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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簡薰 - 實習貴妃【單】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8 02:0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當了宮女才知道,後宮這金碧輝煌的地方,不過就是嬪妃的囚籠,
幸虧她雖簽了終身契,但若遇到皇帝大赦,仍有機會放出去,
未料那個雨夜她衝撞了皇帝,竟叫他給……提成了婕妤?!
聽說他當年因火毀容,被戲稱「鬼怪皇帝」,
但她半點都不畏懼,反而深深欽佩他的愛民如子、勵精圖治,
這宮裡,人人都有所求,唯有她這後宮小菜鳥啥也不求,
只想與他共賞月光照大江,兒女情長,
她的「不懂事」合了皇上胃口,意外地平步青雲飛上枝頭,
然而,這樣待她多情寬厚的男子,為何會親手餵她喝下絕育湯……

【出版日期】    2019/10/16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E759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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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6 08:00 PM 編輯

【序言】   這天地之間的晴曉雨夕,都在許諾「我願意」

  時值秋夜,氣候仍舊燠熱惱人,府後街附近的護城河段,像個迷你版的河濱公園,兩旁交錯的路樹增添些許悠閒氛圍,河岸裡三三兩兩的藝术裝置,襯著流洩的燈光像是河裡的彩虹,看不清何者才是倒映的盡頭。

  「現在感覺真好。」我說。

  「哪裡好?熱死了。」他答。

  他不懂的,視遠距離戀愛為畏途的我,得多勇敢才會愛上這不知道多久能牽一次的手,不知道多久能見面的人。像這樣在周末來到兩人的中間城市見面,牽著手走在路上,伴著河岸燈光,街頭藝人的歌聲,那是我怎樣與自己決鬥後的甜果子,大概,也不需要讓他知道。

  而我猜,大概全天下的男人都很難理解,女人心中的小小戰爭總是毫無預警地發動,接著面不改色的天人交戰一番,在你未曾察覺時畫下句點。聰明的女人會判斷好不好、值不值得;忠於自我的女人則多半在乎「我快不快樂」。

  康明杓是哪種呢?我覺得她兩者兼具。前生做為一個病秧子,她魂斷穿越後,出身在貧困又重男輕女的康家,被祖母給簽了終身契賣進宮中,她每天的小小戰爭就是今日又洗了多少衣服,是否燙壞了哪個貴人的衣裙等等。那時的她還沒有機會展現自己是哪一種女人,畢竟她連女人都不是,只是個下人。

  變化發生在某個雨夜,她急著給宮裡送衣物卻不慎衝撞了皇上,那一眼瞬間,她大概本能犯了——忘了自己是宮女,還以為自己不過就是在二十一世紀與路人擦肩而過,不小心擦撞一下罷了。因此,她眼神裡沒有對皇帝的畏懼——無論是對他至高無上的身分,或者那張因惡火而毀容的臉。

  鬼怪皇帝——人們是這麼在背後稱呼賀齊宣的。但康明杓不懂,在她眼中,比起那張臉,賀齊宣因為不知名原因原諒了她,並且將她升做婕妤,日日來教她練字……這男人的所作所為都比他是不是鬼怪皇帝更加真實而重要。

  彼時,康明杓還不懂,她將愛上的男人,是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是國家民族的征戰先鋒,愛民如子,但他最英勇的事蹟,是給了她一個家。

  他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在她還不知道自己愛上他的時候,他的溫柔可靠已經有了足以吸引她欽慕的味道,直到某一天,天那麼清,風那麼柔,他與女兒說笑的模樣那麼平凡而幸福,那刻她才明白,這天地間若有什麼最牢固,那大概是一個人戀家的本能——也是她無可避免,終究會愛上他的命運。

  因此……即使後宮是個修羅場,但,是的,她願意,她仍願意加入這個小小戰爭,在此與賀齊宣成為一對最平凡的夫妻,賀齊宣為她康明杓撐起天,她就為賀齊宣灌溉地,這天地之間的晴曉雨夕,都是她每一天在許諾的「我願意」。

        若你在《實習貴妃》裡看見平凡的不平凡,那正是愛情踏過的足跡。



【第一章】  簽了終身契

        皇宮西側的宮門,排起了長長的人龍,都是父母親帶著十歲上下的女孩兒—— 宮裡要找新的粗使宮女,不用漂亮,但要健康,力氣大。

        審核的方法也簡單,主審官旁邊一根扁擔,扁擔前後各吊著裝滿水的水桶,能夠一次就把扁擔扛上者,這就錄取了。

        十歲的康明杓跟著祖母汪氏排在隊伍中,暗自捏著拳頭,一定要被選上。

        選上的粗使宮女,家裡可得三十兩銀子,二十四歲放出宮嫁人,宮裡還會給上十兩銀子當嫁妝,以東瑞國來說,待遇算是還行,自己若是沒地方去,過幾年,大概就會被祖母嫁給里正家的傻兒子。

        汪氏是典型的東瑞老太太,重男輕女,孫子康明魁是掌中寶,唉呀,能讀書?那一定是像康家的人,吃飯快?是個性豪爽,吃飯慢?是天生文雅……反正康明魁做什麼都是對的,相反,孫女康明杓做什麼都錯。

        吃快了?餓死鬼投胎嗎,真難看。吃得慢?拖拖拉拉到什麼時候,還真以為自己是天生大小姐啊。

        雖然才十歲,康明杓已經很懂事,窮人孩子早當家,窮人女孩更早當家。

        她的母親跟人跑了,長得像母親的她,就成了康家的罪人。

        親爹康光宗不得志,是她害的,祖父病榻纏綿死亡,是她害的,弟弟讀書不出色,也是她害的。

        在汪氏口中,康明杓就是害人精,可偏偏她長得好,康家也捨不得扔她—— 養大了,賣給有錢人家當小妾,至少也能賺二十兩銀子,拿來給康明魁娶妻,已經可以辦得熱熱鬧鬧,還能把小茅屋翻新呢。

        不過還沒等到她長大,先從街坊聽說皇宮要粗使丫頭的消息—— 選上了可有三十兩啊,到時候花五兩給康明魁買個童養媳,剩下二十五兩可以蓋瓦屋了,還能弄個炕,冬暖夏涼多好。

        汪氏問清楚後,忍痛把自己一套最像樣的衣服改小,給康明杓穿上,便在開始招募的日子來排隊了。

        粗使要求雖然不高,但也不好找,十歲實在太小了,很多孩子怕離開家,哭著往前,就算能擔起兩個水桶,但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主審官也不要,能入宮伺候那是多大的榮耀,哪能要這種哭哭啼啼的,不是給天子觸霉頭嘛。

        汪氏一看不行哪,萬一康明杓也哭起來可怎麼辦,三十兩銀子啊,她的瓦屋,她的炕床,康明魁的童養媳,都看這一次了。

        於是從懷中拿出法寶—— 冰糖。

        這是她拿來哄孫子康明魁的,只要康明魁哭號不乖,她就拿冰糖哄,百試百靈。

        東瑞國鹽糖都是國家專賣,雖然只是幾顆碎糖也不便宜,汪氏忍著心痛拿出一顆,塞在康明杓嘴巴裡。

        「明杓啊,這糖……好不好吃?」

        十歲的她點點頭,「好甜。」

        「這要是進了宮啊,天天都能吃這麼好。」

        康明杓嘴角抽了抽,當她是傻子呢,但想算了,老太太要演戲,那就陪她吧,於是笑著點頭,「真的?」

        「真的,祖母怎麼會騙妳呢,妳進了皇宮,只要乖乖的,說不定還會被皇上看中,到時候當上妃子,那可就天天吃香喝辣,穿綾羅綢緞了。所以等一下妳一定要笑咪咪的,讓那主管大人高興才可以。」

        十歲的康明杓看汪氏一臉迫切,突然起了壞心,「可是明杓不想離開家,什麼好吃的,好穿的,都比不上家裡。人家說,金窩銀窩,也比不上自己的狗窩,奶奶,孫女兒最喜歡我們康家的狗窩了。」

        汪氏噎著了,連忙又哄,「不是啊,奶奶的傻孫女,奶奶也捨不得妳,可是怎麼能耽誤妳呢,當上皇上的妃子很風光的,人人都要跟妳下跪,想吃雞就有雞,想睡到中午就睡到中午,明杓不想過這種好日子嗎?」

        「明杓想跟祖父祖母,爹,還有弟弟在一起。」

        「妳這……」眼見前面只剩下兩組就要輪到自己這邊,汪老太太心想,哄不住,嚇嚇她,總之這三十兩她一定要拿到,於是臉色一沉,「明杓啊,里正家的傻兒子,記得吧?老說妳很可愛,想娶妳當媳婦的?」

        「……記得。」

        「妳若不入宮,祖母就只能把妳嫁給他了。里正說了,妳現在過去也不妨,最多養妳幾年,等十五歲成親。」

        康明杓當然知道,剛剛只不過想逗逗老太太而已—— 自己是一定要入宮的,好的壞的,以後都看不到了。

        等她二十四歲出宮,她也不會回康家,到時候請官媒替她合個未婚士兵就可以了,年紀雖然不小,但也能成親生子。

        很快的,輪到康明杓了。

        水桶很大,水很滿,但她從小做一家子的粗活,這兩桶水還真沒放在心上,扁擔放在肩頭,一下站了起來,水都沒晃出半滴。

         主審官點點頭,很滿意,「可以,過來這邊寫名字,畫押。」

         汪氏老臉露出討好的卑微神色,「對了,大人,老太婆聽說入宮還有一種終身不出的?」

        主審官一抬眉,眼神銳利,「怎麼,想把妳家的丫頭直接押在宮中了?丫頭的一輩子只值五十兩?是嗎?」

        汪氏被看得有點不好意思,膽怯的回話,「家裡窮……」

        這主審官有幾分良心,所以都給這些入宮的粗使孩子留了後路,二十四歲出宮雖然不小,但人生還長,還是可以好好過。

        可如果直接打上終身契,女孩就得老死在宮中了。

        「老太太。」旁邊一個大娘忍不住,「我知道家裡窮不好過,但也不能把孩子坑死啊,簽了終身契,也只多拿二十兩,可是一點盼頭都沒了,這讓孩子將來怎麼過?」

        汪氏剛剛不好意思是因為面對官爺,面對婦人,立刻振振有詞起來,連口音都不管了,「俺家的娃,妳管俺家?」轉身面對主審官,又換上討好的嘴臉,「大爺,我家的孩子要簽終身契。」

        康明杓抿緊嘴巴,求情是沒用的,祖母看銀子比看她還重要百倍,這幾年沒把她賣出去也只不過是想養大了,賣得更好的價錢,何況,賣了她,家務誰來做?

        老死在宮中啊……沒想到祖母會這樣狠……

        耽誤她的青春還不夠,還要她白來人世這一遭。

        最終,汪氏給她簽下終身契,拿了五十兩喜孜孜的走了。

        康明杓心想,算了—— 雖然穿越而來沒遇過什麼好事,不過她還是想活著。

        死過一次,她才知道能呼吸多好,能吃飯多好,那怕是做苦力都比躺在床上等死好上千百萬倍。

        入宮就入宮吧,雖然要一輩子為粗使,但人生難說,也許她在宮中會另有遭遇也說不定。

*             *             *

        轉眼三年,康明杓十三歲了,這一千多個日子,都待在廚房洗菜。

        是廚房,不是御膳房。

        主子雖然少,但下人可不少,宮女,太監,侍衛,各種粗使加起來有上千人,那就有上千張嘴巴要吃飯,除了主子們的是由御膳房的大廚所出,剩下的宮人都是廚房出菜。

        按照現代的說法,就是「餐餐要辦一百桌流水席」的程度,雞飛狗跳,大鍋的爐火不曾斷過。

        十歲剛進廚房時,啥都不會,安排洗菜,就這樣一洗三年,跟她一道的還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小丫頭,一個叫做許春花,一個叫黃招弟。

        春花有點普通,招弟這名字就真的挺一言難盡,不過她們又不伺候貴人,難聽就難聽吧。巧的是廚房除了黃招弟,還有一個二十幾歲的大粗使叫做秦招弟,然後統領她們的洗菜組的姑姑叫做賴招弟。

        康明杓總是想,要知道古代人多重男輕女,看這一堆招弟就明白了。

        洗菜不難,但冬天可就苦了。

        賴姑姑對她們三個年紀小小的丫頭有幾分憐憫,准許她們用雞油抹手,但水還是冷啊,屋簷外在下大雪,她們在屋簷下用井水洗菜,那個冷哦……然後到了夏天,因為裡面就是百人大廚房,爐火蒸騰,那個熱哦……

        但康明杓還是很感謝的,身體的苦可以克服,慶幸的是遇上的都是不錯的小伙伴、上司,賴姑姑左手有個很大的火疤,據說是小時候入宮遇到嚴厲的主事,直接拿炭火燙,都二十幾年了,那個疤痕現在看起來仍然十分猙獰。

        而且不進廚房,真不知道皇宮的飲食這麼厲害,青菜一大筐一大筐的,而且這只是一餐的分量。

        廚房是整個皇宮最早開始運作的單位,天沒亮,爐火已經燒起。

        幾個洗菜粗使像往常一樣,看著蔬菜肉類一車一車運進來。

        看著看著,康明杓突然覺得有點不對,今天的肉太多了。

        服侍主子的高級宮女太監,是兩葷兩素,一般的宮女太監只有一葷一素,但眼見拉了幾車雞肉進來,又拉了幾車豬肉,今天大家一起兩葷兩素嗎?

        負責運送菜肉的侍衛見幾個洗菜丫頭一臉懵,得意笑說:「妳們幾個丫頭,不知道怎麼回事吧?」

        黃招弟天生愛聽八卦,連忙說:「我們雖在皇宮,但也不跟外人來往,侍衛大哥您跟我們說說唄。」

        那侍衛正怕沒聽眾,聽到黃招弟這麼提,十分得意洋洋,「我們太子領兵攻打南蠻,勝仗歸來,皇上下令大宴三天,所以這幾天有得妳們忙了。」

        黃招弟奇怪,「我們不是有將軍嗎,怎麼勞動太子親自打仗?」

        「那自然是為了立威。」

        「太子本身已經是皇上的兒子,怎會沒威嚴?」

        「這,」那侍衛突然驚覺,不該再繼續說下去,「總之這幾天加菜,妳們也會吃得到的,說不定皇上高興還會多發月銀呢。」

        賴姑姑過來趕人,「張老三,你別胡說八道了,去去去。妳們幾個丫頭聽好,皇家的事情不是我們可以議論的,以後都給我小心點。」

        張老三是被姑姑趕走了,但廚房百來人,多的是在皇宮多年的,黃招弟去繞了一圈就把事情打聽清楚,便拉著康明杓跟許春花講了起來。

        原來當今太子賀齊宣並非柳皇后所出,而是莊賢妃的兒子,養到三四歲上時,宮殿走水,莊賢妃護子身亡,據說賀齊宣被救出時,全身都是燒傷。

        面對死去的妃子跟受重傷的兒子,皇上很是震怒,命太醫十二時辰照顧,賀齊宣慢慢好了起來,但被火傷的皮膚卻無法救治,曾有個新進宮女見到被火傷到全身的小皇子,嚇得當場暈倒。

        這樣顏面有損的人本來不可為太子,但皇后無子,賀齊宣上面只有兩個哥哥,又因為一言不和動手,一死一傷,死的當然不可能為太子,傷者殺死了手足,品行也不足以擔當大任,皇上又一心鑽研長生之道,沒再碰嬪妃,於是別無選擇的情況下,賀齊宣在十歲那年被封為太子。

        賀齊宣十五歲時,娶了莊家表妹為太子妃,又娶了嫡母柳皇后那邊的表妹為良娣。

        太子雖然容顏有傷,但富貴實在太迷人,還是有很多人想把女兒送到太子身邊,但那些千金小姐見到太子,不是昏倒哭泣,就是嚇得說不出話,太子十七歲了,東宮還是只有太子妃與良娣柳氏。

        所幸太子妃已經生了一個兒子,柳氏也生了一對龍鳳胎,總算讓大臣放下心來,天朝有後。

        康明杓聽到這邊就懂了,古人很重視容貌,太子的火傷明明是不幸,但是古人就是可以解釋成不祥,更壞心的還說是天遣,所以太子不能單純靠爸,他還得證明自己,自己足以擔當大任,足以成為一國之君。

        皇上只剩下兩個兒子了,一個因為弒兄在王府軟禁,他當然希望另一個能爭氣,最好太子快點成年,這樣皇上就可以禪讓,好專心修習長生之術。

        這一場征戰約花了兩年。

        她覺得賀齊宣也真不容易,十幾歲的年紀放在現代,好多人都還讓爸媽接送上下學,他已經打仗一趟回來了。
真強。

        「我們今天也能吃兩種肉呢。」許春花美滋滋的說。

        康明杓笑著戳她,「就想著吃。」

        「沒盼頭,當然只能想著吃。」許春花嘻嘻哈哈的,突然又想到自己二十四歲就離開了,康明杓簽的可是終身契,死了才能出宮,自己還說什麼沒盼頭的,簡直沒心肝,於是收起笑容,「明杓……我……不是故意的……」

        「不要緊。」

        皇上果然很高興,除了大宴三天,人人兩個肉,還多發了一個月的月銀—— 粗使是每月一兩,康明杓已經存了三十幾兩銀子,一張三十兩的銀票,幾兩碎銀子,貼身而藏。

        雖然打的是終身契,但皇宮其實不需要年老體衰的老人,大概四五十歲她就會被恩赦,為了將來養老,存錢還是必要的。

        今晚的月亮特別圓。

        想到將來,康明杓意外的平靜,天天洗菜對別人來說也許無趣,但她覺得挺有意思,能自己勞動,實在太過幸福。

        前生纏綿病榻,一年有十個月在醫院度過,人生就是不斷手術,復原。她無法去學校,因為離不開氧氣機也無法講話,因為喉嚨開了氣切口,儘管家裡真的很有錢,但父母散盡千金也無法讓女兒的健康轉好一點。

        躺在病床上看著窗外的日子太苦太苦了,所以現在即使是天天做粗活,她還是很開心。

        不知道爸爸媽媽怎麼樣,希望弟弟們早點結婚生孩子,有孫子繞在腳邊,爸爸媽媽或許可以稍稍忘記失去女兒的心痛。

        康明杓抹抹眼淚,不哭。

        她在這裡過得好,就是報答爸爸媽媽的養育之恩了,她相信即使時空轉換,但他們父女母女的心還是在一起的,她過得開心,爸爸媽媽是能有所感覺的。

        現在好好照顧自己,以後老了出宮,養雞養鴨,養幾隻狗陪伴,雖然不算圓滿,但也不差,至少這輩子過得健健康康,體會到前生沒經歷過的另類自由。

        康明杓,加油。

*             *             *

        康明杓十八歲了。

        對於她們這種粗使來說,真的是兩耳不聞宮廷事。

        饒是皇上禪讓到玉佛山修行去,太子賀齊宣登基,諸國使臣來拜這等大事,她們都不關心。登基多發一個月的月銀,跟連續九天兩肉兩菜,這才實際。

        黃招弟十九歲,還是那麼八卦,趁著收菜出菜時打聽,居然也打聽到一堆事情。

        出了中飯,距離準備晚飯會有一個時辰休息,黃招弟拿著三碗酸梅湯,給了康明杓跟許春花一人一碗。

        天氣熱,酸梅湯最消暑了。

        黃招弟小聲說:「我以前覺得說書很精彩,現在發現皇宮裡的事比說書厲害一百倍。」

        康明杓知道她想講,便含笑聽。

        新皇登大寶,當然就是分封,尊嫡母為柳太后,已故的生母莊賢妃追封為聖母皇太后。

        太子妃莊氏為皇后,良娣柳氏為淑妃。

        新皇膝下共六個孩子,皇后生了二子一女,淑妃生了一對龍鳳胎又一個小女兒。

        後宮就兩名女子,實在太少了,所以皇后打算選秀,充盈後宮。

        「後宮這麼少人,不管誰家小姐被選上,那都是飛上枝頭了。」黃招弟語氣無限嚮往,「我有時候看到服侍娘娘的宮女都覺得很體面了,宮中的娘娘們不知道要風光成什麼樣子呢。」

        許春花打趣,「怎麼,妳想去選秀?」

        「我哪有那個命。」

        康明杓見黃招弟有點蔫蔫的,不像平常,於是問道:「妳怎麼了?」

        「就是我那表哥嘛。」

        康明杓知道黃招弟有個表哥,大她兩歲,自幼對黃招弟很好,黃招弟入宮時那表哥說會等她,會用大紅花轎迎娶她當正妻。

        「妳表哥今年該二十一了吧?」

        「是啊,我早上收到口信,說他扛不住親娘那邊,前幾個月先收了兩個小妾,兩個小妾現在都懷孕了,然後還說等我,想想都噁心,這種話怎麼說得出口,他這樣對我,我怎麼可能還跟他成親。」

        康明杓拉住她的手安慰,「招弟妳長得好看,等出宮再找也有好夫婿的。」

        「我也不是怪他另娶,在宮中這幾年看多了負心漢,我也不敢想我表哥真的會等我,我只是覺得他為什麼要跟我說,瞞著我,給我一點想念不好嗎,我也不是真的很傷心……就是,覺得有點心灰意冷。」

        許春花拍拍她,「男人都是這樣啦。」

        廚房總共百來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十八九歲雖然經歷得不多,但看的跟聽的都很多了。

        別的不說,最常聽到皇家八卦,哪個郡王又收姨娘了,哪個公主養了新的面首。

        大她們幾歲的宮女,也有人因為鄉下的鄰家哥哥違背諾言另外成親,所以自願不出宮的。

        這些都不只是故事,而是一個人的人生。

        黃招弟突然有感而發,「比起來皇上都專情得多。」

        許春花戳她,「妳又知道皇上專情了?」

        「皇上從太子時期就只有兩個女人,這還不專情啊,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真不知道多大的福氣,這輩子嫁進皇家,又不用爭寵。」

        許春花道:「那是皇上……」

        沒說出口的話,她們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皇上就算容貌有損,那也是天子,自尊心肯定十分高。

        可是古代的千金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看到的都是家人讓她們看到的,聽到的也是家人讓她們聽到的,她們的世界只有美好的事物,不要說皇上那樣火傷嚴重,就算只是一條小疤痕,恐怕她們都會害怕。

