了嗎?」好不真實,她記得前世右相大人並未致仕,而是為了保護家人而被逆賊一劍刺死。

        陸青瑄所不知道的是,所謂的「逆賊」是指大皇子的人,他帶虎賁營的兵將逼宮,其中一名帶頭的將領便是右相大人的兒子蔣鎮守,右相大人為了保全蔣家其他人,毅然的以身喂劍。

        事後逃過一劫的皇上便讓蔣右相功過相抵,只斬殺蔣鎮守一房二十七人,妻妾、通房、下人,滿十二歲以上的兒女,餘下三代內不得出仕,遣送回鄉,無詔不得入京。

        「一家老小都走了。」他站在城門上目送一行人遠去,馬蹄揚起的黃沙看來有些晚景淒涼。

        「你二叔呢?」最近蔣鎮守一直想進陸府找人,但他想見之人始終不露面,他竟然在大門口破口大罵,指責侄子不孝。

        蔣三閒聲一冷。「他不是我二叔。」

        她脖子一縮,訕笑。「好嘛!不是就不是,你消消火,以後他來我們不理他就是,他不走就用馬糞扔他。」

        府裡有養馬,馬糞特多,用不完。

        馬糞……一想到那人被馬糞塗臉,他嘴角一勾,笑了。「不會再來了。」

        「為什麼?」那個人看起來不容易死心,無所不用其極地想留在京城,還在宮門外磕頭,求皇上駁回父親致仕的請求。

        三辭三留,還挺虛偽的,蔣右相上書三次請辭,等著他給底下人挪位的皇上假裝不捨,再三挽留。

        這麼一辭一留、一辭一留……形成佳話,明君與賢臣惺惺相惜、依依難捨,淚灑金鑾殿。

        最後還不是走了,怎不見皇上十里相送?

        戲子!

        「他被蔣右相命人五花大綁丟上馬車,嘴裡塞了一塊布。」也夠丟臉的,他這輩子不會再想回到京城了。

        陸青瑄一聽,噗哧笑出聲。「你不會覺得難過嗎?畢竟他們是你的親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至少還能活著。」他爹念著的人他總要保全,算是替爹娘盡孝。

        她一怔,面露懼色。「難道他們當年……」

        他面色沉郁的一點頭。「皇上表面上說要放蔣氏族人離去,可是不到三天一行人全死在土匪刀下,連剛滿一歲的孩子也沒留下,屍橫遍野,可笑的是那邊根本沒有土匪,他們離下一個縣城不到十里。」

        也就是說在城門口被殺,城牆上的官兵視若無睹。

        「最是難測帝王心。」她悄悄的把手伸過去,覆在他厚實的手背上,親族皆亡,那真是孤身一人了。

        蔣三閒大手一翻,將纖細小手握住。「他要賢名,卻不容叛逆之後有再次尋仇的機會。」

        一個不留便可高枕無憂。

        「所以你才和五皇子合作?」他前世是三年後才考科舉、那時的監考官並非蔣右相,所以祖孫並未相認。

        那時的蔣右相不曉得蔣三閒是他親孫子,而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皇位爭奪已非常激烈,朝中大小官員有不少人遭受波及,忙著補缺的蔣右相無暇顧及已被賜婚的新科進士。

        婚配公主,那是板上釘釘皇上的人,誰敢跟皇上搶人,找死!蔣三閒就在兩邊都不敢拉攏的情況下為五皇子劈荊斬棘。

        「不算作,只是彼此對了胃口,我幫他出策,適時的掩護,他幫我報仇,除掉我看不順眼的人,我們是互蒙其利。」

        天策帝在位時,不止三次開口說要殺了他,可每次又趕赴刑場問他想不想死,不論想或不想他都一副「我是明君」的樣子赦免他,官復原職。

        天策帝純粹是有病,越在高位的人越寂寞,身邊的人沒一個可信任,枕邊人、宮女、太監,乃至於鳳女龍子,他坐的位置太迷人了,人人想要。

        而唯有蔣三閒是他不設防的,也是唯一敢給他臉色看的人,天策帝恨得牙癢癢又自己找虐,兩人似君臣似朋友,但是更像仇人,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像國家大事一般爭執。

        陸青瑄忽地掩唇吃吃笑。「若他知道我們要自請外放,他會不會氣得跳腳,大罵我們不講道義?」

        「不會。」想到那情景,他也笑了。

        重生前他並未外放出京,除了派發糧草外,他一直當的是京官,從他手中也培育出不少中流砥柱。

        「為何?」從她幾次見過的軒轅蕭來看,那根本是個瘋子,陰晴不定、反覆無常,隨時的喜好辦事。

        「我會一掌打暈他。」聒噪。

        美目一瞠,「你打天策帝?」

        「他還不是天策帝。」不先打幾下存著,日後登基就打不得了。沒人曉得蔣三閒是真的吃了熊心豹子膽,連皇上也打。

        「可是你知我知呀!」他們都知道上位者是誰,回來後的變動不大,年度的大事皆有發生,該下雨的時候有雨水,缺水便大旱,北邊鬧蝗災,粟米顆粒無收,金榜題名……呃,倒是多添了一個名字。

        蔣三閒俏皮的眨眨眼,往她唇上一吻。「是呀!你知我知,其他無人知,連當皇帝的都還在裝懵懂,不趁這個時候玩玩他更待何時,日後他登基了可是他玩我們。」

        想到軒轅蕭的惡劣事跡,蔣三閒有此二咬牙切齒。

        聞言她咯咯直笑,笑倒在他懷中。「他一定得罪過你。」

        「沒有。」他回答得太快,反而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欲蓋彌彰。

        「才怪,你的心眼忒小,誰開罪你就等於走在釘子山,你不將人扎個千瘡百孔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天策帝真可憐,肯定常常被首輔大人氣個半死,吃再多藥也治不好。

        「我心眼小?」他沉眸一瞪。

        陸青瑄笑著抱住他手臂,在他胸口輕蹭。「我心眼更小,只放得下你一人。」

        聽著嬌語軟言,他的心就軟了一半,男人也需要哄。「心眼小好,我們都是小心眼的人,我也只要你一個。」

        「不騙人?」她頭一仰,水眸濛濛。

        「不騙人。」好想明日就成親,她太誘人了。

        「打勾勾,三百年不能忘。」她伸出蔥白小指。

        「三百年?」他挑眉。

        「上一世、下一世,三生石上結姻緣,三世合起來不就是三百年。」這麼好的男人她不讓,要抱三百年的金大腿方肯罷休。

        驟地,蔣三閒眼眶一熱,拉起她的手一勾。「好,相約三世,不離不棄,結為夫妻,你我兩心相守。」

        修長尾指輕輕一勾,瑩白玉指勾著骨節分明的手指,兩指如同兩心,勾動著永不更改的誓言。

        心,是相扣著。

        扣著你,也扣著我。

        動容的蔣三閒緊緊地將懷中人兒摟得沒有一絲空隙,清風徐徐,明月高掛,夜裡不睡的鳥兒振翅一飛,帶來夜深人靜時分的騷動。

        在這一刻,感受到被呵護的陸青瑄嘴角往上揚,過往諸神明,不論是誰,感謝讓她再世為人,因為重生,她才知道有人愛著她,而她也願意交付深情,生死相許。

        「你不會後悔嗎?首輔大人。」想起日前他倆交心,他對她吐實重生一事,以及日後的打算,那便是和前世的軌跡都不一樣了。

        若他們真離開京城了,結局有可能不同,他會失去高高在上的位置。

        那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他低頭輕吻她髮絲。「擁有過了又何必再重來一遍,做同樣的事也乏味,不如試試另一種日子。」

        「落差很大喲!你真的不想呼風喚雨,隻手遮天?」她怕有一天他覺得她拖累他,讓他失去權柄滔天的富貴權勢。

        低笑的蔣三閒輕揉她後腦勺。「不許胡思亂想,有你更勝瓊獎玉液,這才是我要的。」

        他從沒想過高高在上,當初只想進入官場查明爹娘的死因,又得罪什麼人,身為人子為父母報仇天經地義,他什麼也不想,一心在仇恨上,見誰都紅了眼,一個也不放過。

        因緣際會下,他救了落難的軒轅蕭,兩人原本也不是志在天下,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將他們往前推,不知不覺地,不爭好像不行,就這麼逐漸在立長、立嫡的呼聲中累積實力,在兩虎相爭的夾縫中勝出。

        既然走上這條路了,那就一路走到黑,兩人不知不覺地走到盛世,再回首,故土無一人。

        那種眾人皆醉你獨醒的滋味並不好受,成就再高也無人分享,冷冷的首輔府就他一人。也許真是不想活了,天策帝死後,再沒人對他喝來呼去,也無人敢對他大叫,大權在手卻沒有一個喝酒賞月的伴,人生寂寞如雪,極其蒼白。

        「嗯!你要好好拉住我,不要讓我走丟了,我很怕一個人。」陸青瑄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真怕死得孤孤單單,明明快死了卻無人發覺,靜悄悄地獨自離開人世。

