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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簡瓔 - 福星醫婢【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4 02:26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眾人都認為她得了王爺青睞,才能從三等粗使丫鬟成為上房的一等大丫鬟,
但她實在很想大聲喊冤,她是為了幫他醫治體內的毒且是被迫「陪睡」,
還有啊,她真的很氣自己「獨具慧眼」,居然看出了他的大祕密,
無端成了「共犯」,加上她的命由主不由己,除了守口如瓶還能如何?
幸好他除了脾氣差、生性高傲,對她還算寬容,他受皇命前往時疫疫區賑災,
不知多少次因為她醫魂大發而有所耽擱,他雖然結著屎面,可從未怪她一句;
她為了照顧病患不眠不休,他卻更為在乎她,一天一碗牛奶顧著她的身子;
尤其當他知道他誤會她惹得她難過,他居然開口跟她道歉,
還把她的賣身契給燒了,要她做他的女人,厚喲,他都這樣了,
她當然只能臉紅紅搖搖頭說沒關係,順便把自個兒的身心交代給他,
不過她隱瞞了一件事沒說,最近她的腦海中常出現奇怪又片段的畫面,
直到發生墜崖意外,她才終於找回「前世」的記憶,
更意外尋到了「今生」真正的親人,嘖嘖,原來她的身分尊貴得很,
看來她再也不必擔心配不上他,可以名正言順當他的王妃哩!

【出版日期】   2015/8/2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179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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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6 09:50 PM 編輯

【第一章】   何方神聖

  夜深人靜,雪紛紛揚揚落著,四周冷得透心,一個未著披風,上身穿著短襖,下繫雪青色厚棉裙的姑娘,行色匆匆,戰戰兢兢的走在顯親王府後院那又是雪又是冰的通幽小徑上,她因為雙手各提了個空水桶,沒有空的手可以提燈籠,明知不能貪快,可她卻下意識的越走越快。

  大半夜裡,常嬤嬤突然發起了高熱,弄得渾身汗濕,她想燒盆水替常嬤嬤擦身更衣,怎料當她到南房的井邊想要打水時,將水桶拋進井裡,砸出好大的聲響,把她給嚇了一大跳。

  肯定是負責灑掃南房院落的惠兒見了下雪也沒把井口封上,才會使井水結了冰。沒辦法,她只好往主院去打水,她知道一桶水絕對不夠給向來愛潔的常嬤嬤擦身,她才提了兩個空水桶。

  幸好她自小在王府長大,對各條小路都熟得很,即便是閉著眼也能走到主院去,只要小心不要滑倒就行了,在雪地裡滑倒可不是開玩笑的,去年繡房的玉娘就是在雪地裡滑了一跤,躺了幾個月都不見起色,若是在別處,怕早被打發出府了,是王爺對下人向來寬容,玉娘才有個安身立命之地……

  驀然間,她臂上一熱,身子忽然之間就被拽了出去。

  事出突然,她不但沒來得及叫一聲,兩只水桶也跟著掉了,還咚咚咚的滾遠了,旋即一隻大掌摀住了她的嘴。

  寄芙心裡一驚,後脊梁開始發冷。

  這是有賊子潛進王府了嗎?她初時是嚇得渾身僵硬,但反應過來之後便開始拚死掙扎。

  她雙手亂抓,雖然抓到了那個人的臉,那人也痛得嗤了聲,但她還是被那人強行拉到了太湖石假山後方。

  她知道這個地方就算有人經過也不會看到,除非她能大聲呼救,偏偏她的嘴被摀得死緊,頂多發出幾不可聞的悶聲,況且就算她真能放聲大叫,這種夜半時分根本不會有人經過這裡,自然無人能幫她。

  那人的呼吸離她的臉很近,她聞到了濃濃酒氣,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賊子喝了很多酒啊,都說喝了酒的人會失神智犯糊塗,前兩年馬房的趙管事就是因為喝多了,玷污了洗衣房的寡婦素蓮,這件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素蓮不堪受辱,還投湖了,雖說被救了上來,保住了一條小命,卻被迫嫁給趙管事當填房,老實說,她真真覺得這樣的結果沒有比較好。

  「是我,芙兒,你別怕。」

  這聲音……此時月隱星稀,寄芙在驚嚇中緩過神來,在黑暗中辨別出聲音的主人,她訝異的抬眸看著對方,而對方這時也鬆開了摀著她嘴的手,她更看清對方的臉漲得通紅,也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將她強行拖來的緣故。

  「嚇到了吧,芙兒?」周平略有愧意地說:「若不如此做,你也不會跟我過來。」

  寄芙很是困惑。「周大哥,你這是做什麼?」

  他略略粗聲地道:「我有話跟你說。」

  她眨眨眼,黑暗之中,透過微弱的月光,她察覺到他的眼神極為不平靜。「什麼話?」

  雖然周平舉止有異,但此時的她已經完全不怕了,她自小在王府長大,他也是,她對他可說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只是她不能理解的是,有什麼話不能在白天同她說嗎,何必要在三更半夜將她拖到假山後面?

  「就是……那個……」突然之間,周平的語氣變得有些急促。「你說,你為什麼不答應我的求親?」

  他說話時噴出的衝天酒氣,使寄芙不自覺皺起了眉,不過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定定的望著他,不發一語。

  為什麼?

  具體來說,她不喜歡周平的為人,仗著是大總管的孫子,老是拿著雞毛當令箭,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小癟三,領著月銀也不見他做什麼事,下人們都對他敢怒不敢言,一方面是因為王爺看重大總管,另一方面也是大總管為人敦厚,幾年前唯一的兒子死了,三代單傳,只剩他這個不肖孫子。

        大夥是看在大總管的面子上,才不與他一般見識,他卻不識好歹,真把自己當半個主子了,先前還輕薄過膳房的燕娘,在外頭偷香竊玉的事也幹得不少,打著顯親王府的名號,沒少招搖撞騙過,這種人要她如何點頭答應婚事?她雖然只是個丫鬟,但也想嫁個能令她敬重的夫君,和和美美的過日子。

  要讓她說,若要她嫁給他,她寧可削髮為尼,也不要跟他過一輩子。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她的眼神令周平有點惱怒。「怎麼,你這是瞧不起我嗎?難不成我還配不上你嗎?」

  寄芙是府裡丫鬟裡生得最水靈的一個,而且她還是個福星。

  她進府那年,常嬤嬤原是病得快死了,卻因為將她帶在身邊養著教著,身子竟然無端好了,連大夫也嘖嘖稱奇。

  八歲時,她跌倒摔進府裡的池子,因不諳水性而沉入池中,眾人救她時,竟撈出了一尊三尺高的玉觀音,這件奇事沒多久便傳到太后娘娘的耳裡,而後那尊玉觀音被送進宮裡,國師直說是鎮國祥佛,當下做了法事,恭敬的請進國廟萬國寺供奉,皇太后也大大打賞了寄芙,直笑說她摔得好,否則那玉觀音一直在池裡,恐會惹得神明動怒而傷及國本。

  九歲時,她與幾個同時入府的丫鬟在打掃庫房,庫房不知怎麼起火了,十來個丫鬟都被燒死了,就她一個沒事,還毫髮無傷。

  十歲,馬房的小路子被失心瘋的馬踼到,傷口化膿,昏迷不醒,就連大夫都說可以準備辦後事了,她卻到後林撿了幾種草藥,搗碎了敷在小路子的傷口上,三天後,小路子不但清醒了,傷口也漸漸結痂了。

  十二歲,她同丫鬟們跟著常嬤嬤和幾名管事婆子去上香,不想在半山遇到強盜,所有人都受傷了,就她沒事,所有人的銀子和值錢首飾都被搶走了,就她帶在身上的五文錢沒被搶。

  不說這些,就說她這兩年身子起了變化,更像顆多汁的蜜桃,簡直像能掐出水一般,常看得他胸口和下腹都熱騰騰的,直想咬她一口。

  他早想要寄芙做媳婦兒了,求了祖父兩年,祖父總說她年紀還太小,好不容易終於等到她及笄,他立即求了祖父去給常嬤嬤說親,誰知道常嬤嬤還沒說什麼,她竟一口回絕了,他可是裡裡外外早已放了話要娶她當媳婦了,她這麼做,讓他的面子往哪裡擱?!

  寄芙澄澈的眼眸眨也不眨的望著他,靜默了一會兒才道:「周大哥,為何你認為自己配得上我?因為我是個下人嗎?倘若我說,你配不上我呢?」

  周平頓時一愣,這意料之外的答案令他張口結舌,「你……你說什麼?」

  她坦然的直視著他。「我說,我覺得你配不上我,所以我才不肯答應婚事。」

  他都做出如此踰矩之事了,她決定與他說個明白,斷了他的念頭,也省卻日後的麻煩。

  她雖然無父無母,還是個賣了死契的丫鬟,但她的婚事也不是周平能作主的,再怎麼說,也應該要由大總管替她安排,而她相信大總管的為人,絕對不會強迫她嫁給周平。

  「你……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你在同我說笑嗎?」周平無法置信,不由得又漲紅了臉。「我怎麼會配不上你 你你你、你不過是個丫鬟!」

  寄芙面色一整,慢悠悠地道:「周大哥,我雖然只是個丫鬟,但我一向盡心盡力做份內的事,打從進府,從沒有一天怠惰過,可是你呢?領著小管事的月銀,你可曾認真做過事?可曾少讓大總管操心過?我想嫁個有肩膀的夫君,能護著我,令我安心,而不是一個事事還要人收拾爛攤子的夫君。」

  他被說得面子掛不住,頓時惱火了。

  他是懶得做事怎麼了?她不過是個丫鬟,最終不過隨便配給府裡的下人罷了,他要她是給她面子,平時他要做什麼,祖父都得順著他了,她憑什麼對他指手劃腳?

  「說我不配?我偏要得到你!」

  周平不算精壯,但畢竟是男子,將寄芙困在假山壁上,讓她動彈不得,也綽綽有餘了。

  寄芙見他語氣不對,瞬間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她正想放聲大喊,他已一把摀住了她口鼻,讓她快要透不過氣來,只能雙手雙腳胡亂抓踢掙扎著。

  他原就酒意甚濃,她的抵抗讓他體內的欲火更熾烈的燃燒,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等她成了他的人,她還能不嫁嗎?她還敢說他不配嗎?

  他一邊想著,一邊用單手撕扯她的衣裳,但沒多久他就發現這樣極為不便,於是他認定了夜半時分此處不會有人來,他遂放開了手,把她壓在地上,紅了眼的扯開她的短襖,露出裡面的單衣。

  「放開我!放開我!」寄芙拚命掙扎,奮力尖叫,縱然讓人聽見的機會很渺茫,她也要試上一試,只要她還有一口氣,就絕不會讓他玷污了她的身子,必要時,她寧可咬舌自盡。「救命……這裡有人!救命!」她一邊放聲尖叫,雙手悄悄摸著地上,想撿石子砸他。

  「你就叫吧,看看有誰會來救你!」周平只要一想到她方才說他配不上她的荒謬話,還是很不甘心。「哼!你要是早答應我的求親,不就不用吃這種苦頭了?偏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今晚我就讓你做我周平的人!」

  「我死也不會讓你得逞!」她縱然拚著一口氣,疾言厲色的回了他的話,但其實她內心的恐懼已經到了頂點,就連聲音都在跟著顫抖。

  她知道她是反抗不了的,她的清白即將被周平生生奪去,若她死不了,她會被迫嫁給他,但她不想跟素蓮一樣啊……

  「可由不得你不要!」周平沒好氣的冷哼。

  此時他對寄芙早沒了先前的越看越是滿意,心裡頭被她的話激出了一股子濃濃的不是滋味,她說他不配,他偏要得到,等她成了他的人,不得不嫁給他,到時有得她好受了,看他怎麼折騰她,定要夜夜弄得她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他越想,表情越是扭曲猙獰,他煩躁的用一隻手緊緊扣住她不斷捶打著他的雙手,拉高到頭頂,另一手胡亂撕開她的單衣。

  寄芙的雙腳死命踢蹬著,卻只能絕望尖叫。

  當她的單衣被撕開的剎那,周平看到她雪白粉嫩的手臂和粉藕般圓潤的香肩,那薄薄肚兜下,鼓鼓的便是她飽滿豐盈的玉桃,他去妓院像在走自家後門,早看出她身子生得好,但沒想到竟是如此勾人。

  他幾乎看呆了,氣息也變得更加粗濁,湧動的血氣再也忍不住,大手探向她的肚兜,幾乎是同一時間,她發出了凄厲的尖叫。

  突然之間,周平的手軟軟的垂下了,整個人往後倒去。

  寄芙正要咬舌自盡,卻萬萬沒想到他會忽然倒下去,難道自己真是福星不成?

  雖然一直以來大家都說她是福星,但她可從沒敢那麼認為,她覺得自己不過就是運氣好些罷了。

  見他倒下,她連忙坐起來,這才發現他的身下,鮮血迅速染紅了雪地,血在雪中擴散得極快,實在怵目驚心,她又驚又怕,一抬頭,更加吃驚。

  「王爺!」

  站在假山之前的人,正是這座府邸的主人-- 顯親王皇甫戎。

  寄芙驚疑不定的看著皇甫戎手裡染血的長劍,是他殺了周平?

  不不!這不可能!別說王爺待下人向來寬厚,就算是不寬厚,憑王爺的身分,要制止周平,只需出聲即可,周平自會嚇得魂飛魄散,何須將周平殺了?

  再說了,王爺素來知道周平是大總管的命根子,他可憐大總管晚年喪子,只留周平這根獨苗,對周平府裡府外的惡行向來睜隻眼閉隻眼,又怎麼可能為了救她一個小小丫鬟而殺了周平?

  更何況王爺自從摔馬之後已經躺了兩個月,病情絲毫不見起色,根本下不了床,又怎麼會在深更半夜到後林?

  想到這裡,她越看皇甫戎越覺不對勁,他像一個沒有主心骨的人,像迷失在林裡的負傷猛獸,雖然雪夜甚寒,但他整個人像著了火一般的散著熱氣,目光渙散,就如同鄉野傳奇裡,那些個因練武而走火入魔的人,這……王爺不會被什麼怪東西附身了吧?

  她連忙胡亂的把短襖穿上,小心翼翼的扶著假山起身,這才感覺到身子隱隱作痛,想來應該是適才苦苦掙扎時,她也受了傷。

  寄芙費力的走到皇甫戎面前,潤了潤乾燥的唇瓣,才用有些乾澀的嗓音道:「王爺,您怎麼會來這兒?沒有人跟著您嗎?」

  皇甫戎頭痛欲裂,腦袋裡像有幾百隻、幾千隻馬踏過,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是誰,身子熱得無法忍受,他驟然扔掉手中的長劍,一把抓住眼前人的雙肩。

  「我到底在哪裡?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身材魁偉,高了她不止一個頭,又是個練家子,她被搖得骨頭都快散了架,卻也暗暗吃驚。

  王爺不知道他自個兒在哪裡嗎?難道是摔馬後失了記憶?

  在王府裡,她只是個做粗使活的三等丫鬟,平時根本接近不了上房,只知道主子摔馬了,休養許久,這件事京城裡人人皆知,但具體什麼情況,她知道的也沒比王府外的人多。

  「王爺……您靜一靜……」寄芙知道失禮,但她也只能用力的將主子推開,不然她沒法好好說話。

  她見主子被她推開並無怒意,又見他兩唇乾燥得有些焦了,直覺不妙,這是中了劇毒的症狀啊!

  她忙問道:「王爺,您是從哪裡來的?」

  上房裡圍繞著王爺伺候的丫鬟侍衛那麼多,居然讓王爺自己一個人大半夜走了出來,實在於理不合。

  沒想到皇甫戎卻面色鐵青地咆哮道:「不要叫朕王爺!」

  寄芙嚇了好大一跳。

  朕?王爺為何自稱朕?

  她的心咯噔一跳。

  王爺難道是有謀逆之心,想稱帝嗎?這可是殺頭的事啊!但是,就算王爺真有此野心,也不可能對她一個下人說啊!

  寄芙額頭上的冷汗涔涔而落,又想到她素日裡特別愛看的鄉野傳奇、狐仙鬼怪,再對照眼前神態與從前判若兩人的主子,耳聞不如目睹,主子這不就恰恰好符合被什麼附身的特徵嗎?

  她緊緊盯著他,大著膽子問道:「您不是王爺嗎?那麼您是何方神聖?我們家王爺去哪裡了?」

  皇甫戎瞪著眼前的小丫鬟,眼裡的迷霧散去,他漸漸看清她的面貌。

  一個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的大膽丫鬟,竟然沒有嚇得暈過去,還與他對答?

  適才因為頭痛難當才短暫的失去神智,此時清醒過來了,過去兩個月來的遭遇也突地在眼前清晰的閃過。

  他知道他現在是什麼人,他是大燕朝顯親王皇甫戎,燕帝皇甫仁一母同胞的親弟,身分貴不可言,自幼習文學武,十五歲取得武狀元,同年自請出征大金朝,他一路斬將搴旗,誅殺了金朝主帥,又生擒金軍大小首領九十人,殺死敵軍不計其數,以一萬騎兵破大金三十萬大軍,滅了大金的威風,爾後又屢建戰功,幾乎以沙場為家,今年才二十四歲,已是燕軍主帥。

  這樣一個精於馬術的大人物,兩個月前竟然在京城近郊狩獵時摔馬,還當場死了。

  而他,真正的他也死了,重生到皇甫戎身上,所以皇甫戎活了過來,他成了皇甫戎。

  他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從其他人話語中的蛛絲馬跡,才稍微了解事情經過,但仍無法接受,可眼前這丫鬟卻彷彿彈指之間就想明白了,照理說她該直接昏過去,然而她非但不驚駭,還直問他是何方神聖。

  不過他是什麼人,自然是不能告訴她的秘密。

  他冷然看著寄芙。「你家王爺能去哪裡?不就在你面前。」

  寄芙有些莫名其妙的瞅著他。怎麼說風就是雨,明明是他自己說他不是王爺的,難道是……元神歸位?

  「王爺!您在哪兒啊?」

  遠方傳來吵嘈的聲音,伴隨著紛至沓來的腳步聲和忽明忽滅的燈影,想來是有人發現主子爺不見,來尋人了。

  皇甫戎忽然眸現狠戾,低聲威嚇道:「管好你的嘴,要敢亂說一句,你就死定了!」

  寄芙張了張嘴,又默默地闔上,可是有些話不說不行啊,她只好鼓起勇氣,指著地上動也不動的周平,問道:「王爺,您知道那是誰嗎?」

  皇甫戎不自覺皺起眉頭,他雖然重生成了皇甫戎,但他並沒有皇甫戎的記憶。

  他不動聲色的看著她。「不只管好你的嘴,也管好你的想法,做為一個下人,腦袋不需太過活泛,不要想不該想的事。」

        寄芙忽然覺得毛骨悚然,看來她猜測的沒錯,有個人附身在王爺身上了,以前的王爺不會這麼說話的,但隨即轉念一想,那人應該不是故意要附身在王爺身上,可能是有什麼迫不得已的理由,況且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內心的惶惑自然不在話下。

  她咬咬唇,忽地將視線投向他,認認真真地道:「王爺,那是王府大總管的孫子周平,大總管溺愛孫子,而您素來看重大總管,決計不會因為奴婢就出手殺了他。」

  皇甫戎的眉毛挑了起來。

  這個丫鬟倒有意思,膽識也好,從前服侍他的宮女,可沒有一個如她這般直言敢言的。

  「還有沒有?」他雖然應得不鹹不淡,眼睛卻不由自主微微瞇了起來,緊瞅著她,眼神之中有抹常人看不見的凌厲。

  她看似是在幫他,但也可能是在套他的話,前世的他能夠坐上龍椅、坐穩龍椅,就是因為他從來不輕易相信任何人。

  「呃,是還有。」攸關人命,寄芙略一沉吟,便朝他跪了下來,懇切地道:「回王爺的話,依奴婢看,您中了劇毒,症狀便是一日裡清醒的時候只有兩個時辰,其他時候都頭疼難忍,雙腿亦會有巨大疼痛不良於行,若再延誤治療,恐怕命在旦夕。」

  「你這丫鬟倒是知道得不少。」皇甫戎的面容雖然不顯山不露水,但心下也不得不暗暗吃驚,一個王府的小丫鬟罷了,竟有如此見識,他倒是小瞧了。

  確實,這兩個月來,他每日清醒的時候約莫兩個時辰,有時候更少,而雙腿也不是時時能走路,更多時候他被迫在床上吃喝拉撒,這點令他非常火大,每日穿流不息的太醫全都診治不出什麼名堂,要他重生來當個廢人,不如當初讓他死了算了,他可受不了當一個廢物。

  既然這丫鬟能識破他的來歷又不驚恐逃走,還能在他面前侃侃而談,怕是滿府也找不出第二個了,或許能為他所用。

  「起來吧。」皇甫戎打量著她,長得倒是不錯。「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寄芙。」寄芙規規矩矩的答了。

  這時,遠方尋人的叫喚聲更近了,燈影也越來越清楚。

  她伸長脖子張望著。「王爺,是來找您的。」接著,她神情不安的又瞥向躺在血泊中的周平。

  他神色一凜。「聽好了,等他們過來,你便將這個叫周平的如何強迫於你,痛哭流涕、聲淚俱下的說了,本王是為了救你才下的手。」

  寄芙使勁點頭。「奴婢明白了,官逼民反,宋江上梁山。」

  皇甫戎一愣。「也不至於。」

  她從容不迫地道:「奴婢也無須加油添醋,周大哥欺負奴婢是事實,若是沒有王爺相救,奴婢此刻已咬舌自盡,成了一縷冤魂,受王爺一劍是他罪有應得。」

  他不禁又看了她兩眼。「你膽子倒大,一個熟人死在眼前還能面不改色。」

  「死?」寄芙有些吃驚。「依奴婢看,他並沒有死。」



【第二章】   破格升遷

  周平果然沒有死,只是傷勢嚴重,大夫說了,盡人事聽天命,讓大總管備好棺材,隨時準備辦後事。

  大總管周海對於孫子被主子爺一劍刺成重傷一事,絲毫不敢有半句怨言。

  得知孫子是因為要玷污寄芙被主子爺撞見,主子爺才出的手,他更是對自小看大的寄芙有滿滿的愧意,而這件事因為牽扯上王爺,也鬧得滿府皆知了,下人們皆當茶餘飯後的談資,談得可熱絡了。

  周海心裡明鏡似的,寄芙本就回絕了孫子的求親,經此一事,她更不可能答應嫁給孫子,而他也沒臉再對寄芙說親了。

  雖然沒臉提親,但賠罪還是要的,如今孫子躺在床上半死不活,他自然要代替孫子向寄芙賠罪,於是備了一些補品親自尋到南院來,常嬤嬤雖然只是二等管事婆子,但見了他也沒給好臉子看。

  「早說過你不能那樣慣著周平,你偏要寵,如今寵出禍端來了,看你還悔不悔!」常嬤嬤和周海年紀相當,也是府裡的老人了,再加上寄芙讓她服的藥,她的高熱早就退了,數落起人來毫不客氣。

  周海深深嘆氣,懊悔不已。「嬤嬤說的對,都是我不好,如今只盼他能挺過去,等他好了,我一定嚴加管教。」

  寄芙見周海才兩天已經憔悴得像老了十歲,要是周平死了,恐怕他老人家也熬不了,怕會跟著去了,於是她忙去房裡取了兩顆藥丸子和一小瓶藥草膏出來。「大總管,這是我自己做的草藥丸,要是您信得過我,就讓周大哥化水服了,這藥草膏一日兩次抹在傷口上,不須包紮。」

  周海激動的接過,感激的道:「謝謝你!芙兒!真的謝謝你了!」

  他知道這小丫頭很有些偏才,時不時都能幫府裡下人治些小病小痛,也都有成效,雖然不指望她能救活孫子,但此時連大夫也束手無策,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其實,最令他感動的是,她此舉無疑是原諒孫子了,雖然大抵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但至少孫子若是能活下來,他也不必狠心將唯一的孫子逐出王府了。

  常嬤嬤在旁邊嘖嘖嘖地搖頭。「瞧瞧,這孩子就是這麼善良,以德報怨了這是,但願周平以後能好好做人,不要再幹那些下作的事了。」

  「是啊,嬤嬤說的沒錯。」周海很是尷尬,他清了清喉嚨,才又續道:「其實我今兒個過來是有件正經事要說。」

  常嬤嬤與寄芙均是眼也不眨地看著周海,兩人都想不出他要說什麼正經事。

  周海正色道:「從明天起,芙兒調到上房當差。」

  寄芙嚇了一跳,忙胡亂搖手推辭道:「大總管,真的犯不著這樣!」

  想來是大總管對她有愧才將她調到上房,雖然上房的月例銀子多了些,但她在南院逍遙自在,也覺得挺好。

  周海可不是那種公私不分的人,他急忙澄清道:「你誤會了,不是我的意思,是王爺下令升你為一等大丫鬟,要你到飛騁軒服侍。」

  「王爺?」寄芙的心猛地直打鼓,暗忖著,那個何方神聖把我調到飛騁軒要做什麼?

  常嬤嬤倒是眉開眼笑的。「哎喲,我們芙兒總算熬出頭了。」

  打從寄芙六歲被人牙子賣進王府,就一直跟在她身邊做事,當時她唯一的孫女正好夭折了,她因為太過傷心病得很重,而寄芙又生得粉雕玉琢,極為討喜,她便一直將寄芙當親生孫女來疼。

  也虧得有寄芙這個小不點跟前跟後的,她終於找到了生活的重心,病也漸漸好轉,自此之後,眾人便打趣寄芙是福星,不過雖然大家都這麼說,但當時她可是倚老賣老的認為她才是寄芙的福星呢,就因為她在王府待得夠久,到哪個院子都說得上話,因此寄芙一直安安生生地長大,沒受過什麼刁難,這不是託了她的福嗎?

  其實呢,他們顯親王府也夠單純,不像別的府邸有數房還有嫡庶之分,王府的主子是當今皇上的胞弟,受封為顯親王,至今尚未娶妻,太后是住在宮裡頭的,因此王府裡也沒老太君要伺候,相對鬥爭就少。

  對於寄芙忽然被調到上房一事,轉瞬間她已經將想法擴充到了千里遠去了。

  寄芙生得好,面容跟氣韻打小就跟別的丫鬟不一樣,照她說,就是有股渾然天成的貴氣,最最特別的是,她無師自通,打小便會認字寫字,大點便會給人醫病,還有個福星之說,這兩年更是出落得像朵粉桃花似的,一雙眼睛就跟天上的星星一樣明亮,府裡眼睛跟著她轉的小夥子可不止一個兩個,她雖然老了,可都看在眼裡,打算慢慢幫她物色對象,定要她自己也喜歡才成。

  可如今,寄芙竟然被調到了上房?哈哈,這肯定是被王爺看中了吧,才會一舉調到飛騁軒去,不然王爺幾時管過下人們的調派了?更別說是主動下令將丫鬟調到上房去。

  呵呵,眼下王爺還病著,等病好了,寄芙可能就要當王爺的通房丫頭了,以前是因為寄芙根本沒機會見著王爺,她也沒敢想到那裡去,如今他們偶然見著了,向來對女色很有定見的王爺也不免動了凡心了吧,何況他還出手救了寄芙一命,不惜傷了周平呢,這不是活脫脫「英雄救美」的話本嗎?!

  寄芙可沒有常嬤嬤那麼樂觀,對於她「高升」一事,她始終惴惴不安,深怕是自己知道了王爺被附身的秘密,會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無論寄芙再怎麼不安,隔日她還是照大總管的吩咐到了上房。

  飛騁軒是府裡最雍容華貴、富麗堂皇的院子,處處精巧,雕梁畫棟、花木扶疏,而裡頭原本就有兩個一等大丫鬟-- 花飛和柳絮,四個二等丫鬟-- 錦憐、錦香、錦惜、錦玉在伺候著,如今多她一個一等大丫鬟,也不成雙,怎麼看都是多餘的。

  寄芙從飛騁軒西側的回廊走了進去,眼角餘光看到三名太醫剛走,他們個個面色沉重,不發一語,院子裡也是一片肅穆,靜得落針可聞,整體來說,就像在辦喪事似的。

  她自然知道這股子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氛圍從何而來,王爺的病情始終不見起色,據說他救了她的那一夜,是他突然發狂衝出了寢房,眾人措手不及,攔也攔不住,不過話又說回來,幸好他發了狂,不然這會兒她可沒有命站在這兒了。

  「進去吧,花飛姊姊已經在等你了。」錦玉待她很是親厚,朝她一笑,替她引路後便退下了。

  寄芙打起簾子,走進布置得極為雅致的抱廈,屋裡有四扇窗,窗前一張書案,書案前站著一名個子不高的女子,一張圓臉,鳳目薄唇,身穿青蓮色繡銀紅纏枝花紋衣裙,她一看便知對方正是花飛。

  花飛雖然是飛騁軒的一等大丫鬟,但院子裡作主的並不是她,而是太后娘娘派來的吳嬤嬤。

  吳嬤嬤早年是太后的貼身宮女,皇上登基後,皇甫戎封了親王,御賜了親王府,但他年紀尚小,太后不放心他的起居,特地派吳嬤嬤過來近身照料。

  不過吳嬤嬤年事已高,近年來身子大不如前,也不是萬事都管,院子裡的雜事便有些落在花飛身上,加上皇甫戎也由著她管事,她也就出現了那麼一點將自己當成飛騁軒女主人的態勢了。

  「你就是寄芙?」花飛根本不知道王府裡有這麼一個樣貌出色又姿儀不凡的丫鬟,不由得嘴角輕翹,勾起帶著敵意的冷笑。

  難道傳聞是真的?王爺打周平手裡救了這個寄芙,便對她一見傾心,要收為通房丫鬟,所以先破格將她調來上房當一等大丫鬟?

  「寄芙見過姊姊。」寄芙屈膝見禮,不卑不亢。

  花飛雖然很想給新人一個下馬威,但她可不敢違背主子的意思,她撇了撇嘴道:「王爺交代了,你來便先去見他。還有,這裡的雜事你皆不必做,以後專心伺候王爺就行了。」

  這些都是主子爺的意思,主子爺不要她們服侍,卻找一個三等粗使丫鬟近身伺候,除了確實有心收為通房之外,她真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假使寄芙真被收了房,那麼日後這飛騁軒作主的可就要換成她了,讓一個三等粗使丫鬟爬到她頭上,真不甘心哪!

  偏偏這時寄芙又從善如流地道:「寄芙明白了。」

  花飛瞪了她一眼,她明白個什麼啊,真是!

  然而縱然有再多的不滿,花飛還是親自領著寄芙沿著抄手遊廊到皇甫戎的寢房。

  門口兩個未留頭的守門小丫鬟忙推開房門、打起簾子,寄芙立即聞到濃濃的藥味和體味,氣味讓人掩鼻。

  繞過十二扇鑲金嵌玉的彩繡屏風,見到屋裡有四個人,一個是太醫院最擅長治療外傷的孟太醫,旁邊有個小夥子恭敬地提著藥箱,再來是皇上身邊的近身總管太監安公公,想來是皇上掛心王爺又不方便時時過來,便派了安公公過來探視病情,吳嬤嬤也守在床邊。

  寄芙游目四顧,房裡燒著地坑,極暖,鏤空雕花窗戶緊閉著,皇甫戎面無血色的躺在一張華美的檀木床上,她只覺得屋裡沉悶得緊,讓人感到不太舒服。

  花飛先朝孟太醫、安公公、吳嬤嬤一福,隨即向前恭敬地曲膝行禮道:「稟王爺,寄芙到了。」

  寄芙正在東張西望,瞥見花飛朝她使眼色,她忙向前下拜施禮。「奴婢寄芙見過王爺。」

  他的氣色又比那一夜差了許多,臉色慘白,透著青色,唯一有生氣的就只剩下那一雙漆黑陰沉的眸子,讓她更加確定他是被附身了,過去她雖然未曾靠近看過他,但遠遠地看也不下百來次了,她從來沒在他眼裡看過這種晦暗。

  皇甫戎的眼神對上了她的,嘴角略略一彎。

  他已經把這個丫鬟的來歷查得一清二楚,六歲被賣進顯親王府,至今仍是三等粗使丫鬟,比較特殊之處是她自小便會斷文識字,後來更有了替人醫病的偏才,按她自己想的路子,治好了頗多下人的小病小痛,還有個稱號叫做小福星。

  最最重要的是,她那時斷言周平並沒有死,事實也真如她所說,想來她憑的絕對不是直覺,所以他把她找來了。

  他的病情連太醫院都束手無策,他自然不會指望她能診治,只是她說他中了劇毒,這點令他上了心,至今為他診治的眾多太醫裡,還未有人說他中了毒,若是這副身軀真中了毒,而太醫們老往摔馬去治,自然治不好。

  他還有許多必須要知道的,他不能死,為了他自己,他得為這副身軀延命,他得活著才能回去查個清楚,為自己報仇……想到這裡,他不自覺咬緊了牙根,俊美的面目也變得猙獰。

  寄芙不知道附身在王爺身上的人這樣古古怪怪的盯著她看是什麼意思,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呃,王爺,奴婢寄芙……」

  她真的好想問個清楚明白,他把她調來上房究竟有何用意,偏偏屋裡還有其它人,她也不好開口。

  就在她思忖之際,忽然看到他雙耳緩緩流出黑血來,她不由得瞪大了眼,還未開口,就聽到花飛刺耳的尖叫聲傳來--

  「血!血!王爺耳裡流血了!」

  寄芙渾身一個激靈,脫口而出,「絕命鴆!」

  孟太醫忙靠過去。「這位姑娘……」

  寄芙忙道:「孟大人,奴婢寄芙。」

  孟太醫點點頭。「寄姑娘可知道王爺這是怎麼回事?」

  「回大人的話,奴婢大膽推斷,王爺身中一種名為絕命鴆的劇毒。」

  孟太醫悚然一驚。「絕、絕命鴆?!」

  「孟大人,您知道絕命鴆?」

  「老夫曾聽說過,那是大秦朝的劇毒,但老夫並不知道中毒之後的症狀與解毒之法。」

  說完,孟太醫奇也怪哉地打量著她。「寄姑娘又是如何得知此毒之症狀?」

  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輪流來給顯親王診治過了,卻無一人看出顯親王身中劇毒,而眼前的小姑娘卻能一語斷言,這太過離奇了。

  「奴婢……也不知道。」寄芙坦白道:「適才見到王爺雙耳流出黑血,心中就自然而然浮現了絕命鴆這三個字,具體的,奴婢也說不清。」

  寄芙一說完,花飛便啐了她一口。「只懂些皮毛醫术就真當自己是大夫了,你不要在這裡胡說八道,還不快退下,讓孟大人給王爺診治!」

  皇甫戎將一切聽在耳裡,他氣若游絲地道:「你……退下……」

  花飛挺了挺胸脯,底氣十足地道:「聽到沒,王爺讓你退下!」

  皇甫戎忽地雙目圓睜瞪著花飛,使盡全力的低吼,「叫你出去。」

  花飛臉上掛不住,主子爺同她說話向來七分和善三分尊重,不曾凶過,今日卻一反常態對她不耐煩,還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重話,若是傳出去,她今後還怎麼在府裡立足?委屈加上不甘,讓她更厭惡寄芙了。

  「你這丫頭發什麼愣,王爺不是讓你出去嗎?出去吧!出去再說!」吳嬤嬤忙拉著一臉憋屈的花飛出去,臨走前又多看了寄芙兩眼。

  她原先也不明白王爺將個三等粗使丫鬟調來上房的理由,如今她明白了,這丫鬟肯定有過人之處。

  「王爺,有孟太醫和寄姑娘在此,咱家也先告退了。」安公公十分機靈,也跟著退出了寢房,不同的是,他將一切看在眼裡,想著回去要仔仔細細稟告皇上。

  寄芙走上前,拉過皇甫戎的手,仔細把著他的脈門,孟太醫半點沒有小瞧她的意思,也沒加以阻止,更未出聲打擾。

  寄芙診完了脈,又踮起腳尖去翻皇甫戎的眼睛,一本正經的看了個透。

  皇甫戎沒好氣的瞪著她,她竟敢把他的眼皮子掀那麼高,那會有多醜?!

  「孟大人,王爺的身子很快便會癱瘓,此刻急需放血救治。」

  孟太醫愣了一下,連忙恭敬地拱手請示道:「王爺,下官想依寄姑娘說的做,不知王爺的意思……」

        皇甫戎虛弱的點點頭。

  於是,堂堂太醫院第一把交椅的孟太醫變成了寄芙的下手,他將從不讓人碰的寶貝藥箱打開來,醫具隨她使用。

  當務之急是救命,寄芙也不客氣了,使喚孟太醫使喚得很順手。

  寄芙先讓皇甫戎大量飲水來催排毒性,這期間,她迅速寫了藥方子讓孟太醫的隨從小允子去抓藥煎藥,吩咐一定不得假他人之手,所有過程都必須由他一人完成,還反復叮囑了兩次。

  孟太醫很是安慰。「寄姑娘倒是看重老夫這個徒兒,小允子雖然不太有天賦,但勝在肯學又肯吃苦。」

  「不是的,大人,奴婢是想,若是湯藥出了問題,也好冤有頭債有主,知道要找誰問個清楚明白。」

  孟太醫一下子愣在那裡,嘴角抽了抽,一時間無言以對。

  皇甫戎若不是身子忽然之間便半癱了,他真會笑出來,敢情這丫頭還是個笑死人不償命的主。

  寄芙渾然不察自己讓一個男人傻了、一個男人笑了,她徑自把著皇甫戎的脈,發現他身子氣血不順,心跳也越來越快。

  過了一刻,湯藥還沒送來,孟太醫有些如坐針氈了,忍不住問道:「姑娘看這是否要先為王爺的雙耳止血?」

  寄芙看也沒看,她依然牢牢把著皇甫戎的脈,細心觀察脈象的變化,嘴裡道:「暫時還不需要止血,等會兒施了針之後,咱們還要觀察血色變化,才能推斷毒素走到腑內哪裡了。」

  孟太醫不住點頭。「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小允子總算把湯藥煎好送來了。「師傅、寄姑娘,門外有個姑娘問咱們用不用飯?」

  寄芙想也不想。「不用。」

  孟太醫一早便過來了,連早膳也沒用,此時已過了午間,肚子自然是餓了,但人家一個小姑娘都以大局為重說不吃了,再加上王爺的病情惡化,他又怎麼能說要吃,便安靜的沒表示意見。

  誰知道寄芙端起湯藥,一邊道:「早上我吃了三個大饅頭、兩個肉包子才過來的,還飽著呢。」

  孟太醫身子晃了兩下。「三、三個大饅頭,兩個肉包子?」看不出她一個姑娘荳芽似的身板子,還真會吃。

  小允子小聲道:「師傅,徒兒看王爺怎麼像在笑?」

  孟太醫同樣小聲道:「別胡說了,小子,這情況王爺能笑得出來嗎?」

  「可是徒兒真的看到王爺在笑……」

  孟太醫低斥道:「讓你別胡說了。」

  對於他們的交談,寄芙恍若未聞,趁著把藥吹涼的空檔說道:「孟大人,您老若是餓了先去用膳吧,這裡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孟太醫哪捨得走,他生平只聞絕命鴆是種奪魂取命的頂尖毒藥,卻不知毒發是何種情形,也不知如何救治,如今有個人活生生在他眼前毒發,又有個人有條不紊的在醫治,他怎能不睜大眼睛看看人家的手法。

  於是,他正氣凜然地道:「無妨,老夫也不怎麼餓……」

  他話音未落,極靜的寢房裡忽然響起一記不太小聲的腹鳴。

  孟太醫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寄芙和小允子也同時看著他,他忽地抬起頭來看著小允子,若無其事地吩咐道:「小子,你肚子餓了,去用飯吧。」

  小允子錯愕的瞪大了眼。「不是吧師傅,明明是您的肚子在叫。」

  孟太醫為了掩飾尷尬,清了清喉嚨,微微提高音量道:「咳,說是你的肚子在叫就是你的在叫,吃飯去吧你!」

  寄芙啼笑皆非了。「真的不用這樣的,孟大人,您老餓了就去用膳,餓過頭可不好。」

  孟太醫也有些不好意思,他肚子叫是不爭的事實,他這身分擺在那兒,往自己徒弟身上潑髒水確實為老不尊,既然都被識破了,他便正經起神色道:「實話跟姑娘說,老夫是存了個心思,這學醫之人嘛,都有一顆向學的心,老夫就是想看看姑娘怎麼醫這絕命鴆。」

  寄芙這才明白他死守的理由。「原來如此,孟大人已位居高位還如此虛心向學,真教奴婢佩服。」

  孟太醫忙鄭重其事地道:「不過姑娘放心,老夫就是看看,絕不會居功。」

  寄芙根本無意搶功,她誠摯地說道:「王爺若是能好轉,功勞當然是孟大人的,寄芙什麼都不懂,若沒有孟大人在此坐鎮,寄芙是什麼都做不成的。」

  明知道事實不是如此,但她一番話說得孟太醫心裡舒服,也聽進了皇甫戎耳裡,這副身軀的原主顯親王年紀輕輕,但身分尊貴,多少人想靠著接近他上位,她卻不居功,還心甘情願的隱身在孟太醫身後,倒是難得。

  孟太醫又連聲催促小允子去用膳,小允子也有所堅持地道:「師傅不餓,徒兒也不餓。」天下間總沒有自己去吃飯,卻讓師傅餓肚子的道理。

  孟太醫面露欣慰,衝著小允子頻頻點頭,總算沒有白白收他這愣頭青為徒啊!

  就在三人一來一往說話之際,寄芙已吹涼了藥,她喝了一口藥,便俯身湊上前去,堵住了皇甫戎的唇,將湯藥緩緩送進他嘴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6 09:50 PM 編輯

【第三章】   奴婢難為

  孟太醫和小允子一時之間都傻住了,一起看直了眼。

  孟太醫年紀大,受不得刺激,一手緊握著床柱,勉強穩住了身子,但老臉已臊了起來,而小允子尚未娶親,何時看過如此場面了,羞得滿臉通紅。

  而皇甫戎更是驚愕交加,他緊咬牙,臉皮微熱。

  前世的他,身邊自然是環繞著許許多多對他獻殷勤的嬪妃,但當她柔軟的唇瓣碰觸到他乾燥的嘴唇時,彷似久旱逢甘霖,他想的竟是要有所響應,想要勾纏她的舌頭,想吸吮她的甜美……這種強烈的欲望,他還是第一次感受到。

  「好了。」喂完了所有湯藥,寄芙若無其事地將白瓷碗擱下,隨意用衣袖擦了擦嘴角殘留的藥汁,一回頭就見孟太醫和小允子張口結舌的看著她,眼睛都快瞪出來了,小允子甚至連脖子都泛紅了,她不免奇怪地問:「你們這是怎麼了?」

  孟太醫和小允子都說不出話來,只能同時咽了口唾沫,又同時看著那只空碗。

  寄芙這才意會,但她一臉稀鬆平常地說:「孟大人、小允子小哥,兩位不會以為王爺能自個兒喝藥吧?若是用灌的,肯定有很多藥汁會流出來,那會大大降低了藥效,我這樣嘴對嘴的喂藥,是最萬無一失的方法。」她一心只想救人,沒想那麼多,即便是事後也不覺得害臊。

  聽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說嘴對嘴云云,孟太醫實在彆扭,但也認同她的做法,而且人家姑娘都不拘小節了,他一個大男人還小眉小眼的,可就教人笑話了,他連忙贊聲道:「姑娘言之有理。」

  服過湯藥,約末過了一刻鐘,寄芙便開始用針、放血。

  這是她第一次用針,但信手拈來卻是運針如飛,只不過她全神貫注,專心致志的用針,沒去細想自己為什麼會。

  孟太醫將她細膩的手法看在眼裡,感到驚奇不已,心裡更為激動。

  這已是太醫院用針的第一好手梅太醫的水平了,真想不到顯親王府臥虎藏龍,連一個丫鬟都能使針,實在太教他驚嘆了,而她有如此絕頂醫術,卻藏鋒守拙,老實的謹守丫鬟本分,實屬不易啊!

  待到拔針時,見每一針倶是黑的,他更加相信此毒是絕命鴆無誤。

  寄芙才收了針,皇甫戎便抽搐起來,還吐了些藥出來,她連忙診了他的脈,又翻看他的眼睛、舌頭和手,沉思琢磨之後,緩緩為他推脈,減輕他的痛苦。

  「王爺無事吧?」孟太醫憂心忡忡地問。

  她心裡也有些不安。「要過幾日才能知曉,今天不過是第一回,要做滿四十九回,等會兒還要施針與薰藥。」

  她如何會這些手法,她自己也不知曉,所有動作皆是自然而然便施展開來,這般混混沌沌的開始,成效究竟會如何,她心中也沒個底。

  「不管成果如何,姑娘已令老夫大開眼界,獲益良多了。」由於施針便耗去兩個時辰,孟太醫有些頂不住了,他也不逞強了。「那麼老夫明日同樣時辰再過來,醫箱留給姑娘用,小允子也留下來供寄姑娘差遣,上午老夫給太后娘娘診脈,會先派門生過來,姑娘有什麼事吩咐他即可,姑娘自己得空也要休息會兒,莫要累壞了。」

  寄芙誠心誠意的輕施一禮。「多謝大人費心。」

  送走孟太醫,寄芙也讓小允子去用飯休息,她自己是有些疲倦,但還撐得住,她想守著皇甫戎,就怕他的情況突然有什麼變化,不想,當她重新回床邊坐下時,就見他已睜開了眼眸正看著她,她不由得一愣。

  尋常人這樣折騰,只怕像死了一回,光是拔那黑針就不知道有多痛,何況還服了藥,理應沉沉睡去,他卻還能睜開眼,他的意志力還真是驚人。

  不過他這樣眼也不眨的看著她,看得她忐忑不安,忙問道:「王爺有哪兒不適嗎?」

  皇甫戎盯著她那如畫眉眼,是她原就生得好看,還是他許久未近女色,一個小小丫鬟也能入了他的眼?

  他向來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重生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顯親王府之後,他更是努力保持清醒,步步為營,但不知怎地,他莫名的相信她,在她的診治下,被那幫太醫折騰得更加虛弱的身子,頭一次感到輕鬆許多。

  「王爺為何這樣看著奴婢?是有話要對奴婢說嗎?」寄芙不免緊張起來。「您無法開口說話嗎?」她腦中飛快的想了遍方才的診療手段有無哪裡不妥,就怕不小心傷到了他的聲脈。

  「慌什麼?」皇甫戎撇了撇唇。「本王能說話。」

  原主會受暗算,他完全明白是為什麼,是他派人來接近原主欲取他的性命,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重生成了皇甫戎,也不知道他派來的人用了下劇毒的法子。

  現在,對皇甫戎下毒之人未死,極有可能再來加害於他,下一次或許就不是落馬、下毒了,很有可能在他不知不覺時,一刀奪了他的命也不一定,所以,為了自保,他必須快點好起來,如此才能去做他要做的事。

  依照他的直覺,她不會加害於他,因此她必須在他身邊,讓他隨時看的到。

  「王爺能說話啊,那就好。」寄芙鬆了口氣,很自然的動手替他掖好被角。

  她這家常的舉動卻令他心頭一震,他咳了聲。「你就對自己的醫術那麼沒把握嗎?」

  前世,從來不曾有人為他這樣掖過被角,或許應該說,沒人敢對他這麼做。

  「說實話,奴婢根本不知自己這身的醫術從何而來,自然是一點把握都沒有。」她老實坦白。

  皇甫戎哼了一聲。「你倒敢下手,若是醫死了本王,你如何負責?」

  寄芙靜默一會兒,才道:「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盡人事,聽天命,也相信王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他微勾起嘴角。「你不是知道我不是顯親王嗎?」

  他的直言不諱讓她驚訝極了,過了好半晌,她才柳眉輕攢,期期艾艾地道:「可奴婢也不知道您是誰、要如何稱呼您。」

  皇甫戎看著她,神情凝肅地道:「從現在開始,你就當我是顯親王,記好了,這件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這便是要她保密的意思了,寄芙點點頭。「奴婢明白。」

  她覺得這樣反而好,她只要盡心盡力醫治他,不必管他是誰,何況他都已經附身在主子爺身上了,也不是她能改變的,若說出去,又有誰會相信?況且多嘴多話也不是她的性子。

  頓時,她感覺像是取出了眼中的沙粒般輕鬆,朝他笑了笑。「既然說定了,您也該睡了,好好睡上一覺,養足精氣神,明日還要施針放血呢,沒有體力可不行,奴婢去喚小允子進來守著。」

  皇甫戎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她,他知道得放她回去休息,畢竟她也折騰得夠累了,但他就是自私的不想放她走。

  偌大的王府,他不知道誰是下毒之人的同夥,不過他明確知道,絕對不是她,她傾盡全力在救治他,他感受得到。

  「那麼奴婢告退了。」寄芙起身行了個禮。

  皇甫戎看著她,緩慢卻不容置疑的道:「從今日起,你就睡在這裡。」

  她瞬間頓住了。「我睡在……這裡?」她驚詫得都忘了自稱奴婢了。

  他突然問道:「你道那絕命鴆是尋常毒物?」

  寄芙頓時感到口乾舌燥。「自然不是。」

  皇甫戎又再問:「那本王為何身中此毒?」

  她慌了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才道:「因為、因為有人要害王爺。」

  「明白就好。」他幽深的黑眸緊緊瞅著她。「若是本王身邊沒有個自己人,在睡著時被害死了,你豈不是白忙一場?」

  寄芙心裡咯噔一下,頓時冷汗涔涔。「王爺說的極是。」

  她一心只想解他的毒,救他的命,怎麼就沒想到有人要他的命?她以為安全無虞的王府,原來並不安全。

  「明白個中利害了?」皇甫戎再問。

  在他銳利的目光下,寄芙難掩慌亂,但她隨即鎮定下來,點了點頭。「明白了。」

  他理所當然的說道:「所以你得待在本王身邊,並且從現在起,替本王留心府裡的每一個人。」

  寄芙搬進了皇甫戎的寢房,他讓人安置了一張舒適的小榻,對外的說法是,以便王爺半夜也有個可以遣喚的人。

  府裡上下都知道寄芙在替王爺治病,因此雖然兩人同房但也沒有流言傳出,甚至王爺要收寄芙為通房的傳聞也消聲匿跡了,至於忙著暗中消滅流言的人正是花飛,她可不願意弄假成真,讓寄芙真成了飛騁軒的女主人。

  寄芙根本不知道府裡的暗潮洶湧,她將所有心思全放在為皇甫戎解毒之上,這期間,最不好受的自然是皇甫戎,需要日日施針放血,但她也著實不輕鬆,晚上若他毒症發作,發狂鬧得天翻地覆,她也甭想睡。

  這些倒還是其次,畢竟他有毒在身,毒症發作也是身不由己,她能夠理解,壞就壞在,相處之下,她發現他的性子乖僻難纏,脾氣也很大。

  比如,他要喝燕窩,膳房送來了,他卻喝了一口就擱下,說是味道不對,膳房誠惶誠恐的重燉了幾次,他仍舊只喝了一口,然後丟下一句味道不對就再也不碰了,直到安公公恰好過來探病,最後勞動宮裡的御膳房燉好燕窩送過來,他才滿意的表示味道對了。

  還有,他對房裡薰香的要求也頗多,王府裡的他全不滿意,最後也是安公公稟了太后,太后讓人送來她專用的薰香,他這才滿意。

  也不知道他從前到底是什麼人,萬事萬物都挑剔得緊,有時她想想都覺得他很幸運,若不是附身在王爺身上,有這樣的優勢供他挑剔,若是附身到農夫或乞兒身上,看他如何適應。

  「你是不是偷偷在心裡罵我?」

  寄芙原在整理藥箱,猛地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飄到耳裡,她一轉過頭,就見皇甫戎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頓覺不妙。「奴婢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怎麼會不明白。」皇甫戎不緊不慢地說道:「都罵了些什麼,說出來無妨,本王不是那麼小器的人,不會生氣。」

  她在心裡吐吐舌頭,腹誹的想著,不會才怪!

  他上回也是這麼拐她說出心裡話,當她說他確實是個很難伺候的主子后,他便不高興了,老半天不理她,還說不放血了,威脅她呢,也不知道不放血究竟是誰難過。

  「奴婢哪裡可能在心裡罵王爺,奴婢絕對不敢,王爺真是想多了。」她很堅定的否認。

  皇甫戎盯著她半晌。「你怎麼不敢?依本王之見,你沒有不敢的事。」

  她膽大心細,他交代過了,任何要來探視他的人,一定要先經過她,還必須他同意了之後才可以進來探視,她便死守這條規則,連皇上來看他,都被她給擋在了門外。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對她的忠心無庸置疑,而他也打破了自己不輕易信人的原則,越來越信任她了,且不知為何,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妥。

  「奴婢怎麼沒有不敢的事?奴婢不敢捉青蛙,在池畔旁見了青蛙,都跑給青蛙追,奴婢還不敢吃杏仁片,覺得那味道特別噁心。」

  皇甫戎眼色閃動。「吩咐下去,本王晚上就要吃蒜子田雞湯和杏仁豆腐。」

  寄芙飛快地說:「那奴婢晚上就不伺候王爺用膳了,讓花飛姊姊伺候王爺吧,奴婢要回南院陪常嬤嬤吃飯。」

  其實常嬤嬤現在極為不喜她回南院,她一回去,常嬤嬤便像趕蒼蠅似的趕她回來飛騁軒,還千叮萬囑要她溫柔體貼,要挑王爺喜歡的話說,要清楚明白的讓王爺知道如今他身子能好大半,她厥功至偉,還要時不時對王爺笑一笑,要是王爺想要她,千萬不能反抗,要好生伺候順從。

  常嬤嬤越說,她眼睛瞪得越大,甚至不免懷疑,說這些話的常嬤嬤,真是拉拔她長大的那個常嬤嬤嗎?跟她娘親沒兩樣的常嬤嬤這是在讓她勾引王爺吧?

  不是她妄自菲薄,只是她一個小小的丫鬟,怎麼能高攀了王爺?再說了,如今的王爺又不知道是誰附身來著,照他那挑剔不已的性子推究,肯定也是個公子哥兒,人家能看上她嗎?還是不要自取其辱,安分地做她的丫鬟吧。

  所以了,她在飛騁軒裡照常替他治病,但常嬤嬤交代的,她一樣都沒做到,就連治病解毒的功勞,她也一概全往孟太醫身上推。

  「你不伺候本王用膳?」皇甫戎氣定神閒的道:「本王覺得,常嬤嬤年事已高,不如放她出府去養老。」

  寄芙嘆了一口氣。「王爺又無賴了。」

  他彎起嘴角。「本王不無賴,是你沒規沒矩,竟敢威脅本王。」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就愛逗弄她,或許是她面對他時的從容態度讓他舒服吧。

  過去,人人畏懼於他,他曾十分享受那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與一個人平等地打嘴仗如此有意思。

  當然,平等是他自己認為的,寄芙可一點都不認為兩人地位平等,她一直將他視為主子,只是天性使然,她不像一般下人見了主子就算沒做錯事也都誠惶誠恐、唯唯諾諾罷了。

  寄芙實在無言。「奴婢沒有威脅王爺。」

  「你有。」皇甫戎說得斬釘截鐵。

  孟太醫在簾子外就聽見兩人在鬥嘴,不免覺得好笑有趣,看來王爺這是極為喜歡寄姑娘吧?他見多了,不會看錯的。

  他清了清喉嚨,斂起笑意,這才走了進去。「下官拜見王爺。」

  見孟太醫到了,皇甫戎馬上回復原本那不假辭色的模樣,寄芙亦正經了幾分。

  她伺候皇甫戎喝下湯藥,恭敬地對孟太醫詢問道:「今日由大人施針可好?」

  孟太醫面露驚喜之色。「老夫可以嗎?」他已在旁觀看了一個月,有十成的把握,自然是躍躍欲試。

  寄芙點點頭,鼓勵道:「大人一定行的。」

  孟太醫興奮不已,忙對皇甫戎施了恭恭敬敬的一禮。「老夫定會全力以赴,請王爺放寬心。」

  皇甫戎對寄芙的決定不置可否,閉上了眼,孟太醫也開始施針了。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孟太醫已與寄芙混得爛熟,每每在施針放血後,在他眼皮子逐漸沉重之前,都會聽見他們兩人在談話,談的多半是醫藥之理。

  有一次孟太醫問寄芙,「姑娘這身不凡的醫術師承何人,可否告訴老夫?老夫對尊師實在神往啊。」

  既是問到師承之處,寄芙不敢胡謅,老實答道:「回大人的話,奴婢也不知道。」

  孟太醫久居太醫院,是看慣了風雲的,又與她相處了一陣子,深知她坦率的性子,她說不知道肯定是真的不知道,不是不肯說。

  「姑娘這真真是天賦異稟了。」孟太醫嘆道。

  事實上,皇甫戎也時時在琢磨這件不合常理之事。

  寄芙六歲進府後,一直在南院做粗使活,不可能學得一身醫術,她究竟是在哪裡向誰學的?難道是王府深藏不露,藏了個醫仙?

  說也奇怪,他又不學醫,況且只要能救活他就成了,他何必知道她的醫術從何而來?

  說到底,他就是想弄懂她,關於她的一切都不能放過,而他直覺認為,她憑空而來的醫術便是關鍵。

  今日,在他眼皮子尚未沉重之前,聽到孟太醫說道--

  「姑娘,老夫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將破解絕命鴆的手法詳實記綠下來,供太醫院其它太醫和醫員研讀?」

  孟太醫的語氣多有試探,想來是怕寄芙會拒絕,他那張老臉沒地方擱吧?

  也是,像這類的獨家醫術,多半是傳家之寶,外傳都不可能,何況還記錄下來供眾人研讀,是孟太醫心太大了,若是寄芙拒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當然,若是姑娘不同意,老夫絕對不會擅自作主的。」等了一會兒仍等不到她回答,孟太醫又急忙補充。

  別人窮盡一生要學的,她打出生就會了,這便是資質的不同了,既然她有天分,就不該被埋沒,他實在愛惜人才,但他的能力又顯然不如她,總不能厚顏地開口說要收她為徒吧?

  不然,請她收他為徒好了……哎呀,這可不成體統啊!他都這把年紀了,怎麼可以拜一個小姑娘為師,肯定會成為太醫院的笑柄。

  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又怕被拒絕面子掛不住,一急起來,老臉也微微泛紅了。

  半晌沒聽到聲音,皇甫戎硬是克服了睡意,強睜開了眼,他看到孟太醫漲紅了臉看著寄芙,她則是垂著眼眸,若有所思。

  突地,他的視線一沉,冰冷冷的扎在孟太醫身上。

  這老家伙不會也對寄芙有非分之想吧?

  皇甫戎不善的瞪著渾然不察的孟太醫。

  之前他那個門生,什麼狗屁宋太醫,來的第五日便對寄芙表露了不軌意圖,以為他在睡,其實他都醒著,全都一點不落的聽進了耳裡。

  狗屁宋太醫先是詢問他的病情,寄芙不疑有他,便將他的毒症、脈象、如何下針放血,毫無保留也毫不藏私地詳實說了,狗屁宋太醫聽得頻頻點頭,接下來不察看他這個病人,反而對著寄芙說什麼著實仰慕姑娘的博學等等巧言令色之語,後又說若有幸能一親姑娘芳澤便死而無憾等厚顏無恥的話。

  說來說去,竟是要納寄芙為妾!

  幸好,那丫頭不笨,只推說簽了死契,終身大事不由得自己作主,讓他莫要再提此事,那狗屁宋太醫才暫時罷休。

  當時他臉色黑沉如墨,在心裡直罵寄芙這笨丫頭,狗屁宋太醫這是在吃她豆腐,她就這麼乖乖地讓人在口頭上占便宜嗎?若是她不有所作為,狗屁宋太醫肯定會再繼續糾纏她。

  那日,孟太醫來時,他原是要嚴厲命令孟太醫換個門生,不許再讓不著調的狗屁宋太醫來,沒想到寄芙自己先開口了,說是她覺得宋太醫無心向學,滿嘴淨是風花雪月,請孟太醫換個人,以免耽誤了診治。

  孟太醫在宮裡待久了,自然也是聞一知十,馬上便意會她的意思,有些尷尬地說:「宋太醫是有些風流倜儻,見著漂亮姑娘就失了分寸,讓姑娘見笑了,老夫明日就換個門生過來。」

  這不,孟太醫也親口說了寄芙是漂亮姑娘,如今朝夕相處之下,他也對寄芙這個漂亮姑娘動了心,這個老不休!

  沉吟半晌的寄芙終於開口了,「奴婢是想,不如由奴婢將手法寫下來會詳實得多,這一個月來,王爺每日的變化,奴婢都記錄著,也可以讓大家參考。」

  孟太醫高興得似要飛上天了。「多謝姑娘,多謝姑娘了!」

  「大人千萬別這麼說,是大人心善,如此一來,日後也可以救治其他人了。」

  孟太醫頻頻點頭。「正是這個理,正是這個理!」

  皇甫戎卻是極不贊同,把傳家之寶拿出去,她還剩下什麼?這個丫頭就是不會為自己打算,不懂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道理,她這要如何在險惡的世間存活?

  然而,任憑他再怎麼反對都沒用,他的眼皮子越來越沉重,他什麼都不能掌控,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第四章】   命懸一線

  醒來時,皇甫戎照舊第一眼就看到了寄芙,這令他心安。

  寄芙小心地扶著他起來,讓他靠坐在床頭。「王爺覺得如何?」

  他板著臉,冷冷的道:「不如何。」

  她一聽便知他在鬧情緒,嘆道:「王爺又怎麼了?」

  皇甫戎不高興地問:「你答應把解毒秘方給孟太醫?」

  寄芙淡淡地道:「王爺用膳吧,那是奴婢的事,就不勞王爺費心了。」

  她的回答,真讓他氣得夠嗆。

  好!很好!他為了她好,她還無關緊要,不要日後秘方被人占為己有才欲哭無淚,覺得後悔!