        堂堂一個天子,怎麼會要一個見了自己就眼神閃躲的女人當妃子。

        廚房在宮中南角的地方,在這邊進出的都是粗使宮女,沒人會來,當然也沒人會打小報告,在這邊說話可比在其他地方輕鬆許多,但有些話她們還是不敢說出口,例如,評論皇上的容貌。

        「明杓姊姊。」一個小丫頭一路跑過來,「明杓姊姊的奶奶跟爹在角門等呢,說今日是姊姊生日,給姊姊送糕點過來。」

        雖然入了宮,規矩多如山,但若是遇到生日,家人可到角門探望,若是至親過世,也可回家捻香。

        黃招弟自己雖然剛剛有糟心事,但她們三姊妹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實在是都希望對方好,明杓入宮至今,家人不曾探望,這回總算是想起她了。

        於是也替她高興,催促,「快去。」

        康明杓心想,肯定沒好事,但如果不去又顯得很怪,角門那幾個侍衛嘴巴很大,她也不想自己的事情傳開。

        混在芸芸眾生中最安全,標新立異最危險。

        於是慢吞吞站起來,心中哀嘆一聲,頂著夏天的大太陽,朝著角門過去了。

*             *             *

        八年不見,汪氏還是那個樣,康光宗也差不多,但康明杓從十歲兒童變成十八歲的少女,模樣是大大的不同。汪氏跟康光宗兩母子你看我,我看你,這才在彼此的詫異中確認眼前的大姑娘是他們家的女兒。

        康明杓是晚輩,依照禮儀先打招呼,「祖母,爹。」

        康光宗還在錯愕,「杓丫頭……妳、妳都這麼大啦。」

        「女兒今年都十八了。」

        康光宗提起手中的食盒,「這是妳奶奶早上起來給妳做的長壽麵,妳帶回去吃,小心點,別斷了,要一口氣吃完。」

        康明杓接過盒子,「女兒知道,謝謝祖母,謝謝爹。」

        然後三人進入寂靜。

        夏天午後的太陽非常毒辣,三人當然不可能撐傘,只能讓太陽曬著。

        她覺得很好笑,但是想想,在侍衛眼中他們應該在敘天倫,就像所有過生日的粗使宮女一樣,沒什麼不同。

        那就好,不要跟別人不一樣。

        大概過了一刻鐘,康明杓開口,「女兒在廚房工作,差不多要開始準備晚飯了,謝謝祖母跟爹來這一趟。」

        「唉,丫頭啊。」汪氏連忙拉住她,「妳在宮中過得還好嗎?」

        「還行。」

        汪氏又拚命使眼色給自己兒子,康光宗只能吶吶開口,「妳弟弟之前有個童養媳,但去年生孩子時沒過那個關,人跟孩子一起去了……我跟妳祖母想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想再給妳弟弟找一門媳婦。」

        她不動聲色,「那挺好的。」

        汪氏連忙附和,「是該這樣,明魁這才十六歲,當然還要娶妻生子。」

        「我們是相中牛家的大妞,不過牛家說聘金要五兩銀子……」

        康明杓內心明白,但還是裝作不知道,「那也是應該的,牛家把大妞養大,花了不少心思,嫁了人,家裡就少個人幹活,要五兩不過分。」

        汪氏裝出為難的樣子,「可家裡……拿不出五兩啊。」

        康明杓一臉驚訝,「祖母,孫女兒當時可是簽了終身契,那有五十兩啊,這也才不過幾年而已,怎麼就沒了。」

        康光宗尷尬,汪氏也是一臉不知道該怎麼說的樣子,過了一會才說:「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不用再提了。」

        汪氏又是幾次使眼色,康光宗拗不過老娘,只好結結巴巴開口,「我們康家,就明魁一個兒子,將來都靠他了……他對大妞也很滿意,不過家裡真拿不出五兩……」

        「那就只能讓弟弟先去做工賺錢,賺夠了錢,再來娶老婆。」

        「那怎麼行?」汪氏急了,「妳弟弟將來可是要考狀元的人,讀書都來不及,哪來的時間做工?」

        「沒時間做工,卻有時間娶老婆?」

        汪氏噎住了,賣了孫女的那五十兩,花了三兩給孫子買個水靈的童養媳,花了二十兩把茅屋修成瓦屋,又花了五兩修了炕床,還有二十二兩,汪氏看親弟弟一家苦,所以給了親弟弟十兩,買了不少小牛,小雞回來養,剩下沒幾兩,給明魁辦個熱鬧的婚禮就沒剩,誰知道銀子這麼不堪用。

        那個童養媳也是個沒用的,不過生個孩子居然就這樣沒了,白白養她這麼多年—— 汪氏刻薄的想。

        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重點是明魁現在得再娶一門老婆,給她這個祖母生個大胖曾孫,考狀元,傳宗接代,兩不耽誤。

        「杓丫頭,祖母就老實跟妳說了吧,家裡沒錢了,但明魁一定得娶妻,我聽說入宮的粗使宮女一個月也有一兩銀子,妳把存的銀子拿出來給妳弟弟娶妻生子,他怎麼說也是妳親弟弟,妳不能不管他。」

        「我沒錢。」

        汪氏起疑,「一個月有一兩呢,怎麼會沒有?妳該不會是心疼銀子不想拿出來吧?」

        「我老死才能出宮,在宮中沒盼頭,存錢做什麼,給了銀子就愛買些好吃的,那些例銀,買鹿肉鮑魚,龍蝦熊掌,慢慢吃沒的。」

        汪氏大急,「妳妳妳,妳怎麼可以這樣自私,都不替家人想,銀子當然是要存起來,好給妳弟弟將來蓋大房啊,不然等他將來兒孫滿屋,是要住在哪裡。」

        康光宗還算有點羞恥心,忍不住拉住汪氏的手,「娘,算了,杓丫頭吃點好吃的,那也不過分,我早說今日不要過來了。」

        杓丫頭被簽了終身契,是他後來才知道的,雖然有點不忍心,但已成定局,只好想,至少五十兩銀子能讓家裡過好一點,怎麼也沒想到母親會把杓丫頭的賣身銀拿十兩去給舅舅,他聽了都快氣死了,但他生性懦弱,又不敢質問母親,只能暗自生悶氣。

        前幾日母親便跟他說起今日的打算,他覺得不太好,杓丫頭入宮這麼多年,他們都沒去探望,現在一看就要拿錢,康光宗怎麼說也是個秀才出身,好歹讀過書,要點臉,但他一個讀書人,當然拗不過一個強勢的老母親,今日只好跟著來,杓丫頭那句「我老死才能出宮,在宮中沒盼頭,存錢做什麼」,真像連續的耳光,打得他兩頰生疼。

        「娘,算了。」康光宗勸著汪氏。

        「什麼算了,做人家姊姊怎麼可以這樣,不想著自己弟弟,只想著吃。我就知道,她就是不希望明魁好。」汪氏惡狠狠的罵,彷彿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妳有也好,沒有也好,妳都得拿出五兩銀子來。」

        康明杓無一臉所謂,「我說沒了就沒了,祖母再怎麼生氣,我也沒有銀子可以給。」

        康光宗眼見母親跟女兒槓起來,有點擔心,於是想了一個自以為聰明的主意,「杓丫頭,妳入宮多年想必有來往密切的小姊妹,妳就先跟小姊妹借,再慢慢還給她們,不就可以了?」

        汪氏氣呼呼的道:「這樣也行。」

        「借了要還的,爹,女兒的銀子是每個月辛苦換來的,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康光宗吶吶的問:「那妳弟弟怎麼辦?」

        康明杓心想,他是我弟弟,又不是我兒子,何況康明魁也沒把她當過姊姊,從小大呼小叫的,還會踢她取樂,現在要她幫忙張羅婚事,想得美。

        「我也沒辦法,祖母已經把我賣了,還賣了一輩子,我沒辦法再賣第二次了,弟弟要娶大妞,讓他自己想辦法。」

        汪氏突然搶過她手中的食盒往地上一扔,食盒中的麵碗打碎,長壽麵灑了一地,「不幫妳弟弟想辦法,妳就別吃。」

        康明杓好笑,「不吃就不吃,我在宮中餐餐一菜一肉,吃得可比家裡好得多,祖母沒發現,我長得都比爹還高了。」

        康光宗個子不高,但是再矮也是個男的,突然發現自己女兒都比自己高了,臉上出現詫異神色。

        康明杓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了,「女兒要回去廚房幹活了,祖母跟爹請自便。」

        說完這話,她不顧汪氏的咒罵,自行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6 09:51 PM 編輯

【第二章】 當上婕妤了

        康明杓二十歲了,因為年紀大了,力氣更大,跟許春花一起被派去洗衣房—— 小姊妹能在一起,是管洗菜的賴姑姑幫忙開口說情的,所以離開前兩人去跟賴姑姑磕了頭,賴姑姑見她們知道好歹,內心也有些安慰,囑咐她們好好做事,不要偷懶,兩人一一點頭。

        至於黃招弟,去年冬天染上傷寒一直沒好,而且越來越嚴重,原本只是鼻涕,然後開始咳嗽,接著血也出來,血越咳越多,管事的人怕她死在宮中不吉利,把她趕出去。

        康明杓得到消息,一路追,好不容易在半路看到人,黃招弟咳得神智不清,連她是誰都認了好半晌,康明杓心裡一痛—— 就算回了家,黃家也不會給她請大夫的。

        她把自己這幾年存的銀子都給了黃招弟,兩張五十兩的銀票,還有一點碎銀子,「招弟,妳找個醫館住進去,該花的就花,要是錢不夠了,傳口信進宮,我再想辦法。」

        黃招弟眼睛都紅了,「咳,咳……」

        十年姊妹,她怎麼會不知道明杓節省著不用錢,為的就是老時得到恩赦出宮,到時候至少能過上幾年舒心日子,但這些銀子,現在都給她了。

        「別說了,小心受風。」康明杓替她把帽子戴好,「招弟,好好活著,等我將來得到恩赦,去找妳玩兒。」

        黃招弟眼淚流了下來,想說話,但又是一陣咳。

        康明杓抱抱她,「趁著天色還亮,快走吧。招弟,答應我,別省銀子,醫館開什麼藥,妳就買,能活著最重要,懂嗎?」

        黃招弟點點頭,依依不捨得往宮門走。

        康明杓也很難過,一百兩雖然不少,但是要跟閻王買命真的得碰運氣,只希望老天爺對招弟好一點,招弟才二十一歲,人生還很長。

        抹抹眼淚,她轉身走上回廚房的路。

        宮廷大,下人本就來來去去,黃招弟走了,也沒影響太大,就是有時候覺得寂寞。

        所幸過沒半個月,黃招弟的口信就來了,說出宮那日就找了個醫館住下,康明杓也算稍稍放心。

        偶爾她跟許春花兩人說到一半,會突然同時停下來,說「不知道招弟怎麼樣了」。

        這樣又過了兩個多月,雪融化,春花開,宮裡開始展現綠意,黃招弟的口信又來了,病已經好了,欠了醫館八兩銀子,醫館答應讓她在那邊做工抵債。

        消息入宮,康明杓跟許春花兩人樂了半日。

        雖然相見無期,但知道彼此還在世上,那就是喜事,值得她們好好感謝老天爺開眼。

        然後就是三年一次的宮人調度。

        會有新的小粗使宮女進來,負責她們這些簡單的洗菜切菜,而她們這些已經長大的粗使宮女,則去負責別的工作。

        洗衣房的事務也不難,就是收衣,熨衣,折衣,送衣。

        能夠不用做洗衣服這項粗活,多虧了康光宗有秀才的身分,康明杓勉強算是書香之後,所以得到比較輕鬆的選項,至於許春花,單純就是託了康明杓的福。

        皇上的後宮人數很少,這幾年下來還是只有皇后莊氏,淑妃柳氏。前一兩年好像添了個趙充媛,是皇后親自選的,可沒想到趙充媛見到皇上便全身發抖,皇上即使容顏俱毀,那也是皇上,真龍天子,見那趙充媛害怕自己便不可能主動去親近,結果就是趙充媛入宮一年多,到現在還沒承恩。

        趙大人是中書令,官兒雖大,但年紀已高,兒子又不爭氣,到現在都只是個正九品的校書郎,慶幸孫女長得如花似玉,原想送入宮中討皇上開心,這樣就算自己老了,死了,趙家也不會倒,沒想到孫女不爭氣,趙老夫人跟趙夫人幾次入宮勸,讓趙充媛去跟皇上服個軟,趙充媛想想趙家,去了是去了,但就是怕,看都不敢看皇上,皇上見了更是生氣,直接下令讓她除了跟皇后問安外,沒事不得出來。

        這下可好,趙家沒討好到皇上,反而得罪皇上了。

        從此想送女兒入宮的都得想想,自己家的孩子膽子夠不夠大,免得偷雞不著蝕把米。

        整個皇宮的主子,以皇上賀齊宣,柳太后為尊。皇后莊氏,淑妃柳氏次之。再來是太子賀凌,二皇子賀卿,三皇子賀封,芳畫公主,博容公主,其華公主。

        沒有太妃太嬪,是因為太上皇當年迷信長生煉丹之術,術士說女氣為陰,這陰氣會影響丹藥,所以腦子進水的太上皇幾乎散了整個後宮,導致偌大的宮殿就那麼少少幾個主子。

        康明杓不用再三更起床洗菜,她現在可睡到中午,起床吃完飯後,收衣服,熨衣服,薰香,把衣服折好放在烏絲籃中,等到天黑,一手掌燈,一手拿著籃子,按照宮殿把宮服一一送過去—— 是的,收送衣服,倒夜香桶,打掃宮道,修剪花園,都不是什麼值得一看的事情,都是等夜深了才開始進行。主子們睡覺時,皇宮有一大批人正在忙碌。

        收送完所有衣服,大概就是子時,再把今日事物登錄一下,哪個宮殿拿了哪些衣服來洗,在洗衣房多久,然後哪月哪日送了回去,由誰負責。雖然都是小事,但關係到主子就是大事,馬虎不得,等寫完就是四更了,所以可以天天睡到中午。

        比起廚房洗菜,冬冷夏熱,現在的日子是舒服多了。

        那些洗衣宮女見兩個菜鳥居然搶了人人夢寐以求的工作,難免酸上兩句,但許春花不在乎,康明杓就更不在乎了。

        都入宮十年,還在乎那些酸言酸語的話就太傻了。

*             *             *

        才剛剛入秋,風已經大了起來,燈籠都滅了兩次。

        今天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圓,照映得十分清楚,康明杓也懶得第三次點燈了,直接拿著不亮的燈籠,提著太子賀凌的衣服朝東宮走去。

        其實一個宮殿送一次衣服這樣很費工,理想的方式是,全部主子的衣服一箱一箱疊好,堆上車,然後循著宮殿路徑送,這樣只要出一次車就能完美完成任務了。

        但問題還是出在太上皇身上,因為術士說煉丹不能近女色,連衣服這些最好都不要放一起,所以就改了,變成一個宮殿送一個衣箱,送衣宮女總共二十人,得來來回回奔波整夜,以前洗菜是坐整天,現在送衣跑整夜,後宮的粗活就不能平均一下嗎……

        啪㗳,一顆大水珠落在她的額頭。

        康明杓抬頭看天,月亮還是很亮,但旁邊一大片烏雲……

        喔糟,要下雨。

        她把不亮的燈籠放在宮道邊,提著衣服就衝往東宮。

        粗使如草芥,她可沒那個本錢生病,淋了雨,最多給一杯薑茶,熱水澡那種好待遇不存在粗使的世界。

        衝衝衝,她用力衝。秋日天涼,她不想生病。

        她今日也是心不在焉,明明平時送衣服都會記得背一把雨傘在後面的,今天也不知道在恍神什麼,居然拿著燈籠就出來。

        跑得快了,在轉角處看到有隊伍已經來不及,黃色的繡龍袍子?皇上?

        撞上就玩完了。

        停不住腳的康明杓想也不想就朝花圃衝過去,整個人栽入花叢中……花香入鼻這才想起來,糟糕,這片金花茶好像是柳太后的最愛……

        看來,板子是免不了……但還是比衝撞皇上,被活活打死好。

        康明杓被內侍們拉了出來。

        一臉樹葉花瓣混著泥土,雨珠又大,康明杓只想著希望皇上看自己這狼狽樣,別責難她魯莽。

        康明杓下跪,額頭觸地,「皇上恕罪。」

        內侍首領開口,聲音尖尖的,「這麼晚了,在外頭做什麼?」

        「奴婢正要去給太子送衣,因為下起大雨又忘了帶傘,衝撞了皇上,罪該萬死。」

        又過了一會,那內侍道:「去吧。」

        康明杓知道自己小命撿回來了,「謝皇上恩典。」

        她一直伏地,直到皇帝一行人過了,這才起身。

        把臉上的泥巴花瓣抹乾淨,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大膽想法,朝著皇上一行人的方向看過去……她只是好奇想看看這個太子時期就征戰南蠻的武皇帝,當然臉是看不著的,但看看他走路的樣子,真不愧是練武出身,肩穩,步寬,要是穿上軍服,走起來一定更好看。

        聽說練武的人感官都很敏銳……

        康明杓正想到這邊,明黃色油紙傘下的的皇帝突然轉過身來,她來不及收回目光,瞬間成了四眼對望。

        皇帝原來……火傷得這麼嚴重。

        復原的過程一定很辛苦吧,就算是皇宮,但醫藥也沒現代好,當時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這才保下這條命……

        嗷,不,她死定了,居然直視皇上。

        康明杓連忙又伏地,但已經來不及,她聽到腳步聲。

        「抬起頭來。」不是內侍那種尖嗓,而是正常男子的嗓子,清冷清冷的。

        皇帝的聲音是這樣啊。

        康明杓起身,抬起臉,卻是不敢直視。

        「看著朕的臉。」

        看就看,是你讓我看的,別說我冒犯龍顏啊。

        近看,那些疤痕更猙獰了,一張臉沒有完好的地方,除了眼睛—— 眼睛真深邃,像一汪潭水,深不見底。

        聽說賀齊宣小時候長得很像親娘莊賢妃,而莊賢妃則是有名的美人兒。

        皇帝現在雖然容顏俱毀,但眼睛還是好看的,像潭水,但有時候又覺得像星空,閃爍著明亮的光。

        雨很大,服侍皇上身邊的人至少二十個,但卻安安靜靜的,只有雨水落下的聲音。

        對賀齊宣來說,這是很奇怪的體驗—— 居然有女子看到他而不顯害怕。

        看著他的雙眼,沒有畏懼,沒有憐憫,沒有厭惡,就像看一個普通人一樣,他四歲燒傷,至今已經二十五歲,第一次有人這樣單純的看著他。

        她怎麼會不怕?

        雖然說男子不應該重容貌,可是皇帝的寢居,沒有鏡子。

        他也不想看到他自己。他知道那些外族是怎麼稱呼他的,鬼怪皇帝。

        可是,她不怕他。從來沒有哪個女子第一次見到他而不顯害怕。

        現在寢殿當值的都是打小服侍的宮女,他的皇后對待他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他的淑妃總是會額頭冒汗。

        他也知道她們委屈,可是他必須有孩子。

        他可以給莊家富貴,給柳家富貴當作補償,皇后跟淑妃也很滿意這樣的關係,彼此都知道,但沒人說破。

        可是,這個深夜送衣服的粗使宮女……

        他知道自己嚇人,可是就在剛剛他沒想起這點,因為她看他的樣子那樣普通,那樣平凡……從來沒人這樣看他……

*             *             *

        御書房。

        內侍首領王貴從外面進來,朝賀齊宣跪下,賀齊宣頭也不抬,繼續看奏章。

        王貴不敢自作主張,只能一直跪著,直到賀齊宣批完奏章,示意他開口,王貴這才敢說話,「那個姑娘叫做康明杓,健康的康,明月的明,斗杓的杓。親爹是個秀才,十年前入宮,打的是終身契,一直在大廚房洗菜,今年春天才被調到洗衣房,她做的送衣紀錄,奴才也拿來了。」

        賀齊宣暗忖,明杓,還真好聽。

        明,有光亮的意思,杓,星星的名字,乃北斗七星的後三星統稱。

        賀齊宣翻著那兩本冊子,字不漂亮,但還算工整,考慮到她十歲就入宮幹粗活,廚房又不教寫字,能寫這樣已經算不錯了,「家裡有些什麼人?」

         「祖母汪氏,父親康光宗,十幾歲時考上過秀才,後來考過幾次舉子都沒能再上一層,靠的就是汪氏做一些繡活養家。十八九歲時,買了個農村丫頭當妻子,姓木,木氏先生了康姑娘,後來又生一子叫做康明魁,然後就……就跟人跑了,老太太汪氏聽說宮中招人,就把康姑娘領來,奴才去相詢了當年的主事官,主事對康姑娘還有印象,畢竟大多數人送女兒入宮都是救急,心裡還是希望孩子能有日出來成親生子,但汪氏卻是成心坑孫女的,主事說,那年就這麼一個打終身契,所以想忘也忘不掉。」

        王貴伺候皇帝很久了,當然懂得皇帝心思。

        皇帝並不好女色,這是第一次打聽一個女子,因此王貴也不敢說她是丫頭,而是稱為康姑娘。這宮女命不錯,說不定哪日飛上枝頭,自己先對她恭敬些,總不會出錯的。

        賀齊宣闔上簿子,「她那日淋雨,回去可有染上風寒?」

        王貴心想,呦,皇帝都問到這上頭,看來康家要轉運了,還好自己也有打聽,連忙恭恭敬敬的回答,「康姑娘吉人天相,雖然有些小風寒,但她有個十年一直在一起的小姊妹給她熬了薑湯,喝了兩天,祛了寒,倒是沒什麼大礙。」

        賀齊宣點點頭,不語。

        天下是皇帝的天下,只要女子未婚,皇帝想封誰就封誰,可是賀齊宣是自傲與自卑的綜合體。

        自傲自己有戰功,勤政愛民,是人人稱頌的好皇帝。

        可是即使這樣,他也管不住人們眼中的懼怕,管不住人們眼中的憐憫。

        康明杓是第一個不怕他,也不可憐他的。

        直接封她位分,萬一她不願意呢?可是又覺得笑話,他是一國之君,要一個女人難道還要她同意?