        手一緊,他將人勒得腰快斷,她不怒反樂。「日子看好了,明年三月二十七,那一日你將是我的妻。」

        「這麼快……」啊!勒得太緊了,這男人力氣真大。

        「省得夜長夢多。」她不知道他忍得多辛苦,可恨的小姑娘。

        「可我大姊的婚事還沒著落呢,我不能越過她出嫁。」長幼有序,古有禮法,妹妹先出嫁於禮不合。

        聞言的蔣三閒眼泛笑意。「很快地,她會覓到如意郎君,你不用替她擔憂,那是原本屬於她的姻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3 03:33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3 05:00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小夫妻外放了

        春夏秋冬,四季輪替。

        吃了臘八粥,賞了園中梅,冬天一過,積雪化成水,潺潺流成河,枝頭上的鳥兒跳躍著,呼朋引伴覓食。

        轉眼間,小姑娘及笄了,膚白似雪、眉眼如畫,玲瓏有致的身段像那柳條兒,搖曳生姿,餃珠雕玉瓖寶石蝶戀花簪子往濃密黑髮一簪,這是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三月二十七,吉,宜嫁娶。

        這一天,陸侍郎府熱鬧非凡,人人穿紅戴花,喜氣洋洋,每個穿梭而過的下人都面露笑容,為著這大喜日子而忙碌著,賞錢也是加倍的給,個個都笑得闔不攏嘴。

        少了謝皎月這根攪屎棍,陸府格外和諧,又被禁足的謝皎月關在自己的院子裡,指天罵地的想出去,想破壞叫人羨慕的婚宴,可惜十名婆子把守著,她喊破喉嚨也無人理會。

        倒是和她平起平坐的顧九娘滿臉喜色,越發嬌美嫵媚的她插了一根海棠簪子,手裡抱著稚兒,歲月相當地厚待她,不見一絲老態,反而活得更滋潤,面皮薄嫩、白裡透紅,比起陸青黛更顯生動嬌艷。

        「賊、賊,抱抱。」穿成大紅包的小胖墩腿腳有力,蹬著腳要下地自己走,爆竹似地往剛學會走路的陸逸非常好動,小胖腿雖短卻跑得飛快,他最熱衷便是跑步,一下子跑得老遠讓人追不上。

        「不行,姊姊今天是新娘子,不能抱你,不然會弄亂新新的嫁衣。」顧九娘眼明手快的撈回胖兒子,在他撲上女兒的前一刻攔人。

        「娘壞,逸哥兒也要穿新衣服,紅紅的。」抱不到姊姊的小胖墩很生氣,嘟著嘴要新衣。

        當娘的往兒子屁股一拍。「我的小祖宗呀!你不就是穿著新衣,還是紅色的,不許頑皮。」

        「咦!」他低下頭一瞧,真是紅紅的新衣服,一下子又高興的手舞足蹈,抱著親娘的臉蹭來蹭去,糊了一臉口水。

        「去去去,調皮,娘和姊姊說一會兒話,自個兒玩去。」她拿了一串鈴鐺讓兒子玩,將小兒子交給一旁的婆子。

        「我也說話、我也說話,賊、賊,逸哥兒是乖孩子。」從小就愛黏著姊姊的陸逸玩著鈴鐺,還吵著要姊姊。

        「乖孩子就要聽話,不許胡鬧。」顧九娘把兒子一推,讓他坐在姊姊腳邊的小凳子上。

        「娘。」看到娘親走近,陸青瑄輕喚一聲。

        她終於能光明正大喊娘了,不用偷偷摸摸,做賊似的。

        「欸!總算要嫁人了,當年小小的一個肉團子,如今都長成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娘真捨不得。」想到女兒今日就要成為別人家的,她忍不住眼眶一紅,淚珠兒滾動。

        「再捨不得也要嫁,總不能留我一輩子,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要嫁不出去你又要愁白了髮。」看到娘哭她也想哭,可是她不能哭,一哭畫了老半天的妝就花了,很難看。

        她要美美的出嫁,迷倒她的金大腿。

        「瞧你,臉皮厚的,什麼話都敢說出口,娘白為你感傷了。」女兒恨嫁,她真是哭笑不得。

        「娘,例行事趕緊做一做,免得一會兒自個兒臉紅,害臊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娘要是像謝皎月一樣惡毒、厚臉皮,此時就不會一臉臊意,眼神東瞟西瞄的不敢直視她。

        一聽到女兒的催促,原本難為情的顧九娘沒好氣的一瞪眼。「規矩點,別讓女婿笑話了。」

        「嘻!你女婿喜歡我的沒規矩,他說太中規中矩了很無趣。」自說自話的陸青瑄嘻皮笑臉的撒嬌,把為她憂心的娘親逗笑了。

        「你喲!前世燒了高香才會碰上閒哥兒,這孩子人好、心性敦厚,把你交給他,娘很放心。」畢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品性如何還是知曉的,心也安了一大半。

        陸青瑄瞇著眼笑,點點頭道︰「娘,拿來吧!」

        看著女兒手心向上的伸到面前,顧九娘一怔。「拿什麼?」

        「避火圖。」

        倏地,她兩頰一紅,又氣又惱地想打女兒。「這是一個姑娘家該說的話嗎?你呀!都被你爹寵壞了。」

        若非大婚前她爹老是拉著她嘮叨個沒完,逸哥兒也一直纏著姊姊,自己早就把東西給女兒了,哪會拖到現在。

        四子六女,她爹偏寵這個女兒,連最小的逸哥兒都要往邊邊站,什麼好的、香的、值錢的都往她妝奩塞,唯恐受委屈,另一個出嫁女就……

        唉!大喜日子別想喪氣事,壞了心情。

        「寵壞了就寵壞了,丈夫繼續寵。」陸青瑄說得沒皮沒臉的,自己不害臊,親娘倒是替她臉紅一片。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瞧她《女誡》學得多好,完全符合婦德,當個聽話的好女兒、好妻子。

         嘻,她才是一朵白蓮花吧!演得多像,連自個兒都騙過了。

        「去去去,拿走吧。你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啊!等等,別看呀!」剛從懷中取出就被搶走,顧九娘嚇了一大跳,但隨即又被嚇得胸口怦怦跳。

        「你給了我不是讓我看嗎?怎麼又要搶回去?」嗯!嗯!畫得真清晰,不像上輩子謝皎月給的,就一本發黃的小冊子,一翻開來是兩個模糊的小人兒,她看了整夜也著不出所以然來。

        手伸到一半的顧九娘訕訕然收回手。「不是讓你現在看,是喝了合巹酒之後,趁女婿敬酒時偷偷看。」

        「為什麼要偷偷看,夫妻敦倫不是很正常嗎……」她話未說盡就被摀住嘴,差點被氣急敗壞的親娘狠毆一頓。

        「夫妻之事不可言也,娘沒什麼可以給你的,這些留著當私房。」雖氣女兒的口無遮攔,愛女之心卻沒少過,鼻頭一酸的顧九娘將平日省吃儉用的私房塞給女兒。

        「五千兩?」陸青瑄數了數。

        「娘的能力有限,只能給你這一些……」若是她早點提為平妻,就能為女兒多攢點嫁妝。

        不過有了兒子,她也滿足了。

        看著搖鈴鐺玩的小胖墩,再瞧瞧一身嫁衣的女兒,一子一女湊成個好,她真是無所求了。

        「娘,你拿回去,我有。」見慣了大錢,再一瞧這點「小錢」,都覺得不入眼了。

        「你有?」她一臉困惑。

        陸青瑄反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個匣子,隨手抓了一把銀票給她娘,目測約十萬兩。「你女婿給的。」

        顧九娘訝異的張大嘴。「他哪來的銀子?」

        「偷、搶、拐、騙……都沒有,當然是賺的。我過世的公公婆婆可是驚才絕艷的人物,怎麼可能兩袖清風,一點家產也不留給兒子。娘快收好,別讓人瞧見了,不然那一頭又要惹是生非了……」那一頭指的是謝皎月,因為顧九娘抬了平妻的緣故,著實鬧了一陣。

        當顧九娘手忙腳亂將銀票收好的時候,一群來送嫁的姊妹推門而入,見狀的她抱起兒子往一邊去,不耽誤姊妹們最後的相聚。

        走在最前頭的是珠光寶氣的嫡女陸青黛,年前出嫁的她已挽髻插簪,一頭的金釵、金簪、步搖……看得人眼花撩亂,簡直是一個會走動的首飾鋪子。

        只是新婚不久的她應該一臉春色,眉挑眼媚,如今看起來卻有點憔悴,粉上得很厚,人也消瘦了幾分,眼中有著深閨怨婦的不甘和恨意,原本的白蓮花氣質全然不見,就是一個被柴米油鹽壓垮的婦人。