  寄芙從沒想過救人會和名利扯上什麼關係,自然也不曉得他在發什麼火,不過她可沒笨得再問,免得惹得他更生氣,就在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緊繃之際,錦憐端了早膳進來。

  早膳日日不變,都是清淡的藥膳粥,這種藥膳粥搭配放血解毒最好,因此寄芙讓膳房每日給做。

  錦憐將早膳放下後,朝皇甫戎行了個禮後便退了出去。

  寄芙端起碗、拿起調羹,先自己嚐了一口,確認味道無誤,又等待半刻過去,確定身子無恙,這才伺候皇甫戎用膳。

  皇甫戎心中莫名煩躁,臉拉了下來。「本王不是說過了,隨便找個人來試毒,你偏要自己試,若出了什麼事,誰來為本王解毒?」

  說是這樣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實他是見不得她試毒,若她在他面前出了什麼事,便是千萬悔恨也換不回她的命了。

  「王爺放心。」寄芙不厭其煩地道:「奴婢已讓府裡人知道,奴婢每一餐都會為王爺試毒,所以不會有人在王爺的膳食裡下手的,奴婢試吃不過是做做樣子。」

  他不滿的死皺著眉頭,每次他這麼說,她總是同一套的回答,他不是個傻的,過去經過他的手死的人還會少嗎,他又怎會不曉得她的心思?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她難道不知道有一種毒,吃下去三天都不會有事,第四天才會暴斃而亡?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鬟,一生只在王府待著,如同井底之蛙,什麼都不知曉還說大話,定有一天,他要帶她走出王府,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皇甫戎一邊想著,一邊吃著她喂到嘴邊的藥膳粥,沒多久一碗便讓他吃個乾淨。

  寄芙拿了條巾子替他輕輕擦拭嘴角後,微笑著道:「王爺和奴婢玩沙包吧。」說完,她從一旁几上拿來幾個她昨晚趕縫的小沙包。

  皇甫戎看向她手中的小沙包,看得出來她的繡活做得挺不錯的,不過他想也不想便一口拒絕,「不玩。」

  她覺得他是會玩沙包的那種人嗎?

  她將幾個沙包塞進他手中,好聲好氣地說道:「這是要訓練王爺的手力,治療就剩下十九日了,現在是可以訓練手力的時候了。」

  聽到她這麼說,他這才勉強同意。

  兩人扔了好一會兒沙包,皇甫戎也漸覺有趣,如今只等待他身上的絕命鴆盡數散去,他便要設法離開大燕。

  世上無後悔的藥,要是知道這毒會害到自己,當初他就不會要那人定要取皇甫戎性命,就因為他說一定要取皇甫戎性命,那人才會下如此重手,如今這可真應驗了害人害己那句話。

  「王爺,那個……奴婢晚上要到南院一趟。」寄芙看著他的臉色,支吾地道:「今日是常嬤嬤的生辰……」說完,她忍不住在心裡嘆氣,起初她也沒這麼小心翼翼,是他的反應讓她有所顧忌,誰讓每每只要她說要回南院,他便大發雷霆,還要她順著毛安撫他,久來,她也不敢提了。

  「有誰說不讓你去了嗎?」皇甫戎緩緩的將視線轉向她。「叫花飛進來。」

  寄芙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也不敢多問,順從的去吩咐守門的小丫鬟喚人去。

  不一會兒,花飛小碎步的走了進來。

  主子爺已經許久未召見她了,自從寄芙來了之後,她再也沒有踏進過主子爺的寢房半步,因為太過喜悅,她微微顫抖著曲膝施禮。「王爺有何吩咐?」說完,她微抬起頭,偷偷的望著他,眸光充滿傾慕,陽剛俊美的主子爺已恢復昔日的氣色,看來病已好了大半。

  皇甫戎淡淡地吩咐道:「拿二十兩銀子給寄芙為常嬤嬤過壽,再讓大廚房在南院擺一桌上好的席面為常嬤嬤慶生。」

  「啊?」花飛錯愕了一下,但隨即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忙道:「是、是,奴婢明白了,奴婢這就去辦。」

  她緊緊的攥著拳頭,面上不敢流露出半點不滿,但心中的憤憤不平已積得半天高。

  這便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吧?主子居然連常嬤嬤那個老婆子也照顧了,這不是擺明了寵愛寄芙那個小賤婢。

  花飛已經告退了,寄芙還傻愣愣的看著皇甫戎。「王爺……」她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做,這是給常嬤嬤和她天大的面子。

  「想要拒絕?」皇甫戎把玩著手中的沙包,覺得氣勢少了許多,前世他手中把玩的可是珍貴的夜明珠。

  「不是。」她搖了搖頭,忽然跪了下來,衝著他磕了個頭。「奴婢多謝王爺!」

  他不悅的皺起眉頭。「起來,本王還沒死,以後不許你對本王磕頭。」

  前世他很享受群臣對他跪拜的感覺,但她這麼做,只會讓他感到疏離,不過話說回來,奴婢與主子之間有距離,不是應該的嗎?!

  晚上的南院熱鬧極了,府裡有頭有臉的管事婆子都讓常嬤嬤請上桌了,是王爺賞的席面呢,有十二道菜、兩道湯,還有一壺上好的酒,常嬤嬤臉上那春風得意都看不到盡頭了。

  她就知道寄芙有出息,打寄芙小時候會自己認字時,她就知道寄芙日後必定有一番作為,瞧,這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看來不出多久,寄芙就能被王爺收為通房了呢!

  就在人人都在向常嬤嬤敬酒道喜之時,寄芙卻是心神不寧,不知道怎麼搞的,她眼皮子直跳,也沒胃口,心裡老是記掛著皇甫戎。

  有小允子守在飛騁軒,應該無事吧?他應該有好好喝藥、用晚膳吧?總不會她不在就鬧彆扭吧?

  唉,她可千萬不要將自己想得如此重要了,她不過離開一、兩個時辰,有必要如此草木皆兵嗎?莫要再自己嚇自己了,再說孟太醫也會過去,真有什麼事,孟太醫也能處理的……

  「日後芙兒那個……王爺的人……常嬤嬤,您老可要對咱們多多關照啊!」幾個管事婆子說得曖昧又笑成一片。

  常嬤嬤也笑得闔不攏嘴。「那是自然,不關照你們,關照誰呢?」

  「咦?那不是周大總管嗎?」有個婆子忽然說道。

  寄芙猛一抬頭,就見周海的身影由抄手回廊那頭匆匆過來,而他人還未到眼前,她便聽到他焦急的大喊--

  「不好了!芙兒,你快回飛騁軒去,王爺吐血了!」

  她手裡的碗筷一下子撒了,碗裡的熱湯潑灑在身上,她也不覺得燙,只慌張的看著常嬤嬤,這畢竟是常嬤嬤的五十生辰。

  常嬤嬤也猛地站了起來,急切的對她擺手。「沒事,你快跟大總管去,你不是給包了二十兩銀子的大紅包嗎?婆子我見錢眼開,有錢就好了,何況還有王爺賞的這桌席面呢,這面子裡子全有了,你快去看看王爺!」

  「嗯!」寄芙含淚點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掉淚的,好像是聽到王爺吐血四個字,眼淚就不自覺奪眶而出了。

  寄芙忙跟著周海走了,她一路上心繫著皇甫戎,不自覺越走越快,最後她索性提著裙裾跑了起來,周海追她不上。

  她奔回飛騁軒,看到孟太醫也到了,但束手無策,這陣子一直跟著孟太醫來的得意門生朱演,也一樣被皇甫戎的情況驚得目瞪口呆。

  看到皇甫戎吐了一床的血,他的身子抽搐得厲害,痛得面容扭曲又一臉黑色,寄芙咬著唇握緊拳頭,心也陣陣的抽痛。

  都怪她擅離職守,若她不離開飛騁軒就好了,幕後之人忌憚她,可能不會下手,而現在,再多後悔都沒有用了,再怎麼小心謹慎提防,要害他的人還是找到機會了。

  「姑娘,你看現在如何是好?」孟太醫憂心忡忡,但他沒發話再召些太醫過來,他知道來再多太醫也沒用,他們全不會治絕命鴆。

  「沒事的,沒事的……」寄芙失神的看著皇甫戎,嘴裡念念有詞,像在安慰自己,也像在說給屋裡其它人聽。

  她不能慌,她要鎮定下來,若連她也慌了手腳,王爺就無人可救了。

  她用衣袖草草擦去了眼淚,大步向前察看皇甫戎的情況,不過才一會兒功夫,他的臉色竟比她進來時更黑了,彷彿能滴出墨來,且雙目無神,現了死光,她一摸脈象,弱得幾不可察……不妙啊!

  情急之下,寄芙緊緊握著皇甫戎冰涼的手,在他耳邊哽咽但清晰大聲地說道:「王爺,您不能死,奴婢不要您死!奴婢來了!奴婢是福星,一定會將您救活的,您一定要挺過去,不然奴婢不會原諒您!」她心痛得眼眶直發熱,悔得腸子都青了,不斷在心裡痛罵自己,她真該死,她不該離開的!

  孟太醫、朱演還有隨後才來的周海見狀,都不知該如何是好,就算想安慰,卻也明白無濟於事,只能默默的守在一旁。

  過了一會兒,寄芙振作了起來,她抹去眼淚,有條理又快速的一一吩咐道--

  「大總管,請您設法將王爺翻過身去綁起來,切記,千萬不能傷到王爺,但又要令王爺不能動彈!」

  「小允子,點上火燭!」

  「朱大人,我要粗的針錐和竹筒!」

  「孟大人,請您來協助奴婢!」

  周海立刻動了起來,他迅速喚來四個壯丁,用布繩將皇甫戎五花大綁固定在床上。

  小允子和朱演完成自己的任務後,也跟著其它人一起盯著寄芙,大家都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

  過了一會兒,寄芙深吸了一口氣後,終於出手了,她看準了皇甫戎腰上的幾處穴道,針錐手起針落,猛然刺了下去,黑血瞬間汩汩流出。

  「啊!」連見慣大風大浪的孟太醫都忍不住驚呼一聲,更別說其他人了,心都提到嗓子眼,簡直都嚇傻了。

  能這樣折騰的嗎?這是殺王爺還是救王爺啊?

  寄芙把竹筒在火燭上燒過,迅速壓在血湧之處,黑色毒血借著竹筒的熱氣吸力拔了出來,眾人皆看得瞠目結舌。

  拔了幾次毒血,寄芙眼見光憑竹筒是再也吸不出毒血時,毅然決然的丟了竹筒,俯下身,用嘴為他吸出毒血。

  孟太醫大驚失色。「寄姑娘!」

  寄芙一股腦的為皇甫戎吸出殘留的毒血,孟太醫見阻止不了她,忙吩咐小允子,「速回太醫院去取最好的解毒丹來!」

  皇甫戎緊閉著雙眼,腦子跟身子痛得像是要炸開似的,但他似乎聽到寄芙的聲音,不自覺微微勾起嘴角。

  她回來了?常嬤嬤的壽宴這麼快就結束了?這回他可讓她大大長臉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身上的痛楚漸漸散去,腦子也不熱了,皇甫戎的眼睛勉強能睜開一條縫,就看見寄芙面色焦急的守在床邊。

  她替他拂開臉上的髮絲,怔怔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為他掖了掖被角,將一邊床幔放了下來,而她也沒走遠,坐在桌前不知在寫什麼,忽然之間,她竟直直地倒了下去,手垂落時磕碰到了杯子,杯子落到地上,發出碎裂聲響。

  原本守在簾外的小允子,一聽到聲響,火速奔了進來。「寄姑娘!寄姑娘!」他連忙扶起她,同時放聲大喊,「師傅!師傅!寄姑娘昏過去了!」

  孟太醫快步走了進來,兩人七手八腳的喂寄芙吃了藥,再將她抬到小榻上,孟太醫連忙為她把脈。

  小允子擔心地問:「師傅,寄姑娘沒事吧?」

  孟太醫思忖片刻才道:「她為王爺吸出毒血,不過看來毒素未侵入她體內,方才給她服了太醫院的琥珀解毒丹,應該沒事。」

  小允子喃喃道:「寄姑娘對王爺真是忠心,竟然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救王爺……」

  聞言,在床上仍無力動彈的皇甫戎神色一緊。

  孟太醫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可不是。」

  小允子搔搔頭。「不過徒兒瞧寄姑娘緊拉著王爺的手,哭喊著要王爺挺過來,不然不會原諒王爺,那真情流露的模樣,可不像單單只有忠心而已,倒像徒兒要離開家鄉,青梅竹馬的桂兒哭著不讓徒兒走時那般,哭得徒兒的心都跟著疼了。」

  孟太醫斥道:「你在胡說什麼!」

  小允子小小聲的嘟囔道:「徒兒瞧著就是那樣。」

  孟太醫再也忍不住往小允子後腦勺拍了一掌。「閉嘴!」

  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兩人開始商量起守夜之事,隨著交談聲漸漸隱去,皇甫戎也慢慢閉上了雙眼,在他跌進深沉的睡夢之前,他想著的仍是小允子的話,寄芙真這般在乎他,而且不僅是奴婢對主子的忠心嗎?

  皇甫戎再度醒來,仍舊像平時一樣看到寄芙守在床邊,寢房裡灑落淡淡晨光,之前的混亂像是從沒發生過似的。

  「王爺醒了,可有哪裡感到不適?」見他睜開雙眼,她真有說不出的激動,她多怕他不會醒來,多怕自己那大膽的救治手段要了他的命。

  「你呢?」他眸光複雜的瞅著她比平時略顯蒼白的臉龐。「你無事嗎?」

  她明知他不是真正的顯親王,卻還肯捨命救他,為什麼?她不要他死,不捨他死,為什麼?

  「王爺怎麼如此問?」寄芙一笑。「奴婢會有什麼事,倒是王爺,可覺得背痛?」

  皇甫戎依然凝視著她,淡淡的回道:「背脊是有些痛。」

  「奴婢馬上幫王爺換藥。」

  孟太醫和小允子守了他們一夜,她讓他們回去休息了,孟太醫臨走前,雖然交代了朱演和兩個小醫員留在王府幫忙,不過她想換藥這事她一個人就可以了,便沒有喚上他們。

  寄芙取來藥箱,小心的將他翻過身,仔細清除積膿和血水,跟著上藥、包紮,又在背上幾處穴道施了針,這麼一弄便過了一個時辰。

  「王爺可記得昨日是何時昏過去的?」

  皇甫戎搖頭。「不記得。」

  事實上他記得,約莫晚膳之後,有股淡淡的桂花香飄進寢房,就是在那股子清淡的花香之後,他感到天旋地轉,隨即胸口擰痛,吐出了黑血。

  寄芙自然想找尋線索,找出毒害他之人,但他很明白,即便找到也沒有用,只要那人還活著,便有人會繼續執行要取皇甫戎性命的死令,只有那人死了,其他人沒了主心骨,才會返回大秦向他們的組織覆命。

  「雖然王爺昨日中的毒非常凶險,但並不妨礙解絕命鴆之毒的治療,晚一點奴婢仍會替王爺施針放血,湯藥也得繼續服用。」

  皇甫戎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她如此不厭其煩的說明他的情況,對於她捨命為他吸毒一事,卻始終隻字未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6 09:50 PM 編輯

【第五章】   二王相見

  子時,寄芙輕聲喚醒了皇甫戎,但聲音卻有些異樣,皇甫戎聽得分明,心頭一凜,心念電轉,她的口氣急促,像是如臨大敵,不會有刺客闖進王府來要行刺他吧?

  他倏地睜開眼眸,見房裡還沒點上燭火,倒是聽到了響亮的淅瀝雨聲,他嗓音平穩地問:「什麼事?」同時暗自迅速盤算著情勢,他並沒有皇甫戎的記憶,不知道究竟有無暗衛在暗處保護他,憑他如今的病體,要帶著沒有武功的她一起逃,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慢著!莫非,刺客如今已經在寢房裡,正拿著劍抵著她?

  無論如何,他都會護她周全,若是有人膽敢傷她一根寒毛就試試,他絕對不會放過!

  他正想得千里遠,又聽見寄芙有點笨拙地道--

  「王爺,那個……皇上來了。」

  皇甫戎眼中暴起精光,心中警戒更慎。

  原來是燕帝來了,難怪寄芙的語氣如此緊張,一個小小的王府丫鬟見著了天子,總是要畏懼的。

  「扶我起來。」

  寄芙忙將他扶起,拿了大迎枕讓他靠得舒服些,又將被子拉高一些,怕他受涼了。

  皇甫戎瞅著她這些細微的小動作,慢騰騰地說:「點上燭火。」

  他知道燕帝皇甫仁來過一次,當時他狀態不好,心神渙散,根本無法跟皇甫仁說上話,且當時寄芙還奉他不見任何人之命,大著膽子將皇上給擋在了寢房外,皇上的反應是驚訝之餘哈哈大笑,這是事後他精神略好時,安公公說與他聽的,安公公說皇上沒有動怒,反而認為他有個忠心耿耿的丫鬟守著很好。

  想到這裡,他看了眼寄芙,她垂著濃長眼睫,正專心地伺候他穿衣。

  這個丫頭真是大膽,皇上也敢擋,雖然是奉了他的令,但好歹也要看看對象是誰,不是嗎?

  她就是沒見過世面才如此沒規沒矩,等他好了,定要帶她看看這天下之大,可不是只有這燕朝的顯親王府一處而已,大秦朝更有壯麗江山,又豈是燕朝可相比的。

  穿好外衣,他讓她去請皇上進來,並囑咐她在簾外守著。

  寄芙出去沒一會兒,安公公便打了簾子進來。「皇上駕到!」

  兩名恭敬的小太監一左一右打起簾子,後面是流星大步的皇甫仁。

  他是當今天下四大強國――燕、秦、梁、金之一的大燕朝的國君,登基已七年,年號和樂,而燕朝也如年號一般,呈現太平盛世的和樂景象。

  燕朝的歷任帝王皆勤政愛民,強項是農糧,也是國本,鄰近小國鬧飢荒時,總要高價向燕國購買糧食,因此天下流傳著一句話――「在燕國沒有餓死的人」。

  然而有一好,無二好,燕國的弱項是醫術,那是因為得心病走火入魔的望祖皇帝,因太醫醫死了他最心愛的女人而殺盡了天下大夫,雖然這事已過去了整整六十年,燕朝的大夫依然青黃不接。

  「戎弟!」皇甫仁急切而來。

  皇甫戎看著走進來的皇甫仁,一身琥珀色長袍,與他這副身軀的容貌有七成相似,渾身自有一股天子威儀和掩不住的尊貴俊逸。

  皇甫戎實在不甘願向燕帝下跪,可是如今他是人臣身分,還是得維持禮數,於是他極其不情願地用恭敬語氣說道:「臣弟拜見皇上……」

  皇甫仁不等他下床下跪,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了他,溫言阻止道:「你我兄弟之間何須多禮?何況你有病在身,這等繁文縟節就免了。」

  皇甫戎順水推舟的坐好,嘴上客套道:「君臣之禮不可廢。」

  皇甫仁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順勢在床邊的繡凳落坐。「在這裡,咱們是兄弟,不是君臣。」

  皇甫戎在心裡冷笑幾聲,面上不動聲色。「多謝皇兄。」

  這種場面話,前世他也對他的堂兄――鎮王耶律火說過,但他心裡可不是那麼想的,君是君,臣是臣,君臣之禮絕不可廢,一旦廢了,就會有人活泛起別樣心思,會想要也嘗嘗坐龍椅的滋味。

  他抬眸看著眼前這當今世上,據說最是聖明的君主。

  他自然不認為皇甫仁配得上這樣的稱贊,他自詡才是最偉大的君主,為大秦開創了前所未有的疆土版圖,壯大了國威,征服了鄰近十個小國,如此偉大的君主,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沒錯,他不英明,甚至有無知之人說他殘酷、獨裁集權又好大喜功,在他為了鞏固江山,削弱舊勢力而誅殺、監禁一干功臣時,一批視死如歸的窮酸文人還批判他濫殺無辜。

  他們懂什麼?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老臣只會阻礙他的開疆闢土之路,要讓大秦邁向唯一強國,就必須除掉他們。

  再說了,當今世上,如同他這般有魄力的君主又有幾人?據他所知,皇甫仁登基來年即發生幾個位高權重的前朝老臣想擁立掃北王之事,皇甫仁卻因婦人之仁,沒有將一干罪臣得而誅之,幾個老臣下了天牢,問罪但未斬首,只將為首的掃北王軟禁在封地,這是何等愚蠢的行為,以為那些人會泫然欲泣、感激不盡,從此不再有二心嗎?

  皇甫仁真的太天真了,要知道,已有叛亂之心的人不會再有忠誠,只會暗中等待機會,而他絕不會犯那種錯誤,動搖他得來不易的江山。

  「怎麼這樣看著朕?」皇甫仁嘆了口氣。「戎弟,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臣弟應該知道什麼嗎?」皇甫戎收回太過精銳的目光,淡淡地道:「或許皇兄已查到,是何人對臣弟下的毒手。」

  皇甫仁點了點頭。「不錯,是查到了。」

  皇甫戎慢慢地問:「是何人?」

  皇甫仁卻不直接回答,先道:「你出事之後,朕下令京城府尹、大理寺、刑部以及相關部門全部動員調查,所有可疑及有關的人全都下獄嚴刑拷打,禁軍也在城裡城外搜索可疑之人,最後,所有線索都直指一個人――陸偵娘。」

  他一點也不意外,她就是被派來要置原主於死地的人,他猜她估計用絕命鴆一次就能取皇甫戎的性命,等皇甫戎一死,她便會回秦國去,因此她也沒心思為自己留後路,手法粗糙,自然留下了許多破綻,會查到她身上也是理所當然的。

  她在皇甫戎的身邊待了兩年多,取得了皇甫戎的完全信任,認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唯一沒料到的是,皇甫戎並沒有當場死去。

  皇甫戎沒有死,她自然不能走,隨後而來的禁衛軍立刻將所有人團團圍住收押了,她也沒機會走了。

  他很清楚,以陸偵娘的性格,當時任務未完成,即便有機會,她也不會走,她一定會冒險留下來等待再次下手的機會。

  只不過,她一定很震驚吧,皇甫戎身中絕命鴆竟然還能活命?當然,只有他知道,皇甫戎並非命大,他確實死了,當場毒發身亡,死得莫名其妙的反而是他,還重生成為皇甫戎活了下來,還躺了兩個月,這多麼荒唐!

  而今,更令陸偵娘詫異的,恐怕是皇甫戎至今未死吧?大秦最毒的絕命鴆竟然毒不死他,王府裡一個冒出來的小福星竟會解絕命鴆,與此同時,大秦的江山也風雲變色,因為他「駕崩」了,而他尚無子嗣,會由誰坐上皇位?他一母同胞的弟弟耶律懷嗎?

  「偵娘在哪裡?」皇甫戎面容神色沒有多餘的波瀾。「她可承認她的罪行?」

  皇甫仁頗為意外,他以為他會很激動,但他的神色異常平靜,像是早知道一般……也是,他落馬重傷,當初與他一同狩獵的陸偵娘卻一直沒有回王府,聰明如他,應該也猜出一二吧。

  「陸偵娘此刻在天牢裡,她已承認是她下的毒手,設計你落馬,同時對你下了名為絕命鴆的劇毒。」皇甫仁神色凝重地道。

  皇甫戎慢條斯理地問:「皇兄打算如何發落她?」

  這一切原就是他布的局,指使陸偵娘來到大燕,一場精心策劃的偶遇讓皇甫戎英雄救美,讓她成為他的紅粉知己,客居顯親王府,而皇甫戎也照著他們的計劃走,果然對才貌雙全的陸偵娘動了心,把她帶在身邊。

  自然了,以皇甫戎堂堂的親王身分,不可能迎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為妃,但他讓陸偵娘留在他身邊,也不追究她的來歷,這足以說明對她的重視。

  自古以來,英雄難過美人關,叱吒沙場的燕軍名將也不過爾爾,如果皇甫戎多留一份心思,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想到這兒,他的眼底驀地泛過一絲陰鬱之色。

  該死!說別人,他自己不也是如此?未曾疑心皇后甘承容,以致於毫無設防,才會命喪她手。

  他為何會懷疑皇后?因為他死前便是喝下皇后斟給他的酒,當下他立即覺得頭暈難當,倒下之前他已經喘不過氣來,而皇后卻只是看著他,也不呼喊宮人,也不召太醫,她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實在想不透,做為秦國最尊貴的女人,她為何要他死?是受人脅迫嗎?誰能脅迫得了皇后?是皇后背後的甘氏家族要反他嗎?不可能,他對甘氏家族可說是皇恩浩蕩,皇后之父甘允身為太尉,位高權重,連皇后才七歲的庶弟也賜了食邑,更別說皇后的嫡親兄弟了,全都身居要職,甘氏家族還有什麼不滿的?

  無論如何,他死前最後見的人是皇后,要知道事實的真相,他就必須再見到皇后。

  「戎弟,要知道,謀害親王,該當處死。」皇甫仁看著他,徐徐說道:「自朕登基以來,還未曾發生過這樣的事情,你竟然在天子腳下被人暗算,成了半癱之人,想到差一點失去你,朕就無法原諒她。」

  皇甫戎無所謂的輕點了點頭。「她想置臣弟於死地,自然要處死。」

  皇甫仁這才放心了。「你能這麼想就好,朕擔心你放不下,畢竟,這是你第一次對一個女子如此上心。」

  皇甫戎淡淡地道:「再怎麼上心,她也是要臣弟性命的人,臣弟沒那麼糊塗。」

  就如同,等他確認了謀害他的人是皇后,他一定會親手取她性命!

  「你可要去見她最後一面?」皇甫仁看著他那寒光驟揚的眼眸,能夠體諒他對於陸偵娘有些情緒是正常的。「陸偵娘始終不肯說出受何人指使,或許見了你,有愧於你,她會說出來。」

  「不必了。」皇甫戎斷然拒絕,「受何人指使已不重要,臣弟不想知道,請皇兄即刻問斬吧。」

  「好,便依你的意思。」

  皇甫仁對於這個結果可是鬆了一口氣,他最擔心戎弟因一時動了情而饒恕陸偵娘,為她找開脫的理由,甚至將她接回王府,只是,戎弟能如此輕易的捨去陸偵娘也遠遠在他意料之外,原本他以為必須花費一番唇舌對他曉以大義才能說服他。

  看來,他對這個一同長大的胞弟還是不夠了解。

  不過,戎弟能在該取捨時果斷做出決定,這樣很好,往後他要仰賴戎弟的地方還很多,他就像他的左臂右膀,所謂打虎捉賊親兄弟不就是如此嗎?

  「皇兄,在我臥病的這段期間,可曾聽聞秦國的任何風吹草動?」皇甫戎不動聲色地問。

        他知道國與國之間都會互派探子打聽消息,他的探子就潛在這京師之中,而皇甫仁一定也有密探在大秦,甚至還可能混在大秦宮中。

  「你知道?」皇甫仁頗為意外。

  皇甫戎眸光一閃,不緊不慢地說道:「臣弟在秦國邊關有幾個江湖上的朋友,飛鴿傳書說秦宮裡這兩個月來極不平靜,只是他們打聽不到發生了何事,就是有股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皇甫仁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你的朋友也算消息靈通了,是件大事。」他頓了一下才道:「秦王,駕崩了。」

  皇甫戎做出吃驚之狀。「什麼?秦王駕崩?!皇兄,此話當真?」

  皇甫仁低聲道:「咱們在秦宮裡的探子月前回報,秦王無故駕崩於甘皇后的鳳儀宮中,此事絕不單純,不知是何人對秦王生了二心,竟有膽識在秦宮裡下此毒手。」

  皇甫戎沉著臉。「甘皇后呢,她也死了嗎?」

  如今唯一能證明皇后清白的便是她也死了,同樣被脅迫她下毒酒的人殺了滅口,但他心裡其實如明鏡一般,她絕對沒有死,他不過是自欺欺人,多此一問。

  「甘皇后傷心過度,一直在病中,秦王駕崩後,她便未曾離開寢宮。」皇甫仁說道。

  皇甫戎冷冷一笑,傷心過度?怕是心虛過度吧!

  如今他想得越發透徹了,若是皇后遭人脅迫,見他倒下,至少眼神會是痛苦的,但她的表情、眼神無一流露出痛苦之色,反倒透著濃濃的冷漠。

  「出手之人,殺了秦王卻饒過甘皇后,委實古怪,除非當下同在皇后殿中之時,甘皇后已先讓人打昏。」皇甫仁推敲著。

  因為她正是下手之人!皇甫戎早已怒氣填胸卻又不能發作,只能死攥著被角,指節微微泛白。「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兄可知將會由誰登基?禮親王耶律懷嗎?」

  如果是由耶律懷登基,他會懷疑是耶律懷勾結了皇后和甘氏家族。

  他與皇甫仁不同,對自己兄弟……不,是對除了妹妹木窕公主之外的任何人,他從來沒有真心相待過。

  什麼真心,都是多餘的,只有手握權力,才能主宰一切,他相信人謀可以奪天算,即便是老天安排讓他重新到皇甫戎身上,但為帝者,理應不畏天命,他要回秦國!他一定要回去,也一定會回去!

  房裡燭火幽暗,皇甫仁沒看到皇甫戎瞬息萬變的臉色,沉吟道:「似乎將由鎮王耶律火登基,因為甘皇后派系的人馬,包括她父親等許多朝中重臣,都支持鎮王。」

  皇甫戎有些顫抖。「鎮王嗎?」他強作鎮定地道:「實在教人意外,畢竟禮親王才擁有純正的耶律皇室血統,而且是秦王一母同胞的兄弟。」

  「此話差矣。」皇甫仁道:「鎮王之父耶律越乃是秦肅帝的兄長,他曾被立為太子,爾後被廢,如果他沒被廢位,身為長子的鎮王便是如今的秦王了,他同樣是耶律皇室的一員。」

  皇甫戎不屑地彎起了嘴角。

  是啊,他的伯父耶律越曾為大秦最尊貴的太子,但那又如何?被他父王派在他身邊的那群謀士煽動,居然逼宮,才會因此丟了太子之位,簡直愚不可及,耶律火失去當皇帝的機會,也是他自己那父親太愚笨所致。

  「朕倒是樂見鎮王登基為王,他處事圓融,向來努力想要改善百姓的生活,過去也一直向秦王上奏要減輕百姓的賦稅,總想要盡一己的棉薄之力改變什麼,奈何殘暴的秦王都聽不進耳裡,一意孤行。」

  皇甫戎在心裡冷哼一聲,他從來不相信耶律火上的那些奏疏,也不相信耶律火那滿嘴為百姓著想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鬼話,他還曾單獨召見了耶律火,親自警告他,讓他莫要在朝堂上興風作浪,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相信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耶律火極欲取他而代之,必定暗中調査了當年廢太子的始末,知道自己父親之所以會發動宮變,是被他父親設計,因此心有不甘,長久以來的按兵不動與扮演苦諫的忠臣,不過是在等待機會罷了。

  但他想不通,即便耶律火有此野心,皇后為何要與他合作?皇后已是六宮之首、母儀天下,耶律火能給她什麼?



【第六章】   情愫漸生

  接下來幾日,寄芙仍日日夜夜守著皇甫戎,幾乎衣不解帶,不敢有一絲輕忽,每日早晚皆詳細的為他把脈做記錄,終於,她發現他的脈象平穩多了,不再盜汗,睡得比從前安穩,半夜裡不再醒來好幾次。

  「看你笑得闔不攏嘴,本王死不了了,是嗎?」皇甫戎懶洋洋地側躺在臨窗的楠木炕上,斜睨著她,她就像清晨的第一縷光,明朗得教他移不開眼。

  寄芙嘴角眉梢都洋溢著笑意。「奴婢說過,奴婢一定會將王爺救活。」

  他微瞇起眼。「倘若我不是個王爺,你也會如此盡心盡力的救我嗎?」

  她知道,找茬是他的專長,但她也不會刻意說好聽話,而是老實答道:「奴婢不知道,只知道如果您不是王爺,奴婢根本不會遇見您。」

  皇甫戎撇了撇唇。「你不想知道本王是什麼人嗎?」

  寄芙想到他曾脫口而出的那個朕字,心便有點驚,她寧可不要知道。「奴婢不想知道。」

  他揚高一邊眉毛。「本王偏要說。」

  她頓時覺得無言,真真是除了順從他,沒別的法子可以與他相處了,她嘆了口氣。「王爺請說吧。」她看似說得無奈,但其實她的心跳驀然加快了,她即將要知道他是什麼人了,他會是哪裡的君王呢?

  皇甫戎看著她,慢騰騰地說:「本王前世是獵戶。」

  寄芙猛地瞪大了眼,看來他肯定不知道他在失去神智時曾說過了什麼,她要告訴他嗎?

  不,既然他說是獵戶,那她就這樣相信好了,也省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眨了眨眼眸,有些驚奇的揚了揚眉,胡亂說道:「獵戶嗎?那您的箭法肯定很好嘍,您可獵過山豬嗎?」

  「去你的山豬。」皇甫戎沒好氣的回道:「本王只是一個山野獵戶,你就不覺得失望嗎?」

  寄芙愣了一下才道:「奴婢對王爺沒有過期待,自然也不會失望。」

  她這話可把他噎得,對他沒有期待是吧?這丫頭就會惹他恨得牙癢癢,前世他可沒碰過這麼讓人著惱的丫頭。

  「那麼你對誰有過期待?」皇甫戎的語氣滿是挑釁。「怎麼,你喜歡過人嗎?」

  寄芙笑了,這話題令她感覺比較輕鬆。「奴婢自然有喜歡的人。」

  他嘴角輕挑,一雙不善的眸子死死盯著她。「哦?你有喜歡的人,說來聽聽。」

  「常嬤嬤。」她笑盈盈地回望著他。「常嬤嬤是奴婢最喜歡的人,奴婢可說是常嬤嬤養大的,奴婢不記得親生父母的模樣,但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常嬤嬤的養育之恩。」

  皇甫戎心裡沒來由的一鬆,他清了清喉嚨,稍稍放緩了語氣,「懂得感恩,自然是好的。」

  寄芙好奇地問:「那王爺前世有喜歡的人嗎?」

  他頓時面容眸光一冷,房裡彷彿忽然下起雪來,他冷硬地道:「沒有。」

  他是想到了甘承容,卻還釐不清她到底為何如此對他?

  「沒有?」她有些意外,他不是皇上嗎,總應該有皇后和不少嬪妃吧,難道就沒有一個他喜歡的?

  皇甫戎忽然覺得心煩。「你出去吧。」

  寄芙有些錯愕,不是聊得好端端的,怎地脾氣又來了?不過她還是謹守下人本分,起身曲膝一禮。「奴婢告退。」

  不想,他又在她身後僵硬地道:「回來。」

  她只得轉回身,見到他眉頭鎖得更緊,她不禁在心中嘆想著不知她到底哪裡惹他不開心了?

  皇甫戎瞪著她。「你不是還沒吃飯?」他知道正要晚膳時,常嬤嬤忽然找了來,兩人嘀喃咕咕的說了些話,就不知道一同去了哪裡,等她回來,晚膳都收了。

  寄芙又想嘆氣了。「奴婢沒關係。」

  他也不看她,只是對外喊道:「來人!」

  守在外頭的小丫鬟連忙打了簾子進來,曲膝施禮。「王爺有何吩咐?」

  「讓廚房送夜消過來。」

  小丫鬟有些愣住了,不是才吃完晚膳沒多久嗎?不過主子爺有令,做奴婢的哪裡敢有意見,忙乖乖地去辦了。

  寄芙覺得他應該渴了,便一邊嘆氣一邊走到桌前倒了杯茶,自己先喝了一口才遞給他。

  「其實奴婢可以去廚房拿兩個饅頭吃就好。」

  皇甫戎接過那杯茶,輕啜了一口才道:「想讓別人說本王苛待下人嗎?你整天在這裡伺候本王,就換得一頓冷饅頭吃?」

  她忙不迭的搖頭。「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就莫再廢話,給你準備的,你就多吃點。」看著她,他心裡的煩躁又冒了出來。

  「還有,本王不是說過了,你無須再為本王試毒,為何講不聽?」

  陸偵娘已處死,她的人應該也離開大燕了,而要取皇甫戎性命的主使者,也就是他自己,在大秦的肉身也已經死了,無人下令的情況下,他認為不會再有人要對皇甫戎不利。

  他真的不喜歡她試毒,每次看她先嘗過他的飲食用水,他就氣不打一處來,要是哪天她吃了一口他的膳食卻死在他面前,他絕對不會原諒她!

  寄芙見他竟然氣得臉色鐵青,忙道:「奴婢習慣了,日後不再試毒便是。」

  皇甫戎這才滿意了些,隨口問道:「常嬤嬤過來何事?你們談了什麼?為何出去那麼久?」

  「嬤嬤說賬房的吳管事找她說親,他兒子今年十八了,眼界有點高,故一直沒相中合意的姑娘,原來在府裡學賬房的活兒,因為肯學又有幾分聰明,去年被大總管派去南二街管兩個鋪子,這些年的月銀都存了起來,頗有些積蓄,人也老實,長得也好,問問我的意思。」

  她咬咬唇,才又道:「嬤嬤說,自從周平的事之後,怕是沒人會對我提親了,如今吳管事不介意,要盡快答應下來才好,免得煮熟的鴨子飛了,嬤嬤就愁我嫁不出去。」

  他不悅的瞪著她,這丫頭,真會擾亂他的心,自己這是被她拿在了手裡,是嗎?

  「煮熟的鴨子要飛就讓牠飛,可惜嗎?」他對上她驚訝的眸光,冷冷地道:「回了,本王的身子還沒痊癒,做下人的談什麼親事,可不可恥?!」

  見他說得嚴重,寄芙心裡忐忑,就怕連累常嬤嬤受罰,忙急急解釋道:「奴婢也沒答應的意思,已經讓常嬤嬤回絕了。」

  皇甫戎這才稍微滿意的扯扯嘴角。「你的親事,要本王同意才算數,找常嬤嬤說的一律不算。」

  「啊?找您說?」她有些錯愕。

  他一記眼刀飛過去。「怎麼,本王沒資格作主你的親事嗎?」

  「不是,不是那樣的,王爺是主子,自然有資格作主奴婢的親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霸道依舊,但卻是讓她心跳加快,她不知怎麼搞的,突然臉一紅,期期艾艾地道:「只是……只是王爺作主奴婢的親事也太辱沒了王爺的身分,奴婢擔不起。」

  她還沒琢磨清楚心裡的感覺,不知是不是她想多了,直覺是他不喜歡她談親事,至於為什麼不喜歡,她就不明白了。

  「擔不擔得起本王說了算,你只須照辦。」

  他不知道他犯的這是什麼病,竟然為她的親事發火?這種奇怪的感覺前世未曾有過。

  「奴婢明白了,奴婢明日就去跟常嬤嬤說,奴婢的親事要王爺說了算,旁人說的都不算。」寄芙順從的回道。

  有人打了簾子進來,送夜消的幾個丫鬟魚貫進來了,擺了滿滿一桌後又很快退下。

  轉瞬間,皇甫戎的心情又好了,他輕咳了一聲。「你快吃,我累了,要小睡片刻。」說完,他閉上了眼。

  知道這桌夜消是特地為她準備的,也知道他說要睡是不想看著她吃,讓她不自在,她心中也是暖洋洋的。「是,王爺,多謝王爺。」話落,她並未馬上坐下來吃,反倒凝視著他如玉般的俊顏,眸底泛出一片溫柔的光彩,忍不住輕輕嘆息。

  待在他身邊越久,越有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他總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倒真像個「朕」啊!

*             *             *

  半個月後,皇甫戎體內絕命鴆的毒已全數消散,只剩下落馬的皮外傷,他的腦子、身子不再產生劇痛和沒來由的發熱,已可下床行走,臉色也好了,精神一天好過一天。

  孟太醫仍舊每日到王府來觀看寄芙診治,他直誇她天賦超群,雖然她的手法都不是按規矩的施為,但成效斐然,他實在巴不得能將她帶回太醫院編撰解毒典籍,也讓她看看別的案例、治治別的病人,就是不知道她是否還會解別種毒,還會醫治什麼病?

  唉,說到這兒他就喪氣,雖然他很想知道她的能力到哪兒,但他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她可不符合入太醫院的資格。

  不過,寄芙此次醫治顯親王有功,他都如實稟告皇上和太后了,想必等王爺痊癒之後,宮裡就會有賞賜下來,而且皇上似乎還挺喜歡她的,脫了她奴籍都可能哩。

  果然,就在皇甫戎身子痊癒進宮晉見時,皇甫仁微笑著主動提道:「那個丫鬟救了你一命,做了這麼一件大事,光是賞賜不夠,朕與母后的意思均是為她除了奴籍,讓她往後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嫁人,不必再為人奴婢。」

  嫁人兩字聽得皇甫戎很刺耳,他生硬地道:「恕臣弟不能答應,請皇兄收回成命。」

  脫了奴籍,那她豈不就要離開他了?何況脫了奴藉就要離開王府,她是打小被賣進王府的,外面根本沒親人了,要讓她上哪去?就算賞了她再多銀子,孤伶伶一個人會開心嗎?

  皇甫仁頗為驚訝。「為何?讓你的救命恩人脫去奴籍,你不開心嗎?朕還以為你對那小婢女另眼相看哩。」

  「正因為另眼相看,所以必須留在臣弟身邊,臣弟身上的毒保不定哪一日會復發,若她脫了奴籍,天涯海角地去,到時臣弟要如何找她?」

  皇甫仁想了想後點點頭。「原來如此,那麼依你之言吧,讓她還是在你身邊伺候,多賞她一些金銀財寶便是。」

  皇甫戎躬身一拜。「謝皇兄。」

  皇甫仁從書案後方走了出來,親昵又隨興地搭著皇甫戎的肩,關心地問道:「不過,戎弟今日怎麼會進宮來?孟太醫是回報了你身子已大好,怎麼不乘小輿來?這樣走動無事嗎?」

  這裡可是御書房啊!皇甫戎眸光一掃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那裡有多少軍機大事和朝政人事秘密,要是他能窺得……

  「怎麼了戎弟,為何不說話?」皇甫仁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問道。

  皇甫戎驀地回過神來,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在瞬間緊緊抓住了他。

  若是他能窺得又如何?他如今是皇甫戎,探得燕朝的國政機密後,難不成他能做什麼嗎?真是可笑至極!

  他定了定神,鄭重道:「勞皇兄掛心了,臣弟無事,臣弟身子都已康復,今日進宮是想請命出兵攻打大秦的月牙關。」

  事實上,他是想去燕秦邊境,再由邊境潛進大秦,但因燕秦並非邦交國,邊防十分嚴密,他要正正當當的進入大秦是非常困難的事,何況他現在還頂著皇甫戎的面孔,只能先到邊關再想法子了。

  「你想要攻打月牙關?」皇甫仁揚了揚眉毛,很是驚訝。「為什麼?目前邊關平靜,難道有朕不知道的戰事嗎?何況那月牙關乃是天下第一關,易守難攻,多少想要攻下大秦的各國名將都死在月牙關下,朕不想你冒險。」

  皇甫戎心中自豪,月牙關乃是他一手打造,嚴實的程度,就連他自己也無法破解,何況是那些自喻梟雄的各國名將了,他們死不足惜。

  然而想是這樣想,但他仍神情鎮定地道:「就是因為平靜,臣弟才想趁大秦江山易主的紊亂時期拿下月牙關,若是拿下月牙關,將來對我軍的幫助不只一星半點,出兵時,士兵皆可得到絕佳掩護。」

  皇甫仁點了點頭,贊許道:「戎弟,你這想法委實不錯。」

  就在皇甫戎以為他要答應時,又聽到他說--

  「不過,那畢竟不是迫在眉睫之事,大秦江山易主也未必就會疏於防範了,眼下朕有件棘手的事,正愁著找不到人選,你身子既已大好,便交由你去辦吧。」

  聞言,皇甫戎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於是回道:「皇兄請說。」

  皇甫仁神情凝重的道:「朕剛剛收到了密報,江北地區爆發了時疫,臨南、蘇河、邯山等縣疫情一發不可收拾,但不知為何,江北巡撫卻是知情不報,還想隱匿疫情,如今愈疫已向江東蔓延,與此恐慌之時,還有人乘亂在收購土地,官員們不阻止也不查辦,探子回報,似乎與某個朝廷重臣有關。」

     「竟有此事?」皇甫戎面上驚訝,實則在心中冷笑。

  所謂明君治國、所謂太平盛世,也不過爾爾,還不是養出一批上下勾結的貪官污吏來。

  「眼看摀不住了,江北巡撫和臨南、蘇河的知府均已畏罪潛逃了,無奈屋漏偏逢連夜雨,向來乾燥的江北地區竟是下起了連日暴雨,若是暴雨不停,後果不堪設想,江南很快也跟著淪陷。」皇甫仁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所以了,如今急需一個賑災欽差前去放糧,並阻止疫情擴大,最重要的是,要查一查與江北官員勾結的朝中重臣是何人,此事若是派尋常大臣去,恐怕無法鎮住那些狗官,說不定還會被拉著同流合污,唯有你,你是朕的親弟,又位居親王之位,無人敢拉攏你,你便帶上朕的天子劍,代替朕走一趟江北吧。」

  皇甫戎目光一閃,大燕朝發生什麼禍事,他一點也不在乎,他的目標是回秦國,但轉念一想,江北物產豐饒,對燕朝來說很重要,若他前去江北,設法讓疫情變得更加嚴重,甚至是全國擴散,說不定有機會讓燕國陷入民不聊生、生靈塗炭的境地,還可能滅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臣弟領命,自當竭盡所能、赴湯蹈火!」皇甫戎躬身應承,至於心中則另有一番盤算,就暫且讓耶律火去坐那龍椅,等他將大燕江北搞得赤地千里、哀鴻遍野後,再去收拾他!

  「有你為朕分憂解勞,朕也可以稍稍放心了。」皇甫仁很是滿意地道:「此次疫情不容小覷,朕會讓太醫院的房太醫去與你會合,房太醫正好人在江北,又是太醫院尤院使的得意弟子,對時疫一直多有研究,想來定能幫到你,另外,五色暗衛也會隨你一起去。」

  「謝皇兄。」皇甫戎在心中嗤之以鼻,暗衛?想來是要監視他的吧,哼,可笑,說兄弟之間有多親厚都是假面,帝王家,怎可能有真情?

  皇甫仁拿起桌上的茶盞,淺淺抿了一口,忽然像記起什麼似的又道:「對了,如你說的,你的毒可能隨時會發作,把那個叫寄芙的婢女也帶上吧。」

  皇甫戎頓時一愣,竟是無話可以反駁。

  帶那丫頭一起去?他這是被皇甫仁將了一軍嗎?

  皇甫戎此行前去江北,輕車簡從,帶了皇上指派的五色暗衛--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勾騰,他們是皇甫仁名為「梅花瓣」的暗衛組織的其中一瓣,特色是武功高強且只聽令於他一人,而此去江北自然是聽令於皇甫戎了。

  另外,皇甫戎還帶了貼身小廝石硯和石墨,他之前沒見過他們倆,據說他們原就是自小服侍他的,但他在身中劇毒時不認得他們,每每見了他們總拿劍要砍,像失心瘋似的,有次還削去了石硯一大塊頭皮,將兩人嚇得魂飛魄散,因此周海才安排他們暫時避到莊子上去,如今主子全好了,他們自然要隨行。

  最後便是寄芙了,對於她要跟著一起去江北疫區,飛騁軒中以花飛為首的一干丫鬟們,自是幸災樂禍,花飛也放下了心中大石。

  原先寄芙搬到抱廈時,主子還吩咐讓寄芙靜養,不得讓她做任何事,一日三餐之外還要兩次甜點,都讓大廚房做,如此看重,她還擔心主子是否身子好了真要把寄芙收房了呢,如今看來並非如此啊,主子若是真中意寄芙,又怎麼捨得讓她去疫區呢?

  不是只有她樂得作壁上觀,王府裡有人還落井下石地說,寄芙原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哪知鳳凰做不成,要去走鬼門關,更冷嘲熱諷地說誰讓她深受王爺恩寵,自然要隨行了。

  知道消息後,常嬤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說花無百日紅,怎麼好日子才過幾天,就從天上砸了這麼大一塊石頭下來,還直說是自己害了寄芙,當初不該讓她去飛騁軒。

  寄芙哭笑不得,一邊為常嬤嬤拭淚,一邊安慰道:「嬤嬤莫哭了,芙兒不是福星嗎?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歸來,宮裡賞的那些金銀珠寶你就盡情花用,想買什麼便買,想吃什麼便吃,等芙兒回來,一定要看到一個白白胖胖的嬤嬤。」

  常嬤嬤這才破涕為笑。「你這丫頭是當在養豬嗎?」

  臨行前,周平也怯生生的來了,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性子似乎真的收斂了,看著寄芙,他滿臉愧意。「芙兒,我一定是著魔了才會對你那樣,我不敢求你原諒我,只想你一路順風,平安回來。」

  寄芙坦然的看著他。「我也沒想過要原諒你,不過,若真覺得對不住我,我不在的這段期間,你代替我好好照顧常嬤嬤,一定要看著她吃飯,不要讓她太傷心了。」

  周平不住點頭。「好、好,我一定替你照顧好常嬤嬤,你就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心。」

  第二日便是啟程的日子,天才濛濛亮,寄芙便收拾好了東西到大總管交代的西角門等著。

  皇甫戎此行也算隱密,周海帶了兩個府裡比較重要的管事和飛騁軒的花飛、柳絮來送行,另外便是專程來送寄芙的常嬤嬤和過去寄芙在南院同房的惠兒、彩霞了,約莫等了半刻鐘,周平也喘吁吁地跑來了。

  寄芙看著眾人,心裡想的卻是皇甫戎。

  算一算,她也有十天半個月未見到他了,他病好了之後,經常去宮里見皇上商討江北之行,不需要治病,她便沒理由再留在他的寢房,搬到了花飛給她安排的小抱廈,再說伺候他的石硯、石墨也回來了,用著不她,而院子裡其它事情也都有花飛和柳絮兩個大丫鬟出面,雖然她也是大丫鬟,但至今她還是覺得自己有些多餘。

  但是她想,他既沒發話讓她回南院,她也就死皮賴臉待著,等到哪天他真的打發她回南院再說,她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思,連真正的他是什麼人都不知道,卻是一心想待在他身邊,想跟隨他。

  且不管他前世是什麼人,他如今可是王爺,還是個親王,是她攀不起的枝頭,她不管是有什麼不該有的念想,可都要小心藏著掖著,在心中想想就好……

  「你記得緊緊跟著咱們王爺就對了。」常嬤嬤千交代萬交代,就是叮嚀她跟緊皇甫戎,彷彿跟著他就不會染上瘟疫似的。

  兩輛馬車從皇宮的方向而來,緩緩在王府的西角門停了下來,寄芙這才明白皇甫戎一早便先進宮了,才會讓她在這裡等著。

  這時,周平忽然跑到她身邊,將一包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塞給她。「你不是愛吃糖餅嗎?早上我特意請大廚房做的,路上吃。」

  寄芙接過那包糖餅,仰頭看著周平,嫣然一笑。「多謝你了周大哥。」

  「芙兒!」周平很是激動。「你還肯叫我一聲周大哥……」

  她望著他,微微加深笑意,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看來他這回是真的洗心革面了,聽說大總管也發了重話,若他再不痛改前非就要將他趕出王府,不認他這個孫子。

  石硯從前面那輛馬車跳了下來,笑嘻嘻地喊道:「寄姑娘請上車吧!」

  他與寄芙都是自小在王府長大的,自然知道彼此,不過他在上房,而她在下人房,兩人無交集,也不熟,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寄芙會得了王爺的青眼,而今還要跟到江北去。

  「好!」寄芙忙與眾人揮手辭行。

  驀然,後面那輛馬車的簾子被掀了起來,寄芙看到臉罩寒霜的皇甫戎,他看著她,害她的心咚地一跳,但他卻冷冷的說:「你上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王爺這是讓一個丫鬟跟他同車嗎?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皇甫戎不耐煩的又道:「還不上來?」

  寄芙這才回過神來,背著小包袱,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噔噔噔地上了皇甫戎的馬車,她才坐穩,馬車便動了,她有點依依不捨的半直起身子又坐了下去。

  有皇甫戎在,她自然是不能掀起車簾再跟常嬤嬤他們告別一次了。

  皇甫戎皺眉。「還不坐好,想摔得鼻青臉腫不成?」

  寄芙這才看著他,有些緊張地問:「王爺可是有哪裡不適?」

  他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怎麼,你這是在祖咒本王嗎?」

  她搖著雙手,急著解釋道:「不是不是,若不是身子不適,王爺為何叫奴婢上車?」

  皇甫戎額角一抽,看著她不發一語。這丫頭,真真有氣死人的本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2 04:56 PM 編輯

【第七章】   敗程江北

  馬車裡寂靜無聲,只剩車輪轉動的聲音,寄芙被皇甫戎看得臉燙心跳,她潤了潤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道:「王爺為何這樣看奴婢?」

  「看看不成嗎?」皇甫戎口氣很傲。「本王不是有十天半個月未看見你了,為何沒來問過本王就隨意搬走,你好大的膽子!」

  他知道她搬去了抱廈,但他是刻意不作聲,想弄明白自己對她是存了什麼心,他認為對她的微妙占有欲是他病中太依賴她所致,等他痊癒了,不再需要她,自然不會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但事實與他的盤算截然不同,自從她搬離了他的寢房,他不能隨時隨地見到她,他更想念她了,甚至還口不由心的吩咐花飛不得端臉色給她看,什麼都不必讓她做,根本就是個寵奴的舉動,每每想忽視掉心裡的她,卻只是讓自己更加煩躁。

  「不是王爺的意思嗎?」寄芙被他的指責嚇了一跳。「花飛姊姊讓奴婢搬走,奴婢以為是王爺的意思,便……便搬了。」

  皇甫戎眉頭微微一皺。「這次就饒過你,若有下次,定不輕饒。」

  她為難道:「可、可是奴婢也不能不聽花飛姊姊的……」

  她雖然也是一等大丫鬟,但她的地位明顯低花飛許多,自然是要以花飛馬首是瞻。

  皇甫戎不高興的瞪著她,他不是正在給她大聲說話的令牌嗎,她怎麼就不會順手接了?

  「你的主子是本王,只有本王說了算,聽明白了嗎?」

  寄芙無奈道:「奴婢聽明白了。」

  她不能聽花飛的,只能聽他的,這樣大夥是不是要說她恃寵而驕了?舌頭殺人不用刀,他是做主子的人,不會明白她們下人的難處和處境。

  「你手裡那包東西,拿過來。」皇甫戎冷不防地道。

  「啊?」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顯得有些錯愕。「為、為什麼?」

  「剛剛不是才說聽明白了?」他劍眉一挑。「你的主子是誰?」

  她學乖了,想也不想便回道:「是王爺。」

  皇甫戎拋給她一個那不就得了的眼神。「還不拿過來?」

  寄芙只好順從的遞過去,心想他可能聞到甜味了,知道是吃食,所以才讓她交出去,看來他是天未亮就進宮,還沒用早膳,此時定然是餓了。

  他粗魯的打開油紙包。「這是誰給你的?」事實上他都看見了,所以才覺得很礙眼。

  「是周平給奴婢的。」她老實答道。

  對於她沒有隱瞞這點,他很滿意,但對於她接受周平的殷勤這點,他很不滿意。「你就這麼笨,他給的吃食能吃嗎?你難道還想吃下肚?」

  她是想吃下肚沒錯。「周大哥也是一片好意……」她還沒說完,就見他冷笑著掀起車簾,將那包糖餅往外一扔,她驚愕的「啊」了一聲,目瞪口呆。「王爺……」

  他到底在做什麼?怎麼把好好的吃食給扔了,糟蹋糧食可是會遭天譴的。

  皇甫戎數落道:「這麼快就忘了周平對你做過什麼,當初又是誰救了你,要是他存心報復,在這餅裡摻了毒藥,你怎麼辦?」

  寄芙頓時啞口無言,她當真沒想這麼多,周平應該不會那麼做吧,應該……不會吧?

  看著她的表情他就知道她這個天真單純的家伙,以為大家都同她一樣,他慢悠悠地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奴婢知道了。」她雖然不相信周平還會對她使壞,但她選擇不與主子爭辯,只是可惜了那包糖餅。「可是奴婢真的想吃糖餅……」

  皇甫戎忽地揚聲,「停!」

  車夫忙將馬車停了下來,而石硯也很快出現在馬車外,恭敬地問道:「爺有何吩咐?」

  寄芙以為皇甫戎只是突然想到什麼重要的急事要差人去辦,沒想到卻聽到他這般吩咐道――

  「去買糖餅,速去速回。」

  「小的遵命。」

  石硯手腳麻利,真的速去速回,沒一刻就買了包糖餅回來,皇甫戎示意寄芙去接那包糖餅,馬車又重新上路了。

  她又是迷惘又是疑惑的看了看手中的糖餅,又再看向皇甫戎,心裡念頭方起,就不由自主的問了出口,「王爺為何要對奴婢這麼好?」

  皇甫戎臉一熱,盯著她看。「你覺得為什麼?」她總算開竅了嗎?

  寄芙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他奉皇命前去江北查疫,此事十萬火急,卻為了她想吃糖餅而耽擱,他對她的心意都已經昭然若揭了,她還說不知道?

  見他臉色微變,她急忙道:「奴婢愚昧。」

  與他相處這麼久,她悟出一個道理,凡事先承認自己有錯,他便不會再窮追猛打,她覺得這是先輸先贏,先認輸的人反而有贏面,反之,若她振振有詞,他一定不饒人,就好像他這個人從來沒有落居下風之時似的。

  皇甫戎瞪著她良久,最後才冷冷的道:「還能為什麼?還不是因為本王的性命是你救的。」

  寄芙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奇怪,知道了答案,她心底怎麼頓時有種空空的感覺?

  她在期待什麼?期待他對她好是因為喜歡她嗎?她是怎麼了,怎麼會有如此不知分寸的想法?

  腦子清醒了過來,寄芙面容一整,正色說道:「若說救命之恩,王爺也是奴婢的救命恩人,王爺日後可以不用再對奴婢那麼好,就把奴婢當成一般下人對待即可,奴婢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這個沒心沒肺的丫頭!皇甫戎一字一字地咬牙道:「本王要對誰好,你管得著嗎?」

  她連忙低眉順眼。「奴婢不敢。」

  「你不敢?」他怒氣衝衝。「本王怎麼覺得你什麼都敢?」

  寄芙的眼眸垂得更低了。「奴婢知錯。」

  皇甫戎瞪著她那垂著的小腦袋,心裡更是堵得難受。「你就會認錯來堵本王的嘴,你以為本王不知道嗎?」

  她心裡咯噔一下,驚愕的抬起頭來望著他。原來他發現了?

  他的臉上一團黑,在她心裡,他是那麼糊里糊塗、腦子不好使的人嗎?

  她這究竟是未開竅,還是對他根本沒上心?若是她的心裡沒有他,又怎麼會多次在他假裝睡著之後,在床邊出神的凝視他良久?白日裡,有時還看著他目光呆滯,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他萬萬不能接受他心裡都已活動得這麼熱烈了,她卻不痛不癢的,他要試一試她,如果她想離開王府,那就是他自作多情了。

  「皇上說要讓你除了奴籍……」皇甫戎起了個頭,卻故意話語一頓。

  寄芙一聽,一顆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她驀然起身對著他跪了下來。「奴婢不想除奴籍。」

  他沒想到她會突然下跪,那張小臉還瞬間煞白了,心猛地一緊。「你這是做什麼?起來!」

  她用力搖頭。「奴婢不起來,除非王爺答應不除奴婢的奴籍,否則奴婢就要這麼一直跪著!」

  除了奴籍就得離開王府,再也見不著他了,就算她不能對他有非分之想,但待在王府,至少可以偶爾見到他。

  「本王答應你就是了,還不起來?」她的反應讓皇甫戎覺得心裡舒服了,語氣也柔和了許多,「不是說過你不准再對本王下跪,本王的話你都聽到哪裡去了?」

  寄芙吸了吸鼻子。「奴婢不敢忘記王爺的話,奴婢也是一時情急……」

  他伸手欲將她拉起來,馬車忽然一陣顛簸傾斜,她低呼一聲,身子不受控制的往他身上栽過去,他即時將她抱住,兩人瞬間四目相投,臉幾乎都快貼在一塊兒了。

  皇甫戎已是怦然心動,原來將一個在他心裡已久的人兒抱在懷裡,是這般美好的滋味,他的心一絲絲的融化了,只盼能永遠這般的將她抱在懷裡。

  寄芙在他懷裡,同樣是心跳亂了拍,臉蛋漲得通紅,她不知所措,整個人都懵了,只覺得他的呼吸、他的氣息團團圍住了她,周平的碰觸讓她害怕,但他的碰觸卻讓她、讓她……想永遠留在他懷裡。

  「王爺!您無事吧?」車夫在外揚聲解釋,「適才有兩個人騎馬衝過來。」

  皇甫戎懊惱那車夫來煞風景,他不悅地道:「無事,不需停下來,繼續趕路!」

  他才一說完,寄芙便道:「王爺,奴婢沒事了,奴婢可以自己起來了。」

  他只好放開她,各自坐回去。

     寄芙不敢看他,但馬車就這麼點大,她也不知道要看哪裡,只能看著自己的鞋面小聲地說道:「王爺適才是答應奴婢,不除奴婢的奴籍了?」

  皇甫戎點點頭。「是答應了。」

  她這才抬起頭來,一雙眼眸亮晶晶的,衝著他甜甜一笑。「奴婢多謝王爺!」

  看著她笑,他心裡一熱,但很快又板起臉來。「除了奴籍不好嗎,你就這麼想做丫鬟?」

  寄芙笑了笑。「奴婢自幼在王府長大,王府就是奴婢的家,若是除了奴籍便得離開王府,奴婢不知道能去哪裡,而且奴婢也不想跟常嬤嬤分開。」

  皇甫戎挑眉,心裡頗不是滋味。「就這個理由?」

  「還有……」她有些羞澀,不太自在地說:「就是……奴婢若離了王府便再也不能見到王爺了,奴婢不想再也不能見著王爺,奴婢……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聞言,他頓時心跳如擂鼓,他雙眼放光,定定的看著她。「你這是真心話?」

  寄芙臉紅地點了點頭。「奴婢……想守在王爺身邊。」

  為他解毒時,有次他喊疼,而她那時累得睡著了,小允子一馬當先闖進房裡,瞧見了她的睡姿,他很不高興,當日便讓人在她的小榻加了床幔,說是不想看到她豬般的不雅睡相,其實她知道,他很照顧她的,很是為她著想,而她能做的,就是當好他的丫鬟。

  「想守就守,有人說不讓你守了嗎?」皇甫戎心裡舒坦了,嘴角彎了起來。「你這想法很好,沒本王的允許,不許改變。」

*             *             *

  出了京城,五色暗衛與皇甫戎會合,一行人為免引人注目,均換了布衣長衫,也改了稱呼,不對皇甫戎稱王爺,只稱爺或主子。

  從旱路到江北,這一路,寄芙一直與皇甫戎同馬車,在客棧過夜時,他也一定安排她住在隔壁房間,還讓石硯、石墨給她輪流守夜,對她格外不同。

  五色暗衛是死士,對情情愛愛置之度外,也就沒特別感覺,但石硯、石墨可是看在眼裡,私下均嘖嘖稱奇。

  他們以為,陸偵娘的背叛肯定給主子重重一擊,弄不好一蹶不振,此生不會再愛女人了,沒想到他卻那麼快對一個丫鬟動了心,真真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

  不過,主子能那麼快振作起來,他們自然是高興的,以為遭了陸偵娘毒手的主子必死無疑,如今不但活過來又還能重新愛人,這一切都是寄芙的功勞。

  因此,他們對寄芙便格外的殷勤熱情,又格外的客氣有分寸,再也不將她當成過去那個三等粗使丫鬟看待了,開口閉口都是寄姑娘,弄得寄芙很不好意思,對他們也是一口一個石硯哥和石墨哥。

  連趕了半個月的路,終於來到臨近江北的石楠縣,他們行蹤隱密,一路上也不在驛站行轅休憩,相信江北那裡還不知道他這個欽差要來。

  皇甫戎心中已有定見,這一路上,他看到了許多逃荒的百姓,疫情指不定比皇甫仁以為的還要嚴重,江北巡撫消失無蹤,無人放糧,飢病交迫之下,這才迫使百姓開始離鄉背井。

  賑災的隊伍已從水路而去,想必已經到了,但若無他這個欽差下令,也無人敢隨意放糧,只要他在石楠縣耽擱個幾天,一定會使疫情更加擴大,若是他不巧病了,耽擱個十來天,那疫情還能收拾嗎?