        賀齊宣考慮著,御書房十幾個人服侍,卻是安安靜靜,只有秋風吹送入窗的聲音。

        一會,自傲戰勝了自卑—— 賀齊宣可是堂堂天子,不用看人臉色。

        「來人。」

        王貴連忙答應,「是,奴才在。」

        「封康明杓為美人,不,婕妤吧,入住星闌宮。」

        王貴內心驚訝,外表卻是不動聲色,「是。」

        康明杓一個秀才的女兒,居然可以成為婕妤—— 東瑞後宮分為一后,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

        世婦又分婕妤,美人,才人。婕妤,那可是正三品。文武大臣看到她,有一半得行禮的。

        有時真的是命,中書令花了那麼大的力氣把孫女送進宮,皇上也很賞臉給了充媛這麼高的位分,結果趙充媛卻是個沒膽量的,見到皇上就害怕顫抖,惹得皇上不快,中書令沒討好到皇上,反而惹怒皇上。

        康家把康明杓送入宮,原只貪圖五十兩銀子,沒想到她合皇上的眼緣,以後就不是粗使宮女了,而是康婕妤。

        星闌宮雖然久沒人居,卻是個不錯的地方,而且後宮只有皇后跟淑妃,這康婕妤要是爭氣生下皇子,這輩子可就不得了了。

*             *             *

        康明杓從竿子上收下其華公主的衣服—— 宮中規矩森嚴,別說晾衣服的竿子,就算洗衣桶都有分的,皇后的桶子絕對不能拿來洗淑妃的衣服,洗襪子的桶子也不能拿來洗帕子,要是偷懶省事被告去管事姑姑那邊,可是一頓好打的。

        秋風大,秋陽烈,衣服乾得最快,還有太陽的味道在上面,但她當然不敢聞,小小一個粗使宮女也敢聞公主的衣服,找死。

        收進房間,小心翼翼鋪在熨桌上,將碎火炭倒入鐵壺中心,等壺底熱了便開始熨燙起來。

        不到洗衣房都不知道古代人這麼聰明,沒電也能想出方法把衣服熨整,但這方法有個缺點,就是熨的人會很熱……不一會就冒汗。

        外頭突然一陣吵鬧。

        那些洗衣宮女常常爭吵,康明杓也懶得管。

        不一會,外頭的一個人過來喊,「康明杓,快點出來,找妳算帳呢。」

        她認出是張玉嬌的聲音,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把鐵壺架好,這才推開格扇,就看到一個胖嬤嬤一臉不高興的站在那邊,洗衣房的管事羅姑姑一臉陪笑。

        張玉嬌壓低聲音,滿臉興奮,「那是淑妃身邊的房嬤嬤,妳完蛋了。」

        康明杓傻眼,淑妃?她的嬤嬤跑到洗衣房來做啥?

        但不管怎麼說,都是貴人的嬤嬤,於是還是過去乖乖行了禮,「奴婢見過嬤嬤。」   

        羅姑姑一把捏著她的耳朵,「妳是怎麼得罪房嬤嬤的,給我說清楚。」

        「羅姑姑冤枉,奴婢第一次見到房嬤嬤。」

        「那房嬤嬤怎麼會過來指名要找妳?」

        「奴婢……」哎唷,康明杓耳朵被拉得好疼,但又不敢把羅姑姑的手撥開,只能忍痛,「奴婢真不知道。」

        羅姑姑嘖了一聲,放開她,又討好的對房嬤嬤說:「房嬤嬤,這就是康明杓了,不知道房嬤嬤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房嬤嬤皮笑肉不笑的,「只是淑妃娘娘的衣服上有焦痕,那是淑妃娘娘最喜歡的衣服,所以我來問個清楚。淑妃娘娘人好,也不想冤枉所有人,所以老太婆我也查好了,那件衣服是個叫做康明杓的宮女熨的,我就找她。」

        羅姑姑一聽大驚,連忙把康明杓強押跪下,「這死丫頭太粗心了,弄壞了淑妃娘娘的衣服,真是該死。房嬤嬤,這丫頭來洗衣房不過幾個月,可能手還笨,我回頭打她十個板子,請淑妃消消氣。」

        「回頭就不用了,現在打吧,我好對娘娘交代。」

        康明杓張大嘴巴,想辯解,但又忍了下來—— 辯解是沒用的,淑妃只是想打她。

        於是長板凳拿來了,打板拿來了,羅姑姑為了給房嬤嬤一個交代,親自動手。

        啪!啪!啪!

        康明杓趴在長板凳上,被打得疼入骨髓。

        不想哭,但實在太疼了,眼淚鼻涕都自己跑出來。

        四周安安靜靜,只有板子打上肉身的聲音。

        好不容易挨完十個板子,被扶起來時,隱約覺得裙子後面有點濕,一看,羅姑姑手上的板子上有血。

        太痛了,康明杓忍不住吐出來。

        「明杓!」剛剛回來洗衣房的許春花放下籃子,一邊尖叫著跑過來,「妳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張玉嬌十分開心—— 她想要這個活計很久了,原以為這次調度會輪到自己,沒想到給個新來的撿去。羅姑姑說人家爹是秀才,更合適,真氣死她了,現在看康明杓被打得這樣狼狽,真說不出的開心,「康明杓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熨壞了淑妃的衣服,淑妃娘娘大恩,只給了小懲戒,沒送教養處。」

        許春花連忙過去把康明杓扶住,見小姊妹這樣慘,眼眶忍不住紅了,「怎麼會,我們做事很小心的,說不定是—— 」

        「是奴婢不好,奴婢粗心大意。」康明杓截斷了許春花的辯解,「還請房嬤嬤代為向淑妃娘娘請罪,等奴婢傷好了,再去淑妃娘娘的寶芸宮外磕頭。」

        房嬤嬤滿意了,「這還像話。」

        羅姑姑鬆了一口氣,燙壞宮妃的衣服可大可小,最糟的可能大家一起受罰,現在看來,房嬤嬤是滿意她打的板子了。

        房嬤嬤走了。

        羅姑姑揮揮手,「都散了,別看熱鬧了。」又對康明杓說:「這陣子不用當職,就在房中休息吧。」

        「是。」

        羅姑姑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想到康明杓一聲辯解也沒有,知道她心中比什麼都明白,宮裡不是講道理的地方,主子說你錯了,那就是錯了,她沒做卻知錯,這樣聰明的孩子不用自己多教。

        許春花扶著康明杓一步一步進入房間。

        康明杓從床頭的小抽斗拿出自己這幾個月存下的五兩銀子,「春花,妳幫我跑一趟,讓老胡調個傷藥給我。」

        許春花點點頭,「好,妳等著。」

        她們在大廚房十年,那是所有人都認熟了,包括幾個大廚。有個太醫姓胡,就愛喝點小酒,吃點熱炒小菜,御膳房不敢進,來大廚房總可以,來來回回的跟大家都熟了,對他的稱呼從「胡大人」變成「老胡」,有人燙傷什麼的,老胡也會帶些傷藥過來。

        許春花去了大概半個時辰便拿著一盒傷藥回來,「老胡說我們可賺到了,這盒傷藥成本至少十五兩銀子,一天一次,肯定半個月能好,還給了一瓶藥丸,說早晚化在水中喝,對外傷很好。」

        康明杓心想,慢點好也沒關係,不要惡化就好了。

        傷口太疼,抹了藥,勻了藥丸喝下,她已經滿身大汗。

        許春花連忙把門窗都打開,讓秋風送入。

        康明杓心想,還好淑妃是秋天發神經,萬一是夏天誣賴她,天氣熱,傷口恐怕好得更慢了。

        「明杓,妳怎麼不跟那房嬤嬤說。」許春花還在忿忿不平。

        「說什麼?」

       「說妳沒燙壞淑妃的衣服。」

        「說了也沒用,淑妃能這樣說,那肯定會有一件燙壞的衣服等著我喊冤,我現在認了,不過十個板子,我若不受教,說不定得打上兩次。」康明杓趴在枕頭上,怎麼樣也不懂,她一個小小宮女怎麼會惹到淑妃?

        外頭又是一陣喧鬧。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在彼此臉上看出擔心的神情—— 該不會是淑妃不滿意十個板子,又來了吧?

        「明杓,明杓?」羅姑姑慌慌張張進來,「妳怎麼樣了?」

        康明杓被問得莫名其妙,「還行。」

        「許春花,快點扶她起來。」

        許春花真有點生氣了,直接頂嘴,「姑姑,您沒看到明杓褲子上還有血,她是真的得休息。」

        「聖旨來了,妳就算死了,也得給我站起來去接旨。」

        康明杓真的懵了,聖旨?

        淑妃打她還不夠,現在連皇上都要打她嗎?

        羅姑姑心裡害怕,親自動手把她從床上扶起來,又給她繫好裙子。

        康明杓屁屁疼得很,但也沒辦法,還是舉步維艱的朝外面走去。

        洗衣房的宮女全出來了,圍著一大圈。

        月門前站著一個內侍,康明杓認得他,那日他跟在皇帝身邊替皇帝打傘,能這樣近身,可見地位不低。

        那內侍就是王貴,王貴看到康明杓的狼狽樣子也驚了,也不過才幾天沒見,怎麼連路都不能自己走了?責怪的看了羅姑姑一眼,羅姑姑連忙低下頭。

        王貴想到皇上一封就是婕妤,還特意開了新宮殿給她,這幾天派人重新整理、打掃,開了庫房,交代管事嬤嬤「都用最好的」,尚衣監更是連夜做新宮服,就是為了迎接這位新婕妤,這榮寵可是歷代少見,至少皇后跟淑妃當年進東宮時,沒得到任何特別交代。

        服侍皇上十幾年了,從太子到現在,王貴知道康明杓是入了皇上的眼。

        他們東瑞國傳賢不傳長,將來……

        康明杓覺得好不容易止住的血又往外滲了,濕潤的感覺越來越甚,怕傷口感染,忍不住皺了眉。

        王貴看到,於是連忙向前,「康姑娘,妳怎麼了?」

        羅姑姑驚了。

        王貴可是皇上最信任的內侍,打小伺候皇上,十分懂皇上心思,現在他對康明杓這樣客氣,羅姑姑頓時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總不能回答「那是我打的」。

        羅姑姑尷尬,「丫頭得罪了淑妃娘娘,所以……」

        牽扯到淑妃,王貴自然不會多言,「咱家要宣旨,都跪下吧。」

        內內外外,嘩啦拉的跪了一地。

        牽扯到傷口,康明杓額頭汗冒了出來。

        王貴打開明黃色的卷子,就念了起來,「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康家有女,秀外慧中,溫婉大方,甚得皇心,特封為三品婕妤,即日起遷往星闌宮,欽此,謝恩。」

        眾人都驚呆了。

        當然,最驚訝的是康明杓。

        後宮只有一后一妃,還有一個沒有承恩過的趙充媛,可見賀齊宣並不好色,可是皇帝卻封了她?

        康明杓知道自己長得還不錯,不然當年里正家的傻兒子就不會嚷嚷著要娶她,可是說實話,並沒有到國色天香,皇上怎麼會一次就看上自己?

        許春花叫了起來,「婕妤!明杓妳以後是婕妤了,三品呢。」

        康明杓還在發呆。

        當然,羅姑姑更是想死,她做了什麼,她把皇上的新婕妤打得整個屁股冒血。

        王貴捲起聖旨,「康婕妤收下吧。」

        康明杓靠著許春花,顫著雙手捧起聖旨,「謝皇上,多,多謝公公跑這一趟,可,可我只是粗使宮女,將來有機會再報答公公。」

        王貴當然明白,粗使宮女能有什麼賞錢,但在宮中看的是長遠,於是笑咪咪道:「康婕妤太客氣了,婕妤把隨身物什收拾一下,轎子已經在外面等了。」

        康明杓的東西不多,怎麼收拾也只有一個小包袱,出來房中,又對羅姑姑說:「姑姑,多謝半年照顧,我在宮中只有春花這個小姊妹,她再四年就能出宮了,還希望姑姑多加照應。」

        羅姑姑知道康明杓沒有要追究自己被打的事情,鬆了一口氣,「放心吧,姑姑答應妳,只要這裡一日是我主事,許春花就不會吃虧。」

        「多謝姑姑。」

        許春花這一年,年頭送走黃招弟,現在又要送走康明杓,內心捨不得,但也知道那是條康莊大道,含著兩泡眼淚說:「明杓妳好好保重,將來生了小皇子,再送紅雞蛋給我。」

        「春花……」

        康明杓知道,自己當了婕妤,以後跟春花大概沒有相見之日了。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不是她想見誰就能把那人叫過來敘話。

        康明杓抱抱許春花,在小太監的攙扶下走出了洗衣房,上了轎子。

        王貴的聲音響起,「婕妤身體不適,都給咱家小心點,別顛著婕妤。」

        四個轎夫連忙說不敢。

        轎子裡,康明杓很忐忑,總不明白,皇上並不好色,為何一眼看上自己?

        她應該高興的,總比在做粗活到老,然後得到恩赦出宮來得好。

        老了出宮,就只能等死。可是現在當上皇帝的婕妤,她可以有孩子。

        前生別說孩子,連戀愛都沒談過,病了二十幾年,在爸爸媽媽的淚眼中嚥氣,以為這一生要幹一輩子粗活,沒想到會另有際遇。

        她對於皇帝沒有特殊想法,但也不排斥跟這樣的人相處,他是合格的一國之君,面對一個勵精圖治的人,她沒辦法討厭。

        說不上喜歡,可是,這已經不是她喜不喜歡的問題了。

        康明杓握緊手上的聖旨,這是命運,她只能往好的地方想。

        哇,不用做粗活了!哇,當上婕妤了!哇,不用等到老才有閒情逸致看明月,哇哇哇——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7 12:28 AM 編輯

【第三章】    後宮小菜鳥

  星闌宮經過幾天幾夜的整理,已經煥然一新。

  入了垂花門,沿著宮牆兩側種了整排的水錦花,秋天正是花季,粉色的,白色的,交錯開著,十分討喜。

  涼亭旁有幾棵垂枝海棠,開得十分茂盛,有些花枝都快垂下來,映在小池塘中,小池塘周圍種著一圈大麗花,襯著綠色的葉子,顯得生氣盎然。

  進得院子,萬紫千紅,各種秋日花卉盛開,一點也不覺得是蕭瑟的季節。

  星闌宮總共三進,一進只有兩大房,二進三進各有五間房。

  由主事的唐嬤嬤作主,花廳按照婕妤三品的規格,八仙桌,山水繡墩,錦繡腳踏跟小茶几,另外用兩個多寶桶分開內外,裡面算是小書房,讓婕妤可以寫信回家,或者在這邊讀書作畫。

  多寶槁上的自然是好東西,罕見的粉色碧璽雕刻,松鶴花插,象牙雕刻球,瑪瑙蓮花雕刻……皇上說了,用最好的。

  八仙桌上放了翡翠薰香球,香球中置上桂花,這樣屋子中就會有桂花香氣。

  床鋪被具用的都是錦緞,衣櫃也已經放置二十套的婕妤宮服跟六雙鞋子,都是尚衣監這幾日連夜趕出來的。

  現在星闌宮主事者是唐嬤嬤,大宮女一名安平,一名永雋,都是三十幾歲的年紀,不願放出去嫁人,自願留在宮中,另外有四個二等宮女,八個粗使宮女。

  所有人都知道今日康婕妤要入殿,因此都在垂花門等著,卻沒想到婕妤下了轎子,一臉蒼白,裙子上還帶著斑斑血跡。

  王貴道:「婕妤有傷,請唐嬤嬤費心了,已經通知了太醫院,太醫應該正在來的路上。」

  安平跟永雋連忙上去扶,永雋力氣大些,說了聲「奴婢告罪」,直接把康明杓背了起來就往臥房去。

  唐嬤嬤不太滿意,「這是犯了什麼錯,怎麼打成這樣,洗衣房是羅玉娘吧,她什麼時候這麼心狠手辣了?」

  皇上派她來照顧婕妤,那她就得把婕妤照顧得妥妥當當,可沒想到人一入宮就已經傷了,這讓她怎麼跟皇上交代。

  王貴小聲,「是寶芸宮那位,聽說有衣服被燙壞了。」

  唐嬤嬤皺眉,淑妃怕是知道皇上有了新嬪妃,搶在聖旨到達前去找麻煩的吧,燙壞衣服?衣服燙過,還得讓另外兩人檢查過,確定乾淨無皺痕才能送到各宮殿,康婕妤燙壞了,檢查的兩人也沒看到?

  但事情已經發生,唐嬤嬤只能盡量善後,「王公公辛苦了。」

  「是咱家的榮幸。唐嬤嬤,這康婕妤可是皇上在雨夜一眼看中的,您可得……」

  「我懂,多謝王公公。」

  送走了王貴,吩咐一個宮女在垂花門等太醫,唐嬤嬤便往房間去了。

*             *             *

  康明杓在星闌宮養起傷來了。

  屁股疼,心裡忐忑,但所幸唐嬤嬤和藹,大宮女安平跟永雋也對她恭恭敬敬,雖然茫然,但至少日子不難過,只是看到一個阿姨跟兩個三十幾歲的姊姊自稱老奴和奴婢,感覺實在很怪,但規矩是規矩,不會因為她一個人覺得很奇怪而改變。

  太醫天天來診脈,留在星闌宮的醫女早晚給她換藥,除了外敷,還有內服,一天三碗,苦得全身發抖,但為了自己的屁屁,也只能一口氣喝下。

  就這樣一天好過一天,十天後能下床,二十天後,已經可以走動自如,三十天後結痂全部落得乾淨,唐嬤嬤還檢查她的屁股,說只是顏色有點不均勻,倒是沒疤痕,還好。

  然後有一天一個內侍過來,唐嬤嬤出去跟內侍說了幾句話,回屋子後顯得特別高興,康明杓都還來不及問,唐嬤嬤就主動說了,「嬤嬤昨天告知王公公可以把您的玉牌放上去,皇上今日就翻了您的牌子。」

  康明杓一臉懵,啥?

  安平跟永雋連忙跪下來,「奴婢恭喜婕妤。」

  啥?啥啥?

  牌子?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安平欣喜的神色藏不住,「奴婢這就去準備。」

  準備?

  不到半個時辰,康明杓就知道「準備」是什麼意思了,就是要把她洗得乾乾淨淨,白白嫩嫩,這才能伺候皇上。

  康明杓開始心臟狂跳,沒想到要跟一個只見過一次的人滾床單……

  但她也知道,能跟皇上滾床單是她三生有幸,但就是心跳得好快啊,不知道在跳什麼,咚咚咚咚的,她覺得可以聽見心跳的聲音。

  唐嬤嬤一邊給她搓背,一邊高興的說:「老奴是皇上的奶娘,仗著照顧過皇上幾年便給婕妤提個醒,能伺候皇上那可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婕妤一定要好好侍奉,只要皇上能常常過來,婕妤就能懷上,那可就飛黃騰達了。」

  康明杓覺得口乾得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唐嬤嬤年紀都有了,自然看得出來她緊張,心想,緊張總比害怕好——那些個高門小姐,眼皮子淺,看到皇上的容貌就害怕,卻沒去想有這樣一個勤政愛民的天子夫婿,那是多麼值得驕傲的一件事情。

  「康婕妤,您別怪老奴失禮,女子一旦入宮成了妃嬪,那可是再也沒出宮的日子了,歲月漫長,養個小人兒最好了,孩子這小東西,軟軟糯糯的,說不出的可愛,有個孩子陪伴,那可是有了整個天下。皇上對婕妤特別照顧,可見心意是有的,婕妤可得好好把握,懷上孩子,若是幸運生下小皇子,這一輩子就穩了,什麼也不用怕。」

  「可皇上都有三個皇子,三個公主了,還會喜歡我生的孩子嗎?」

  「當然會喜歡,自己的孩子哪,每一個都是心頭肉,老奴有兩個兒子,給老奴生了總共十個孫子,老奴既喜歡大孫又疼愛幼孫,小兒子的小妾最近又懷上了,老奴心裡也高興。孩子這種小東西,來得越多越好,皇上雖然三子三女,但其實並不多,婕妤可得爭氣,給皇上再添子嗣。」

  康明杓卻是想到別的地方去了,「孩子……真那樣可愛?」

  「可愛得不得了,想整天抱在手上,想整天親他。太醫說婕妤被打只是傷到皮肉,沒傷到筋骨,懷孩子肯定沒問題,皇上……是明君,入了皇上了眼,那是老天眷顧,婕妤可得好好把握機會。」

  「我知道了,謝謝嬤嬤提點。」

  唐嬤嬤的意思很清楚,是,皇帝長得不好看,但有智慧,有勇氣,讓她得看皇帝這方面,不要只看皮相。

  因為皇帝晚上要過來,所以她的晚餐吃得很簡單,湯湯水水那些也都不行,免得萬一跑廁所,敗興。

  忐忑中,永雋進來,「皇上快到了,婕妤快去垂花門迎接。」

  康明杓拍拍臉頰,振作,加油。

  跨過格扇的檻子,邁步向前。

  今天風有點微涼,月亮缺了一點,但還算明亮。

  大概過了半刻鐘,就聽到御輦到來,星闌宮眾人連忙跪下。

  康明杓眼角瞥到明黃色的袍子。

  「免禮。」還是那個清冷清冷的聲音。

  皇帝賀齊宣大步流星,康明杓連忙跟在後面,在安平的引導下直接走進臥室。

  窗戶已經關上,薰香燃起,紅燭搖曳。

  賀齊宣開口,「退下吧。」

  安平連忙倒著退下,然後把門關上了,康明杓的緊張達到最高點。

  「傷都好了?」

  「謝皇上關心,奴……臣妾已經沒事了。」

        賀齊宣看不出心情,「都已經一個多月了,還改不過來?嗯?」

  「臣妾第一次自稱臣妾,以後會做得好一點。」

  賀齊宣很高興,康明杓真的不怕他——不是像淑妃那樣為了富貴而強裝鎮定,是真的不喜;她看著他,眼神沒有閃避,耳朵有點紅……這是害羞吧,居然有女子跟他在一起時會害他想起十三四歲時的自己,那時對「喜歡」還很嚮往,父皇總跟他說,他是堂堂太子,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他。