        夫婿是她自己挑的,還迫不及待想嫁,謝皎月根本來不及為她準備上好的嫁妝,像婚前出了亂子似的匆忙嫁人。

        不過也不是真出了事,而是陸青黛太急著多找一座靠山為母親撐腰,壓過提上來的平妻,更擔心自己看上眼的男人被人搶走,因此也不囉唆的把自己嫁了,免得一塊肥肉被人叼走了。

        只是婚姻這種事冷暖自知,她似乎後悔嫁得太匆促。

        「嘖!藏著掖著什麼,不會偷偷挪用公中的銀子給你女兒添私房錢吧,顧姨娘。」容光煥發,美麗無雙的二妹妹,妒意橫生的陸青黛忍不住拿顧九娘作筏子。

        「青黛,你逾矩了。」她都嫁人了還不知輕重,真是縱子如殺子,謝皎月沒教好她。上樑不正下樑歪。

        「哼!憑你還沒資格教訓我,我娘是正室,你是妾,不要因為一時的抬舉便忘了自己的身分。」她恨,為什麼她爹會被狐媚子迷住,竟然置元配不理而偏寵這女人。

        「是平妻,大姊姊說錯了,而且我娘有婚書在前,你娘不過早一點拜堂成親。」在她面前欺負她娘,沒門。

        陸青瑄你娘、我娘的,說得讓聽的人有點腦子繞圈兒,腦子裡娘呀娘的,分不清是誰的娘。

        「我沒和你說話,你閉嘴。」這個從前只會低聲下氣的妹妹也變得膽大了,敢當眾人的面落她顏面。

        「大姊姊不是來給我送嫁的嗎?怎麼大吼大叫的,是不是身子骨不舒服,你的氣色很差。」當初挖了個坑讓她跳,如今也自食惡果了,過著她曾經過過的日子。

        陸青瑄一句「氣色很差」,好幾雙眼楮同時投注在陸青黛身上,本來不覺得有異,但仔一細一看,真的差到極點了,兩眼無神,眼袋浮腫,原本豐腴好看的雙頰略微凹陷,顯得突出兩頰的顴骨讓面相看來有一些刻薄。

        但這也是難免的,任何人有那麼一個夫婿,除非自個兒想開了,否則日子難過。

        陸青瑄重生前顧九娘早逝,因此一人獨大的謝皎月和平遠侯府來往密切,由娘家人口中得知慶國公府的次子有特別癖好,為了得個位高權重的親家,便哄著陸青瑄嫁人。

        重生後的這一次有了蔣三閒的插手,連連被禁足的謝皎月無法和娘家人連繫上,病急亂投醫的陸青黛想挽回劣勢,讓母親重新掌權,所以她帶著擇婿的心態去了天象寺。

        她第一眼就被慶國公府二公子王允融俊美的容貌迷住了,芳心暗許,趁著沒人注意時偷偷拔下一根簪子當定情信物,要他上門提親。

        被父母逼婚的王允融覺得娶誰都一樣,既然有心甘情願的,那就娶了,反正吃虧的不是他。

        兩人一拍即合,王家那邊怕兒子悔婚不娶,跑得可積極了,陸青黛這頭也怕了金龜婿飛了,王家說什麼就是什麼,趕在年底過門。

        誰知一成夫妻後,陸青黛才知錯了,夫婿根本連碰她一下也不碰,她主動靠過去也被喝斥,兩人至今尚未圓房,她仍是完璧之身,對她不冷不熱的丈夫只當她是個擺設。

        「少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要不是你們母女從中作妖,我娘怎麼會被關起來,而且你的嫁妝比我多一倍。」這才是她不服氣的地方,明明她才是嫡女,卻被假嫡女壓了一頭,出嫁的嫁妝寒酸得不如人意。

        那是你急著嫁人,大件家俱來不及打造。陸青瑄在心裡想著但沒說出口,怕刺激到大姊。「我娘有說過要幫忙,但母親防得像什麼似的,不讓我娘靠近,一個人哪來的三頭六臂,自然無法周全……

        「而我訂親的早,三閒哥哥疼我,特意從江南訂了些綾羅、綢緞、蜀錦和古玩字畫,以及北方來的皮毛、藥材,湊了六十四抬聘禮,我娘沒收聘禮全搭在嫁妝裡一併給我了……」她的意思是誰叫謝皎月眼皮子淺,吞了慶國公府抬來的聘禮,又不肯好好為陸青黛張羅,隨便挑幾樣值錢的湊數。

        要怪去怪你娘吧!是她捨不得讓你風風光光出嫁,畢竟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她要留著銀子為兒子結好親。

        「陸青瑄,你不會得意太久,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等表哥一個又一個迎入新人後,有的是你哭的時候。」看著紅得刺眼的嫁衣,嫉妒得快要發狂的陸青黛口不擇言,她只想在口頭上佔上風,令人難堪。

        「青黛表妹盡管放心,我很窮,養不起一個又一個的新人,還是讓表妹夫笑納,慶國公的銀子多到能填湖。」就怕她家男人消受不起。

        由於是自家人親上加親的婚事,因此陸家有些細節便沒有刻意遵循俗禮,婚前不讓兩人見面,此時蔣三閒出現在新娘房,眾人也不訝異。

        聽到蔣三閒說自己很窮,還朝她一眨眼,差點噗哧笑出聲的陸青瑄連忙用手絹摀嘴,頭一低裝羞怯。

        另一邊的顧九娘若無其事的放下兒子,再把一旁的紅頭巾往女兒頭上一蓋,遮住她驚人的花顏月貌。

        臉色忽地漲紅的陸青黛像被人往心窩上插針,惡狠狠的一瞪。「表哥說笑了,慶國公府是有點銀子,但還沒多到足以填湖,以訛傳訛都傳得煞有其事了。」

        她的丈夫若是肯碰女人,再多的妖精她也替他納。她恨在心裡無處可說苦,連她娘都說要當好人家的媳婦。

        「說的也是,要是有那麼多銀子你都樂得數銀子去了,怎麼還有空說三道四,我家瑄兒嘴笨不會說人閒話,青黛表妹可別帶壞她。」自個兒根子壞了就別害人,回家去蒙頭遮羞吧。

        多狂,明擺著護妻,打臉打得陸青黛眼前一陣黑,差點要氣暈過去。

        「你……」

        「不好意思,讓讓,我要接新娘子,錯過時辰就不好了。」蔣三閒將人推開,走向紅雲蓋頭的新娘子。

        不過闖過了女兒陣,還有小舅子。

        「鍋鍋抱。」小胖墩見人就求抱,攀著大腿往上爬。

        「沒手。」蔣三閒頭一低,想把腿上肉球抖掉。

        「有手。」陸逸指著蔣三閒垂放的兩手。

        「手要抱新娘子。」沒手抱他。

        陸逸仰起頭一看,又噠噠噠地跑到姊姊腳邊。「一起抱,逸哥兒很輕。」

        「抱不動,你胖了。」他指指陸逸胖嘟嘟的肉。

        最討厭人家說他胖的陸逸氣呼呼的手叉腰。「不胖。」

        「胖。」

        「你才胖。」

        「很瘦。」

        「你胖。」

        「我……」

        「三閒哥哥,你把逸哥兒娶回去算了,我覺得你們很合。」他羞不羞呀!多大的人了還和個孩子對吼。

        老婆大人開口了,蔣三閒笑若桃花地用腳尖將小胖墩頂開,通行無阻的走上前。「瑄兒,我來接你了。」

        「我大哥呢?」按照禮俗,還是得讓兄長背她上轎的。

        「我把他們打暈了。」他得意洋洋的說著。

        「他們?」不止一個……

        「你三個哥哥。」他笑得陰惻惻。

         一個倒了又一個,搶著背他的小姑娘。

        陸青瑄悶聲一笑。「好吧。既然接到人了,那還不走。」

        臉色由陰轉晴的蔣三閒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一把將新娘子抱起,可是他剛要邁開步伐時,左腳吊著一物。

        小胖墩又抱上了大腿。

        他眼角一抽,十分淡定地往外走,腿上多了一小人。

        鑼鼓喧天,鞭炮聲響徹雲霄,在外頭等著一對新人的眾人一看到新郎官走近,驀地,一片鴉雀無聲,而後哄堂大笑。

        幾個揉著後頸的陸府兄長向小胖墩豎起拇指,好樣的,替哥哥們報仇了。

        後來小胖墩被他娘抱走了,花轎繞城走了一又回到陸府,高堂正位坐著陸敬之和顧九娘。

        拜了堂,送入洞房,重生後的兩人終於結成夫妻。

        鴛鴦如意枰挑開了蓋頭,四目相望,彼此眼中只有對方,再無其他人。

        龍鳳喜燭映出嬌顏如花。

        「你……你不是要出去敬酒……」他怎麼脫起喜袍了,她還要看她娘給的避火圖呀。

        「佳人在前,誰還敬什麼酒,那些賓客全是衝著岳父來的,讓他自個兒去應付。」春宵一刻值千金。

        「你真壞。」陷害她爹。

        蔣三閒挑眉一笑。「我還有更壞的,娘子瞧瞧……」

        一說完,他撲向新娘子,將人壓在身下。

        宴席上,遍尋不著新郎官來敬酒,幾個陸家兒郎被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一杯一杯的喝,醉得東倒西歪。

        相較廳堂的熱鬧,西院卻是冷冷清清,數著佛珠的謝皎月沉著臉聽著女兒抽抽噎噎的哭訴,不安分的母女倆又想著惡毒的法子要對付令她們大失顏面的陸青瑄,藉由她來打擊漸在陸府站穩腳跟的顧九娘。