  到時,即便是五色暗衛也不能對皇甫仁回報什麼,因為他早說過他可能毒性復發,他只要適時的毒發不認人就好了。

  一行人用完晚膳正要回房,而皇甫戎也正打算在今晚半夜毒發,不想就在院子裡聽到幾個婆子吆喝的聲音,還有嗚嗚咽咽的悲切哭聲,哭的還不止一個。

  皇甫戎皺眉,看了石硯一眼,石硯意會,馬上咚咚咚的跑去打聽了。

  寄芙這一路下來也知道了,石硯活潑多話,有點小聰明,凡是要跑腿、要與人打交道的活兒,都由石硯去做,至於打理主子吃穿用度等事,就由做事穩妥又少言沉穩的石墨負責。

  石硯很快回來了。「回爺的話,沒什麼事,只是一個產婦難產罷了,娃兒個頭太大出不來,怕是過不了今晚。」

  皇甫戎點點頭。「既然無事,大家回房休息,明日就進城。」等他半夜裡毒發,明日自然就進不了城了。

  寄芙聽了兩人的對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有個人快死了,還叫沒什麼事?!

  「主子先回去休息吧,奴婢過去看看!」說完,她不由分說的奔向迴廊盡頭。

  皇甫戎瞪著她奔離的身影,蹙起了眉心。

  這丫頭現在是不把他放在眼裡了嗎?好,他的錯,都是他慣的。

  白虎露出一抹笑容。「寄姑娘倒是古道熱腸,聽說是她解了爺的絕命鴆,難道寄姑娘連接生都會?」

  石硯忙道:「虎爺可千萬別胡說啊,寄姑娘還是黃花大閨女,怎麼會懂接生那檔子事。」

  皇甫戎深吸了口氣。「過去看看。」

  寄芙已經奔到了房門口,聽到有個老婆子在嚷嚷著保孩子,有個男人在悲喊保大人,又見到幾個孩子抱在一團哭,有送熱水進去的,有端血水出來的,一群人亂得如同炸了鍋。

  寄芙連忙攔住一個婆子,問道:「請問產婦的情況如何?」

  那婆子驚訝的打量她。「你是?」

  寄芙怕那婆子不肯說,便急中生智道:「我是京城來的鈴醫,請你把情況告訴我,或許我有法子可以救人。」

  「京城的鈴醫嗎?」那婆子看她年紀輕輕,又做丫鬟打扮,實在不像鈴醫,語氣便多所懷疑。

  寄芙也知道自己無法取信於人,便道:「您不信我也無妨,跟我說說情況也不會有差別,不是嗎?」

  那婆子嘆了口氣。「裡頭是我們同村的翠娘,這是第六胎了,產婆說娃兒頭太大,卡著出不來,多半會出血而死,讓我們準備辦後事。」

  一個畫面倏然出現在寄芙腦海裡,垂死的產婦、大量出血、產道撕裂……她彷彿知道該怎麼救,隨即她激動的道:「讓我進去看看!」

  驀然間,她的手被人拽住了,緊接著一道冷冷的嗓音從她頭頂上方落了下來――

  「你別多管閒事。」

  來人自然是皇甫戎,今夜很重要,對他來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寄芙急道:「奴婢不是多管閒事,這可是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啊!您想想,要是丈夫失去了妻子有多難過,孩子們小小年紀就失去娘,誰來照顧他們長大?」

  他皺起眉頭。「那些跟你有什麼關係?」

  她握緊了拳,胸脯劇烈起伏。「當然有關係!要是奴婢明明能救而沒救,奴婢會內疚一輩子!」

  聽她這麼說,又見她眼中摻雜了一絲難過,皇甫戎的態度不禁有些軟化了。「你怎麼知道你能救?」

  寄芙堅定的迎視他的目光。「奴婢也是看了爺之後便知道怎麼救爺了。」

  皇甫戎看著她,眉間的折痕又深了幾分。

  如果硬把她拉走,她會怎麼想他這個人,冷血無情?不,她會怎麼想他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會內疚一輩子,而他不想那種事發生。

  想清楚之後,他面容一整。「石硯!」

  石硯伶俐的應了一聲,馬上去跟產婦家人交涉了。

  寄芙則不停的朝房裡張望,也不知道產婦的情況怎麼樣了?

  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背在身上沉重的藥箱子,這是孟太醫得知她要來江北時送她的,箱子裡除了刀具、針具等各種醫具和乾淨的布巾跟火折子之外,還有不同效用的藥丸、藥粉、藥膏,急救丹丸就有十瓶,另外還有醒神、安神等不同的香,都是太醫院的好物,像那珍貴的止血粉和止痛丹,等等肯定能派上用場。

  人命關天,人家當然不肯讓寄芙一個來歷不明的小姑娘接生,最後是石硯取出了欽差令牌,表明了主子是時疫欽差的身分,寄芙這才得以進入暫時做為產房的房間,而留在外面的皇甫戎等人也才了解這些人都是從江北臨南一帶逃難來的,那裡的疫情已經很嚴重了,加上大雨導致泛濫成災,他們原想往江南去,不想產婦何陳氏卻在今日早產又難產。

  驀然一陣凄厲的慘叫從產房裡傳出來,皇甫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竟然會感到心神不寧。

  這丫頭到底行不行?究竟在裡面對那產婦做什麼?她會解毒不代表她會接生,偏要多管閒事,這下可闖禍了吧!

        「嚇死人了!」一個婆子衝了出來,一臉的驚魂未定,手裡厚厚的一迭白布盡數被鮮血染透了,教人看了怵目驚心。

  何陳氏的丈夫何大山忙衝到那婆子面前,焦急的問道:「怎麼了劉嬸子,翠娘怎麼樣了?」

  他原是不信一個小姑娘能比產婆穩當,但那個京城來的小爺說,那姑娘是個福星,能起死回生,先前還救了一個親王的命呢,再加上產婆說他家娘子和腹中孩子都沒救了,如今那小姑娘的出現總是一線希望,他這才姑且讓她進去試試的,但如今聽那凄厲的慘叫聲,竟是撕心裂肺一般,他頓時紅了眼眶,若是他家娘子有個三長兩短,不管這幫人真是京城來的欽差還是皇親國戚,他都不會放過他們!

  「大山啊!你、你、你--你快進去叫那姑娘住手!」劉嬸子用力的咽了口口水,嗓子拔尖道:「那個姑娘……竟然動了剪子!我看女人生孩子也不下十次了,從來沒看過要動剪子的,那血啊,是噴著出來的,那姑娘真夠心狠手辣的,面不改色的說要把嬰兒拉出來,我看啊,翠娘沒準兒會活活疼死!」

  何大山一聽,眼睛猛地瞪得像銅鈴一般大,呼吸濁重,淚水再也忍不住落了下來,狂亂得就要衝進產房裡,但皇甫戎一個眼色,石硯和石墨已上前攔住了他。

  「放開我!放開我!我要進去救我娘子!」何大山喘著氣,顫抖著大吼大叫。

  石硯和石墨拚命攔著何大山,何大山悲憤的拳打腳踢,幾個婆子聽了劉嬸子的話,正驚駭的議論紛紛,就在此時,一陣響亮的哭聲哇哇響起。

  一時間,眾人都安靜了,仔細聽著產房裡的動靜,先前那凄慘的叫聲沒有了,取而代之的確實是嬰兒哭聲。

  何大山的臉色驀然白了,包括皇甫戎、石硯、石墨和五色暗衛等人,也都想到了同一處。

  劉嬸子抿了抿嘴唇,神情哀慟地說:「大山啊,你要振作,孩子還需要你拉拔呢,翠娘若地下有知,一定不希望你這樣……」

  此時寄芙步履不穩的走了出來,她一手的血,眼神渙散,好像虛弱得快倒下了。

  何大山一看見她,目眥欲裂,幾近發狂的大喊:「還我娘子的命來!你還我娘子的命來!」

  一個少婦隨後出來,雙眼發亮的朝何大山招手。「哥哥你快進來,孩子好漂亮,是個男孩,嫂嫂要見你!」

  何大山太過震驚,呆了。「你嫂嫂她……沒有死?」

  「怎麼會死?」少婦盈盈一笑。「姑娘真真是神仙呢,將嫂嫂的傷口都縫好了,又給了藥,肯定是仙丹吧,嫂嫂還可以說話呢!」

  何大山這才回過神來,石硯、石墨自然也不攔他了,他激動的快步衝進產房裡。

  一旁的幾個婆子大嬸忍不住嘖嘖稱奇的交頭接耳起來――

  「翠娘跟孩子都活著?剛剛娟丫頭怎麼說的,縫傷口是吧?像咱們縫衣裳那樣縫嗎?唉喲,那可怪痛的。」

  「不過這姑娘倒真是厲害啊!」

  皇甫戎對周遭的紛亂充耳不聞,眼也不眨的看著寄芙,覺得她神色有異,彷彿快倒下了,他疾步過去,在她果真倒下時接住了她,將她打橫抱起。

  寄芙努力睜開眼眸。「奴、奴婢沒事……產房裡要弄醋燻,一定要,不然屋子髒,還要點上幾個火盆子給產婦保暖……」

  皇甫戎的眉頭鎖得死緊,一雙眸子漆黑陰沉。「閉嘴!」

  為了救兩條賤民的命,她把自己搞成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他那要讓疫情擴大的計劃,相形之下是如此卑鄙。

  這個丫頭,還真有教人汗顏的本事。



【第八章】   計劃生變

  當夜皇甫戎非但沒有按照計劃假裝毒性復發,反而還看顧了寄芙一夜,直到她幽幽轉醒。

  寄芙緩緩睜開眼睛,就見到皇甫戎守在一旁,她很是驚訝。

  「爺?」隨即她想到自己好像走出產房沒多久便暈了過去,忙掙扎著坐起身,急急問道:「何家娘子如何了?孩子如何了?」

  他沒好氣的瞪她一眼。「就你虛弱的躺在這裡,人家母子倆好得很,何家娘子已經能進食了,那莊稼漢還抱孩子過來道謝,這下你可滿意了?」

  她瞬間鬆了口氣,輕笑道:「那便好。」

  而後她想到自己是怎麼暈過去的了,起初一切如常,是在嬰兒順利產出之後,她開始感到不適,當時,她用棉布吸取何家娘子從傷口滲出的鮮血,小心地將止血藥粉層層敷上,再仔細檢查有無發生血崩的跡象,便是在做這些動作時,一種熟悉的感覺忽然湧起,好像她曾那麼做過。

  跟著,她在為何家娘子縫合時,腦中不斷出現許多凌亂片段,針起針落之際,她覺得自己拿針縫合的動作好熟悉,然後她的頭越來越痛、越來越暈,腦中的畫面也越來越多,耳邊甚至還出現了熟悉的交談聲。

  那是誰?是誰在講話?她想聽得更分明一些,卻導致更劇烈的頭痛。

  她強撐著做好縫合時,她的頭已經痛得似要炸開,產房裡那些染了鮮血的布巾讓她噁心目眩,且腦中紛亂的畫面依然存在,就好像她曾經為另一個人這麼做過似的,當她勉強走出產房時,她已分不清天上地下,眼前景物好似都在旋轉,她唯一看清的就是皇甫戎朝她走來,接著人就暈了過去。

  她實在不明白,腦中那些記憶究竟從何而來?是夢嗎?可哪有清醒時作夢的,何況她還站著呢,這樣能作夢嗎?若不是夢,那麼她又為何會有那些記憶?

  「人家壯得像牛,倒是你……」皇甫戎恨恨的微眯起眼。「手無縛雞之力還敢嚷著要救人,要救人之前,先顧好你自己的身子再說吧!」

  寄芙忽然道:「可是爺,奴婢抓過雞。」

  「什麼?」他瞪著她,他是不是聽錯了?她這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是從何而來?

  她正經八百的看著他道:「爺不是說奴婢手無縛雞之力嗎?奴婢九歲時幫常嬤嬤抓過雞,而且抓得牢牢的,都沒有鬆開,常嬤嬤還誇奴婢力氣不小呢。」

  皇甫戎的臉瞬間綠了。「你這是在尋爺開心嗎?」

  寄芙無比認真的看著他。「爺覺得開心嗎?爺若覺得開心,奴婢就開心了,奴婢還要謝謝爺讓奴婢去救何家娘子。」

  他咳了一聲。「莫要說那些好聽話,爺不吃那套,這種事僅此一次,下不為例,你若要再多管閒事,我就將你送回京城去。」

  她正色道:「爺,恕奴婢無法答應。」

  皇甫戎不滿的皺著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寄芙恭恭敬敬地道:「奴婢無法見死不救,所以不能答應。」

  他正想教訓她一下,讓她明白真正的主僕關係應該是什麼樣子,忽然察覺到房簷上有走動的聲音,從聲音分析,那絕不是貓兒。

  「爺,奴婢想去看看何家娘子--」

  皇甫戎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寄芙立即意會地閉上嘴。

  他銳利的眼眸掃向房樑,她沒有武功,聽不出有什麼古怪,只能學著他,睜大眼睛看向他正在看的地方。

  沒多久,竟真有人破窗而入,是個只看得見眼睛的蒙面黑衣人。

  寄芙驚愕的微張著嘴,皇甫戎立即將她拉到身後,他面對著黑衣人,心裡有數這是不想他去查疫的人派來的刺客。

  他原就計劃拖延時間,那幫人實在不必大費周章的派人過來對付他,不過他也想知道是誰在給江北巡撫撐腰,若查出了個位高權重的朝廷重臣,想必對皇甫仁會是重重一擊。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揚起嘴角,冷不防隔空對黑衣人一掌擊出。

  黑衣人受擊,閃身後退,皇甫戎立即逼近一步,黑衣人手中的長劍突然揚起,層層推進攻擊,皇甫戎也拔出劍來,兩人悄無聲息的過起招,竟然都沒碰著屋裡的桌椅等物,皇甫戎甚至未離開床前,將床上的寄芙護得滴水不漏。

  皇甫戎暗暗驚心,他不知道真正的皇甫戎內功修為如此之高,他以為原主只會帶兵打仗而已,沒想到在武功上也下了苦功,他雖然沒有原主的記憶,但遇敵之際,他的劍勢游走如同靈動蛟龍,招式源源不絕的使了出來,是身體的本能,他連想都不必想。

  寄芙膽顫心驚的觀戰,她什麼忙都幫不上,但看皇甫戎那軒昂矯健的身姿,能將她原來的主子顯親王的身軀使得這般好,他也絕非泛泛之輩啊!

        若他真是「朕」,那麼失去了他這位君主的國家又會如何?他此刻的心情又是如何?該是有千百般的放不下吧?

  一盞茶的時間,兩人已拆了百多招,一開始難分高下,但後來黑衣人的呼吸已有些紊亂,皇甫戎眸光一閃,當下明白黑衣人的體力不濟了,肯定那幕后的主使者也跟他一樣,沒想到皇甫戎的武功會這麼高強而派了一個中上的殺手來,此際他已可以將黑衣人拿下了。

  沒想到他正要拿下那黑衣人之時,黑衣人竟然自己直直倒下了。

  「不好!」他連忙扯去黑衣人的蒙面,見到他嘴角滲血,已咬毒自盡。

  寄芙也連忙下床奔過去,她火速拽起黑衣人的手探脈,不死心又搭上黑衣人的頸脈,黑衣人確實已經沒氣了。

  皇甫戎神色凝重。「不用看了,已經死了。」

  寄芙知道人死了就代表查不到線索,敵人在暗他們在明,太危險了,所以那人可不能死,要死也得供出藏鏡人才能死!

  她速速拿了藥箱子打開,取出一把薄刀,在黑衣人兩手掌心各劃了一道口子,黑血頓時湧了出來。

  皇甫戎心念一動。「難道他沒死?」

  寄芙頭也不抬,忽然將黑衣人的衣服剝開。「是死了,但還可以救。」

  皇甫戎兩世為人,還沒聽過人死了還可以救的道理,他看著她拿了針往黑衣人的心房刺去,黑衣人忽然抽搐了幾下。

  「他現在沒死了!」寄芙搭著黑衣人的脈,已有微弱跳動。

  皇甫戎大感納悶。「你究竟是怎麼知道要這麼做的?」

  「奴婢不知道。」寄芙依然是那句老話。

  她一深一淺的按壓黑衣人胸口的幾處大穴,半炷香不到,黑衣人便醒了,見自己居然沒死,也很驚駭。「我……我為什麼還活著?」

  不該是這樣的,藏在他舌下的劇毒必死無疑,在組織裡,任務失敗者都要咬毒自盡,他就親眼看過其他人毒發身亡的慘樣,他不可能活著。

  「活著還有為什麼?」皇甫戎狠戾乍現。「自然是老天暫時留你一條狗命了。」

  他知道黑衣人盡管沒死成,但才從鬼門關撿回一命,體內還有劇毒存在,此時也絕不可能再起來對付他們了,因此也沒箝制住他,就任由他躺在地上。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什麼都不會說。」黑衣人剛烈地道。

  「是嗎?」皇甫戎冷哼一聲。「本官知道你是誰,你的女兒在本官手里,要是實話把幕後主使說出來,本官或許饒不了你,但可以饒你的女兒一命。」

  原本淡然的黑衣人霎時變得激動。「不……不可能!雁兒怎麼會……怎麼會在你的手裡?」

  寄芙也很驚訝,難道他老早摸清這刺客的底細,已派人捉了這刺客的女兒?

  「這你不必知道。」皇甫戎眉梢一挑。「你現在只須回答本官,你是誰派來的?你不說也可以,你的女兒馬上就會少了一雙腿,過一刻再不說,本官便挖出她兩隻眼睛,跟著在她臉上烙鐵印子,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說!我說!」黑衣人終是受不了的大喊,「是掃北王!是掃北王勾結江北的衛指揮使司……我只知道這麼多,你得說話算話,放了我女兒!」

  皇甫戎面容冰寒,那微微勾起嘴角的動作,又讓氣氛更顯冷冽。

  竟然是威名遠播、戰功赫赫,早年為燕朝平定北域,連他這個秦王都知道的掃北王梁越?有趣,真是有趣極了!一代忠貞的武將,終究是敵不了財利的誘惑和被軟禁在封地的怨氣,做出了敗壞法度的勾當,當皇甫仁知道時,不知會做何感想?他還會認為當時前朝老臣想擁梁越為王,他未立即將梁越問斬是心存一絲善念之事嗎?還會認為梁越該當對他感激涕零,從此忠誠嗎?

  想到這裡,他頓時心情大好,面上寒意一斂,難得好心的道:「放心吧,你女兒不在本官手裡,本官只是嚇唬你罷了,一會兒毒發了,你便可以安心上路了。」

  黑衣人霎時變了臉色,若是事後讓組織查到是他洩露了機密,那麼他的家人一樣活不了。

  「爺怎麼知道這人有個女兒?」寄芙好奇地問。

  皇甫戎輕蔑地掃了黑衣人一眼。「看他腰際的荷包繡工拙劣,一看便知是孩子的手法,我才因此推敲他有個剛在學繡活的女兒。」

  寄芙正想贊幾句爺果真英明睿智讓他高興高興,不想卻見到那黑衣人悄悄地伸出右手,手裡似乎握著什麼,而他的眼光也有抹視死如歸的狠勁,她因為太過焦急,一時忘了要改稱呼,放聲驚喊,「王爺!」隨即奔過去撲在皇甫戎身上,肩上挨了那暗器。

  同時,黑衣人也因為用盡全身力氣射出暗器,令毒素游走血脈而在瞬間氣絕身亡。

  「該死!」皇甫戎抱住了身子軟如柳絮的寄芙,她的小臉在頃刻間白如紙張,他心中又是不捨又是感動又是焦急,心底柔情一片,卻口不對心地罵道:「你瘋魔了嗎,為什麼要奔過來?!傻丫頭,你這個傻丫頭!」

  寄芙虛弱一笑,反過來安慰道:「沒事……奴婢沒事……只要取出暗器就行了……」

  他看著血不斷地從她纖細的肩頭滲出,他的心緊緊的揪到了胸口,嘴裡卻是不留情地再罵道:「誰不知道取出暗器便行,難不成你能醫自己嗎?」

  她垂下眼眸,聲音幾不可聞地道:「醫者不自醫,奴婢不能醫自己,所以王爺得請一個大夫過來,奴婢的醫箱裡有上好的止疼藥和解毒丹,就算暗器上抹了毒也不怕……」說到這裡,她已臉色發青,身子僵硬。

  皇甫戎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將她抱在懷裡。「你閉嘴,爺自己會看著辦,不許再說話了。」

  「是的,爺。」寄芙安心地閉上了眼。

  她聽到皇甫戎吼著石硯、石墨,失去意識之前她還在想,能夠這般理直氣壯的躺在他懷裡,受點傷不算什麼,很值得。

  正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到最後延遲進江北,反而是因為寄芙的傷,皇甫戎堅持等她傷好一半才走,深怕她病弱會遭時疫感染,無論她再三表示沒關係,他還是很堅持,不過他的堅持確實只單純為了她的身子著想,因為他真的很擔心她,並非還有其它拖延時間擴大疫情的目的摻合在其中。

  她不知道暗器取出之後,她發熱昏迷了一天一夜,她滿口的囈語,喊姊姊又喊磊哥哥,直說要回百草堂,講的全是他聽不懂的話,大夫在她昏迷時又來看了一次,說她一定得靜養幾日,否則可能喪命,因此他才堅持不動身。

  寄芙的傷口在第四日結痂了,皇甫戎這才肯啟程,這也多虧了孟太醫準備的那些良藥,否則那暗器抹了毒,不可能那麼快好。

  饒是動身了,但身為欽差的皇甫戎本該下令一路飛奔至臨南才是,他卻讓車夫慢悠悠的往目的地前進,著實令眾人不解,只得解釋為王爺這是憐香惜玉,怕把初癒的寄芙顛散了才如此,也幸好道上人煙越來越少,趕起路來也不辛苦便是。

  寄芙原先對時疫還一無所知,但是當他們進入標寫著「臨南縣」的界石之後,終於明白何大山等人為何要逃難了。

  臨南最繁華的城鎮幾乎成了空城,也不知道人都到哪裡去了,街上所有商家都大門緊閉,無從得知裡頭究竟是有人還是沒人。

  皇甫戎做了決定。「先到行轅!」

  「是啊是啊,大夥趕路也累了,先到行轅吃頓熱騰騰的飯菜,睡個好覺再想對策也不遲。」石硯很是贊同,因他快累癱了。

  這一路上奔波得他骨頭都快散了,他與石墨雖是身分低微的小廝,但服侍的主子爺是親王,日子過得比起一般下人算得上是養尊處優,主子爺去打仗時,他們也是在府裡候著,從沒離開過京城,這回是他們第一次出遠門,且不是遊山玩水,除了累,還是累,現在他只想躺下。

  五色暗衛服從於皇甫戎,自然沒有異議。

  「奴婢覺得應該先去看看哪兒有病人……」寄芙覺得委實奇怪,就算疫情嚴重,也不可能連個人都沒有,難道……她想到了一種可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皇甫戎當然也想到了,沒有人,自然是死光了,他蹙著眉道:「你說不能見死不救,現在連個人都沒看見,你也要多管閒事嗎?」

     他總覺得自己不能堂堂正正的面對她,前幾日,她問他是否寫信給皇上告知叛臣是掃北王梁越一事,他竟回答不出來,她很訝異的追問為何沒說,他最後是有些惱羞成怒的說他自有打算,她只是一個奴婢,不必管。

  畢竟她問得越多,便越有可能知道他另有所圖,若知道他在設法延遲賑災,她肯定會非常震驚,她會重新看待他這個人,會對他的前世獵戶說法起疑心,她是大燕人,自幼在這塊土地長大,又怎麼能接受他正在做搗毀大燕之事?

  然而他話才出口便懊惱了,他絕沒有把她當奴婢看待,他不過是不想她再追問,為了堵她的嘴,他才會那麼說。

  當時的她是愣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便默默轉身離開了,他想她一定很受傷。

  而此刻,她默然不語的神情又讓他想起那個時候,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又在提醒她為人奴婢的身分了?

  皇甫戎清了清喉嚨,試圖解釋道:「我是說,與其無頭蒼蠅似的找,不如先去行轅,行轅裡總會有人,在那裡打聽消息才能事半功倍。」

  寄芙忙曲膝行了個歉禮。「爺說的是,是奴婢心急,思慮不周全了。」

  他在心裡直嘆氣,她這是在拉開與他的距離是吧?從那天後,她便謹守為人奴婢的本分,這讓他鬱悶得快瘋了。

  這個硬心腸的丫頭,她當真要這樣跟他鬧嗎?他不過是說錯一句話,她便收回所有的關心,還讓他無從對她發脾氣,無從要求她再好好地關注他。

  罷了,誰讓提醒她是奴婢的人是他,如今她聽話的做回奴婢,不再關心他,不再與他說笑,也是他應得的報應。

  一行人先到了府衙,怎料府衙大門緊閉,任石硯拍打了門板老半天也無人相應,於是一行人轉而到了距離府衙不遠的行轅,石硯與石墨到處察看,這偌大的行轅分為西廳、東廳、上廳、別廳,卻是無一廳有人在,像是十天半個月無人居住了。

  照理,行轅除了朝廷欽差和地方官員會來留住食宿外,還掌管著政令傳達和軍隊運輸,不可能一個人都沒有。

  「爺,不對勁。」青龍說道。

  皇甫戎知道他若再視若無睹,五色暗衛也會對他起疑,便下令他們分頭探查,若得蛛絲馬跡,再行回報。

  行轅既然無人,石硯、石墨自然是要擔起收拾房間讓主子休息的活兒,還要設法弄出一頓飯菜來,雖然寄芙才是婢女,但他們心裡都明鏡似的,寄芙在主子心中可不是婢女,他們哪敢使喚她。

  石硯、石墨在收拾房間時,寄芙也說要收拾自己住的房間,便背著她的小包袱和醫箱去了旁邊的耳房。

  皇甫戎看著她的身影,忽然有些煩躁不耐。

  失去她的關注原來是如此難受的事,明明他心裡就沒當她是奴婢,她是真的不知道嗎,怎麼可以為了一句話就讓他堵心至今?該死的,這丫頭,是要他先放軟求和嗎?

  就在他糾結之際,又見到寄芙背了醫箱出了耳房,她頭也不回的往長廊那頭疾走,那方向是行轅的大門,讓他不由得疑惑,她這是要去哪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2 08:43 PM 編輯

【第九章】   她是意外

  皇甫戎跟在寄芙身後,他身懷輕功,她自然不會發現被跟蹤了。

  寄芙越走越遠,一個時辰後,她來到離行轅甚遠的荒郊野外,這一路上仍是連個人都沒有,她看到遠方山腳下有座寺廟,而她已餓得沒法再走了,決定吃點乾糧喝點水,再去那裡看看。

  她在樹蔭下席地而坐,拿出筋餅,才啃了一口,竟有個半大孩子不知打哪裡冒出來,咻地搶了她手中的筋餅便跑。

  寄芙目瞪口呆的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再看向跑遠的孩子,還沒反應過來,卻見後方一抹熟悉的身影拔起來去追那個孩童。

  皇甫戎幾個起落便追到了那個孩子,將人揪回寄芙面前。

  寄芙更是嚇了一跳,拍拍屁股站起身,不解的問:「爺怎麼在這裡?難道是跟著奴婢來的?」

  「不然呢?」他沒好氣的睨她一眼。「難不成咱們在這裡巧遇?」

  她望了他一眼,又飛快低下頭。「爺為何要跟著奴婢?」

  曾經一度,她覺得自己與他很親近,親近到有些尊卑不分了,但那畢竟只是錯覺,她是奴婢,他是主子,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而他提醒了她這個事實,若她再不知所進退、有所分寸的話,便是恃寵而驕了。

  她告訴自己,可不能因為他對她好,她就忘了自己是個奴婢,所以她努力回到奴婢的位置上,但她卻管不動自己的心,時常會覺得難受,空落落的,但她會努力不讓這些情緒表現出來,絕不做一個讓他厭煩的奴婢。

  「你又為何擅離行轅?」皇甫戎瞪著她。「且沒有告訴任何人你的去處,你這麼做對嗎?抬起頭來,回答我!」

  寄芙抬起頭來,有點忐忑地看著他,心跳不自覺的加速了。

  他那灼灼的生氣目光之中,有著隱隱的柔情和擔憂……不不,她看錯了,怎麼可能有柔情,他不是正在惱她嗎?

  「奴婢只是想去找找有沒有染上時疫的人……」

  皇甫戎厲聲打斷道:「你要知道,這裡可是疫區,要是今天搶你東西的不是孩子,而是幾個大漢,你要怎麼辦?若是今天他們要搶的不是筋餅,而是財物,甚至或者是你,你要怎麼辦?這不是給我們添亂嗎?」

  寄芙知道他講的有道理,於是又垂下了頭。「是奴婢思慮不全,請爺恕罪……不過,爺先放了那個孩子吧,那樣抓著,會弄疼他的。」

  那孩子也趁機求饒,「大爺饒命!大爺饒命!」

  皇甫戎絲毫不為所動,教訓道:「你多大了?怕也有十歲了吧,什麼不好學,學人搶東西,而且還是搶一個姑娘家的吃食,你丟不丟臉?看來要把你送官府嚴辦才行!」

  一聽,那孩子嚇得渾身發抖,臉色慘白。「我知道錯了,大爺,求求您放過我,我下次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寄芙知道皇甫戎只是在嚇唬那孩子,但也不忍心見那孩子驚懼的模樣,緩頰道:「饒他一次吧爺,我想他是因為餓了才會搶東西吃,若是能吃飽穿暖,又有誰想搶別人的?」她索性把另一塊筋餅也塞到那孩子手裡。「快吃,你一定餓壞了。」

  皇甫戎鬆了手,那孩子如獲至寶的接過寄芙遞去的筋餅,雖然他想吃的眼神已流露無遺,但他吞了口口水,問道:「我……我可以拿去給我娘吃嗎?我娘……也沒東西可吃。」

  寄芙見他這麼孝順,實在心疼,摸了摸他的頭,溫柔的笑道:「當然可以,你叫什麼名字?」

  「峰兒。」

  她又問:「峰兒,你娘在哪裡?我們初入城,卻不見人,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峰兒老實道:「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們村是被村長給關起來的,村長說離開就會染上瘟疫死掉,所以大夥兒都不敢離開,可是吃的東西越來越少,大家都在餓肚子,已經有人餓死了,但村長還是說不能離開,離開的人會被官兵殺掉。」

  「什麼?」寄芙大驚失色,她迅速抬頭看著皇甫戎。

  皇甫戎再怎麼不想問,也只得道:「你們村的人被關在哪裡,帶我們過去看看。」

  峰兒有些猶豫。「可是村長說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在哪裡,我是從牆邊的狗洞偷偷跑出來找吃的,要是讓村長知道我帶人回去,那我、我……」

  寄芙溫柔地道:「峰儿,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們是朝廷派來賑災的,是來給你們放糧食和治病的,我們得要先知道人在哪裡,是不是?你帶我們去不是不聽村長的話,而是大功一件啊!」

  皇甫戎聽她這麼輕易就把身分報了出來,心頭一緊,眉心也跟著用力聚攏。

  為何事情到了她這裡總會走樣?他原計劃冷眼旁觀時疫的發展,怎麼會到這裡與她「明察暗訪」了起來?如今還貌似一定要去做那解救黎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的賑災欽差了?

  自己究竟是何時被她拿在了手裡?竟然會如此在乎她對他的看法,以致於無法果決的照計劃進行。

  解救百姓之苦,這可不是他爽快答應皇甫仁來江北的原始目的。

  一聽,峰兒眼睛都亮了。「你們真是朝廷派來的嗎?朝廷終於派人過來幫我們了?」

  「是啊!」寄芙鄭重的點了點頭,指著皇甫戎道:「這位便是欽差大人,糧米早已進城了,就等百姓去領糧,等領了糧,你娘和你就可以吃一頓熱呼呼的飯了。」

  峰兒這時已完全放下戒心,朗聲道:「好!我帶你們去!」

  他領著兩人走了兩刻鐘,到了先前寄芙看到的那間寺廟,橫匾上頭寫著「清玄寺」,周圍樹木繁多,頗為清幽。

  寄芙隨著峰兒進入大殿,看到殿中滿滿都是人,僅在地上鋪了草席便或坐或躺,十分簡陋,不由得大吃一驚,更別說還有人躺著在呻吟,有人一直在咳嗽了。

  皇甫戎在外頭察看了一下環境,隨後跟著踏入大殿。

  所有人看到峰兒帶了兩個陌生人來,都是又驚又恐,一來是村長不准大夥出去,峰兒是怎麼出去的?二來是村長不讓外人進來,峰兒還偏偏一次帶了兩個外人回來?

  沒多久,似乎是在裡面聽到了動靜,兩名高大魁梧的帶刀官兵氣勢洶洶的過來了,因為寄芙與峰兒站在前頭,其中一名官兵劈頭就拿刀指著寄芙脖子。

  皇甫戎一個暗器飛過去將刀給打偏,冷冷地道:「敢碰到她一根頭髮試試。」

  這樣的情勢變化,很快令大殿的村民起了騷動,平時看管他們的那群官兵囂張跋扈,寺裡的廂房都被他們占了,僅有的乾糧也都在他們手上,他們心情好就發糧,心情不好就不發,村民根本不敢得罪他們,沒想到現在居然出現了一個敢與官兵對峙之人,更別說這人的能耐似乎遠遠高出官兵許多。

  「大膽!」那名官兵勃然大怒。「你們是什麼人?!」

  皇甫戎眸光一凜,瞪著他們。「欽差大人。」

  兩名官兵倶是一愣。「什麼?」

  說笑吧,江北爆瘟疫之事又沒上報給朝廷,怎麼會有欽差大人過來?

  皇甫戎拔出腰際那把青黃銅劍,沉聲道:「見天子劍還不下跪?」

  兩名官兵見那劍柄雕塑著龍頭,劍套亦雕著全龍纏繞圖樣,上頭還有「如朕親臨」的字樣,嚇得馬上跪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姓們也連忙紛紛跟著拜倒。「吾皇萬歲萬萬歲!」

  一時間,殿中均是此起彼落的叩拜聲。

  皇甫戎許久沒看到這般景象,心中著實五味雜陳,他閉了閉略顯濕意的眼眸,耳邊彷彿回蕩著他的臣工們上朝時整齊的叩拜聲――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原來帝君,不過黃粱一夢,消逝之快,讓他無從抓緊。

  雖然這些人是在對他行面聖之禮,但不是對他,是對他手中代表了燕帝的天子劍,而他的江山呢?他馳騁戰場打下來的江山如今怎麼樣了?他有能力拿下天下,卻無能力守成,實在太可笑了……

  寄芙看著他,驚覺到了他不尋常的異樣。

  是在回憶什麼嗎?他的眉頭怎麼皺得如此緊,神情怎麼如此悲切,眼神如此哀傷?他嘴角的笑……那是在嘲笑自己嗎?如此苦澀的笑……不知為何,她的心緊緊一縮。

  她想幫他,可他什麼都不說,只說自己前世是個獵戶,還要她把他當真正的顯親王就好,這樣她要如何幫他?

  其實,她知道他雖然總是語調不耐煩,總是凶她,但他待她極好,即便當她是奴婢,也是與府裡其他奴婢有所差別的,她知道,全知道……

  「草民叩見欽差大人。」一個老頭突然跪走到皇甫戎面前,冷不防對著皇甫戎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戰戰兢兢地道:「草民是安埔村的村長吳興,求大人作主,村民之中,老弱者不在少數,身子骨不禁打熬,再將我們囚在這間廟裡,我們都活不下去了。」說著,他再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其他人見狀,也忍不住的跟著哭了起來。

  「先起來,本欽差自有主張。」皇甫戎旋身盯著那兩名官兵。「城裡的人呢?」

  「回……回大人的話,在另……另一間寺廟裡。」

  皇甫戎詢問之下,才知原來江北巡撫為了怕走漏時疫風聲,便將疫情最嚴重的臨南縣的百姓分區囚禁起來,每間寺廟派十名官兵看守,若有不服從者,格殺勿論,因此雖然江北巡撫已經半個月沒現身了,這些官兵仍不敢輕易將人放了。

  皇甫戎思忖著,若他不下令放人,再繼續囚禁下去,不出半個月,江北便會生靈塗炭,達到他的目的,待回京時,他只消對皇甫仁說他到時疫情已嚴重到無法收拾的地步,他也無力回天即可,皇甫仁向來疼愛他這個胞弟,只是賑災不利,也不致於降罪。

  正想著這萬無一失的好法子,他就聽到寄芙說――

  「爺,奴婢一人無法為所有人一一診病,不如先將城裡的大夫集合起來,再讓衙役裡正們先查查哪些百姓可能染上時疫,有症狀的先隔離起來,尚無症狀的就先讓他們回家,這樣方能事半功倍。」

  皇甫戎嘴角抽了抽,適才的感慨霎時去了一半。

  是啊,他怎麼忘了寄芙這個「意外」,這個總是在扯他計劃後腿的意外,這個迫使他不得不當好人的意外,要知道,他從來就不是個好人,好人是當不了皇帝的。

  他還沒回答,吳興便興奮的接著說道:「大人,草民也覺得這位姑娘的意見很好,照草民所見,時疫雖然凶猛,卻也不是人人會得到。」

  皇甫戎的濃眉微微一挑。

  也罷,放人就放人,若是沒有治療時疫的方子,放出去也只是等死而已,跟他原來的目的沒有不同。

  皇甫戎與寄芙回到行轅時,五色暗衛也已回來了,他們分別查到一些現況,石硯、石墨也準備好簡單的飯菜,所有人便在議事廳裡邊吃邊商量,也不分主僕了。

  首先,臨南縣的百姓按鄉鎮村里之分,都被囚禁在該地的寺廟裡,由官兵看守,任何人不得出入,這點和皇甫戎所見不謀而合。

  第二,在江北尚未封鎖之前,百姓開始逃難之後,有人趁著這股逃難潮,低價收購土地,而逃難的百姓為了盤纏,全一股腦賤價賣了,有些連房舍也一並賣了,而在幕後操弄此事者,可能是朝中某位地位不低的重臣,勾結者除了江北的衛指揮使司,可能還有海匪。

  第三,臨南最大的藥鋪春暉堂,宣稱研製出治療瘟疫的方子,然而一副方子卻要價十兩,上頭的數十種藥材更是憑空漲了二十倍,分明是借機發災難財,而且城裡米價已躍至每石兩千錢了,還頻頻發生搶劫事件。

  最後,江北一帶的奸商趁機哄抬糧價,又沒有官府出來主持大局,如今百姓已是任人宰割了,但也幸好,雖然江北巡撫和臨南、蘇河的府尹跑了,但官府裡大半的官員、官兵、衙役還在,只是一時群龍無首。

  聽完之後,皇甫戎沉吟不語。

  他知道,如今他要做的很簡單,當務之急便是將染病之人隔離起來,接著開倉放糧、整頓藥鋪、嚴懲奸商來穩定民心,而後再找出治療時疫的方子,避免疫情無邊蔓延,最後釀成民亂。

  他是什麼人?大秦的溯東一帶也曾爆發過時疫,這些淺顯的道理他自然知道,要是雷厲風行起來,不消一日便可辦好,但問題是,他不想有所作為,只想坐看奸商坑民,如此還怕不能激起民變嗎?

  「王爺,是否要給京裡遞折子?」青龍問道,如今皇甫戎的身分已曝光,稱呼自然又改了回來。

  皇甫戎慢騰騰地點了點頭。

  五色暗衛都是有眼力的,他也不能做得太過,免得被窺破他真正的目的,進而引起懷疑。

  「王爺!」寄芙也向前一步,她心裡急,草草福了一禮便道:「奴婢瞧著這裡的白日挺是暖和,入了夜也涼爽,不如在行轅後林搭建簡單茅棚,將需要隔離的百姓安置在此,如此一來,可以避免被隔離者的恐慌,他們的家人也可以遠遠來看上一眼,要是情況不好的,咱們便提前告訴他們家裡人,讓他們心頭有個準備,王爺覺得可好?」

  皇甫戎不說話。

  正常來說,若他沒存著別的心思,自然是好的,偏偏他又不能將心底所想說出來,現在眼巴巴的焦急模樣,他能說不好嗎?

  唉,這個「意外」啊,為何總是打亂他的計劃?

  寄芙急切的看著皇甫戎,不敢再出聲,但卻忍不住偷偷腹誹,他都已經喝了幾盞茶了啊,她不明白他在想什麼,一直抿緊了嘴,為何遲遲不下令,是慎重其事嗎?可那些等著他們去救的,都是一條條寶貴的性命啊!

  皇甫戎心中煩躁,但終於啟唇吩咐道:「石墨,取本王令牌,差遣衙役搭建茅棚。」

  他這算是首肯了,寄芙委實鬆了一口氣,她連忙一福。「謝王爺!」

  他不滿的瞪著她。「你謝什麼?你是此地的父母官嗎?」

  兩句話說得她不好意思起來,其餘人也跟著笑了。

  寄芙微赧道:「奴婢一時高興,是有些造次了,不過奴婢是真心誠意的代百姓謝過王爺。」

  皇甫戎哼了一聲。「得了,這本是本王該做的,用得到你來謝?」

  寄芙反而笑道:「是是是,是奴婢多事了。」

  也不知為何,能夠救人對她而言是件極為歡喜之事,若是她什麼都不懂還能揭過,但救人的法子偏生一一在她腦中浮現,若是能救而不救,老天都不會原諒她啊!

  「難得,真是難得。」朱雀抱肘環胸,意態瀟灑,一雙笑眼看著寄芙道:「寄姑娘醫術了得,真真是醫者仁心,見不得百姓受苦,先前不顧一切救了那名產婦與嬰兒,今又勇敢為江北百姓請命,實是百姓之福。」

  皇甫戎犀利的眼光轉到了朱雀身上。

  這家伙平常不多話,一開口倒是挺會討姑娘家歡心的,怎麼著,這家伙是對他的丫鬟有意思嗎?這朱雀看上去二十四、五歲,不信他還沒娶妻。

  「不不,朱大哥別這麼說,倒教朱大哥見笑了,寄芙只是盡自己的本分,做應該做的事而已。」寄芙輕笑著回道。

  皇甫戎執茶盞的手瞬間頓住了,劍眉揚起。

  她竟然叫朱雀為朱大哥?等等,對於他之外的人,她好像都是這麼叫的,一口一個大哥顯得親昵無比,是誰說她可以那樣叫他們了?!

  慢著,他想起來了,她原本是跟石硯、石墨一樣稱他們爺,她會叫他們大哥是因為他不准她稱他們爺,還說爺只有他一個就夠了,其他人都不是爺,所以她才會稱他們大哥,這麼說來,她會親親熱熱的一口一個大哥,根本就是他造成的?敢情他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第十章】   默默牽絆

  事急從權,既已得到皇甫戎的指令,一切便好辦了。

  行轅的侍衛全回來了,原來他們也被囚禁在其它寺廟裡,而府衙裡留下的十來名粗使婆子全來行轅幫忙,石硯神氣地當起了小總管,將她們分為清潔灑掃、採買、煮飯、漿洗衣物,先把行轅裡外清潔打掃一遍,分出眾人住的房間,隔日稍晚,已有模有樣的整治出一桌熱騰騰的飯菜了。

  五色暗衛雖然是來保護皇甫戎的,但此刻人手不足,他們也沒閒著,幫著衙役搭茅棚,他們身懷輕功,搭棚子時著實幫助很大。

  茅棚要用來安置時疫病人的消息傳出去之後,城裡又有幾個木工自告奮勇來幫忙,照寄芙的想法,簡單用木板隔成一間一間,但不做門,只做半截簾子,通風,也讓病人安心,他們不是被囚禁起來,而是來治療的。

  縣城裡的大夫共有三十來個,雖然良莠不齊,但基礎的也都會,每個大夫配四名衙役里正,逐戶清查,將出現時疫症狀的人帶回行轅,安置在茅棚裡,每日定下探視時辰,讓家人從遠處探望,嚴密防范。

  一切漸漸成形,三日後,臨時隔離區已經有模有樣,而行轅的房間也收拾妥當,大夫們也夜宿在行轅裡,方便看照患者,官兵巡夜並保護隔離區的病人,一個時辰輪一班。

  皇甫戎終究還是開倉放糧了,若他再不開倉,肯定啟人疑竇。

  也罷,即便他開了倉也無法抑制救命藥方的價格高漲,何況春暉堂宣稱有療效的方子未必有效,他只要放任春暉堂坐地起價,屆時百姓一定會因為有人買的起藥方子、有人買不起而心生怨恨,加之他這個賑災欽差袖手旁觀,還不引發龐大民怨嗎?

  憤怒又求助無門的百姓在衝動之下,自然是民亂自保了,若是起了民亂,他手握天子劍,自然可以得而誅之,而他只消殺一個人就足夠引發更大的民反,這些反民之中要是出一個為百姓著想,與百姓站在同一邊的平民英雄,局勢便一發不可收拾,到時就算皇甫仁御駕親征也無用了。

  「王爺!」寄芙興衝衝地打了簾子進書房來,雙眸放光地將一張單子放在皇甫戎面前的書案上。「奴婢已經找出治療時疫的方子了,請王爺讓奴婢放手一試!」

  皇甫戎擱下了毛筆,眼眸抬起,定定的望著她。

  他早料到她會這麼做,只是沒想到她這麼快便琢磨出方子來,這樣的情況他可不樂見,而且她日日早出晚歸,從早到晚都待在隔離棚那裡也不知道待什麼意思的,他都快忘了他有帶這麼一個丫鬟來。

  他沉聲問道:「誰讓你琢磨時疫方子了?」他就是故意想嚇嚇她,看她日後還敢不敢這麼先斬後奏,自作主張。

  寄芙一愣,但很快回道:「沒有人,是奴婢見病人痛苦,想救他們,所以試著搗鼓配方,如今奴婢已經想出來了,請王爺讓奴婢一試。」

  其實她腦中全無章法,只是覺得她好像會治時疫,但若問她怎麼治,她也答不出個所以然來,果然,她在隔離棚裡細細看了幾日,有個方子便出現在她腦子裡,就如同她治絕命鴆一般,都是碰到了便知道如何治了,就像是一種本能。

  其實,對於這樣的天賦從何而來,她也感到害怕,且自從來到江北之後,她夜裡不時會犯頭疼,夜夢不斷,夢中常會出現一些凌亂的畫面,全都是生面孔,醒來明知道是夢,還是有種驚心動魄的心悸感覺。

  「你在說笑嗎?」皇甫戎板起臉來。「怎麼可能讓你放手一試,人命關天,若治不好,你擔得起責任嗎?」

  他當然知道那群大夫一定想不出法子,若治療時疫方子那麼容易想出,大家又何須懼怕?如今隔離棚裡那些病人全由城裡的大夫們不痛不癢的治著,幾日便會有一個熬不住死掉,屍首自然是要燒埋的,但燒埋了屍首,那些大夫還是一籌莫展,已經有人吵著要他去買春暉堂的方子救他們的命,甚至還有謠言說他此行備了上千萬兩的銀子,便是要來買藥材的。

  好現象,他要的就是這個,所以他沒有派人去遏止謠言,倒是希望謠言如野火燎原,鼓噪百姓的心。

  寄芙堅定的再道:「王爺,奴婢有九成把握,好過讓病人等死吧。」

  其實這幾日她一直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他好像並不樂見疫情得到舒緩,好像……好像在冷眼旁觀時疫的發展。

  可是每當她有這種荒謬的想法時,她就會趕緊打消心中的念頭,因為他這麼做實在沒道理啊,就算他前世不是大燕朝的人,但也不會如此冷血,坐視百姓病死,硬是要讓疫情一再擴大吧,除非、除非……

  她驀地抬眼看著皇甫戎,瞪大了眼眸。

  老天!除非他前世是大秦人,否則沒理由這麼做!當今天下,燕秦兩國一直在爭較長短……可是他自稱朕,難道秦王駕崩了嗎?雖然她一直待在王府裡,但好事之人不少,京裡的消息多半也會傳進府裡,但她並未聽聞秦國換了皇帝,還是這樣的消息被保護得太過嚴實,根本不是她這種下人能夠得知的?

  「就是說,有一成的賭注。」皇甫戎看也不看那方子,便站起身,從書案後方走了出來,站定在她面前,冠冕堂皇的說道:「我不想你拿百姓的性命下注,還有,記住,你不是來治時疫的,你是來服侍我的,研議時疫療方之事交給那群大夫,他們會有法子,從此刻起,你就老老實實待在行轅裡做做繡活,給我做一套衣裳,不許再四處走動。」

  他知道她之所以想出方子還不行動,而先來徵求他的同意,是因為她身上沒有銀兩可以買那些昂貴的藥材,雖然她治好他有功,宮裡賞了很多,但她都留給常嬤嬤了,此刻身上恐怕只有一兩銀子,連一片藥草都買不起。

  「王爺……」寄芙望著他,頓感五味雜陳,但她仍打起精神道:「那一成是任何事都有意外,並非奴婢沒把握,若是王爺讓奴婢給時疫病人治病,奴婢保證可以救活他們。」

  她終究沒將心中的疑問問出口,她害怕知道答案,若他前世真是大秦之人,如今他身為大燕的賑災欽差,手中還握著天子劍,皇上賦予他如此大的權力,他想做什麼?那些念頭在腦海中激蕩,她越想越是心驚。

  「不要說了,總之不行,你出去吧。」他冷冷的說完,轉身走回書案後方。

  只要他不給予金援,她就不得不聽他的,不得不乖乖待在行轅裡,哪裡都別想去。

  然而,他沒想到的是,寄芙不是個會跟人置氣的人,山不轉路轉,更何況她心中已對他的身分有所懷疑,所以隔日天才濛濛亮,她便背了竹簍子,自己上山去採藥了。

  她在山上忙了一日,當她背著滿滿一大簍子的草藥興高采烈的回到行轅時,發現氣氛很不對勁。

  石硯見到她踏進行轅,如蒙大赦。「哎喲我的好姑娘!你這是去哪裡了?王爺找了你一日,派出大半侍衛去找你,連五位爺都出去找你了,你再不回來,屋頂都要掀了!」

  「王爺找我?找我做什麼?」寄芙心中一跳,緊張的問道:「難道是王爺身上的毒真的復發了嗎?」

  她知道自己這次會被皇上指派隨行,最主要的原因便是怕皇甫戎體內的毒會復發,但她確實已經治好了絕命鴆,不可能復發,便沒將心思擺在其上,可如今若毒真的復發了,那麼她難辭其咎,是她太輕忽了,以為一定不會復發,素日連跟他探探脈也不曾,她真是太大意了。

  「沒事,王爺的身子沒事。」石硯看她急,忙道:「就是擔心你,不知你去了哪裡,初時我們以為你肯定在隔離棚那裡,等發現你不在那裡,又行轅裡四處找不到你的時候……你不知道王爺臉色有多難看,還遷怒守門侍衛沒將你攔住,侍衛全被劈頭蓋臉的訓斥了一番,可這行轅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你在王爺心中的地位,誰敢攔你啊?」

  一句話說得寄芙臉都紅了。「石硯哥,勞煩你跟王爺說我回來了,讓你們擔心了,日後我出去一定會交代去處。」

  石硯哪裡肯接這個任務,這不是找死嗎?「我覺得你還是自己去見王爺比較好,王爺為了你,連午膳都沒吃呢,你總得給個說法是不?」

  她立刻明白過來,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好吧。」

  他鬆了口氣。「王爺在書房,我這就命人送飯菜過去書房,你就伺候王爺吃些,再說些好聽話,王爺便會氣消了。」

  寄芙也沒回房,就背著竹簍子去書房見皇甫戎。

*             *             *

  守門的石墨見了她也是鬆了口氣,揚聲道:「王爺,寄姑娘回來了。」

  裡頭的皇甫戎並沒直接回答,而是停頓了片刻才沉聲道:「讓她進來。」

  寄芙對石墨苦笑一記,才打了簾子進去,也不走近書案,就站在門邊遙遙一福,恭恭敬敬地道:「奴婢回來了,聽說王爺在找奴婢。」

  皇甫戎只是定定的看著她。「我的衣裳做好了?」

  她自知理虧,頭垂得更低了。「回王爺,還沒做好。」

  「那麼你這一整日上哪去了?為何無視我的話,不是讓你做繡活?」他自然看到她背上的竹簍子了,總不會沒事到去摘菜,哼,敢情是去採藥了。

  寄芙順著他的眼光也知道他看到竹簍子了,索性清了清喉嚨,大聲說道:「奴婢知道身為一個奴婢,應當服從王爺的話,王爺讓奴婢待在房裡做繡活,奴婢就應當做繡活,可是奴婢實在不忍心染了疫病的病人痛苦,又沒有銀兩可以買需要的藥材,所以自己上山去採藥了,希望救一命是一命,而王爺的衣裳奴婢保證會做好,夜裡趕工做,求王爺讓奴婢給時疫病人治病。」

  皇甫戎不理會她的請求,問道:「所以,你明天還是要繼續上山去採藥,要繼續無視我的話?」

  看看她,衣衫有些地方被勾破了,身上都是泥土,也曬黑了,根本就是在自討苦吃。

  她抬起眼看著他,急切地說道:「奴婢不是無視王爺的話,奴婢只是不明白,王爺是不是不想這疫情得到控制,反倒想著情況再嚴重一些?」

  他面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喝斥一聲,「大膽!」她竟然看出來了?所以她今日才會不聽話的跑去採藥嗎?

  寄芙眼也不眨,仍舊緊瞅著他,鼓起勇氣說道:「奴婢想來想去,莫非王爺前世是大秦人,所以不樂見大燕好,才會對這疫情相關之事一直不痛不癢,甚至根本是冷眼旁觀?」

  皇甫戎心下驚愕,她還真是聰慧,居然能推敲出這麼多,但面上卻波瀾不興,模棱兩可的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有些話她藏在心中已久,如今有機會,她再也忍不住的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奴婢希望王爺知道,王爺如今是大燕人,是當朝天子的胞弟,是顯親王爺,不管前世是什麼人,都不可能再回去了,若您執著於前世,傷害了大燕子民,於您如今的處境半分幫助也沒有,反而會引來諸多猜疑,反倒讓您置身於危險之中,而奴婢也不會原諒您棄這麼多在受苦的百姓於不顧,奴婢甚至……甚至後悔救了王爺,讓王爺如今來對付這些手無寸鐵、在病中苦苦掙扎的百姓,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氣,堅定的又道:「所以今後奴婢不會再聽從王爺的話了,由明日開始,奴婢要救人,救一個是一個,如果王爺不高興,大可以把奴婢綁起來就是。」

  他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他當然知道他做什麼都不可能有改變,就算他真的利用時疫讓大燕滅亡了,他也回不了大秦,回不了他的位置,但若是不這麼自欺欺人,他如何挺得過來?如何接受他失去了江山成了燕朝親王?

  任何人到了他的處境上都會倉皇失措,而這個志氣比天高的丫頭,她到底把他想得多不堪,居然認為他是一個只知道欺負善良老百姓的家伙?她又何嘗明白他心中有多難熬,他有多想弄清楚他怎麼會落得被毒死的下場,但身在大燕的他是不可能查明一切的,他必須回大秦去,然而頂著皇甫戎的容貌和身分,又是重重難關,他已經夠憋屈了,唯一知道他不是皇甫戎的人,還對他不諒解,甚至還發他脾氣、威脅他,想到他就來氣。

  好啊,他倒真想把她綁起來,看她還敢不敢自己胡亂跑讓他白擔心!

  寄芙見他沉默那麼久,心裡也有些忐忑,她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她潤了潤嘴唇,真誠地問道:「王爺,難道您就不能在大燕落地生根,好好地當顯親王爺,不要想得那麼複雜嗎?」

  看著她那雙清透明亮的眸子,皇甫戎心裡一震。

  他能嗎?若他認了命,服了命,在大燕安身立命,做一個位高權重、盡享榮華的親王,大秦的一切與他都無關了,他如何過得了自己的那一關?

  不,此刻他還無法只做燕朝的親王,等他手刃了害死他的人之後……想到這兒,他不禁苦澀的笑了,手刃了仇人又能如何?他還是只能做皇甫戎,但也或許他會與那人同歸於盡,那麼一切就結束了,而現在定論還太早……

  他蹙起眉頭,冷哼一聲。「看看你的鬼樣子,明天不許再冒險上山採藥,需要什麼藥材告訴石墨,其它事便差府丞劉俊義去辦。」

  他真是越來越弄不懂自己了,為何獨獨對她,明明怒氣衝天,最後卻一一讓步,他可沒有這麼容忍過任何人。

  寄芙愣住了。「王爺……」她以為自己說服不了他,她以為他存心要百姓們染上時疫而死,可如今看來,是她誤會他了。

  皇甫戎假裝沒看見她眼裡的激動和感動,撇了撇唇道:「出去,去把你自己洗乾淨,好好吃頓飯再睡,要是敢直接躺下睡你試試。」

  「謝王爺!」她大喜過望,背著竹簍子便要下跪向他磕頭,卻笨拙的跌倒了。

  見狀,他疾步走了出來,親自將她拉了起來。「你瞧瞧你,笨手笨腳的,不是說過你不許再向本王下跪,你是聽到哪裡去了,都當耳邊風嗎?」

  寄芙揉了揉膝蓋,只是一笑。「奴婢無事,也不痛。」想到明日就能給時疫病人治病了,她就打從心裡高興。

  「王爺,奴婢給您送飯來了。」外頭響起廚娘的聲音。

  那廚娘很是恭敬,眼也不敢抬,把飯菜送進來便馬上退下了。

  熱騰騰的飯菜香引得寄芙口水直流,她這會兒才感覺餓了,早上她只吃了個饅頭墊肚子便上山,現在出奇的餓,她本來瞪著飯菜,驀然間想起石硯的吩咐,忙卸下竹簍子道:「奴婢伺候王爺用膳。」

  皇甫戎又豈會看不出她餓極了,肯定是到了山上什麼都沒吃,只顧著找草藥,為的還不是自己親人,都是些非親非故的賤民,他實在想不通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前世,那些個在深宮裡的女人,每天都在勾心鬥角,全都自私到一個地步,怎麼會有像她這麼傻的姑娘,為了沒有任何利益的事這般拚命?

  要命,不能再想了,越了解她,他越是喜歡她,可他還有許多大事要做,心中牽掛著一個人可不行。

  他徑自坐下道:「不用伺候了,你也坐下來吃。」

  寄芙當然不能真的坐下,推辭道:「奴婢伺候王爺……」

  皇甫戎煩躁的瞪著她。「囉唆,讓你坐你就坐。」

  她心中一暖。「那奴婢就坐了。」

  他面無表情的把一隻雞腿夾到她的碗裡。「以後敢再讓自己餓肚子試試,就不讓你替那些人治病了。」

  寄芙朝他燦爛一笑,由衷的道:「王爺真是面惡心善。」

  皇甫戎頓時臉色一沉,從來沒有人說他面惡心善,他也從來不認為自己心善,心善怎能成為帝王,怎麼成就大業?

  他皺眉道:「吃雞腿吧你,多話。」

  「王爺也吃。」寄芙嫣然一笑,很自然的夾了塊排骨到他碗裡。

  她知道夾菜給主子是造次了,但她沒來由的想這麼做。

  皇甫戎微怔。兩世為人,為他布菜的下人都是夾到他前面的小盤裡,這是第一次有人夾菜進他碗裡,這大不敬的事,怎麼感覺卻這麼好?

  「寄芙……」

  聽見他的叫喚,吃得正歡的寄芙忙抬起頭來。「王爺有何吩咐?」

  皇甫戎直勾勾的望著她,表情不若平時嚴肅,聲音也輕輕的,「好好待在我身邊。」

  在他的認真的注視下,加上輕輕柔柔的這句話,她頓時心跳如擂鼓,他這麼說……究竟是何意?

  等了一會兒卻等不到她的響應,他皺緊眉頭,語氣有著不耐,「怎麼,不願意嗎?」

  寄芙急忙點頭。「奴婢願意!奴婢一定好好在王爺身邊待著!」

  她心中還有話沒講出來,那便是,王爺要留在大燕做真正的大燕人,那麼奴婢才能在王爺身邊待著啊,所以王爺,由此刻起,您就身在大燕,心也在大燕,打從心裡做大燕人,那麼奴婢一定守在您的身邊,哪兒都不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2 10:52 PM 編輯

【第十一章】   太醫爭寵

  第二日,寄芙找來了府丞劉俊義,他官雖小,卻是府衙裡唯一沒跑的官員,在得知朝廷派來的欽差大人是顯親王之後,他立即來到行轅見皇甫戎,將他自疫情爆發以來的所聽所聞詳細以告,並自認克盡己職,洋洋灑灑地給了許多建言。

  「所以寄姑娘的意思是,要在各處巷弄遍灑濃烈燒酒,家家戶戶均自行在家中將食醋煮沸驅疫?」劉俊義深怕自己記錯,又再問了一遍。

  「是的。」寄芙曲膝施禮。「有勞大人了。」

  見她恬靜的儀態,可人的面容,還有那雙乾淨靈動的眸子,他有些慌亂的深深一揖到底。「姑娘多禮了,劉某這就去辦。」嘴上這樣說,可是他卻遲遲不走,雙腳一副移不開的模樣。

  見狀,她不免奇怪的問道:「劉大人是否還有事?」

  「也不是什麼大事……」劉俊義臉一熱,有些不自在地說道:「就是……呃,就是……想問問寄姑娘定了人家沒有?」

  他知道她是皇甫戎的家婢,但他並不介意,雖然以他這小小府丞的身分,娶個清白人家的閨女為妻還是綽綽有餘,但他就是對她動了心,她是丫鬟不打緊,等過了他劉家門,她就是夫人了,他會待她好的,何況她還身懷醫術,在此地救人不遺餘力,如此難得的姑娘,人美心更美,更教他傾心了。

  「啊?」寄芙一愣。自己在跟他說防疫之事,他怎麼問起她的終身來,她的終身跟防疫有什麼相關嗎?