  但事實證明,人們害怕他,有求於他,但就是不喜歡他。

  父皇跟母后替他挑選的女子,個個都一副快暈倒的模樣,有的還當場哭出來,他覺得羞辱而難堪。

  他沒做錯什麼事情,卻要被當成鬼怪看待。

  十五歲時,他娶了莊家表妹,兩人相敬如賓過得也還可以,孩子很可愛,他很感謝他的太子妃,他的皇后,沒在兩人獨處時哭泣過。

  他也知道皇后委屈,他只能給莊家富貴,好讓皇后不要那樣委屈。

  然後嫡母給他指了娘家侄女,他封為良娣,他後來的淑妃。

  淑妃也沒哭泣,但她額上總是會冒汗,她在害怕,只是她愛極了權勢地位,所以能壓抑心情跟他演戲。

  賀齊宣都知道,但是他需要孩子——他是太子,他必須有孩子,否則朝臣會議論,天下會不安。

  他對男女之情已經不抱希望了,因為不可能,怎麼想都不可能……不要說喜歡他,連不怕他的人都沒有。

  可是康明杓出現了。

  她把他當成一個普通人,看著他的眼神雖然十分不安,但不是害怕,更不是憐憫。賀齊宣伸出手,摸著她泛紅的耳朵,「耳朵真紅。」

  康明杓努力擠出笑容,「臣妾……緊張。」

  「唐嬤嬤沒教你嗎?」

  「有,可還是緊張。」

  賀齊宣笑了,她真的就是很緊張的樣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原來跟一個人四目相對是這樣,從來沒人敢直視他這麼久。

  「別怕。」賀齊宣意外發現,自己居然還有點溫柔,「朕帶你。」

  康明杓眼見他要過來牽自己的手,連忙出聲示警,「臣妾手粗。」

  「不怕,朕的手也粗。」

  一握,康明杓心想,真的,還以為皇上嬌生慣養,手會白白嫩嫩,沒想到老繭一堆,比她做粗活的手還糟糕十倍不止。

  不知道為啥,她覺得皇帝沒傳說中的那樣陰晴不定,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溫柔。

  只希望自己等下表現得好一點,讓他滿意,最好可以常常過來,孩子這種綿軟的小東西,她還真想要幾個。

  紅燭短,帳內春宵長。

*             *             *

  五更,天色微亮。

  手忙腳亂的替皇帝穿好衣服,跪送出宮門,康明杓超想回去睡回籠覺——雖然沒經驗,但昨晚皇帝對她應該是滿意的,對於未知的將來,總算稍能放心。

  她已經想清楚,在後宮要存活,得牢牢地抱住皇上的大腿,抱得越緊越好,希望一年內能懷上孩子。

  啊,呵欠,好想回去睡,但不行,她今天還有其他重要的事。

  唐嬤嬤進房,一臉喜孜孜,「恭喜婕妤承恩。」

  康明杓有點不好意思,「嬤嬤別笑我。」

  「嬤嬤替您高興呢。」唐嬤嬤把她按在玫瑰鏡檯前,梳起頭髮來,「婕妤不知道,皇上不曾在後宮過夜,就算是去皇后的鳳儀宮,最後也還是會回到自己寢殿,昨晚可是皇上第一次在後宮睡到天亮呢。」

  康明杓張大嘴巴,過了一會才有辦法說話,「嬤嬤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這種事情怎可胡說。」唐嬤嬤還在笑,「嬤嬤多慮了,昨天還擔心您表現不好惹怒皇上,看來,皇上很是高興。」

  康明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又開始七上八下,自己這是要走上什麼樣的道路啊?在這種地方,無寵不能活,太寵也不會活得好。

  皇帝這是對她滿意,所以留宿,還是對她不滿意,想讓皇后來修理她?應該不會是後者吧,覺得她不好,直接罰了便是,何必繞這一大圈,所以說,是對她滿意了?而且不是普通的滿意,是超級滿意?

  康明杓一邊想,唐嬤嬤手上的動作沒停過,大概一刻鐘,一個符合她身分年紀的髮髻已經梳好。

  梳好頭,丫頭也把早膳端來,主食是干貝粥,葷的是青蔥蒸魚片,火腿豆腐,素的是清炒大白菜,翡翠鳳尾,漬菜是糖蒜,紫蘇梅子,另外還有玫瑰餅跟蘋果糖。

  要說當了婕妤有啥好處,就是吃的有了飛越的進步,天天吃好的,御膳房的料理真的可以吹上天,連漬菜都齒頰留香,要不是她自己克制,恐怕會胖上一圏。

  用完早膳,漱口,唐嬤嬤開始給康明杓描妝。

  描妝是大工程,弄了快半個時辰才好,接著換上婕妤宮服,要去拜見皇后——雖然一個月前就已經是婕妤了,但因為受傷所以一直沒去拜見皇后。皇后也很大方,說既然受傷就好好養傷吧,傷好了也不用急,等承過恩寵再來鳳儀宮即可。

  所以她今天得去拜見皇后,轎子自然已經在星闌宮外等著。

  晚秋天涼,轎子內倒是不悶,只是康明杓緊張……

  拜託皇后千萬好相處一點,雖然說沒有哪個皇后會給新妃嬪好臉色看,但康明杓還是垂死希望轎子晚點到,這樣她可以再掙扎久一點。

  不知道繞過幾個彎,轎子停下來了。

  外頭傳來唐嬤嬤的聲音,「康婕妤,鳳儀宮到了。」

  康明杓深呼吸,下了轎子。

        鳳儀宮很大,要是前幾個皇帝的時代,這裡可要站上百人跟皇后問安,但現在則顯得空空蕩蕩,皇后還沒出來,淑妃也未到,偌大的花廳中只有趙充媛。

  趙充媛長得很出色,杏黃色的宮服更襯得皮膚吹彈可破,用沉魚落雁都不足以形容。康明杓瞬間明白中書令為什麼千方百計把她送入宮,要她擔起趙家的富貴之路,因為趙充媛真的就有那麼好看。

  充媛的位分比婕妤高,康明杓也很自覺,進去就行禮,用的當然是唐嬤嬤教她那一套,「妹妹見過充媛姊姊。」

  「妹妹不用多禮。」

  康明杓便在下首坐下。

  花廳內安安靜靜的,康明杓想著要見皇后,女子在後宮能不能過得好,皇上的寵愛當然重要,但是讓皇后順眼也很重要。

  宮女給她端上了剛沖好的瑞草魁。

  不一會,趙充媛開口了,「姊姊還沒恭喜妹妹呢,聽說皇上昨日翻妹妹的牌了。」

  「是皇上錯愛。」然後又安靜了。

  康明杓想,別問了,問了不尷尬嗎,你不尷尬我尷尬啊,別問。

  趙充媛卻是想,這個康婕妤聽說不過是個秀才之女,因為窮困入宮,應該沒什麼大見識,怎會得了皇上的眼緣?更重要的是,還不怕皇上?這點自己無論如何是做不到。

  入宮前,祖父諄諄教誨,父母殷切期盼,都是要她得寵,爹爹的才能不行,到現在都只是個九品校書郎,再這樣下去趙家會完蛋,只能靠她了。

  趙充媛想著,雖然她喜歡的是表哥,但表哥家窮,就算父母肯,自己也不想去過窮困生活。聽說皇上不好色,才一個皇后一個淑妃,自己這般閉月羞花,要奪得寵愛不是難事,只要生下小皇子,他們東瑞國傳賢不傳長,講白了,父親看哪個孩子順眼,哪個就是下一任的一家之主,只要她生下皇子,說不定就是未來的皇太后。趙家翻身,不過就她一句話。

  然後祖母帶她入宮去拜見皇后,皇后點了頭,過幾日她就入宮了,皇上封她為充媛,充媛位列九嬪,那是正二品的位分,還賜了雅媛齋當住所,她高興極了,從此就是趙充媛,彷彿看到光明的前程。

  入宮幾天後,皇上翻了她的牌子,嬤嬤跟宮女喜悅得不行,她也很期待——醫女說,日子挺好的,要是能討得皇上歡心,連續兩三日過來,運氣好就懷上了。

  晚飯只吃了一點,然後,皇上來了。

  她卻傻住了,她知道皇上有火傷,但沒想過這樣嚴重……

  她一直告訴自己,那是皇上,只要成為天子的女人就有無窮的富貴,連帶趙家都會受益,趙筠芝,別怕,往前幾步,對皇上笑一笑,對皇上說:「皇上可總算來了」,撒撒橋,讓他高興高興……

  可是沒辦法,她害怕,全身忍不住顫抖。

  富貴是很迷人,可是她只想逃出雅媛齋。

  後來,皇上冷冷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她當下只覺得鬆了一口氣,直到緩過神來,這才驚覺自己把皇上得罪慘了。

  皇上終於翻了她的牌子,她卻害怕到無法動彈,她的富貴,趙家的前途……

  後來,祖母跟母親進了宮,勸了她好久,也沒拿趙家說事了,母親道:「筠芝你已經入宮,這輩子就只能老死在這裡,要是不得寵,以後怎麼辦,萬一……你沒孩子,可是會被送到寺廟的啊。」

  趙充媛一凜,是啊,要是皇上有個好歹,無子嬪妃是要出家的。

  她要在宮中虛度光陰,老了後上山念佛嗎?

  不,不要,她生得花容月貌,不是為了白來這一趟。

  趙家為了這個女兒,送了皇后一萬兩——於是幾日後,皇后的口信來了,讓她打扮整齊去鳳儀宮。

  趙充媛知道這是趙家花錢買來的機會,一定不能失敗。

  鳳儀宮的花園中,賀齊宣跟皇后在逗小小的賀瑜。賀瑜滿口「父皇,父皇抱我」的嚷個不停,賀齊宣把賀瑜抱在手上,又舉高高,賀瑜咯咯的笑了。

  皇后點點女兒鼻子,笑道:「小黏人精。」

  「賀瑜喜歡父皇抱抱。」

  賀齊宣的樣子看起來很高興,「父皇這不是天天來看我們賀瑜嗎?」

  「可是……賀瑜想跟父皇一起吃飯……」

  「父皇還要改奏章呢。」

  賀瑜哪嘴,「奏章壞壞。」

  賀齊宣一把抱住女兒,疼愛又好笑的親了親女兒的頭髮,「賀瑜乖。」

  氣氛是好得不行,趙充媛知道賀齊宣現在心情好,待會自己去認個錯,皇上堂堂天子,總不可能跟她一個小女子計較,說不定今天就會再來雅媛齋了……

  但太陽那樣大,皇上的臉她看得好清楚,好清楚,比那日燭火掩映下,更……更……

  她無法控制又抖了起來,想悄悄退下,卻全身僵硬的無法邁開步伐。

  賀齊宣抱著其華公主,頭也不回,「來人,讓趙充媛回住處,以後除了每日跟皇后問安,其餘時間不得外出。」

  趙充媛的後宮人生就到這裡為止了。兩年多來,她每天只能在早上到鳳儀宮立規矩,御花園那樣大,但她不能去,再悶也只能在自己的雅媛齋待著,就連去年立太子這樣大的事情,賀齊宣也不准她去觀禮。

  前陣子她聽說皇上新封了一個婕妤,還是個宮女上來的,她覺得有點好笑,這世界上沒有第二個皇后,也沒第二個淑妃,新婕妤注定就是第二個趙充媛。

  可沒想到,皇上不但去了,還在那邊過了夜……

  趙充媛想問問康婕妤,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害怕,只要她肯說,自己可以送她萬兩銀子當報答,可是她是堂堂中書令的孫女,怎能紆尊降貴的跟個粗使宮女出身的人問事情……

         「奴婢見過淑妃。」幾個宮女相疊的聲音。

  趙充媛回過神,連忙行禮。

  旁邊,康明杓自然也跟著行屈膝禮,「妹妹見過淑妃姊姊。」

  「自家姊妹,不用多禮。」淑妃很自然地在東首座下,「聽說皇上昨晚去了康妹妹那裡,康妹妹真是好福氣,姊姊我都兩個多月沒見到皇上了。」

        康明杓覺得額頭冒汗,「妹妹剛入宮,什麼也不懂,怎麼比得過姊姊,姊姊可是生有皇子公主的人。」

  這幾句話說得淑妃很滿意,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這康明杓還算識趣,她生有一個皇子兩個公主,柳家之所以能在朝廷上站得穩,靠的還不是她爭氣的肚子。

  她的祖父柳成是太尉,正一品的位置,幾個叔伯也都在三品到七品之間,從兄弟約莫都在七到九品,可以說是朝中第一大勢力,但富貴這種事情可得提早打算,不然等到富貴遠離時才發現,再來策劃就已經來不及了。

  柳太尉想得很好,把漂亮的女兒送入東宮,成為太子妃,以後會變成皇后,再讓新任的太子娶柳家女兒,這樣柳家就會一直是太子的外家,可以確保榮華。

  可是萬萬沒想到,成為太子妃的女兒並不爭氣,只生了四個公主,後來雖然當了皇后,但是膝下無子,根本無用,後來的太子,是已故莊賢妃的兒子。

  所以柳太尉又把漂亮的孫女送入東宮,可惜的是,太子已經先娶了莊家表妹為妻,柳家女兒只能為良娣——而這個良娣,就是現在的淑妃。

  淑妃運氣不錯,第一次懷孕就是龍鳳胎,雖然瘦弱些,但養幾個月也就跟一般嬰兒差不多了。皇上很喜歡這對孩子,把女兒取名賀珍,封號芳畫公主,兒子取名賀卿,幾年後淑妃又有孕,生下一個公主,名賀珠,封號博容公主。

  後宮只有兩個女子,規矩就沒那樣嚴格了,家族女眷初一十五可以遞牌子入宮探視,每逢柳太尉生日,她還能回柳家。

  東瑞國制,先論朝廷,後論倫常。

  所以整個屋子柳家人都跟她下拜,高呼淑妃娘娘——她很受用。

  皇上是不好看,不過她應付得來,孩子也挺可愛的,聽皇上的奶娘唐嬤嬤說,賀珠長得最像皇上小時候,而皇上貌似生母莊賢妃,賢妃當年可是後宮最受寵的婕妤。

  說實話,賀珠可比賀珍好看多了。

  淑妃有時候看著賀珠漂亮的小臉蛋,也想著如果沒那場火多好,她可以有個多不得了的夫君,又能打仗,又能治理天下,還長得好看。不過想想,皇上如果長得好看,那後宮大概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她愛權勢更勝一切,想清楚後,還是現在好。

  知道皇上要新封一個康婕妤,還開了星闌宮,她當然不高興,衣服燙壞什麼的不過是藉口,她就是想打打那個康明杓,讓她知道好歹。反正皇上旨意還沒下呢,堂堂一個淑妃打個粗使宮女,又怎麼了?

  沒想到皇上耐著性子等她傷養好,還在星闌宮留宿整夜……

  淑妃捏緊了杯子,想到自己有三個孩子,地位可不一般,又緩緩放開。

  內侍尖尖的嗓子響起,「皇后駕到。」

  淑妃,趙充媛,康明杓連忙站起來,就見一個少婦身著正紅色的宮裝,滿頭珠翠,優雅的緩步進來。

  康明杓自然不敢抬頭看,內心謹遵唐嬤嬤的補習,和其他人齊聲道:「臣妾見過皇后娘娘,娘娘萬福。」

  皇后開口,「妹妹們不用多禮,都入座吧。」聲音很是溫柔。

  康明杓十分自覺,等淑妃跟趙充媛都落坐,這才坐下。

  皇后的容貌只能算中等,但氣質高雅,不是一般人可比較。

  皇后比皇帝小一歲,嫁給皇上為妻已經十年,生有太子的一國之母,計較的當然不會是寵愛。

  她的長子賀凌今年九歲,去年已經封為太子,入住東宮,她在意的就是賀凌將來的天下以及莊家的出路,皇上寵愛這小婕妤?無妨。

  她的祖父是一品太師,親爹是三品太子少師,大哥位列五品殿中丞,弟弟是從六品的大理司直,她的兒子會是下一任的皇帝,這些才是最最重要的。

  想到皇上對太子的期許,對她二兒子賀封的諄諄教誨,還有,她的女兒叫做賀瑜,封為其華公主,想到柳淑妃那兩個女兒,賀珍跟賀珠,名字實在是很一般,還是出生了百日才給了公主封號,不像她的賀瑜,瑜,美玉,洗三那天,皇上聖旨就來了,三個公主,皇上最疼愛的就是她的其華公主賀瑜。

  兒子被寄予厚望,女兒受寵,皇后的心情總是很好。

  後宮啊,沒有什麼男女之情,有的只有權勢,什麼都是假的,權勢才是一切,她是一國之母,她的孩子也是最尊貴的。

  皇上就算寵愛新婕妤,但太子已立,不會更改,她什麼也不擔心,於是笑說:「康妹妹前陣子有傷,可都大好了?」

  「謝皇后關心,臣妾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皇后半真半假的笑說:「都是淑妃,下手這麼重。」

  「皇后娘娘,臣妾冤枉哪,當時只以為是打個粗使宮女,怎曉得那是皇上內定的婕妤,要是知道那是將來的妹妹,就算多燙壞幾件衣服,臣妾也不敢怎麼樣的。」

  康明杓心想,這就是宮鬥嗎?天哪,皇后跟淑妃可不可以自己吵,不要拿她當槍使?她不過後宮小菜鳥,朝廷又無依靠,這讓她要怎麼辦?想來想去,她陪笑說:「是臣妾不好,粗手粗腳的,淑妃姊姊不過是給個提醒,現在都已經好了。」

  皇后微笑,「皇上已經兩年多沒收新人了,能給宮裡添人,本宮也很高興。皇上現在不過才三個兒子,實在太少了,康妹妹的肚皮可給本宮爭氣點,多給皇宮添點小人兒,給太子添弟弟。」

  「臣妾……會好好念祈子經的。」

  趙充媛聽得又羨慕又嫉妒,恨起自己膽子怎麼這樣小,要是皇上翻牌那天不要害怕,又或者是到鳳儀宮那日她不要僵硬,說不定現在已經有兒子傍身了。

  皇后當然看得出來趙充媛的情緒,不過她也不想管,一個無寵的充媛,不值得她這個皇后費心。

  現在重點是康明杓,皇上寵她,甚至在她的星闌宮留宿,她就得恩威並施,把這新婕妤給收服過來。一個秀才養出來的粗使宮女,在廚房待了十年,皇后自認要收服這樣的人,還是做得到。

  到時候皇上只會高興,稱贊她大度,她便要跟皇上提,把賀瑜許配給她弟弟的二兒子,親上加親。

  以後的莊家會有太子妃,會有王妃,還會有駙馬,會是東瑞國最富貴的世家。

  那麼,她的任務也算達成了,她莊璽苑,對得起莊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第四章】   第一個新年

  下雨了。

  冬天又下起雨,還真有點冷,唐嬤嬤連忙給康明杓穿上小襖,是一件湖水綠的青山襖,上面有喜鵲圖案,十分討喜。

  她在案頭前,拿起筆寫下剛剛學會的李白詩句。

  前生都在醫院度日,沒怎麼去學校,今生又是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她其實會的詩句不太多,反正宮中歲月長,慢慢學吧。

  唐嬤嬤端了一杯剛煮的養生茶,說養生茶,其實講白了就是調經,妃嬪要記錄小日子的,但因為她始終營養不良,日子也不固定,太醫院知道了,當然就開始調了起來。

     中醫博大精深,不過喝了兩個多月,她手冷腳冷的毛病已經沒了。

  看著宣紙上的字,詩是好詩,但字真的太醜了,感覺對不起李白。

  「康婕妤。」永雋匆匆進入,「皇上來了。」

  康明杓連忙繞過案頭去迎接。初次承寵後這一個多月來,賀齊宣大概兩三天過來星闌宮一次,第一天沒說什麼話,第二次開始有了一點點交談,問她白天都在做什麼,她說花園逛逛,然後看點閒書。

  賀齊宣居然就笑了,問她看什麼閒書,她不太好意思,後來還是磨磨蹭蹭說了,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

  知道皇上心情好,康明杓也就不那樣緊張了。

  後來有次她頭痛,醫女用手沾了藥油替她鬆鬆頭頸,真是舒服,她便跟醫女學了一套髮頭頸的手法,練得熟了,等賀齊宣來時便給他按按,他挺高興的,問她怎麼想到要學這個,她說因為醫女給自己按了,整個人感覺好輕鬆,所以也想給皇上按按——康明杓只是實話實說,賀齊宣卻無比震撼。

  如果是皇后或者淑妃,那一定是有求於他,可是他這個小小年紀的婕妤,只說因為自己喜歡,所以也想分享給他。

  賀齊宣曾經很喜歡莊家表妹,但知道莊家表妹嫁給她只是因為莊家的富貴,他慢慢就收起了想法,很多年過去了,跟表妹就當帝后,日子也還過得去。可是現在,他對這個婕妤又動了心思,他在星闌宮總是很輕鬆,不用擔心會嚇到她,不用擔心她做什麼都是有所求。

  他的心思康明杓當然都不知道,對她來說,皇帝勵精圖治,又曾經遠征南蠻成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當然,她也愛美男,可是她懂皇上的感覺——前世她總是生病,要開氣切才能呼吸,開了氣切就不得不裝鼻胃管,她很痩,頭髮稀少,醫生跟護士都很好,可是她偶爾在醫院走廊散步,總會遇到別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她。

  她總是很難過,很自卑,她不懂那些人為什麼要這樣看她,她什麼壞事都沒做,她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她不懂,為什麼要用容貌來評斷一個人……

  賀齊宣已經走到庭院的一半。

  康明杓快步往前,屈膝,「臣妾參見皇上。」

  賀齊宣牽起她的手,把她納入自己的傘下,「不用多禮。」

  兩人並肩而行——王貴跟唐嬤嬤互看一眼,康婕妤少一根筋,不知道跟皇上並肩是多大的榮耀,即使皇后也只有在典禮舉行時有這榮幸,平常可得落後皇上半步,以表示尊敬。

  入了花廳,安平連忙煮水預備沖泡。

  外面寒雨落下,屋裡卻縈繞著茶香。

  賀齊宣突然看到案頭有東西,紙筆都還沒收,「寫些什麼?」

  康明杓急了,「別看。」

  賀齊宣半笑半怒,「怎麼,後宮什麼東西朕不能看。」

  走到案頭,就看到那歪歪扭扭的字跡。

  她覺得尷尬,「都說別看了。」把那張紙拿起來,揉成一團扔進紙蔞裡。

  「你爹是秀才,怎麼沒教你好好寫字?」

  「家裡經濟狀況不好,紙筆都要錢,祖母又重男輕女,怎麼可能讓臣妾學寫字。」想想又補上,「都是自己偷學的。」

  賀齊宣道:「過來,朕教你。」

  康明杓走到他身邊,拿起筆,賀齊宣環著她,從身後握住她的手,「字得從基礎練,永字八法,點,橫,豎,勾,仰橫,撇,斜撇,捺。這永字只要寫得好看,寫其他的字就不會醜。」