        殊不知更大的風暴即將席卷而來,令她倆自顧不暇。

*             *             *

        十里亭。

        輕車簡從的蔣三閒夫妻並未帶太多行李,也就三輛馬車而已,兩輛載人、一輛載貨,餘下東西等穩定下來再說。

        蔣三閒自請外放這事,知情人並不多,只有陸府的陸敬之和顧九娘而已,身為岳父岳母,不知會一聲總是不好,其餘眾人恐怕要過個十天半個月後才會驚覺少人了。

        出了城門,巍巍聳立的城牆漸漸變小,黃沙漫漫,塵土飛揚,雪白毛色的高壯大馬在太陽底下更顯神駿。

        「我們這一去,不回來了吧?」

        躺在妻子腿上假寐的蔣三閒發出舒服的哼聲。「你想回就回,為夫護得住你。」

        「首輔大人哪!你真的不要了?」她替他覺得可惜,多少人耗盡一生也得不到,他卻輕易捨去。

        「你以為那個位置好坐嗎?也是要九死一生,流過無數的鮮血,我那時身上的傷多到你看了都會怕。」他有好幾次危在旦夕,以為會命喪當場。

        「真的?」她那時已為人婦,聽到的全是他的豐功偉業。

        慶國公府是有實權的勛貴,在她剛成親那幾年,一年至少入宮三、五回,對皇子、公主們知之甚詳。

        可是從天策帝即位後,她就再也沒有入過宮了,因為她親口揭露丈夫的龍陽之癖使國公府蒙羞,因此公婆不喜、丈夫厭憎,府中上下對她頗有怨言,即使未被禁足她也很少往府外跑,就在府中看書、練字打發時間。

        他勾唇一笑,笑她的天真。「沒有一次的改朝換代不會流血,大皇子有錢、三皇子有權,五皇子有什麼呢?他母親只是小小的婕妤,能和德妃、皇后的勢力一較高下?」

        「所以你不會後悔放棄了?」陸青瑄輕輕幫丈夫按揉頭頸,力道輕重適中。

        她剛從醫書中學來的,拿他來試手。

        「你問過了,我的回答還是不變,有你,足矣。」他什麼都不缺了,心口漲滿對她的愛。

        陸青瑄兩眼一瞇,笑得都快滿出來了。「嗯!我也好喜歡你,生生世世不分離。」

        「再說一遍。」他睜開眼,看著摯愛的妻子。

        「喜歡你。」她用最柔的聲音說著。

        「瑄兒,我的妻。」大掌一伸,按住她的後腦勺往下壓,吻住。

        須臾,兩人面色潮紅的分開,眼中都有火熱的情慾。

        「妖精,真會被你榨乾。」他又想要了。

        啟程的前一天夜裡才徹夜狂歡,直到東方大白方歇,可是不到幾個時辰又蠢蠢欲動。全怪她太撩人了,叫人把持不住,他一見她身子就渾身臊熱,忍不住壓著她胡作非為一番。

        「自個兒定力不佳還賴我,要不你我分房,你也省些心。」這些天被他折騰得起不了身,還被娘念了幾回懶媳婦,比丈夫晚起絕對不行,有違婦道。

        「休想。」他又按住她吻個天昏地暗,只差一點就在馬車內要了她。

        不過該做的差不多都做了,嘗了不少甜頭。

        「哎呀!你看你,把我的衣服和頭髮都弄亂了,我怎麼見人……啊!地牛翻身……」身子一晃的陸青瑄大叫一聲,隨即被摟入寬厚的胸膛安撫。

        「廣福,發生什麼事?」馬車忽地一停,左右強烈震動。

        駕車的是小廝廣福,若兒、茶花和兩個婆子坐後面一輛馬車,幾人並無護衛隨行。

         「牛……」

         「牛?」

         「好多的牛……」天哪!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牛,一望無際,實在太可怕了。

         「什麼,趕走不就得了。」人還被牛攔路,太無稽了。

         「少爺,趕不走呀|」廣福的聲音聽起來快哭了,還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惶恐,他真的做不到。

         「怎麼可能趕不走,一群畜生而已……」蔣三閒不耐煩的探出頭一看,頓時傻眼。

        一群牛。

        一群數量極為龐大的牛,頭頭壯實膘肥。

        他吸了口氣,再吸、三吸……

        「軒轅蕭,你在搞什麼鬼,快給我出來!」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做這種無聊的事,還樂此不疲。

        風中傳來怒吼的回聲,一陣陣。

        風停聲歇,哞哞聲也一陣一陣。

        過了一會兒,由遠而近的狂笑聲張揚而不羈。

        「蔣三閒,還喜歡本殿下送你的大禮嗎?本殿下可是費了一番心思才想到要送你什麼才合宜。」看蔣三閒一臉嫌棄,他心甚喜。

        「你確定不是報復?」他臉黑了一半。

一身紅衣的軒轅蕭坐在涼榻上被八名軍漢抬出。「本殿下是這種人嗎?我怎麼會因為你棄本殿下而走,把我留下來面對腥風血雨而遷怒你呢!本殿下可是十分欣賞你勇於逃走的行徑呢。」

        說不遷怒,這句句怨言從何而來。

        事實上,軒轅蕭快氣炸了,氣得想將蔣三閒大卸八塊,丟入惡龍潭喂魚,再把他的眼珠子當燈籠燒,看他多有眼無珠,居然敢一聲不吭的離京。

        「我說了你會讓我走?」這人向來蠻橫,從不跟人講道理,只用權勢壓人……以及拳頭。

        「不會。」他還沒玩夠怎麼可能放人。

        「那不就得了,既然你不會放人,我何必告訴你,自個兒給自個兒找麻煩。」他又不傻,幹麼往傻字上撞。

        「本殿下是麻煩?」軒轅蕭雙眸一瞇,露出犀利冷光。

        「有自知之明就好,省得別人說了實話又大發雷霆。」他實在脾氣太差,但人還好,可以深交。

        「你……」好,他忍。「你為什麼要走?」他百思不得其解。

        「想走就走,有什麼原因。」人生兩條腿便是用於行走,不多走走又不是廢的。

        聽到讓人暴怒的回答,軒轅蕭驟地握緊的手臂青筋債起。「本殿下以為你要留在京中幫我。」

        「有能力的人不在乎距離遠近,越是離得遠,對你的助益越多。」京城日後的動向他了若指掌。

        「知不知道本殿下現在很想殺人。」尤其是笑得像狐狸的這個人,他真該一片片削下他的肉,涮來吃。

        「曉得我外放的地方嗎?」他問。

        他一哼。「誰知道在什麼地方,荒涼得叫不出名號,你的腦袋準是被驢踢了。」

        「萊陽。」多年後非常富饒的地方,佔全國三分之一的稅收,但此時還是默默無聞的小窮縣。

        「哼!地廣人稀、窮山惡水,土地貧瘠得幾乎無法耕種,百姓骨瘦如柴、面黃肌瘦,一年只靠一次的玉米收成才勉強果腹,年年都要朝廷撥款救助方能活得下來。」這是一個快要完蛋的小縣,人口外流相當嚴重,不出三年便會完全荒廢了。

        「看來五皇子也十分關心百姓疾苦,這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天策帝是史上少見的明君,可惜太過憂國憂民,凡事親力親為,以致天壽不長。

        「得了得了,少說些風涼話,去個狗不拉屎、寸草不生的窮地方,你想怎麼養活妻小,打算讓他們一個個餓死不成?」他忍不住諷刺,除非是遭貶,否則朝中官員沒一人肯去萊陽,就他一個蠢貨。

        「回五皇子,臣婦不怕吃苦,也很好養,啃草根也能活得比五皇子長壽。」瞧!她真是賢婦佳媳,願與夫君同甘共苦,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賢慧的人了。

        聽到妻子的回應,蔣三閒面色柔和,嘴角微微一揚。

         「蠢婦,你是咒本殿下早死嗎?就你那破身子在那破地方能待多久,還咒本殿下沒你長壽,是希望我早死不成!」可惡、可恨,這對夫妻簡直是來剋他的,一個太精明、一個太蠢笨,可說出去的話同樣膈應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臣婦不破,身子好得很……」她先是據理力爭,表示她能適應窮鄉僻壤的生活,隨即又小聲的自我懷疑。「難道說實話也不成,以後要說假話,皇親貴冑太難伺候了。」

        她的話如風輕送,飄入蔣三閒和軒轅蕭耳中,兩人都是習武的人,因此聽得一清二楚。

        前者會心一笑,眼露寵溺;後者咬牙切齒,牙快咬崩了,兩眼快將馬車瞪穿了。

        「咳!咳!小婦人言當不得真,萊陽雖貧,還是養得起吃草根的妻子。」他邊說邊掩唇輕咳,嘴邊那抹笑意很難藏得住。

        一聽到「吃草根」三個字,軒轅蕭的眉頭一抽一抽的,橫眉怒目。「蔣三閒,你教出的好妻子。」

        他說的是反話,但是……

        「的確是上天下地絕無僅有的好妻子,一品誥命都無法彰顯她的品德。」他要把世間最好的都給她,讓她得享尊榮。

        「你、你……你要不要臉呀!一次又一次讓本殿下對你的厚臉皮刮目相看。」他都不敢肯定自己日後會不會登上那個位置,這家伙居然為他妻子討起封誥了,簡直是……寵妻寵得無邊,沒眼看了。