  皇甫戎早已到了廳外,因為不想跟老是建言一大堆的劉俊義碰面,所以在廳外稍候,想等劉俊義走了才進去,不想卻聽到劉俊義在打寄芙的主意,頓時臉一黑。

  這個劉俊義,平時就令他很不快了,如今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讓他聽了就窩火,不給他點顏色瞧怎麼行?於是他神情冷峻的進了正廳,眉頭微挑的看著劉俊義。「本王的家婢訂親沒有,跟劉大人有何關係?」

  乍見皇甫戎,劉俊義嚇了一大跳,沒來由的一發慌,低了頭,慌慌張張的拱手施禮道:「下官見過王爺。」

  寄芙知道皇甫戎自來便很不喜歡劉俊義,討厭他多事,建言太多,又聽到劉俊義問她親事肯定更不高興了,千萬莫要說什麼難聽的話才好,眼下疫情還未控制,正是用人之際,而劉俊義也是能做事又肯做事的人,不能把人家嚇跑啊。

  「回答本王的話,你問本王家婢的親事做什麼?此時江北百姓正在受苦受難,莫非你還有心情為本王的家婢作媒?」皇甫戎不罷休的繼續追問。

  劉俊義悔得腸子都青了,如今一頂枉顧百姓的大帽子扣下來,他也不能說他是為自己問的,他難掩尷尬,期期艾艾地道:「下官就是、就是問問……沒、沒有別的意思……」

  皇甫戎垂眸睨了他一眼,看似平淡的目光裡帶著不可忽視的威嚴。「劉大人,做好你分內之事,以後不許你跟本王的家婢多說一句與疫情無關的話,否則本王會怎麼處置你,本王也不知道,你好自為之。」

  劉俊義嚇得魂飛魄散,馬上道:「下官明白、明白!下官這就去辦寄姑娘交代的事,下官告退!」

  見他落荒而逃的狼狽樣,寄芙好氣又好笑。「王爺為什麼嚇唬劉大人?」

  「為什麼?」皇甫戎走到她面前,曲指在她額心輕敲了一記。「你以為他問你訂親與否想做什麼?」

  他的舉動令她心神蕩漾了一瞬,心也跳得厲害。「奴婢還沒細想,王爺就進來了。」

  「那你現在想想。」盯著她明亮的雙眼和微微泛紅的臉蛋,他竟突然有種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奴婢腦子差,不想了,還是王爺告訴奴婢吧。」他就在她眼前,靠得如此近,令她腦袋暈乎乎的,什麼也想不清。

  兩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廳裡靜得落針可聞,好像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就在這曖昧之際,石硯心急火燎地衝了進來,十分沒眼力地喊道:「王爺!抓到江北巡撫了!此刻押在府衙裡,等著王爺去審人哩!」

  寄芙鬆了一口氣,幸虧石硯進來了,不然再繼續跟皇甫戎對看下去,她真怕自己會沒氣兒。

  「走吧。」皇甫戎一抬下顎,這話是對石硯說的,但跨出腳步時,他微微俯身,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音量道:「記住我說過的話,你的親事由我作主,你休想自己亂允!」丟下話,他便挺起胸膛,充滿傲氣的大步走了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寄芙忽然覺得喪氣,忍不住在心底輕嘆一聲,眼裡竟是莫名其妙地微微帶著濕意。

  他總霸氣的說她的親事由他作主,將來他是要把她嫁給什麼人啊?

  不過現在可不是擔心這種事的時候,她很快的打起精神來,開了藥材單子,找到石墨交給他,請他幫忙採買。

  不過半天時間,石墨已經採買來了單子上的所有藥材,並指揮雜役把一車車的藥材運進行轅院落。

  寄芙如獲至寶的看著那堆積如山的藥材,這才覺得自己傻,要救這許多人當然得要主子出面,憑她一己之力上山採藥,哪裡可能夠用?怕她把藥找齊了,病人也都死了。

  她請石墨將藥材先放進庫房裡,只留下一部分,然後她便關在房裡做藥粉,雖然她腦中已浮現了過程,讓她知道應該要怎麼做,但做出藥粉需要時間,提煉藥材也不是容易之事,她必須投注全部的心力。

*             *             *

  皇甫戎從府衙回來之後,知道她正埋首製作藥粉,便下令不許任何人打擾她,只吩咐石硯按時給她送吃食。

  好不容易,三天後終於大功告成,寄芙順利做出了藥粉,先讓一名吐瀉症狀最為嚴重的病人服用。

  那個病人幾乎從早到晚的吐瀉,眾人看他一定不行了,家人也準備辦後事了。

  兩天後,那人止住了吐瀉,甚至還能喝點水,令寄芙與其他病人都士氣大振。

  在皇甫戎的首肯下,她把行轅最大一間廂房改成製藥室,和其他大夫一起提煉她需要的白葉根,一有藥粉做好,她便先讓症狀最為嚴重的病人服用,她也會留在隔離棚裡細心看照病人服藥後的反應,當真是忙得熱火朝天。

  這一日,寄芙先到製藥室看大夫們製藥的進度,旋即到隔離棚看病人,一進隔離棚便有留守的小醫徒對她使眼色,他們都是城裡大夫們的徒兒,留在隔離棚給她當幫手的,平日已混得爛熟。

  順著幾個小醫徒的視線,她看到一名白衣勝雪的美貌女子,神情凝重地在隔離棚裡察看,身後還跟著兩個梳著雙髻的丫鬟。

  驀地,那姑娘忽然在床邊的矮凳坐了下來,翻看起李家大嬸的眼皮,命隨行的丫鬟打開醫箱,取出銀針便要給李大嬸用針,她忙三步並作兩步地過去,情急的拉住了白衣姑娘的皓腕。

  「不行不行,李大嬸先前服了藥,此刻不能用針……」

  白衣姑娘抬眸瞪著她。「給我放手。」

  寄芙忙鬆開手,歉然道:「對不住,我一時情急才會這樣……」

  「你說她服了藥?」白衣姑娘打斷寄芙的話,懷疑地打量著她。「服了什麼藥?又為何不能用針?」

  寄芙詳細地解釋道:「李大嬸服了治療時疫的藥方,此時藥方正在體內清毒,若用針會引發病毒亂竄。」

  白衣姑娘瞇起了眼睛。「你是什麼人?」

  寄芙一愣,這好像是她要問的問題才對,可是人家先問了,她總要回答,便老實地道:「我是欽差大人的家婢。」

  白衣姑娘哼的一聲。「原來只是個奴婢。」

  寄芙也不惱,反正她本來就是奴婢,她就事論事的問道:「姑娘是什麼人?可知這裡是疫病隔離棚,進來這兒不太妥當。」

  「我當然知道這裡是隔離棚。」白衣姑娘起身,神情不屑地說:「你不必知道我是什麼人,還有,你以後不要隨便碰我,我不是你能隨便碰的人。」

  寄芙仍在錯愕之際,白衣姑娘便領著丫鬟走了。

  寄芙詢問醫徒,那些醫徒均不知道那姑娘是打哪兒來的,說她一來就盛氣凌人,所以他們也不敢阻止她。

  寄芙很快將此事拋諸腦後,忙著察看病人症狀,診脈之後記錄下來。

  過了一個時辰,當她回到行轅,欲去製藥室調整藥方時,訝異的看到那名白衣姑娘和她的丫鬟正在行轅正廳,白衣姑娘喝著茶,石硯陪著,態度很是客氣。

  寄芙滿腹疑竇,有些擔心那白衣姑娘會不會再去隔離棚對病人施針,正想拉過石硯私下問那白衣姑娘是誰,外頭頓時一陣騷動,皇甫戎和青龍、白虎、朱雀走了進來。

  「王爺回來了。」石硯中氣十足地喊道。

  寄芙更奇怪了,平常主子回來,石硯也沒這麼講究,今天是怎麼了?

  聽到石硯的話,白衣姑娘馬上擱下茶盞,站起身來。

  任誰都能輕易看出走在前面那身著暗紫長袍的偉岸男子是這些人的主子,也就是顯親王皇甫戎,果真是豐神如玉,不愧為當朝第一美男子!

  她向前兩步,拱手施禮,英氣十足地道:「下官太醫院房俊麗參見王爺。」

  皇甫戎一愣,其餘人也一樣,所有人都蔫了,除了已經知道的石硯之外,其他人對於皇上派來的竟是女醫都很錯愕。

  寄芙心裡咯噔一跳,這才明白房俊麗為何會在隔離棚裡,又為何會動手要施針,原來對方是當朝獨一無二的女太醫啊!想到自己還跟她說明為何不能施針,真真是班門弄斧了,心中不由得感到忐忑不安,不知對方是否會怪罪她的唐突,甚至惱了她?

  雖是意外,皇甫戎眨眼間便恢復了淡定,他舉步從容地往上位一坐,說道:「房大人一路過來辛苦了,請坐。」

  「謝王爺。」房俊麗落了坐,雙眸不由自主的被眼前舉手投足都異常尊貴的男子給吸引了。

  在宮裡,她拔尖的模樣連很多嬪妃都比不上,有時她去某些王公大臣家中為其夫人千金診脈,出眾的外貌向來都會引起驚贊連連,可顯親王怎麼見了她,眼裡只有驚訝卻不見驚艷?莫非他眼睛有什麼問題,看不到她的美貌和卓絕的氣度嗎?

  「房大人。」

  聞聲,房俊麗猛然回過神來。「王爺請說。」她忽然感到害羞極了,向來只有別人仰慕她的份,京城裡再卓爾不群的男子,她也不看在眼裡,覺得當今世上,唯大秦神醫顧月磊配得上她,為何今日卻獨獨對顯親王有了異樣的感覺?

  皇甫戎看出她神情有些遊移,但他懶得理會,徑自將目前江北疫情概略陳述,也不管她聽進去沒有便起身了。「關於疫病就偏勞房大人了,有什麼需要可告訴司庫官,其它所需自有此處總管打理,房大人只須專心研製對抗疫病的藥方即可。」

  房俊麗跟著起身,拱手道:「下官定會盡速找出時疫方子,不負王爺所託。」

  「如此甚好。」皇甫戎朝她點點頭,便走向了呆站在一旁椅子後頭的寄芙,看了她一眼便責備道:「怎麼眼裡都是紅絲?熬得太狠,半夜裡又偷偷溜去製藥室沒睡了?自己也該知道用涼水敷眼睛,待會兒讓石硯給你熱碗牛奶……」

  寄芙不等他說完,忙搖手。「不用了,王爺,那個……奴婢不喜歡牛奶……」

  「不許不要。」他專制地道:「這裡的奶牛是北邊草原買來的上好奶牛,沒有奶的膻味兒,有股香甜,你若不喝,就不許再去製藥室。」

  她無奈的蠕了蠕嘴。「好、好吧,那奴婢喝一碗,就一碗哦!」

  兩人邊說邊往側門而去,青龍等人也跟了上去。

  房俊麗聽得好生奇怪,堂堂顯親王如此關心一個下人,他也未免太親切了?

  「房大人,房間已經備妥了,可以去休息了。」石硯這小總管做得上癮,人家行轅真正的大總管都回來了,他還不放手,硬要當二總管。

  「好好準備我的接風洗塵宴,務必要請王爺赴宴。」房俊麗真把石硯當行轅總管了,用命令的語氣吩咐道。

  石硯不以為然,但他是個人精,嘴上自是唯唯諾諾。「是是,小的一定好好將辦大人的接風洗塵宴。」

  房俊麗的丫鬟扔了一兩銀子給他。「賞你的,若是席面整治得好,我們大人另外有賞。」

  石硯好氣又好笑,送走了房俊麗主僕三人,他馬上前去向皇甫戎稟告。

  「都什麼時候了,還要為她花心思整治洗塵宴?沒有分寸嘛這是,依奴才看,這個房大人太不靠譜了,王爺若不想去,奴才便幫王爺推了。」石硯自顧自的說道。

  朱雀似笑非笑。「房大人是皇上派來的,人家都開口了,王爺肯定是要賣個面子的是不?」

  皇甫戎另有盤算,他不需要賣任何人面子,但他希望由房俊麗全權接手時疫之事,寄芙不要再插手,他不要她冒可能染了時疫的險,也見不得她再這麼不眠不休,還做那些親自搬運藥材的粗活,為了那些賤民,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就照她的意思,將洗塵宴辦得風風光光,本王會過去。」

  由於皇甫戎的吩咐,接風洗塵宴辦得甚是體面。

  皇甫戎是主人,房俊麗是主客,她身後有兩名隨身丫鬟伺候著,皇甫戎身後則是寄芙在伺候,其他客人還有劉俊義、司庫官跟幾位製藥的大夫。

  幾個平日裡跟著寄芙一起製藥的大夫,見寄芙不與他們同坐,反而在伺候欽差大人用膳,都感到很不自在,雖然他們知道寄芙本來就是欽差大人的家婢,可她平時是他們的主心骨,他們都聽從她的吩咐,如今在席面上卻是尊卑有別,教他們實在坐立不安哪!

  「聽聞房大人治好了太后娘娘的宿疾,深受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信任。」章大夫說道。

  吳大夫馬上接口道:「何止,房大人乃是太醫院尤院使的得意弟子,更是我朝史無前例的女太醫,萬分難得。」

  方大夫道:「房大人家學淵源,祖上五代均是太醫,還有一位曾為太醫院院使,最拿手的便是疫症,所謂將門無犬子,正是這個理。」

  也怪不得眾人要對房俊麗拍馬屁了,太醫院乃是當今杏林頂峰,掌管著天下所有的大夫和醫館藥鋪,隨便和地方官府打個招呼,他們就吃不完兜著走,關乎生計,不能輕易得罪。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吹捧,聽得房俊麗很是滿意,她一向恃才傲物,原是懶得搭理俗物,想不到這些民間大夫也知道她的名聲,也算難得了,因此她也破例與他們應酬幾句,不過,她的重心還是擺在皇甫戎身上。

  他已沐浴更衣,暗紫緞面織錦五彩蟒袍,紋樣細密,極盡精工,皇親貴胄的身分便顯出來了。

  房俊麗雖然才喝了幾杯薄酒,但也有微醺之意,她有意無意的瞅著皇甫戎,有些陶然地想著他為何至今尚未娶妃,是在等那有緣之人嗎?

  眾人繼續歌頌,劉俊義突然很沒眼力的問道:「如今房大人到了,寄姑娘還要繼續製藥和看照病人嗎?」

  房俊麗皺眉。「這是什麼意思,誰是寄姑娘?」

  「房大人不知道寄姑娘嗎?」劉俊義有些驚訝,隨即引薦道:「王爺身後的便是寄姑娘,房大人有所不知,寄姑娘醫術精湛,且已研製出時疫藥方,日前已有病人服下,如今已能下床。」

  「是嗎,原來已經有人研製出了時疫藥方。」房俊麗一聽便很不舒服,她直勾勾的看著寄芙問道:「請問姑娘師承何人?診治時疫病人可有什麼醫書脈案的根據?」

  寄芙一愣,老實答道:「我沒有師傅,診治的法子都是自己想的。」

  「哦?」房俊麗挑了挑眉。「也就是說,無師自通嗎?」

  寄芙不知如何解釋,只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嗯,可以那麼說。」

  皇甫戎徑自喝酒吃菜,也不幫她解圍,他就是要她知難而退,不再插手時疫之事。

  房俊麗不屑的冷哼一聲。「說得好聽是無師自通,弄不好就是江湖騙子了。」

  她這話說得很重,也很傷人,但皇甫戎仍是一副不痛不癢的模樣,這令房俊麗更加斷定寄芙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下人罷了。

  倒是劉俊義忍不住跳出來了。「房大人此言差矣,寄姑娘絕非江湖術士,她做的事大家有目共睹,她為了病人竭盡心力,毫無半分私心。」

  房俊麗才不理劉俊義那豆點小官,她對皇甫戎拱了拱手道:「王爺,請恕下官直言,時疫非同小可,該嚴密防範細細梳理才是,怎可放任一個沒學過醫理的人胡亂診治?用藥之事,關乎人命,研製新藥又豈是閒雜人等可以動念的?一個奴婢製藥更是異想天開,如今竟還把胡亂做出來的藥隨隨便便讓病人服了,那畢竟是沒經過驗證的,如此托大,若是吃死了人,能負責嗎?」

  其他大夫雖覺得房俊麗這話說得太過,但都不敢出言替寄芙辯駁,只有劉俊義本想再回話,卻被皇甫戎一個眼神給堵了回去。

  皇甫戎不用想也知道寄芙的心情一定變得低落,但他並未同她說些什麼,而是朝房俊麗緩緩點了個頭,微沉著嗓道:「房大人說的很對,本王的家婢只是一個奴婢,確實不宜再碰時疫之事,先前是因為房大人還未到,如今房大人到了,自然要交給房大人全權負責。」

  見皇甫戎站在自己這邊,房俊麗眼中暗藏得意之色,嘴角也跟著微微上揚。

  看來顯親王雖然面上冷漠,實則已然被她的英姿颯爽給深深吸引了,聽說他不但尚未娶妃,連個通房侍妾都沒有,以他如此顯貴的身分,實屬少見又難得。

  如此男子,配得過她。



【第十二章】   記憶成謎

  隔日,房俊麗便以濫製新藥的罪名,下令寄芙和那些大夫們停止製藥,她開了藥單,要司庫官購入她需要的藥材,隔離棚裡的病人也全照她的意思診治,原本在製藥的大夫們也全成了她的手下,任她差遣。

  如此過了幾日,病人不見起色,還有幾個吐瀉得更嚴重了,嘴唇發青,水也喝不下,抓著小醫徒的手要他們找寄芙來,他們想見寄芙,小醫徒們於心不忍,偷偷將此事告訴寄芙,她聽得心焦,在幾個小醫徒的掩護下,半夜裡趁著天未亮偷溜進隔離棚,逐一幫病人把脈,望聞問切十分仔細周到。

  其中,年紀最小、只有七歲的恬兒,已經不時陷入昏迷了,寄芙看她瘦得只剩一雙大眼,身子骨瘦如柴,握著她小小的手,不由得落下淚來。

  「寄姊姊……是寄姊姊嗎?你來看恬兒了嗎?給恬兒藥好不好?恬兒好難受……」恬兒不知怎麼著,在寄芙為她把脈時醒了過來,見到是她,虛弱的擠出笑容。「姊姊……恬兒還不想死,娘親跟爹爹、弟弟還在等恬兒回去呢……恬兒不要死……」

  寄芙不住的點頭,淚珠一直掉。「誰說恬兒會死了?姊姊給你藥,姊姊一定設法給你服藥。」

  她旋即加緊腳步為剩下的人診脈,不想,她太專心把脈了,不知早過了雞啼,也沒想到房俊麗會一大早便來巡視隔離棚,當她看到房俊麗領著兩個丫鬟和六名大夫浩浩蕩蕩來時,登時嚇得不知所措,立刻站了起來。

  隔離棚裡的情況立即惹惱了房俊麗,她冷冷的瞪著寄芙,目光十分陰沉地嘲諷道:「你為什麼又來?不會仗著小聰明,醫好了幾個人就真以為自己是神醫了吧?」

  她自然不是天天如此早來,是她早在隔離棚裡埋了眼線,收買了一名小醫徒石育,昨天夜半有幾個小醫徒幫著寄芙溜進隔離棚,石育早向她通風報信了,她才特意起了個大早,召集大夫們過來,要寄芙給個說法。

  「寄芙不敢托大,絕不敢自稱神醫,實在是焦急病人的情況……」寄芙急著解釋。

  原本病人均有起色,但現在一一診脈之後,她發現所有人的病症都更嚴重了,她跟這些人朝夕看照下已經有了感情,他們的眼神那麼絕望,一直求她救他們,一直說他們不想死,她真的丟不開他們啊!

  房俊麗輕蔑的瞥了她一眼,咄咄逼人地問道:「你憑什麼焦急病人如何?你算個什麼東西?!」

  這幾日她的丫鬟桑葉、薄荷在行轅裡打探,得知顯親王對待寄芙這丫鬟很不一般,再深入細查,才知寄芙竟是解了絕命鴆、救了顯親王一命之人。

  半年前,一位深居在江北靈隱寺的老太妃得了惡疾,皇太后特命她走一趟江北醫治老太妃,一治便是四個月,治好了老太妃之後,她便一路遊歷要回京城,才剛出了江北,便接到了聖旨,要她再往江北來助欽差一臂之力,研製時疫藥方。

  因此,她長達半年之久未在京城,雖然知道顯親王摔馬後臥床不起,病得甚重,皇上和太后都很憂心,但不知他是中了大秦才有的極惡之毒絕命鳩,也不知解了毒的人是王府丫鬟,更不知就是眼前這個寄芙。

  在她看來,寄芙能解絕命鴆不過誤打誤撞,純粹運氣好罷了,不過是顯親王府的一個小小丫鬟,居然對她指手劃腳,教她堂堂的奉旨太醫怎麼做,真真是食無三日青菜,就要上西天,今日不敲打敲打她,她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主了。

  「房大人,」寄芙低聲下氣地道:「寄芙知道身分低微,不配插手時疫之事,只是看在這些病人痛苦難當的分上,可否讓病人們先服我製的藥,他們都命在旦夕,此刻再不服藥,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房俊麗越聽越窩火。「你這是在寒磣誰?你的意思是,你做出來的藥能救他們,我的不能嗎?」

  寄芙嚇了一跳,立即低聲道歉,「不是的,寄芙絕不敢這麼說大人,大人的醫術自然是無庸置疑,是因為大人的方子還未研製出來,所以我才想……才想讓病人先服我製的藥,多少有些幫助。」

  房俊麗極為不滿的哼道:「你就這麼想搶這份功勞?」

  寄芙一愣,她從來就沒有想過什麼功勞,她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夠活下來,和家人好好生活在一起。

  驀然間,房俊麗一把拽住了她。「好!既然你認為這裡還是你作主,那麼走!咱們見王爺去,讓王爺評評理!」

  房俊麗在眾大夫的簇擁下,拽著寄芙來到行轅正廳。

  石硯見寄芙狀甚狼狽地被房俊麗拖著來,已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了,房俊麗又口口聲聲要王爺主持公道,他嚇得連忙去請主子,心裡嘀咕著,不知寄芙是怎麼得罪這位女太醫了?

  萬一手臂被拽斷了可怎麼是好,主子該有多心疼啊!

  他實在覺得那個女太醫很沒眼力,怎麼就沒看出寄芙是主子心尖上的人兒,不長眼的處處為難寄芙呢?

  不消片刻,皇甫戎閒庭信步般的踱進了正廳,他的視線首先落在房俊麗拽著寄芙的那隻手上,接著目光慢慢地轉開,臉色十分難看的落了坐。

  房俊麗終於鬆開了寄芙的手,她對皇甫戎兩手一拱道:「啟稟王爺,今早下官照例到隔離棚巡視時,發現此婢已在隔離棚裡診治病人,此婢還大言不慚她研製的時疫方子有用,下官研製的無用,命令下官讓病人服用她研製的方子,下官請問王爺,時疫藥方究竟由誰作主?隔離棚中有數百名染了時疫的病人,難道可以放任任何人自由出入嗎?下官乃為奉旨太醫,此婢擾亂下官的治療程序又該當何罪?」

  寄芙把頭垂得低低的,她不敢看皇甫戎此刻是什麼表情,雖然房俊麗是誇大了,但她人在隔離棚裡為病人診治畢竟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她也無話可說,況且他早說過時疫之事由房俊麗全權安排,她知道自己不占理,是她踰矩了,在這裡被訓一點也不委屈。

  皇甫戎看著寄芙那伏低做小的模樣,不知被那房俊麗欺負得有多慘,他冷冷地道:「本王早已說過,時疫相關之事全由房大人作主,今日之事是本王的家婢不知分寸,本王一定嚴加懲治,請房大人大人不計小人過,就此揭過。」

  昨日寄芙求過他,讓病人繼續服她製的藥,但他沒同意,好不容易來了一個太醫,沒那麼快找出藥方子,既可以拖延時疫,又可以讓寄芙罷手,一箭雙雕,他又豈會讓她再插手時疫之事?

  房俊麗瞧著皇甫戎黑沉的臉色,自以為是的想著他肯定是氣極了寄芙那個丫鬟,臉上瞬間多了幾分滿意之色,語氣也和緩了一些,「既然王爺這麼說,下官看在她也是一心為民的分上,不再予以追究罪名,只是下官希望不要再發生相同之事,否則下官不好辦事。」

  「自然該如此。」皇甫戎起身,他根本不想再與房俊麗多說半句,時疫要如何處理,他沒興趣知道。

  石墨適時道:「王爺,該去糧倉了。」

  皇甫戎點點頭,走過寄芙身邊時,順手拽上了她。「你這個不省心的,隨本王一起去,莫要留在這裡給房大人添堵。」

  看著皇甫戎帶走寄芙,房俊麗有片刻的怔然。

  怎麼就帶走那丫鬟了?她還想讓那丫鬟給她收拾房間哩。

  「大人。」吳大夫代表其他大夫,小心翼翼地開口,「咱們現在要做什麼?」

  「做什麼?」房俊麗沒好氣地道:「還能做什麼?王爺等著藥方子,當然是製藥去!」

  她向來自恃甚高,這次卻是她首次感到不確定。

  來到疫地之後,她才發現這次的疫情十分棘手,雖然過去她也有醫治瘟疫的經驗,但比起這次,過去那些都不算什麼。

  她心中有數,這場疫病一旦擴散出去,將會是一場難以收拾的大災難,正因為如此,她更急著要做出藥方,只是這疫病一時半會兒難以找出有效的方子,偏偏那個寄芙又做出來了,怎不讓她心焦?

  尤其是,寄芙做出的藥讓病人服了之後甚有起色,若不是她下令不許再用寄芙的藥,隔離棚裡那些病人可能真的會好起來。

  沒理由寄芙做得出對抗時疫的藥方而她做不出來,如果說寄芙先前解了絕命鴆是趕巧,那麼做出時疫藥方又怎麼說?難不成她真是天賦異稟的聖手?

*             *             *

  皇甫戎擺開欽差儀仗到縣衙門口開倉賑糧,長長的隊伍幾乎看不到盡頭,其中有些百姓是貧病交加、飢餓難耐,等得不耐煩便起了躁動,而維持秩序的衙役也口氣差。

  寄芙是唯一沒事做的人,見狀便去安撫那些百姓,這當中,她看到有些幼童愁眉苦臉的排在隊伍裡,頓覺奇怪,跑過去矮下身子與他們說話,過會兒又奔到皇甫戎棚下這頭。

  皇甫戎藉口把她帶出來,就是要讓她休息的,見她一刻不得閒已經很不高興了,沒想到又聽到她說――

  「王爺,奴婢覺得要另設粥棚,那些孩子……」寄芙遙遙一指。「您看到了沒有?原來他們爹娘都在隔離棚那裡,拿了米糧回去,他們也不會升火煮飯,只能拜託鄰人煮,若是左右鄰舍不幫忙,孩子們就要餓肚子了。」

  皇甫戎瞪著她。「你少多事。」

  「不可能設粥棚嗎?」寄芙陪笑道:「那麼奴婢等等隨他們返家,替他們做好飯再回來。」

  在一旁計算米糧的糧庫官忍不住贊道:「姑娘心腸真好,孩子們的處境確實可憐,要說設個粥棚也不是難事……」

  皇甫戎看了滿眼期盼的她一眼,淡淡對糧庫官吩咐道:「讓人設粥棚。」

  寄芙方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容。「謝王爺!」

  那笑容真誠無比,令皇甫戎移不開視線,他清咳了一聲。「過來休息,不許再衝來衝去,有人讓你安撫那些百姓嗎?你怎麼就淨會添亂!」

  寄芙垂下了眼眸,澀聲道:「奴婢找點事做,心中方才能覺得好過一點。」

  已經惹得房大人不高興,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插手時疫之事了,可是那一張張求救無助的臉在眼前不斷翻騰著,她心裡堵得慌啊,只好找事來做分散注意力。

  想到這裡,她不禁雙手合十,喃喃自語地向天祈求道:「但願房大人快點研製出藥方子來,讓所有百姓都能活命。」

  皇甫戎靜默不語的盯著她。

  傻瓜,她是單純想要救人,但別人卻不那麼想,治好時疫,這是大功一件,房俊麗是奉旨太醫,會將這留名青史的機會拱手讓人嗎?不過不打緊,她就盡管這麼善良單純下去,天塌了有他撐著,絕不讓人傷她一分一毫。

  「王爺,奴婢是不是讓您為難了?」寄芙見他沉默的盯著自己直看,心裡有些內疚。

  他身為欽差,自然要維護奉旨太醫,而她卻三番兩次的令房大人不高興,他的立場肯定是為難的。

  皇甫戎扣指彈她額心。「知道就好。」

  寄芙揉揉額頭,雖然他下手很重,但她心裡卻很高興他這麼對她,起碼他就不會這麼對房大人,如果他也這麼對房大人,她會很難過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沒頭沒腦的問道:「王爺,您覺得房大人漂亮嗎?」

  他古怪的瞪著她。「問這個做什麼?」

  要是她敢說他與那房俊麗很般配,他絕對會在這裡掐死她。

  寄芙一愣,有些手足無措地說:「沒做什麼,就是……覺得房大人是個美人,想問問別人的看法。」

  皇甫戎眼也不眨的看著她,心中那句我覺得你是世間最美的姑娘還沒出口,隊伍裡便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受傷了!」

  寄芙本能的奔過去,皇甫戎知道阻止不了她,又怕人群推擠會傷到她,也跟著快步跟上。

  走近了,看到兩個人抬著一個漢子正經過縣衙前,那漢子身子僵硬,一張臉漲得通紅,人群也自動讓開來讓他們過。

  「爹!」一個小男孩哭得滿臉是淚,撲到那漢子身上。「都是承兒不好,若不是承兒說想吃肉,爹爹也不會上山打獵受傷……」

  「是打鐵的吳揚啊!」有人喊道。

  「快!誰快去請大夫?」

  眾人登時七嘴八舌。

  「大夫都在欽差大人的行轅裡研製治時疫的藥了,哪裡還有大夫可請?不如把他抬到行轅去吧!」

  寄芙觀其唇色,知道此時萬萬不可以再動他了,正想開口,有一個人先她一步道:「在下是鈴醫,傷者此時不宜再動,請兩位慢慢地把他放下來。」

  寄芙抬眸,看到一名穿青白色儒袍的年輕男子,腰間束著織錦腰帶,掛著翠玉珮,他身姿挺拔,生得面若冠玉、眉眼俊秀,顧盼神飛,是個俊俏郎君。

  她擔心眾人不相信,便大聲說道:「他說的對!這人不可以再動了。」

  「是寄姑娘!」有人高喊。

  圍觀的人群這才發現她在這裡,他們之中有人的家人在隔離棚裡,因此認得她,旋即又見到欽差大人也到了,於是兩個抬人的人便將受傷的吳揚緩緩落了地。

  寄芙馬上蹲下來察看,就見吳揚臉色發紅,額上筋脈凸顯,身子不斷抽搐掙扎,小手臂和脖子都泛起點點黑斑,她脫口喊道:「綠蜂毒!」

  同時間,有人跟她異口同聲,也說出了同樣的答案。

  寄芙看著說話的那人,正是自稱鈴醫的男子。

  皇甫戎眉頭微挑看著他們,對於突然出現的這名男子,不自覺多了幾分警戒。

     那男子對寄芙說道:「不只中了毒,他還受了傷。」

  「沒錯!」寄芙也是相同看法。

  「小五兒!」

  隨著那男子的喊叫,一名小廝模樣的少年鑽到了男子跟前,不等吩咐便俐索地取下背在身上的醫箱放到地上打開來。

  寄芙也手腳麻利的打開了她的醫箱。

  半夜里,她原就背著醫箱到隔離棚,被房俊麗拽到行轅正廳時也背著,她一路被皇甫戎帶出來,醫箱便一直不離身,此時正好派上用場。

  「姑娘先施針護住動脈行走之處,莫讓蜂毒侵入心,在下設法止住肺部傷口的血,讓此人不再失血,並為他止痛。」

  寄芙點頭。「如此甚為妥當。」他說的,與她腦中出現的救治畫面一樣。

  她隨即取出針囊,抽出十根銀針,當針落的剎那,皇甫戎看到那男子眼裡出現訝異之色。

  「姑娘施針的手法好生眼熟,敢問姑娘師承何處?」其實不只眼熟而已,而是與他師出同門,他怕唐突了才沒直言。

  寄芙有些不自在。「我……我沒有師傅。」她實在不喜歡說自己沒有師傅、本來就會等等,顯得夜郎自大,容易被討厭。

  與當初的孟太醫一樣,男子果然甚是驚訝。「沒有師傅?那麼……姑娘是無師自通嗎?」

  寄芙說出一貫的回答,「可以那麼說。」

  男子縱有滿腹疑惑,也知無法在此刻問清楚,便先專心和她合力將吳揚的毒和血都給止住。

  過了好一會兒,寄芙抬眸對皇甫戎道:「王爺,這個人可以動了。」

  聽到王爺兩字,男子多看了皇甫戎幾眼。

  來到臨南後,他聽說朝廷派了欽差顯親王過來治疫賑災,就是眼前這個人吧?

  皇甫戎對那男子一番打量的眸光視而不見,寄芙說完後他便意會,喚來兩名雜役將吳揚暫時先行抬到衙門的廂房裡,吳揚的兒子也哭哭啼啼的跟著。

  男子很是理所當然的隨著寄芙一起進入縣衙,名叫小五兒的小廝也忙提了藥箱子跟上。

  進了廂房,雜役輕手輕腳地將吳揚安置在床上,寄芙忙過去把窗子都打開通風。

  男子先舉起吳揚的手摸脈,寄芙湊過去一同看,看到吳揚掌心處泛著烏黑,黑脈一直延到小手臂,她心裡一驚,想再看清楚些,她與那男子的頭就彷彿靠在一塊了。

  皇甫戎見狀,眉頭瞬間緊緊皺起,真恨不得當場把她給拉到自己身邊,可如今周遭這麼多人,他實在不好有所行動,再加上他也知道一旦這麼做,她反而會更擔心病人的傷勢,只能默默氣在心裡。

  寄芙不自覺的伸手給吳揚點了幾處穴道,看得那男子很是驚訝。

  寄芙發現他在看她,有些忐忑地問:「我做錯了嗎?」

  男子搖搖頭。「不,做得很好,如此能行氣和血,又不至讓毒性遊走。」

  男子旋即命小五兒打開藥箱,親自揀了幾種草藥,還未開口吩咐小五兒,寄芙便看著那幾種草藥喃喃地道:「穿心蓮、龍草、扛板歸、鴨膽子、水丁香,七分水,大火熬半刻鐘,先舀五湯匙藥湯過來,其餘加入尖尾鳳小火慢熬。」

  男子詫異的看著她。「姑娘說得一字不差。」

  寄芙身子一晃,她又頭疼了,腦中也開始出現一些凌亂的片段,彷似她曾解過這種毒,但在哪裡解的?為何人解的?

  這不可能啊,她打小就進了王府,也只跟著常嬤嬤出府幾次罷了,她很確定自己未曾為人解過綠蜂毒,既然如此,她腦中的記憶又是從何而來?

  「這是怎麼了?」皇甫戎一個箭步過去扶住了她,語氣雖是責備,但眼中盡是關切。

  寄芙強忍著痛,定了定心神道:「沒事,就是有些頭疼。」

  皇甫戎不悅的皺起眉頭,她頭疼眩暈之症越來越常發生,正所謂醫者不自醫,她無法為自己醫治,看來回去之後得讓那個房太醫為她診診脈了,既然是太醫,這等小病小痛定然是能治好的,否則便枉費她太醫美名。

  「姑娘身子不適,休息便是,在下可以自己來。」那男子說道。

  「不,我可以。」寄芙很堅持,她想弄清楚腦中的記憶從何而來,因此她不能逃避,說不定在診治的過程裡,她就想起來了。

  一個時辰之後,吳揚的面容已恢復了血色,身上的黑斑也已褪盡,他服了湯藥,睡得沉,他的妻子也趕來照料他了,對那男子和寄芙是千謝萬謝。

  一行人移到了花廳,這時寄芙的頭已經不疼了,但她沒有找到雲裡霧裡的記憶,只確定自己除了絕命鴆外,還會解綠蜂毒。

  「在下賀踏雪。」男子氣定神閑地對皇甫戎一拱手道:「一番折騰,在下有些口渴了,可否向王爺叨擾一杯茶?」說完,他微微一笑,也不著急,處之泰然的等待皇甫戎回答,從容的風姿,就如同是這裡的常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2 11:24 PM 編輯

【第十三章】   一個巴掌

  皇甫戎自然知道茶不是重點,他淡淡地道:「來人,上茶。」

  「多謝王爺。」賀踏雪不請自坐,一派從容,模樣與貴公子無異。「在下是大越人,家中做藥材鹽鐵等小生意,長輩皆叫我醫痴,八歲那年拜在大秦醫仙風不殘門下學醫,到如今也算是將醫理摸個透澈了,近年帶著家僕遊歷天下行醫,四處增廣見聞,首次踏上大燕土地,見江北爆發了時疫,也想盡點棉薄之力。」

  茶送上來了,皇甫戎不動聲色,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賀公子有心了。」

  大越有四大皇商,其中之一便是賀氏家族,賀家商團是出了名的浩大,這人極可能便是賀家子弟。

  「太好了!」寄芙頓時覺得壓在心頭的石塊輕了些,她急切地說道:「如今染上時疫的病人極多,大夫卻只有數字,公子醫術不凡,若是能幫忙真是再好不過了。」

  她是打從心裡高興,因為她出身卑賤又無師門,房大人不肯用她製的藥也是理所當然,但眼前這位就不同了,他說拜在那啥醫仙的門下,光聽醫仙兩字便知那肯定是極厲害的,想必房大人也能認同。

  「姑娘這一番話,讓在下深感留下來是對的。」賀踏雪微微頷首而笑,和善地看著她。

  「冒昧請問姑娘閨名?」

  皇甫戎嘴角微翹。

  來了!這家伙果真不懷好意,還如此急切,哼,怕人家不知道他心懷不軌嗎?

  「我叫寄芙。」寄芙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王爺的家婢,公子不必那麼客氣。」

  賀踏雪並不意外,因為到了花廳之後,她一直謹慎的站在顯親王身後,就是一個家婢的姿態。

  「寄芙……」賀踏雪沉思著,同門師兄妹之中沒有一個叫寄芙的,但她施針的手法分明就該是他的同門……他不死心,專注地看著她又問道:「姑娘好好看看在下,可覺得在下似曾相識?」

  寄芙毫不考慮便搖頭了。「我沒見過公子。」

  他還是不信。「姑娘說是無師自通,會不會是哪裡搞錯了?有沒有可能其實姑娘曾經拜師學醫?」

  師傅是性情中人,這些年行走天下,若是來到燕朝,又機緣巧遇了寄芙,見她有天分,隱瞞真實身分收了她為關門弟子也有可能。

  她想了想,坦誠道:「賀公子,事實上我自小在京城的顯親王府長大,這是頭一回出遠門,所以不可能見過公子,而我六歲便被賣入王府為婢了,也不可能拜師學醫。」

  賀踏雪聽她回得斬釘截鐵,還是無法相信,又再問道:「姑娘可知道大秦萬岳城裡的清風堂?」

  皇甫戎挑高了眉,萬岳城是大秦醫术薈萃之地,雖然名聞天下,但寄芙一直待在王府裡,不可能知道。

  果然,寄芙搖了搖頭。「從未聽過。」

  賀踏雪還是不相信。「那麼姑娘可聽過顧月磊這個名字?」他認為人的眼睛不會說謊,若是她瞞騙他,他一定看得出來,所以他一直盯著她的眼睛看。

  她還是搖搖頭,而且眼眸澄澈,沒有半點兒波動慌亂。

  他再問:「可聽過鳳霄?」

  寄芙搖頭。

  賀踏雪再問:「陶玫?」

  她仍是搖頭。

  皇甫戎有些不高興了,寄芙都已說誰都不識了,這人犯得著這麼死纏爛打嗎?

  賀踏雪假裝沒見到皇甫戎眼中的不悅之色,猶不死心的再問:「那姑娘可聽過風不殘的名諱?」

  寄芙終於點頭。

  見她點了頭,這下不只賀踏雪精神為之一振,連皇甫戎也轉頭看著她,用眼神問道:你當真知道風不殘?

  賀踏雪興奮不已的問道:「姑娘在哪裡聽過風不殘的名諱,可知他是什麼人?」

  她很是尋常地道:「剛才一開始時聽公子說的,是尊師,公子八歲拜在他門下。」

  皇甫戎一口茶險險沒噴出來,這丫頭……

  賀踏雪也是哭笑不得。「姑娘真會說笑。」

  見他失望之情全寫在臉上,寄芙很是過意不去。「公子就莫要再問了,寄芙除了王府裡的人,什麼人都不識得。」

  賀踏雪這才說道:「實不相瞞,姑娘用針的手法像極我師門,尤其像透了我師兄顧月磊,就彷彿是我師兄手把手教姑娘似的。」

  皇甫戎眼眸一瞇。顧月磊乃是大秦的神醫,名滿天下,說寄芙的手法像顧月磊也太過了,根本是無稽之談。

  寄芙卻是好奇不已。「我的手法當真那麼像公子的師兄?」

  賀踏雪喝了口茶,笑道:「若是姑娘能親眼所見,便會知道我說的一切皆屬實,師兄若是見了姑娘用針,肯定也要驚訝的。」

  她被勾動了念想。「公子的師兄此刻在哪裡?或許等疫情控制下來之後,我能去見見他。」

  賀踏雪嘆了口氣,扼腕道:「我師兄是大秦人士,姑娘要見他恐怕今生都不可能了,實在可惜。」

  寄芙明白燕秦是兩強相爭的關係,也明白自己是不可能見到那位高人了。

  見她失望,瞬間,皇甫戎倒是起了別的心思。

  他說什麼都要設法回大秦一趟,若是到時帶上寄芙,待他將恩怨了結,再陪她去尋那顧月磊,讓她一償宿願……

  不,不可,他此去凶險,若是他命喪大秦,她要如何回來?但若是沒帶上她,自己豈不是動身的那一刻與她便是永別?

  怪了,他不是以狠戾無情著稱的秦王耶律權嗎,居然會把與她永別跟他心中的仇恨放在同一個秤子上衡量,他能為了她,放棄尋仇嗎?他能為了她,做一個徹徹底底的燕國人嗎?

  寄芙壓根不知一盞茶的時間,皇甫戎的心思已千回百轉,她猶自在好奇那顧月磊是什麼樣的人,自己的手法為何會與他如出一轍?

  但是誠如賀踏雪所說,她今生是不可能見到顧月磊的,看來她心中的疑惑是沒有解開的一天了。

*             *             *

  沒多久,賀踏雪又帶著小五兒來到行轅,求見房俊麗。

  得知他是江湖醫仙風不殘的弟子,房俊麗以上賓之禮相待,並讓人收拾了房間,請賀踏雪主僕住進行轅,如此才方便商量時疫方子。

  她會如此禮遇賀踏雪,除了他師出名門,還有一個不能啟齒的原因,那就是她對時疫療方一籌莫展,根本做不出新藥來,才短短一天,隔離棚裡就殯命了七個病人,直把她驚得滿頭冷汗。

  她一心想在皇甫戎面前求表現,偏偏事與願違,她深怕再這麼下去,死的人會越來越多,到時皇甫戎肯定會認為她浪得虛名,還有更令她無法忍受的,便是皇甫戎認為寄芙那賤婢比她行,不,她不能讓皇甫戎看輕她,決計不行!

  紙終究包不住火,寄芙知道殞命了七個人,小醫徒說,那七人還沒斷氣便被抬了出去,房俊麗下令用繩帶將其他吐瀉、發熱、頸腫情況較為嚴重者綁起來,手腳另外用繩索紮緊,予以針刺來增大出血量,其他人則不給水喝。

  當下,她便紅了眼圈,眼淚都要落下來了,她難過到吃不下,夜裡輾轉反側,不斷責怪自己。

  她恨自己沒能力救他們,若她也是師承名門該有多好,或她真是那神醫顧月磊的弟子該多好,那麼她就有資格出手救他們了。

  一想到他們死前該有多難過,連家人也不能見上一面,連個說說臨終話的人都沒有,還因為是染上疫病而死不能入土為安,必須焚燒遺體,一想到這些,她就揪心不已,他們原可以不要死的,原可以的……

  如此傷心了大半夜,直到天快亮才哭累了睡著,起床便感到懨懨,像是受了風寒,偏偏早膳後她在迴廊上巧遇房俊麗和她的兩個丫鬟,向來謹守下人本分的她,難得面無表情,也沒停下來向房俊麗施禮便擦身而過。

  她的態度激怒了房俊麗。「站住!」

  寄芙是站住了,這是她身為下人的本能,卻沒有轉過身看向房俊麗。

  「給我過來!」房俊麗在她身後命令道。

  寄芙倔强的直挺挺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問房俊麗為何那樣對待染疫病人。

  見她擺明不將她放在眼裡,房俊麗沉不住氣,風一般的衝到寄芙面前去。

  寄芙表情難看的看著她,似在忍耐著什麼。

  房俊麗豈可容忍一個下人用如此責難的眼神看她,她想到了昨日殞命的那七個人……寄芙分明是在指責她、在輕視她!她咬牙切齒的瞪著寄芙,胸口起伏不定,一口氣堵在那兒,怎麼樣都咽不下去。

  寄芙只是個下人,仗著有點醫術就敢對她無禮?以為先一步做出對抗時疫的藥就目中無人,她肯定對顯親王說了許多她的不是,說她琢磨不出藥方來,所以顯親王才會對她一點關注都沒有,否則以她的才學,他又怎麼會至今毫無舉動?

  此外,她也很介懷每日都有人送新鮮的牛奶到欽差行轅來,他卻不曾派人送一碗給她,桑葉都去對石硯暗示又暗示了,牛奶仍是沒她的份,但她卻聽說寄芙這個丫頭天天都有牛奶可喝,實在是孰不可忍!

  寄芙先前的衝動已過,想到人死不能復生,眼前要緊的是其他病人,在這裡浪費時間一點用處都沒有,她不想再跟房俊麗對峙下去了,她深吸了口氣,盡可能平靜的道:「我還有要事,請大人讓讓……」

  不等她說完,已將她恨到極點的房俊麗揚手便給了她一耳光。「賤婢!沒看見本官嗎?!見了本官為何如此無禮,這是王府教出來的規矩嗎?!」

  寄芙壓根沒想到她會動手,雖然她是王府的下人,但王府沒有當家主母,勾心鬥角事少,她從來沒被打過,頂多辦事迷糊時,幾個嬤嬤會說她幾句罷了,因此被打的當下,她也愣住了。

  「你瞪著本官做什麼?」房俊麗猶不罷休,臉上多了幾分狠戾。「信不信本官一句話就可以發賣了你?」

  寄芙仍是動也不動。

  其實她並沒有瞪她,她只是不可置信的看著而已,她沒想到出身醫學世族的堂堂太醫會如此野蠻,此刻她也終於了解她為何會如此對染疫病人了,她沒有同理心,也沒有仁心,她根本不配做醫者,只因為她是太醫,更是奉旨而來,就可以草菅人命,隨意定奪他人生死。

  她緊緊攥緊了拳頭,內心排山倒海,許多想法一一掠過,如果她也能成為被人們所認同尊敬的大夫就好了,那麼她就可以救許多人了。

  「房大人好大的官威。」朱雀從樑上一躍而下,他故意用了千里傳音,要把事情鬧大。

  他在宮裡走動,對房俊麗多少有些聽聞,她自視甚高,要求完美,時常因為醫僕犯的小錯動輒打罵,眼裡容不下一點錯誤,因此雖已是大齡,卻沒人上門求親,但她自己可不那麼想,她認為是她在挑人,沒人配得上她這個太醫院才女。

  「你這是做什麼?」房俊麗被憑空出現的朱雀嚇了一大跳,他的表情語氣又多所嘲諷,彈指間便惹惱了她。「本官乃是堂堂五品太醫,有官威又怎麼了?你這小小的侍衛管得著嗎?」

  她並不知道青龍等五人是皇上派給皇甫戎的暗衛,乃是編制於大內的御營軍之內,只當他們是王府的隨從護院,根本沒將他們看在眼裡。

  「我這個小小的侍衛有做什麼嗎,還勞煩大人抬出官階來。」朱雀玩世不恭的笑了笑。

  「不過我這個小小的侍衛倒是想問問房大人在做什麼,在這裡欺負一個弱女子。」

  他的語氣諸多嘲諷,惹得房俊麗的表情頓時多了幾分尖銳,她冷冷地道:「別說我沒有欺負任何人,就算有,也不關你的事,給我走開,跟你這樣的人說話已是髒了我的嘴。」

  朱雀噙著笑,吊兒郎當、一下一下的鼓起掌來。「房大人可真是高尚得教人贊嘆啊!」

  他才說完,廊簷下便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什麼事?」皇甫戎由抄手遊廊西側過來了,他沉著面孔,眼若寒霜,身後跟著石硯、石墨。

        朱雀早知道他的千里傳音會把皇甫戎引來,如今便等著看好戲,挫挫房俊麗的氣焰。

  見到皇甫戎出現,房俊麗頓時露出浮躁之色,桑葉、薄荷均神色緊張,她們早打聽過,寄芙這丫鬟是顯親王心尖上的人兒,這事她們也跟主子說過,偏偏主子不信,如今還出手打人,可怎麼收拾?

  「並無大事。」房俊麗不想被寄芙惡人先告狀,她搶白道:「王爺的婢女衝撞了下官,下官給她一點小小的教訓罷了,還望王爺恕罪。」

  皇甫戎的視線落到了寄芙臉上,她半邊臉頰都腫了,眼眶裡漫著水氣,顯然是被打了,他眉頭緊攏,沉著聲,一字一句地問道:「房大人,本王的丫鬟又干涉了時疫之事嗎?」

  昨日他得知隔離棚死了七個人後,便知道寄芙一定會很難受,但料不到她會來找房俊麗生事,他三番兩次的警告她不准再插手時疫之事,她還是當成馬耳東風,這不是恃寵而驕,什麼是恃寵而驕?仗著他的維護和一再讓步,她連奉旨太醫都不看在眼裡了,他很失望。

  房俊麗的思緒飛快地轉了起來,方才的事,只有她、寄芙、桑葉和薄荷以及那個破侍衛看到,只要她說的,桑葉和薄荷都稱是便可,她是堂堂太醫,她說的話,自然比一個婢女或一個破侍衛來得有份量。

  主意既定,她底氣也足了,便假裝無奈的看著皇甫戎,神色黯然,嘆了口氣道:「王爺,我一心做事,實在不願多生事端,奈何寄姑娘多次為難,將昨日殞命的病人怪罪到我頭上,還咄咄逼人,要我給個說法,還讓我若沒本事就回去京城,莫要在這兒丟人現眼,辱了太醫院名聲,言語之間諸多挑釁,我也是氣極之下才會動手打了寄姑娘,若是王爺要怪罪,俊麗承受便是,絕無怨言。」

  桑葉、薄荷越聽越是心驚,兩人都斂聲屏氣,把頭垂得老低,她們怕極了顯親王要她們對質,要是她們吞吞吐吐的,回去肯定有頓排頭吃,她們家小姐可是下手從不手軟的,自小在她身邊服侍,她們都吃足了苦頭。

  朱雀眉頭一挑,嘲諷的微微揚起嘴角,看來這個房俊麗還真有把黑說成白的本事,不過既然王爺人都在這兒了,他也不好多言,先靜觀局勢變化。

  皇甫戎心裡一沉。

  果然如此,她終究還是踰矩了。

  為何她就是不願將他的話聽進心裡,今日竟還公然要趕奉旨太醫走,若是房俊麗回京稟了皇上,她有幾顆腦袋可以掉?這些她想過沒有?

  皇甫戎沉默的盯著寄芙半晌,心中仍抱著一絲希望,她會解釋,但她只是緊抿著唇,什麼也沒說,神色是少有的倔強。

  皇甫戎的面色瞬間變得沉凝,他目如寒星的瞪著寄芙,疾言厲色地道:「你這刁奴,還不快向房大人認錯!」

  寄芙的心緊緊一縮,心裡湧出的酸楚讓她驀然想哭。

  還有什麼好說的?什麼都不必說了,在他眼中,她是個仗主子護著便狐假虎威的刁奴,若是知她、解她,又怎會誤會於她?若是相信她,不管房俊麗說什麼,他都會信她才對。

  房俊麗無中生有的誣蔑她,她沒關係,可是他信了房俊麗,才是最讓她難過的。

  皇甫戎用極端凌厲的眼神掃了她一眼。「怎麼,還不認錯嗎?」

  聽到他冷冽的嗓音,寄芙胸口又被撞擊了一下,她臉色有些發白,穩住了情緒,垂下眼簾,對房俊麗深深曲膝一福,顫聲道:「都是寄芙的錯,還望房大人恕罪。」

  房俊麗神色淡淡,但語氣傲然地說道:「寄姑娘言重了,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況且不看佛面也要看僧面,你既是王爺的家婢,我也不忍對你太過苛責,只盼你日後謹守下人的本分,莫要再越俎代庖了。」

  皇甫戎的眼眸狠狠的掃過房俊麗,迸射出寒人背脊的冷光。

  她自大、撒野他管不著,但她不能踩到他的底線,他的底線便是容不下他心尖上的人傷了半根頭髮,若是可以,他真的很想狠狠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頓。


  
【第十四章】   情難自禁

  用過早膳後,賀踏雪帶著小五兒來到隔離棚,他仔細察看病人的症狀,心裡已有了底。

  回到行轅,見到寄芙在他房門口等他,她靠在廊外的柱子上,望著一碧如洗的天際,神遊天外。

  賀踏雪見到她很高興,他會來到欽差行轅向房太醫毛遂自薦要幫忙,一半是對時疫之症感興趣,想好好研究,一半也是為了她。

  他始終對她存有疑惑,認為她一定對他有所隱瞞,可能是有苦衷才無法吐實,他想查個清楚。

  「寄姑娘!」他在她身後站了許久,她都沒發現,他這才咳了一聲,出聲喚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想得如此入神。

  寄芙回過神來,賀踏雪已走到她面前了。

  他淺笑道:「在這裡等我一定有事,可是等了許久?」

  小五兒已打開房門,兩人進了屋,小五兒伶俐的端了溫水來給主子洗手洗臉,遞上干淨布巾,跟著上茶。

  「公子可是去隔離棚了?」寄芙也沒動茶就急著問。

  賀踏雪又豈會沒看見她雙眸紅腫得像桃子,分明是哭過了,不由得心下詫異。

  依他的觀察,那顯親王待她是極好的,既然如此,行轅裡又怎麼可能有人敢給她氣受?

  可是哭到眼睛都腫了,可見事態並不一般。

  他只當沒看見,回答道:「我確實是去了隔離棚,不過,能否做出新藥來,也沒十足把握,每個人的病症雖然大同小異,但還是有所不同。」

  「公子看看這副方子如何?」寄芙拿出一張藥方來。

  賀踏雪仔細看了後很是驚訝。「在我看來,這方子完全沒問題,極可能就是這次時疫最好的良方。」

  「這是我想出來的方子,可是因為我身分低微,房大人不肯用。」她神情急迫,懇切地道:「不如說是公子想出來的,如何?如果這樣,房大人肯定會採用。」

  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道:「你可知道,若說是我想的方子,他日疫情控制住了,便是我的功勞,到時再說是你想的方子便是欺瞞之罪,你也要不回這份大功勞了。」

  寄芙怕他不肯答應,急道:「我並不在意功勞,只希望能多救一些人的命,我知道憑公子的能力一定能製出新藥,只是那得耗費一段時日,在這段時間裡,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了,還望公子答應!」

  聽她說得哽咽,賀踏雪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微微凝了眸。

  他想起師傅說過的醫家十要,首要便是存仁心,她正是最好的例子,她可比那個驕傲的房俊麗好了不止一星半點,難怪那個看起來風吹不入、雨打不濕,如銅牆鐵壁般的顯親王會獨鐘於她了。

  「若是你考慮清楚了,我自然義不容辭。」他說得大義凜然。

  寄芙大喜過望。「多謝公子成全!」

  賀踏雪卻忽然詭譎一笑。「不過,我有兩個條件。」

  她不疑有他。「公子請講,只要不是太難的,我什麼都會答應。」

  「一點也不難。」他的笑意更深了。「第一,你親手做一桌菜,晚上咱們把酒問月,好好聊聊醫理。」

  寄芙也笑了。「這有什麼難的?寄芙給公子做便是了。」

  賀踏雪似笑非笑的看著她。「第二,你不許再叫我公子了,從現在開始,叫我賀大哥。」

  她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有些不自在地道:「那個……尊卑有別,這不大妥當吧,我只是個奴婢,要是教人聽見了,恐怕會連累公子受人嘲笑。」

  賀踏雪笑道:「你無須想得太復雜,我虛長你幾歲,當得起你一聲大哥。」

  寄芙一想,對她提出的無禮請托,他都沒斥責她踰矩了,她稱他一聲大哥又有何關系?

  而且他對她的態度友善,從不把她當成下人看待,他這般看得起她,她著實欣喜。

  想通了,她起身朝他一福,漾開一抹笑。「賀大哥,我這就去做菜,請賀大哥備好水酒,咱們晚上把酒問月。」

  這一晚,寄芙與賀踏雪把酒言歡了近兩個時辰,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話,你一句我一句的,他一直追問她是否曾摔到過腦子,失了記憶,所以才忘了曾向誰學過醫術。

  他想套她的話,委實令她失笑不已,因為她根本無話可套,她確實自小在王府長大,人證太多了,她還笑說,若他還是不信,日後可隨她回王府,她讓他見見常嬤嬤便會明白,她當真沒有拜師學醫。

  夜深時分,寄芙回到房裡,突然覺得從心底漫上無法平復的難過,還有重重的失落。

  怎麼會這樣?她以為醉了會倒頭就睡,不會再想那些心痛的事了,可她躺在床上許久,還是了無睡意。

  她從小就是個婢女,她根本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也從不感到自卑,就是房大人說她只是是奴婢,所以不能用她製的藥,她也沒這麼難過,可今日卻被皇甫戎口中那刁奴兩字深深刺傷了。

  是啊,她不過就是個奴才罷了,既不能救人,任何人要污辱她、要輕視她都可以。

  可是,周平也說過她不過是個婢女罷了,但那時她也沒這麼傷心,今天她卻難過得好像天要塌了。

  她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她偷偷喜歡著皇甫戎,因為喜歡他,心裡才會這般苦澀,才會因他的話而傷心。

  傷心的淚水不自覺的又湧出了眼眶,驀然間,她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原來把酒言歡只是在強顏歡笑,今日一整天她都在強撐著,不讓她的心潰決,撐到了此刻,再也撐不住了,淚水滾滾而下,索性就哭個徹底,反正也沒有別人……

  「寄芙,開門。」

  那聲音清清楚楚傳入她耳裡,她嚇得一震,差點沒從床上跳起來。

  沒等她回神,外頭那聲音又很不耐煩地催道:「沒聽到嗎?快開門!」

  她很快的坐了起來,胡亂抹去淚水,只覺得心兒撲通撲通狂跳起來。

  「寄芙!」這次加上了重叩門板的響聲。

  寄芙瞪著門板,緊張得手心發冷出汗,但她臉很燙,心跳很快,一聲大過一聲。

  她不是在作夢吧?都這麼晚了,他怎麼會來?

  她的心怦怦亂跳,可是一想到白天發生的事,她的心緒又忍不住翻騰,他這是要來追加責罰嗎?還是房俊麗又對他捏造了什麼,他要來興師問罪了?

  想到這樣的可能,小鹿亂撞的欣喜感覺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借酒壯膽,她也來氣了。

  她迅速套了鞋去開門,也沒抬頭看一眼,就胡亂一福,語氣生硬地道:「奴婢見過王爺,王爺有何吩咐?」

  皇甫戎臉罩寒霜地進了屋,看到她臉上微醺的紅暈,想到那陶然醉意是與賀踏雪歡飲而來的,他目光一沉,薄唇緊抿,但下一刻看到淚珠還掛在她睫毛上,她眼眶還是紅的,便知道她剛才在哭,他的心又軟了。

  之前朱雀把看到的事實告訴他之後,當下他瞬間變了臉色,他感覺到手心不自覺的收攏,一顆心迅速沉到了最底。

  他原是要立即來找她,告訴她他錯怪她了,偏偏劉俊義派人來報,江北巡撫在牢裡畏罪自縊了,留下的血書直指數十位江北官員與其勾結,並為自己和家人喊冤,血淚控訴他受到某位朝中重臣的脅迫才會同流合污,他雖死,卻死不瞑目,此事重大,他身為奉旨欽差,沒有不到之理。

  轉念一想,寄芙一直心繫時疫病人,對這件事拗得很,或許此事她受了委屈之後,會明白世事不能盡如人意,疫情不是她能插手,會就此擱下。

  如今疫情已經如他所願的擴大了,房俊麗根本拿不出對策來,而他也不會向京裡遞折子請求另派太醫過來,就隨那房俊麗去折騰,若是最終疫情無法收拾,要怪就怪那所謂睿智的明君皇甫仁,誰讓他不長眼,派了一個不著調又唯我獨尊的女醫來。

  只是,一想到寄芙被房俊麗打了,還被他斥責是刁奴,他就如鯁在喉,她會如何傷心,他難以想像,更不敢想像。

  於是他讓石硯看著寄芙,不許她離開行轅半步,否則唯他是問。

  下意識裡,他怕她會走,怕她會去他找不到的地方。

  好不容易處理好江北巡撫之事,他立即回到行轅,召來石硯問話,石硯卻說她好端端的,整日都待在行轅沒出去,還下廚為賀踏雪做了一桌子菜,兩人在賀踏雪的屋子裡待了一晚上,石硯向小五兒打聽的結果,說他們兩人天南地北的聊,她還改口叫賀踏雪大哥,而賀踏雪邀她同遊江湖,遊歷天下,說他會為她贖身……

  聽到這話的瞬間,他瞇起陰鷙的眼。

  這麼說,是他被自己給愚弄了?

  以為她的心肯定被他傷得很重,哪裡知道她根本沒放在心上,該死!她真的對他毫無半絲的在意?

  思及此,皇甫戎眼裡寒意乍現,他的唇據成了一直線,半晌才冷冷地道:「沒有吩咐就不能進來嗎?」,

  寄芙也不知道怎麼搞的,一股氣打心底湧上,竟對他使起性子來,她不顧尊卑的把他往外推。「這是奴婢的房間,既然王爺沒有事情要吩咐,就請王爺不要來打擾奴婢,夜色已晚,奴婢累了,要睡了。」

  他冷峻的臉一沉,兩眉攏起。

  他來找她就是打擾,她去找賀踏雪便行?他才來她就喊累,卻陪了賀踏雪一晚上?