  賀齊宣的手很大,身子又高,康明杓覺得自己根本被他包著寫字。

  但在微冷的天,後面有個人,感覺居然不壞。

  來到這裡二十年了,對她好的只有母親木氏,但木氏受不了婆婆汪氏跟丈夫康光宗的天天打罵,跟鄰居男人跑了。

  一個跟人跑了的媳婦,一個跟媳婦長得很像的孫女,汪氏把所有怒氣都發洩在小明杓身上,她從六歲起就得洗全家的衣服,還得負責去撿柴火,顧爐子,晚上吃剩的東西就是她隔天的早飯,午飯這種東西從來不曾存在。當然,她的弟弟康明魁有,但汪氏說她又不是男孩子,憑什麼吃這麼多。

  然後看康家今天剩了什麼,那些就是她的晚飯。

  晚上吃白天的剩飯,早上吃昨晚的剩飯。

  親爹康光宗大部分對她還行,前提是不能喝酒,一旦喝酒,就會把她打得皮開肉綻,康明杓總是一邊挨打一邊想,你就是這樣打娘,娘才會受不了跟人跑的。

  只有打女人的時候才顯得威風的男人,真的很沒用。

  入宮很多人都是哭哭啼啼,只有她覺得是解脫。

  康家不是家,只是個地獄。

  洗菜雖然冬冷夏熱,但賴姑姑對她們不錯,還交到黃招弟跟許春花這樣的好朋友……現在加上賀齊宣,這個世界上對她好的人有四個啦。

  「在高興什麼?」

  「覺得……皇上對臣妾真好,明明事情這麼多,還花時間教臣妾寫字……」

  賀齊宣卻是沒說話。

  康明杓轉過頭,「臣妾是不是說錯話啦?皇上別生氣,臣妾不是故意的……」

  「沒事。」賀齊宣怎麼能說自己其實在開心,他是堂堂天子,必須喜怒不形於色,但對於她這樣容易被討好,他好像回到十幾歲的時候,因為一點點小事情就覺得高興,「既然知道朕對你好,就多寫幾個永字。」

  點,橫,豎,勾,仰橫,撇,斜撇,捺……

  一個又一個永字。

  有人這樣握著她的手寫,寫得不好看也不行。

  賀齊宣的手很大,上面除了火傷,還有長長的刀疤。

  康明杓心想,征戰南蠻的時候一定很辛苦吧,她記得他的兩邊大腿外側也都有深淺不一的刀傷,上天大概是知道他這樣勇敢,不想讓他太完美,才起了那一場火。

  她從來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可怕,這個月看了十來次更覺得沒什麼了,反而天天聽唐嬤嬤說皇上是多麼英明神武,百姓過得有多好,一般人都吃得起肉了,聽著聽著就覺得賀齊宣的臉好看了起來。

     好的皮相是一時的,好的靈魂才是永遠的。

  康明杓轉過頭想說什麼,沒想到賀齊宣剛好也想貼近她耳朵講話,就這樣親上了賀齊宣的嘴唇。

  兩人都沒動。

  賀齊宣伸出手扶住了她的腦袋,親吻了起來。

  康明杓覺得安心了——她始終不能理解賀齊宣對自己的喜歡到哪裡,但是讓一向有自制力的賀齊宣這樣白日動情,那麼她在後宮應該可以過得下去吧。

  她對賀齊宣是尊敬,尊敬他是一個好皇帝,但沒有男女之情,正確來說,是認命跟不排斥。

  她並不希望自己喜歡他,皇帝的女人即使再少,那也是皇帝,不能跟他吵架,不能跟他嘔氣,還得對他的正妻卑躬屈膝。

  喜歡上天子,那是要吃苦的。

*             *             *

  康明杓迎來第一個入宮後的新年。

  真的很有新年氣氛,十一月時,尚衣監就送來十七件冬天的宮服跟十七雙鞋子,從小年夜到元宵,天天都得不一樣。

  當然,皇后的賞賜也下來了,各式頭面十七套,也是讓她整個過年用的。

  皇上來的次數比之前少了很多,剛開始康明杓還以為自己這麼快失寵了,後來唐嬤嬤才說,過年前後事情最多,皇上連睡覺的時間都少了不少,還能來上星闌宮幾次,那已經是十分看重她了。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以及三個公主,都是隔天讓奶娘帶去御書房見的——賀齊宣很疼愛這幾個孩子,再忙碌也會親自考校功課。

  「皇上也只去了鳳儀宮兩次,寶芸宮那兒,一個月都沒去過了。」

  聽唐嬤嬤這麼說,康明杓就放心了。她不是想爭寵,但後宮的女人真的不能無寵,最重要的她還沒孩子呢,等她有了孩子失寵那也就算了,還有個寶寶可以當慰藉,但現在可不行,好不容易來這一趟,她今生要吃好喝好,生娃養娃,體會身體棒棒的樂趣。

  安平跟永雋把衣服首飾都放入抽屜中。

  皇后說她很忙,謝恩就不用了。

  康明杓拿出頭面,都是好東西,但她也不太懂,於是永雋慢慢跟她解釋,頭面一套十二樣,這一套是冰晶的,冰晶是深海下的玉石,很是難得;這套金子,算是固定樣式;這是紅寶石,這色澤可好了,裡面顏色溫潤如茶湯,一點雜色都沒有,這可是最好的紅寶石……

  康明杓覺得自己簡直是發財了,不過這些東西也不能賣。

  然後有天醒來,下雪了。

  她是秋日入住,現在匠人都換上了冬日的花卉,長壽花一團一團綻放,黃的,紅的,深粉色,淺粉色,雖然下了雪,但還是映在白色天地中添上顏色。

  寒梅已開,院中有淡淡梅花香。

  花廳小茶几上放的是水仙,康明杓突然懂為什麼人家會說「水仙不開花,裝蒜」,因為兩者相像,她現在怎麼看青瓷缸中的水仙,都像蒜頭開花。

  不知道皇宮的年夜飯吃些什麼……

  就在康明杓的期待中,除夕夜到了。

  唐嬤嬤自然已經把她打扮好,早早到了皇太后的慈壽宮。因為後宮人少,在宴會廳那麼大的地方吃年夜飯,反而顯得空蕩蕩,一點都不吉利,所以就只在皇太后的花廳擺桌,大小剛好,顯得熱鬧。

  唐嬤嬤是皇帝的奶娘,由她帶路,自然沒遇到什麼刁難,很順利的進入花廳,掌事宮女過來請康明杓先入座。

  大概一刻鐘,趙充媛來了——雖然是半禁足,但年夜飯這種大日子還是會放她出來。

  然後是淑妃,帶著二皇子賀卿,賀珍,賀珠。

  皇帝是已故莊賢妃所出,跟柳太后可沒半點關係,兩人不過是名義上的母子,維持著表面關係而已,但淑妃就不同了,她是太后柳氏的親侄女,有太后的血緣,慈壽宮的人都知道這三位小主子才是皇太后的眼珠子,因此一進花廳,眾人紛紛擁上去問安。

  淑妃很是得意,「好了,你們都快點坐下來。」

  外頭一陣喧鬧,賀齊宣牽著皇后的手進來了,同行的還有太子賀凌,三皇子賀封,以及賀瑜。

  宮人雖然巴結淑妃,但皇宮可是皇帝的地方,誰敢厚此薄彼的忽略皇后的孩子?當然照樣問安,熱切得很。

  康明杓看著皇帝跟皇后相攜的手,也沒什麼特別感覺,心裡只想著:什麼時候也能懷孕就好了,瞧賀瑜好可愛喔,小小一個,臉頰紅撲撲,宮人大概怕她冷,裹得跟個棉球一樣,走路搖搖擺擺,偏偏又黏賀齊宣黏得緊,一定要牽手,不然要哭——小娃兒從小看自己的爹,當然不會害怕。

  趙充媛的臉色不太好看,所有人都看得出來,她在強裝笑容。

  最後眾人落坐,太后這才出來。

  由賀齊宣帶頭,跟太后問安。

  這是康明杓第一次看到太后,漂亮,精明,一看就是在後宮生活多年的人,臉上微笑著,看不出情緒好壞,這種人通常最可怕。

  「都乖,都乖。」柳太后做手勢讓眾人坐下,吩咐道:「開席。」

  皇家的年夜飯是三十六道菜,一道一道上來,喜歡就動筷,不喜歡不吃也不要緊,因為後面還很多,紅油鴨子,佛手金卷,金姑掐菜,麻辣蹄筋,油燜海參……

  康明杓吃得很開心,兩世為人,這是她吃得最開心的一餐。

  太飽了,好撐。

  直到最後的送客雲華上來,這年夜飯才算吃完——好可惜,很多都只吃了一口,不過宮廷年夜飯,又不能打包明天吃。

  宮女撤下席面,換上水果跟人參茶,接著才是重頭戲,由皇帝賀齊宣帶頭跟太后拜年。太后笑咪咪的點點頭,每人給了一個大紅包,「都好,都好,皇后跟淑妃都是好孩子。康婕妤,你才進宮兩三個月,得多跟皇后還有淑妃看齊,給皇上添兒子,這才是後宮妃嬪最重要的事情。」

  康明杓連忙磕頭,「是,臣妾知道。」

  她要是一年內能懷孕,那已經是老天眷顧了,生三個?能有這麼好的運氣嗎?話說回來,賀瑜真的好可愛,圓嘟嘟的,走路像唐老鴨,而賀珠才三歲吧,小小的臉蛋說不出的好看,粉粉嫩嫩,一雙眼睛水靈靈,眼瞳像黑珍珠,又圓又亮。

  如果生不了兒子,生幾個這麼可愛的小女娃也行。

  就見淑妃一臉喜色,「臣妾這裡有好消息要稟告皇太后。」

        面對自己的親侄女,柳太后的臉色也慈祥幾分,「又淘氣,什麼好消息,說吧。」

  「臣妾……又懷上了。」

  「真的?」

  「怎敢拿子嗣的事情糊弄太后。」

  賀齊宣也很高興,「有了?太醫怎麼說?」

  「回皇上,太醫說孩子挺好的,脈象很健康。」

  「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早講?」

  淑妃委屈,「皇上這麼忙,都一個多月不來寶芸宮了,臣妾怎麼好拿這種事情去打擾皇上休息。」

  「什麼這種事情,朕的子嗣,那可是大事。」

  淑妃撒嬌,「那皇上今晚來寶芸宮陪陪臣妾?」

  「今日是除夕,朕得陪皇后,明日再去寶芸宮看你。」

  一計不成,淑妃暗暗咬牙,皇后卻是波瀾不興。這淑妃故意瞞著懷孕的消息在今天講,就是想讓皇上除夕過去陪她,可是皇上不糊塗,後宮再少人也得有規矩,削了皇后的臉面,那後宮還成什麼體統。

  大日子,皇上是要在鳳儀宮的,即使不過夜也會待上兩三個時辰,說說話,跟孩子玩,這些都不能隨意改變,都是皇后的尊嚴。

  康明杓在旁邊看著,心想,賀齊宣這皇帝也真辛苦,雖然才一后一妃,但后妃不合呀,可嫡母在上,能頂得住淑妃的要求也算不錯了,真要在大年夜去了淑妃那邊,那可是大大打皇后的臉。

  太后笑意未減,看得康明杓一陣發毛,這就是在後宮待了三十幾年的女人,即使不高興,也能看起來很高興。

  城頭放起煙花來了,火苗飛上夜空後炸開,一片五彩繽紛。

  三皇子賀封喊著,「煙花。」

  賀珠一下衝了出去,宮女跟奶娘連忙在後面追。

  太后笑說:「都去看吧。」

  康明杓得了這句話,悄悄跟在賀珍後面出了花廳。

  庭院中只有她跟六個皇子公主——其他大人大概都是看到不想看了,所以沒出來湊熱鬧,但康明杓怎麼忍得住,前生總在醫院過年,今世也不是可以享樂過年的命,直到今天才開了眼界,原來過年應該是這樣的,穿新衣,吃大餐,然後還有煙火助興。

  太后的住處很大,前面院子亦是寬廣,種了冬天不凋的竹子,寒梅在冷風中,綻放著隱隱幽香。為了新年有些氣氛,一盞一盞的紅色燈籠繞著宮牆掛上去,十分喜慶。

  煙火真美,她沒有這樣近看過煙火。

  天哪,居然還能炸出字——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還真有品味,「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比什麼「天子萬福」好一百倍。

  冷,好冷,可是梅花香混著淡淡的煙硝味道,真好聞。

  不知道招弟現在可好,八兩銀子應該已經還清了吧,是繼續在醫館做事,還是另外找了活計?春花可好?羅姑姑答應了她,應該不會食言才對。

  還有她的親娘木氏,雖然她拋棄了自己,可是康明杓並不恨她,一個天天挨婆婆打,挨丈夫打的女人,跟人跑也不奇怪。

  雖然說她對木氏沒愛,但也不恨就是了……

  嘩啦。

  突然聽到東西落水的聲音,然後傳來宮女的尖叫——

  「公主掉下去了!」

  「下去救人。」

  「快點!」

  水塘中有個小人兒在緩緩下沉。

  假山上站著宮女跟嬤嬤,正急急忙忙要下來,有兩個大概是想到責罰,腿軟了,直接跪倒在假山上……

  人剛好在水塘邊的康明杓想都不想跳入水塘裡。

  冷,刺骨的冷。冰冷到皮膚都疼了。

  但宮中的水塘都不深,這她知道,顫著身子站穩了,水只到她的胸口,大步往小人兒那邊過去,很快的把下沉的賀瑜撈上。

  賀瑜的頭一離開水面,就大口呼吸。

  康明杓抖著身子,身體被冷得好痛,除了把公主舉高,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回走。

  假山上的宮女跟嬤嬤已經趕到,其中兩個宮女跳下水來,一個接過賀瑜,迅速抱到平地,另一個則扶著全身抖個不停的康明杓,她已經冷僵了,宮女花了不少力氣才把她弄上去。

  外面一陣擾攘,自然驚動了花廳內的人。

  一向儀態端莊的皇后聽說愛女落水,尖叫著衝了過來,抱過濕淋淋的女兒,「賀瑜?賀瑜?」

  賀瑜小臉慘白,嘴唇發紫,幸運的是還醒著,皇后一面心疼,一面把女兒抱得更緊,「叫太醫!」一面又怒道:「賀瑜要是有恙,你們通通都得死!」

  賀齊宣連忙脫下袍子,裹起女兒就往裡面走,「太后,公主落水,兒子要借太后的暖閣一用。」

  眼見情況如此,太后自然不可能阻擋,劉嬤嬤已經喊著讓人去燒銀絲炭。

  康明杓一身濕衣,跟那個拉她起來的人,兩人人抖得不行。

     太后宮中的白嬤嬤遠看以為是兩個沒用的宮女,想過來斥責讓她們走開,走近看到是康明杓,嚇了一跳,趕緊把人扶起來,去後頭房間換了乾的衣裳。雖然只有宮女的衣服,但也比濕著身體好,又拿來一大疊溫熱的白布巾,給她把頭髮慢慢絞乾。

  唐嬤嬤看了自己照顧的康婕妤這樣狼狽,心裡複雜,但婕妤是為了救公主,又不能講什麼,只好多謝白嬤嬤。白嬤嬤也想得很周到了,薑湯,乾衣服,還在短時間內備了暖轎送她回去,太醫院那邊當然已經吩咐了,等轎子回到星闌宮,太醫應該已經到了。

  唐嬤嬤鞠躬,「多謝老姊姊了。」一邊說,一邊塞了個大荷包。

  白嬤嬤笑著收下,「皇上跟皇后現在心急其華公主,等公主穩定,老姊姊會跟皇上跟皇后說這事情了,康婕妤這苦不會白吃的。」

  康明杓心想,我是為了人命可貴,又不是為了爭富貴,但想想,跟白嬤嬤也沒啥好說,算了,哈啾!

  唐嬤嬤臉色一黯,還是快點回去讓太醫開藥,婕妤還年輕,可別留下病根子。

  康明杓果然感冒了,幸好也沒多嚴重,不過一點鼻水,但太醫知道皇上寵著康明杓,自然不敢怠慢,院使跟院判都去了慈壽宮診看賀瑜,派來星闌宮的則是個老太醫,醫術很好,只是不善於巴結,所以一直沒升上去。

  針灸,藥浴,等泡完藥澡出來,藥也熬好了,康明杓一口喝下。

  老太醫開了藥,說明天差不多時間再來診脈,留下四個醫女照顧。

  她躺在暖暖的錦被中,已經沒什麼不適。

  人一生病,就容易夢魘,唐嬤嬤揣揣不安,皇上如此信任自己,自己可不能出一點差錯,那太辜負皇上的交代。

  「唐嬤嬤去躺著吧,讓小丫頭陪著就好。」

  「老奴等婕妤睡了再去躺。」

  康明杓只好乖乖閉上眼睛。

  不知道是被子太暖,還是要藥真有用,很快進入夢鄉,只不過睡得不太踏實,睡睡醒醒,翻來覆去。

  覺得有雙大手在摸自己的臉……

  康明杓朦朦朧朧睜開眼睛,看到賀齊宣,奇怪道:「你怎麼在這裡?」

  太迷糊,也忘了用敬語……反正是作夢呢,沒關係。

  「覺得怎麼樣?」

  雖然燭火太暗,看不清楚賀齊宣的表情,但聲音十分低沉溫柔,康明杓覺得很受用,「挺好的,我怎麼說也是個大人了。」想想又問:「公主呢?」

  「已經醒了,無大礙,就是受了驚嚇。朕已經傳旨,讓欽天監正明天一大早入宮給其華念經。」

  「我倒是不用讓欽天監過來念經,沒事。」

  賀齊宣輕輕笑了。

  暖暖的被子實在太舒服,康明杓閉上眼睛,又睡了。

  這一睡倒是很穩,直接到唐嬤嬤喊她起來——睡覺重要,但藥還是得喝。

  康明杓糊里糊塗喝下,又倒回去床上,作了個關於飛翔的奇異夢境才又睜開眼,安平笑說她這一個回籠覺睡了有一個時辰。

  御膳房大概知道她傷寒,因此上的是白粥跟四種漬菜,紫香乾,桂花白菜,醬小椒,腌茄子。

  真是太好了,康明杓雖然沒什麼大恙,但沒啥胃口,給她龍肉都吃不下,漬菜倒是很剛好,看著就開胃。

  康明杓吃了三分之二碗,吃不下了。

  唐嬤嬤知道她能吃掉這些已經算不錯,也沒說什麼,讓人把餐食撤下。

  安平端來清水盆,康明杓把臉埋入盆中,照昨日老太醫說的那樣用鼻子吸吸鹽水,然後呼出來。

  除了腦子有點重,基本上都還好。

  康明杓覺得沒啥力氣,又倒回床上窩著。

  唐嬤嬤很高興,這樣好,生病就該多休息,那才好得快。

  永雋琴藝不錯,便給她彈起琴來。

  康明杓聽著聽著,突然睜眼,「唐嬤嬤,我覺得現在好享受啊,吃完就睡,還有人彈琴解悶,在民間當個大老爺大概就是這樣子了吧。」

  唐嬤嬤哭笑不得,「您是皇上的婕妤,民間哪有什麼大老爺能跟您比,他們就算有金山銀山,也沒福氣見皇上一面。」

  「唐嬤嬤,這元宵前不上朝,你說,皇上會不會來星闌宮?」受封以來,她念茲在茲就是生孩子。

  唐嬤嬤一臉驚訝,「婕妤您……皇上昨晚來過了,您不是還跟皇上說了話嗎?」

  康明杓傻眼,「啊?」

  「皇上快四更的時候過來的,老奴記得聽到婕妤跟皇上談天了呀。」

  唉?咦?不是作夢?她還以為是自己發熱糊塗了……賀齊宣真來了?