        「你知道你目前最欠缺的是什麼嗎?」蔣三閒目光清冷的看著遠方,彷彿日頭落下的山邊有座金色宮殿。

        他遲疑了一下。「人脈吧。」

        有人才能為他辦事,他需要的是心思敏捷的人才。

        軒轅蕭將炙熱目光落在蔣三閒身上。

        「不,是銀子。」

        「銀子?」也對,他更缺。

        「利之所趨,心之所向。有了銀子就不愁收買人心,一切備齊,自然水到渠成。」

        他佔了重生的便宜,知道更多別人不知道的事。

        「你是說……」他心裡有了懷疑。

        「萊陽縣內產煤,而且有一條足以開採百年的銀礦,以及綿延數百里的鐵礦,甚至是你說的那條惡水,上游也產一種極為稀少的水玉,它是玉,質地堅硬,往牆上一甩不會破,以手觸之會有水波紋,說是美玉當之無愧。」比翡翠還要美上三分的玉石。

        「那用石頭敲呢?」扯後腿的女聲一揚。

        沒錯,他正要問,這婦人還挺有慧根,軒轅蕭往停在路邊的馬車瞄了一眼。

        蔣三閒先笑著埋怨。「娘子呀!那是玉,用來賺錢的,怎麼能俗氣的拿石頭敲,不雅,不雅。」

        「是你說質地堅硬,咱們是不是得試試夠不夠硬,不然人家買去了不是說我們造假。」做買賣要實誠,不能造假,一分錢一分貨,貨真價實。

        「沒錯,要做水玉買賣前先驗貨,本殿下可以幫你們砸……」軒轅蕭興致勃勃,搞破壞他最拿手。

        「你們要不要賺錢?」蔣三閒一句話就堵住兩人的嘴。

        「要——」異口同聲。

        「那就聽我的。」只有他知道水玉的產地和如何開採。

        「……好。」兩人都蔫了。

        「還有這些牛……」

        一提到牛,軒轅蕭自鳴得意的揚眉。「本殿下送的,如何,萊陽太貧瘠,有幾頭牛耕田也省事不少。」

        「這是幾頭牛嗎?」他眼睛瞎了。

        軒轅蕭哈哈大笑,神色狂肆。「區區五百頭牛,本殿下還給得起,你不用太感激我,年送個三、五百萬銀兩就夠了。」

        煤礦、銀礦、鐵礦、玉石礦,這些都是銀子呀!

        三、五百萬兩,他胃口真大。蔣三閒不快的橫眉一睇。「問題是我們要怎樣把牛趕到萊陽,這可要一個多月的路程。」

        人手、草料、運送,以及半路上若牛隻生了病,醫治都是問題。

        「這……」頓時,軒轅蕭笑不出來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3 05:25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3 06:06 PM 編輯

【第十二章】    萊陽無限風光

        「聽說福安公主的公主府被燒了。」

        「真的嗎?」

        「是呀!燒得可嚴重了,整個都沒了,只剩下外面一層土牆了,都焦黑一片,還有煙味。」

        「那豈不是死了很多人?公主府服侍的下人們有好幾百人呢!肯定死傷慘重……」那倒沒有,聽說火燒起的那一夜大家都睡死了,等一覺醒來居然躺在水池邊,除了幾個人有輕微嗆傷外,其他人都安然無事。」不幸中的大幸。

        「這麼古怪,莫非有人縱火?」

       這話一出,還真沒人敢接口,事關重大,誰也不敢胡亂臆測。

        「不過公主死了。」

        「什麼?」

        誰都沒事,獨獨死了個皇家嬌女,要說沒個貓膩誰會相信,鐵定內情不簡單,被人尋仇來了。

        福安公主平時的性情驕縱,為人陰狠又毒辣,府裡每年抬出的屍體沒有上百至少也有四、五十具,有活活打胎致死的,甚至是容貌清秀的小倌,全都死狀可怖,體無完膚。

        這些人都有家人,只要是有那麼幾個心有不平的,仇恨就結下了。

        所以公主的死一點也不意外,她自找的,仗著皇室中人的身分作惡多端,早晚會被仇家找上門。

        這是蔣三閒和陸青瑄離京半年後發生的事,公主身亡之事怎麼也查不到他們身上,只是福安公主死後,「失蹤」已久的墨炎忽然在萊陽縣出現,由暗轉明成了蔣三閒的護衛。

        「告訴你一件事,這可是皇家醜聞,公主死時身邊有三個全身赤裸的男子,聽說是公主的面首,皇上大怒,下令嚴辦……」辦什麼辦,還能查出公主生前做了什麼醜事嗎?那不是更丟臉。

        「皇甫世清呢?」綠雲罩頂的可憐男人。

        「他住在左相府裡,和公主早就各過各的日子。可公主善妒,皇甫世清身邊稍有姿色的侍女全被她殺了,因此她一死,皇甫世清也不肯收屍,揚言早已和公主恩斷義絕,家族祖墳不得葬敗德的淫蕩女子……」

        皇上不忍,便建了公主陵墓,只是公主棺木一入內,陵墓就垮了,這也算是土葬吧。

        不過皇上再也管不了公主的事,因為他病了,不管吃什麼藥都好不了,每日頭痛欲裂,原本的每日一朝改成五日一朝,而且坐不到半個時辰就退朝,面容因病而憔悴不已,一下子老了十來歲。

        於是朝廷又開始亂了,有人建議讓皇上好好養病,並推舉一位皇子為太子,由太子監國。

        皇上還沒死呢,大皇子和三皇子便明目張膽的爭起來了,為了從龍之功,朝廷開始分黨分派,各自站隊,今天你推我一把,明日我踩你一腳,鬧得文武百官都成仇人了。

        唯有軒轅蕭按兵不動,他照樣我行我素的吃喝玩樂,呼朋引伴的走街串巷,他不怕事大,就怕事兒不夠有趣,今天打打敬賢侯府的世子,明天踹踹衛國公的孫子,再把護國將軍府的嫡子扁成豬頭……

        看到他的紈褲行徑,沒人認為他有本事和大皇子、三皇子爭位,用皇家米糧養著也就是了,只要不冒頭,誰管他死活,不過在口呼萬歲時還能湊一腳,給上位者一個面子。

        殊不知他早就暗中行動了,挨他拳頭的那幾人都成了他的人,他在西山養兵,為數七萬,有銀、有糧、有裝備,武器齊全,還有上萬匹的戰馬,隨時都能起兵應戰。

*             *             *

        春來秋去,寒梅綻放。

        又是一年。

        這一年,皇上病重,再無法理事,太子監國一事再度被提出,大皇子身邊的幕僚被殺,三皇子母族皇甫家多人中毒而亡,朝廷官員人人自危,自請外放的居然不在少數。

        此時的陸府兩邊都不加入,成為清流一派,亦有不少想明哲保身的世家大族投向清流派,陸敬之漸成清流派之首。

        又過了一年,皇上賓天,大皇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爭更為激烈,誰知就在爭得你死我活之際,一支奇兵橫空出現,橫掃了兩位皇子的皇子府,府裡的人不是被殺就是被捉,寶庫內的奇珍異寶、金銀首飾全被清空。

        連一粒米都沒留下的皇子還爭什麼爭,被八名軍漢抬著的軒轅蕭現身金鑾殿,他身後跟著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地擁立他為王,成為天策帝。

        「咦!平遠侯府沒了?」

        陸青瑄一臉訝色,她以為平遠侯府如萬年老龜般的存在,有著堅硬的外殼,怎麼打也打不破,只能等它壽終正寢,這會兒活著的人恐怕沒它長壽,還得再等下輩子。

        哪曉得大樹一朝倒下就是連根拔起,竟然毫無喘息的餘地,叫人措手不及,不信、挫敗、怒吼、哭嚎……一夕間,什麼都沒留下,只有殘破的平遠侯府牌匾被人踩成兩半,被某個乞兒拾去當柴燒。

        「娘子,你小心點,別一下子情緒起伏太大,為夫的這顆心禁不起驚嚇。」唉!虛汗呀!嚇出一身。

        「我哪有大驚小怪,只是有點驚訝而已。我去年收到娘的信裡還說謝氏又在出妖蛾子,聯合她娘家兄長想把我娘趕出陸府,是爹用了一紙休書壓住她才消停一些時日。」不作死不會死,要不是看在兩個哥哥的份上,謝皎月早就被休了。

        「今年三月發生的事,那時雨水正好豐足,替他們哭上一哭。」原本他是不打算插手的,畢竟再怎麼也是他外祖父家,可惜打蛇不死又在蹦了,既然他們學不到教訓,現在的生活,他只好動用留在京城的暗線一舉拔除。看著妻子盈盈帶笑的神情,蔣三閒有種莫名的感覺,他似乎又被她坑了,每回她只要眼帶愁色的說起心中的不順,他便會心生不捨,不由自主的想為她解決所有煩心事。

        草包美人嗎?