  「我偏要進!」他霸道的說完,輕易扣住了她的雙手,將她往房內推,同時一腳後抬踹上房門。

  寄芙被他粗暴的舉動嚇著了,一時之間不敢動,只能愣愣的看著他。

  皇甫戎的眉頭挑得老高,迎上她的目光,不悅的問道:「聽說賀踏雪要為你贖身?」

  她的心一窒,他怎麼知道?

  她潤了潤嘴唇,看著他皺緊的眉毛和抿著的嘴,戰戰兢兢的道:「賀公子是有這麼說,如果王爺同意的話……」

  不等她說完,他喉頭一緊,低吼道:「我不同意!」

  寄芙的心劇烈狂跳著,她想抽回手,但她雙手被他緊緊扣在他的胸膛上,她的背抵著牆,根本動彈不得,而他的神情又是暴躁得嚇人,好像要吃了她似的,這使她倏地倒抽了一口氣。

  他這是在發哪門子的火,而她又為何心虛?既然他視她為刁奴,她跟賀踏雪走了,他便能眼不見為淨了,不是嗎?

  她心中憋屈,不自覺鼻子又酸了,忘了自己奴婢的身分,有些賭氣地說:「王爺為何不同意?奴婢只是個刁奴,留下來只會礙了王爺的眼,讓王爺堵心,不如走了好,若是擔心絕命鴆再復發,王爺大可以放心,解毒之法奴婢已寫給孟大人了……」

  皇甫戎緊咬牙,竟然如此誤解他,這丫頭當真有氣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他深若墨玉的黑瞳一瞇,倏地將寄芙強擁入懷!他雙手捧住了她的頭,不由分說的堵住了她的唇,他這才知道,他老早想要這麼做了。

  瞬間,寄芙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原來同樣的事情,由喜歡的人做起來截然不同,周平壓住她的那一夜,她內心恐懼,抵死抗拒,還存了咬舌自盡的心,但此刻被困在皇甫戎懷裡,她卻是一點也不想離開,心裡滿漲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情思如水蕩漾,願自己能擁有他,哪怕只有一刻也好。

  她閉起眼眸,攀附在他的懷裡,任由他熾熱的唇瓣和滾燙的舌尖在她唇齒之間撞擊、占有,他身上滿是侵略性的陽剛氣息,她根本無力招架,只有被吻得昏天暗地的份。

  到最後,她只覺得渾身燥熱,四肢酥軟無力,就記得他身上有著淡淡的沉香氣息,她想她一生都不會忘記。

  兩人唇齒纏綿許久,皇甫戎才終於放開了她,他的呼吸為之粗重,寄芙也一樣,適才她幾乎是癱在他懷裡,因此她現在根本不敢抬眼看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

  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欣賞著她雙頰酡紅、手足無措的模樣。

  這個丫頭就這麼入了他的心,誤打誤撞救了她的那一夜,是他重生到皇甫戎身上後最難熬的時期,清醒時都在暴跳如雷,情緒無處發洩,病痛毒症纏身,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誰,也不知道該何去何從,是她治好了他的病,解了他的毒,也進了他的心,人人都當他是皇甫戎,只有她知道他不是,而她還將他的秘密守得嚴實,未曾對他人透露半句口風,這讓他感到踏實,不再有天地蒼茫的惶惑,至少,他在大燕朝裡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他沒有細想過她對他有多重要,如今想來,他根本已是少不了她,當他違背自己來江北的不良意圖,一再對她讓步時,就已說明了一切。

        「王爺,您不要再這樣看著奴婢了……」寄芙覺得雙頰熱得似要燒起來了,心依舊跳得極快,方才的事就像夢一樣不真實,他怎麼會……怎麼會對她那樣呢?她腦子發暈,怎麼也無法將眼前的他,與白日對她殘酷無情的他連結在一起,他無法捉摸的態度真的讓她糊塗了。

  皇甫戎凝視著她半晌,對她的不解風情感到無可奈何,終是輕嘆了口氣。「傻瓜,還不明白嗎?我不想你再插手時疫之事,是因為擔心你也跟著染病,也不想你一心想要救人而觸怒了房俊麗,要是她回京參你一本,你要如何?」

  寄芙傻乎乎的看著他,嗓子眼突然堵得厲害。他這麼說,是表示他喜歡她、在乎她嗎?

  見她不說話,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他有些沉不住氣了。「我以為這般疼寵你、縱容你,對你一再讓步,你都能感受到,沒想到你這麼不開竅,若是我再不把心裡的話說出來,你怕就要跟別人走了。」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彷如嘆息,卻無比溫柔。

  她的心怦怦亂跳。「沒、沒那回事,奴婢……奴婢從沒想過要走。」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性子怎麼有些吃軟不吃硬,他不過說了幾句好聽話,她就不傷心,也不覺得委屈了。

  「當真?」皇甫戎再次確認的問道。

  寄芙的心怦怦亂跳,對於自己太快服軟悔得不行,但是心裡那團郁結消散的感覺又是如此的好,她真是弄不懂自己了,也不敢看著他的眼,胡亂點了點頭。

  皇甫戎魅惑的低嗓再次在她耳畔響起,「假使沒有這張賣身契,你也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她看到他從衣袖裡取出一張紙來,她瞪大了眼,那是她的賣身契嗎?她從沒見過她的賣身契,她只知道她當初簽的是死契,永遠都是王府的奴婢。

  以前她沒想過這個問題,一輩子在王府過日子對她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離了王府,她也不知道能去哪裡,能如何維生,但如今她很明白自己是因為他而不願離開王府,她無法再自欺欺人。

  她咬著唇,低聲說道:「奴婢說過不想除了奴籍,就算沒有這賣身契,奴婢也不會走。」

  他一聽完,便拽著她的手走到燭臺前,將那張賣身契給燒了。

  皇甫戎行事向來縝密,離開京城之前,他便向周海要來她的賣身契,便是想著若有朝一日他有機會回大秦,在走之前要把她的賣身契給她,讓她可以選擇她往後要過的日子,只是沒料到如今她已在他心裡占了一個極重要的位置,若時機真的到來,反倒換他不曉得能不能義無反顧的離開了。

  「王爺這是做什麼?」寄芙急著要救她的賣身契,但他拿得老高,也燒得很快,那張賣身契很快便化為灰燼。

  皇甫戎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向自己,凝視著她,深情的道:「聽著,沒有了賣身契,你不再是王府的奴婢,從今以後,沒有人能再把奴字加諸在你身上,就是我也不能。」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她想明白了,他終於知道他的話狠狠傷了她,也知道她其實並沒有冒犯頂撞房大人,她頓時感到如釋重負。

  她明明就非常介意被他誤解,偏偏又倔得不肯解釋,她真是……真是無藥可救!是不是心裡頭在意著一個人,就會變得這麼傻?她在王府時明明不是這樣的,若是有人誤解她,她一定會直白的說出來,而今天她卻是能解釋而不解釋,在他誤解她之後,對她口出惡言之後,她又為他的全盤相信房大人而心絞成了一團,最終竟是令他燒掉了她的賣身契。

  寄芙深吸了一口氣,驀然抬眼瞅著他。「不管有無賣身契,寄芙永遠是王爺的奴婢,也只有當王爺的奴婢能一輩子待在王爺身邊,所以寄芙想一生一世都當王爺的奴婢,請王爺成全,再寫一份奴婢的賣身契。」

  不管他原來究竟是什麼人,他此刻的身分擺在那裡就是個親王,她又怎麼配得上他?能有片刻的情生意動她該滿足了,往後她只要守在他身邊為奴,就能一輩子看見他,這就足夠了。

  皇甫戎知道她是何意,她身分低微,連做通房小妾的資格都沒有,只有做奴婢能永遠在他身邊,他動容的看著她,眼裡帶了幾分思量。「芙兒……」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道:「大燕朝沒有親王娶婢為妃的先例,我便做那第一人。」

  他的語氣裡有股不得違逆的霸氣,寄芙還沒反應過來,驀然之間就被他打橫抱起,她低呼了一聲,有些錯愕,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看到他的眸色變深了。

  當一個人愛著另一個人,想要擁有全部是很自然的事,不過皇甫戎從她的眼神中讀出了懵懂不解,不由得在心中嘆氣,想來沒有人教過她男女之事,她根本不明白他此刻想要擁有她的感覺有多強烈。

  為了不再讓兩人之間有所誤會,他決定直截了當的告訴她,「芙兒,今夜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寄芙猛地一震,心如鹿撞,當他將她放在床上,吹滅了燭火,揮落了床帳,欺身壓上她之後,她越發緊張不安,可身上那沉甸甸的重量卻又有一份難以言喻的滿足感,他可是沐浴過了?身上有著乾爽醇厚的男性氣味,還有淡淡的沉香。

  見她已是意亂情迷,皇甫戎伸出大手撫著她的臉頰。「摟著我試試。」

  她臉上泛著紅暈,軟軟地嗯了一聲,便羞澀不安的試著伸手環抱住他結實的腰杆,他的唇馬上壓了下來,含住她嬌嫩的唇,她嚶嚀一聲,他滾燙的舌尖隨即竄進她的唇齒間,勾住了她濕濡的丁香小舌,兩人的身軀貼得密合,隔著衣衫她仍可以感受到他胸膛很燙,起伏劇烈。

  皇甫戎綿綿密密的吸吮著她的唇,他一手環著她的腰,一手拔去她頭上釵環,讓她秀髮散落,跟著一雙大手在她身上輕撫遊移,他的吻也霸道的落在她身上,他探手抽落她的衣帶,如同穿花拂柳似的,她的衣衫一件一件被解開了。

  未著寸縷,寄芙害羞極了,也不知所措,只能像個布娃娃似的被他擺弄,心想著他肯定知道要怎麼做,她只要乖乖的躺著便行了。

  寄芙胡思亂想、心神飄蕩之際,不想他的手竟撫向了她兩腿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氣,緊接著呼息變得紊亂,兩隻細白的腿不由自主的收緊。

  皇甫戎好笑地湊到她耳邊道:「你夾著我的手做什麼?」

  聞言,她連忙鬆開了雙腿,但實在太過羞赧,她覺得整個身子變得好燙。

  可是這麼一鬆開,他又像存心逗她似的撫弄了許久,她閉著眼睛不敢看他,卻也在他的撫弄下被勾起了陣陣情潮,輕湧蜜津,再睜開眼時,向來澄澈乾淨的眸子已染了嫵媚之色。

  見她已逐漸適應了他的撫弄,他便收了手,一個挺身,又將她整個人壓在身下,絲毫不漏的遮個嚴實,而那火熱之處已堅定的抵著她最柔軟的私處。

  寄芙迷迷濛濛的看著懸在上方的他,當他高猛的身軀覆下來時,她眼眸不禁泛起了自己也不知曉的水波。

  他是何時褪去衣衫的?看著他堅實的胸膛和寬厚的肩膀,她聽到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同時也聽到他沉重又急促的呼吸聲,再往上看,他火熱的眸子正盯著她。

  皇甫戎喉頭動了動,粗啞地說:「扶住我肩頭,你沒有過,禁不住我的。」

  寄芙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無法多想,聽話的將雙手搭上他的肩,才扶好,她身子一緊,一股強而有力的力道便充滿了她,那撕裂般的疼痛令她不禁低呼一聲,嬌俏的小臉一陣扭曲,額際也冒出涔涔冷汗,然而此刻的他已經停不下來了,他不顧一切的放開力道馳騁,她就只能像抓住浮木似的緊緊攀著他的肩,隨著他的律動,她聽到自己發出陌生的吟喘,身子也跟著一陣一陣酥麻興奮,她不自覺微睜開眼睛,天搖地動中,她只看得到他胸膛起伏得越發劇烈……...<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3 10:45 PM 編輯

【第十五章】   王無戲言

  天剛透著青色,寄芙就醒了,她發現自己枕在皇甫戎的肩膀上,雖然那寬闊的肩胛處十分舒適,但再枕下去可不行,會壓麻他的。

  她悄悄地動了動,慢慢掀開被子一角,輕手輕腳的想下床為他做早飯,誰知道她身子才挪了下,便被一隻手壓住,她不得不重新躺下,同時身邊的皇甫戎已摟住了她,將她勾進懷裡。

        寄芙抬眸看著他,有些訝異。「王爺沒睡嗎?」

  皇甫戎微挑高眉,故意調笑道:「被你吵醒的,沒見過哪個姑娘打呼跟打雷似的,吵得我一夜未眠。」

  她愕然的眨了眨眼,張大了嘴。「打、打呼?呃,原來奴婢會打呼啊,都沒聽常嬤嬤說過。」

  看著她那錯愕瞠大的水眸,他忍不住笑了,長指徐徐滑過她的雪嫩皓頸。「誆你的,是我自己不想睡,怕醒來只是一場夢,怕我昨夜根本沒來,只是在夢裡來找你,在夢裡與你雲雨。」

  聽到雲雨兩字,寄芙的雙頰瞬間酡紅若霞,她低淺地道:「奴婢剛才也是這麼想的,王爺竟然就在奴婢身邊,真真好似作夢一般。」

  她那飄忽的語氣令皇甫戎的心微微一悸,他認真的說道:「以後你不許再自稱奴婢。」

  她很是為難。「可是不自稱奴婢,要稱什麼?」

  他哼道:「你自己好好想想稱什麼恰當,還有,你也不許稱賀踏雪為大哥,我聽了很不舒服。」

  寄芙更困擾了。「可是奴……我已經答應要稱他為大哥了。」

  皇甫戎環住她纖腰的大掌,重重的收攏了下。「總之就是不許。」

  她無奈的嘆了口氣,賀踏雪答應了她的請託,她可不能出爾反爾,只能日後小心留神,莫要讓這個霸道主子聽見便是。「我知道了,以後我會稱他賀公子。」

  「這才乖。」他很是滿意,他捉住她溫潤小手,湊上唇,輕輕吻著她肩窩處的胎記,嘴角逸出一絲笑意。「你這彎月胎記真美。」

  她的肩窩處有個女子拇指大小、石榴紅的彎月胎記,更顯得她膚如凝脂,極有貴氣。

  寄芙星眸湛然,抿抿嘴笑。「小時候常嬤嬤幫我洗澡時,常看著我的胎記嘆息,說有這樣的胎記,哪裡是尋常人,直說我不像給人當奴才的命,偏偏我就是。」

  老實說,她喜歡在王府為婢,她一點也不向往當那些官家小姐或富貴人家的千金,她在王府裡自由自在的,大總管是個公私分明的好人,只要把份內的活做完了,不但三頓飯有著落,還有四季衣裳可換,月銀可以領,更能讓她孝敬常嬤嬤,她已滿足了。

  不過,她也聽常嬤嬤和其他嬤嬤閒聊,她們說王府之所以能這麼平靜,都是因為王爺還未娶妃,若是娶了正妃、側妃等等,再納幾個姨娘小妾,大夥全開枝散葉,到時恐怕就是一番各憑手段和心機的腥風血雨了。

  想到他不可能永遠不娶妃,也不可能只有一個正妃,她湧起滿腔的惆悵,心情不免變得低落。

  皇甫戎輕易察覺到她的異狀,他假意不悅的道:「怎麼了,瞧你失神的,在我懷裡也能神遊太虛嗎?」

  寄芙抬起素手,輕輕滑過他英挺的臉龐,澄澈的眼眸認真的看著他。「你說你是獵戶,那麼你可有妻女?」

  他十分訝異,沒想到她會在此時問這個。

  見他不語,她頓時覺得懊惱不已,他說是獵戶便是獵戶,自有他的道理,她何必為難他,於是她連忙澄清道:「不用說了,我、我只是想到你日後會娶妃生子,所以隨意問問罷了……」

  皇甫戎長指抵住了她的唇。「不,我要告訴你。」

  寄芙愣住了,頓時口乾舌燥、心跳突突,不知道他會說什麼。

  她曾經想過幾百次他是什麼人,也想過他是否為秦國人,才會不樂見疫情好轉,如今就要揭曉了嗎?

  「你說對了,我是秦國人。」他直勾勾的瞅著她。「我是秦王。」

  她雖然心裡有數,但聽他親口證實,她還是不禁感到震驚,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皇甫戎沉聲道:「我死了,魂魄重生到皇甫戎身上,但我懷疑我並非死於意外,而是蓄意的謀害。」

  寄芙立時感到心驚,畢竟千百年來,要弒君的理由只有一個,她戰戰兢兢地問:「這是……是為了要奪取皇位?」

  他面色沉凝的點了點頭。「如今秦國的新帝尚未登基,而我的屍首恐怕已葬入皇陵之中,是什麼人要我的命,我一定要回去查個清楚。」

  寄芙難掩驚恐。「你要回去?」

  以他如今的身分,要回去大秦恐怕是難上加難,就算是大燕的尋常百姓,要去大秦都不可能了,何況他現在可是顯親王。

  見她面露驚懼,皇甫戎安撫道:「你不必想太多,那只是個想法,我也知道我如今的身分要回大秦困難重重,自然不會拿性命開玩笑,行那冒險之事。」

  寄芙這才放下心來,既然他明白情勢輕重,她相信他定會小心斟酌,不會一意孤行。

  「換你了。」

  「啊?」她不解的看著他。

  「你當真沒有兄姊嗎?」皇甫戎忽然一臉嚴肅的問道。

  她還以為他要問她什麼天大的事呢,她放鬆了心情,輕笑道:「當真沒有,王爺怎麼也跟賀公子一樣,追問起我的身世來?我自小在王府長大,這可是再真沒有的事了,我與南院的惠兒、彩霞幾個自小便同房,她們可以作證。」

  聞言,他的神情並未放鬆,繼續問道:「那麼進王府之前呢?」

  寄芙一愣,想了想才道:「我只記得大約是在我五歲左右,發生了一場洪水,水勢又猛又急,我差點死了,救活後過了半年吧,爹娘就因為實在過不下去了,將我賣給人牙子,從此我沒再見過他們。」

  雖然被爹娘賣掉,她也沒怨過,她知道家裡的日子根本過不下去了,洪水衝走了他們賴以為生的農田,他們日日都在坐困愁城,一籌莫展的相看兩無言,只有把她賣掉,少一張嘴吃飯,還可以讓爹娘再撐一陣子。

  而且,她進王府後日子反而好過,雖然她那時還小,但她會看臉色,知道自己爹不疼娘不愛的,時常被打罵,倒是常嬤嬤常誇她百伶百俐,會自己認字,還會給人看病,只除了她不記得洪水之前的事,其它都很好。

  「你沒被賣掉之前,家中還有些什麼人?」皇甫戎繼續問。

  「家中就我爹娘跟一個大我幾歲的哥哥,可是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因為我不記得發洪水之前的事,而哥哥又死在那場洪水裡,聽鄰居大娘說,我可能是被洪水嚇傻了,才會一股腦失了洪水之前的記憶,不過那也不打緊,只是個才五歲的小不點,之前不過是吃喝拉撒玩罷了,失了記憶也不受影響。」

  「這麼說,你唯一的哥哥就死在那場洪水中?你哥哥叫什麼名字?」

  不會名字裡剛巧有個磊字吧?若是有個磊字,那麼她夢中囈語喊磊哥哥便不足為奇了。

  「哥哥名叫寄福,好像是哥哥自小身子不好,爹娘希望他平安長大,所以給取了福字,沒想到還是……」寄芙笑了笑。「我還記得爹娘常唉聲嘆氣的說怎麼死的不是我,如果死的是我不是哥哥,該有多好。」

  皇甫戎瞪著她,這種事她怎麼還可以笑笑的講?「他們真是你的親爹娘嗎?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孩子說這種話?」

  她不以為意,一笑置之。「我不怪他們,哥哥是咱們寄家的獨苗,爹娘的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而我一個姑娘家,本來就沒什麼用處,他們會有那樣的反應也不出奇。」

  皇甫戎不捨的將她抱緊。「好吧,既然你想得開就罷,就當成他們狠心賣掉你,我之後才能在王府見著你。」

  寄芙眨了眨眼。「可是王爺為什麼突然問這些?」

  他親親她的眉心,淡淡地說:「沒什麼,就是想知道你的事而已。」

  事實上,昨夜她在夢裡又喊了姊姊和磊哥哥,這已是他第二次聽她在夢裡喊這兩個人了,而且都喊得同樣焦急迫切。

  先前那一次他沒放在心上,但自從賀踏雪出現,偏偏提到了顧月磊,而她喊的名字裡又恰巧有個磊字,讓他不由得多了一份心思,如今雖然證實她那聲磊哥哥喊的不是她的親哥哥,卻讓他心中的疑竇更深了。

  兩次在夢裡喊著相同的人,這只是巧合嗎?她的夢境沒有任何意義嗎?

  聽她的說法,她沒有姊姊,就算她找回洪水之前的記憶,也沒可能識得顧月磊,燕秦邊境嚴實,兩國人民素無往來,何況她當時只是個五歲孩童,又哪裡可能到大秦去,而且還見著了在万岳城里的顧月磊。

  夢境不能代表事實,作相同的夢也不是沒可能的,他只能這般告訴自己,將心中的疑惑暫且擱下,他輕輕撫著她柔軟的身子,柔聲問道:「還疼嗎?」

        寄芙沒嬌氣,平時也不是這麼容易害羞的姑娘,可是此時被他這麼柔聲的一問,卻是泛起了濃濃羞意,她實在答不出來,只好搖了搖頭,可是想想她明明是疼的啊,便又點了點頭。

  皇甫戎有些想笑,他的芙兒果然與眾不同,不會說那些好聽的場面話。

  他輕撫著她如絹的秀髮說道:「今日待在房裡休息,不要出去了,我會交代石硯,讓廚娘給你送吃食過來,其它需要的,便讓石硯去辦……」轉念一想,石硯畢竟是個小子,姑娘家有些事不方便交代他,又道:「要不買個丫鬟給你,丫鬟會方便些吧?」

  寄芙噗哧一笑。「奴婢自己便是丫鬟,哪裡有丫鬟還要丫鬟來伺候的道理,王爺可千萬不要買,莫要笑掉人家大牙了。」

  「竟然取笑我?」皇甫戎輕捏了下她的臉。「我就是想為你做點什麼,你現在可是我的女人了,我的女人竟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成何體統?」

  她一時間還是不習慣這樣的新身分,小臉又紅了。「奴婢知道王爺的心意便行了,奴婢不需要伺候的人,能在王爺身邊伺候就滿足了。」

  皇甫戎自顧自的道:「這樣吧,你明天就搬到我的院子去,以後不需要石硯、石墨了,由你伺候我,夜裡,你就同我睡在一處。」

  寄芙有些不安。「可是讓石硯哥、石墨哥和其他人知道了,奴婢會覺得很難為情,畢竟他們是朝夕都要見的,又相處那麼久了……」

  以前在飛騁軒就有關於她的流言傳出去,說她爬上了王爺的床,她真的不想一路相處下來的石硯、石墨和青龍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她,不想他們當她是為了攀附富貴而不知廉恥的女人。

  聞言,皇甫戎也覺得她說的有理,他如今還沒辦法給她名分,她肯定要被別人當成通房丫鬟,那是他不樂見的,他說了要娶她為妃,他會做到,就等到那一天再同房也不遲,反正她會一直在他身邊,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脫下腕上的雲紋蜜蠟手煉套在她腕上,她一陣吃驚,慌亂的推拒道:「不可以……」

  他不知道,但她和府裡其他人都知道,這蜜蠟手煉不是尋常之物,是他行弱冠禮時,皇太后給他戴上的,是宮裡的東西,自然貴重。

  「我說可以便可以。」皇甫戎皺起眉頭,大手握著她小手,不許她脫下來。

  寄芙趕忙解釋,「這是太后娘娘給你戴上的,要是被人發現不在你腕上而在我腕上……」

  「囉唆。」他大手摸上了寄芙的后腦,將她的臉貼到自己胸口。「時候還早,再睡一會兒。」

  她知道他性子裡的霸道成分占了極重,他說讓她戴,她不戴肯定會惹惱他,只能聽話的閉上眼眸。

*             *             *

  待寄芙再次醒來,才驚覺日頭都透過窗子照進房裡,肯定時候不早了,而身邊的位置也空空如也,皇甫戎定是去府衙了,聽說今日要審那些被江北巡撫點名勾結的官員。

  她忙起身梳洗穿衣,她還要去找賀踏雪呢,要把之前製成的藥都送到他住的跨院去,這需要幫手,但又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看來只好找小五兒幫忙了。

  哪想得到她才出房門,回身關好房門,便見到房俊麗從長廊那頭氣急敗壞的疾走到她面前。

  寄芙想到被她打的那一巴掌,不著痕跡的退了一小步,警戒地問道:「房大人有什麼事嗎?」

  房俊麗怒視著她。「你給我老實說,你是王爺的通房丫鬟嗎?王爺為何一大早從你房裡出去?」

  今日她起得早,便在這院子裡散步,沒想到卻撞見皇甫戎從寄芙的房裡走出去,當下她又驚又疑,又不能上前去質問他,可她實在太想知道原因了,便一直等在廊外,等著寄芙出來要質問她,卻沒想到這個賤婢竟然睡到日上三竿,讓她等得又累又渴,如今是一肚子火沒地方發。

  「啊?」寄芙先是有些不安,但隨即又想著她為何要不安,她的賣身契已經燒掉了,王爺說的,她如今不是奴婢了,實在不必對房俊麗低聲下氣,而且她實在不喜歡對房俊麗低聲下氣的自己,她無法像尊敬孟太醫那樣尊敬房俊麗,想清楚之後,她不卑不亢地問道:「請問房大人,王爺是否從我房裡出去,跟時疫有關嗎?」

  這下換房俊麗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咬著牙道:「你這賤婢!」她怒火攻心,揚起手又想敎訓寄芙。

  寄芙在房俊麗手揚起時身一側,避了開來,房俊麗高了她半個頭,她也不想不自量力去擋她的手,以免自己吃虧。

  房俊麗對於自己沒打到寄芙更加惱火,怒喝道「你竟然敢躲?!」

  寄芙深深覺得她動不動就要打人的習慣很要不得,也不知她是對所有人都這樣,還是只對她這樣,不管如何,她都不會再傻傻的挨打了。

  她冷淡的道:「房大人的手勁可不一般,倒像練過的,寄芙自然要躲。」

  「你說什麼?!」房俊麗一時又氣又羞,她打人打慣了,從沒想過什麼手勁的問題,如今被她一說,倒像她不是堂堂太醫,而是什麼孔武有力的農家村婦似的。

  寄芙直視著她,語氣平淡卻有力的道:「寄芙自認沒有得罪房大人,若是寄芙哪裡做錯了,房大人可以用講的,犯不著連原因都沒說便要動手。」

  房俊麗傲然的瞪著她。「賤婢就是賤婢,連規矩都不懂,奴才還敢大聲說話,主子要打你便是打,還需要理由嗎?」

  在她看來,眼前這丫鬟可笑至極,她回到府裡時,滿府的丫鬟哪個不是任她打罵,誰敢還嘴?即便在太醫院也一樣,她想打罵哪個醫僕不行,誰敢多嘴?

  「房大人,王爺已經燒了寄芙的賣身契,所以寄芙現在不是奴婢了,再者,就算寄芙是奴婢,也不是房大人的奴婢,沒理由受房大人的打罵。」寄芙淡淡的接了話。

  房俊麗震驚不已。「你說……王爺燒了你的賣身契?」

  她瞪著眼前的寄芙,雖然不施脂粉、素面朝天,但那巴掌大的小臉白裡透紅,眉淡如煙,眸澈如水,秀美的凝脂玉鼻,還有微微上揚的櫻桃紅唇,竟是隱然有股貴氣,怎麼看都不像個丫鬟,在在都讓她不得不承認,寄芙的模樣比她生得美,讓她越看越是妒嫉。

  寄芙這才明白,原來房俊麗對皇甫戎有意,就是這樣才老是找她麻煩吧,她還一直以為自己得罪她是因為時疫之事。

  她嘆了口氣。「不會這也要得到房大人同意吧?」

  房俊麗被她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一時間忘了身分,尖聲質問:「你給我說!你到底是怎麼勾引王爺的?」

  寄芙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反正她說什麼也沒用,房俊麗也不會信的,她望著天,想著該怎麼脫身才好,恰好這時石硯從垂花門那頭過來了,她頓時鬆了一口氣,忙叫石硯哥。

  房俊麗一聽,登時收斂了張牙舞爪的模樣。

  她先前以為石硯只是屁點大的行轅總管,便對他愛理不理的,但自從知道他是皇甫戎跟前說得上話的人之後,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房大人也在啊!」石硯笑嘻嘻的過來了,他對房俊麗草草施禮後,便對寄芙恭恭敬敬地道:「王爺讓小的來問問姑娘有何吩咐,姑娘中午想吃什麼,小的讓廚房做。」

  寄芙看到背對著房俊麗的石硯對她眨了眨左眼,又眨了眨右眼,還對天翻了個白眼,最後又吐長舌頭扮鬼臉,模樣滑稽,她忍著笑意說道:「勞煩石硯哥了,我是有個想吃的,不過說不清楚,不如咱們一道去跟廚娘說吧。」

  房俊麗看著他們無視於她,直接走掉了,頓時氣得柳眉倒豎,眼睛彷彿快要噴出火來,雙手攥得死緊。

  她這輩子還沒有受過這般羞辱,她在心裡暗暗發誓,走著瞧,她一定要當上顯親王妃,再把這兩個賤奴發賣出去,讓他們後悔得罪過她!



【第十六章】   皇上駕到

  房俊麗幾次研製的藥方都對疫情無所幫助,染病的人越來越多,而且好多就剩一口氣了,隔離棚也越蓋越遼闊,百姓們都伸長了脖子在等她這奉旨太醫的藥方,昨日甚至有大量百姓湧到欽差行轅前來抗議,她正急得打算下猛藥時,賀踏雪的藥方就像一場及時雨,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雙眼發亮的看著賀踏雪取出的方子和一瓶瓶製好的藥。「沒想到賀公子如此快就製出藥了,果然是風老前輩的弟子,真真令我佩服不已。」

  因為景仰風不殘,她對他一向待之以禮,刁蠻本性一次也沒在他面前顯露過,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啥都不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同樣住在欽差行轅裡,她怎麼對寄芙撒潑的,他可是清清楚楚。

  若他是寄芙,才不會把辛辛苦苦製的藥拿出來,既然人家不希罕,就拿到城裡去賣,這救命藥方一副賣二十兩,估計染病的百姓便是傾家蕩產也會來買,如此不但大賺一筆,又可以給房俊麗難堪,真是一舉兩得,偏偏寄芙拋開了功與名,一心只想救人,她既不想賺一筆,也不想對付房俊麗,藥是她製的,他也只能依照她的決定去做。

  他從容的笑了笑。「不過在下這時疫方子還未經檢驗,不能亂用。」

  房俊麗急切的道:「事急從權,既是賀公子的方子,也不需要檢驗了,我信得過賀公子。」

  賀踏雪直覺得好笑,這不正是狗眼看人低嗎?若她知道這是寄芙製的藥,不知臉上會是什麼表情,他還真想看一看。

  房俊麗取走了藥方和製好的藥,先讓一些病情較嚴重的病人服用,如此過了十來日,病人的情況好了許多,她連忙命司庫官將藥方子上的藥材都一車一車的運進行轅裡,讓那些大夫們日夜不停的趕工。

  只是當那些大夫們開始製藥之後,都感到疑惑,想著這不是跟寄姑娘的藥方子一樣嗎?

  但他們都很識相,在房俊麗面前絕口不提。

  疫情逐漸得到控制,各疫區也都快馬加鞭派人送藥過去,房俊麗臉上有光,走路也有風了,此刻眾人將她當成了活菩薩,她不想說這是賀踏雪一個人的功勞,這樣她多沒面子啊。

  於是她備了一份厚禮,找上賀踏雪,委婉道明來意,賀踏雪也從善如流的收下禮物,答應她的請求。

  反正他心中自有盤算,這禮不收白不收,他打算把這份千兩厚禮轉送給寄芙,估計寄芙會變賣了拿去幫助受時疫所苦的老百姓,他也算得上為此地百姓盡了一點棉薄之力。

*             *             *

  半個月後,疫情已經完全控制住,地方事務漸漸復甦,哄抬藥價的不肖商人都得到了嚴懲,情節嚴重者甚至被勒令停業,皇甫戎率領衛所指揮部,將與江北巡撫勾結的官員一網打盡,整個臨南都穩定了下來,他唯一還沒做的,便是將掃北王梁越指使江北巡撫和各府尹隱匿疫情不報、趁機哄抬藥價、收購疫民土地之事上報京裡。

  當初他來江北查疫的主要目的,是要使疫情擴大,卻因為寄芙執意救人而一再讓步,以至於事情的發展完全與他所想背道而馳,他可不想再把梁越是主謀之事上奏皇甫仁,因為他還查到了梁越與大金國勾結,皇甫仁若是不知此事,就不會有所防范,他對梁越那樣的老臣可說是全然的信任,將梁越留在身邊不啻是養虎為患,有朝一日,梁越必定會與金人聯合起來咬皇甫仁一口,到時得利的便是他大秦了……

  「王爺!」

  夜深人靜,書房外傳來急促的叩門聲和石硯的叫喚聲,正自己一人在思索計劃的皇甫戎不禁皺起眉頭。「何事?不甚重要的事明日再報。」

  「甚為重要。」石硯壓低聲音道:「啟稟王爺,皇上來了。」

  皇甫戎眉倏地一跳,霍然起身,連忙將適才在寫的東西迅速收到袖中,這才疾步走去開門。

  門外的高大男子穿著玄色金邊錦袍,披著斗篷,他見了皇甫戎,便把頭上的斗篷拉下來,露出英挺俊逸的面孔,對著愕然的皇甫戎微微一笑。

  「朕想給你個驚喜,是不是嚇著你了?」

  皇甫戎見到眼前之人真是皇甫仁,確實不敢置信。

  他竟然來江北?是何時到的?有何目的?為了什麼人來的?還是聽聞了什麼來的?抑或是,有人向他奏報了什麼?

  頃刻間,他腦中已轉了數個問題,若是他,身為國主,萬萬不會來到疫區,讓自己身陷險境,因此他更猜不著皇甫仁的動機了。

  「臣弟叩見皇上。」他一撩袍角就要跪下。

  皇甫仁虛扶了他一把,笑道:「快起來,又不是在宮裡,你我兄弟不必如此見外。」

  「皇兄請進。」

  皇甫仁踏進屋內,後面跟著安公公和六名身著蟒衣、腰佩長劍的影衛,他一揮手示意他們全留在門外,只有安公公一人隨侍在側,而安公公在進屋後便默默退至一旁垂手侍立,臉上寫著他什麼都聽不到。

  皇甫戎驀然想到自己前世的大太監蘇永祿,他遇害那一日,蘇永祿身子不適,由他的徒兒小桂子當差,他在皇后寢宮飲下酒後,眩暈踉蹌間碰倒了燭台和花瓶,若是蘇永祿在門外,一定會進來察看,可他發出聲響後,當差的小桂子卻是不見蹤影,可見那幫人也收買了小桂子。

  「難為你了,戎弟。」皇甫仁左右環顧。「這麼晚了還要在此處理事務,如今疫情穩定下來,回京之後,朕必定重重有賞。」

  皇甫戎忙躬身說道:「除奸佞、救百姓,是臣弟的本分,臣弟沒想過要賞賜。」

  皇甫仁輕笑道:「朕自然知道你向來不愛居功,只是這大功一件,定要好好褒揚一番,才能讓朝臣們知道朕有個這麼出色的弟弟。」

  皇甫戎不由得猜疑起來,皇甫仁說的究竟是真心話還是反話?

  若是他,就絕不會讓朝臣知道他的胞弟有多優秀,以免有人動了可以擁立其他人為王的歪念。

  他怎麼想都覺得皇甫仁此趟前來目的必不單純,或許是暗衛之中有人向他稟報了什麼,他是來試探他的,肯定是這樣。

  他心一橫,說道:「事實上,臣弟適才正在擬給皇兄的密報。」

  皇甫仁有些訝異。「時疫之事,不是都上折子給朕了,還有事未奏嗎?」

  皇甫戎在心中沉吟,皇甫仁面上的訝異不像是假,但就如同前世的他不會在任何人面前流露真實情緒一般,皇甫仁也可能是在跟他演戲,只是演技好罷了,一個天子怎麼可能與手足有真正的親情,什麼信任、什麼看重不過是爾虞我詐罷了,他不能冒險引起皇甫仁的懷疑,若是皇甫仁對他起了疑心,為了穩固皇位,立即斬了他為自己除竹2患都可能。

  「是關於掃北王梁越之事。」皇甫戎說道:「梁越是三代老臣,臣弟不敢輕忽,得到消息之後還多方查證,如今有了眉目才想向皇兄稟報,不想皇兄就微服出巡來了。」

  皇甫仁氣定神閒的一笑。「可是查到梁越便是隱匿疫情的背後主使者,還與金人勾結?」

  皇甫戎大感意外,也證明他猜對了,皇甫仁是得到消息才過來的,不過他不動聲色。

  「皇兄早已知情?」

  皇甫仁點了點頭。「朕擔心梁越勢力龐大,又有金人助陣,你無法應付,另一方面也擔心你的身子不久前才痊癒,因此暗中命都指揮使方達帶著兵符跟著你們,而你未報梁越之事,方達認為恐怕是在江北一帶的金人太多,所以你不敢輕舉妄動,朕才會親率五千精兵同來。」

  皇甫戎猛地一驚,他竟然帶了五千精兵來,而且不是疑心於他行事鬼祟,而是擔心他?

  「戎弟,京城那裡,大理寺已將梁越捉拿入獄,你不必掛心,朕明日要親自去看看疫民,這次百姓們受苦了,朝廷能做的,都要為他們做,務必讓江北早日恢復昔日榮景,讓百姓能安居樂業。」

*             *             *

  皇甫戎原是不信皇甫仁會親自去探視疫民,認為他只是嘴上說說好聽話罷了,沒想到次日一早,皇甫仁竟真的要他陪同去視察疫情。

  知道皇上來了,全城歡聲雷動,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居然能見到天子!

  皇甫戎冷眼旁觀,天下人都說大燕天子極是勤政惜民,處事明察秋毫,絕不會埋沒良臣,也不會縱容奸臣,他原是不信,如今看來,還真像那麼回事,不過他也絕不會承認自己不如皇甫仁就是。

  當夜,皇甫仁在行轅內設了慶功宴,慰勞有功之人,皇甫戎、房俊麗、賀踏雪、劉俊義和幾位大夫都列席,寄芙表面上是無功之人,仍以奴婢身分在皇甫戎身後伺候,就在她為皇甫戎布菜時,皇甫仁瞥見她腕上的蜜蠟手煉,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神色未有任何改變。

  席間,他逐一褒獎了有功之人,並詳加詢問製藥有功的賀踏雪,得知他是大越人,正在遊歷天下,便讓安公公取來紙筆。

        安公公意會,呈上隨身攜帶的詔書,皇甫仁就地寫了,蓋上隨身玉璽,交給賀踏雪。

  「憑這紙詔書,你可自由在我大燕境內遊走,所有行轅皆可入住,在我大燕境內,若有人敢為難於你,拿著詔書到任何一地府衙便是,自有府尹為你主持公道。」

  賀踏雪連忙謝恩。

  皇甫戎沒想到皇甫仁會這麼做,如此親民又率直的作風,不得不令他另眼相看。

  「草民也有書信要面呈皇上。」賀踏雪突然取出了一封信。

  皇甫仁輕輕點頭,命安公公收下,並未馬上展閱,其他人雖然好奇賀踏雪葫蘆裡究竟在賣什麼藥,也不敢多問。

  沒多久,這事便被眾人給拋諸腦后了,談笑聲此起彼落,氣氛歡快的宴席,直到亥時才結束。

  隔日賀踏雪便向眾人告辭了,他說在城裡遇到了賀家商團,得知遠在大越的老祖宗身子不適,他極欲趕回去看看,眾人也不留他。

  房俊麗暗自竊喜,她一直擔心賀踏雪會不顧與她的約定,獨攬製藥的功勞,如今他離開了倒好,她可以高枕無憂了,等回了京,又是一番人人爭著向她道賀的榮景,到時她要極力討好太后,反正太后原就信任她,等到她成為顯親王妃的那一日,她第一個要發賣的便是寄芙那賤婢,她才不信顯親王燒了那賤婢的賣身契,肯定是那賤婢胡謅的……

  就在她滿心遐思之際,桑葉慌慌張張的叫喚聲拉回了她的心神――

  「小姐!小姐!安公公讓您快去皇上那兒,好像是皇上身子不適……」

  房俊麗眼裡迸射出精光,太好了,這麼快就迎來表現的機會了。「快!把藥箱子帶上!」

  主僕兩人直奔皇上住的品竹軒,卻在進跨院前遇到了寄芙,與她同樣行色匆匆,也背著藥箱子,她防備頓起。「你來做什麼?」

  寄芙不予理會,徑自往院子裡去。

  房俊麗上前一把拽住了她的手,氣急敗壞的問:「沒規矩的東西!沒聽到我在問你話嗎?」

  寄芙想甩開她的手,卻甩不掉。

  這時傳來一把尖細的嗓音說道:「兩位都到啦,快進去吧!」

  原來是安公公的徒兒小寧子,房俊麗怕被看見,這才不得不迅速鬆手,寄芙連忙閃進院子裡,房俊麗怕自己吃虧,也快步跟上。

  寢房裡,皇甫仁躺在床上,他的身子顫抖著,臉上都沒血色了,顯然十分痛苦,但他卻是緊抿了唇,半聲也不吭,房裡除了安公公之外,皇甫戎也在。

  安公公見兩人進來,急切地道:「陛下疼痛難當,請房太醫速為皇上診治。」

  房俊麗很是得意的走上前,坐到床邊為皇上診脈。

  皇甫戎則挑眉看著寄芙,眼裡明顯寫著不認同,好似在問:你怎麼也來了?

  寄芙走到他身邊,知道他又怪她多管閒事了,不想他誤會,便幾不可聞地輕聲說道:「是安公公派人讓我過來的。」

  皇甫戎皺眉,不解的想著,安公公請房俊麗來合情合理,為何要寄芙也過來?

  「腹痛、噁心嘔吐和輕微發燒……」房俊麗診脈後又細細問過安公公,關於皇上身子不適的始末之後,她的臉色瞬間變了又變。「皇上怕是染上了時疫。」

  安公公急道:「該如何是好?」

  房俊麗自信滿滿的道:「公公請放心,行轅裡有現成的藥,待會兒先讓皇上服一帖,至多三日,症狀便會舒緩許多,不用十日即可痊癒。」

  安公公頓時安心了,「咱家一時情急,都忘了房大人是醫治時疫的聖手了,有房大人在,咱們可以放心了。」

  房俊麗臉上得意,立即吩咐桑葉速去取藥,這一次不但在皇上面前表現了,皇甫戎也在,老天也在助她坐上顯親王妃的位置。

  「等等!」寄芙有些遲疑的說道:「可能不是時疫。」

  房俊麗沒想到會殺出個程咬金,她暗暗咬牙切齒,極想甩寄芙兩耳光叫她滾,但眾人眼睛看著,她不能失了身分,便冷冷地道:「寄姑娘倒是說說。」

  寄芙不想與她爭辯,只對安公公一福。「公公,可否讓寄芙為皇上診脈?」

  安公公在顯親王府早與寄芙熟絡,她如何為皇甫戎解毒,他都看在眼裡,何況把寄芙也找來可不是他擅自作主,而是皇上的旨意,他哪有不讓寄芙診脈之理,連忙道:「寄姑娘請。」

  房俊麗萬沒想到安公公會同意讓一個賤婢為皇上診脈,只得恨恨的讓了位。

  寄芙將三根手指搭在皇上的腕上,片刻過去,她的眉頭緊緊蹙起。

  皇甫戎走到她身後,低聲問:「怎麼了,皇兄有何異常嗎?」

  房俊麗更恨了,適才她診脈時,皇甫戎怎麼就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是腸癱。」寄芙面色凝重的答道。

  腸癱亦稱天釣症,意即上天要釣走一個人性命的疾病,由此可知此症之凶險,得了此症,便要準備辦後事了,連神仙也難救,且腸癱之痛,非比尋常,一般人早就哀號不已,皇上還能一聲不吭,著實不易。

  「你在胡說什麼?」房俊麗火氣騰地又上來了。

  「皇上手腕發燙,已是嚴重的急腹症。」知道腸癱的嚴重性,寄芙心裡實在急啊。「此刻若服下時疫方子,只會加重疼痛,萬不可以。」

  房俊麗嗤之以鼻。「笑話,我的時疫方子你又不知道,憑什麼說皇上不能服?」

  寄芙暗暗焦急,時疫方子是她的,她自然知道,只是現在並不是爭執的時候,她只能急道:「皇上眼下要即刻剖肚,將化膿的部位割下來,沒有其它法子了。」

  她聽脈象,皇上這腸癱不是蟄伏許久,而是急性腸癱,這種狀況最為凶險,若不剖肚會要人命。

  「剖肚?」房俊麗驚跳起來,顫聲道:「你你你這奴婢竟敢口出狂言?你知道如何剖肚嗎?那可是要割開肚皮,天底下能在人身上開膛破肚還能讓人不死的,只有大秦的醫仙風不殘老前輩,和他的得意門生、人稱神醫的顧月磊,憑你一個小奴婢?哼!」

  她左一句奴婢、右一句奴婢的叫著寄芙,聽得皇甫戎刺耳極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冰裡撈出來般酷寒,「一個小小的奴婢都會剖肚醫治了,房大人身為太醫,難道連剖肚也不會嗎?」

  房俊麗頓時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地道:「並、並不是只有下官不會剖肚,下官的師傅,太醫院尤院使也不會行這剖肚之術,王爺莫要被那奴婢糊弄了,以為剖肚割腸是簡單之事,攸關聖上性命安危,王爺定要慎重。」

  「安守貴……」皇甫仁動了動唇,安公公立即附耳過去,沒人聽見皇上講了什麼,只見安公公不住點頭。

  等皇上說完,眾人皆望著安公公,聽他扯著公鴨嗓子道:「皇上的旨意,讓寄姑娘為皇上剖肚割腸。」

  房俊麗急著阻止,「安公公,她是胡謅的,萬萬不可讓她為皇上剖肚割腸!」

  安公公只垂眸掃了她一眼,冷淡的說:「房大人若是沒能力,便請出去吧,不要耽擱了寄姑娘的診治。」

  房俊麗大傷自尊,臉上滿是不敢發作的怒意,忿忿地出去了。

  寄芙需要幫手,還需要大量的物品,安公公立即著人去置辦,並派人去找她指定的吳、劉兩位大夫來。

  之前一起製藥時,寄芙大約知道城裡幾位大夫的水平,吳、劉兩位大夫都是沉穩的性子,想來能幫到她。

  兩位大夫趕到之後,知道他們即將要做的事,都嚇了一大跳,剖肚在大燕朝已是前所未聞的醫術了,何況對象還是皇上,頓時兩人臉色都煞白了,腦子也不靈光了,心跳得像快從嘴巴掉出去似的。

  寄芙先是喚來皇上的侍衛,將床搬到了房間正中央,接著鎮定地對吳、劉兩人道:「勞煩兩位用醋把這屋子燻蒸一遍,換上藥燻的袍子。」接著她看向其他人,又道:「其他人都請出去。」

  皇上已服下迷神散,很快便會失去神智,至少要三個時辰才會清醒,足夠她剖肚再縫合了。

  兩層幃幔將床圍著,十來支兒臂粗的牛油巨燭擺放在床的四周,乾淨的白布在几上整齊放了一大迭,止血散也很充足。

  寄芙打開藥箱子,抽出刀具匣,挑好刀子。

  她眼神明亮,對這些事情並不陌生,她知道要怎麼剖肚,知道剖肚后會看到什麼內腑,她剖肚過,也縫合過,但她是在哪裡剖肚的,為誰剖肚的,同樣一點頭緒都沒有。

        一切就緒之後,寄芙神態鎮定,執起鋒利薄刀,吳、劉兩位大夫都倒抽了一口氣,心緒都有些凌亂,而她像本能似的毫不遲疑,落刀剖開了皇上的肚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3 11:26 PM 編輯

【第十七章】   意料之外

  很快的,半個月過去了,皇甫仁的身子已經恢復了九成,餘下的一成是大笑時會牽動傷口肚子疼,其它皆不受影響。

  皇甫仁親自封了寄芙為正八品的太醫院太醫,說她救了天子之命,自然是太醫了,回京之後可到太醫院行走,若她不願意到太醫院做事,也不會勉強她,同樣會給她太醫的月俸。

  房俊麗對此事甚有異議,幾次求見皇上,再三表達她的不認同。

  「此事不合體制,且隨便一個奴婢都可以進太醫院,會讓天下人笑話的,請皇上收回成命。」她說什麼都不要寄芙也成為太醫院的一員!

  皇甫仁啜飲著寄芙為他調配的養傷茶,挑眉道:「房大人,朕對你很是失望,將他人心血占為己有不說,你先是對朕誤診,又對朕的腸癱之症毫無對策,還三番兩次阻止朕封寄芙為太醫,你是何居心?」

  房俊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誠惶誠恐的跪了下去。「下官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皇甫仁對安公公遞了個眼色。「賀踏雪的信,你看完便明白了,若朕是你早沒有臉面再待下去。」

  她顫抖著打開安公公遞來的信,看完短短的幾行字,她已冷汗涔涔,賀踏雪竟然把時疫藥方不是兩人共同研製之事告訴皇上,更令她嘔血的是,他竟說那藥方子是寄芙給他的。

  她緊握著信紙,氣恨在心,可望著皇上的眸光卻帶著濃濃的不安,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皇甫仁知道他要下令責罰也是可以,不過又念在她畢竟也算是個人才,這次的事情已經狠狠給了她教訓,若她有自知之明,自是不會再這麼囂張,於是他擺擺手,讓她退了下去。

  隔日,行轅裡已不見房俊麗的蹤影,她似是帶著兩個丫鬟連夜離開了臨南,沒人知道她們去了哪裡,也沒人在乎。

  一時間,陰霾消失了,行轅內換了種歡樂的氛圍,連廚娘都鬆了口氣,房俊麗對吃食挑剔得很,要做她的飯菜都要特別緊張,只因她的丫鬟說,不合她的胃口,她可是會摔盤子的。

  安公公也開始打點聖駕回京之事。

  這日皇甫戎帶著寄芙上街,直接走進信譽最好的一間匠器鋪子。

  寄芙壓根不知道到匠器鋪做什麼,正在東張西望,就聽到他讓師傅替她打造一套刀器針具,還訂製一個藥箱子,她難掩驚訝。「我已經有孟太醫送我的藥箱子了,實在不必多花銀子。」

  皇甫戎立刻挑眉道:「孟太醫送你的藥箱子是男子用的藥箱子,你背著極為笨拙,他送的刀器合他用,也不見得合你用,何況你如今已是有品階的太醫了,沒有自己的藥箱子成何體統?」

  寄芙說不過他,只得讓師傅量了手長手寬和身長,想到即將有一個專屬她的藥箱子,還是興奮的。

  她抬頭燦爛一笑,露出淺淺陷進去的酒窩。「王爺,謝謝你。」

  皇甫戎絕不會承認自己在寵她,只不過除了送她東西,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他也會毫不避嫌的緊緊拽著她的手走而已。

  回想前世,他何曾在乎過任何女人,他也不曾付出,認為女人應當在他身邊候著,皇后也是一樣,她因出身大秦第一世族而得以成為他的太子妃,她一直想做大秦最尊貴的女人,他實現了她的願望,在登基後封她為后,也不曾過於寵愛哪個嬪妃令她難堪,即便她一直未曾生育,他也不曾說過半句責難之語,也未讓其他嬪妃懷上孩子,他還是將誕下皇長子的機會留給了她,對她已是仁至義盡,而他素日國務繁忙,大丈夫心繫國家也是理所當然,冷落她更是尋常之事。如果那杯酒真有問題,他實在無法思透她要害他的理由,把他害死了,於她又有何好處?

  「在想什麼?」其實寄芙已可輕易透過他的表情判斷他所想,因為他的神情會不同,連皺眉的方式也與平時皺眉時不同,就像此時,他顯然在想前世令他煩心之事。

  話說,怎麼每每他想到前世之事都是鎖著眉心,難道他前世就沒有令他開心歡喜之事嗎?

  若是她,想到這一世,一定是嘴角笑咧到耳後去,光是想著一直護著她的常嬤嬤便夠感恩的了,何況打從進了王府,她沒餓過一頓呢。

  想來他這皇帝委實不好當啊,大秦又是當前強國,他肩上擔子肯定是極重的。

  「沒什麼。」他澀聲道,有些事得要回去了才能釐清,現在多想無益。

  寄芙已經習慣了他用沒什麼揭過,她並不介意他不說,想著肯定又是她無法理解的事,所以他才不說,因為她也幫不上忙。

  她真的很想幫忙,卻不知該怎麼做,她知道他想回大秦,但她不想他回去,她這樣會不會很自私?常嬤嬤說過,讓一個人歡喜的法子,便是盡量順著那人的意,那她是不是也要順著他,跟他說若有天他要回大秦,她不會難過?

  可是只要一想到他要回大秦,在大燕的土地上沒有他了,她的心就會狠狠一揪,實在開不了口說她不會難過,因為她明明就會不捨。

  「倒是你……」皇甫戎的視線驀然移到了她肚子上,之前沒想過的,今日倒是因為想起了皇后而想到了,他正色道:「芙兒,你若是有了孩子,一定要告訴我。」

  寄芙沉在自個兒的感傷中,一時間還沒意會他在說什麼,待想明白了,俏臉騰地紅了。

  什麼孩子啊,而且他們人還在外頭,他居然說得這麼理所當然,真是羞死人了!

  她臉紅的模樣相當逗人,他眼睛明亮,嘴角含笑地撫著她的頭髮。「不是姑娘了,有孩子是極平常之事,有何好臊的?」

  她臉蛋火紅,央求道:「王爺,您不要再說了。」

  雖然求他不要再說,但他主動提起孩子,她心裡卻是極舒坦的,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倒真的希望已經懷有他們的孩子,或許他會為了孩子留下來,而她自知身分低微,也不求做個小妾姨娘,只要能像現在這般守在他身邊就滿足了。

  幾日後,那套刀器針具和藥箱子便送到了行轅,寄芙輕撫著嶄新的藥箱子,發現居然還刻著她的名字,當下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她知道皇甫戎雖然不溫柔,但對她是極好的,心裡是有她的。

  她背著藥箱子在行轅裡走來走去,每個看到的人都笑了,幾個還在行轅裡幫忙配藥的小學徒看到她,還會拱手笑稱她一聲寄太醫呢。

  雖然她從沒真正當自己是太醫,但量身打造的就是不同,箱子極為輕巧,也不會磕碰到她的身子,極為俐落……

  她突然停了下來,笑意一斂,奇怪,好像她曾有這麼一個專屬於她的藥箱子,那藥箱子上面也有刻字,刻的是……

  「寄姑娘!」石硯邊喊邊跑了過來。「安公公問,要給皇上路上服的藥配好了嗎?」

  寄芙的思緒被打斷,頓時感覺頭疼不已,她勉強撐住。「已經配好了,我這就送過去。」

  皇甫仁明日啟程回京,他讓皇甫戎多留一個月,待確定江北的疫情再無復發的可能再回京。

  但就在行前一晚,京裡來了八百里加急密函,皇甫仁展信看了之後,面色變幻不定,召了皇甫戎到書房,夜色下,兩人關上了房門,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裡頭說些什麼。

  皇甫仁負手在房裡走了幾步這才坐下,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皇甫戎看著他,深深覺得這位天下人口中的仁君,其實心思深沉,否則也不會順利坐上龍椅。

  「難道是什麼嚴重之事,讓皇兄面色如此凝重?」皇甫戎開門見山地問,前世他不可能知道大燕探子給大燕皇帝的密函寫了什麼,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一探究竟,他當然想知道。

  「確實是棘手之事。」皇甫仁沉聲道:「遼人又來犯了。」

  遼人幾乎每三年便會侵犯大燕一次,雖然每次燕軍都能有驚無險的將之擊退,但耗損的兵力、武器和糧草,對國力仍是一大傷害,偏偏最熟遼軍的吳大將軍去年得了眼疾,至今未癒,著實令他苦惱。

  皇甫戎心念電轉,若是他能先到燕遼邊境,再設法進入遼國,遼國與秦國素有商團往來,邊境通婚的百姓也多,要到大秦較為容易,雖仍是有其風險,但要是他不好好把握這次機會,一個月後他勢必得回京覆命,到時要正大光明的離開也不可能了。

  主意既定,他略一曲膝,立即請命,「臣弟願領兵出征,剿滅遼軍!」

  「好!果然是我大燕的好兒郎,朕就知道你有此等氣魄!」皇甫仁很是欣慰,親自將他扶起,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他。「朕任命你為剿遼大元帥,掌兵符,令燕軍由赤雁谷前去與你會合,並留下十六名金衛隊護送你前去邊關。」

  「臣弟領命!」

  皇甫戎心中暗暗謀劃,這一次不但可以借大遼之道回去大秦,還可得知燕軍軍機,對大秦可是大大有益。

  「此行寄太醫將與你隨行,照顧你的身子,如此朕才能放心。」說完,皇甫仁的語氣轉為低沉,「戎弟,你該當明白,不管你有多喜歡寄太醫,你也不能娶她為妃。」

  皇甫戎沒說話,只是微微挑眉。

  君威如天,自古以來,皇帝都聽不得有人忤逆他的意思,他就是故意要對著幹,看看這位講究手足之情的明君會怎麼樣。

  兩兄弟對望著,最後皇甫仁讓步了,他收回目光,長嘆一聲。「這件事暫且不談,等你大捷歸來再說。」

  皇甫戎對於他的反應感到很意外,他竟然連一絲不悅都沒有。

  「兩國交戰期間,公孫策身為軍機大臣,照例會將對戰的重要軍機飛鴿傳書予你。」皇甫仁自顧自的說起了另一件事。

  皇甫戎心中甚為得意,公孫策乃是他的人,他讓公孫策假意向大燕投誠,果然,有大秦第一謀士之稱的公孫策甚得燕帝重用,如今官拜軍機大臣,一有機會便會向他傳遞燕軍的軍機以及朝堂上的決議。

  「公孫策的情報,你同樣看過便燒了,不必理會。」

  皇甫戎心下甚驚,皇甫仁何出此言?然而他不敢貿然詢問,只是看著皇甫仁,靜待下文。

  皇甫仁惋惜道:「說來那公孫策也是可憐人,足智多謀,堪稱當世第一人,卻遇上了一個不會愛才的主子。」

  皇甫戎有些不滿的皺眉。說他不會愛才?笑話,他廣納天下才士,哪裡不會愛才了?

  正在心中反駁,便聽皇甫仁又道――

  「公孫策原是國之棟梁、將相人才,是一個真正有謀略有城府的將帥之才,秦王卻派他來向我朝投誠,做內奸探子,這不是將一個臣子要效忠主子的心都滅了嗎?世上君主無不求賢若渴,用人所長,唯有那秦王反其道而行,獨斷專行,讓小人得幸,賢能遠遁,是他的損失啊!」

  皇甫戎心中一跳,這件事只有他與公孫策兩人知道,皇甫仁絕不可能知道,既然他已知曉,又為何沒殺了公孫策,還讓他進入朝堂之中,身處要職?

  「秦王軟禁了公孫策的家人來箝制他,朕不忍他受煎熬,也欣賞他的才智,便時不時給他一些假軍機,好讓他可以向秦王交差,而他奉秦王之命要來攪亂我朝軍政,必定要利用職務之便傳給前哨假軍機,好讓我軍潰敗,所以他的飛鴿傳書直接燒掉即可,也不必揭開讓他難做。」皇甫仁一笑。「所謂日久見人心,如今他也被朕的誠意感動了,將大秦的軍事布置與朝中要務都透露給朕知道,若不是他的家人還在大秦,他也不必扮這兩面探子。」

  皇甫戎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大桶冷水,面色變了又變。

  怎麼會這樣?以為是他的人,沒想到卻已被皇甫仁收買,以為收到了大燕機密,原來都是廢紙?!

  哈,可笑,太可笑了,他終於知道他有多自以為是了!

  總是目空一切的他,以為自己是天帝,天下盡要歸他操控,殊不知他連一個公孫策都操控不好,實在太可笑了,最令他難受的是,皇甫仁竟然能做到明知公孫策是奸細,卻可以因為愛惜公孫策的才智而讓他進入大燕的軍機處,他捫心自問,若是他,他做得到嗎?他有這份胸襟,有這份愛才惜才之心嗎?

  「戎弟,如今秦王駕崩,已由鎮王耶律火登基,雖然過去燕秦兩國一直井水不犯河水,但新帝登基,他會如何做尚不得知,咱們要密切注意秦朝的動作。」

  皇甫戎一震,魂魄彷如飄浮在半空之中。「鎮王……鎮王登基了嗎?」

  這兩個月來,他一直在江北忙時疫之事,竟忘了大秦將由誰登基的這件大事,難道他真把自己當做大燕人了嗎?

  他心緒複雜,卻又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與皇甫仁商議如何布軍,著實難受。

  兩人在書房裡商議了一夜,直到天色漸白,雄雞報曉,皇甫戎才回到院子。

  寄芙焦急的等在那兒,一見到他立即迎上去。「發生什麼事了嗎,王爺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難道你整晚沒睡,就在這裡等?」他不免來了氣,猛地牽住她的手,發現她手都凍僵了,肯定在這裡吹了一夜冷風。

  她忙討好的笑道:「王爺別惱我,我是睡不著才來等的。」

  皇甫戎推開房門,將她帶進房裡,仍是臉罩寒霜。「沒說你不能等,但為何不在房裡等?」

  寄芙繼續陪笑。「我怕自己等得睡著了,王爺回來也不知,所以才在外頭等。」

  「你是傻瓜嗎?」他不悅的皺眉。「天底下還能找到比你更傻的丫頭嗎?」

  她拉著他的手,撒嬌道:「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皇甫戎將出征剿遼之事告訴她,當她聽到他自請出征,就像有個滾雷在她頭頂上炸響似的,一時間柔腸百轉,滿是憂思。

  他要出征,那就代表他們要分開了,沙場上刀劍無眼,他們能再見嗎?