  自己說了什麼?真一點印象都沒有。

  唐嬤嬤壓低聲音,「老奴聽那幾個醫女說,其華公主發了熱,皇上等到其華公主一退燒就過來看婕妤了……這話不該老奴說,但皇上對婕妤是真的很有心,皇后跟淑妃除了生孩子,否則皇上都不會過去看的,最多就是賜一些補藥而已。」

  「嬤嬤,我對自己說了什麼,一點都不記得了……你倒是說給我聽聽……」

  唐嬤嬤一臉好笑,「皇上跟婕妤說話,老奴怎敢偷聽,自然是走得遠遠的,不過皇上走時挺高興的,想來是好話。」

  那就好。

     原來,賀齊宣到四更沒睡還來看她,這是在乎她吧。

  原來,被一個人在乎的感覺是這樣的啊。

  鼻子有點塞,但內心卻有一種暖暖的感覺,很奇異,從來沒有經歷過……

  格扇處傳來宮女的聲音,「唐嬤嬤,皇后娘娘派人過來探視康婕妤。」

  唐嬤嬤連忙親自過去開門,一看是福嬤嬤,嚇了一跳,福嬤嬤是皇后當年嫁入東宮的陪嫁,可以說一定程度的代表皇后。

  唐嬤嬤連忙說:「老姊姊親自過來了,可是婕妤的榮幸。」

  「是老太婆的榮幸。」

  外頭雪大,福嬤嬤雖然撐了油傘,還是一身寒氣,連忙在爐邊烤了烤,讓自己周身都暖了,這才敢進入內室。

  「老婆子姓福,是皇后娘娘身邊的老人,見過康婕妤。」

  康明杓自然早在永雋的攙扶下坐起來,「福嬤嬤客氣了。」

  「皇后娘娘已經得知昨晚是康婕妤第一個把其華公主撈上岸,內心很是感謝,不過現在公主有恙,婕妤也還在病中,就不親自過來看了。」

  「皇后娘娘太客氣了,臣妾不過小傷寒,不要緊的。」

  福嬤嬤見她知道進退也很高興,淑妃仗著太后寵愛,老跟皇后槓上,趙充媛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現在這個康婕妤若是能夠拉攏過來,倒是能成為助力,於是笑說:「都是那几個沒用的東西不注意,竟讓公主落了水,連累婕妤。」

  「也算不上連累,公主吉人天相、那就好了。」

  「皇后娘娘說了,等公主跟婕妤痊癒,再請婕妤到鳳儀宮一敘。」

  「多謝皇后娘娘恩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7 09:53 PM 編輯

【第五章】   我們有孩子了

  康明杓的病不嚴重,幾天就好了,這幾日賀齊宣天天來看她,還會陪她一起吃晚飯,雖然交談也沒很多,但康明杓覺得挺好的。兩世為人,她自己不是以貌取人的人,賀齊宣又有英雄本色,她相信相處久了,感情自然會有。

  不過賀瑜就沒她這麼幸運,小家伙病慘了,在太后的暖閣住了許久才有些好轉,趁著一日天氣晴朗,挪回皇后的鳳儀宮繼續養病。

  賀瑜本就黏人,這一病,更黏了,要日日看到父皇母后,賀齊宣心疼女兒,也是天天去鳳儀宮,直到元宵開始上朝,還是一樣。

  可是休朝半個月,那事務可多了,除了朝臣的奏章,還有外地來的奏章,皇帝要看要做決定,要跟臣子分開討論,要看她,要看女兒,才幾天,賀齊宣肉眼可見的瘦了。

  一日,賀齊宣又是趁著晚飯過後的時間過來看她,康明杓鼓起勇氣道:「皇上這麼忙,不過來也不要緊的。」

  賀齊宣看著她,眼神看不出好壞,「怎麼,不想看到朕?」

  「當然不是。」康明杓連忙解釋,「皇上事情忙,其華公主小,可是臣妾今年都二十一了,怎麼能不懂事。」

  賀齊宣神色好了一些,「朕還應付得住。」

  事實上,這星闌宮是他的喘息小天地。

  這裡不會有人求什麼,暗示什麼,爭取什麼,柳太尉最近太跋扈了,仗著有個皇太后女兒跟淑妃孫女,屢次跟司空作對,他身為皇上,也有為難的時候。

  東瑞國以「孝」字立國,柳太尉是他名義上的外祖父,他這皇帝總不能不給面子,但是啊,柳家太貪心了,他都不知道面子要給到哪裡,柳太尉才會滿意,才會懂得尊重他這個一國之君。

  所以他已經盡量少去寶芸宮,不然淑妃一定會替自己的父親開口求,在她眼中什麼都是小事情,覺得多加一點賦稅不會怎麼樣,覺得降一些官糧不會怎麼樣,那些平民死了又怎麼樣,按照規矩後宮不得干政,可是淑妃非常會跟太后告狀,太后就會叫他這個「兒子」去,母親「一點點小要求」,他就得花上一個下午去解釋,這個要求會對民生造成多大的傷害。

  當然,他可以當個輕鬆皇帝,可是他不願,他寧願花兩個時辰去跟太后分析利弊,也不會輕易答應柳太尉的要求。

  他二十歲登基,至今六年,朝廷盤根錯節的關係還是讓他頭痛。

  他不會答應柳太尉,但還是得安撫柳太尉,那等於安撫皇太后。

  想想,賀齊宣眼中又露出凶光,前年立太子之時,柳太尉跟其族親朝臣紛紛上書舉薦要立淑妃生的賀卿,皇太后也不斷叫他過去慈壽宮,說賀卿多出色,多聰明,一定能成為一個好太子,但他還是立了皇后所出的賀凌。

  這天下,是朕的天下,朕想給誰,就給誰。

  太后當然十分不滿,柳太尉更是直接上疏訴說賀凌品行多麼不端,沒資格當太子,求他收回成命,說只有賀卿才有資格成為將來的一國之君。

  笑話,要是立太子都得聽臣子的,他這皇帝是當好看的嗎?

  賀齊宣直接把奏章退回,一口氣降了十幾人的官位,柳太尉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沒動,但是,柳家的兒子族親都往下降了一級。

  柳家的人這才發現,皇上已經是成人了,早不是當年那個小孩子,那個他們一說,就乖乖照做的十歲孩童。

  皇帝是打了朝臣一巴掌,但是他不能天天這樣打巴掌,朝臣得自己懂眼色,天天打,臣子不羞愧,他都打得累。

  人人都以為皇帝是天之驕子,呼風喚雨,其實皇帝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尤其太后還活著,而偏偏,東瑞國以「孝」優先,皇帝不能帶頭不孝,不然會被天下唾棄。

  幸虧皇后的娘家,倒是知道進退的。

  賀齊宣有時候會想,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血緣,他的外公,他的舅舅,捨不得皇帝外孫為難,所以從不會要求太多,孩子有了功名才會要求官位,而不是像柳家,兩手空空就想當七品官,小小娃兒就想跟公主訂親,求一世富貴。

  不過因為柳家跋扈,皇后有時候也會不滿,雖然她不會說什麼,但他能知道,那種氛圍讓他沒辦法覺得舒適,所以他長年在御書房跟自己的寢殿休息,直到康明杓出現。

  康明杓落水那天深夜,他來看她,她迷迷糊糊的睜眼,跟他說了幾句話,他當時真是說不出的高興,她半夢半醒的,都沒被他嚇到。

  他也想過,會不會她只是膽子比較大,會不會「沒有人怕他」只是他自己的妄想,他直到那時才明白,她真的覺得他的臉沒關係。

  不怕,不要緊,你就是你。

  他沒提過自己的容貌,旁人當然更不敢提,但越是這樣,他越知道自己有多自卑。有時候他會想,好男兒不應該只看臉,他勵精圖治,給農民減輕賦稅,給商人增加貨物流通商道,太子時期就領兵出征,平定南蠻,民間聲望高——他是個好皇帝。

     但所有人看他的樣子都在提醒他,他有一張鬼怪般的臉……

  他以為這輩子只有父皇會待他如故,沒想到康明杓出現了。

  她沒受過閨秀訓練,很多行為不符合宮儀,偏偏他只有在她身邊才能感覺到自己是正常人,因為她是那樣落落大方,想看就看,不會躲著他的眼神,想說就說,也不會帶著目的刺探。

  「可是,皇上都瘦了,眼睛周圍眼圈也好深……臣妾是大人,皇上不來,臣妾也知道皇上是忙,皇上還是多睡點吧。」

  賀齊宣覺得很高興,拉起她的手,放低音量,「可若朕說,朕想見你呢?」

  「皇上想見臣妾?」

  「想。」

  「那臣妾去見皇上吧,這樣皇上可以多睡半個時辰,多睡多補,看看這眼圏能不能消一點。皇上,睡比吃還重要,肚子餓了還能想事情,要是睏了,那可是不得了的。」

  「怎麼?你因為太睏,辦砸了什麼事情。」

  康明杓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真的燙壞過淑妃的襪子……太睏了,所以手腳不伶俐,那鐵壺動得慢,所以就燙壞了。」

  「後來怎麼收場?」

  「羅姑姑請尚衣監的老姊妹趕緊連夜做一雙一樣的襪子出來,因為那襪子本來就很新,所以寶芸宮也沒發現,事情就這樣蓋過去了。」

  「好大的膽子,嗯?」

  康明杓入後宮已經四個月,自然摸透皇帝的性子,知道他現在心情不錯,於是只是笑,「臣妾都冒險把這大不諱的事情說了,皇上可得好好睡覺,臣妾燙壞襪子還能補救,皇上是天子,可不能做錯事。」

  賀齊宣思忖著點頭,「這句說得不錯,朕……的確不能做錯決定。」

  「皇上要是想見臣妾,派王貴過來說一聲,臣妾就去御書房伺候,這樣皇上不用在寢殿跟星闌宮來回奔波,只要去鳳儀宮看公主就可以了。」

  她也知道淑妃懷孕,皇上當然也得去寶芸宮看看,不過她不喜歡淑妃,自然略過不提。「等賀瑜好了,朕讓她自己跟你說謝。」

  「皇后已經賞臣妾好多東西了。」

  「一碼歸一碼,馬上把人撈起來,賀瑜都病了這麼久,要是真等那幾個死人下來救,那賀瑜……」說到這裡,賀齊宣目露凶光。

  康明杓連忙安慰,「皇上別想了,公主不正慢慢好起來,臣妾最近去鳳儀宮問安,皇后娘娘的笑容都多了。」

  「說來,朕還沒賞你,你想要什麼?」

  康明杓原本想說沒有,但突然一個主意閃過腦海,「想要……」

  只說了兩個字又有點猶豫,這樣可以嗎?

  賀齊宣不以為意的說:「說吧,救了賀瑜的命,你想要什麼都能開口。」

  「臣妾……在洗衣房有個小姊妹,要三年後才滿契約,臣妾想替她求個恩典,讓她能早點出去。」

  賀齊宣訝異,她以為會是金銀珠寶或者想晉升,居然是求讓別人出宮。

  「是不是不行?」康明杓也很忐忑,「臣妾也知道宮有宮規……是臣妾僭越了……」

  「不,小事情。」

  她眼睛一亮,「真的可以?」

  「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一個粗使宮女而已。

  康明杓眼眶一熱,又用力深呼吸,不可以這樣哭出來,可是,她真替春花高興,春花跟她同歲,家裡是因為弟弟生病這才不得已讓她進宮。春花的爹娘年年生日時都到角門看她,給她送來長壽麵,春花也一直想家人,能早點回去,她一定很開心。

  她記得剛剛入宮時,自己雖然覺得脫離地獄家庭,但面對未知還是有點不安,那時春花過來跟她說「你叫什麼名字?我叫許春花,我們當好朋友吧」,然後就真的一直在一起,還有招弟,大廚房的人都叫她們三個傻妞,別人洗菜洗一臉苦,只有她們整天笑嘻嘻的,好像洗菜多有趣一樣。

  洗菜真是很苦啊,冬天那樣冷,夏天背後的廚房又是火氣蒸騰,可是有小夥伴真好,苦日子,但挺開心的。

  她因為淑妃的事情挨了羅姑姑的打,春花為了她還跟羅姑姑頂嘴了,這麼有義氣的小夥伴哪裡找,可是她康明杓命好,偏偏就有。

  「傻瓜。」賀齊宣輕輕替她擦掉眼淚,「要是早知道能讓你這樣高興,朕早命人放了她。」

  她吸吸鼻子,「謝皇上。」

  一旁,王貴輕輕提醒,「皇上,時間差不多了。」

  賀齊宣站起來,「朕要回御書房了,你要是沒事把永字多練練,朕教了你這麼久,寫字還是不好看。」

  康明杓臉上淚痕未乾,卻笑出來,「臣妾會好好學的。」

*             *             *

  一日後,康明杓想起賀齊宣的承諾,那自己也得好好學習,於是開始練習永字八法,點,橫,豎,勾,仰橫,撇,斜撇,接……

  「婕妤。」永雋過來稟告,「王公公過來了。」

  「請他進來。」

  大概是賀齊宣接受了她的建議,想看她就讓王貴過來喊,不要自己過來,一個時辰等於現代兩個小時,用來補眠多好。

  王貴進來了,身邊還跟著個女子,穿著普通人家的衣裳,不應該出現在星闌宮的……

  康明杓的筆掉在案頭上,立刻繞過桌子過去,「春花!」

  「民,民女見過康婕妤。」

  說完竟要跪下去,康明杓連忙把她拉起。

     旁邊,王貴討好的說:「許姑娘穿的是羅姑姑以前的舊衣服,皇上交代了,讓許姑娘出宮前來跟康婕妤道別,婕妤跟許姑娘說點體己話,奴才在外頭等著。」

  王貴躬著身子退出,永雋出去時順手關上格扇。

  兩人隔了幾個月不見,一握手眼眶都是發熱。

  「明杓……你屁股的傷好了沒?」

  康明杓沒想到小夥伴一開口問這個,又哭又笑,「早好了,嬤嬤說過,只是顏色不太均勻,沒疤痕。」

  「那就好,我聽說太醫很厲害,不過羅姑姑下手狠,我總擔心你的傷沒好,你沒事就好了。」許春花淚眼汪汪,「路上王公公說,我能出宮,是你求的恩典……你對我真好,我都不知道要怎麼報答你。」

  「我入宮那日,你說了,我們要當好朋友的嘛。」

  「還有招弟,我出宮肯定要去找她,她若知道你到皇上身邊伺候,一定會嚇一跳……」許春花在宮中十一年,自然也不會什麼都不知道,但也不敢說得太明顯,只能委婉,「我嘴笨,明杓,你早點生孩子,早點生孩子總沒錯。」

  「你也是,回了家,找個好人嫁了,生娃養娃……對了,我最近得了不少賞賜,你帶一些回家。」春花家貧,若能把房子修一修再出嫁,春花也會比較放心。

  「不用了。」許春桃雙手亂揮,「皇上除了放我出宮,還給了我家一塊地,我弟弟以後就有地種了,他能養家的。」

  「那更好,地比銀子值錢多了,只要有地,肯花力氣,怎麼樣都餓不著。」

  「是啊,明杓。」許春花又是感激又是慚愧,自己什麼都不能幫好朋友做,「以後……我們大概也不會見面了,我會常常想著你的。」

  康明杓原本已經停住的眼淚,突然又不聽話了,「春花,我們……一起作伴的十年,真是開心。」

  「對,我也是,還有多虧賴姑姑,雖然她總說我們傻,但其實對我們很好,洗菜真的是很無聊,可是每天說說笑笑又很開心。」

  「春花,我不會忘記你的。」

  「我也是。」

  格扇外,傳來王貴的聲音,「康婕妤,時間差不多了,奴才還得帶許姑娘去辦手續。」

  兩人又依依不捨道了別。

  許春花離去後,康明杓自己又哭了一會。

  我會好好的,春花,招弟,你們也要好好的,以前總說老了出宮去找你們,現在已經不可能,不過姊妹一場,那真是最棒的緣分。

*             *             *

  驚蟄過了,穀雨過了。

  春天正式到來,星闌宮的景色也煥然一新。

  宮廷的花匠真厲害,康明杓入住時池塘邊種的是海棠樹,冬天凋落,移來幾棵寒梅,現在春至,寒梅又移走了,移來白色的杜梨花跟粉色的碧桃,相間而置,花朵開得整樹,十分生氣盎然。

  靠進宮殿的地方,則是栽了幾棵玉蘭,單枝綻放,散發淡淡幽香。

  八角亭周圍則放置了各色茶花,星闌宮萬紫千紅了起來。

  經過這一段時日的勤加練習,康明杓的字總算稍微能看,距離可以看還有段路,但也絕對不醜了。

  當然,離了寒冬,賀瑜的病終於好了,康明杓去鳳儀宮例行問安時,皇后特別留她下來,讓賀瑜跟她道謝。

  小家伙病了快兩個月,瘦成小小一隻,她看了都覺得不忍,何況賀齊宣這個爹,難怪天天要來看女兒。

  要說賀齊宣有什麼好的,就是他不會重男輕女,兒子是寶貝,女兒是珍珠,也不會因為柳家跋扈而遷怒淑妃生的三個孩子,只有比較偏愛太子賀凌,但對其他五個一視同仁。

  偏愛賀凌也不奇怪,既是第一個孩子,感情自然非比尋常,賀凌本身又很優秀,論武能騎射,能張弓,論文能讀書,能記事,又承襲父母外貌的優點,這樣的孩子誰不愛。據唐嬤嬤說,皇上的孩子當中,最像皇上的是賀珠,幾乎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第二像的就是太子賀凌,三分像皇后,七分像皇帝。

  時間繼續流淌,轉眼康明杓成為婕妤已約半年,每天早上去鳳儀宮問安,康明杓都可以看到淑妃越來越顯懷的肚子,還有八風吹不動的皇后的笑,以及很羨慕的趙充媛——不用看自己的臉,康明杓知道自己一定也是羨慕的。

  孩子真可愛啊,想生一個賀瑜那樣的小黏人精。

  「婕妤,皇上要過來了。」安平提醒。

  康明杓連忙站起身子去迎接。

  皇上照例是牽著他的手想進屋,康明杓卻拉住了他,「皇上,等等。」

  「怎麼?」

  「皇上跟臣妾來。」

  賀齊宣莞爾,但看她興致高倒也不忍掃興,便跟著她到宮牆附近,星闌宮種的是杜梨花跟碧桃,開得正茂盛。

  她指著碧桃樹枝中間,喜孜孜的獻寶,「皇上,您看。」

  賀齊宣順著她的手看過去,見是一個鳥窩,母鳥正回巢喂食幼鳥中。

  「喜歡鳥兒?」

  「自己來的才喜歡,抓來的就沒那意思了,雖然只是小麻雀,還是希望他們能在這裡好好長大。」康明杓露出微笑,「臣妾昨日才看到的,不知道牠們在這住了多久,鳥兒也真厲害,能把小樹枝築成巢,還下蛋孵蛋。」

  「這便是天性了,世間萬物,只要當人父母,自然就會負擔起責任。」

  康明杓想到康光宗跟木氏,內心想著那可不一定,幸好這輩子身體壯壯,不然小時候就要被餓死了。

  賀齊宣牽著她的手往宮殿內走,自然而然的問:「你的肚子……怎麼還沒消息?」

  「臣妾也想呢,不過孩子不來,臣妾也沒辦法。」

  「朕……」賀齊宣壓低聲音,「是朕還不夠努力嗎?」

  康明杓一呆,皇帝這是在跟她開情趣笑話?哎唷,不知道為啥,有點害羞……看不出來啊,賀齊宣平常不苟言笑的,一開口居然這麼勁爆。

  「皇上。」唐嬤嬤碎步上前,「金太醫來診平安脈,是讓他進來,還是讓金太醫晚點過來?」

  「讓他進來吧,朕好問問康婕妤身子什麼問題,這都半年了也沒消息。」

  金太醫自然很傻眼,怎麼這樣剛好皇上也在?

  依照皇上留宿的頻率跟日期,婕妤早該懷上了,偏偏到現在都沒消息,他們太醫院本就在緊張這個,這回遇到皇上恐怕又會被問起,真不知道怎麼回答。

  但現在是箭在弦上,只能硬著頭皮進去了。

  跨過格扇的檻子,金太醫便朝皇帝跪下,「微臣參見皇上。」

  「起來吧,你診你的,朕聽著。」

  「是。」

  金太醫起身,在小几上擱了脈枕,康明杓把手放上,接著蓋下絲帕,這便專心把起脈象來。

  身體還不錯,經過半年調養,可比剛入宮時好多了。

  慢著……這……金太醫凝神分辨,陰搏陽別,謂之有子。喜脈!

  一時高興,差點叫出來,又害怕出錯,趕緊又暗暗把了一次,沒錯了,是喜脈沒錯。於是不等皇上問起,金太醫喜孜孜的下跪,「微臣恭賀皇上,恭賀婕妤,婕妤已經有喜了。」

  賀齊宣面露喜色。

  康明杓直接問出來,「我……懷上孩子了?」

  「是,脈滑珠潤,是有子徵兆。」

  孩子!你終於來了。

  康明杓只覺得喜不自勝,整個人快飛上天,現在給她什麼都不換了。她有孩子,她即將成為母親……兩世為人,第一次當媽媽。

  太快樂了,她完全忍不住,拉起賀齊宣的手就開心說:「我們有孩子了。」

  賀齊宣微笑摸著她的頭,「你要辛苦了。」

  「我才不怕呢,我現在高興得想出去跑一圈……不不不,不能跑了,慢慢走一圈,祈子經真靈,只抄了半年孩子就來了,我現在要開始抄寫祈福經。」

  喜悅了一陣子,這才回過神,自己怎麼又忘了規矩,於是討好的跟賀齊宣說:「臣妾太開心了,忘了禮儀,皇上別跟臣妾計較。」

  「朕也很高興。」

  「臣妾入宮以來,作夢都想著這一天。」康明杓摸摸扁平的肚子,太好了,她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

  然後想到賀齊宣不是第一次當爹,突然又覺得有點不公平,他肯定沒自己這樣開心。想想,又覺得自己無聊,想這做啥,重點是有孩子了呀,老天爺給她最好的禮物。

  一旁,金太醫暗暗咋舌,都說康婕妤狐媚,勾引得皇上兩三天的留宿,現在看來也不算多狐媚。

  淑妃懷上博容公主時,剛好也是自己診脈,當時便在寶芸宮等皇上過來要報告淑妃胎象,淑妃可是馬上要賞賜了,她想給一個堂弟討官,一開口就是六品的職位。

  這康婕妤怎麼這樣傻,皇上挺高興的,趁機要點東西才是,盡說些沒用的糊塗話做啥?