        不,她絕對是極聰慧的女子。

        男人在前面打天下,女人只要在後面坐享其成,誰說一定要動刀動劍才能使人臣服,纖纖素手,淺淺一笑,男人就醉了。

        「為什麼沒人告訴我,我還擔心娘受欺負,叫她帶著逸哥兒來萊陽。」她養得起他們。如今的萊陽縣可不是往日的窮縣,出了煤礦和玉石礦,出走的百姓都回來了,投入採煤和挖礦的行列,日子過得與以往那真是天壤之別,人人臉上漸漸有了笑容。

        當然銀礦和鐵礦是秘而不宣的事,另有一批人在挖掘,這些是見不得光的,專供軒轅蕭所用。

        直到軒轅蕭已成了天策帝,這兩個礦場就能見光了,收歸國有,增加國庫的收入。

        只是蔣三閒真甘心做白工,將縣裡礦產全往上頭送?

        才不,其實真正值錢的在他手中,他擁有兩座礦山,產金的,每年的產值是兩年的歲收,只有他和妻子知曉挖出的金子藏在哪裡。

        不過有煤、有玉石也帶動周邊的商機,煤炭鋪子、玉石鋪子應運而起,一間間形成一條商業街,賭石的風潮也漸漸興起,吸引更多的外鄉人前來落戶開店、買賣玉石和煤炭,客棧、酒樓、飯館,乃至於青樓艷窟都有了。

        照顧了商人,也要讓農家人有飯吃,農為國之根本,若沒人種糧豈不是要餓死了。

        因此蔣三閒開渠引水、建水車,鼓勵百姓開荒,第一年種子全部免費,縣衙的五百頭牛允許外借,一戶最多借一頭牛,每戶以十五日為限,過後必須歸還,再外借給其他人。

        縣衙對借牛的人只有一種要求,那就是善待牛隻,不能太勞累,給牛吃飽,不能有任何損傷。

        不可宰殺耕牛,若非人為意外可以原諒,反之傷害牛隻必受重罰。

        到了第二年,百姓的生活明顯有了改善,於是借牛要付錢,一頭一天十文錢,蔣三閒用這筆銀子修路,使得縣內的道路都成了石板路,不僅往來方便又不必擔心一下雨便滿是泥濘和積水。

        第三年起改租一天二十文,若手上有銀子的人也可以將牛買回去,一頭十二兩的壯牛隻賣七兩銀子。

        很快的,五百頭牛賣得只剩七十多頭,蔣縣令也不賣了,他將萊陽縣內的村長、里正全都叫來,以村里鰥寡孤獨、貧困家庭多寡來分牛,牛是村里共用的,但這些人可以優先用牛,其他人不得有異議。

        這個德政造福了不少農家,萊陽縣內處處可見水車日夜灌溉,原本的貧地、荒地也肥沃了起來,除了玉米還能種稻米、小麥、高粱、花生……

        原是黃土的荒涼地長滿各種糧食,還有人發現山上能種藥材,最窮的萊陽縣正在富裕中。

        「因為你那時剛有孕,還在養胎中,總要等穩定了再說。」看著妻子圓滾滾的大肚,蔣三閒是既憂心又歡喜,把這顆大西瓜當易碎的雞蛋,不在他眼前盯著就無法安心。

        捧著肚子,陸青瑄慢慢地走著。「那你跟我說說平遠侯府是怎麼倒的,樹倒猢孫散又是什麼情形?」

        「你呀,都當娘了還像個小姑娘,也不怕孩子笑話你。」他小心的扶著,不敢快,也不敢太慢。

        「都是你寵出來的,孩子笑我就由你去教,不乖就打。」她要當個好娘親,只陪孩子玩就成。

        「是,娘子說的是,我把你寵得快爬上我頭上撒野了。」他甘之如飴。

        「哪有,我最聽話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我什麼都聽你的。」走累了,她揉揉腿肚,但肚子太大蹲不下去。

        見狀的蔣三閒讓她坐在橫倒的樹干上,輕輕替她揉按腿兒。

        「縣令大人好。」過路的百姓高聲一喊。

        「好。」他一頷首。

        「縣令夫人好,你肚子好大,快生了吧?」

        「大家都好,我是吃多了才看著大,剛滿七個月。」她也是怕難生才出來走動走動。

        九月九,重陽日,插茱萸,煮菊花茶,登高望遠,想跟著應應景的陸青瑄磨著丈夫好些日,他才勉為其難帶她上萊陽縣外五十里的麒麟山走走,此山不高,山上有座麒麟寺,拜的是麒麟聖獸,聽說此寺的麒麟是保佑孕婦和小孩,因此有孕的婦人來祈求必得護佑,順利生產。

       「哎呀!夫人得禁口,少吃點,孩子太大會生不出來……」哇!真的只懷一個嗎?好像雙胎。

       「嗯,我曉得了,多謝諸位的關心。」她點了點頭,美麗的容顏不因汗流滿面而失色,反而更嬌艷動人。

       「……縣令夫人真美……」某婦人發出驚嘆。

       縣令大人吃醋了,抱起妻子繼續往上走。

       「啊!縣令大人真疼夫人,瞧他們感情多好……」真叫人羨慕,她家那口子能對她有一半好就好了。

       「因為縣令夫人是美人……」

        呵呵呵的笑聲逐漸遠去,但五感強的陸青瑄還是能聽見婦人們的交談,她喜孜孜的把靠頭在丈夫肩上,在他耳邊說話。「我是美人耶!」長得美就是吃香。

        「是,草包美人。」他取笑。

        「哼!你嫉妒我。」她噘著嘴佯怒。

        「還要不要聽平遠侯府的事?」她最難能可貴的是很好哄,從不為了一點小事耿耿於懷。

        「要。」她連忙兩手抱住他肩頸,聚精會神。

        蔣三閒不自在的清清喉嚨,第一回當說書先生。「話說太皇太后生辰那日收了一尊白玉觀音,她越看越歡喜,時時勤拂拭,有一天她發現這尊白玉觀音有點眼熟,很像大長公主陪嫁的那一尊……」

        接著太皇太后果真在底座見到刻有隸書的兩字「御製」,一查下去是慶國公府拿出來的壽禮,慶國公府老太君被傳到宮裡,再一問,是媳婦的嫁妝,於是又傳喚陸青黛進宮。

        「……從陸青黛到謝氏,又由謝氏到平遠侯府的長房媳婦,宮裡派人去查,亭安郡主當年的嫁妝全都沒有了,那可是大長公主的陪嫁,然後又查出平遠侯府的人竟把御賜之物賤價拋售,不識貨的將價值黃金萬兩的古鼎賣一百兩銀子……」

        「啊!那是蔑視皇權,其罪當誅。」難怪倒得那麼快。

        「沒錯,不過太皇太后仁慈,也不重罰平遠侯府,只要他們把亭安郡主的嫁妝悉數歸還,這事就算過了。」給了表面的面子,可私底下都陰了他們一大把。

        「怎麼可能,都過了幾年,謝家的人一向大手大腳,揮霍成性,傾其家產能還回一半已是普天同慶了。」陸青瑄根本不相信平遠侯府有這能耐,他們的家底已掏得差不多了,不然她的白蓮花姊姊出嫁時不會嫁妝才七十二抬,而這有一半是她爹給的,娘又補了十抬。

        「所以被奪爵了,家產充公,在朝廷任職的男丁一律革職,待內務府統計尚缺多少,謝家人得在三年內一一補足,否則男的送去挖礦,女的沒入江南織造廠,日日紡紗織布,直到償清為止。」自此世上再無平遠侯府。

        聽完之後的陸青瑄好不震驚,抱著丈夫不放手。「還不完吧,我曾見過母親用過一只祖母綠鐲子,原本我以為不值錢,後來她不小心打碎了,那時我的月銀被大姊、三妹拿走了,就撿起一小塊拿去玉鋪子買,小指大的碎玉而已,掌櫃的給我五兩銀子,他說若是完整的鐲子最少值一萬五千兩……」

        「這樣不是很好,窮途潦倒的謝家人再也不能仗勢欺人,你和岳母以前所受的委屈也不會再發生。」眼高於頂的姨母也該低頭做人了,她再也沒盛氣凌人的本錢。

        「嗯!我這輩子做過最上進的事便是抱對金大腿,有了你之後我什麼都不用愁。」說得好不得意的陸青瑄笑瞇了眼,窩在丈夫懷裡的神態像一隻饜足的小貓,慵懶而帶了點令人好笑的嬌氣。

        「這麼點出息就是上進?」面對她滿足的神情,蔣三閒覺得為她做什麼都值得,與子攜手,白首到老,坐看雲卷雲舒,這不是他一直渴求卻求不到的嗎?