  她好不容易才定了神,卻眨巴不掉眼裡迅速湧出的淚,那是她的不安。

  寄芙小臉雪白,顫聲問道:「什麼時候啟程?」

  「皇上先行回京,咱們點齊了軍糧,三日後便出發。」

  「咱們……咱們嗎?」寄芙先是一愣,隨即驚喜的問道:「我也能一同去?」

  「皇上的旨意,要寄太醫與大軍同行。」

  聞言,她開心的笑咧了嘴,原本皺起來的細眉也跟著舒展開來。

  皇甫戎將她攬進懷裡,哼道:「這麼高興?你就不怕沙場凶險嗎?」

  寄芙輕搖螓首,抬眸看著他。「我不怕,我只怕與王爺分開。」

  他想起了皇甫仁說他不能娶她為妃,頓時就有些悶。

  大燕自詡禮儀之邦,凡事講究古禮,他大秦沒有這些繁文縟節,那些個親王、王爺和世子們,要娶什麼人為妃,都隨他們的意,他才不會干涉那等小事。

  「王爺……」她有些擔心的看著他。「那個……你該不會在打著要戰敗的心思,所以才自請出征吧?」

  他沒好氣的瞪著她。「你把我想成那等小人了?」

  「沒有就好,我就是擔心……」想了想,寄芙又鼓起勇氣,正色道:「王爺,或許你沒把大燕當成自己的家,但這裡是我的家,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都生活在這裡,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因戰亂而顛沛流離……」

  「囉唆,淨說些不中聽的,估計是要我懲罰你,是吧?」

  寄芙忽然覺得身子騰空而起,皇甫戎抱起了她,幾個大步走到了床邊,將她放在床上,將床帳揮落,欺身壓上,堵住了她的唇。



【第十八章】   相似面孔

  皇甫仁啟程回京的三日後,皇甫戎帶著寄芙與五色暗衛、十六名金衛隊趕往燕遼邊境,至於石硯和石墨,他讓兩人隨皇上回京了。

  第六日,一行人到了番陽縣,一路上所見的村舍大多破舊不堪,因為氣候的緣故,這裡什麼都種不出來,百姓自然不肯住了,三、四十年來渺無人煙,導致到處都是連片的荒村,井口也都坍塌荒廢成一堆堆的亂石,景象凄然。

  時近正午,日頭照頂,前方黃沙滾滾,看不到盡頭,縱使有樹,也只有光禿禿的枝椏,除了一個飄揚著旗子的涼茶棧,再無其他人家。

  他們已連續趕了兩百里路,就是神駒寶馬也挺不住,該讓馬兒休息休息了,於是便在涼茶棧停了下來。

  皇甫戎將寄芙抱下馬。

  為了出外方便,寄芙做男裝打扮,假裝是皇甫戎的小廝,再加上聽說遼人凶悍,戰事告急,她不想因為她一人而有所耽誤,讓邊關的百姓受苦,所以她捨棄了馬車,與皇甫戎共騎,不諳馬性的她顛得難受,但仍緊咬著牙沒說,一路上自己暗暗服了藥,壓抑住那股反胃的噁心感。

  一行人將馬兒拴在槐樹上,自有幾個金衛隊去取水喂馬,其他人則魚貫進了茶棚。

  涼茶棧很是簡陋,就一間茅草棚下二十來張桌椅,賣的吃食也簡單,只有乾烙大餅和涼茶,寄芙他們到時,已有幾輛馬車停在那兒,就見有個不醒人事的老婦人躺在地上,旁邊有幾個丫鬟、婆子圍著,個個面露急色,馬車周圍有車夫、小廝和家丁模樣的數十人守著,由馬車頗為華麗這點來看,像是富貴人家。

  一名戴面紗的女子正一臉焦急的向茶棧老闆打聽,嗓音極是婉約輕柔。「掌櫃的,您說這方圓百里都沒有醫館嗎?」

  「是啊,您還是快點把人抬上車,趕路進城去吧,城裡便有醫館了。」

  聽到醫館兩字,寄芙不由得往地上那名老婦人看去,隨即心中一緊,便心急火燎的衝過去。「不能動她!」

  皇甫戎暗自搖頭,又來了,她怎麼這麼愛多管閒事。

  戴面紗的女子聽見大喝聲,轉頭看向來人,又見對方身上背著藥箱,急急走過來。「這位小哥,敢問為何不能動?」她雖一眼就看出對方女扮男裝,但心想著她這麼做必定有所用意,所以仍以小哥相稱。,

  「這位婦人口鼻歪斜,是中風之症,不可顛簸。」寄芙急道。

  「中風之症?!」旁邊的丫鬟婆子摀著嘴驚呼,她們知道此症甚是危急,極難救治,親朋裡得了中風之症而死的可多了。

  女子見寄芙並沒把脈問診便說了病症,好生奇怪。「冒昧請問,這位小哥,你可是大夫嗎?」

  皇甫戎知道寄芙絕不敢也不會說自己是大夫,雖然她得到了御賜太醫品階,但還是自卑於奴婢的出身,於是他走了過去,替她回道:「她確實是大夫,姓寄,名夫,先前在臨南還治好時疫,醫術卓絕。」

  女子看向他,見他姿儀不凡,風采傲人,尤其腰間佩的那把青黃銅長劍,不只有龍形雕塑圖樣,還有「如朕親臨」四個字躍然其中,她心中不禁一動。

  「寄大夫醫術確實高明。」朱雀也緩步走了過來。「若是不信的話,你們去打聽打聽便知道了,不要看她年紀小就不給她醫,那可是你們的損失。」

  女子一聽,忙對寄芙說道:「懇請寄大夫救救古嬤嬤,古嬤嬤是我的奶娘,是我至親之人,我萬不能失去她!」

  「你放心吧,我一定救她!」

  寄芙蹲下,先翻看古嬤嬤的眼睛,又把了把脈,接著火速打開藥箱子抽出針屜,下手如飛,在古嬤嬤頭面、耳朵與頸部綿綿密密的扎了二十多根細針。

  一干丫鬟婆子看得是嘖嘖稱奇,戴面紗的女子也是目不轉睛,暗忖這個小姑娘真不簡單,確實有真功夫。

  扎針之後,寄芙又為古嬤嬤按摩兩手。

  沒多久,古嬤嬤眼皮子動了動,忽然睜開了眼睛,她茫然的看著周遭的所有人,目光最後定在寄芙臉上。

  「公……夫、夫人,老奴這是……怎、怎麼了?」她記得自己下了馬車,正揭開車簾要扶主子,腦子卻一陣劇疼,接著倒了下去,後頭的事便不記得了。

  「我在這兒呢,嬤嬤。」戴面紗的女子忙蹲下身去,伸出手緊緊握住古嬤嬤的手。「嬤嬤可還有哪裡不適?」

  古嬤嬤一愣。「啊?」

  她認錯人了嗎?也是,主子早過了標梅之年,哪裡還會是十四、五歲的姑娘家模樣,她真真是糊塗了。

  「嬤嬤!」一個男孩從馬車下來,也直撲古嬤嬤。「嬤嬤無事吧?」

  戴面紗的女子看著寄芙,甚為親厚的說道:「我夫家姓衛,本家姓梁,這是犬子衛行,他自幼便是古嬤嬤照料的,比他自個兒的奶娘還親呢。」

  寄芙微笑著點了點頭,彷彿看到幼時的自己和常嬤嬤,感覺份外親切,她眼光再往那男孩身上看去,雖然還小,但眉目之間隱約可見日後長大必定是個俏郎君。

  她對眼前這些陌生人有種莫名的好感,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看著他們,就是舒坦。

  她小心的將古嬤嬤身上的銀針拿了下來,收妥後,對衛夫人說道:「現在可以將嬤嬤扶到馬車上歇息了,切記,往後幾日莫要讓急風侵體,嬤嬤有年紀了,可受不住折騰,這罐藥丸子每日服一次,一次一顆,半碗溫水化開,一口氣速速服下,我再開張方子,進城後趕緊找間藥鋪子抓藥,每日早中晚煎服,連服一個月當可痊癒。」

  衛行和個丫鬟陪古嬤嬤上車,衛夫人命一個丫鬟將藥罐子和方子小心收妥,另一個丫鬟則是恭敬的將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遞向寄芙。

  衛夫人動手解下面紗,她看著寄芙的眼神滿是感激,輕啟朱唇說道:「素昧平生還得寄大夫出手相救,實在感激不盡,微薄診金,不成敬意,還望寄大夫莫要嫌棄才好。」

  寄芙望著衛夫人,她梳著低低的髻,肌膚瑩白,雖是淡掃娥眉,但相貌秀麗、神色端莊,身著印花挑織錦袍,有種華貴氣息。

  她看得愣了神,天下竟然有如此美的女子,就像天上皎潔的明月似的,周身發出光華,讓人屏息,也讓人不敢逼視。

  見自家主子解下了面紗,以真面目與寄芙相見,她身邊的丫鬟顯得有些焦急,想阻止又不敢造次。

  看著兩人的面孔,皇甫戎也有些訝異,雖說天下人相似的眾多,但她們的模樣也未免太相像了。

  才在思忖,朱雀已心直口快的道:「兩位長得可真是相像哪!」

  「大膽!」衛夫人的一名丫鬟嬌斥一聲。

  「不礙事。」衛夫人用眼神示意丫鬟退下。

  那名丫鬟心不甘情不願的退後了一步。

  寄芙這才回過神來,不禁哂笑,自己這是怎麼了,竟看個女子看得如此走神。

  朱雀笑嘻嘻的一把從那丫鬟掌中取走了荷包,吊兒郎當的說道:「既是夫人的一片心意,在下就代寄大夫收下了,咱們寄大夫醫者仁心,這些銀子她定當會用在需要幫助的人身上。」

  衛夫人隨和一笑。「如此甚好。」她看寄芙的目光極其溫柔,騫然脫下皓腕上的玉鐲,拉著寄芙的手套上去。

  寄芙驚呼一聲,「萬萬不可!」可是任憑她怎麼使力,也無法將鐲子脫下。

  衛夫人綻開笑容。「這是永慈大師開過光的,給姑娘保平安,姑娘就莫再推辭了。」

  寄芙知道自己這蹩腳的男裝裝扮根本騙不過稍有眼力的人,也沒分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謝謝衛夫人。」

  「娘,是這個人救了古嬤嬤嗎?」衛行原是小心翼翼的陪著古嬤嬤進去馬車裡歇息,但畢竟是個孩子,一會兒便待不住的又跑出來了。

  衛夫人慈愛地摸了摸兒子的頭。「是啊,行兒,是這位姊姊救了古嬤嬤,若沒有姊姊相救,你就再也見不著古嬤嬤了,還不快謝過姊姊。」

  衛行似模似樣的朝寄芙拱手施禮。「多謝姊姊救了古嬤嬤。」

  寄芙滿眼是笑的看著衛行,真是個有禮的好孩子,比房俊麗好上十倍、百倍……噗,她怎麼會在這時想起房俊麗,又怎麼會拿個孩子與房俊麗相比?可見她是打從心裡覺得房俊麗很無禮啊!

  皇甫戎一行人稍作休息後還要趕往邊關,而衛夫人等人也要在天黑前進城,兩方就此別過。

*             *             *

  皇甫戎帶著寄芙等人星夜兼程的趕路,終於在十日後抵達燕遼邊境的燕霞關,而從赤雁谷前來會合的五萬燕軍也到了。

  皇甫戎見了燕軍,終於找著自己比皇甫仁強的所在了。

  皇甫仁或許會治國,或許會用人惜才,但他顯然不會訓練軍隊。

  他目光犀利的盯著所有出來相迎的將領,竟是見不著半點豪氣干雲、視死如歸的氣魄,這樣的軍隊要如何作戰?

  他臉色一沉。「副帥何在?」

  一名身著盔甲的高挺男人向前一步。「末將章齊在!」

  皇甫戎目光沉凝,面色嚴峻的盯著他。「挑出一千人,本帥親任先鋒,入夜後探遼營虛實。」

  遼軍雖然聲稱出動了二十萬大軍,但他太了解遼軍了,他們根本沒有二十萬大軍的實力,這一定是虛張聲勢。

  章齊一愣。「元帥要親任先鋒?未免太過冒險。」

  皇甫戎嗤之以鼻。「不行險棋,難道敵營的虛實會憑空掉下來嗎?」

  前世他以狠辣聞名沙場,只要他的軍隊殺過,該地必無完卵,也因此遼國從不敢侵犯大秦,自他登基之後,遼國更是年年乖乖地進貢金銀千兩、駿馬千騎、絹帛萬匹,未曾間斷,亦不敢有一時半刻的耽擱,因此兩國向來相安無事,和睦共處。

  而大燕國勢強大,素來恃強凌弱的遼國理應不敢來犯,還不是皇甫仁婦人之仁,憐憫之心泛濫,從不殺戰俘,有悔過之心的甚至會放回遼國,導致遼國每隔幾年便會試圖侵犯大燕一次,甚至越加肆無忌憚。

  「怎麼,還不領命?」皇甫戎有些不耐煩了,他向來耐性不多。

  章齊又是一愣,只好道:「末將遵命!」

  當夜,皇甫戎帶著一千人前去打探遼營虛實,直去了兩個時辰,差點令寄芙擔心死。

  她依然女扮男裝,以軍醫之名留在元帥帳中。因為皇甫戎不放心她一個人一個營帳,主帥的大營帳有重重森嚴的守衛,就算他不在,她也很安全,而她對邊關沙場委實陌生,也不敢自己一個人一個營帳,便留在他的元帥營帳之中了。

  主帥的大營帳不同於其他人,分為內外營帳,外營帳是運籌帷幄、指揮調度的地方,也會有其他部將前來,內營帳是主帥休息的地方,自然是任何人不得擅入。

  五更時分,皇甫戎回來後,立即轉入內營帳,就見寄芙縮在被窩裡,抱著肚子呻吟,他焦急的問:「怎麼了?」

  她聲音顫抖的道:「沒、沒事……」

  「胡說!」他斥責道:「怎麼會沒事,吃壞肚子了嗎?」他硬是拉開棉被,就見她額上一層汗水,連嘴唇也沒血色,心裡一驚。「我讓軍醫過來!」

  寄芙急忙拉住他。「別……別叫軍醫……是、是小日子來了……」

  皇甫戎這才知她是癸水來了,他脫了盔甲衣袍上了床,將她一把摟進懷裡,大掌貼上她的小腹,開始運氣。

  感覺到源源不絕的暖流彙入體內,片刻之後,她覺得好多了,身子也不再冰冷得嚇人。

  他讓她蜷在懷裡,不捨的道:「以後小日子來不舒服就跟我說,再自己忍著,看我饒不饒你。」

  「知道了。」寄芙虛弱一笑,隨即問道:「你……你那邊怎麼樣了?遼……遼軍防備可嚴實?」

  皇甫戎輕咬了下她的耳垂,粗聲粗氣的道:「打仗是男人家的事,你問什麼?快給我睡,再敢張口,打你小屁股。」

  她知道他是為她好,而她也實在累了,之前痛得沒法睡,如今身子終於舒服了,一闔眼便沉沉睡去。

  皇甫戎足足為她運功暖腹了兩個時辰,這才跟著睡去。

  幾日後,燕遼此次的第一場戰事開打了。

  那一夜,皇甫戎探得了遼軍只有八萬人,得此消息,燕軍頓時士氣倍增。

  他用了三日的時間整頓燕軍,心中對原主的帶兵的方式不屑了又不屑。

  果然血濃於水,原主與皇甫仁不愧是同胞兄弟,皇甫仁視民如子,重視休養生息,以儉治國,兩個人都滿口的仁愛,對兵卒最嚴格的懲罰,竟然不過是禁足而已,因此他完全不解原主如此帶兵,為何可以屢屢建功?

  在不滿之下,他把原主那套「帶兵帶心」拋到腦後,他只信奉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下令兩軍正式交鋒時,殺一個敵軍重賞十兩黃金,若是能擒到遼軍副將以上的將領,黃金一百兩,生擒或取得遼軍元帥首級的,黃金兩百兩,還可加官晉爵;相反的,若是裹足不前、貪生怕死,連一個敵軍都拿不下的,軍棍一百伺候,絕不寬待!

  另外,他還實行了連坐處分,將大軍以百人分隊,同一隊中,若有丟盔棄甲、落荒而逃者,其他隊員一起軍棍伺候。

  此舉一出,章齊和其他幾個將軍都嘩然了,別說一百軍棍了,就是五十軍棍也足夠皮開肉綻、死去活來了,這懲罰委實太重。

  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隨顯親王出戰,但這可不是顯親王的作風,他從來就不會誘之以利和脅之以力,都是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如今這是怎麼了,著實令他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聽說顯親王在京裡摔馬,日日在府裡都發瘋似的沒半刻消停,躺了許久才好起來,莫非是摔壞了腦子,否則怎麼能想出這等慘無人道的軍法?

  雖然心存疑惑,但皇甫戎下的命令仍要一一達成,他處置辦事不力的人半點都不手軟,看得他們膽顫心驚,再也不敢有異議。

  寄芙在營帳裡聽到軍笳齊鳴,戰鼓動地,便知曉這是正式開戰了,她跪地向老天求了好久,希望所有人都要平安,一定都要平安……

  嚴厲的軍紀成效,燕軍勢如破竹,於燕霞關外大破遼軍,全勝而歸!

  皇甫戎向來習慣擒賊先擒王,這次也不例外,他素聞遼軍愛向大燕挑釁,以為遼軍元帥有何過人之處,還可惜秦遼兩國向來和睦,無法滋生戰事,不能一較高下,如今他藉皇甫戎的身子重生,以燕元帥的身分領兵攻打遼軍,也算一償宿願了,誰知,遼軍並無任何出奇之處。

  他活捉了遼帥,將他活活掛在城門上,最後被禿鷹啄去了雙眼,死狀凄慘,作風不只令遼軍膽寒,也讓燕軍議論紛紛,他們家元帥到底怎麼了,淨做些過去不會做之事?

  皇甫戎知道軍營裡對他的議論很多,但他絲毫不在乎,他相信經此一役,遼軍絕對不敢再來侵犯大燕,也算做到了他答應寄芙的事,沒有故意戰敗,沒有做出傷害燕軍之事。

  是他可以離開的時候了。

  寄芙並不知道皇甫戎已在做離開的準備,她只隱隱覺得不安,因為他派章齊率領其他有功將領帶戰俘回京面聖,又安排五色暗衛、十六金衛隊和她跟大軍一起離開,還把那把御賜的尚方寶劍交給青龍,讓他歸還皇上,卻沒提他要去哪裡,只是經常望著燕霞關的美麗落日沉思,似乎有無數的念頭在他心裡浮沉。

  寄芙沒有問,覺得問了他也不會說,或者說了也是搪塞之詞,但她總在他看著落日走神之際,默默陪在他身邊。

  而且不管白天黑夜她都不敢睡,就怕一旦閉上眼,他人就不見了,她還刻意配了醒神的藥,一日兩服,強撐著精神盯著皇甫戎,他人在哪兒,她視線就在哪兒。

  終於,就在大軍回京的前一晚,子夜過後,她身畔的皇甫戎突然悄無聲息的起身了。

  寄芙屏著呼吸繼續裝睡,感覺到他似乎看了她良久,最後為她掖好被角,又輕輕的吻了她髮際,這才下床。

  她聽見他在穿衣佩劍的聲音,心裡一痛,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他真的要丟下她走了?甚至連一句話也沒留下……

  幸好她早已收拾好了行囊,也隨時可以走,他可別想要留下她獨自一人。

  一等他步出營帳,寄芙便立刻起身穿衣套鞋,沒傷心的時間,迅速拉出床下她收拾好的小包袱,再背上醫箱,披上斗篷。

  守元帥營帳的八名侍衛接連見到元帥和軍醫在半夜出來,雖然心下都好生奇怪,但皇甫戎如今治軍嚴酷,沒人敢多問半句。

  一離開侍衛的視線,寄芙便朝馬棚狂奔。

  月光如水,幾千座的行軍帳篷緊捱在一起,而馬棚還遠得很。

  他若是要離開,一定會去馬棚,就算她沒趕上他,看馬蹄往哪兒跑,她便往哪裡追總成吧?

  她不知道自己已急得淚眼婆娑,只顧往馬棚狂奔。

  幸好,她趕到的時候,他還在喂馬吃草,想來是要馬兒吃飽一點,好一口氣跑得遠一些。

  「王爺……」寄芙臉色蒼白,胸口劇烈起伏,氣喘吁吁,步履已有些蹣跚。

  皇甫戎見到這不該殺出來的程咬金,面色一變,丟下手中的草,便大步流星的朝她走過去,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她是有些被他的臉色嚇著,但她不退縮,也不能退縮,她鼓起勇氣與他對峙,理直氣壯的說道:「沒做什麼,王爺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不要丟下我。」

  他盯著她蒼白的小臉,眼中泛出一抹凌厲之色。「你怎麼知道我出來了,你沒睡?」

  他早就覺得她不對勁,只要他起床,她永遠都已經起床,而且這幾天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灰敗,一副隨時會倒下的樣子,他問過她,她只推說是水土不服,已在服藥,不日便會改善,要他莫要擔心。

        搞了半天,原來是她根本沒睡,她肯定是配藥來強迫自己不睡,一直盯著他。

  「我覺得王爺要走,所以不敢睡……」寄芙可憐兮兮的說,眼淚又要掉下來了。

  皇甫戎一下子心軟了,把她擁進懷裡,不捨的道:「我哪裡是丟下你,此去凶險,我能不能活著都不知道,怎可以帶著你?」

  她縮在他懷裡,哭得更凶了。「我不怕凶險……」

  「你不怕,我怕!」他沉聲道:「我怕我會令你遇上凶險,我怕憑我區區的親王身分不能保護你,我要你待在最安全的地方等我,那就是燕京的顯親王府。」

  寄芙的身子猛地一顫,哭喊道:「不要!我不要跟你分開!」她有預感,此次一別,他們不會再見。

  「聽話,芙兒。」皇甫戎嘆了口氣,撫著她的髮,想不到他也有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的一日。「你先回京,我已交代了周海和石硯、石墨照顧你,皇上那裡,我也留了信讓章齊轉呈,他只會當我真去遊歷大遼了,不會怪罪於王府,你在王府好好過日子,我若是沒死,一定回來,到時我做真正的大燕人,一生一世陪著你。」

  她柔腸百結,惶惶然的抬眸看著他。「要是你死了怎麼辦,我不是再也見不著你了?要是連你葬在哪兒都不知道,又該怎麼辦……」

  她知道勸不了他,所以只求與他天涯同行,可是他連她這一點點的要求也不允,他就不能想想,離了他,她一個人在京城要怎麼過?度日如年,有多燒心啊!

  「那你就當成我會回來,如此日子會好過一些。」皇甫戎知道這樣的安慰只是空泛之言,但他不能帶她走,如果他還是秦國的天子,他想如何便會如何,可恨如今他只是一個大燕親王。

  「我不要聽理由,我要隨你一起去,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寄芙眨了眨淚眼,堅定的說。

  他心中湧起了一股溫暖,兩世為人,這是第一次有人對他不離不棄,但就是因為這份愛,他更不能帶她去涉險。

  他輕捧著她的臉,定定的凝視著她,柔聲道:「芙兒,我要回大秦找出取我性命之人,我要為我自己報仇,前路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

  寄芙目光纏綿的看著他,不等他說完便道:「我知道,不過我不怕,若是讓我獨自回京,我恐怕連一天都撐不下去,我會想你,會擔心得吃不下睡不著,什麼事都沒法做,就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皇甫戎還是搖頭。「縱使這樣,還是不成。」

  要命,他實在太過堅決了,她一咬牙,只好使出撒手鐧,她幽幽的說:「若我回去發現懷了孩子呢?你要我如何在府裡活下去?一個還沒嫁人的姑娘大了肚子,周大總管也保不了我,肯定會被沉湖。」前陣子戰事大捷後,他們有過幾次雲雨,懷了孩子也不是不可能。

  皇甫戎瞪著她好半晌,最終嘆了口氣。「你這丫頭……」他不甘心的撫亂她的髮。「好吧,你贏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3 11:57 PM 編輯

【第十九章】   巧救貴人

  皇甫戎與寄芙扮成夫妻,從燕遼邊境進入遼國,他聽說過遼境的守兵紀律鬆散,能用銀子收買,他也不囉唆,直接用一錠金元寶,遼守兵就睜隻眼閉隻眼的放行了。

  行前,他貼了假鬍子和假眉毛,還在臉上弄了一條疤來做喬裝,因為他才剛剛大敗了遼軍,那張臉定是被牢牢記住了,而寄芙無人認得,只梳了個低低的婦人髻,做了尋常婦人家的布衣裝扮。

  進了遼國,兩人在離邊境最近的長治縣桃城落腳,桃城因為地處邊境,加上遼國邊境防守不嚴,只要領了通行證或塞銀子便能入關,此地有各國人民穿梭其中,也是西域胡人與商賈萃聚之地,大街東側的東市是城裡最繁華的地方,商號店鋪林立,地攤小販、百戲雜耍一應俱全。

  要打聽消息沒有比酒樓飯館更好的地方,兩人先在大街上找了間價格最為普通的客棧投宿,每日隨意點幾個菜,就在客棧裡觀察來往人潮,尋找進入大秦的機會,只是這都已經第十日了,還是苦尋不著任何機會,倒是那賣唱的歌妓會唱哪幾首曲子,寄芙都已經會哼了。

  這一日客棧裡依然座無虛席,喧嘩熱鬧,但神奇的是,只要有客人走進來,店小二就是有辦法變出位子。

  「難道不能也給秦邊境的守門一錠金元寶嗎?」寄芙忍不住問道,看來要入秦關比登天還難啊,這是她頭一回離開王府這麼久,許多事也是碰上了才知曉。

  皇甫戎苦笑。「不可能。」

  他這算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若他當初不把進關的條件定得如此嚴苛,如今他也不必在這裡煩惱了。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咱們都到這裡了,一定有機會進大秦的……」

  她還沒說完,周圍尖叫聲突起--

  「有毒蛇!」

  「有人被蛇咬了!」

  聞言,皇甫戎的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直覺有人要坐不住了。

  「啊!蛇溜過來了!」

  尖叫聲不斷堆棧,許多人跌跌撞撞的奔逃,甚至翻倒了桌椅,匆匆逃出客棧,直出了客棧才好不容易立定腳跟。

  寄芙看到倒下的那個人,是個穿著很是講究的大爺,她看到他的嘴唇已經發黑了,焦急之情頓時全寫在臉上,她真的很想馬上去看看他的狀況,但又擔心皇甫戎會惱她,因他已一再叮囑了,離了大燕,沒有了庇護,他們只是尋常百姓,要她少管閒事,莫要沾惹麻煩上身,只要想如何進入大秦即可,其它的都不要想。

  「有些蛇毒甚毒,頃刻間便會要人性命,要是不及時施針護住心脈……」她焦慮的喃喃自語,眼睛直盯著倒下的那人不放。

  這哪是在喃喃自語,這根本是在講給他聽的嘛,皇甫戎嘆了口氣。「不讓你去救人好似是在凌遲你……去吧。」

  寄芙立刻神色激動的看著他。「當真的嗎王……相公?」自兩人扮成夫妻後,他稱她娘子,她便要稱他相公,她至今還是不習慣。

  他挑高眉。「相公還會騙你不成?」

  「那我馬上去!」

  她感激的又看了他一眼,立即拔腳奔過去。

  皇甫戎也隨即起身,緩緩跟上。他的女人自然由他來保護,像她這般莽莽撞撞的,不管對方是好人還是壞人就只想著救,總有一天要闖下大禍的,沒有他在身邊看著點怎麼行?

  寄芙已經在替那位大爺探脈了,他生得肩寬體壯、膀大腰圓,早昏厥了過去。

  旁邊有個少年公子焦急的問:「敢問夫人,您是大夫嗎?」

  她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皇甫戎知道自己又派上用場了,他不疾不徐的道:「她是大夫,還是個深藏不露,醫術高明拔尖,名動京師的大夫。」         

     寄芙一心兩用,全聽進耳裡了,不免感到好笑,是誰說要低調的?

  少年公子明顯鬆了口氣,朝寄芙深深一揖。「有請夫人為家父診治。」

  「她已經在治了。」皇甫戎語氣平淡的提醒道。

  少年公子揮袖抹去額頭上不自覺滲出的薄汗,有些尷尬的道:「是、是,有勞夫人了。」說完,就見她打開了藥箱子,那一應倶全的藥箱子,令他完全折服了。

  寄芙先取一顆化毒丹塞進那位大爺口中,跟著在傷口周圍飛快施針,避免毒血遊走,最後取出一把尖利的匕首往傷口中間劃了一道,黑血一下子噴流出來。

  少年公子有些腿軟,嚇得倒退了三步。「血……黑血……」

  「這是毒血,不用怕,等流完就沒事了。」寄芙用乾淨的白布拭去黑血,又在傷口撒上一層厚厚藥粉,再把傷口包紮起來。

  少年公子以為這樣便可以了,沒想到又見她在他爹腦門上施針,還施了二十多針,看得他一口口水卡在嗓子眼下不去。

  過了一刻,見大爺嘴唇已漸漸有了血色,寄芙這才將針一一取下,再度探了探脈後對那少年公子說道:「令尊躺在這裡委實不好,讓店家不好做生意,不如公子跟小二哥要個房間,抬到房裡休息可好?」

  少年公子忙道:「我們就住在這裡!」他急急忙忙的去後邊客房叫了兩名壯丁來抬人,接著看她,有些難以啟齒,「夫人是不是……」

  寄芙收起了藥箱子,輕笑道:「我自然得跟你們去,等令尊醒來,還要為他把脈施針開藥方呢。」

  一行人到了後院客房,跟寄芙他們住的房間也相隔不遠,少年公子自我介紹名叫侯知秋,他爹叫侯昆生,他們是大越來的商團,他爹是商團首領,他們已在大遼做足了生意,正要往大秦去。

  聽到最關鍵的那個地名,寄芙與皇甫戎下意識交換了眼神,皇甫戎的視線更是不著痕跡的落在侯知秋的身上,心思飛轉。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侯昆生便甦醒了。

  侯知秋忙靠過去。「爹,您覺得如何?」

  侯昆生知道自己昏厥前遭蛇咬了,醒來在房裡見著兩個陌生人,有些錯愕。

  「爹,這位……」侯知秋這才暗叫了聲糟糕,適才只顧著自我介紹,卻沒問恩人姓名。

  寄芙忙道:「我姓寄。」

  「原來是寄娘子。」侯知秋又趕緊道:「爹,是這位寄娘子妙手回春救了您,若不是寄娘子恰巧在客棧裡,可就要出大事了。」

  接下來的幾日,寄芙早晚為侯昆生診脈、清毒,而皇甫戎也由著她去,他自稱姓黃,名戎,和侯知秋稱兄道弟,時不時和他一塊兒去視察商團進貨的情況,一邊摸清了侯家商團的規模,知道了侯家經營絲絹買賣,他們會由生絲和織品產量多的國家大量收購,然後到不產生絲、織品的國家高價倒賣,賺的是暴利,也因此規模頗大,各國邊關都會賣侯昆生這位首領幾分面子。

  侯知秋看皇甫戎一張不苟言笑的冷臉,原是有些懼怕的,見他親近自己,不由得暗自高興,不但到商團裡轉時,樂於帶著他,只要皇甫戎提問,他都口沬橫飛的詳加說明,就連商團主要的買賣和交易的地點,他都一股腦的告訴皇甫戎了。

  皇甫戎怎麼看侯知秋都是個愣頭青,分明該去考科舉,半點不是經商的材料,也不知道精明如狐的侯昆生怎麼會帶著這個不諳世事的兒子出來行商?

  半個月後,侯昆生已無大礙,他在客棧的雅間擺了筵席向寄芙道謝,酒過三巡,閒話家常。

  「兩位也像出來闖蕩江湖的,不知接下來打算往哪裡去?」

  皇甫戎就在等他問,當下馬上回道:「內子酷愛醫术,據說大秦的醫術天下聞名,我們想往大秦取經,可惜沒有身分,不得其門而入,只好在秦遼邊境徘徊。」

  「原來如此。」侯昆生撫著鬍子。「大秦醫術確實天下第一,許多愛好醫術者皆慕名而去,尤其是風氏醫門清風堂,更是令許多學醫之人神往。」

  皇甫戎有模有樣的贊道:「侯大爺見多識廣,學醫之人得風不殘指點即死而無憾,內子便是極想見一見她心中的醫仙風老前輩。」

  寄芙也不知皇甫戎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不敢隨意開口,以免壞了他的打算。

  不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倒是有感覺這位侯大爺對馬屁甚為受用,但也極精明便是,絕不是被灌碗迷湯便會失了主見之人。

  侯昆生沉吟了片刻道:「侯某蒙黃夫人救命,別的不敢托大,這件事,侯某倒是能效力的。」

  「爹,您當真能幫黃大哥和他夫人嗎?」侯知秋喜出望外,他是侯家獨苗,沒有兄弟,加以皇甫戎的刻意親近,他真心把皇甫戎當大哥看待了,也不想如此快與他們分開。

  侯昆生毫不避諱的說:「趁著如今新秦王剛剛即位,朝堂有些動蕩不安、人事更迭之際,正是混進關裡的好機會。」

  新秦王即位了?寄芙的心一突,她下意識看了皇甫戎一眼,就見他眼裡波瀾不興,徑自抿了一口酒,可見早已知情。

  唉,他死了,他的皇上寶座有人坐了,他的心裡該有多難受啊?

  她忽然明白他為何執意回大秦,也認同了他的做法,若是不回去一趟,他終生都會有個死結打不開,如今回去,結能不能打開是一回事,至少再踏上他的江山,回到大燕之後,他也不會再有遺憾了。

  侯昆生走遍天下做生意,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他知道皇甫戎和寄芙要去大秦的理由肯定不是仰慕醫術那麼簡單,也明白皇甫戎顯然喬裝過,不是以真面目示人,但他什麼也沒問,便立即著手操辦了。

  他安排皇甫戎扮成他的護衛,因為皇甫戎手上的厚繭一看便知是慣用兵器之人,而寄芙就讓她扮成商團的商醫,一個婦道人家隨著商團出來委實說不過去,便讓她的身分仍舊是皇甫戎的妻子,取一個夫唱婦隨的理。

  要讓兩個陌生人成為商團的一份子,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須得商團所有人都認得他們,叫得出他們名字才行,而整個商團有百來人,這又得要一番功夫。

  這一個月的時間裡,侯氏商團便停留在桃城,為了不讓人起疑,侯昆生又去採購了一些新貨,而皇甫戎也真成了侯昆生的護衛,一直傍身跟著他,寄芙則幫商團的人看病,商團裡多的是夫婦同行,有人在漫長走商路途裡生了孩子,她素日不看病時便與那些孩子玩,建立感情,這也是皇甫戎一再強調的。

  他說,若是秦關防守讓她親近商團的孩子,而那孩子卻哇哇大哭,那麼她的身分一定會被懷疑,進不了關,還可能立即被收押盤查身分與入秦的目的。

  所以她努力和孩子們玩耍,做風箏給他們放,跟他們一起捏泥娃娃,越是相處越覺得孩子可愛。想到這裡,她不禁擱下了繡活,低頭看向自己肚皮。

  這都多久了,怎麼毫無動靜?

  雖然她知道現在還不宜懷孩子,也知道顯親王的長子該由王妃來生才是道理,可是若有了,她也會欣然接受,她相信皇甫戎會疼愛他們的孩子,將來娶妃了,還可能讓孩子寄養在王妃名下,那麼孩子就能成嫡子了,好過養在她這個沒名分的婢女名下,讓人瞧不起……

  「在想什麼,怎麼看著自己肚子發呆?」皇甫戎推門進來,就見她繡活不做了,愣愣的看著自己肚子。

  「沒、沒什麼。」寄芙可不敢講她剛剛在想什麼,他肯定會不高興。

  他說過好幾次要娶她為妃,且不會有側妃和姨娘,但她怎麼能當真?他可是親王,即便她不是奴婢,也只是個小小的太醫,又怎麼高攀得了他?

  「是嗎?」他眉一挑,走到她身後,大掌冷不防貼上她的肚子。

  寄芙嚇了一跳,心跳不由得加快了。

  他似真似假的沉吟了一下,說道:「嗯,是吃胖了沒錯,不須再看了。」

  寄芙由他鬧去,問道:「實打實的說,我若懷了孩子,你當真會高興嗎?」

  皇甫戎拉起了她,將她擁進懷裡。「什麼真的假的,我要你懷我的孩子,就這麼簡單。」

  她的額頭抵著他的胸膛,深吸了口氣,他身上沉香的氣息,始終沒變。

  感受到她的柔情萬千,他把她抱上了床,褪下兩人的衣物,他躺到她身邊,雙手捧著她酡紅粉頰,低柔道:「芙兒,你今夜就懷我的孩子吧!」

  他的話令她全身發燙,他的目光也纏綿的勾著她,她還來不及細想,他已經霸道的堵住了她的唇,展開磨人的逗弄。

  紗帳垂落,他的唇順沿而下,吻過鎖骨,來到白玉峰巒,他的目光滿是燎原的焰,呼吸也為之粗重。

  忽然間,皇甫戎的眼神定住了,落在她的彎月胎記上,他輕輕吻著那個胎記,就像對待稀世珍寶一般小心翼翼。

  寄芙這才發現她那胎記之處特別敏感,他一吸吮啃囓,她的腳趾便會情不自禁縮起來,甚至會彎起了腿。

  他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覺得有趣,故意吻她另一邊沒胎記的肩窩,她卻任何反應都沒有,這令他更著迷了,專注於逗弄她的胎記上。

  終於,寄芙再也受不住了,微帶著哽咽道:「王爺,別弄了,好癢啊……」

  兩人在被窩裡翻滾嬉鬧,她的手卻不小心碰到了他那處火熱,他身子一繃,眸光驟然變得極為深沉了。

  寄芙也知道自己碰著了什麼,她身子瞬間癱軟,羞得要縮手。
  ……



【第二十章】   順利入秦

  大秦分為東西兩道,巍峨聳立的月牙關是進入西大秦的唯一關隘,關門厚重,重達千斤,設有機關,若非二十人同時使用,無法啟動機關,關牆不僅綿延數百里,且高而厚,關牆之上日夜有兵士配備了長弓強弩把守,並有前後之分,前排兵士俯瞰關外,後排兵士俯瞰關內,不但易守難攻,還駐守了一支萬人軍隊,守關大將金崇是大秦知名的虎將,只效忠秦王一人,這是一支直接聽令秦王的駐軍,沒有秦王的旨意,任何人都無法調動。

  正門只用來運送物資和出兵,平時不會開啟,正門左右相隔數里處各開有一道副門,一為入關,一為出關,副門皆為純銅所製,門洞之下,連續設了六道關卡,重兵檢查,要想占領大秦,要先攻破這天下第一關,不然就只能長出翅膀用飛的才能突圍了。

  斜陽夕照,天地萬物皆沐浴在落日餘暉之下,寄芙學商團其他婦人的裝扮,全身包得緊緊的,只露出一雙眼睛,有些不安的望著眼前那厚重高大的城牆,莫名感到一股不舒服的壓迫感。

  初次來到月牙關,她已感受到那肅殺沉重的氛圍和重重搜查的嚴實,不但要一一搜身,所有貨物箱籠都要打開檢查,即便領有入關函或通行證也要逐一核查,沒有半點馬虎,身旁則有數百名身著甲胄的守關將士手執長槍向前,走來走去的盯著他們,而那些將士身後還有百來名弓箭手,彎弓搭箭,對準了入關的排隊隊伍,氣氛十分緊張。

  寄芙以為如此已經夠嚴格了,沒想到侯知秋悄聲說道:「寄娘子有所不知,這不是最嚴格的,要出關時才真是嚴格,根本是只許入關不許出關啊!」

  寄芙驚訝的瞪大了眼睛,不由得看向皇甫戎,心裡腹誹著,這是什麼規定?這不是嚴謹吧,這是霸道、跋扈、蠻不講理!

  皇甫戎咳了一聲便別開視線,看向前方長長的隊伍。

  天色暗下來之前,侯氏商團已一個都不落下的全數入關了,這都要歸功於侯昆生心思縝密,萬事都安排得極為妥當,加上規矩是皇甫戎訂的,他知道如何避開可能會被衛兵懷疑的狀況,一行人才得以順利入秦。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侯知秋實在捨不得跟他們分開,但也沒理由要他們繼續同行。

  兩方便在入關後的第一大城――金州城告別。

  「黃大哥、嫂子,保重!」侯知秋的眼眶已有些泛紅。

  他根本不知道皇甫戎在利用他,還交付了一顆真心,對於皇甫戎來說,過程不重要,用什麼手段都無妨,能達到目的才重要。

  「別難過了侯公子。」寄芙微微一笑。「有緣終會再見,說不定哪天咱們會在大越見面呢,我有個義兄是大越人,家裡也是經營商團生意,若是我去大越找他,一定順道拜訪侯大爺和侯公子。」

  當時因為皇甫戎鬧騰,不許她稱賀踏雪大哥,所以她只好認賀踏雪為義兄,名正言順的稱他大哥,知道他們認為義兄妹之後,皇甫戎倒是沒說什麼,但沒再對她稱賀踏雪為大哥有意見。

  侯昆生也來興趣了。「是哪個商團?大越的商團,侯某也算半數都有交情。」

  寄芙笑咪咪的道:「是賀家商團。」

  侯昆生一震,忙斂起笑,有些急促的求證道:「夫人是說賀家商團嗎?」

  她對於他的反應倒有些意外。「侯大爺知曉賀家商團嗎?」

  「何止知道!賀家乃是大越的四大皇商之一,賀家商團是我大越最大的商團哪!」侯昆生激動了。

  寄芙點點頭,這才恍然大悟的道:「原來如此,那麼侯大爺肯定和賀家商團有交情了。」

  侯昆生有些尷尬的搓著手。「那可是皇商哪……說實話,侯某還稱不上和賀家商團有交情,倒是不知夫人的義兄是哪位,若是他能為侯某引薦賀老爺子,那麼侯某可要有接不完的生意了。」

  她不知道賀踏雪的家族名聲如此浩大。「我也不知他的輩分,只知他姓賀,名為踏雪,踏雪尋梅的踏雪。」

  侯昆生瞬時瞪大了眼,還吞了口口水。「賀、賀踏雪嗎?」

  寄芙點了點頭。「侯大爺,有何不對嗎?」她不免有些緊張,心想大哥不會是誆她的吧,賀家根本沒他這個人……

  向來穩重的侯昆生呼吸突然變得急促,雙手也跟著揮動。「沒有什麼不對,是、是、是太對了啊!」話說出來後,他終於能好好呼吸了,接著忙不迭的說道:「賀踏雪公子乃是賀家大房賀大爺的嫡長子,是賀老爺子最疼愛的孫兒,只可惜他無心經營商團,一直在大秦學習醫術。」

  「是如此沒錯。」她一笑,又鄭重的道:「來日見到義兄時,我一定會向他提起侯大爺此番情義相助的大恩情。」

  她這也是知恩圖報,雖然她救侯昆生在先,可是即使沒有她,其他大夫一樣能救,而入秦關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若非侯昆生講義氣,他們還不知道要在桃城等多久。

  聽見寄芙這麼說,侯昆生喜不自勝啊,暗自佩服自己的睿智決定,幫人幫對了,若不是他二話不說決定幫他們入關,又怎麼會迎來能夠與賀家商團沾上邊的好機會呢?

  雙方又再聊了幾句,這才就此別過。

  皇甫戎自有定見,他要往秦京去。

  寄芙明明是首次踏入大秦國境,但奇怪的是,她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是屬於這裡的,一直在這裡長大的……

  經過入關的折騰,她露出了疲態,皇甫戎就近找了間茶館讓她休息,點了幾道點心和一壺茶,外邊便是金州城最繁華的街市,適巧有廟會,十分熱鬧,有許多新奇玩意兒的買賣,糖人兒、瓷器、繡品、書籍字畫,各種小吃、小玩意兒應有盡有。

  突然,遠處鑼鼓喧天,不一會兒便見一隊送嫁隊伍從街市浩浩蕩蕩的經過,喜娘們沿路拋撒朱紅色的碎屑,此時日頭剛剛落下,月牙才探出頭來。

  寄芙看著那漫天飄飛的紅色碎屑,心頭突然一震。

  看著送嫁隊伍,皇甫戎轉著手中的空茶杯,閒適一笑道:「我朝並沒有迎親這回事,新嫁娘要自己走到夫家,而且……」

  「而且要在落日後才能走到夫家去行跪拜儀式,表示對天一樣的夫君完全服從。」

  話一出口,不只她自己震驚,皇甫戎也極為訝異。「你怎麼知道?向商團的那些婦人打聽的嗎?」

  寄芙愣住了,她沒問過任何人,就像她會醫術一樣,這番話自然而然便說出口了,就好像她本來就知道似的。

  「芙兒?」他緊瞅著她,覺得她似乎不太對勁。

  她為什麼知道?她努力的想要想出來,可是力不從心,一顆心狠狠的揪疼,跟著她腦中像有千軍萬馬踏過,眼前掠過一個又一個的陌生面孔,那些人是誰?為何又出現在她腦中?

  先前她極力要想時,頭痛便會像潮汐般不停打著她的頭,如今她雖然已經不會頭痛欲裂,可是對於那些記憶從何而來,她依然摸不著頭緒。

  「可憐啊,先帝一死,竟然要被送到金國和親,可憐那如花似玉的木窕公主,禁得起那殘暴金王的蹂躪嗎?怕沒有一天就死在金宮中了吧。」隔壁桌面對面坐了兩名男子,其中一人惋惜說道。

  另一人接口道:「就是說啊,我朝嬌滴滴的嫡公主,竟然去給金王為妃,這不是國恥嗎?要是先帝地下有知,不知會氣成什麼樣子。」

  寄芙還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皇甫戎已臉色鐵青騰地起身,他大步的走到隔壁桌旁邊,一手便揪起了其中一人的衣襟,怒聲質問:「什麼意思?」

  那人被嚇了好大一跳,他不斷掙扎著想扳開皇甫戎的手。「啊啊……痛啊!好痛……這……這位大爺,有話好說,何必動手?」

  皇甫戎目眥欲裂,哪裡聽得進其它?他用力搖晃著那個人,粗暴吼道:「我問你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寄芙聽到他那足以讓人聾掉的音量也嚇了一大跳,忙過去要他先把人放下,心裡也不解是什麼事,他怎地如此激動?先前還叮囑她回到大秦要盡量低調,如今他這般無禮,這不是招人去報官嗎?

  「快說!」皇甫戎赤紅著眼睛怒瞪那人,依然揪著他的衣襟不放。

  那人的友人忙道:「這位大爺,如果您問的是木窕公主之事,就是新帝將木窕公主送到金國和親,嫁給金王忽尤為妃,和親隊伍也恰好今日吉時由秦京啟程,其它的我們這種小老百姓就不知道了,請大爺行行好,放了我朋友吧。」

  皇甫戎總算鬆了手,寄芙連忙代替他向兩人道歉,又擔心人家事後去報官,她忙從荷包裡取出兩片金葉子分別塞到兩人手裡,還不斷賠罪,這才了事。

  回到原本的桌前,她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宜再留在這兒,忙推著臉色黑如鍋底的皇甫戎離開,又覺得事態嚴重,不能隨便在大街上談,而且也晚了,硬是拉著他到附近的客棧投宿,直到進了房關了門,他一拳重重落在几上,震動了茶杯茶壺,她這才知道他的怒火比她想像的還要猛烈。

     皇甫戎深吸一口氣,這才沉聲道:「元香……他們口中的木窕公主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

  寄芙也猜到了。

  「和親……」他氣得氣血上湧,咬牙切齒。「竟然將她送去和親?!」

  如果這世上有他真心疼寵的人,那便是妹妹元香了,他竭盡所能的寵愛她,她也全心全意的信賴他,他嬌養著她、慣著她,她是如此尊貴,她一定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淪為和親的棋子。

  她小心翼翼的問道:「那金王……是怎麼樣的人?」

  提到他,皇甫戎更是火冒三丈。「是一個以大臣們送禮多少來決定升遷的昏君,倒行逆施,專殺直言相諫的臣子,都已年近五旬了,依然好色,後宮裡有無數嬪妃,還要大臣們到處為他搜尋美女,如今竟然覬覦我朝的嫡公主,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來太歲頭上動土!」

  寄芙知道他郁結難當,可以他們如今的身分,又能做什麼?總不能劫了和親的公主吧?

  「我不能坐視不管!」他實在無法忍住這股勃發的怒氣。

  她心驚膽跳,潤了潤嘴唇,難澀的問道:「你想怎麼做?」

  皇甫戎咬牙道:「我要阻止這件事!」

  寄芙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勸道:「但護駕的侍衛肯定不少……」

  雖然他武功高強,可雙拳難四手,他一個人又怎能打得過皇家侍衛?

  「再多也要阻止,我絕不能坐視妹妹淪為忽尤的玩物!」

  他早幫妹妹挑了一門萬中選一的親事,是寧國公的嫡長孫歐陽鈺,亦是文狀元,人品相貌皆是上上之選,就等她及笄便要議親,耶律火明知道,偏生要將妹妹送去和親,這是故意要讓他死了在皇陵裡也不能闔眼,該死的家伙,他不會饒他,絕對不會!

  寄芙知道阻止不了,便也任他安排了。

  當晚,皇甫戎一夜未眠,一直在房裡來回踱步,寄芙則是數著他步子睡著的。

  皇甫戎雖然氣憤,但並未失了理智,隔日他在天橋下找了幾名乞丐,花了些銀子讓他們打聽消息,沒半天便將木窕公主和親之事打聽得清清楚楚,確定如今和親隊伍正往金國邊境而去。

  接著他買了一匹馳騁如風、日行千里的駿馬,和寄芙曉行夜宿,好不容易到了秦金邊境的北原城,找了間客棧投宿,她已瘦了一圈,看得他直皺眉,她雖然是婢女,但自幼在王府長大,哪裡吃過這種趕路的苦。

  想到前景不明,他又動了把她送回大燕的心思,連元香都被送去和親,秦宮不知被耶律火弄成什麼樣子了,他回去肯定是凶險萬分,他真不想她跟去涉險。

  「王爺別想了。」寄芙哪裡會看不出他的心思。「我是決計不會回去的,王爺莫再動腦筋想把我送走,不管王爺要做什麼,我都要在你身邊。」

  皇甫戎將她擁進懷中,心疼低喊,「傻瓜。」

  秦金邊境實在寒冷,客棧裡炭盆又不夠,寄芙感覺冷,樂得縮在皇甫戎懷裡。

  她真的非常慶幸在他離開的那一夜成功追上了他,否則現在她應該是一個人在燕京牽掛著他,該有多揪心?

  「不如王爺給我說說木窕公主吧,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模樣如何?」她對他前世的生活很是好奇,只是怕勾起他的心傷惱恨,所以都沒問。

  皇甫戎微微一笑。「人人都說元香是刁蠻公主,但我不這麼想,姑娘家就是要寵著養,我是將她養得有些無法無天,不過那又怎麼了?」

  寄芙噗哧一笑。「看來王爺真是很疼愛妹妹,竟然說無法無天沒什麼。」

  他眉一挑。「你知道宮裡那些嬪妃為了討我歡心,都怎麼說嗎?」

  聽到嬪妃兩字,她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卻裝著沒事,湊趣問道:「怎麼說?」

  皇甫戎沒察覺到什麼,興致頗高昂的說:「都誇元香不矯情,不造作,說話坦蕩,如孩子般沒心眼,將來定能得夫家寵愛,一世富貴。」

  她實在很想問問宮裡的嬪妃他最寵愛哪一個,但話到了嘴邊又吞了回去,只靜靜的聽他說話。

  他輕輕撫著她的頭,續道:「元香的模樣兒自然是好的,她懶得學繡活,喜歡騎馬,喜歡在我狩獵時跟著我,在我射中獵物時歡天喜地的為我鼓掌歡呼,天家爾虞我詐、勾心鬥角的置我看多了,慶幸的是,她完全沒沾染那令人生厭的氣息,我答應過她定會活得比她久,如此才能一生一世保護她,是我沒守住承諾,才會讓她被人擺布……」說到這裡,他語氣已有些顫抖。「她才十三歲,現在該多有害怕……」

  寄芙也不由得在心中嘆氣了,她輕聲安慰道:「我們會找到她的。」

  那種害怕的心清,她想她是懂的。

  她到現在還記得小時候被人牙子帶上馬車的恐懼,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又會被賣到那裡,那種極度不安的情緒,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皇甫戎摟著她的手不自覺緊了緊,輕聲道:「你知道嗎,雖然一方面想將你送回燕京,但另一方面又覺得你在我身邊實在踏實,我這麼做是不是很自私?」

  這話寄芙喜歡聽,她把臉頰往他胸膛蹭了蹭,覺得暖暖的,她帶著笑意問道:「王爺這是愛我吧?」

  他寵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這還用說嗎?」

  她抬眸看著他,對他深情一笑。「我也愛王爺,比起一個人留在安全的燕京,我更喜歡這樣天涯海角的跟隨王爺的腳步,哪怕是吃苦也甘之如飴。」

  皇甫戎在她的頰上落下輕柔的吻,滿足的嘆道:「想不到有朝一日,我會知曉什麼叫做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等著,他一定要讓大燕的顯親王做一件出格的事,娶她為妃!...<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4 10:58 AM 編輯

【第二十一章】   木窕公主

  皇甫戎熟悉地形,從北原城離開後便一路疾行,距離金國還剩兩日路程,他相信他們一定趕得及阻止和親隊伍進入金國,甚至還可能比和親隊伍早到金國邊境。

  是夜,他們投宿於小鎮上的百興客棧,五更過後,寄芙聽見皇甫戎囈語的聲音,她驚醒過來,本能往他額際一摸,燙得嚇人。

  她掀起被子,小心翼翼的越過他,下床套鞋迅速點了燭火,再回來為他診脈,就見他蹙著眉,十分難受的樣子。

  也難怪他會生病,如此日夜趕路,又如此記掛著木窕公主,鬱悶堵心,幾乎沒什麼胃口,水也喝得少,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禁不起這樣折騰。

  診好脈,再為他掖好被角,他這體內燒,要設法給他出汗才行,之後再服下湯藥,會事半功倍。

  寄芙披上外衣,打算下樓去向店小二討熱水,再請他多弄兩個炭盆到房裡,早飯也要送到房裡。

  出了王府,她才知道什麼都要花銀子,以前在王府裡根本用不著銀子,而皇甫戎像是早知道銀錢很重要似的,他身上帶了許多銀票,需要使銀子打通關的時候,他眉頭也不會皺一下,讓他們除了路途奔波辛苦之外,其它要用銀子的都好辦。

  天色蒙灰,寄芙出了房門,立刻感覺到一陣寒意撲來,她打了個哆嗦,將外衣拉緊了些,匆匆忙忙的下樓了。

  不想她才下樓,還沒找到店小二,便聽到後頭大廚房的方向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

  「捉賊啊--有賊!」

  寄芙就站在廊道口,這時,一個衣衫破舊、瘦瘦小小的乞丐從廚房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衝了出來,撞到了她,她沒倒,但那小乞丐哎喲一聲摔倒了,懷裡捧著的十幾個饅頭全掉在地上,廚娘婆子隨後也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手裡還拿著大杓,氣急敗壞的瞪著那小乞兒。

  「怎麼回事啊,擾人清夢啊這是。」

  因為廚娘婆子剛剛那石破天驚的大喊,有幾扇客房的窗子開了,更有幾個房客走出來看是怎麼回事,畢竟有賊之事可大可小,在這邊境地帶,往來商販較為復雜,遇上凶狠山賊都有可能。

  可是,他們一見賊子是個髒兮兮的小不點,此刻還因為形跡敗露而縮在角落瑟瑟發抖,就紛紛打著哈欠回房了。

  只有一個書僮模樣的小廝沒回房,他驚喜的喚道:「寄姑娘!」

  寄芙看著那名小乞丐,同情心泛濫,聽見有人喚她,嚇了一跳,一轉眸,她驚訝道:「小五兒!」

  他眉開眼笑。「寄姑娘怎麼在此地?」

  她又驚又喜,也跟著問:「你呢,怎麼也在此地?賀大哥難道也來了?」

  小五兒笑著點點頭。「小的自然是跟著公子來的,公子此刻在房裡呢,若是見到了姑娘,肯定高興極了,喏,我們就住那間房。」他指了房間位置,又笑嘻嘻地道:「我們從江北離開之後,沒多久遇上了本家的另一支商團,那支商團的首領娘子是我們公子的嬸娘,自小可疼我們公子了,她跟公子說,老爺子根本沒病,放出病重的消息是要誘他回去成親,公子一聽,自然不回去了,於是我們又繼續四方遊歷,公子打算回萬岳城探望他師傅。」

  「原來如此。」寄芙也笑。「若是沒遇上那支商團,你們公子現在怕是已被押著拜堂了是吧?」

  「可惡!你這小王八羔子!」廚娘婆子也不管還有住客在一旁,拿著杓子就往那小乞丐身上一下一下的打,怒罵了起來,「看你小小年紀,什麼不好學,學人家作賊,好手好腳的不會去找活兒做,要吃飯就得幹活,妄想著不勞而獲,你羞不羞人?老娘我今天非報官不可,看你以後還敢不敢!」

  廚娘婆子下手很重,小乞兒一邊抖一邊縮著身子躲避不斷落下的杓子,臉色越來越蒼白,最後竟是咚的一聲倒了下去,嚇得廚娘婆子傻了,手也停在半空中,不敢再打了,極怕人被她給打死了。

  寄芙跟小五兒也不敘舊了,兩人忙過去蹲下,小五兒幫著把小乞儿扶起來,寄芙立刻替對方把脈,一搭上脈,她才發現小乞兒是個姑娘家,不由得驚訝的多看了她兩眼,細細診脈之下,她皺起了眉頭。「腑內積火,氣息微弱,脈象極亂……」

  身後驀然傳來一道男子溫潤爾雅的聲音,「如何亂法?」

  這熟悉的聲音……寄芙轉眸,果然是賀踏雪,由於是情況緊急,這時也沒空說其它了,她忙道:「賀大哥,這小姑娘很危險,你來診治她可好?我們爺正燒著,我要先設法給他退燒。」

  賀踏雪點點頭。「交給我,你別擔心。」接著吩咐小五兒道:「去跟掌櫃再要一個房間,最好離咱們房間近些。」

  那廚娘婆子見有人接手這燙手山芋,便快步回廚房去了,也不敢追究那小乞兒偷饅頭的事了。

  賀踏雪不嫌髒,親自抱起了那衣衫襤褸的小姑娘。

  寄芙匆匆道:「賀大哥,有勞你了,等我們爺退了燒,我再來看她。」

  他點點頭,示意她快去忙。

  她這才去前頭找到店小二,要了熱水跟炭盆,心急火燎的踅回房間。

  房裡,皇甫戎已醒了,他靠坐在床頭蹙著眉心,臉色像是紫茄子皮似的難看,一手摀著耳際,帶著莫名的起床氣,不悅地道:「這麼早去哪裡了?」

  寄芙連忙走上前,伸手探向他的額頭,依舊熱燙。「是不是很難受?」

  皇甫戎皺了皺眉,這才感覺到身子不舒服。「是不太舒服。」

  「你在發熱呢。」她把他壓躺回床上。

  叩叩門響,小二送來了熱水、炭盆,寄芙讓他也送一樣的熱水和炭盆去樓下賀公子新要的房間,並拿出錢銀打賞,小二拿了賞錢,應聲去了。

  皇甫戎警戒的問:「什麼賀公子?」

  聽完寄芙說的前因後果,他很不高興。「天下這麼大,怎麼就在這裡又遇上他了?」想想還是不滿,他又道:「莫不是他說要回大越是假的,一路跟著你過來是真的吧?」

  她好氣又好笑。「他幹麼跟著我?王爺也太會想了。」

  皇甫戎瞪著她,不語。

  寄芙也不理,徑自擰了熱布巾讓他擦身,又拿濕布巾擱在他額上降溫,水也換了一盆又一盆,直弄了一個時辰,他的高熱才退。

  而後她又讓小二送了熱粥來,一口一口喂他吃了小半碗,跟著讓他服下祛風化寒的湯藥,如此忙完,已過了兩個時辰。

  見他的情況好多了,寄芙才道:「你睡一會兒,我去看看那個小姑娘。」

  皇甫戎馬上坐了起來。「一同去。」

  她知道他就是莫名的介意賀踏雪,為了讓他放心,她點點頭應了。

  她取出狐裘給他穿上,又給他暖手爐,把他梧得嚴嚴實實的,自己也穿上了厚披風,又帶了一套乾淨衣物要給那衣裳破破爛爛的小姑娘換,兩人這才出了房門。

  「我可把話說在前頭,咱們明日一早定要動身,不會因為誰在這裡而多留兩日。」一邊下樓,皇甫戎一邊說道。

  打從知道賀踏雪也在這間客棧之後,他就是來氣,就是想找麻煩。

  寄芙好笑的道:「我的爺,若咱們耽擱了,不會是因為誰在這裡,而是因為你還病著,病著趕路,真找到了木窕公主也沒體力救她,不是嗎?何況你沒好,我也絕不允你趕著上路。」

  寄芙先前已問了小二賀踏雪要的另一間房在哪裡,小二說在原來那間房的隔壁,兩人便直接過去了。

  皇甫戎突地在她要舉手叩門時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明所以的抬眸看著他。「爺這是做什麼?」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你答應我,不會單獨見賀踏雪。」

  寄芙忍不住噗啡一笑,他怎麼像個孩子似的要人哄啊,不過這吃醋的反應倒讓她覺得心裡甜甜的。「答應你便是。」

  皇甫戎沒好氣的哼道:「食言就試試。」他這才鬆了手,但仍緊蹙著眉心。

  她又是噗哧一笑,接著才輕叩門板。

  小五兒很快來應門,賀踏雪正持著毛筆,低首專心一意的在寫方子,模樣清俊溫潤。

  小姑娘躺在床上,已經轉醒了,臉上已有了血色,睜著一雙大眼,看著進門的他們。

  賀踏雪聽到腳步聲,抬頭一看,隨即露出笑容。「別來無恙,三爺?」

  他雖然不知道皇甫戎和寄芙為什麼到大秦來,又是怎麼入秦關的,但他知道燕秦素無邦交,皇甫戎又是大燕親王,他們來大秦是十分冒險的事,況且房裡又有陌生人在,就也十分警惕的不點明皇甫戎的身分,因他在皇室裡排行第三,便稱他一聲三爺。

  皇甫戎用硬邦邦冷板板的表情對著他。「想不到我們還會在這裡見面。」

  對於皇甫戎的冷淡,賀踏雪不以為意。「以後定然還有更多機會見面,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

  寄芙也不管他們之間那古怪的氣氛,徑自走到床邊,對那小姑娘展顏一笑,柔聲道:「你別怕,我是那位賀公子的義妹,我姓寄,你叫我姊姊就好了,你身上的衣裳髒,姊姊幫你換下來可好?」

  小姑娘一臉防備的往賀踏雪那裡看,似乎是短短時間內已培養出了信任,只聽他的話。

  賀踏雪起身,走了過來,眉眼之間笑意盈盈。「香兒不用怕,這姊姊確實是我的義妹,她向來古道熱腸,你便是她託我照顧的,自然不會害你。」

  香兒這才卸下了心防,有點冷傲的說:「好吧,那你給我換了衣裳吧。」

  賀踏雪和寄芙下意識對看了一眼,這語氣,還真像主子在命令下人。

  皇甫戎一進來便把注意力全放在賀踏雪身上,壓根沒去看寄芙口中的小姑娘,在他看來,那種人根本無須理會,就是個偷東西吃的小叫化子罷了,可是當她一開口說話,他整個人如遭雷擊似的,身子狠狠一震。

  他轉眸看去,心神一顫,脫口喊道:「元香!」

  她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一副落魄憔悴的模樣?瞧瞧她的臉和油膩膩的髮,她這是多久沒洗沐了?還有,她身上的衣衫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穿得這樣破爛?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寄芙掩不住驚詫。「爺,你說什麼?她是……她就是元香嗎?」

  賀踏雪意外的看著他們三人,只微微挑了挑眉,什麼也沒說。

  「元香!」皇甫戎大步走到床邊,心急擔憂全真切的寫在臉上。

  耶律元香看著一個留著兩綹短鬚,眸子精光四射的男人朝自己走過來,心裡有了幾分害怕,她縮了縮身子,往床角移去。「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你……你是誰派來的?」

  皇甫戎這才想到自己的假眉毛和假鬍子,他還在臉上弄了疤,肯定是嚇人的,但就算他未喬裝,也不是原來面貌,對元香來說,他只是陌生人,這讓他沮喪極了。

  寄芙也想到這一點了,她輕輕拽了拽他的衣袖,對他搖搖頭,阻止他再往前,免得嚇著元香。

  皇甫戎在離床一步的地方停了下來,他得先讓元香信任他,才能問清楚她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心念翻飛,最後說道:「我叫黃戎,是你皇兄微服出巡時,在民間結交的朋友,我曾秘密進宮見過你皇兄,在遠處看過你一次,他曾說過,若他有什麼不測,讓我好生照顧你。」

  耶律元香看著他,眼裡的防備未退,反而更加警戒了,她搖著頭道:「不可能,你騙我!」

  皇甫戎與寄芙都以為是他露出了什麼破綻,心裡一跳,寄芙更是不由得緊張起來。

  「為何如此說?」皇甫戎試探的問道。

  耶律元香哼道:「皇兄素來不相信任何人,他不可能有朋友,不可能託旁人照顧我!」

  皇甫戎心中五味雜陳,寄芙則是哭笑不得,這話也太實在了點,讓她有想笑的衝動。

  「那麼你要如何才能信我?」皇甫戎問。

  耶律元香又是哼道:「不知道,我不信你,你不用說了。」

  皇甫戎撇了撇唇,他還治不了她嗎?她的孩子心性他比誰都了解,於是他道:「有一樣東西,你曾要讓你皇兄給你摘下,若是我說對了,你便要信我,而且要全心全意的信我,不可有半分懷疑。」

  耶律元香認為他絕不可能知道,她自信滿滿的一揚下巴。「好!你說。」

  皇甫戎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一字一字說道:「你說了要月亮當及笄禮,要你皇兄給你摘下。」

  她驚呆了,那時她與皇兄在太湖賞月,他們在皇舫二樓,屏退了所有宮女太監,兄妹倆說著體己話,她一時興起,指著天上圓又亮的月兒,說要皇兄給她摘了當及笄禮,皇兄一口答應。

  「我說的可有錯?」他自信滿滿的問。

  耶律元香聲音都發顫了。「你真是……真是皇兄派來照顧我的?」她至今仍無法相信皇兄真的死了,所以用了派這個字眼。

  皇甫戎點了點頭,嘆道:「自然是了。」

  她的警戒防備瞬間瓦解,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皇兄……嗚嗚……皇兄,您到底在哪裡?為什麼要死?可知道香兒怕極了……我不要嫁給金王,我不要……」

  皇甫戎心痛的看著她,他多想將她擁入懷裡安慰,但此刻他的身分不能這麼做。

  寄芙急忙抱住耶律元香,輕聲安慰她,而她像在宣洩這段時間的害怕委屈似的,哭了許久才漸漸停止。

  賀踏雪倒了杯茶送到耶律元香面前。「喝口茶潤潤嗓子。」

  耶律元香接過茶盞,羞答答的柔聲道:「多謝踏雪哥哥。」

  皇甫戎極為不滿的瞪著他們,踏雪哥哥?不是說今日才認識的,怎麼就叫得這般親密了?這個賀踏雪真不是什麼好東西,看到女人就胡亂勾引,而且都選對他至關重要的女人當目標,真是氣死他了!