        賀齊宣看著喜不自勝的康明杓,眼中也隱隱有些笑意,「金大甫,你倒是個帶福的,朕的兩個孩子都是你診出來的。」

  「微臣不敢,微臣是沾了娘娘們的福氣。」

  「回頭給你往上升一品。」

  金太醫連忙跪下磕頭,「謝皇上恩典。」

  「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

  金太醫走後,賀齊宣想起一件事情,「你有孕了,朕這才想起還沒封賞過你的家人,婕妤是三品,父母都能受封的。」

  雖然只是名稱往上提,並無實質好處,但那也是面子。

  康明杓突然僵住,「臣妾……已經賣斷入宮了,跟家人再無關係。」

  「怎麼?說來朕聽聽。」他一聽便知事情不如王貴先前查來的那樣輕描淡寫。

  她拗不過,只好說了,自己是怎麼出生,生母木氏如何因為被打而逃跑,祖母又如何因為自己容貌像木氏而百般刁難。

  永遠吃不飽,永遠穿不暖,永遠有做不完的活。有幾次病得重了,祖母也只給吃香灰,捨不得她這個小苦力死掉,但更捨不得花銀子請太夫抓藥。

  康明杓突然有點喪氣,「說臣妾不孝就不孝吧,臣妾對那個家真沒半點想念,上回臣妾拒絕給弟弟出錢成親後,已經說了狠話,祖母跟爹知道我絕對拿不出銀子,想必不會再花心思來看我。我入宮這麼多年,他們也只那次來尋,我總想著,這樣就好,我們宮裡宮外各自生活,不要再有關係。」

  後宮事務繁重,若是當事人不開口,主事者當然樂於少做一件事情。

  她不求皇后讓家人入宮探視,皇后很樂,康婕妤沒讓宮女替她拿銀子出宮照顧家人,宮女也很樂。

  康家之前為了康明魁成親之事白來了一趟,不會花時間再來第二趟,而宮裡這邊不過去宣,他們也不來宮中相尋,自然什麼都不知道。

  「你入宮後從沒為了家人求過皇后,皇后不知道你家狀況,只會覺得你懂事。不過你現在有孕,按照宮例,皇后是會接你的家人入宮一敘,朕雖然能改,不過改了更引人注意了。」賀齊宣聽小小年紀的康明杓就要做全家的雜事,內心也不太高興,但堂堂一個天子又不能計較於這點小事,「你不想見,朕就下令封口,宮旨不會傳到康家,康家若上角門尋,直接說你被恩赦出宮,下落不知。」

  康明杓眨眨眼睛,頓時紅了眼眶。

  賀齊宣現在怎麼看康明杓就怎麼喜歡,眼見她淚眼汪汪,心裡覺得一陣疼,聲音更溫柔了,「怎麼,不喜歡朕的主意?」

  「不是,皇上對臣妾真好……」她吸吸鼻子,「臣妾在家裡,明明是親生女兒孫女,卻沒受到任何關愛,五十兩終身入宮,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可是遇到了招弟,遇到了春花,沒想到現在還遇見皇上。」

        賀齊宣哭笑不得,「你拿朕跟那兩丫頭比。」

  「臣妾……不會忘的,對臣妾好的人,臣妾一輩子記得。」

  「那對你不好的人呢?」

  「想辦法忘記。」

  賀齊宣頷首,這倒不錯,想著好的,忘了不好的,日子才有辦法過。如果連不好的都記得牢牢的,未免辛苦,「要不要讓家人入宮探視?若不願就現在說,朕便給皇后口諭。」

        「不,不用了,既然是宮規,別為了臣妾改……皇上有心,臣妾已經很高興了。」

  「你啊,吃的苦太多了,這麼懂事,嗯?」

  康明杓突然想起一事,「皇上,臣妾想求個好太醫。」

     賀齊宣莞爾,「你有孕,自然會派婦科專精的太醫過來照顧。」

  「不,臣妾要照顧淑妃生第一胎時那位。」

  「張院判?怎麼,太醫院專精婦科的不只他一個。」

  「臣妾只是想,生子凶顯,雙生更險,淑妃生龍鳳胎這麼凶險的事情都熬過來了,那太醫肯定醫術好。」

  現代醫術發達,但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門關前走一遭,古代女子產子,那可是一隻腳踏進棺材的事情。

  這輩子好不容易活得比上輩子長了,她還想繼續活下去。

*             *             *

  鳳儀宮。

  「哦,康婕妤懷上了?」皇后露出微笑。

  「是。」金太醫跪在地上,規規矩矩的。嬪妃有孕是大事,除了報告皇上,也得報告皇后這個後宮之主。

  「脈象可好?」

  「稟皇后,一切安好。」

  「知道了,傳我旨意去太醫院跟御膳房,星闌宮有喜事,都給本宮注意點,還有尚衣監那邊也要通知,蓮心,你去慈壽宮稟告太后這好消息。」

  眾人一一領命去了。

  皇后閉上眼睛,福嬤嬤立刻過來給自家小姐松肩膀,「皇后娘娘不用心煩,太子已立,皇上又十分器重,無論如何,都不會有所改變。」

  這話皇后愛聽,於是露出真心笑容,「這倒是。」

  「皇上雖然跟已故莊賢妃的母子緣分不深,但卻是真心向著莊家的,柳太尉一族怎麼說都沒用,還是立了娘娘的兒子為太子,什麼都是假的,這份承諾天下的情意,才是真心不換。」

  皇后的眉頭更鬆了,是了,是這樣沒錯,賀凌已經在前年封為太子,今年春天開始,皇上開始讓他到御書房一起聽政事討論,這是多大的器重,康婕妤就算受寵,就算生了兒子,也越不過賀凌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不過康婕妤如今才有孕,倒是比她想得慢多了,而且不過一個小小婕妤,娘家又沒什麼勢力,根本不足為懼。

  倒是淑妃的孩子,讓她比較介意。

  現在已經五個多月了,皇后並沒有給淑妃休息的特權,肚子漸漸大了,還是得每天來鳳儀宮,看著那逐漸顯懷的肚子倒是刺眼得很。

  皇上雖然厭煩柳家,但看樣子也沒厭煩淑妃。

  幸好趙充媛沒用,不然憑那等美貌,後宮會變成什麼樣子還不好說。

  「娘娘,這康婕妤懷孕了,照理說要讓康家人入宮,您看不是要安排一下?」

  「康家有些什麼人?」

  「一個老太太,還有一個秀才爹,一個弟弟,生母據說跟人跑了,康家兩代讀書都考不上,靠的是老太太做繡活度日,康婕妤前一個弟媳婦難產而亡,後來沒錢娶妻,聽說娶了里正家的傻女兒。」

  皇后一笑,這種家庭挺好的,最多入宮要錢,其他什麼都不懂。

  「奶娘替本宮安排吧,這點小事,本宮不想費神。」

  「是,那老奴就僭越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第六章】    心動這滋味

  五月初一,康家女眷進宮的日子。

  康明杓兩天前就開始很煩躁,但她也不想規矩為了她一個人改變,後宮是她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她得入境隨俗,而不是仗著皇上的寵愛,挑戰皇后的底線。

  在書桌上寫著永字凝神,點,橫,豎,勾,仰橫,撇,斜撇,捺……一張又一張,她現在永字已經寫得挺好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抄經時都好看上許多。

  「婕妤。」永雋進來稟告,「康老太太,康太太已經來了,在花廳等著。」

  康太太?她娘都跑了,哪來的康太太?爹又娶了?不是說沒錢,怎麼還有辦法給自己娶老婆?

  康明杓壓抑下內心亂七八糟的想法,把手上的永字寫完,這才放下筆,繞過屏風朝花廳去。

  康老太太汪氏一見她出來,極盡討好的說:「哎唷,哎唷,祖母的乖孫女,好杓兒乖杓兒,你真給我們康家長臉。」

  「大膽。」永雋冷冷的說:「這是皇上親封的三品婕妤,我東瑞國制,先論朝規,才論倫常,見到婕妤還不下跪磕頭!」

  汪氏被一嚇,趕緊拉著身邊明顯有孕的女子跪下,「老太婆給婕妤磕頭。」

        康明杓頷首,「起來吧。」

  「是,謝謝婕妤大人。」

  康明杓聽見汪氏胡言亂語,還叫她做「大人」,知道自己震懾住她,內心稍微安定——她的親祖母,她還不懂嗎,給個梯子就想上天,不一開始挫挫銳氣,汪氏真以為她欠康家的。

  但東瑞國以「孝」立國,自己也不能端得太高,否則也是麻煩,康光宗好歹是個秀才,不會什麼都不懂,一定該講的都講了。

    想到此,她於是笑吟吟道:「祖母請坐。」

  「哎,我坐,我坐。」

  「這位是?」

  汪氏搶著回答,「這是你的新嫡母。」

  那位年輕少婦又屈了屈膝,「婕妤安好。」

  「母親不用客氣,也坐吧,都是自己人。」一坐下來,不給她們開口機會,康明杓先行問:「爹什麼時候又娶妻的?」

  「就是……那時候啊……明魁娶了里正的女兒嘛,就順便一起成親了。」汪氏曖曖昧昧的,樣子看起來很奇怪。

  康明杓是知道弟弟後來娶了里正的傻女兒,但兒子成親跟爹有什麼關係,什麼叫做順便?成親還有順便的?

  汪氏這趟來當然有目的,但不管做什麼,首先要討好這個孫女,眼見孫女問起,只好支支吾吾說了。

  康明杓聽了超級傻眼——當時弟弟的童養媳難產而亡,康家沒錢,但只有一個兒子,一定得成親,不然要斷了香火,這時候里正找上門了。

  里正當年為了要出頭,娶了個員外的傻女兒為正妻,正妻給他生下一子一女,腦子都不好使,兒子娶媳婦?容易,買個漂亮丫頭就好了,但女兒要出嫁那就難了,就算嫁妝十二抬,但還是沒人敢娶。

  里正的意思是讓傻女兒嫁給康明魁當正妻,也不用同房,以後能享香火就行了,至於服侍女兒的兩大丫頭,就送給康明魁當妾室,好傳宗接代。

  康家一聽,這划算啊,嫁妝十二抬呢,還附贈兩個壯碩好生養的大姑娘,家裡錢也有了,人也有了。

  只是後來康光宗想著,兒子一下得了一妻兩妾,自己這爹啥都沒有,太虧了,於是原本說好兩個丫頭都給康明魁當妾室的,一個後來康光宗自己要去當續弦,康明魁不敢反抗父親,只好同意,把比較普通的那個給了親爹。

  汪氏雖然說得含糊,但康明杓也聽懂了,這……太……這樣也行?

  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啊,丟臉死了,早知道就不問了。

  饒是汪氏那麼厚的臉皮,也隱隱露出不好意思的樣子。

  花廳裡一下安靜下來。

  汪氏心想,這樣不行啊,明杓這丫頭不開口,自己要怎麼跟她要銀子,白花花的銀子,聽說皇上有金山,有銀山,給他們一座,康家幾輩子吃喝不盡。

  要說她老太婆活到這歲數,什麼都嚇不到她了,只有這一次,她把自己的腿都掐青了,總以為自己在作夢。

  她還記得那天,光宗跟明魁兩父子在讀書,明魁剛生的兒子大寶在哇哇哭著,小妾如意正在照顧孩子,自己這老太婆呢,就跟懷孕的媳婦黃氏在庭院繡花,賺家用。沒辦法,男人要讀書,要考狀元的,家用只能靠她這老娘想辦法。

  可是人老了,眼睛真沒那樣好,紙墨筆硯又那麼貴,眼見光宗的孩子過幾個月也會來,想騙明魁那個傻媳婦當一點嫁妝,沒想到她什麼都不懂卻懂得守財,那些箱子的鑰匙牢牢拴在身上,誰也拿不到。

  她一時間也有點哀怨,真想要享享清福,可是兒子跟孫子還得靠她養,哪來的清福可以享,拜託快點讓兩父子高中吧,也不用考什麼狀元了,那個什麼榜眼探花也不錯,隨便考上一個就行。

  突然門口一陣鬧,里正領著一個富貴的嬤嬤來了,後面還跟著好幾個侍衛,浩浩蕩蕩大概有二十來個,她汪氏雖然沒什麼見識,但戲曲看得多了,知道這是宮中嬤嬤,還穿金戴銀的,是地位高的那種。

  康明魁跟里正的女兒是明媒正娶,兩家是親戚,偶有走動,但帶著宮中嬤嬤來,啥意思。

  里正一臉討好,「福嬤嬤,這就是康家了。」

  那福嬤嬤一臉不屑,汪氏看著有氣,但她為人欺善怕惡,眼見對方派頭大,也不敢去招惹,只在原地不動。

  福嬤嬤搖搖頭,「都叫出來吧。」

  「是。」里正一臉討好,轉向汪氏時仍然十分客氣,「親家母,這位是宮中的福嬤嬤,伺候皇后娘娘的,現在有話對你們康家說,還不快點把大大小小都叫出來。」

  汪氏一驚,手中的針線掉在地上,一旁的黃氏也有點不安。

  終於,一家子都喊出來,連才幾個月大的大寶都在親娘懷中抱了出來。

  康光宗好歹是個秀才,比較有常識,知道對方是皇后娘娘身邊的人後,謹慎起來,讓大家都安靜跪下。

  「恭喜康家,生有貴女康明杓。」福嬤嬤一臉皮笑肉不笑的,「康家貴女得皇上眼緣,已經封為三等婕妤,入住星闌宮,並有孕在身,按照宮規,康家正房女眷可至星闌宮探訪,日期已經定下了,五月初一,已初時分,到時候我會派人去東南側門接康家女眷。好了,我話就說到這邊,是東南側門,可別走到角門去了。」

  康光宗又驚又喜,彷彿在夢中,一時不敢相信,「嬤嬤說的可是真的?」

  「這等大事,怎可能是開玩笑,我提醒一句,宮裡可是天下最尊貴的地方,進來可不能隨便,要是出了錯,可不只是婕妤丟臉,那是不給皇后面子。」

  「草民知道。」康光宗喜悅不已。

  太開心了,腳都軟了,福嬤嬤跟里正都離開了好久,直到大寶又哭,眾人這才回過神,彼此攙扶著站起來。

  汪氏一臉懵,「杓丫頭當了啥?貴妃嗎?」

  「娘,您別亂說,是婕妤。」

  「婕妤是什麼?比貴妃大嗎?」汪氏只看過戲曲,只知道皇后跟貴妃,其他的都不知道了,在她的想法,皇后只有一個,貴妃就像妾室,可以很多個。

  康光宗好歹讀過書,此刻細細跟自家老娘說:「比貴妃小了兩層,妃下面是九嬪,九嬪底下是二十七世婦,杓丫頭是二十七世婦中的婕妤,話雖然這樣說,但天下都知道皇上不好色,現在一個婕妤,可比太上皇時期的四妃有權多了。」

  汪氏聽不懂,但兒子有見識,看兒子這樣高興,也知道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黃氏拉住康光宗的袖子,喜悅無比,「老爺,這是大姑娘當了皇上的妃子,我們家成了皇親國戚是嗎?」

  康光宗得意,「是這麼說沒錯。」

  明杓啊明杓,爹的好女兒,寶貝女兒,真的太爭氣了,爹從小就覺得你不同,現在果然飛上枝頭了。

  汪氏馬上想到,「戲曲中皇親國戚都是很威風的,那是不是讓杓丫頭給你安排一個官位,什麼宰相還是狀元的,隨便一個都行。」

  康光宗心情很好,於是耐著性子跟老娘解釋,「娘,我們東瑞國是沒有宰相的,只有太師,太尉,太保,太傅,這四種一品大員,不過那位子太高,兒子不敢想,給我一個國子博士,或者中書舍人這樣的五品官,兒子倒還做得來。」

     康明魁興奮,這樣自己是不是也不用讀書了?

  讀書太苦了啊,好苦,好苦,但他不想種田、做工,只好說自己要考狀元。

  有時候看祖母那樣辛苦也會有點內疚,但他就是不想幹活。

  現在姊姊成了宮中婕妤,那他要個五六品的官來做也不是太過分。

  里正晚一點又來了,帶了聞香樓主廚得意的十二道大菜,還有一壇子美酒,「親家,親家」喊個不停,十分熱切。

  汪氏跟黃氏不繡花了,康光宗跟康明魁也不讀書了,等見了康明杓,就能有天大富貴,還辛苦做什麼。

  每天都是白天盼著晚上,晚上盼著白天,總算把五月初一盼來,早早就到了東南側門等著,心裡怦怦跳著,以後就有花不完的銀子,怎麼想都開心。

  然後一個大宮女來領汪氏跟黃氏入宮,一路上睜大眼睛,這紅色的圍牆真高,一大段路又一大段路的,好像沒有盡頭。

  總算進入一間宮殿的跨院,哎唷,那院子就不用說了,百花盛放,比玉佛寺的花圃還漂亮——汪氏去過的地方不多,就玉佛寺最美,想來想去,只能拿玉佛寺來舉例了。

  然後在花廳又等了一會,才等到她的寶貝好孫女。

  幾年不見,更漂亮了,皇上真有眼光。想到康家未來要飛黃騰達,汪氏笑得十分和藹,就好像一直是個好祖母一樣,「祖母聽說你有孕了,可得好好小心,生個小皇子,這樣以後明魁就有個王爺侄子,一輩子都不用煩惱了。」

  康明杓在內心翻了個白眼,果然開口閉口還是為了康明魁。

  康明魁,她的好弟弟,小時候會拿竹枝打她,還會故意把她洗乾淨的衣服灑上泥土,讓她抱著大盆子再去河邊洗一遍。

  她內心很想叫汪氏滾,但礙於孝道,還是只能微笑,「知道了。」

  「祖母就知道你乖巧,哎唷,真給我們康家長臉。」汪氏笑得見牙不見眼。

  旁邊黃氏想著,婆婆這是要講這些到什麼時候,該講的事情一件都不提,她還想著過好日子呢。原本要給康明魁當小妾已經很委屈了,沒想到居然還有更糟的,竟給康光宗那四十幾歲的人當續弦。

  苦的就不用說了,反正現在「女兒」是皇上的女人,她就要過好日子了。

  於是黃氏拼命暗示汪氏,汪氏心裡想,她也想提啊,可是總得先安撫安撫,給顆糖,再來提要求,杓丫頭也比較容易答應。

  「女子懷孕凶險,想當年我懷你爹時也是十分辛苦,尤其等到肚子大了,睡也睡不好,站也站不直,連鞋子都沒辦法自己穿,所以杓丫頭,你可得好好照顧自己,補品補藥都得按時吃,給皇上生個大胖小子,也不枉費祖母從小疼你。」

  康明杓想,現在是當她失憶嗎,隨便亂說一通,她又不是腦子裝水,被哄一哄就是沒犯事,但想到下人都在看,也不願意撕破臉,於是只是頷首微笑,「孫女知道。」

  「還有就是……你現在是皇上的貴妃了……」

  「娘,是婕妤。」黃氏小聲提醒。

  「對了,是婕妤,瞧我這老糊塗,你爹到現在都只是個秀才,說出去你面子上也沒光,你看看能不能安排個官位,你爹說五品差不多了,至於你弟弟,就給個六品,你爹你弟都當了官,這樣你在宮中才有依靠。」

  黃氏連忙接口,「是啊,不過母親看你爹才情好,只是他謙虛,說是說五品,但是三品應該也是可以的。」到時候她就是三品大官的夫人,說出去簡直太風光了……黃氏作著美夢。

  康明杓傻眼,這算啥?

  「三品官也可以」,講得好輕鬆,有些人終其一身在朝,拼了老命也才拼上五品,那些還都是名門子弟或者狀元出身,能力都是上上之選,現在這個黃氏是以為官位長在路邊,隨便拔就有?

  汪氏也沒讓她失望,五品?憑她爹,流外九等都嫌太好了,還想當五品的官。

  「祖母,母親,後宮不得干政,不然……」康明杓做了一個砍頭的手勢。

  汪氏不信,「戲曲也有這樣演,不過戲曲中的貴妃都還是會跟皇上求啊,皇上都會答應的……杓丫頭你現在懷孕,皇上一定說什麼都好。」

  「祖母,戲曲中的皇上是糊塗皇上,聽了貴妃的話,所以人民都反他,我們皇上英明神武,怎麼會聽一個女人的話。」

  汪氏倒是信了,因為她就是一個男尊女卑的人,男人都是對的,女人沒用,只要是個男人,都不會聽女人的餿主意……這麼一想,杓丫頭說的也對。

  「那怎麼辦?」汪氏急了,「你爹跟你弟弟的前途,難道你都幫不上忙?」

  「要是爹或弟弟考上舉子,孫女兒能幫忙安排,但爹爹現在不過秀才,弟弟甚至連秀才也不是,給這樣的人當官?皇上是不會允許的。」

  汪氏好夢乍醒,突然看著康明杓又萬般不順眼,果然是個沒用的死丫頭,都當了皇上的女人,安排個官位也做不來。

  桌子一拍汪氏就坐在地上,「我不管,反正你今天得給我個交代,不然我就去官府告你不孝,讓皇上休了你。」

  唐嬤嬤一臉難看,難怪婕妤前幾天就跟她商量,皇后賜的東西哪樣可以拿出去變賣,原來親祖母是這種賴皮角色,一個小小秀才居然敢開口要五品官,太不要臉了。

  康明杓點點頭,永雋便把準備好的匣子拿出來。

  可惡的孝字立國,這東瑞國怎麼不以吃立國,這樣不是很好嗎,孝字立國遇到不講理的老人家,晚輩超辛苦。

  康明杓打開匣子,黃氏不看則已,一看忍不住驚嘆,「大姑娘,這,這成色可真好。」

  汪氏坐在地上,一時好奇心起,也忍不住站了起來,一看,呸一聲,「什麼東西,想拿這打發我?我不上當。」

  黃氏卻道:「婆婆,您沒見過,但媳婦見過,家裡太太就有,這是上好的紅寶,價值比黃金貴上十幾倍,我家太太也只得了個耳墜就高興得不行,大姑娘這一套齊全,這鐲子這樣粗,寶石得多大才能打得出來,這匣子價值只怕上千兩銀子。」

  汪氏一聽,眼睛睜大了,「這東西值千兩?」

  「祖母,這東西至少一千二百兩。」康明杓把盒子蓋起來,往前一推,「官位孫女兒是沒辦法的,這套頭面給祖母拿回去變賣吧,家裡一輩子也吃喝不盡了。」

  汪氏睜大眼睛,一千二百兩,她一年辛苦刺繡也只能賺得三四兩銀子,現在一下子有了這麼多,她要買什麼?買衣服?買雞腿?對了,先讓明魁把里正的傻女兒休了,明魁好好一個孩子,怎麼可以有那樣一個妻子,到時候她親自去人牙那邊挑個又乖順又好生養的,好好給他們康家傳宗接代。