        夫妻三年,每一天他從睡夢中醒來,看到枕在臂窩的恬靜橋顏,他都會忍不住想著,如果這是夢,他希望永遠不會醒,有她的日子才有歡喜,她是他夢裡最美的羈絆。

        剛成親時,他們倆沒想過要孩子,那時候萊陽縣真的太貧窮了,窮到這兒的百姓可以一家人輪流同穿一件褲子,一個窩窩頭吃上三天。

        為此,妻子難過到落淚,堅持用開採的銀子買上幾萬石糧食,強民富縣前得先讓人吃飽,否則餓著肚子能做什麼。

        因此兩人致力在改善百姓的生活上,軒轅蕭給的五百頭耕牛的確派上用場,常施肥、勤灌溉,千頃劣地變良田,縣民們愁苦的臉上終於添了光彩,滿街都是笑著玩耍的孩子。

        當他們認為萊陽縣救起來之際,妻子有孕了,兩人第一個孩子也來了,頓時他的心圓滿了,不再有遺憾。

        陸青瑄這小豬似的哼兩聲。「對我而言已經很長進了,想我重生前的畏畏縮縮,一副小家子氣的樣子,如今我都敢對首輔大人大呼小叫,還讓他給我當坐騎,你說我上不上進?」

        「坐騎」呵呵低笑,笑聲傳遍山嶺。「我不是首輔大人,我只是你陸青瑄的金大腿。」

        一說到「金大腿」,陸青瑄也笑了,她當初只想找座靠山改變自己淒涼的一生,沒想到真成了她這一世的依靠。

        兩人說得正起勁時,山下一小黑點逐漸變大,到了面前時,是一身黑衣的墨炎,他眼中的漠然淡了,多了暖意。

        「聖旨到。」

        看到墨炎隨便從懷裡掏出的明黃聖旨,蔣三閒夫婦都有些傻眼,這不是太監幹的活嗎?怎麼換人了?

        看見兩人往他下身一瞄的疑色,墨炎惱得快把聖旨捏扁了,他一點問題也沒有,還是完整的男人。

        哼!扮豬吃老虎的夫妻,就數他倆最陰險,把人耍得團團轉還甘願為他們賣命,簡直是擅長謀人心的高人。

        「接不接?」別只看著他,他不是木頭。

        「墨炎呀,你沒見大老爺沒手嗎?他正抱著我呢。你替他看看皇上寫了什麼,我這肚子裡的孩子挺鬧騰的。」仗著大肚子的縣令夫人頤指氣使,都被嬌慣成廢人了。

        翻了翻白眼,他冷哼一聲。「我看過了,皇上召你回京,封你個大官,廢左、右兩相,任命你為首輔大人。」

        皇甫世清在蔣三閒的「建議」下並未被抄家滅族,而是成了太子太傅,先是看到這四個字,蔣三閒就樂到不行,連吃三碗飯,吃到胃撐了還在笑,被妻子笑他是幸災樂禍。

        因為皇甫世清最厭惡的正是作育英才,也不喜問題一大堆的小孩,更沒法困在某一處動彈不得,他想要的是想策略、動腦子陰人,掌握權勢登高一呼,在他眼中,那些不及他腰高的小鬼頭根本是牛頭馬面,來索命的。

        所以蔣三閒這招著實狠毒,殺人不用刀,還留了個美名。

        「咦!有聖旨嗎?最近耳朵有點重,老是聽不清楚。」裝傻的蔣三閒抱著妻子繼續往上走,信步而行。

        「墨炎,傳旨公公被你怎麼了?」以他油鹽不進的破性子,只怕宮裡來人有個三長兩短。

        陸青瑄一說完,墨炎冷峻的面容一沉。

        「沒什麼,他尖著嗓子叫縣衙的人跪下接旨,趾高氣揚用鼻孔哼人,還要好酒好菜奉上,把自己當太上皇讓人伺候,我看他皮癢,一腳踹出衙門。」

        兩夫妻一頓,同時又露出贊許笑臉。

        「幹得好,加你薪餉。」到了別人地盤還得意,該教訓。

        「聖旨呢?」不予理會?

        看也不看一眼的蔣三閒手一揮。「天高皇帝遠,有本事他把聖旨往我臉上扔,否則我還挺喜歡當萊陽縣縣令。」

*             *             *

        軒轅蕭有沒有本事估且不論,但看到回京覆旨的太監少了兩顆門牙,哭哭啼啼地請求皇上重罰萊陽縣令,說他太無禮了,敢蔑視皇權,皇上就該砍他的頭,看誰還敢目中無人。

        聽到聖旨被搶,軒轅蕭的反應出人意表,他拍著龍椅哈哈大笑,笑得群臣一陣莫名,而後又將淚流滿面的太監推出宮外重打五十大板。

        他的輔政大臣他都不敢腹誹,小小宮人也敢膽大包天,把人給得罪了。

        看著血人似的太監,出氣多、進氣少,八成不行了,眾臣們才驀然驚覺自請外放的蔣三閒不簡單,他抗旨不從反而龍心大悅,岳父大人升官,由三品侍郎升為二品尚書,其妻顧氏封一品誥命……

        咦,一品誥命?

        這不是比丈夫的品級更高嗎?而且陸尚書還有一名正妻,皇上為何不一起封賜,這是不是太兒戲了?

        不過皇上有權任性,誰叫他是皇上呢!不服氣的人就來死諫,軒轅蕭還真不怕見死人,死的人越多,日後的異議聲越少,畢竟沒有人不怕死,敢以死相諫的酸儒並不多。

        「你、你居然……」

        「少來什麼天高皇帝遠這種瞎話,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皇土便是朕的,朕想上哪裡不成,跟逛自家後花園沒兩樣。」

        「這裡不是皇家後花園,你逛得太遠了,臣請皇上回宮。」別來搗亂,你的龍椅還沒坐熱。

        「你敢趕朕!」瞧瞧,這才是真正不怕死的人,人人對天子誠惶誠恐、畢恭畢敬,唯有蔣三閒敢對他一臉不耐煩,冷眸一沉像見到萬頭攢動的蟲子,沒一掌拍死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國不可一日無君,你那些心懷天下的兄弟還活得堪比龜鶴長壽,若你想壽與天齊就好好的防天、防地、防後宮,別回去之後是皇后聽政,養了十個、八個男寵讓你提早駕鶴西歸。」看到大搖大擺出現的軒轅蕭,被雷打中似的蔣三閒是一臉黑,恨不得視若無睹。

        這個我行我素的皇帝做了一件令人髮指的事,他是直接敲縣衙門口那面大鼓,讓衙役給帶進來的。

        「朕一人待在宮裡很無趣,你回去陪朕吧。」嗯,這是驚堂木,他敲敲看……

         威——武——

         「你可以再任性一點。」他咬著牙,想暴打皇上。

         「天下是朕的,朕不能來看看嗎?」哼!任蔣三閒再說,他巍然不動,猶如擎天大柱。

        蔣三閒寒意陣陣的冷視。「你確定你身邊的人都很可信,不會在你不在的時候動手腳?」他有意無意的提醒,皇后野心不小。

        如今的一國之母並非皇上自個兒中意的,而是先帝所賜,兩人的關係冷淡,只維持表面的和諧,但事實上除了例行的初一、十五外,皇上從不留宿鳳儀宮。

        皇后無子,外家不安,因此想方設法的想藉由朝臣之力掌控皇上。

        重生前,天策帝的早逝便是皇后所為,她在皇上的飲食中加入一種叫鬼草的汁液,這東西吃多了會上癮,一日不可或缺,久而久之積累成毒,再無藥可治。

        他曾力勸皇上戒掉,但藥石罔效的皇上只笑著托孤,後來他費了好大的勁才壓住外戚,設兩宮太后,並以此為借鏡教育小皇帝,孝字雖大,在國字面前渺小如沙粒,先有國才能說孝道,無國如螻蟻,任人踐踏。

        小皇帝是茹貴妃所生,今時的允昭容,未來的兩宮太后之一。

        軒轅蕭目光一閃,一腳將縣令踢下位子,他自個兒坐上。「這也怕、那也怕的,朕還做什麼皇帝。」

        驀地,蔣三閒墨眸微瞇。「你是故意的?」

        放空城,讓隱藏在暗處的魑魅魍魎自個兒跳出來。

        「你留給朕的虎狼軍很不錯,尤其是那個叫單渾天的領頭,朕準備讓他做禁衛軍統領。」有人才不用留著當柴火嗎?誰曉得昔日的紈褲子弟竟能鎮軍一方,衛國公都哭了,說皇上慧眼獨具。

        提起單渾天,蔣三閒的臉色略微好一些,那是日後的忠臣名將。「虎狼軍再好也要有人盯著,你把寧遠調過去,他能鎮得住這群痞子兵,不乖就打,打到他們服為止。」

        「吃喝嫖賭樣樣精的寧遠,把庶母搞大肚子的那一個?」軒轅蕭一臉懷疑。

        「你信?」蔣三閒反問。

        「事實俱在,他自個兒也承認了。」事後那婦人滑胎了,又有一說是寧遠下的手,他不想留下孽種。

        「他是元配之子。」一言以蔽之,就是遭人潑髒水了。

        軒轅蕭頓悟,啐了一口痰。「毒婦。」

        軒轅蕭沒好氣地瞪了不像臣子的臣子一眼。「得了,朕曉得你的意思,你也少算計朕,既然朕已出宮,你就盡盡地主之誼,讓朕看一看你治下的萊陽縣百姓是否安居樂業,沒有怨言。」