  寄芙請小五兒打了溫水來,而後請三個男人都先出去,她幫耶律元香換了衣裳,給她梳了頭,淨了面,鏡裡出現一個如花般嬌俏可愛的小姑娘,可惜太瘦了點,若是長點肉就更好看了。

  耶律元香看著鏡中的自己,似乎也不滿意,她忽然問道:「寄姊姊,你可有胭脂?」

  寄芙愣了一下才道:「我沒有胭脂。」這一路上風塵僕僕,東奔西跑的,她從沒想過要帶上胭脂。

  見耶律元香有些失望,為了安慰她,寄芙柔笑道:「明日我便上街去買些胭脂水粉給你。」低頭見到她的繡花鞋又破又髒,又道:「還要買雙鞋。」

  耶律元香高興的點了點頭,過一會兒又問道:「寄姊姊,我當真可以信那個黃戎嗎?」

  寄芙是賀踏雪的義妹,又是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的人,所以她馬上就對寄芙生了親近之意。

  「你當然可以相信他。」寄芙忙不迭的為皇甫戎說話,「他……他就像你的親兄長一樣,決計不會害你。」

  梳洗妥當之後,寄芙喚了皇甫戎進來。

  看見耶律元香乾乾淨淨的模樣,他激動難抑,他最疼寵的妹妹竟淪落到這般地步,他說有多不捨就有多不捨。

  皇甫戎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身邊,先是和她閒聊幾句,讓她放鬆下來,才開始細細詢問她的遭遇,而她也一一道來。

  原來鎮王耶律火即位之後,封鎮王妃為皇后,尊先帝的皇后甘皇后為永平皇后,而讓她嫁給金王和親便是永平皇后的意思,她自然是抵死不從,他們卻用藥迷昏了她,硬是將她送上和親馬車,等她醒來,手腳都被束縛住了,還有兩名宮女看著她,除了她的貼身侍女梅兒之外,其他人根本沒當她是公主,只想把她丟到金國了事,因此他們日夜趕路,不曾多歇息,把她折騰得不成人形,待來到秦金邊境,她真的病了,不過她故意裝得更嚴重些,下不了床也吃不下飯,他們這才停止趕路。

  三日前,她讓梅兒扮成她睡在床上,她自己則扮成了梅兒逃出來,怕形跡暴露,她白天不敢走動,都躲在破廟裡,可身上半分銀兩都沒有,才會淪落到去偷東西吃……

  「豈有此理!」皇甫戎氣得臉色鐵青。

  竟然是甘承容主張讓元香和親,原來她這麼討厭元香,她當真是一直掩飾得很好啊,其他嬪妃對元香的誇贊言不由衷,他知道,但他以為甘承容是真心喜歡元香,沒想到她其實恨元香入骨,才會使出和親金國這狠毒手段。

  看到皇甫戎真心為她抱屈,耶律元香也漸漸相信了他。

  房裡寂靜片刻,皇甫戎才問道:「元香,你可知道鎮王為何能夠繼位?」

  她搖了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她眼眶驀地一紅,吸了吸鼻子。「那一日早晨,我尚在睡夢中,梅兒把我搖醒,說皇兄駕崩了,我不信,奔去金玉殿,可皇嫂卻不肯讓我見皇兄一面,我就在那裡哭鬧,皇嫂派人將我架回寢宮,又派羽林軍看著我,形同軟禁,等羽林軍撤走時,鎮王已經即位了。」

  他越聽越是驚怒,他竭力壓抑內心的怒火問道:「鎮王即位,禮親王沒任何作為嗎?照理,他才是最有資格繼位的人。」

  「二哥哥嗎?」耶律元香嘴一嘟。「二哥哥性子溫厚,向來沉醉書中,淡泊名利,哪裡會跟人爭什麼?他怕是在我出了秦京才知道我被送來和親了,不然他不會坐視不管的……」

  眼看她又要落下淚來,皇甫戎心疼極了,不願她再多想那些可怕的事,便道:「你皇兄說你總嚷著要他替你獵幾隻狐狸製斗篷,明日我就去買件狐皮斗篷,你穿著一定很好看。」

  耶律元香瞪大了眼。「皇兄連這種事也跟你說了?」

  他難得溫柔的說:「關於你的事,你皇兄什麼都跟我說過,你最喜歡吃玫瑰酥,最喜歡的花是牡丹……」

  寄芙讓他們兄妹聊去,她悄悄帶上房門,嘴角上揚著淺淺笑意,不料,她才關好門一抬眸,賀踏雪竟在門外等她。

  他沒開口,但她知道自己得給他一個解釋。

  他是聞一知十的聰明人,大抵也猜到元香是大秦的公主了,他一定會覺得古怪。身為燕國親王的皇甫戎,是大秦先帝耶律權的民間朋友,曾進到秦宮,還受耶律權所託照顧公主?怎麼想都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寄芙嘆了口氣。「賀大哥請跟我來,這件事,說來話長。」

  她知道這事疑點重重,絕不可能糊弄過去,只能說出實情,她信得過賀踏雪的為人,他絕不是嘴碎之人,也不是大驚小怪之人。

  果然,賀踏雪聽畢之後,若有所思。

  他遊歷天下,見聞豐富,借屍還魂之事也聽說過,只是沒親眼見過,而今這事不但發生了,那人還是狠戾的秦王……他長長舒出一口氣。「常言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句話今日當真是驗證了。」



【第二十二章】   想起前世

  數日後,皇甫戎與耶律元香的身子均已復元,小五兒每日外出打聽消息,知道大秦護送公主和親的羽林軍已找到小鎮外圍,找來鎮上只是早晚的事,照他們鋪天蓋地的搜法,要在客棧裡搜出耶律元香並不是難事,若是他們避往鄰城,羽林軍一樣會追過去,各地府衙也會給予支持,公主沒送到金國,他們全部都要掉腦袋,因此人是非找到不可!

  「我不回去……我絕不回去……」耶律元香一得知羽林軍已經找來,登時嚇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

     「我保證絕不會讓他們把你帶走。」皇甫戎對她再三承諾,才稍稍安撫了她的心情。

  當夜,皇甫戎找賀踏雪飲酒,不要寄芙作陪,也不要小五兒伺候,就他們倆。

  賀踏雪心裡已有幾分明白,猜到了定然有事,否則他哪裡會主動找他飲酒?這是太陽打西方出來的事。

  兩人在賀踏雪的房中飲酒,皇甫戎自顧自喝了幾杯酒後,終於緩聲道:「我對賀公子有個不情之請。」

  賀踏雪看著他,覺得今夜的他格外不同,不像在江北那時看著他時,總是嘴角含譏,眼神卻銳利如刀。

  他知道要讓皇甫戎放下身段來找他,是極不容易的事,便不若平時那般愛用言語挑釁了,面上露出一貫淡然的笑容。「王爺請說。」

  皇甫戎抬眸看著他,毅然決然的道:「請賀公子把元香送到秦京的禮親王府,交給禮親王。」

  賀踏雪心想寄芙必然已經告訴皇甫戎,他已知曉了他的來歷,也深知這個請託代表了他對自個兒的信賴,不過他還是有些意外。「王爺不親自送公主過去嗎?」

  在他看來,皇甫戎對耶律元香這個妹妹是恨不得藏在懷裡掖著護著,揉進眼裡也不覺得疼,怎麼會肯將人交給他?

  「能護她周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我親自護送並無妨。」接著,皇甫戎娓娓道出他的計劃。

  他打算兵分兩路,由他引開羽林軍,賀踏雪帶著元香和在客棧投宿的小商團一同離開,他已打聽好了,那小商團要去南方,這等於是繞了一大圈遠路,先去南方,再從南方走水路回到北方的秦京,小商團的首領是個見錢眼開的人,只要給他足夠的銀子,讓幾個人跟著他的商團一起走不是難事。

  賀踏雪聽完,也不得不佩服皇甫戎縝密的心思,頗為贊同的道:「這法子雖然會辛苦許多,但也相對安全許多,那些羽林軍絕對想不到我們會用如此麻煩的方式回秦京。」

  「正是如此。」皇甫戎又道:「那小商團三日後啟程前往南方,用過早膳便會走,你們便在那時一起走,定然不會引起注意,當日夜半,我再從客棧離開,到時會安排兩輛馬車,避走官道,專挑山路,如此形跡鬼祟,羽林軍一定會跟上去,等他們發現元香不在任何一輛馬車裡,你們與商團早已走遠,他們也想不到你們在商團裡,大秦地廣人稀,要追查也無從查起了。」

  「確實是好計謀。」賀踏雪敬了皇甫戎一杯,忽然雲淡風輕地問道:「那麼寄姑娘呢,王爺打算如何?」

  皇甫戎的臉色瞬間僵凝,過了一會兒才道:「自然是跟著你們走,若是我能活著離開,會去秦京找她。」

  賀踏雪執著酒杯不語了。若是他不能活著離開,那寄芙又該如何?

  皇甫戎迎視著他的目光,緩緩道:「所以,還要請賀公子在秦京停留兩個月,若是兩個月之內我都沒有回到秦京,表示我死了,請賀公子把寄芙帶回大燕,讓她回顯親王府,那是她自小長大的地方,沒有我,她也可以活下去。」

  賀踏雪不置可否地道:「我相信寄姑娘一定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

  皇甫戎的心被刺了一下,語氣轉冷,「希望賀公子不要將此計劃告訴寄芙,就讓她以為我會盡快與你們會合。」

  他當然知道寄芙的性子,若是知道他要獨自涉險,一定不肯跟著賀踏雪走,肯定會巴著他不放。

  「王爺為什麼認為我會幫你的忙?」賀踏雪臉上漾著促狹的笑意。「畢竟我與王爺不是那麼熟,咱們倆似乎也沒這麼好的交情,你讓我冒這麼大的險……」

  皇甫戎從容的打斷道:「你會幫的,不是嗎?」

  賀踏雪朗朗一笑。「我在大秦住了好些年,從沒想到有一天,能與秦王這樣坐下來把酒言歡,若是王爺不嫌棄,在下有一件禮物相送。」說完,他起身到一旁的櫃中,取出了一件金絲軟甲。

  皇甫戎有些訝異。「金絲甲?」

  賀踏雪一笑。「在下希望王爺平安回秦京,不然那兩個女子的眼淚,我怎麼止得住?」

  皇甫戎也跟著一笑,欣然接受。

  他何嘗不想平安回秦京,除了他滿心牽掛的寄芙和元香之外,他還有血仇要報,所以他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             *             *

  隔日,皇甫戎讓小五兒到牙行買了兩個身形與寄芙和耶律元香相差無幾的丫鬟,讓她們分別和寄芙、耶律元香做一模一樣的打扮,四個人出入時,有時戴頭紗,有時沒戴,又多要了兩間房,一時間,外人也弄不清楚他們誰與誰住在哪間房間,分不清她們四個小姑娘的面貌。

  他又在集市買了兩輛馬車,雇了一名車夫,將身上的銀票多數交給寄芙。

  寄芙什麼也沒說,只按照他的意思收妥了。

  第三日上午,小商團從客棧啟程了,皇甫戎早收買了商團的首領,如他所料,首領覺得只是讓幾個人跟商團走就有白花花的銀子可以拿,何樂而不為呢?

  賀踏雪帶著寄芙、耶律元香和小五兒混在商團隊伍之中上了馬車,往南方而去。

  夜半,皇甫戎把那兩個買來的丫鬟分別安置在兩輛馬車裡,自己與車夫各駕著一輛馬車疾馳而去,離了小鎮,他駕著馬車往山裡走,車夫駕的馬車則往官道走,大批羽林軍果然追著他而來,少部分去追往官道的馬車,等羽林軍發現那馬車裡只是個陌生丫鬟,想來也不會為難車夫和丫鬟。

  皇甫戎辨明方位,直奔山林而去,山林裡,夜風陰冷,草比人高,星月黯淡無光,天色暗黑得像可以把人給吞噬,他半刻也沒遲疑,快速駕著馬車前行。

  他駕的是千里馬,神駿異常,自然比羽林軍快了許多,感覺與羽林軍已拉開一大截距離之後,他才停下來,把馬車卸下。

  他想著讓那個小丫鬟在馬車裡待到天亮再自己逃命去,若是她不敢逃,到時也會有獵戶上來打獵,她再求救即可,馬車裡已給她備了乾糧、水壺、皮裘和炭盆,冷不死人也餓不死人,可是他打開馬車門要告訴她時,他整個人愣住了,只因馬車裡的不是那個小丫鬟,而是寄芙!

  皇甫戎氣得肺疼,咬牙道:「怎麼回事?」

  她明明應該已經跟著商團走了才對,是他親眼所見,半夜裡也是他看著丫鬟上馬車,她什麼時候與丫鬟掉了包?

  她們四個今日都戴著頭紗,只有頭上珠花不同,那珠花是讓他辨識用的,難道她一開始便與那丫鬟交換了珠花?

  寄芙臉色蒼白,她顛得極不舒服。在馬車裡看不到外面情況,他又駕得極快,她被嚇得半死,幸好她事先已料到會這樣,自己配藥服了,不然可撐不到現在,只不過她還是暈得厲害,尤其是來到山谷之後,她便遍體生寒,眼前一切像在迷霧之中般看不真切,可又莫名的熟悉,腦海裡似有千軍萬馬踏過,隆隆作響,她覺得害怕,不知所措。

  「不說話就沒事了嗎?如今你不是讓你自己身陷險境,是讓我們倆一起身陷險境,我縱有心活命,帶著你這什麼都不會的絆腳石,我們要怎麼逃?」皇甫戎氣得口不擇言。

  寄芙知道他說的不是真心話,討好道:「王爺別氣了,賀大哥說……」驀然接觸到外頭的冷風,她冷到牙齒打顫。「他說……讓你活著的方法就是、就是我跟著你,只要我跟著你……你就不會讓自己死。」

  他雖然早已料到是賀踏雪洩露了他的計劃,但聽到她這麼說,仍是咬牙切齒。

  該死的賀踏雪!他竟然信了他,還把元香交給他?

  他把寄芙抱下馬車,擰著眉心,緊緊的擁著她。「你這傻瓜!」

  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傻,能在他懷裡、能知道他在哪裡,比她待在安全的地方好上千百萬倍。

  寄芙回抱住他的腰,往他懷裡鑽,嗅聞他身上的沉香氣息,溫聲道:「我說過,我要跟著王爺,王爺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丟下我。」

  皇甫戎低聲嘆道:「現在也丟不下了。」

  他噙住她的唇吻了下,很快把她抱上馬,自己旋即翻身上馬,緊緊攬住身前的她,後頭傳來陣陣馬蹄和呼喝之聲,顯然是羽林軍追來了。

  他猛地一扯韁繩,馬兒兩隻前腳騰空,一聲長嘶,奔馳而去。

  寄芙迎著冷凜夜風,覺得整個人都快凍僵了。

  「前方的人停下!」後方追兵的領頭將領放聲大喝。

  皇甫戎自然是不理,繼續策馬狂奔。

  寄芙直覺不對勁,山風呼呼的聲音越來越大,像在空谷之中……

  「放箭!」

  她聽得心驚不已,要是對方真放了箭,那箭首先會射向皇甫戎的後心。

  咻咻咻――

  羽林軍真放了箭。

  寄芙聽到身後的皇甫戎悶哼一聲,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忙喊道:「你中箭了!快停下來!不能再跑了……」她怕箭上喂了毒。

  皇甫戎沒有停,大聲對她喊道:「不能停!我現在是皇甫戎,若是被大秦的羽林軍捉到,咱們沒有活路!」

  她急得都哭了。「可是你中箭了……」

  驀地,馬兒騰空而起,竟是羽林軍見射人沒有用,便射了馬,下一瞬,皇甫戎落馬,寄芙也一起摔落。

  夜黑風高,他們落下時,什麼都看不清,也不知道前方就是山谷,兩人雙雙滾向懸崖邊,寄芙還未及反應,人已朝著崖下落了下去。

  山壁在她眼前翻轉,她什麼都不能想,直到她停了下來,才發現有棵樹的枝椏阻了她的下墜之勢,否則這樣滾下去,也不知道山谷有多深,她必死無疑,她怕枝椏撐不住她的重量,趕緊抓住旁邊一根結實的藤條。

  她放聲大喊,「王爺!王爺你在哪裡?」

  空谷裡只有她的回音,卻沒有屬於他的回應。

  「不會的……不會的……」

  她不願去想皇甫戎或許已經落崖了,四下張望,當她適應了山谷裡的黑,這才看到皇甫戎在她不遠處,他拉著山壁上的藤蔓,人在半空中搖晃,背上還插著三枝箭,情勢凶險非常。

  寄芙心焦不已,他一定聽見了她的呼喊,他沒回應,是不是因為疼得說不出話來?

  驀然間,皇甫戎抬頭了,他看到她了,看她身下有枝椏阻著,他似鬆了一口氣。

  見他可以抬頭,她稍微放下心來,現在只要設法不往下滾即可,或許他們還能往上爬。

  她才剛往好的地方想,就聽到啪的一聲,皇甫戎抓著的那根藤蔓斷了,她失聲大喊,「不……」

  但任憑她怎麼喊叫也沒有用,皇甫戎已經墜落谷底,寄芙的心瞬間泛著令人生疼的寒意,腦中一片空白。

  這樣掉下去還能活命嗎?如果他死了,她獨活有什麼意思?

  不管他是生是死,她都要下去看看,於是,她鬆開了手,放任身子直直往谷底墜去。

*             *             *

  寄芙緩緩睜開眼眸,覺得腦子裡像有錐子不停在鑽著似的,這感覺好熟悉好熟悉,熟悉得令她害怕……

  她怎麼會在這裡?是有人救了她嗎?王爺呢?王爺如今又在哪裡?

  她心急的想起身,卻發現不管她怎麼使勁都動不了,這才發現她被牢牢的固定在床上,嚇得正想出聲大喊,便聽到吱呀一聲,似是門被打開的聲音,接著腳步聲緩緩靠近。

  「姑娘,你醒啦?」

  一個梳著婦人髮髻的女子靠近她,倍大的臉就在她面前。

  寄芙看到那女子,嚇了一大跳,脫口喚道:「叮噹!」

  叮噹也很意外,她伸手指指自己的鼻子。「姑娘認得我?」

  「嗯……」寄芙覺得心莫名發疼,鼻子酸楚,她想去拉叮噹的手,可是力不從心,只能急切的問道:「叮噹,你過得好不好?」

  叮噹一笑。「我過得是挺好,不過我不認得姑娘,姑娘可是在百草堂看過病,在那裡見過我?」

  寄芙喃喃的道:「百草堂……」淚水瞬間淹沒了她的視線。

  老天,百草堂、百草堂……這三個字讓她幾乎不能喘氣。

  她知道自己是誰了……

  百草堂是她自小長大的醫館,她是百草堂的二小姐,她爹是堂主陶韋天,她叫做陶瑰,姊姊叫陶玫,叮噹是服侍她的丫鬟。

  寄芙滿眼是淚,激動不已的看著叮當,記憶驀然排山倒海湧現,淚水也在瞬間潰堤了。

  怎麼會這樣?原來是這樣,她想起來了,她全都想起來了!

  她撞見關百陽在偷風祖師爺的製毒秘笈,她想去告訴顧月磊,卻被關百陽發現了,她拚命的跑,他追著她不放,她跑進了山裡迷了路,最後跑上了半山腰。

  關百陽追到了她,步步逼近,而她一步步的退,最後沒退路了,她只好跳下去。

  她死了,穿越到年幼的寄芙身上,而真正的寄芙與她哥哥寄福一樣,都在那場大洪水之中淹死了。

  或許是因為前世她是跳崖而亡,撞到了腦子,重生後她才失了前世所有記憶,根本不知道自己是陶瑰,用寄芙的身分長大,再活了一次,而原就與顧月磊學了滿手醫術的她,雖然失了記憶,但那些醫術卻成了本能,一開始是在府裡給人醫點小病小痛,直到看了皇甫戎身上絕命鴆的症狀才勾動了她更多的記憶,之後她的本能一一展現,只是她自己仍然不明就理罷了,她會解絕命鴆、綠蜂毒,會治時疫,會剖肚縫合,都是得自顧月磊的真傳,而她的第一只藥箱子,便是顧月磊為她做的,上頭仔細刻了她的名字。

  她想到了她與皇甫戎在黑夜中到了那山谷崖邊時,難怪她的腦子會紊亂異常,她的身子會發寒,會渾身不舒服,原來那裡便是她前世落崖的地方,而那山谷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老天……她竟然什麼都不知道,渾渾噩噩的以寄芙的身分過了十年,忘了她的家、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在大燕無憂無慮的長大,她父母的血海深仇報了沒有?她姊姊如今在哪裡?這些她全都不知道……她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滾滾而下,她哭得不能自已。

  叮噹見她突然哭得肝腸寸斷,也慌了手腳。「姑娘這是怎麼了,怎麼哭個不停?」她好言勸道:「姑娘可不能再哭了,你墜崖時傷了臟腑,哭得太狠會牽動傷口,對身子不好啊!」

  寄芙也知道這個道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把身子養好,這樣她才能起來,才能知道她想知道的事,於是她慢慢止住了淚水。

  叮噹也鬆了口氣。「這才對嘛,我去跟堂主說你醒了,看要否給你施針。」

  「等等,叮噹……」寄芙看著她。「我是怎麼來這裡的?這裡是……是清風堂,對嗎?」

  叮噹點了點頭。「這裡是清風堂沒錯,我們的醫徒在採藥時發現了你,你那時奄奄一息的躺在山谷邊的草叢中。」

  寄芙心一緊,結結巴巴的又問:「那、那麼……除了我,還有沒有另一個同樣落崖的男子,他背上還插了三枝箭?」

  叮噹臉色奇怪。「他啊……」

  見她吞吞吐吐,寄芙的心瞬間涼了半截,她閉了閉眼,感覺整個人好似被掏空了,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她寧可不要找回記憶,只求換得他活著。

  「他無法行動了……」

  聽見叮噹的話,寄芙一下子回了魂,急切問道:「你是說他沒死?」

  叮噹見她並沒受太大打擊,才又續道:「他沒死,但傷得很重,幸好他穿了金絲甲,否則背上的三枝箭要是穿心了,可就沒救了,不過你不必太掛心,我們堂主在給他醫治呢,要不了多久,一定能轉危為安。」

  寄芙喃喃的道:「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她相信只要人還活著,不管傷到什麼程度,磊哥哥都能救,他不是神醫嗎,哪裡有神醫不能醫的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4 02:20 P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前世如夢

  叮噹去喚人了,寄芙靜靜的躺著,她回想著那一夜,自己就好像又被摧殘了一遍,想到爹娘是如何死的,她頓時心如刀割。

  那一夜,百草堂腥風血雨,她爹為人豪爽,喜愛結交江湖人士,替友人保管了江湖上人人欲爭奪的玉海劍和劍譜,因為如此,有人血洗了百草堂,她爹娘死了,醫徒們和丫鬟、婆子、僕役全都死了,只有機伶的叮噹裝死躲過一劫,姊姊摀著她的嘴,兩人藏身在佛桌下的密洞裡,直到那些人找到玉海劍和劍譜揚長而去,姊姊才帶著她和叮噹,雇了馬車,三個人連夜奔到萬岳城,姊姊讓她和叮噹拿著一封信進清風堂找顧月磊,從此她沒再見過姊姊。

  那之後,她便和叮噹在清風堂生活了。

  萬岳城位在山谷之中,地靈人傑,裡頭的醫館有上百家,是整個大秦醫術的發源地與蘊育地,每日都有病患川流不息的由全國各地來求醫,而清風堂是江湖醫仙風不殘一手創辦的醫館,享有盛名,更是人人爭破了頭要求救治。

  風不殘與她爹是忘年至交,他到百草堂做客時,發現姊姊極有天賦,便收她為徒,後來幾年姊姊都住在清風堂裡學習醫術也學武功,所以遭逢巨變時,姊姊才會把她託給清風堂。

  她在清風堂住下之後,並未見過風老前輩,館裡的人說他雲遊四海去了,但暫管清風堂的堂主鳳霄很是照顧她,他是風不殘的大徒弟,而風不殘的三徒弟顧月磊也對她很好,至於那個殺她滅口的關百陽則是二徒弟,雖然他排老二,但受制於天分,他的醫術遠遠落在顧月磊之後,顧月磊年紀輕輕便得了神醫封號,他卻什麼封號也沒有,江湖上知道他的也少之又少,或許是因為如此,他才動了歪腦筋,去偷那製毒秘笈。

  除了關百陽外,館裡的人知道她是陶玫的妹妹之後也都對她很好,不斷安慰她,要她安心住下,什麼都不用擔心。

  鳳霄和顧月磊一直在找她姊姊的下落,卻始終杳無音訊,她在信上說她要去找血洗百草堂的人報仇,沒有報滅門之仇前,不會回來,就因為這樣,他們才更擔心她,雖然她有武功,但她一個人又怎麼對付得了那些心狠手辣之人?更何況她又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什麼人,想要奪取玉海劍和劍譜的又何止數十組人馬,她這樣的行為根本形同在茫茫大海中撈針。

  那時,顧月磊曾離開萬岳城去尋找她姊姊,兩個月後,他十分憔悴的回來了,他四處波走,能做的都做了,卻還是沒有找到人。

  而她,因為擔心姊姊,又想念死去的爹娘,整天以淚洗面,一天連飯也不吃一口,也不說話,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活潑,顧月磊為了讓她有個生活重心,便開始教導她醫術。

  她家學淵源,耳濡目染下,原就對藥草有興趣,自小跟在她爹身邊學,對藥草的藥性了若指掌,她爹給人診病抓藥時,她也會在一旁看著,後來姊姊拜風不殘為師,回家時也會指點她一番,她原先就有基礎,顧月磊又教得好,她學起來就更快了。

  開始和顧月磊學醫之後,他們幾乎形影不離,她喚他磊哥哥,而他向來冷冰冰,對誰都不屑一顧,只有對她從不曾大聲,還毫不避諱的袒護她,她知道有幾個女醫員很嫉妒她,除了嫉妒顧月磊對她好,也嫉妒她並沒有正式拜師,但顧月磊卻手把手的教她。

  漸漸的,她把清風堂當家了,流淚的次數少了,想爹娘和姊姊的時間也不再那麼多了,最重要的是,她喜歡上顧月磊了。

  剛開始,她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見到了他總會臉燙心跳,夜裡也總會想著他,當她明白這是喜歡時,她不敢表現出來,怕他會說不喜歡她,怕這樣一來自己就不能再住在清風堂,不能再見到他了。

  於是,她把對他的感情藏著掖著,努力和他學習醫術,想讓他對她刮目相看,想讓他歡喜,想著有一天她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他是除了爹娘姊姊之外對她最重要的人,可是,那天沒來到,她便死了,她的心意再也無法說出口,他永遠不會知道……

  她閉了閉眼,嘆口氣,幽幽的想,幸好她做為寄芙再次醒來時,什麼也不記得了,不然活著卻無法相見,活著卻成了孩童,就算想方設法的見著了他,她對他而言只是個陌路人罷了,可不就只能挖心撓肝地想他了?那麼她要怎麼過下去?

  所以,失了記憶,或許是對她最好的安排……

  門吱呀一聲再度被推開了,寄芙收回了思緒,看著進門的鳳霄和叮噹,在心裡無聲的喊了一聲鳳大哥,他現在看起來益發沉穩內斂了。

  前世鳳大哥一直待她很好,她曾聽清風堂的人說過,鳳大哥很喜歡她姊姊,只是她不明白,怎麼姊姊去找仇家之後,出去找姊姊的不是鳳大哥而是磊哥哥,現在想來是因為鳳大哥要照料整個清風堂,走不開吧。

  「叮噹說姑娘認得她。」鳳霄走近她問道:「敢問姑娘貴姓?過去可是在百草堂裡治過病?」

  寄芙已想好了說詞,便道:「我姓寄,名叫寄芙,多謝堂主救命之恩,我幼時隨爹娘到百草堂抓藥,見過這位……這位姑娘,當時聽另一個姑娘喊這位姑娘叮噹叮噹的,像在喊風鈴似的,甚是有趣,便一直記到了現在,姑娘的容貌也沒有變,我一眼便認出來了。」

  他輕輕一笑。「姑娘那時還只是個孩子吧,記性可真好。」

  叮噹笑得眼不見縫。「什麼沒有變啊,都兩個孩子的娘了。」

  寄芙這才發現叮當做婦人打扮,她一時震驚不已,想想前世叮噹大她兩歲,現在早過了花信之年,也合該當娘了,想到這兒,她的心突然怦怦地跳。

  叮噹都當娘了,那麼磊哥哥呢?他也當爹了嗎?娶了什麼人為妻?

  「姑娘昏迷了五日,受了嚴重內傷,能這麼快醒來已是奇跡,未來十日得在床上靜養,千萬不可掙動,以免加重了傷勢。」

  寄芙知道自己這是重摔了骨頭,鳳霄肯定為她做了全身接骨,才會將她四肢綁上,以免影響治療,她鄭重回道:「寄芙謹遵堂主的吩咐,一定不會掙動。」

  鳳霄一笑。「一個合作的病人可以令我們事半功倍。」

  她潤了潤嘴唇,又道:「請問……」

  他不等她說完,了然地道:「你是要問與你同時落崖的那個男人吧?」

  寄芙眼巴巴的看著他,急迫的道:「他叫黃戎,是我的夫君,他如何了?傷得重嗎?」

  「他的傷勢比你嚴重許多,所以我將他安置在冰室裡,日夜不間斷的做藥燻,他全身骨裂,已為他接了骨,每日兩次密密抹上合骨膏,但少說也要一個月才能動,幸而他是有武功底子的人,一定能熬過去。」

  寄芙知道冰室是風不殘祖師爺打造的,只有最嚴重的傷病患者會安置在那裡,可以避免傷口惡化,若是在那裡,必定是由鳳霄親自醫治,如今她擔心只有他的神智了,前世她在清風堂看見過被馬重摔者由家人送來求診,後來骨頭是治好了,但一直都沒有醒過來,那時連盡得風祖師爺真傳的顧月磊也沒有法子。

  想到這裡,寄芙已驚出一身冷汗,若是他不能醒來,沒死也跟死了一樣。

  她頓時覺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語不成句的問道:「堂主,我夫君……他的神智……他的神智……他--可曾醒來?」

  鳳霄道:「他的意志過人,第三日就醒了,不過相當短暫,又因碎骨臟裂的疼痛而昏了過去,後來也斷續又醒了幾次,神智看來是無大礙的,你無須擔心。」

  寄芙這才鬆了口氣。

  「你莫要心急,如今就算你能去看他,他也不能讓你看著,你先將自身的傷養好,以後才能幫著照料他。」

  「寄芙知道,有勞堂主費心了。」總之,眼下她要好起來才能去看皇甫戎,這是半點也急不來的事。

  叮噹打趣道:「看來你們這對小夫妻真是鶼鰈情深啊,醒來都記掛著對方,你夫君醒來時也在喊你的名字……不過,你們身上怎麼會帶著那麼多銀票?你們被抬來時,衣裳都磨得破爛,幫你們換衣裳的丫鬟發現你們身上的銀票簡直嚇傻了,她這輩子還未見過那麼多銀票哩,那些銀票不只夠你們付診金,還能幫其他人付呢。」

  寄芙只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叮噹見她沒有回應,也不打算追問,又朝她笑了笑後,便打開了藥箱子。

  鳳霄燻藥淨手,開始為寄芙施針。

  寄芙對他的為人和醫術自是一點懷疑都沒有的,放鬆的閉上了眼,縱使銀針扎入她的耳穴,也不太覺得疼,想來這十年間,鳳大哥的醫術又精進了一大步。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顧月磊,他的醫術可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已經拔針了,寄芙聽到叮噹說道――
  「湯藥已經煎好了,一會兒我會喂這小姑娘喝下,你快去歇會兒吧,不到五更就起來忙到了現在,你這個堂主啊,怎麼比小醫徒還苦命呢?」

  「都是我分內之事,何苦之有?倒是你,哪個堂主夫人會像你道般事事親力親為的,如今又有了身孕,不要太操勞了,事情就交代下人去做。」

  寄芙聽得心裡疑惑,睜開了眼眸,見到鳳霄已推門出去了,叮噹在整理適才用過的銀針等物。

  「叮噹……呃,叮噹娘子。」寄芙不自在的改變稱呼,卻還是覺得彆扭,如今她該如何稱呼叮噹才好?

  叮噹一笑。「你就喚我姊姊吧。」

  寄芙忙道:「哦,好、好的,姊姊,你……你難道是鳳堂主的夫人嗎?」

  鳳霄身為清風堂堂主,在大秦也是家喻戶曉的人物,她會知道他姓鳳也不奇怪,她若刻意問,反而啟人疑竇。

  「我是啊。」叮噹不以為意的一笑。「我很不像個堂主夫人,是吧?」

  寄芙吃驚之餘又有一絲慌亂。「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叮噹嘴角揚著笑意,毫不在意的說:「告訴你也無妨,我們家堂主啊,是我先喜歡他的,原先他眼裡根本沒有我,我只是個小丫鬟,怎麼刻意在他眼前求表現,他都看不到,他喜歡的是我家大小姐,大小姐那是什麼人物,仙子似的,我既平凡又什麼都不會,又怎麼爭得過大小姐?幸好,大小姐回來之後,擺明了喜歡的是另一個人,堂主才死了心,那時開始,我就拚命找機會安慰他,做好吃的給他吃,他喝酒,我陪他喝,他想走走散心,我也陪他,就這樣他才漸漸看到了我,最最關鍵的事情是,有個人來尋釁,說他爹被堂主醫死了,他拔劍刺向堂主,我不顧一切的去擋了那一劍,那一劍剛巧刺中了心,我以為我死定了,在我閉上眼睛前,我豁出去了,跟堂主說我愛他,想做他的妻子,他要我答應別死,他一定娶我為妻。」

  雖然叮噹就在眼前,證明了她當時沒死,但寄芙仍是聽得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另一方面,聽到她姊姊後來回來了,她內心狂喜至極。

  叮噹盈盈一笑。「合該我福大命大,當時風祖師爺剛好雲遊四海回來,他替我開膛縫心,親自救回我的命,待我一好,堂主就說要娶我,我有跟他說那時的承諾不必當真,我不會放在心上,可是他說他放在心上了,堅持要娶我,我自然就順著他了。」說完,她便自己咯咯咯的笑了起來。

  寄芙看著這樣樂觀開朗的她,也不禁跟著笑了。

  叮噹就跟以前一樣愛笑,讓人看了就舒心,她爹娘驟死,姊姊又不知去向時,都是叮噹在安慰她的,不過她一直都不知道叮噹喜歡鳳霄,她算什麼主子啊,只顧著苦惱自己對磊哥哥的感情……

  「那麼,鳳堂主以前喜歡的那個大小姐,她如今在哪裡?」寄芙心跳如擂鼓,叮噹口中的大小姐,一定就是她的姊姊陶玫,決計不會錯的。

  「大小姐呀,她也住在這裡啊。」叮噹笑嘻嘻的說:「不過我不擔心啦,大小姐身邊有個極愛她的人守著她呢。」

  「是什麼人?」寄芙心裡更是喜悅無比,原來姊姊也找到歸宿了,真的太好了。

  叮噹揚唇一笑。「哎呀,說了你也不認識,你這小姑娘好奇心很重哦,這麼喜歡聽故事,改天我再跟你說,我們清風堂的故事可多了,現在你得先喝湯藥才行,然後再好好睡上一覺,等你能下床了,我再扶你去看你的男人。」

  再追問下去,怕是連單純的叮噹都要起疑了,寄芙只好作罷。

  接下來的日子,鳳霄交代的事,寄芙都相當配合,該吃藥就吃藥,該換藥就換藥,該施針就施針,讓她睡她就睡。

  她的堅定讓叮噹也贊服。「看不出你這姑娘年紀雖小,毅力卻這般驚人,居然從沒喊過一聲痛,一定是想快點好去見你夫君吧!」

  沒錯,她只想快點好起來,她要親眼看到皇甫戎,才能相信他真的無恙,她實在害怕他其實已經死了,而他們為了讓她能安心養傷,所以才會編個好聽話暫時安撫她。

  十日後,寄芙終於能下床了,叮噹和另一個叫落楓的丫鬟扶著她到冰室見皇甫戎,雖然不能進去,只能在窗邊看著,但看見他安詳的睡在冰床上,她安心了,想到兩人從那麼高的懸崖墜落,居然都沒有死,她由衷的感謝上蒼的厚愛。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相信一切都會否極泰來,相信就算他堅持回秦宮找仇人,也必定能順利。

  「妹妹,你夫君明明就是個俏郎君,為何要在臉上做那些醜陋的喬裝?」叮噹好奇的問。

  寄芙心一驚,這才想到可能有人幫皇甫戎淨過面了,自然會發現他的眉毛、短鬚和刀疤都是假的,她只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是我讓他那麼做的,他生得太俊了,不想他被別的女人注意。」

  叮噹忍不住笑了。「哈哈,妹妹說話真是爽快。」

*             *             *

  又過了半個月,寄芙已經不需要人攙扶,便能自行行走了,她每日都去冰室看皇甫戎,知道他已經清醒,也能說話了,只是沒有鳳霄的允許,她不能進去冰室,不過,他們能遠遠的相望著,知道對方都安然無恙,這樣就夠了。

  這期間,她在清風堂裡四處走動,想找尋她姊姊和磊哥哥,可奇怪的是,她一直沒見著他們兩人,她問過堂裡上上下下的人,也沒人知道他們在哪裡,讓她隱隱覺得不對勁,落楓甚至說,她知道清風堂的三爺叫顧月磊,但從未見過他本人,而陶玫這名字她更是從未聽過,這令她更加不安了。

  磊哥哥是清風堂醫術最好的人,如今清風堂聲名遠播,每日上門求診的人絡繹不絕,其中更有多難治的怪症,他身為神醫,竟然不在清風堂裡給人治病,這委實不尋常,而她姊姊也是,既已回來,又有何不能行醫之理?

  雖然其他人不知道,但她相信鳳霄和叮噹一定知道,賀踏雪也曾問過她是否知道顧月磊和陶玫,可見賀踏雪在此地學醫時,一定見過他們兩人,但到底是什麼理由令他們兩人不在清風堂裡行醫?叮噹也說過她姊姊住在這裡,既是如此,為何無人識得?

  除了找不到姊姊和顧月磊,她在清風堂裡也沒看到害死她的關百陽,原先她想,若是她見到了關百陽,就算露出破綻也好,她一定要設法讓鳳霄知道關百陽品性不佳,而且是害死她的凶手。

  可是,連關百陽也不見蹤影,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這一日,叮噹主動和她提起祖師爺風不殘將雲遊歸來的事。「若是到時妹妹的夫君還沒好轉,可請祖師爺看一看。」

  寄芙認為機不可失,似不經意的淡淡提起,「姊姊,聽聞風老師輩有四大弟子,大弟子是鳳堂主,三弟子是人稱神醫的顧月磊,四弟子是百草堂的陶大姑娘,那麼二弟子呢?他又是何人,也在這清風堂裡嗎?」

  「他呀……」叮噹瞬間斂起笑意,緩緩說道:「他犯了一個大錯,已被祖師爺清理門戶了。」

  寄芙驚異。「姊姊是說他死了嗎?」

  叮噹點點頭,眼眸乍現感傷。「他害死了一個人,一個對我們很重要的人……他死有餘辜!」

  寄芙鬆了口氣,惡人終有惡報,真是太好了,這樣他就不能再危害清風堂的人了,接著她看見叮噹拿帕子拭淚,心裡感動,忍不住探問道:「是什麼人,怎麼令姊姊如此難過?」

  叮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其實,是我的主子,我們自小一起長大,她待我很好,是一個有俠氣的姑娘家,她古道熱腸,喜歡助人,和冷傲的大小姐截然不同,我們莊子裡上上下下都很喜歡她,只是沒想到她紅顏薄命,竟然走得那麼早……我真的好想她,好想好想……嗚嗚嗚……小姐……小姐……」

  一時間,寄芙也紅了眼眶,沒想到她都死了十年,叮噹提起她還是那麼傷心難過。

  她輕聲安慰道:「別哭了姊姊,你家小姐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我相信她一定會知道你的心意的。」



【第二十四章】   心意已定

  一個月後,皇甫戎不需要再躺在冰室裡了,他與寄芙終於得以相見。

  他雖然不必再躺冰床,但他仍不能亂動,雖然很想將她緊緊擁入懷裡,卻只能看著她。

  雖然只是看著,但寄芙仍可以看出他波動的情感。

  「你這傻瓜,為什麼隨我落崖?要是我沒死,你卻死了,你要如何還我一個你?」

  他這話說得好沒道理,但她卻覺得胸口漲得滿滿的,她輕輕的將臉頰貼上他的臉,燦笑道:「我們都沒死,不是嗎?以後再也不分開了。」

  皇甫戎哼道:「記住今日的話,若再離了我,一定不饒你。」

*             *             *

     皇甫戎移出冰宮後,寄芙接手照顧他的工作,除了施針之外,其餘她都不假他人之手,為他擦身梳頭,喂他喝藥,幫他換藥,為他按摩穴道,疏通經絡,以助氣血運行。

  她自然也有能力為他施針,但她一出手,鳳霄必定認得她的手法與顧月磊如出一轍,連賀踏雪都看得出來,更不可能瞞過鳳霄。

  沒多久,皇甫戎已能由寄芙扶著出去曬太陽了,雖然祖師爺已經回來,但他已復元了七成,不需要驚動祖師爺他老人家了。

  清風堂位在落霞谷的山腹位置,氣候涼爽,寄芙扶著皇甫戎在亭子坐下休息,她依偎在他身邊,他看著遠方山嵐,雖然他沒說,但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元香現在一定已經回到秦京了,你不要掛心。」

  皇甫戎並沒有鬆開眉峰。「依你看,我還要多久才能完全康復?」

  「至少還要半個月。」

  寄芙知道他心急的不只是元香能在禮親王府藏匿多久,還在擔心耶律火奪了大秦的江山,甚至讓嫡公主和親,還有什麼做不出來?

  「要是我的藥箱子在,或許夜裡可偷偷為你施針。」她不免有些懊惱,但想想又道:「可是若那樣,我又怕鳳堂主會看出端倪,他一診脈就知道另有人為你施針。」

  他不解的挑眉。「你就明著為我施針,為何不能讓鳳堂主知道你會醫術?」

  寄芙看著他,知道是該說的時候了,這天大的秘密,她也不想一生一世瞞著他,就如同他也將自己的來歷說與她知道一樣,她慢慢地將自己前世之事告訴了他。

  皇甫戎先是震驚,接著皺眉,最後眼眨也不眨的盯著她,慢悠悠又殺氣重重的問:「你是不是還有事沒說?」

  他可是秦王,再小的細微末節也休想瞞得過他,何況她提到磊哥哥時肯定有很大的不自在。她嘆了口氣,「就是……」

  皇甫戎面無表情的打斷了她,「那個顧月磊除了是教你醫術的人之外,跟你還有什麼關係?」

  寄芙心裡咯噔一聲,他也太精明了,連這都猜著了。

  她有些難為情。「也沒有什麼關係,就是……」

  他的臉色難看得很。「不會是你喜歡他吧?」

  寄芙心裡又咯噔一聲,登時有些手足無措,不知說什麼好。

  「你當真喜歡他?!」皇甫戎本已不悅的眼神更加深沉了,他冷冰冰的看著她,最後很是輕蔑的哼了一聲。「有多喜歡?喜歡到什麼程度?是你自己一個人喜歡他,還是他也喜歡你?」

  顧月磊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怎麼會不知道?都說他面若冠玉,俊美至極,身姿挺拔,加之醫術卓越,雖然性情冷淡,為人高傲,但傾心於他的女子仍不知凡幾。

  他眼前就有一個。

  「王爺不要再這樣瞪著我看了。」她連忙告饒。「我是曾偷偷喜歡著磊哥哥,可那時並不識得王爺啊……」

  他一聽,眼睛銳利的瞇了起來。「磊哥哥?」

  她喚賀踏雪大哥已令他極不悅了,如今竟然喚顧月磊為磊哥哥?!她對他從來都是王爺主子的,這不是親疏有別,什麼才是親疏有別?

  「王爺別惱,那時我還小……」寄芙實在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啊,他這喝醋的模樣還真是怪嚇人的。

  皇甫戎臉色黑沉沉的。「明日咱們就走。」

  他也知道不許她找顧月磊是無理的要求,就算千難萬難,他都想回秦宮一趟,又怎麼能要求她不見故人?但是他不想冒險,怕她見了故人,動了心思,他可能會失去她。

  他可以失去前世的一切,甚至包括江山、龍椅,但他不能失去她。若是有人能讓他回到前世,回到重生之前,江山還是他的,龍椅還是他的,但他的秦宮中將沒有寄芙這個人,她會成為別人的女人,那麼他寧可放棄這樣的機會。

  「明日?」寄芙嚇了一跳。「那怎麼成,你的傷還沒痊癒!」

  「你不是還沒見著那個顧月磊嗎?絕不能讓你見著他,咱們明日五更啟程!」皇甫戎微挑起眉道,話如冰刀冷硬。

  明知道這不能怪她,他仍是覺得心裡不舒坦。

  她著急的道:「唉唉,你能不能講講道理?瞧,我都沒過問過你後宮裡的嬪妃……」

  他截了她的話,光火道:「我半個不愛!你卻是真心傾慕於那個顧月磊!」

  寄芙知道他說要走是認真的,可是他的傷勢未癒,絕不能現在走,她只好放軟姿態,哀求道:「再待半個月就好,到時咱們就走,我擔保這半個月之內,不會再去找姊姊和磊哥哥的下落了,行嗎?!」

  「你最好說到做到。」皇甫戎冷冷的警告道:「若我發現你在找他們,到時你也不用跟著我了,我自己走,你留下來慢慢找你的磊哥哥再續前緣。」

  之後寄芙真的不敢再去打聽姊姊和顧月磊的下落了,她怕皇甫戎一氣之下,真會丟下她自己走掉。

  不過,他自從能走之後便復元神速,如今已不需要人攙扶了,想來再過不久,他們便真的要離開了。

  若說她心中沒有遺憾,那是自欺欺人,這一走,不知此生還有沒有機會再回來萬岳城,她真的想再見姊姊和磊哥哥一面啊!

  但顧慮到皇甫戎的心情,她還是選擇了他,易地而處,若秦宮裡有他深愛過的女人在那裡,她也會不樂意他回去。

  半個月後,皇甫戎已完全好了,寄芙開始收拾行裝,準備跟清風堂告別。

  來時身無一物,走時卻多了許多東西,幸好銀票都在他們身上,他們才能需要什麼便買什麼。

  她也付了一大筆診金,叮噹很是咋舌,不肯全部收下。

  「妹妹,這可是一萬兩的銀票,就算你們兩人在清風堂住十年也用不著這麼多,我們清風堂可不是黑店來著。」

  「姊姊說笑了,誰說清風堂是黑店了。」寄芙真心誠意的道:「姊姊,請你收下,未來若有窮病之人上門求治,就當是替他們預付的診金吧!」

  叮噹猛地一怔,這才收下了那張萬兩銀票,神情變得有些感傷。「妹妹,你跟我從前的主子真是像,她也是把自個兒的月例銀子交給我們百草堂的掌櫃,說要是窮人來便讓他們看病抓藥,診金就由她攢的銀子付。」

  寄芙想起來了,是啊,她是那樣沒錯,拿了月例銀子,不會想買好吃的或女孩子家都愛的胭脂水粉和小玩意兒,就想要讓生病的人都能看病。

  難怪在她還沒想起前世之前,她會那麼愛管閒事了,總見不得有人病著,讓她見死不救當真是太難了,她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預計要離開清風堂的前一天,一早醒來,見皇甫戎還在睡,寄芙便拿出兩只她前幾日做的風箏,這是她要送給叮噹的孩子的。

  若是她還活著,那兩個孩子便要喊她一聲姨母,她會看著他們出生,看著他們長大,她的孩子會跟他們玩在一塊兒,就像她跟叮噹一起長大一樣,延續她們的情誼……她曾想,若是她沒有死,會不會也已為人妻為人母,她又會嫁給什麼樣的人?她會有勇氣向磊哥哥說出情意嗎?而他會接受她的感情嗎?

  她看著風箏,失笑的搖頭。

  哪來的那麼多假如,前世已是過去,她就是想想罷了,會想想很正常吧,可是啊……她看了熟睡中的皇甫戎一眼,要是讓他知道她想這些,他又要不高興了,真不懂他哪來的那麼多醋可喝,她不是就在他身邊嗎?

  想到他那些霸道不講理的威脅,她忍不住輕聲說道:「王爺,寄芙早決定要一生一世守著王爺了,打雷颳風下雨都趕我不走,此心天地可鑒,此情日月可昭,除非哪天你不要寄芙了,寄芙才會離開你,這樣可聽明白了?」

  皇甫戎自然是不會回答她的,現在還早,他還睡得沉呢,不過就是她說好玩罷了。

  她興衝衝的拿著風箏出去,要去找叮噹,問問她安哥兒、寧姐兒睡醒沒,讓他們出來看風箏。

  才進了堂屋偏廳,卻見清風堂四處擱著一只只五彩山水紋的花觚,每只花觚裡都插著一朵白色芙蓉花。

  她忽然一震,想起了前世她最喜歡的花便是芙蓉花,因為她喜歡芙蓉花,她爹還在她的院子裡四周遍植芙蓉讓她賞玩作畫。

  她情不自禁就伸出手想去拿花瓶裡的芙蓉,忽然身後傳來一聲喝止――

  「妹妹別碰!」

  寄芙驀地住了手,轉身看到叮噹黛眉緊鎖,一臉的緊張,彷彿她碰了花就會折斷似的。

  見她表情困惑錯愕,叮噹頓時覺得自己好像有些小題大作了,她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我似乎嚇到你了。」

  寄芙不以為意的搖搖頭。「沒的事。」但她仍感好奇,問道:「姊姊,怎麼今日堂裡擺了這麼多芙蓉花?」

  叮噹幽幽嘆道:「今日是我主子的生辰,主子生前最愛白芙蓉了,所以每年的這一日,我都會在堂裡各處插上芙蓉花。」

  寄芙心中怦的一跳,嗓子眼竟哽住了。

  沒錯,九月初九正是她的生辰,她娘曾說,或許因為她正好出生在芙蓉花季,才會這般的喜愛芙蓉花。

  寄芙看著叮噹,神情複雜的道:「姊姊有心了……」她都已經過世這麼久了,叮噹還年年記著她的生辰,她眼眶都熱騰騰的。

  「這是如今我唯一能為主子做的了。」叮噹感傷的說完,見到寄芙手裡拿著兩只大風箏,遂奇怪的問道:「這麼早要去放風箏嗎?」

  寄芙打起精神來,甜笑道:「要送給安哥兒和寧姐兒的,他們起來了嗎?」

  「妹妹待孩子們真是好,怪不得孩子們昨天得了桂花糖也說要拿給你吃呢。」叮噹笑道:「他們都起來了,在食堂裡吃早飯,你就過去跟他們一道吃吧,他們看了風箏肯定會樂壞了,我還要去主子墳前給主子上香,就不跟你去了。」

  寄芙一愣,那是她的墳,她長眠之地,她也想看看她的墓在哪裡……可是,她答應了王爺不追尋前世的,這樣算是違背他的意思嗎?

  看叮噹離開,她正在天人交戰,驀然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走吧,我陪你去。」

  寄芙轉過身,訝異的瞪大了眼。「爺……」

  皇甫戎二話不說拽著她的手,快步跟上叮噹。

  叮噹行色匆匆,先到小廚房裡去提了一籃東西,這才往後山而去。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跟著她,就見她在落楓小徑轉了個彎。

  寄芙前世雖然也在清風堂生活了幾年,但她完全不知道落楓小徑之後還別有洞天。

  跟著叮噹穿花拂柳而入,寄芙先是嗅聞到了種種花香,跟著見到一棟傍湖而築的風雅小樓,木匾刻著「月玫小樓」四個字,小樓四周遍植白芙蓉,遠遠看著真真是一處世外桃源。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叮噹才離開,寄芙和皇甫戎走近,驀然傳來一陣悠然琴聲,寄芙渾身一顫。

  「怎麼了?」皇甫戎感覺到她的異樣,擔心的問。

  「是我……我最喜歡的曲子。」

  他從她的反應知道沒有這麼單純,她總是喜怒形於色,不會掩飾心意,他有些不悅的挑眉。「還有呢?」

  寄芙神情猶豫,潤了潤唇道:「那是磊哥哥彈琴的手法。」

  皇甫戎面色微微沉了沉。「就是說,這是顧月磊在彈琴?」

  她有些不安的點了點頭。「嗯,極可能是……」

  他說了不要她見磊哥哥,如果磊哥哥可能在裡面,她是不是不能進去了?

  「老天要讓你們相見,我又怎麼能阻止?」皇甫戎淡淡的道:「進去吧。」

  寄芙從他的語氣知道他並沒有惱她,便放下心來往前走。

  與湖畔相隔一射之地有一座小亭,亭內豎石碑一面,那小亭在幾株繁茂的楓樹下,楓葉都轉紅了,有些枯葉落在亭上和周圍,使那座墓像這風景的一部分。

  寄芙看到了石碑上只有簡單的「陶瑰之墓」四字,小亭前的矮桌上擺放著幾樣小菜與一壺酒,空籃便在一旁草地上,肯定就是叮噹帶來的。

  一個坐著輪椅的男人與一個白衣勝雪的女子背對著他們,那男人膝上擱著一把琴,他正在彈琴。

  寄芙大吃一驚。坐輪椅的男子應該是磊哥哥了,可他為什麼坐著輪椅?他的腿怎麼了?

  跟著,她發現那女子的左臂有古怪,風一吹,衣袖飄起,顯然是斷了左臂。

  寄芙心中驚異不已,疑問不斷,她不敢再靠近,皇甫戎卻是若無其事的拽著她又走近了幾步。

  她被皇甫戎拉著往前,卻感到不安極了,心怦怦怦的跳得又用力又快。

  皇甫戎發現她在冒冷汗,不禁好笑,彎指輕叩她腦門,低聲道:「膽子這麼小,還敢說要找人。」

  寄芙心亂如麻,緊張到全身僵硬,動也不敢動,這時琴聲也緩緩停止了。

  白衣女子彎身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男子,他們沒有交談,只是很有默契的對墳舉杯,喝了一半,半杯灑在墳前。

  女子嘆了口氣,明明幾不可聞,卻撞進寄芙耳中。

  「瑰兒也離開十年了。」

  聽到女子的話聲,寄芙的身子大大搖晃了下,覺得腦子轟的一下炸開了。

  皇甫戎眼捷手快的扶住了看似就要昏倒的她,他神色微微一動,把聲音壓得極低,問道:「怎麼了,識得那女子嗎?」

  「是姊姊……是我姊姊……」她緊緊的攥起了拳頭,死命的忍著,就怕自己昏過去或哭出聲。

  淚水一下湧出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姊姊怎麼斷臂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都怪我,是我沒有守護好她,才會讓她命喪關百陽之手,有負你的託付。」

  聽到輪椅上的男子開口,寄芙難過的閉了閉眼。

  那是磊哥哥的聲音沒錯,他是多高傲的一個人啊,怎麼會……怎麼會讓自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她終於明白他們都不在清風堂行醫的理由了,兩個人性格同樣高傲冷淡,又怎可能以如此模樣示人?

  證實不遠處的兩個人是陶玫和顧月磊,寄芙的心重重一沉,眼眸裡寫滿了痛苦,前世她至愛的兩個人,怎麼會一個斷了手臂,一個要坐輪椅?

  見寄芙幾乎站不住,皇甫戎張臂摟住了她,發現她在顫抖,可見受到極大衝擊,雖然他未曾見過顧月磊,但也未曾聽聞神醫顧月磊不良於行。

  「月磊,我常想,是不是我一直不出現,瑰兒才會死?若不是聽聞瑰兒的死訊,為了報仇斷了一臂的我又怎麼會回來,又怎麼肯以這副狼狽的模樣出現在你面前?」

  顧月磊伸手握住了陶玫的右手。「傻玫兒,你應當知道,在我眼裡,你斷了一臂或是少了什麼,根本輕若鴻毛,我愛的是你,只要你平安回到我身邊就足夠了。」

  陶玫轉眸看著他,眼裡有淚光,她的面容沐浴在晨曦下,顯得瑩亮剔透。「月磊,莫說我傻,你才是世間第一傻,竟然為了留下我而自斷腳筋,師傅明明可以將你醫好,你卻不願意。」

  他抬頭看著她,柔情一笑。「我就是要有這般無法見人的殘疾,你才會一生一世安心的留在我身邊,過往那豐神俊秀的顧月磊有何好希罕,不過是雲煙,你在我身邊,我才能踏實。」

  她揪著心道:「可如今,你為此不再行醫,與我避居在這小樓裡,實在不是我所願。」

  顧月磊深情的說道:「你如今依然能行醫,若你肯走出去,我一定陪你。」

  聽著兩人的對話,寄芙淚流滿面,她抬眸看了一眼「月玫小樓」四字,原來……原來如此,她姊姊與磊哥哥是對有情人,只是前世她年紀尚小,什麼都不知道罷了。

  她一顆沉甸甸的心驀然輕鬆了許多,她的死,雖然對他們兩人都很遺憾,但卻有其價。

  若是她沒死,姊姊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回到清風堂,那麼磊哥哥便要孤寂一生一世了。

  她輕輕在皇甫戎的衣袖上拽了一下,抬眸對他一笑,眼裡有未乾的淚,但笑容卻是動人的。

  「走吧,我陪你回秦宮。」

  皇甫戎黑眸熠熠凝視著她。「當真?」他在她眼裡沒看到半分對清風堂的不捨。

  寄芙定定的瞅著他,認真的提出要求,「王爺,寄芙陪你走過秦宮,了卻你的心事後,換王爺隨寄芙回大燕,一生一世做真正的大燕人,從此把大秦這裡咱們愛的人也好,恨的人也罷,全擱在心底,不再提起。」

  皇甫戎深深的看著她,她已將他此刻心中所想都說出來了,他低首吮吻她的唇,微勾起」嘴角道:「答應你。」

  她仰著螓首望著他。「還有一事。」也不知為何,今日她就是想要向他撒嬌。

  他雲淡風輕的道:「說。」

  寄芙緩緩的笑道:「我還想要一個和以前那個一模一樣的藥箱子,寫著寄芙兩字的藥箱子。」

  皇甫戎笑意加深。「回京的路上,找間最好的鋪子給你做。」...<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4 03:21 P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進入秦宮

  秦京在天子腳下,本該是大秦朝最為繁華富庶之地,如今卻是民不聊生、苦不堪言,而皇甫戎與寄芙從萬岳城到京城,一路的所見所聞也令他的眉心一直沒舒展過。

  他在位時,大秦百姓過的是何種日子,而如今大秦百姓又是過著何種日子?

  他是苛刑治世,他是專制,他是重功業勝於子民,但是他自問沒餓著他的子民,可如今呢?在大秦的國土上處處可見吃不飽的百姓,欺負老百姓的不是強盜,而是官兵,只要繳不出稅的就會被拉進大牢,家裡的財物還會被官兵堂而皇之的搜走,這不是要逼民反嗎?

  皇甫戎與寄芙披星戴月的回到秦京,立即上禮親王府要求見禮親王,但他們既沒有拜帖又是「閒雜人等」,別說要見禮親王一面了,就連門口都不能久留,守門的侍衛一直趕他們走,還說再不走,便要亂棒打出去。

  兩人正一籌莫展時,一輛馬車緩緩駛了過來,車夫旁邊坐的正是小五兒。

  寄芙欣喜的喊道:「小五兒!」

  「寄姑娘!」小五兒忙叫車夫停下來,他跳了下來,大聲喊道:「公子!公子快看啊!」

  車簾子打了起來,一張溫潤的面孔出現在他們眼前。

  寄芙驚喜不已。「賀大哥!」

  「寄妹妹!」賀踏雪瞥見一旁的皇甫戎,看到兩人在一起,他心中著實鬆了口氣,連忙下了馬車,朝兩人走過去。

  寄芙也迎了上去。「賀大哥,你們怎麼還沒離開秦京?」

  小五兒壓低聲音道:「還不是被公主纏得沒法離開,就一直留到了現在,不然我們早回萬岳城了,聽說清風堂的祖師爺雲遊回來了,我們公子一直想回去看看他老人家呢。」

  她雙眉一舒,笑道:「原來如此。」

  幸好賀踏雪被元香纏住了,否則他回萬岳城,肯定和他們遇上,他一定會要她展現醫術給鳳霄看,到時她可就說不清自己的醫術怎麼會和顧月磊如出一轍了。

  「沒規矩。」賀踏雪板著面孔,用折扇敲了小五兒腦門一記。「公主如何,是你一個下人該說的嗎?」

  小五兒揉著頭,依舊不怕死的說道:「寄姑娘瞧見沒?我們公子現在可寶貝公主了,小的連說一句都不成。」

  寄芙臉上笑意更深,看來無意間倒是促成了一樁良緣。

  賀踏雪不理會小五兒了,徑自說道:「你們一直沒來會合,我以為你們遭遇了不測,曾寫信託那小鎮上的朋友幫我打聽消息,可未曾聽說羽林軍有捉到什麼人,想著你們若平安無事,一定會到秦京來,便一直留下來了。」

  小五兒插嘴道:「禮親王好客熱情,留我們主僕住在府里,公子平日沒事便上街給人義診,剛也是去義診回來。」

  皇甫戎可沒空來寒暄那一套,他雙眉緊鎖的道:「賀公子,我現在必須見見禮親王。」

  那語氣令小五兒心裡打了個突,不敢再多話了。

  賀踏雪點點頭。「王爺此刻應該還在府裡,你們先在這裡等等,我進去跟他說說,一定會讓他見你們。」

  寄芙這下放心了。「謝謝你了賀大哥。」

  皇甫戎看著賀踏雪,眼裡有深意,賀踏雪意會一笑。「黃兄別擔心,我知道怎麼說。」

  兩人在門外等了片刻,很快有個小廝來請他們進去。

  皇甫戎走得幾乎比那小廝還快,他曾來過禮親王府數次,這府邸還是他賜給禮親王的,自然是熟悉得緊。

  他們被請到偏廳,丫鬟進來奉了茶便退下,不一會兒,禮親王耶律懷進來了,兩人起身見禮。

  「兩位免禮。」耶律懷面帶笑容地說道:「本王已聽賀兄說了,黃兄與黃夫人是搭救元香之人,且是兄長民間的友人,不知有何事要見本王?若是有本王能幫忙之處,兩位盡管開口,不用客氣,本王一定盡力。」

  寄芙見耶律懷長相斯文,毫無王爺的架子,又十分平易近人,實在不像會做大事的人,便暗暗為皇甫戎的計劃擔心,耶律懷以為他們只是來討謝禮,若是知道皇甫戎在謀劃之事,不知會有多吃驚。

  「王爺,黃某有要事相告。」

  耶律懷意會,屏退了左右,寄芙不放心,又親自關上了門。

  尋常人若是如此,耶律懷一定起疑,但元香早與他細細說過這個叫黃戎的男子與他們兄長極為熟悉,而這叫寄芙的女子又是賀踏雪的義妹,在秦金邊境時待她極好,都是他可以信任的人,因此他便沒有對他們的舉動生疑了。

  他神色從容的問道:「黃兄要說的是?」他抿著茶,同時不著痕跡的打量著皇甫戎,見他雖然滿身風霜,但目光炯炯有神,很是威嚴,定然不是等閒之輩,他也很好奇皇兄怎麼會有個民間至交,皇兄向來多疑,多疑之人,如何與人交心?

  「明人說不暗話,黃某就不拐彎抹角了。」皇甫戎臉色凝重。「黃某請王爺如實告知,為何秦京變得如此?黃某這一路從南到北,竟見到許多餓死的百姓,心中實在驚異。」

  耶律懷頗為意外,看來是他想多了,原來只是要問這個。

  他擱下了茶盞,緩緩道:「新帝執意施行重稅,不論眾大臣怎麼規勸,他都不聽,再有人想進言,他便囚禁異己,還設了個太極營,寵信宦官劉昶等人,讓他們身居要職,擅權跋扈,排斥正直大臣孟光、韓瑞等人,沒多久又派遣以劉昶之弟劉揚為首的大批宦官充任礦監稅使,到全國各地開礦徵商,簡直是瘋狂掠奪,劉揚等拿著雞毛當令箭,以勘礦、開礦為名,廣捜民財,百姓怨聲載道。

  「而且這還不夠,新帝又嫌棄皇宮不夠華麗,要在秦京造一座傾宮,耗費人力財力,又為了建皇莊掠奪百姓土地,只要有臣子諫阻,他便施以廷杖,時至今日,他還派兵到處搜尋元香的下落,還存著把元香送去金國和親的念頭,我只好把元香藏在府裡的密室,連府裡的下人都不知道,這幾日,他甚至在早朝時不可一世的說要開發運河、修築長城,下令造戰船,要征天下,要進攻鄰國……」說到這裡,耶律懷沉重的搖了搖頭,語氣低沉道:「百姓餓死只是個開頭,我大秦未來的命運會如何,誰也不知道。」

  皇甫戎努力壓住怒火,他銳利的目光落在耶律懷臉上,冷冷的道:「王爺,實不相瞞,先帝的遺詔在黃某之手。」

  「什麼?!」耶律懷當即大驚,瞪大了眼睛急急問道:「先帝的遺詔為何會在黃兄手中?」

  皇甫戎傲然道:「先帝英明神武,洞察機先,或許是預知了自己將遭遇不測,秦宮將動蕩不安,大秦將水深火熱,便將遺詔交由黃某保管,黃某千里而來,便是為了將遺詔給王爺。」說完,他將詔書從懷中拿出來遞給他。

  空白詔書和玉璽是他在燕京時就找人訂製的,來到秦京之後便事先寫好。

  耶律懷接過遺詔,仔細閱讀後,顫聲道:「真是皇兄的筆跡……皇兄竟然傳位於我?」

  皇甫戎神色鄭重的道:「先帝說,王爺宅心仁厚,必能愛民如子,他相信王爺定能做得很好,必能當一個明君。」

  他知道耶律懷很難相信,因為前世他從沒誇贊過耶律懷一句,只訓斥過他心慈手軟,處事太過婦人之仁,難成大器。

  誰料,如今他竟只能將所有希冀都放在他身上,現在只求他能爭氣,不要再說什麼不爭皇位的喪氣話。

  能得敬重的皇兄誇獎,耶律懷忽然興起了萬丈雄心,有些急切的道:「可如今鎮王已登基,他有永平皇后證詞,說先帝的遺言是傳位給他,還有甘氏家族的支持,我雖有遺詔,卻是雙拳難敵四手,無法敵過他們。」

  皇甫戎心中震怒,但面上波瀾不興,只有眸光微微閃動著。

  豈有此理!甘承容竟然說他的遺言是傳位給鎮王?至此他已完全確定是甘承容勾結了耶律火弒君奪位!

  「王爺莫要忘了,你還有可靠的後盾,禮親王妃的娘家,想必寧國公定能助王爺一臂之力。」

  耶律懷一愣,思索半晌後直言道:「黃兄說的不錯,永平皇后宣布先帝的遺言後,寧國公確實找過我,他說事有蹊蹺,他無論如何都不相信先帝會傳位給鎮王。」

  皇甫戎慢悠悠的看著耶律懷,忽地沉聲問道:「寧國公可提過宮變?」

        耶律懷緩緩點了點頭。「我沒同意,一來是因為我們兵力太少,不足以與甘家軍對峙,二來是當時有人軟禁了太后,現在想來可能是永平皇后所為,當時我深怕新帝對太后不利,不敢輕舉妄動,三來,新帝向來圓融,行事處處以和為貴,多次上奏建言都是為了百姓著想,我認為他當皇帝肯定比我好,定能仁善愛民,便沒有相爭的念頭,哪知道他竟如此殘暴!」說到這兒,他已是氣憤難當。「他竟還強納先帝的妃子蕭妃為貴妃,於禮不合,有失倫常,枉為帝君,而蕭妃為了榮華富貴竟也趨炎附勢,接受了封號,尋常知廉恥的女子早該自我了斷才是。」

  皇甫戎神色一凜,眼眸銳利的瞇起。

  強納蕭妃為妃是嗎?這倒有趣了,難道他謀划篡位,就是為了蕭妃?

  他不動聲色的道:「王爺應當知道,再這樣下去,百姓必反,內亂一起,遼、金等國虎視眈眈,必定來犯,尤其是金國,如今有木窕公主的出逃當藉口,必定會大舉侵秦,大秦已是岌岌可危。」

  耶律懷驚得冷汗涔涔。「如今新帝已經嘗到了權力的滋味,要他退位已是不可能的事。」

  皇甫戎臉容冷峻,淡淡的道:「人若死了,要不退位也難了,不是嗎?」

  耶律懷一聽,神色瞬間變得複雜。

  皇甫戎定定的與他對視。「王爺必須親自去一趟月牙關見金崇大將軍,只要萬人大軍歸王爺所用,奪得皇位便如囊中取物,甘家軍也不算什麼了。」

  耶律懷苦笑。「不可能,金大將軍只聽令於先帝,如今新帝雖已登基,他也不聽鎮王的,又怎會為我所用?」

  皇甫戎看似平淡的目光裡帶了一絲威嚴。「你只須對金崇大將軍說,「身無斬龍刀,也敢下東海」,金崇必定任你差遣,這是金崇與你皇兄的暗號,這世間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耶律懷震驚不已。「黃兄,你到底是何人,為何先帝如此信任你?連如此重要的暗號也同你說?!」

  皇甫戎忽地拔去喬裝的假眉毛和短鬚,神色從容的道:「事已至此,遮掩無益,我乃大燕顯親王皇甫戎!」

  耶律懷震驚無比,聲音在嗓子眼轉了幾轉,才說得出話來,「難道先帝生前多次微服出巡,便是與黃……與王爺在民間相會?」

  皇甫戎點頭道:「本王與令兄英雄惜英雄,互為對方的知音,在得知令兄駕崩後才會千里迢迢、排除萬難來到秦京,就是為了助王爺你一臂之力。」

  耶律懷動容,忙拱手施禮。「耶律懷在此謝過王爺了。」

  他已與耶律元香一樣,全然信任了皇甫戎,且他此刻心中也已有了全新的想法,過去他是淡泊名利,無意相爭帝位,但如今,皮之不存,毛將安傅?要是大秦滅了,豈還有他與族人的容身之處?就算不是為了天下百姓,為了自己與其他族人,他如今也要爭上一爭了。

  「但是……」皇甫戎面色一凝。「王爺必須承諾本王,登基後愛民如子,並與大燕交好,永不宣戰。」

  耶律懷臉容肅穆,以茶代酒,朝皇甫戎舉杯。「本王一定信守盟約,燕秦兩國永世安好。」

  皇甫戎與耶律懷長談了三個時辰,達成了各種共識。

*             *             *

  耶律懷明日會先去見岳父寧國公,請寧國公運作在朝裡支持他登基的派系,隨後再啟程前往月牙關見金崇,而皇甫戎必須在耶律懷帶兵回來京城前,讓耶律火駕崩,讓耶律懷順勢上位。

  臨走前,他和寄芙去密室探望了元香,她雖然只能待在密室裡,但密室頗為寬敞,還有密道通到府外的林子裡,賀踏雪天天都來陪她,夜裡也會陪她由密道出府去透透氣,她的日子也算愜意了。

  出了禮親王府,皇甫戎又迅速喬裝回長眉短鬚的模樣,掩人耳目。

  匆匆三日過去,兩人仍愁著要怎麼進入秦宮。

  皇甫戎常看著皇城的方向沉思,寄芙則搜腸刮肚的想,但任憑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可以堂而皇之走進秦宮的好方法。

  這一日,在大街上看到張貼的皇榜,皇榜上寫著要找醫術高明能醫好蕭妃之疾者,重賞黃金萬兩。

  兩人對看一眼,都認為機不可失,這是進宮的絕佳機會,但也不能這麼貿然便揭皇榜,兩人先在城裡打聽蕭妃患疾之事,得知京城所有大夫都進宮診治過,但他們與太醫院的眾太醫一樣,全都束手無策,蕭妃幾乎只剩一口氣了。

  商定好說詞,隔日,寄芙上前揭了皇榜,一時間圍觀的眾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

  駐守的官差立即問明他們的姓氏與來歷,寄芙自稱來自清風堂,皇甫戎是她的僕人,那官差隨即將他們帶走,讓他們坐上馬車,直接駛入大秦宮。

  尋常百姓要進宮原不是這麼容易,但蕭妃病危,事急從權,耶律火下旨,一有人揭了皇榜便立即將人帶進宮。

  坐在馬車裡,皇甫戎面無表情,內心實則波濤洶湧。

  寄芙知道他在克制自己見到仇人時要波瀾不興,便不打擾他,徑自掀起車簾子一角,見到了綿延無盡的宮牆,周圍靜謐,前方隱約可見兩扇巍峨的宮門,那是天家的富貴所在,而此刻坐在她身邊的皇甫戎便是在此地長大成人,爾後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

  連她進來宮裡心緒都如此波動了,何況是他?他對這大秦宮的迴廊牆壁、一草一木定然是都了然於心的,自然不必像她這般偷看了。

  她不由得伸手握住了皇甫戎的手,他睜開了假寐的眼,眸色深沉。「不用擔心,我沒事。」

  寄芙自然是擔心的,她低聲道:「一會兒要向那個人行跪拜禮……」

  他知道她的意思,揚起了唇角,不屑的道:「就當在拜一個死人。」

  又過了一刻,馬車終於停了下來,兩人下了馬車,已有內監和年長的宮女候著,顯然是早得了通知在等。

  搜身後,兩人分別上了兩頂轎子,幾個小太監立刻抬著他們跑。

  他們實在跑得太快,寄芙在小轎裡被顛得厲害,她掀開轎簾一角透氣,沒多久,抬頭看到「玉賢宮」三個字,她心想這應該是蕭妃的寢宮了。

  到了玉賢宮門口,她背著藥箱子,低眉順眼的跟在一名內監身後,而皇甫戎就走在她後頭,她也不知他此刻什麼表情,只曉得他心情肯定是複雜的。

  玉賢宮內金碧輝煌、富麗華美,有數不清的宮女候著,果然如耶律懷所言,耶律火對蕭妃極為寵愛。

  內監引著他們叩見皇上。「啟稟皇上,此女乃揭了皇榜的寄姑娘,乃是萬岳城清風堂醫仙風不殘的弟子,身後乃此女之醫僕。」

  耶律火大喜。「當真?」

  蕭妃得了怪疾之後,太醫院那些廢物一個個都說無藥可醫,他早下令要請清風堂的風不殘進宮,但萬岳城府尹回報,風不殘雲遊四海,不知所蹤,他又下令要人稱神醫的顧月磊入宮為蕭妃診治,那府尹又回報,顧月磊已隱居多年,且因故殘疾,無法再行醫,氣得他連殺了幾名太醫洩憤。

  寄芙下跪,行叩拜之禮,朗聲道:「民女寄芙叩見皇上,民女的醫僕患有腿疾,無法下跪,還請皇上恕罪!」

  皇甫戎本已咬牙要向耶律火下跪叩首了,沒想到她會這麼說,這是他們事先未曾商量的,她這是為了他才大著膽子請命。

  適才走進這曾屬於他的大秦宮時,他心中沒有半點留戀,這段時日以來,他的想法改變了,天家的富貴不過如此,比不過他身邊有個與他生死與共、傾心相愛的人,如今她的舉動,更讓他感動不已。

  「免禮、免禮!」耶律火毫不在意的揮了揮手。「不用行這些虛禮了,快過來看看朕的愛妃!」

  「是!」寄芙應了聲,連忙上前。

  兩名宮女打起珠簾,另有六名宮女在一旁守著,華美的床榻上躺著一名女子,黛眉秀麗,鼻形挺俏,櫻桃小口,雖然未施脂粉,巴掌大的小臉泛著青白,但仍教人心生憐惜。

  寄芙細細診脈,發現蕭妃已心衰到昏迷,這樣扔著不管,不出三日,一定香消玉殞。

  耶律火急問:「如何?看得出端倪嗎?」

  她蹙眉道:「回皇上的話,娘娘這是心衰竭,是飲下一種名為鎖心紅的毒藥才會出現的症狀。」

  「毒藥?」耶律火頓時震怒。「竟有此事?!」

    後宮嬪妃勾心鬥角,他向來不放在心上,但若有人把腦筋動到蕭妃身上,還用了足以奪命的毒藥,他絕不輕饒!

  「你可能治?」耶律火目光凌厲的看著寄芙。

  為了顯示不敢與君王逼視,寄芙垂下了頭,斂低了眉眼道:「民女能治,不過需要耗時三日,而且寢殿中只能有民女與民女的醫僕,閒雜人等都必須留守殿外,方能根治。」

  耶律火目光充滿質疑。「朕如何能信你?」

  「民女可證明給皇上看。」寄芙打開藥箱子,取出數十根粗細不一的針,先施了針,不到半個時辰,昏迷已半個月的蕭妃竟然睜開了眼睛。

  耶律火大喜過望,忙想過去。「愛妃!」

  寄芙隨即阻止道:「萬萬不可,皇上,娘娘此時不能掙動。」

  耶律火只好作罷,他對貼身大太監吩咐道:「傳朕的旨意,只要是寄姑娘需要的,全都備齊來!」

  寄芙眼見事情成功了一半,又道:「皇上,還有一事。」

  她與皇甫戎打著祖師爺風不殘弟子名號來,便是打定主意要一次成功,若失去這次機會,怕也沒有別的機會了。

  「說!」此時耶律火已對她的醫術完全信賴了。

  寄芙恭恭敬敬的道:「這三日裡,請皇上莫要來玉賢宮,治毒期間最怕心緒波動,民女擔心娘娘見了皇上太過激動會有礙診治。」

  他們已得到能在這宮中留宿三日的時間了,如今便是要讓耶律火遠離玉賢宮,皇甫戎才能對他下手。

  耶律火點點頭。「你說的有理,一切以蕭妃的身子為重,朕暫時不來便是。」

  這時,有個老太監躬著身子進來了,他戰戰兢兢的道:「啟稟陛下,永平皇后聽聞有妙手醫女進宮為蕭妃娘娘診治,娘娘這幾日身子也有些不適,想請醫女到永平宮走一趟。」

  皇甫戎抬眸掃了那老太監一眼,吳得福,他是甘承容跟前的總管大太監,向來很得甘承容的信任。

  「淨會來添亂。」耶律火有些厭煩的道:「去吧!診好了,立即將人送回來,若是耽誤了蕭妃的病,唯你是問!」

  「謝陛下!」吳得福感激涕零的謝恩。「老奴省得,不會耽擱太久,一盞茶的功夫一定送醫女回來。」

  寄芙沒想到會有這樣的意外,她有些不安的看向皇甫戎,見他用眼神示意她不必太擔心,她連忙定了定心神,先是朝耶律火行禮後,這才跟著吳得福離開。

  吳得福領路,他步子小,但走得極快,寄芙、皇甫戎跟著,兩人又再度上了小轎,這次沒多久便到了永平宮。

  寄芙只看一眼便有所感,與蕭妃的玉賢宮相比,永平宮有種說不出的蕭瑟,根本就是個冷宮。

  皇甫戎冷冷的看著剛剛開啟的宮門,想來那鳳儀宮已成如今皇后的居所,甘承容雖被耶律火封為永平皇后,卻沒有得到前朝皇后應有的禮遇,永平宮原叫做翠玉宮,是處閒置已久的廢宮,過去是一位太妃的居所,還曾有鬧鬼傳言,如今看起來不過是稍稍整修罷了,她竟被安置到這裡來了?

  那個女人,謀害了親夫,如今得到她想要的了嗎?

  「是寄姑娘吧?」有個大齡宮女迎了出來。

  皇甫戎看了一眼,那是甘承容的心腹宮女覓雲。

  寄芙一福,恭敬道:「是的,姑姑,民女寄氏。」

  覓雲低聲道:「寄姑娘,娘娘神智有些紊亂,她若說什麼,你聽聽就好,開一副清肺寧神的藥方子便是,出來之後,便有重賞,只是要記得,娘娘說的話,出來就必須忘了,不能再與他人說起。」

  寄芙神情鄭重的點點頭。「民女明白。」

  她知道此刻他們要去見的即是秦王的元配妻子,他的皇后,心中異常忐忑,比適才去見耶律火時更甚十倍。

  他的皇后是個怎麼樣的人?模樣美嗎?也不知他此刻是什麼心情?雖然他進秦宮除了耶律火之外,另外一個要見的人便是甘皇后,但他也沒想到竟會這麼快就會見到她吧……

  「兩位隨我來。」覓雲領著他們進入寢宮。

  整個永平宮清冷寂靜,偌大的宮殿死氣沉沉,窗前,一名纖瘦的女子披著素白外袍,長髮披散在肩頭,連個髻也沒有綰,她的臉色蒼白憔悴,消瘦的身姿顯得極是伶仃。

  覓雲稍微提高音量道:「娘娘,醫女來了。」

  聞聲,甘承容回過頭來。

  見她似乎蒼老了好幾歲,皇甫戎極是震驚,過去那個總是雍容雅致、光彩照人的甘承容哪裡去了?

  寄芙也很意外,這便是甘皇后嗎?臉色隱隱透著青氣,身上沒有半點生機與活力。

  見皇后有些出神,覓雲再度說道:「娘娘,醫女來了。」

  甘承容努力振作起來,忽地笑了。「本宮就說皇上還是重視本宮的吧?瞧,這不就讓神醫先來給本宮診治,不理蕭妃那賤人的死活了嗎?」

  這話讓皇甫戎挑眉,也讓覓雲神色有些尷尬。

  寄芙猜想甘皇后這是瘋了,但她仍施禮恭敬的道:「不知娘娘哪裡不適?」

  甘承容忽然上前捉住寄芙的手。「你去告訴皇上,本宮有身孕了,本宮懷了龍嗣,叫皇上快點冊封本宮為皇后,本宮不要當什麼永平皇后,本宮要當皇后!」

  「娘娘!」覓雲忙去拉開主子的手。

  甘承容又忽然向一旁的皇甫戎撲過去。「陛下!陛下您終於來找臣妾索命了!」

  寄芙心裡大驚,這是怎麼回事?甘皇后怎麼會認出眼前的人是誰?

  皇甫戎任由她揪著他衣襟不放,神情一片木然與淡漠。

  她已經瘋了,她不是認出了他,她只是在傾吐心中的怨氣。

  甘承容自顧自說道:「陛下,您從沒有愛過臣妾,我以為他是愛我的,我真信了他,幫他毒死了陛下,他答應讓我做皇后的,可是……可是他卻立了鎮王妃當皇后,他說我是陛下的皇后,不可以當他的皇后,可是他卻納了蕭妃為妃……他這是在玩弄我的心,他竟然玩弄我甘承容……」

  皇甫戎心中了然,她口中的他,正是耶律火,臉上神情更是冷漠。

  甘承容忽然鬆開了手,步履不穩的又走到了窗邊,看著窗外喃喃自語,「本宮不後悔,是陛下對不住本宮,他從來不關心本宮在想什麼……本宮知道他也不愛蕭妃,不愛這大秦後宮的每一個女人,我們對他而言都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罷了,陛下只真心寵愛那個刁蠻無禮的耶律元香,只寵她是吧?本宮就偏要讓她變成金王的玩物,讓陛下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

  覓雲向前去攙扶她。「娘娘,別這樣,您該歇息了。」

  「放開我!」甘承容用力一甩衣袖,瘦弱的身子也跟著顫抖。「都出去!都給本宮出去!」

  覓雲惶恐道:「娘娘息怒,奴婢這就出去。」

  她對寄芙一使眼色,寄芙與皇甫戎便跟著她離開了。

  甘承容沒有再回眸看他們三人一眼,而是一直望著窗外的蒼穹。

  臨跨出宮門的那一瞬間,寄芙下意識回過頭,原來令人欽羨的天家,也有無法與人道的心酸,看來甘皇后已經得到了她應有的教訓。

*             *             *

  是夜,皇甫戎身著夜行衣,由密道悄悄潛進御書房,密道口在丹陽門西側角落的一口廢棄古井裡,他相信這密道連耶律火都不知道,因為這密道是他父王初登基時命人建造的,而當初建造的那批人早被他父王滅口了。

  他啟動機關,牆面緩緩移動,果不其然,坐在書案後看奏折的耶律火,和在一旁垂手服侍的大太監都震驚不已的抬起頭來看著他。

  耶律火眉心一蹙,瞪視著他。「你是何人?」

  皇甫戎冷笑。「取你性命之人。」

  聞言,大太監立即扯著公鴨嗓驚喊,「來人啊!救……」

  駕字還沒出口,一個暗器飛過去,正中大太監的眉心,他砰的一聲往後直直倒去,再也開不了口。

  耶律火蹭地起身,一拍御案,眉宇間浮起怒色。「大膽!你是如何進來的?知道這御書房外頭有多少羽林軍嗎?」

  皇甫戎緩步逼近。「大膽的是你吧?坐在朕的位子上,拿著朕的御筆,這是在做什麼?」

  耶律火愀然色變。「你究竟在說什麼?!」

  皇甫戎的眸色忽地一沉。「朕明明白白跟你說過吧,朕不信你的那些鬼話,不信你一心為百姓著想,要你適可而止,不要再於朝堂上興風作浪,朕還要你自珍自愛,若再惹朕不快,朕不知道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還記得嗎?」

        他蒙著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但目光如刀似劍的盯著耶律火。

  耶律火心裡一驚,這是耶律權看了他為百姓請命的奏折後,單獨傳他到宣政殿對他說的話,當時耶律權話裡有諷有勸,更是在警告,聽得他冷汗直流,確實安分了好一陣子。

  「你為何知道?」他的面孔一陣青一陣白。「說!你為何知道?!」

  「話是朕說的,朕自然知道。」皇甫戎背起雙手,逼視著耶律火,眼眸漆黑如墨。「而如今,你引誘皇后讓朕喝下毒酒,你以為朕會坐視不管嗎?」

  耶律火踉蹌了幾步,心里陣陣發寒。「不,不會的,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

  不可能有錯,耶律權咽氣後,他再三確認過,且是他親眼看著耶律權入殮,一個死人又怎麼會活過來?

  「朕是死了。」皇甫戎放聲冷笑。「你也快了,大秦皇陵裡,很快就會有你的位置,能與朕長眠在同一處陵墓,是你的造化。」

  「一派胡言!」耶律火怒不可遏。「你究竟是誰?」

  他知道了,他一定是甘承容派來擾亂他心神的,因為他沒有照他的承諾封她為后,她心有不甘,才會出此下策,想來蕭妃的毒一定也是她派人下的,她一直妒嫉他寵愛蕭妃。

  「想知道嗎?」皇甫戎爽快的笑起來。「把桌上的硯臺移到右邊就會看到答案了。」

  耶律火看著那硯臺,毫無出奇之處,自他即位後,天天都在案桌上批奏折,從沒有什麼事,他就不信了,硯臺下真會藏著什麼秘密。

  他動手移動硯臺,但同一瞬間,竟有箭矢從四方射向他,他彷彿是籠中鳥,就是插翅也難飛。

  「啊……」中箭的耶律火只覺眼前發黑,身子瞬間發冷,心窩像有萬蟻攢動似的難受。

  「很難受是不是?」皇甫戎靠近他,冷冷一笑。「箭上抹了致命毒藥,你會七孔流血而死。」

  耶律火感覺喉嚨整個縮了起來,他目眢盡裂的瞪著皇甫戎。「呃……你……你到底……到底是誰?!」

  「知道這硯臺下暗藏著機關的人還會有誰?」皇甫戎笑得既歡快又滿足。「朕說過吧,朕要殺你,易如反掌,如今明白這話的意思了吧?」

  耶律火胸口插滿了箭,一口猩紅鮮血吐了出來,他微張了兩下嘴,直到咽氣,都沒闔上眼。

  驀然,外頭一陣此起彼落的呼喝--

  「有叛軍!」

  「快點捉拿叛軍!」

  皇甫戎閃身回到牆後,落下機關緩緩關起牆門。

  他離開時,外面已是一片紊亂,想來是寧國公調派的人馬已將秦宮包圍了,這表示耶律懷已得到金崇的信任,萬人大軍即將返回京師,發動宮變。



【第二十六章】   真正身世

  皇甫戎與寄芙啟程回燕京,沿途他們一直留意大秦的動靜,在他們離開秦京半個月後,聽到了耶律懷登基的消息。

  當他們回到燕京時,已是春暖花開時節。

  皇甫戎自然是第一時間進宮去見皇甫仁了,常嬤嬤則拉著寄芙東看西看,確定她無恙後才放下心來。

  寄芙笑道:「說了是跟王爺去遊山玩水,嬤嬤怎麼就不信?」

  常嬤嬤撇撇唇。「王爺打了勝仗卻沒回來,這事不尋常啊,再說石硯、石墨都回來了,就你沒回來,我自然放心不下,我還以為你這丫頭命薄,在江北染上時疫死了,以為石硯、石墨說你被王爺帶走,是在安慰我這老婆子的,傷心的哭了好幾日呢。」

  寄芙噗哧一笑。「那現在親眼瞧見了,嬤嬤可以放心了。」

  「放心是放心了,不過有件事要跟你說。」常嬤嬤嘆了口氣。「你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娘託人牙子來找過你。」

  「我娘?」寄芙很意外。

  想起自己是陶瑰之後,她心目中的爹娘很自然的就是她前世的爹娘,而寄氏夫婦的女兒寄芙,早在她重生時就死了。

  「是啊,你娘可終於要找你了。」常嬤嬤有些不滿的又道:「不過她不是想知道你過得如何,而是你爹病死了,她沒銀子可以幫你爹下葬,才想問問你有沒有攢錢,能不能讓她給你爹辦後事。」

  「我爹死了?」寄芙又是一陣意外。

  常嬤嬤眉頭輕皴。「是啊,如今她孤伶伶的一個人,我聽著也於心不忍,你不是留了好些銀子和珠寶給我嗎,我就拿了一百兩銀子給她,叫她好好辦後事,其餘的若是省著點用,夠她下半輩子花用了。」

  寄芙聽了頻頻點頭。「謝謝嬤嬤,不管怎麼說,人總要入土為安。」

  「你這孩子就是心善。」常嬤嬤欣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或許是良心過意不去,臨走前,你娘跟我說,你不是她親生的,是她和你爹在籬江下游的河畔邊撿到的,當時你不到一歲,他們看著可憐,又想到你可以給他們兒子當童養媳婦,就把你帶回去養了。」

  「什、什麼?」寄芙臉上閃過一抹驚訝。「我不是我爹娘親生的?」

  「你娘說,因為她兒子死了,你不能給她兒子當媳婦兒,覺得你有些不祥,加上日子又難過,才乾脆把你賣了,不然你跟著他們也是吃苦。」常嬤嬤忽然一臉曖昧的看著她。「我說丫頭啊,你跟著王爺出去了那麼久,有沒有……有沒有那個……夜裡有沒有伺候王爺?」

  寄芙知道常嬤嬤在問什麼,雙頰倏地緋紅。

  常嬤嬤看她嬌羞的樣子,立刻笑得眼瞇成了彎月。「哎喲,太好了!你現在可是王爺的人了。」

  寄芙羞窘極了,但又急忙道:「嬤嬤可別跟人說。」

  「我知道,這事能亂說嗎?嬤嬤我可還沒老糊塗。」常嬤嬤白她一眼。「不過,王爺是不是該正式將你收房啦?不然花飛那幾個丫鬟又要欺負你了。」

  寄芙嘆了口氣。這也正是她煩惱的,因為皇甫戎不是說要將她收房,而是說要娶她,要明媒正娶,要她做他的王妃,還讓她到飛騁軒他的寢房裡住下,不許她離開。

  她做王妃?這可能嗎?她很怕他偏要硬著來啊……

  「對了,丫頭,石硯說你給皇上治那肚子裡的啥病的有功,皇上封了你做太醫院八品太醫,如今你有品階了,給王爺做妃不成嗎?」

  若是以前的寄芙,聽見這種話非嚇得魂飛魄散不可,可在知道自己前世的事之後便有些不同了,她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兒,是百草堂的二小姐,是她爹娘捧在手掌心長大的,半點不輸人,但她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嬤嬤,雖然我有了品階,可要做王妃身分還是不夠格的,須得公侯權貴之家的嫡女才能與王爺匹配。」

  「那麼丫頭,以後呢?你可是要住到太醫院裡去?」常嬤嬤新的煩惱又來了,若是她去了太醫院,跟王爺豈不是要分隔兩地了?

  寄芙輕笑道:「嬤嬤不用擔心,不是每個太醫都要住到太醫院,也可以每日進宮當差。」

  事實上,她一回來,周大總管就已經跟她恭喜兼傳話了,說是孟太醫知道她回來了,已派人來過了,讓她得空去一趟太醫院,她在太醫院裡要做些什麼,萬事有他安排,她不必擔心。

  掌燈時分,皇甫戎總算回來了,他足足進宮了一天,寄芙都擔心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皇上心情極好。」皇甫戎笑著將她拉進懷裡。

  「真的嗎?」她以為皇上會動怒,畢竟打了勝仗不帶兵回京面聖覆命,他可是古今第一人。

  他笑道:「原來耶律懷早派人快馬加鞭送來結盟的書信,說他初登帝位,還有許多不明白之事,想向皇上討教治國心得,並請皇上答應讓燕秦兩國成為兄弟之邦,大秦將永遠對大燕稱弟,你說,接到如此密函,皇上能不龍心大悅嗎?」

  「原來如此。」寄芙也將自己並非寄氏夫妻親生女兒一事告訴他。

  「那你究竟是哪家的女兒?」皇甫戎摸了摸她的臉,突然把她抱上床。「我可要來好好看個仔細了。」

  她愣愣的看著在自己上方的他,還沒反應過來,他的唇已經堵住了她的唇,他滑潤的舌頭探進她口中,盡情的掠奪她的甜蜜。

  寄芙被他勾得身子發熱,情不自禁的摟住他的頸項。

  帷帳落下,房裡的燭火忽明忽滅,她迷醉間,就聽得皇甫戎在她耳畔輕聲說道――

  「芙兒,今夜定要讓你懷上我的孩子。」

*             *             *

  冬來,寄芙時時睏倦,又想吃酸的東西,這些異常是皇甫戎先注意的。

     醫者不能自醫,她不能為自己診脈,他便請來孟太醫為她診脈。

  一診之下,她果然是有孕了,不過喜脈還很輕,要多加注意,因此孟太醫讓她暫時不必再去太醫院當差了,先養好胎再說。

  寄芙是喜憂參半,喜的是終於懷上他的孩子了,憂的是如今還沒有王妃,她卻先懷上了皇甫戎的孩子,這於禮不合啊,若是他現在納她為妾,給了她和孩子名分,將來王妃入門了也會心裡不舒坦。

  其實,如今的她已和過去不同了,過去她只是單純在王府長大的奴婢,自然認為王府裡將來有王妃、側妃和姨娘等等是理所當然的事,但她找回了記憶,就不再是寄芙而是陶瑰,她嚮往著姊姊和顧月磊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深情,又怎能接受他身邊有別女子?

  她沒有把這些心事告訴皇甫戎,因為她變了,但他還是他,不管他的身分是顯親王還是秦王,他身邊理所當然是妻妾成群,她又怎能讓他難為。

  有好幾次,她都想跟他說,他們回萬岳城去,她可以在清風堂行醫,在那裡避世而居,做一對神仙眷侶,再也沒有身分地位的問題,可是她不能。

  當初是她要他做真正的大燕人,如今他做到了,一心輔佐皇上,也時常以邦交國親王的身分往返燕秦,進秦宮見耶律懷,教他治國和抗衡金、遼之術,也能常見到元香,如今他已放下前世的一切,過得如魚得水,她又怎能要他做出改變?

  「芙兒,既然你已懷有身孕,皇上也該讓步了,我明日便進宮去見皇上和太后,你提前做好準備吧。」

  事實上,自從回燕京之後,他便多次對皇上提起他要娶寄芙為妃,但皇上都輕輕帶過,避而不談。

  過去他可以作罷,但如今不成,寄芙與孩子,他都要給他們名分。

  「什麼準備?王爺要見皇上和太后娘娘做什麼?」寄芙原是躺在榻上,聞言便撐著身子坐了起來,急道:「有話好說,王爺千萬不要衝動行事。」

  皇甫戎眼眨也不眨的看著她。「芙兒,你可知道這幾日梁國的彎月公主來燕京了?」

  寄芙點了點頭。「在太醫院裡聽醫員們提過,王爺怎麼忽然提起彎月公主來了?」

  燕梁是邦交之國,百年友好,兩國的皇親權貴在過去數十年來也屢屢通婚,她知道彎月公主是當今梁帝的長姊,也是大梁國最尊貴的嫡長公主,嫁給了梁國第一名將衛玄大將軍,生了四個兒子,衛言、衛出、衛必、衛行,合起來便是「言出必行」四字,這回她來燕京做客,便是帶上了小公子衛行,聽說她和皇后的姊姊――安定伯府夫人私交甚篤,因此伯夫人也入宮來做陪了。

  「彎月公主此番來燕京,名為做客,實則是來為她的八妹落月公主說親。」

  寄芙這下明白了,心裡不免發酸,唇邊的笑意不自覺多了一絲牽強。「這是……是要給你說親吧?」

  皇甫戎對著她揚了揚嘴角。「現在你還認為我不可以衝動行事嗎?」

  她無奈的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

  如今因為他的命令,王府上上下下都把她當主母看待了,她就住在飛騁軒裡,夜夜與他同榻而眠,與尋常夫妻無異,她無法想像,落月公主嫁進來會變得如何,一個堂堂的大梁公主,會容許她的存在嗎?

  就在兩人相視無語時,守門的錦憐在門外稟道:「王爺,大總管來了,說宮裡的安公公親自來府裡,要請姑娘進宮給大梁國的衛小公子治病。」

  兩人一聽,都覺得奇怪,皇甫戎馬上道:「進來!」

  錦憐這才推開了房門,她打起了簾子,周海大步而入,神色緊張。

  「王爺,安公公說,衛小公子肚子犯疼,疼得滿地打滾,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是皇上說芙兒會治,讓芙兒速速進宮。」

  他以前叫寄芙芙兒,如今府裡都稱寄芙姑娘,就只有他跟常嬤嬤沒改,是寄芙不讓他們改的,見主子爺也沒說什麼,他便一直這麼叫了。

  寄芙一聽到有人要她醫治便坐不住了,皇甫戎雖然不悅的嘀咕兩句,但也知道攔不住她。

  「我陪你一道去。」如今她有身孕,他不放心她一個人進宮,見她要背藥箱子,他一把奪過。「以後不許再背藥箱子,去太醫院時就讓錦玉跟著你吧,讓她背。」

  夜已深,外面還落著雪,宮裡的馬車已在候著,安公公是急得不得了,見寄芙和皇甫戎出來才鬆口氣。

  寄芙忙問道:「安公公,是怎麼回事?」

  安公公一臉凝重。「咱家也不甚清楚,是皇上說寄太醫會治,要剖開肚子來治……」

  寄芙當下便明白了,可能是腸癱。

  眾人一路無言,匆匆到了皇宮,彎月公主客居在翠微宮,他們到時,整個宮殿燈火通明,僕從如雲,連太后和皇后都在寢殿裡,還有太醫院尤院使和孟太醫等等太醫都在一旁。

  寄芙要給太后、皇上、皇后行禮,皇甫仁一揮手。「不必行禮了,快去看看小公子,看他的疼法,跟當日朕肚子疼是一模一樣。」

  皇上對她講話一向溫和,寄芙知道皇上並非討厭她才反對婚事,是單純的遵循大燕的皇族之禮,親王不能與民間女子結親,更別說她出身奴婢了。

  「下官遵旨。」寄芙不敢輕慢,立即往床榻而去,沒注意到一個嬤嬤震驚的看著她。

  皇后親自走過來為她引薦。「這位是大梁國的彎月公主,身子不適的是衛小公子……」

  皇后還沒說完,寄芙與彎月公主四目相交,兩人皆「啊」了一聲。

  「衛夫人!」

  「寄姑娘!」

  原來是當日在茶棚萍水相逢的那位美婦人,她腕上還戴著那夫人相贈的貴重玉鐲,這麼說,疼的便是那叫行兒的孩子?

  「行兒是何時開始疼的?疼多久了?」她忙細細詢問症狀。

  古嬤嬤怔怔地看著寄芙,喃喃自語道:「太像了,實在太像了……」

  彎月公主的貼身宮女綠影說道:「那位就是當日救了嬤嬤中風之症的姑娘。」

  皇甫仁見寄芙與彎月公主相識,正在問皇甫戎他們是如何相識的,又聽見古嬤嬤的喃喃自語,他與太后、皇后便都一起朝寄芙和彎月公主看了過去。

  她們兩人正一個問一個答,靠得很近。

  皇甫仁也忍不住嘖嘖稱奇,「確實很像。」

  彎月公主年年來大燕找尋失散的嫡長女,有時行經燕京便會到宮裡做客,所以他不是第一次見她了,寄芙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見,但他從未把她們兩人放在一塊兒想,便也就沒發現兩人容貌的相似之處,如今一看,當真有八分像哪!

  那邊寄芙已經問過病症、把過脈了,確實是腸癱,她需要立即為衛行剖肚割腸,需要兩名助手。

  孟太醫早從安公公那裡聽過寄芙在江北給皇上剖肚割腸的事跡了,他早想觀摩,便自告奮勇要做她的助手。

  另一個毛遂自薦要當助手的是尤院使。

  寄芙委實意外,房俊麗是尤院使的得意弟子,她以為尤院使也像房俊麗一樣高傲,沒想到他竟如此虛心求教,半點杏林國手的架子都沒有。

  「等等。」皇甫戎突然出聲,所有人都看著他。

  彎月公主急道:「王爺有何事?」

  皇甫戎不看她,只對著太后、皇上說道:「母后、皇兄,芙兒已懷有身孕,若是不允我娶芙兒為妃,那麼她便不給衛小公子治病。」

  太后好氣又好笑,斥道:「你這孩子,輕重不分,成何體統?你給哀家出去,不許你待在這裡。」

  寄芙每半個月都會到慈寧宮為她診平安脈,她很喜歡寄芙,也明白兒子喜歡寄芙的心意,她給兒子戴上的蜜蠟手煉此刻就戴在寄芙皓腕上,這還能不知道他的心意嗎?可是堂堂一個親王娶八品太醫為妃是會受天下人恥笑的,她又怎能讓他胡來?

  「請王爺不要再說了。」寄芙一臉嚴肅,秀氣的眉頭也緊蹙在一起。「人命關天,不能兒戲,要是耽誤了救治小公子,寄芙以後便再也不理王爺了。」

  太后暗暗點頭,她就知道寄芙是個懂事的,若是她能出身權貴之家、簪纓世族,那該多好……

  「煩請公主為小公子脫下上衣,小公子此刻五臟悶燒,需先藥燻之後才剖肚割腸。」

  彎月公主不假他人之手,和綠影一塊兒褪去了衛行的衣物。

  寄芙已和尤院使、孟太醫在商量需要之物了。

     皇甫戎眼尖,見到褪下衣物之後,衛行的肩窩處竟有個和寄芙極為相似的石榴紅彎月胎記,同樣是女子拇指大小,他輕挑劍眉,凝聲喚道:「芙兒……」

  所有人都以為他又要阻擾寄芙為衛行診治了,寄芙也無奈的看著他。「王爺別鬧了。」

  皇甫戎微翹起嘴角。「你看那孩子的肩窩,有個與你相仿的彎月胎記。」

  「什麼?」寄芙訝異的過去看,沒注意到彎月公主聞言顫抖不已。

  「你……你也有彎月胎記嗎?」彎月公主忽然激動的一把握住寄芙的手,用著哭音急促的道:「可以給我看看嗎?」

  寄芙沉靜道:「可以,但這事不急,先讓我替小公子醫治,等得空了,再給公主看可好?」

  彎月公主如夢初醒。「哦,對、對!」

  醫員將所需之物備來了,除了尤院使和孟太醫,其余人都被請出了寢殿,太后、皇上、皇后都不肯去歇息,便一起移駕寢殿旁的玉雪閣,皇后身邊的得力宮女已命人送上熱茶和點心。

  彎月公主哪有心思吃東西,她急切的問皇甫戎,「王爺可是親眼見過寄姑娘身上的彎月胎記?當真與行兒一樣?」

  皇甫戎點了點頭。「一模一樣,且都是石榴紅。」

  彎月公主又是激動得不能自已。

  古嬤嬤連忙安慰她,自己卻也忍不住喜極而泣。「老奴看八成是了,模樣跟主子生得一樣啊,若是再有和主子、小主子們一樣的彎月胎記,肯定沒錯了。」

  皇甫仁推敲之下,也得出了結論,便把彎月公主一直在找嫡長女之事說給皇甫戎聽,而這事太后和皇后原就知道了。

  彎月公主素來喜愛大燕風光,她新婚時和夫婿到大燕遊玩時有了身孕,兩人繼續遊山玩水,直到生下他們的第一個女兒――將軍府的嫡長千金衛諾。

  沒想到他們搭船要由百陽州往泉州時,船卻在籬江翻覆了,全部的人都獲救,唯獨幾個月大的衛諾遍尋不著,夫妻兩人都相當自責難過。

  自此,彎月公主年年都到大燕四處尋訪,就為了找尋可能早已死掉的女兒,而她陸續生下的兒子取名「言出必行」,正是「諾」意,她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可憐的女兒,一方面還是抱著她沒死的希望。

  皇甫戎聽完,直接對彎月公主道:「公主殿下,我家芙兒才幾個月大時在籬江下游的河畔被寄氏夫婦撿到,六歲被賣入王府為婢至今。」

  真正的衛諾五歲時在洪水中淹死了,這事自是略過不說,雖說寄芙打從找回前世記憶之後便當她自己是陶瑰了,想來找到這一世的親生爹娘對她而言並無太大意義,她還是會當自己是陶瑰,但對他而言就不同了,因為如此一來,皇上、太后反對他娶寄芙為妃的理由便迎刃而解了,真真是老天相助。

  「你說什麼?」彎月公主的身子猛地一震,呼吸變得急促。「籬、籬江河畔嗎?」

  皇甫戎點了點頭,視線順著太后、皇上,最後又回到彎月公主臉上,沉穩的道:「而且芙兒如今已懷了我的孩子,但礙於身分低微,一直有人在阻礙她成為我的王妃。」

  太后好氣又好笑,好啊,她的親生兒子竟然將她一軍來了。

  彎月公主一時也沒想到皇甫戎暗指的人是誰,她只想到自己親骨肉因為身分低微被人看低便心痛如絞,眼淚忍不住撲簌蔌的直落。

  「莫哭了,孩子。」太后輕拍彎月公主的手,親自拿了帕子給她拭淚。「一切有哀家作主。」

  皇甫戎揚起了眉,看了太后一眼,用眼神告訴她,是您自個兒說的,您要作主,您老可要說到做到。

  太后也回了他一眼,兒子你本來就如此會趁火打劫嗎?

  皇后忽然笑盈盈的說:「寄太醫秀外慧中,醫術卓絕,皇上和本宮早就有意讓戎弟娶寄太醫為妃,只是一時沒找著好時機,本宮前些日子身體又微恙,如今這時機正好,寄太醫有了身孕,這是雙喜臨門哪,是值得開心的事,公主莫要再哭了。」說得好像她都沒反對過似的。

  皇后也是個牆頭草,原本她屬意落月公主成為她的弟媳,但落月公主不過是大梁皇室眾多公主之一,生母是眾多太妃之一,也不是嫡出,跟嫡長公主嫡出的千金在地位上是萬萬不能相比的,再說,公主的夫婿衛玄是梁朝的大將,手握兵符,衛家是世族,怎麼看都是十全十美的親事。

  彎月公主急切的對皇甫戎道:「王爺,你再說說,芙兒在王府都是怎麼過的?她怎麼會被賣入王府,又怎麼會醫術……」

*             *             *

  終於,寄芙給衛行做好了縫合,剩下的就等觀察了。

  剖肚縫合足足費了一個時辰的功夫,寄芙與尤院使、孟太醫走出來時,臉色都十分蒼「白」,但尤院使的精神卻亢奮不已。

  「太教人欽佩了,老夫今日著實開了眼界,當真明白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彎月公主見三人出來,衝上去一把握住了寄芙的手,急切萬分的說:「孩子,快快,快給我看看你的胎記!」

  寄芙也搞不清楚怎麼回事,但公主那雙秋水般盈盈的含淚眸子,教她不忍拒絕,她隨公主去了內室,古嬤嬤自然也同去。

  皇后興衝衝起身道:「本宮也去看看。」

  太后也坐不住了,把手伸向身邊伺候的大宮女。「那麼哀家也同去好了。」

  皇甫仁也想看那彎月胎記到底生得如何,但礙於他是男子,自然是不能去了,只好拿起茶盞喝了口茶,靜待消息。

  皇甫戎挑眉詢問,或者說挑釁比較恰當。「皇兄如今不會再反對芙兒待在弟弟身邊了吧?」

  皇甫仁聲音含笑,四兩撥千斤的說道:「戎弟此言差矣,朕從來沒有反對過寄太醫……對了,不說那個了,你知道賀公子與木窕公主要成親了嗎?說起來,雖然與秦王一直書信往返,但朕還未去過大秦,這一次,咱們一同去道賀如何?」

  皇甫戎見好就收,淡淡的問:「皇兄準備備什麼禮?」

  賀踏雪早就派人捎來這個好消息,老實說他至今還是覺得他最親愛的妹妹配這麼個男人實在可惜了,但他也不否認賀踏雪確實有能耐能照顧好元香,只要元香開心幸福,他就放心了,如果賀踏雪真的敢負了元香,他有的是辦法讓他付出代價。

  皇甫仁理所當然的道:「依我朝所制,盟國公主婚嫁,一律皆是金銀珠寶、珍珠瑪瑙、珊瑚翡翠、古董珍玩字畫各十抬。」

  「不成。」皇甫戎立即反對,那可是他最疼愛的胞妹,自然當得一切最好的。

  皇甫仁一愣。「戎弟認為太貴重嗎?」

  「什麼貴重?」皇甫戎嗤之以鼻。「簡直寒酸,有失大燕朝的皇家體面。」

  皇甫仁這下懵了。「寒酸?」接著他蹙起眉頭,問道:「那麼依戎弟所見,要備什麼禮才不失咱們的大燕朝的皇家體面?」

  皇甫戎臉色嚴肅的道:「木窕公主姿色秀麗,花容月貌,聰慧美麗,嬌嫩玲瓏,知音善感,詩書倶全,自幼受皇族熏陶,氣質高貴,知書達禮……」

  皇甫仁很是納悶的看著他,有人問這些嗎?

  「總之,木窕公主十全十美!」皇甫戎終於下了個結論,並接著道:「依臣弟之見,少說要彩繡之衣三千套、御馬三千匹,紫檁木黑檀木做的家具百件,金銀珠寶、珍珠瑪瑙、珊瑚翡翠、古董珍玩字畫、各種金玉飾物各百抬,木窕公主喜歡玉,因此!玉床、玉枕、玉墊、玉杯、玉碗、玉碟等用具不可少,還有玉鐲、玉簪首飾要另外備兩百抬,護駕大將十人、軍隊百人,各類穀物種子以及精通碾磨、紡織、陶器、造紙、釀酒等工藝的人才等等,方為基本賀儀。」

  皇甫仁瞪著他,見他神色認真,不似玩笑,不由得懷疑他這個弟弟,腦袋昨天是被門夾到了嗎?

  這是婚嫁賀禮嗎?這搬國庫吧!還有那各類穀物種子是怎麼回事?他知道大秦的農業素來不發達,是要幫助大秦農業?

  「這自然只是基本賀儀。」皇甫戎還沒說完。「等公主歸寧時,須得備下歸寧禮……」

  皇甫仁擱下茶盞起身,木窕公主歸寧關他什麼事!「安守貴!」

  「奴才在。」

  「擺駕回宮!」

  安守貴唱道:「皇--上--回--宮!」

  皇甫戎一陣錯愕,瞪著皇甫仁離去的身影,受不了的搖了搖頭。堂堂大燕朝的皇帝竟然如此小氣?不可取,不可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7-6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7-4 03:46 PM 編輯

【尾聲】   情深未央

  「稟王妃……」周海拿著禮單念道:「適才福寧王妃派人送來給小世子的賀禮如下,黃金八百兩,寶萊軒的玉戒一對、福寧王妃親自給小世子做的衣裳兩套,絲綢、紗羅各百匹,兜羅綿六十匹……」

  「周伯,等等。」寄芙臉上寫滿疲憊。「周伯就看著辦吧,我頭有點兒疼,要進去躺躺。」

  「頭疼?」他大驚。「可要找孟太醫來給您看一看?」

  王妃頭疼可不得了,王爺寶貝王妃是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不管王妃有什麼風吹草動,都不可以等閒待之,這是主子爺的命令。

  「不用了。」她撫著額際。「我躺躺就好。」

  周海立刻對一旁伺候的錦憐斥道:「杵著做什麼?還不快扶王妃進去歇息。」

  錦憐趕忙上前攙扶。「奴婢扶王妃回房。」

  寄芙成了王妃後,身邊自然不能沒有服侍的丫鬟,但她懶得挑,便升了原本飛騁軒的二等丫鬟錦憐、錦香、錦惜、錦玉做她房裡的一等大丫鬟,院子裡其他丫鬟要用誰,要買還是用家生子,便全權交由常嬤嬤去打理了。

  皇甫戎既已成親,飛騁軒的管事婆子吳嬤嬤便功成身退回宮裡伺候太后去了,寄芙讓常嬤嬤接手飛騁軒管事婆子的位置,把她樂得闔不攏嘴。

  至於花飛、柳絮,雖然一開始她們給過她下馬威,但也沒怎麼使壞,況且她們伺候皇甫戎都那麼久了,她便讓她們留任皇甫戎身邊一等大丫鬟的位子,她們以為她一定會報復,她沒有,她們便對她心存感激了,把飛哥兒照顧得妥妥當當,她看了也放心,才有功夫寫她的解毒秘笈。

  不過她今天真是累,還累得不想動,不過是個小小的周歲宴,卻驚動了那麼多人,而且她這個王妃不能甩手不管,明日還要接待她這一世的爹娘,彎月公主和衛玄將軍,以及她那四個弟弟,後日更累了,賀踏雪和元香特意從大秦過來道賀,某個愛妹心切的人不知道又要如何發作了。

  元香第一回來顯親王府做客要回去大秦時,某人是恨不得把滿燕京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都買下來給她帶回去,看得她直搖頭,這不是露出還魂重生的破綻嗎?

  其實皇上與皇后已經起疑了,三番兩次問她王爺為何待元香那麼好,尤其是皇后,時常以「咱們同樣是女人」為開頭,暗示她王爺對元香肯定不一般,讓她找幾個美貌丫鬟開了臉給王爺做通房,以免王爺和元香做出什麼苟且之事,讓她真是有苦難言啊。

  不過他們來倒也不是沒好處,因為賀踏雪總會捎來她想知道的消息,姊姊和磊哥哥如何了,鳳大哥、叮噹和清風堂又如何了,她雖然無法和她真正思念的家人見面,但知道他們一切安好,她就放心了。

  有時想想,她真想回到在南院當三等粗使丫鬟的日子,那時多快活、多無憂無慮啊,這天家富貴真不是人人消受得起的呀!

  才想著,她竟是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錦憐嚇得大聲叫人,「來人啊!王妃昏倒了!王妃昏倒了!」但她萬萬沒想到第一個衝進來的竟是主子爺。

  皇甫戎一把抱起了寄芙,焦急命令道:「快叫太醫!」

  錦憐領命後連忙奔了出去。

  皇甫戎將寄芙輕柔的放到床上,沒一會兒,她便幽幽轉醒了。

  「你怎麼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身子?再這樣下去,你不許再去太醫院了。」皇甫戎擰著眉開始數落,偏生眼裡全是關切。

  寄芙無奈的嘆了口氣。「確實是有好一段時日不能去了。」

  他臉色一緩,心情反而好了。「哦?今日怎麼這麼聽話?」

  他不喜歡她去太醫院,不喜歡那些年輕太醫個個纏著她請教醫理。

  她瞋了他一眼。「還不是要給你養孩子。」

  皇甫戎片刻之後才意會,粲然一笑,兩眼望著她的肚子,又伸手輕輕摸了摸。「一定要是女兒,跟你一樣有彎月胎記的女兒。」

        【全書完】



【後記】   二十年的習慣 簡瓔

  多年來……好啦,是二十年來,今年咱們新月家族都二十歲了,一系列精采無比的紀念活動根本讓人無法忽視啊!作為創社元老的瓔當然也只能承認這習慣已經有二十年了。

  瓔寫作的習慣是一定要先寫大綱,若是沒有大綱,就算瞪著電腦屏幕三天三夜也寫不出半個字來。

  還記得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第一次跟寄小秋見面,聊到寫稿,我說我一定要寫大綱,寄小秋很驚訝問:為什麼要寫大綱?我也很驚訝反問:沒有大綱要怎麼寫?

  哈哈,我是真的很驚訝沒有大綱也可以寫這回事,以為人人都跟我一樣要寫大綱哩!

  打從寫第一個故事開始,所有情節就已經在我腦海中很久了,一氣呵成,寫來毫無阻礙,就是一種信手拈來、水到渠成的感覺,後來便養成了這個習慣,我要寫什麼故事雖然還沒下筆,但故事怎麼開始、怎麼走、怎麼結局,我全部都要知道,如果我腦中只有一個開始,或是只有進行到一半的情節,那我是絕對不會開始寫的。

  因此啦,要對這個故事有感覺才會有大綱,大綱也不是隨隨便便十天半個月就生的出來,我要先「想」。

  「想」這個步驟很重要,想主角的性格、配角有哪些,要寫怎麼樣的故事,要怎麼發展,結局是什麼?

  我會花很長時間來「想大綱」,至少想一個月,沒有想法之前,我不會開始寫大綱。

  所以啦,如果我跟美女萱、簡小熏一起寫套書,她們開始寫之後,我一定還沒開始寫,我都會叫她們不用管我,我還在想大綱,久了,她們也習慣我想大綱這件事了,她們寫了十天半個月之後會問我:大綱到底想好了沒有啦?我一樣叫她們趕快寫,不用等我,我大綱想好了,後面就快了。

  可是,雖然我已經寫了完整大綱,但故事開始之後,總不會百分之百照著我的大綱來,寫著寫著,主角開始有自己的想法了,因為主角的思想冒了出來,劇情就會變成一部分被主角的思想拉走,這時我一定會做一件事--修正大綱。

  修正大綱這件事,從開稿到完稿的過程中,並不是只有一次而已,而是非常多次,因為一個章節的大綱,有時候因為主角自有思想的關係,我會寫到了原定字數的三倍以上,那後面的劇情勢必要修正,也有設定好要寫的劇情,進入那個章節之後,因為前面劇情已經改變的關係,發現不適合,那也要修正。

  總之,因為我的大綱並非一次完成,會因為主角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修改,所以美女萱跟簡小熏都會罵我:浪費!

  浪費什麼呢?

  就是浪費字啦XD,美女萱跟簡小薰覺得我花很長的時間去寫那些會一再修正的大綱很浪費字,那些字都不會變成書。

  像這本《福星醫婢》,大綱就寫了兩萬五千字,花園系列的大綱我會寫一萬字,藍海字數是花園的一倍以上,大綱自然要多一倍,這不是很合理嗎?

  結果簡小熏一句話打的我倒不起,她說:你那不是大綱,是濃縮小說!

  蝦毀?說我的大綱是濃縮小說?

  美女萱還馬上附和:對!你那根本就不是大綱,哪有人大綱寫那麼長那麼久的……

  吼~她們顯然都很看不起我寫大綱的能力厚!

  看到這裡,大家跟我一樣會很想問:那她們兩個的大綱咧?

  我去美女萱家的時候,美女萱把她的大綱給我看:喏,這我的大綱。

  我一看。

  一張A4紙,上面充滿了鬼畫符,被偷走也沒人看得懂。

  美女萱說:這就是大綱啊,人物、劇情都在上面了。

  我:@@這什麼大綱啊?亂七八糟。

  好吧,這就算了,至少紙上充滿了字。

  我回去媽媽家的時候,簡小薰把我叫上樓,叫去她的書房,我以為要幹麼,她一樣拿出一張A4紙給我。

  簡小熏:你看一下,我的大綱就這樣。

  我一看。

  這什麼?就這樣?

  很乾淨的一張紙,上面畫了很簡單的人物關系表,每個章節的大綱頂多六個字,例如,第一章分為三個小節,她就寫:第一章,一、相識,二、相愛,三、誤會。

  這、就、是、大、綱?!

  所以大家知道她們為什麼會說我的大綱很浪費了吧?

  雖然經過她們紙上大綱的震撼教育跟苦口婆心勸我不要寫大綱了,但我還是沒法改,一個長達二十年的習慣要怎麼改啦?改了,我可能就寫不出來了。

  所以,我想我還是會繼續寫大綱,寫很長的大綱,希望大家會喜歡這本書,下本見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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