        「皇上想看的是銀礦、鐵礦吧。」他一語點破。

        他大笑。「知朕者,蔣三閒。」

        「你夠有錢了。」他指的是皇上私產。

        「沒人嫌錢多的。」公歸公、私歸私,他把煤礦和玉石礦所得納入國庫,其他的總要讓他沾沾甜頭。

        皇上也愛財,沒有銀子怎麼給後宮那些女人賞賜,一個個如狼似虎,若不給點好處還不把他撕了。

        蔣三閒很是嫌棄滿身銅臭的皇帝。「一會兒臣讓人帶你去,墨炎……」

        他出言打斷。「朕是皇上。」

        「臣知道。」若他不是皇上,他還懶得周旋,直接把人丟出去,來個眼不見為淨。

        「你認為朕不會砍你腦袋?」他這敷衍的態度真叫人火大,好歹也露出三分敬畏。

        「會。」他常做這種事。

        「很好,算你識時務……」他滿意一笑,但……

        「臣的愛妻臨盆在即,一時走不開,皇上請隨意。」你愛去哪就去哪,恕臣不奉陪,慢走不送。

        「你……」軒轅蕭大怒。

        「皇上,你中蠱了吧。」

        「什麼?」他一嚇。

        「青筋浮動如蠱游,火氣大傷肝,難道不是中蠱?」蔣三閒無視他的怒氣,照樣在兩句話內將人擺平。

        又氣又恨的軒轅蕭和他槓上了。「朕就在萊陽縣住上十天半個月,你必須日日陪朕視察民情,若有不從,朕即刻下旨,調任萊陽縣令蔣三閒為正一品首輔,賜美人十名,伶人二十名,再賜婚公主……」

        「夠了,臣遵旨。」當了皇上還抽風,他這是病,得治。

        他由鼻孔一嗤。「女人嘛!誰沒生過孩子,就你寵上天了,那隻小兔子都成了你祖宗。」

        小兔子指的是陸青瑄,膽小、羞怯,疑神疑鬼。

        「我樂意。」他不稱臣了,表示一肚子不快。

        可蔣三閒還是不放心大腹便便的妻子,他將信得過的人都安排在她身邊,廚娘、穩婆、大夫、明衛、暗衛、丫頭、婆子……裡裡外外都安頓妥當了,他才一再回首地陪著皇上出門了。

        當然,受了不少嘲笑,來自某位沒長腳的皇上,當了一國之君也想顯顯威風,於是讓人抬著軟轎,像抬豬用的木板改成簡單填充的長榻,上面鋪著三層厚厚的錦被,怕日頭曬了又架個棚子,棚子四周垂著細紗簾子……

        很是悠閒,又十分招恨,太顯眼了。

        「這湖真好看,湖光山色、水波蕩漾。」一看就清爽多了,很想在湖上泛舟,採幾朵蓮蓬。

        「臣的。」蔣三閒面無表情的說著。

        軒轅蕭看了討人厭的人一眼。「這湖取什麼名兒?」

        「綠波湖。」綠波漾人心,水洗離人眼。

        「這裡蓋幾間屋子,下回朕來歇腳。」什麼他的,胃口真大,這湖少說幾十里寬。

        「沒空。」私人產業不外借。

        「蔣三閒你……」

        「往下走。」他可沒那麼多閒功夫陪不長進的皇上。

        他忍、再忍、三忍……臉色難看的軒轅蕭三忍成仙……快升天了。

        然後,他看到一座茶山,兩座茶園,不遠處還有一條溪流,攔溪成壩。

        「你不會說這也是你的吧?」他諷刺。

         蔣三閒面不改色。「是臣的。」

         「呵!你怎麼不乾脆佔地為王,朕才走了一天,看著值錢的產業都是你的,你這縣令做得虧不虧心。」他暗示蔣三閒以權謀私、與民爭利,藉著縣令官職中飽私囊,圖利自己。

         「皇上大可去查,臣尚未上任之前便已置產,你看到的欣欣向榮景象是臣到任後由臣的妻子一手打理,臣有感她對臣的無私付出,便將名下私產過給她,臣,一無所有。」他是真正的窮光蛋。

        聞言,軒轅蕭的臉都氣歪了。「你……你好呀!算計得無懈可擊,朕還沒開口你就堵住朕的嘴。」

        蔣三閒神色淡然。「臣不懂皇上之意,婦人閒暇時的玩意兒,想必皇上是看不上眼,那也就不必多提了。」

        想挖他牆角,將他辛苦多時的一切充公?

        小樣兒,跟哥玩,哥可是活過一世的人,輔佐過三任帝王,還看不穿你的小伎倆。

        哼!他就不信拿不下蔣三閒……「等一等,是朕眼花了還是怎地,那些黃澄澄的是……」

        「黃金。」

        軒轅蕭兩眼一睜大,鼻孔噴氣。「你給朕銀子,自己開採金礦,你……你是吃定朕了是不是,蔣三閒呀蔣三閒,你是本朝最大的貪官!朕的私房都沒有你多。」

        「皇上別眼紅,這座山,臣也買下了,打算送給臣的女兒當嫁妝。」未雨綢繆,總要先備下了。

        他氣笑了。「你哪來的女兒?」

        「在我妻子的肚子裡。」這一胎不是就再生一個。

        被他氣到上火的軒轅蕭冷笑。「好,只要你妻子這一胎生的是女兒,朕就讓你過了明路,不將礦脈收為國有,反之,這條金脈朕就笑納了,敢賭嗎?」

        蔣三閒假意為難了一下。「賭太大了……」

        「賭,朕說了算。」誰還給你反悔的機會。

        蔣三閒面有難色,眉頭深鎖,一副被皇上坑了的樣子,事實上,這條礦脈很長,皇上看到的不過是其中一小段,還是從中截斷的,他從山的另一邊開採,產金量更為豐富。

        他算得精,只要皇上知道有這一處金礦,日後他便能光明正大的拿出來花用,不用躲躲藏藏怕人發現。

        「大人,夫人要生了。」輕功好的墨炎趕來報信。

        「什麼?」

        倏地,一陣風掠過,平常如清風朗月一般的大老爺一臉驚慌,他眼中根本看不到任何人,飛快地回縣衙去。

        被留下的軒轅蕭一臉懵的眨眨眼,看向木頭似的墨炎,他沉默了半響,再看一眼澄黃的金子,打道回府。

        等到了縣衙後,響亮的嬰兒啼哭響徹雲霄,蔣三閒的長子出生,發皺的小紅臉像個小老兒,為父所不喜。

        「男的女的?」

        「兒子。」

        軒轅蕭大喜,礦脈到手。

        「啊!還有一個。」

        還有一個?

        應該也是兒子,雙生子。軒轅蕭想著。

        哇哇哇……聲音弱了些。

        「大人,是女兒,你有一對龍鳳胎……」

        蔣三閒聞言喜出望外,他就想要一個女兒,貼心小棉襖呀!

        他一歡喜,軒轅蕭就不快了,於是就下個令蔣三閒記恨一輩子的聖旨,還把皇上最喜歡的皇子拐來給他女兒當贅婿。

        朕賜萊陽縣令蔣三閒為萊陽公,賜封地萊陽,享世代承襲,不降等,封地所得每年上繳三成稅金。

        三成?

        這算是賞賜嗎?本來萊陽便是蔣三閒的地盤,皇上的封賜多此一舉,他還得自掏腰包繳稅,把放在銀匣子裡的錢又拿出來。

        君臣相爭,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曉。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1-5-3 06:3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5-3 06:35 PM 編輯

【後記】  不變

        秋覺得自己是古早時代的老人,守舊、不喜歡變動,對新潮玩意不感興趣,痛恨3C產品。

        手機除外,那是民生必需品呀!

        秋至今還用手寫稿,一字一字的寫在六百字的稿紙裡,不信任電腦(秋曾用過,寫得正順時電腦一跳,一萬多字未存檔的稿件化為烏有,再重寫寫不出一模一樣的)。

        很感謝徐姊和小灌們,辛苦你們的眼睛,秋的「草書」很激情吧!有時秋自己看了也眼花瞭亂,字醜沒藥醫。

        再說不變這件事吧,秋習慣買同間的便當,不喜歡換。

        五十年老店……呃,不好意思,秋也吃了差不多三十年沒換過,從外省仔老爸到兒子繼承,雖然子不如父,手藝差多了,秋一個禮拜吃兩次牛肉麵和臭豆腐,臭豆腐越老越小塊,也沒以前脆口了,但秋照樣去。

        至於老店肉圓,秋只去同一家,新開的沒去過。

        固定的美容院、商店、五金百貨、藥局、醫院、診所……除非店倒了,否則秋絕對不會移情別戀。

        變動,是秋最不能忍受的,已經變成偏執狂了。

        或許秋是老大的緣故,從小就習慣掌控家中大小事,因此不變才省事,秋是超怕麻煩的人。還有,秋的小紅雖然是輛老車,車齡十多年,重大傷病(換引擎、燒掉)進廠維修多次,花掉的小朋友多到足以買一輛新車。

        可是秋真的很喜歡小紅,它陪伴秋很多年了,別再叫秋換車了,你們這些沒感情的家伙,秋念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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