  汪氏終於滿意了,抱著匣子露出笑容。

  當然,沒忘記問下個月初一是不是也能來。這是里正太太跟她說的,后妃的娘家女眷,初一可以入宮,若是每個月入宮拿一個匣子,兒子不當官也沒關係。

     康明杓連忙說不行。

  汪氏臉一沉,「是不是飛上枝頭了,嫌祖母給你丟人,你這不孝的……」

  「孫女只不過一個小小婕妤,家人每月入宮,那是皇后娘娘跟淑妃娘娘才有的特權,其他人沒有的。」

  汪氏懷疑,「真的?」

  「祖母不信,回家問爹。」

  汪氏心想,好吧,那就回家問兒子,反正兒子書讀這麼多,又孝順又上進,總不會騙她這老娘,於是拿起匣子跟黃氏喜孜孜去了。

  康明杓整個人癱在繡墩上,一臉疲倦,又覺得有點難堪,「讓你們看笑話了。」

  雖然屋裡只有唐嬤嬤跟永雋,她還是覺得很難面對。

  唐嬤嬤連忙說:「婕妤說什麼呢。」

  「嬤嬤,我祖母跟我母親,接下來是不是無論如何不能入宮了?」

  「要是婕妤產下的是兒子,又得到皇后恩惠,那是可以的。」

  「為了讓大家都好過一點,我只能希望是女兒吧。」康明杓摸摸肚子,現在還扁扁的,不知道是個小棉襖還是小淘氣。

  「婕妤說什麼糊塗話,當然要生皇子,至於老太太那邊,老奴倒是有個辦法。」

  康明杓一喜,「嬤嬤有什麼方法,快說。」

  「那老太太明顯欺善怕惡又貪心,婕妤不妨捨棄一點銀子,告訴他們,只要他們乖乖聽話,以後每年都給他們一個匣子。皇后過年一定是大把賞賜,婕妤倒是不用怕拿不出東西。」

  「我不是捨不得金銀,若那金銀是捐給佛寺,我眼睛都不會眨,嬤嬤也別笑我,我是不甘心,他們以前那樣對我,我現在還得大把大把銀子養著他們,感覺真不舒服。」

  「就當花錢買寧靜了,總比讓那老太太到處說婕妤不孝的好。」唐嬤嬤苦口婆心,「婕妤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晉升,總不能讓一個無知老太太耽誤了前程。」

  康明杓一凜,這倒是沒錯。

  後宮沒什麼人,她一旦生了孩子,有很大的機會會晉升為充媛,孩子的母親就不再只是世婦,而是位列九嬪,若是她身上有什麼爭議而不得晉升,那也間接害了孩子——生母不端,孩子能好到哪裡去。

  好唄,她知道了,「謝謝嬤嬤。」

  唐嬤嬤見她想開,也很欣慰,「婕妤就當破財消災,反正不缺那點銀子,別讓一個老太太成為別人議論的把柄。」

*             *             *

  時序入夏,不再陰雨綿綿,天空是乾淨的藍色,早夏的風還帶著涼意,月季花沿著宮牆盛放。

  康明杓的身體已經開始出現變化,她自己本來還沒發現,是前兩天賀齊宣摸她肚子,摸了又摸,她覺得奇怪,賀齊宣才說感覺得出來有點小肚子了。

  然後她用手在上面摸來摸去,還真的,有一點點了。

  雖然不明顯,可是那個瞬間感覺很喜悅。

  感謝太醫院的張院判,她天天喝補藥,補小孩順便調養她,都聽說懷孕初期會食欲不振外加嘔吐,她倒是沒有,食欲是沒那樣好,但能吃得下,只不過口味變淡了,現在她吃的東西不放鹽,張院判說沒關係,只要能吃,一切好商量。

  康明杓在案頭寫永字,一陣涼風穿過梅花窗襲來,太舒服了,忍不住閉上眼睛,這是一年最舒適的時候了。

  早些時候整天下雨,再過些時候,太陽會大到她不想出門。

  康明杓放下筆,「我要去御花園走走。」

  安平連忙道:「是,婢子馬上去準備。」

  雖然只是宮內散步,但肚子裡可是有孩子的,當然馬虎不得,吃的喝的都要帶,還有椅墊,御花園的石椅太硬了,怕硌著婕妤。

  準備好,幾人就出了格扇,沒想到這時輕裝的賀齊宣過了垂花門迎面而來,眾人又慌慌張張行禮。

  「怎麼,準備去哪?」

  「臣妾想著天氣不錯,想去御花園走走。」

  「朕也一陣子沒去了,朕陪你。」說完,便握起她的手,直接上了停在星闌宮外面的天子步輦。

  康明杓一笑,雖然知道賀齊宣很忙,但還是希望他多多參與她懷孕的過程,畢竟這是兩個人的孩子,愛這種東西,越早開始培養越好。

  星闌宮位在皇宮的東南角,走了約莫兩刻鐘才到御花園。

  天子的地方,當然是庭臺樓榭,雕樑畫棟,有假山,有瀑布,可以划船的大湖中有錦鯉在游泳,牡丹一盆接著一盆的放置,除了粉色白色,還有難得的綠牡丹。大湖中散有幾朵荷花,湖邊柳樹依依,十分成趣。

  康明杓似乎心有所感,「以前過年時會去廟口看戲,戲曲常常演皇宮的故事,總是說很大很大,但總也無法想像有多大,後來十歲進宮,發現居然有上千人要吃飯,心想,原來大到可以裝下上千人啊,後來等年紀更大些,才知道裝下幾萬人都可以的地方……那時沒想過,會在這裡生活一輩子。」

  最後一句話讓賀齊宣暗暗點頭,是了,她是他的女人,當然要一直在宮中陪著他。

  「要是早知道廚房中有個你,朕早把你點出來。」

  「現在也不晚啊,臣妾覺得挺好的,人生沒辦法重來,既然如此就好好感謝。臣妾很幸運,入宮遇到的都是好人。」

  賀齊宣莞爾,「你對皇宮誤解太大了。」

  「就是小時候看的戲曲嘛,壞人超多,這戲牌是大臣壞,另一個戲牌又是宮妃壞,再來的戲牌則是宮女使壞,導致臣妾剛入宮時很不安,幸好遇上兩個不錯的小夥伴,年紀差不多,也玩得來。」

  「你倒是對那兩個丫頭掛念得很。」

  康明杓連忙補救,「臣妾只不過是突然想起,現在有孕,摸著肚子就想起皇上,臣妾想皇上更多。」

  賀齊宣聽了十分受用,「不知道這孩子是男是女……」

        「皇上喜歡皇子還是公主?」

  「都是朕的孩子,朕一般疼愛。」

  這康明杓倒是相信,大年夜時賀瑜落水,賀齊宣天天去看孩子,堂堂一個天子能做到一碗水端平,還真不容易。

  「希望這孩子跟幾個哥哥姊姊都能玩得好,太子讀書那樣好,能像太子就好了,不然像賀珠那樣,軟綿綿的,也很可愛。」

  兩人又繼續說話,都是一些小事情,但也不會覺得無聊,風啊,花啊,都能拿來說。康明杓發現,宮內人對皇帝的誤解太大了,他並不冷酷無情,他其實只是個普通人。「皇上,婕妤,天色有點暗,怕是要下雨了,還是先回宮吧。」

  賀齊宣抬頭看天,烏了一片,點點頭,「那走吧。」

  可惜,這雨說下就下,所幸宮人們準備萬全,連忙拿出兩把油紙傘想替皇帝跟婕妤撐。「傘給朕。」

  宮女連忙把傘柄恭敬遞過去。

  雨很大,紅色油紙傘下是另一個世界。

  康明杓突然有點心動,那樣尊貴的一個人,下雨了會給自己打傘,還想著她懷孕,始終沒有走很快。

  不過傘,就是散……好像不太吉利。

  可是她不信這個,他應該也不會信,命硬的人都有自己對待命運的方法。落雨傾盆,她卻覺得有點高興,在高興什麼也講不出來,就是挺高興的。

  兩人終於走出花園,上了天子步輦。

  康明杓心想,雨這麼大,那些轎夫都濕透了,自己居然沒濕,哈……哎?

  怎麼可能都不濕?那支油傘可是兩個人撐著啊。

  她心思一動,假裝跟賀齊宣說話轉過頭去,「皇上,您說等孩子生出來,要幾歲開始啟蒙才好呢?」

  「他的哥哥姊姊都是四歲,他就也四歲吧。」

  「四歲,那麼小……」

  「不小了,朕以前當太子時,太子少傅說能拿筷子就能拿筆,沒道理會吃飯卻不會寫字。」

  「太子少傅真嚴格。」康明杓笑說:「不過也多虧這麼嚴格,不然皇上今時今日要怎麼承擔重責大任。」

  康明杓一邊說,其實心裡怦怦跳。天,賀齊宣半個身子都濕透了。

  他們不是兩個人一起撐傘,是他在給她撐傘。

  他他他……給自己撐傘……她是豬頭,一把傘,兩個人,怎麼可能不淋濕……

  心裡感覺十分異樣,她當然知道他重視自己,可是沒想到他會寧可自己淋雨,也不想讓她淋濕一分。

  她摸摸胸口,不知道滿腔情緒該怎麼說,只感覺到心跳,怦怦,怦怦,怦怦……

        賀齊宣皺眉,「怎麼,胸口不舒服?」

  「也不是。」

  「朕看你摀著胸。」

  「沒事,臣妾沒事。」

  賀齊宣卻是不信,一把握住她的手——征戰過的人,都知道要怎麼聽心脈。

  康明杓的心跳怎麼這樣快?他們剛剛又沒做什麼,居然跳成這樣,這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

  他於是揚聲道:「來人,去傳太醫到星闌宮。」

  「不,不用。」

  「胡說,心脈不整,還是讓張院判來給你看看。」

  康明杓想說自己沒事,但又覺得好像真有點事,心中現在又柔軟,又舒服,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7 10:30 PM 編輯

【第七章】     八月產子多凶險

  「婕妤脈象很好,無恙。」張院判把脈後這樣說。

  「朕號脈的時候,心跳得挺快。」

  「不然微臣開兩帖護心補食,婕妤先吃吃看?」

  賀齊宣道:「就這樣吧。」

  康明杓躺在薄被中,一句話都不敢說——怎麼講啊,總不能說知道皇上替自己淋雨,很開心吧。

  賀齊宣大手摸上她的額頭,「怎麼臉也紅了,張枝林,你再過來看看。」

  張院判在寫食譜了,聽得皇上開口,自然馬上到床邊,一看康明杓臉頰微紅,甚是奇怪,脈象明明很好哪,「敢問皇上,婕妤額頭可有發熱?」

  「倒是沒有。」

  「婕妤有孕,加上天氣變化劇烈,微臣先停人蔘茶,改用燕窩補身,較為溫和……」

        賀齊宣不耐,「總之,你把婕妤的身子給朕顧好就是。」

  張院判嚇得跪下,「是,微臣一定盡力。」

  「婕妤順利產子,朕給的賞賜也不會少。」

  「微臣不敢,伺候婕妤是微臣的福分。」康明杓看張院判都一頭花白了,還因為自己的事情跪在地上,於心不忍,「皇上,臣妾真挺好的,休息休息就好了。」

  張院判連忙說:「萬萬不可,婕妤現在懷有龍胎,可得萬事謹慎。」

  賀齊宣的臉色看起來總算好些,「起來說話。」

  「謝皇上。」

  結果就是康明杓明明沒事,還是在被子中躺著不能下床。

  皇宮的錦被舒服得很,又輕又軟,宮女還早晚薰香,淡淡的竹子香氣,十分舒服,她躺著躺著就睏了,沒多久就睡著。

  夢中回到在洗衣房的時候,正在熨燙衣服,春桃在一邊說笑,不知道怎麼的,招弟也在,三個人嘻嘻哈哈,羅姑姑進來讓她們手腳快些。

  然後她送了衣服去東宮,一樣遇到皇上,一樣撲進花叢,只是當她看著皇上離開,皇上卻沒回頭看她。

  夢裡,康明杓提著撿回來的太子衣服回頭往洗衣房走,內心卻是感傷的。

  皇上沒回頭看她……

  他不想認識她了……

  皇后跟淑妃那麼能生,他不好女色又不缺孩子,根本沒有認識她的必要。

  可是她想啊……她想跟一個人雨中散步,想要那個人會把雨傘傾斜護住她。

  他什麼也不說,可是這動作勝過千言萬語。

  回到洗衣房了,羅姑姑說她動作慢,但也只念了幾句,回到睡覺的通鋪,春桃不在,招弟也不在,有一個同寢的洗衣粗使叫做雲香,但她們不太熟,雲香說,春桃跟招弟都滿十年回家啦,在新人來之前,這房就剩下我們了。

  康明杓幾乎要哭了,皇上不認得她了,春桃跟招弟也走了。

  她茫然得很,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實在太無助了,她很討厭哭,但忍不住哭泣起來……

        「杓兒。」一個聲音輕輕喚著,「怎麼?作惡夢了?別怕,是夢。」

  聲音低低的,但很好聽。

  康明杓慢慢睜開眼睛,看到賀齊宣坐在床頭,滿臉擔心,「夢見什麼了,怎麼哭了?朕在。」

  康明杓想起夢境,只覺得委屈得不行,對著皇帝伸出雙手,討抱。

  從來沒有人這樣跟賀齊宣撒過嬌,他一呆,輕輕俯下身去讓康明杓抱住自己。

  「我作了惡夢……」

  「不怕,不怕。」賀齊宣輕聲哄起來,「你在朕的宮裡,沒事。」

  她又忘了用敬語,賀齊宣想起她救賀瑜的那一天深夜,自己來看她,她睡夢初醒也是沒用敬語,但他也不生氣——她還沒全醒呢。

  「皇上……」

  「朕在。」

  「沒事,我就是想喊喊……」

  賀齊宣莞爾,「朕是讓你喊著玩的,嗯?」

  「皇上。」

  賀齊宣還是應了她,「調皮。」

  抱著個暖暖的大活人,康明杓想起孩子,想起皇上只在星闌宮待到天亮,總算從夢中脫離出來,又想,自己這樣算不算喜歡上他了呀……

*             *             *

  日子慢慢過去,康明杓的肚子漸漸地長大。

  第一次懷孕,各種驚奇,多虧唐嬤嬤跟張院判耐心好,凡事一一解答。

  皇后不愧是六宮之主,大器到讓人敬佩,每天早上都會問淑妃以及她的肚子。

  八月中時,淑妃順利生產。

  當時賀齊宣原本在星闌宮教康明杓寫字,聽得內侍來報淑妃順產,交代她早點休息,便去了寶芸宮。

  康明杓覺得自己變成檸檬精,一個字:酸。

  但又想,他的孩子都要生了,當然得去看,不然多令人寒心啊,可是有個女人為了他,一腳踏進鬼門關了。

  淑妃已經生過三次孩子,這次也很順利,產下了皇上的第七個孩子,也是第四個公主。淑妃清醒後,知道孩子是八月十四生的,不是很高興,往前往後都好,怎麼剛好八月十四,八月十五皇宮要舉行菊花宴,請大臣同家眷參加,正是忙碌的時候,這樣以後她要怎麼幫自己的孩子慶祝生日。

  而且居然又是個女兒……

  雖然已經生有二皇子賀卿,但兒子應該要越多越好,兄弟齊心,其利斷金,生個女兒又有什麼用,即使賀珠很得皇上疼愛,但將來也是要嫁人的,幫不上哥哥賀卿什麼忙,更幫不上柳家的忙。

  宮人自然不知道淑妃心事,趕緊把她整理乾淨,因為皇上有個好習慣,妃嬪生產完,他一定會進來關心幾聲。

  「淑妃可好?」

  淑妃打起精神,「臣妾尚可,多謝皇上關心。」

  「朕看過小公主了,很健康活潑,淑妃辛苦了。」

  「皇上,臣妾生的雖然是女兒,但您可別嫌她。」

  「都是朕的孩子,怎麼會嫌,朕以後會給封號,給封地,朕的孩子無論皇子還是公主,都是一輩子衣食無憂。」

  淑妃心想太好了,沒想到皇上親自提起,於是順著話說:「可是女孩子家最重要的還是好夫婿。」

  「這倒是,朕的第一個孩子是皇后所生的太子,當時還不覺得,然後淑妃給朕生下賀珍,朕卻開始擔心婚事了。」

  「臣妾想……把小公主許配給臣妾的侄子。」

  「哦?」

  淑妃有點緊張,把賀珍許配給她的侄子,皇上准了,但要讓賀卿娶她侄女,皇上不准。等賀珠出生,她又想把賀珠許給哥哥的兒子智哥兒,皇上准了,但賀珠越大越得皇上心意,皇上對準駙馬智哥兒也挑剔起來,常常派人到柳家去考校功課,但智哥兒也才五歲的小娃,能懂什麼,幾次跟家裡哭訴不想讀這麼多書,不想娶公主……這些當然不能讓皇上知道。

  娶了公主,前途無量,這麼好的機會一定要留給柳家。

  「臣妾有個侄子剛剛兩歲,聰明活潑,配得上我們的小公主,將來公公婆婆就是舅舅舅母,也不用怕小公主難做。」

  賀齊宣似笑非笑,「怎麼,賀珍跟賀珠許給柳家還不夠,現在這小公主也想許給柳家?」

  「臣妾……不是想親上加親嘛……皇上,您就允了臣妾吧……」

  「再說吧。」

  「皇上……」

  「你的侄子幾次哭喊著不要娶賀珠,還說寧願娶個粗丫頭,朕還沒跟柳家算帳,你倒又說起小公主的婚事?」

  淑妃一凜,皇上怎麼會知道智哥兒不想娶賀珠?不管皇上怎麼知道的,皇上都不高興了,她於是連忙說:「皇上,智哥兒不過不喜歡讀書寫字,又不是對賀珠有意見,不是臣妾自誇,賀珠是皇上最漂亮的公主了,能娶這個好看的公主,智哥兒長大就會感謝的,皇上,您就允了這小公主的婚事吧。」

  「等你弟弟一家什麼時候知道是自己高攀皇室,朕會再考慮的。」

  「皇上,皇上恕罪,五歲小娃什麼都不懂了,臣妾的兄弟,爹爹都是尊敬皇上的,絕對沒有不把皇上放在眼底。」

  「那就讓他們把孩子管好,下人的嘴巴管好,賀珠的婚事是朕看在你生產時大出血,所以才給柳家的恩惠,柳家……可千萬別上天。」

  淑妃也不管剛剛生產完,立刻翻身下床跪在地上,「皇上,臣妾會讓弟弟好好教導兒子的。」

  「小公主的婚事等她長大點再說,還有,朕不管你弟弟的孩子幾歲,只要再說出一次不想娶賀珠,那婚事就算了,朕的公主,可不是生來讓柳家糟蹋用的。」

  淑妃磕頭,「皇上,皇上,是孩子不懂事,將來他長大就會知道是自己高攀賀珠,求皇上別收回成命。」

  「別求我,讓你弟弟好好管兒子。」

  賀齊宣說完,離開了產房。

  夜深了,但還無倦意。

  外面伺候的內侍見皇帝臉色越來越陰沉,大氣都不敢喘。

  皇上很愛孩子,今日明明得了一個公主卻是滿臉不悅,眾人只敢小心伺候,深怕自己一不小心變成代罪羔羊。

  賀齊宣內心隱隱生氣,柳家真是太狂妄了,柳智說出那麼大逆不道的話就該當場打死,沒想到柳家卻只是哄他:乖,娶了公主,以後當大官。

  真當他這皇帝什麼都不管嗎?

  要不是淑妃當時幾乎差點沒命,他也不會同意再次把公主許配給柳家。

  想拔除柳家勢力,但朝廷盤根錯節的關係又無法一次根除。

  外人還以為天子呼風喚雨,卻不知道天子也有為難的地方,難怪父皇早早退位尋求長生,當皇帝真的沒那樣有趣……

*             *             *

  星闌宮的花花草草又換了一回,一早起來,雪落滿院,寒梅綻放,放眼一片銀白中,陣陣幽香。

  康明杓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肚子大,行動不便,剛好遇上大雪,下雪的日子不用去鳳儀宮問安,康明杓樂得清靜。

  她的永字已經寫得很好了,點,橫,豎,勾,仰橫,撇,斜撇,捺,有模有樣,而且因為是皇上親自教的,怎麼看都像他的字。

  永雋進來,隱隱有點喜色。

  康明杓在宮中無事,就是愛聽八卦,譬如說小公主賀瑤終於在百日那天有了封號,叫做堯琴公主。譬如說,太子賀凌只用一晚就背誦出長篇國策,皇上十分高興。譬如說,太后五十歲大壽,宮人多發一個月的月銀,以往犯錯被關在永巷的妃嬪被恩赦出宮了,趙充媛也託了這福氣,被解了禁足……

  她見永雋這樣子,知道一定有料,連忙放下筆,「發生什麼事情?」

  永雋有點不好意思,「奴婢沉不住氣,讓婕妤看出來了。」

  「快說快說。」

  「奴婢剛剛去尚飾監,給婕妤點選春季的首飾圖案,聽尚飾監的嬤嬤說,秘書少監柳大人把小兒子送去當和尚了。」

  秘書少監的小兒子?「那不是博容公主未來的駙馬嗎?」

  「是啊,因為皇上疼愛博容公主,所以對未來駙馬的要求高,常常賜書下去,又派人代為考校,那孩子苦不堪言,所以說了對公主大不敬的話,不知道怎麼傳入皇上的耳朵,皇上派人去掌了嘴巴作為懲戒,又讓今年的新科狀元寫了一篇萬字敬妻文,讓未來駙馬背誦起來。秘書少監心下害怕便把兒子送去當和尚,聽說早上跪進御書房,親自跟皇上請罪。」

        康明杓驚訝,「秘書少監這是連兒子都不保了啊?」

  唐嬤嬤道:「那少爺恐怕也是家裡慣壞了,難教,以前還能哄,如今皇上都知道了,自然只能讓他改,可改又改不過來,萬一再犯忌諱,恐怕全家都會遭殃。秘書少監一方面是為了保自己富貴,一方面也是為了保兒子,兒子出了家,婚事自然不算數,博容公主可另外招駙馬——皇上要的,大概就是這個。」

  康明杓卻是不解,「那一開始不要准就好了嘛。」

  唐嬤嬤卻道:「婕妤有所不知,淑妃生博容公主時難產,生了四天,生完後昏迷,足足用人蔘吊了一個多月的命才睜開眼,這時候淑妃替侄子求婚事,皇上怎麼樣也不會不同意。誰知道柳家的孩子被慣壞,不知道尚公主是多大的榮幸,天天說著犯忌諱的話,淑妃肯定是想保這婚事,但皇上知道了自然是保不住的,不然以後人人都能踩上公主一腳,那還成什麼體統。」

  康明杓卻是奇怪,「怎麼感覺淑妃不心疼自己女兒……」

  人家說三歲定八十,小孩子雖小,但已經看得出將來長大會是什麼樣子,小時候不讀書的,也不會十幾歲就突然好學。

  柳家的侄子嫌棄自己生的公主,還硬要女兒嫁過去,淑妃也很奇葩。

  唐嬤嬤低聲,「淑妃生了四個孩子,三女一男,大概只把二皇子看在眼中,對二皇子那是真心疼愛,可對芳畫,博容,堯琴公主就不是那麼一回事了。人人都看得出來,皇上也是知道的,所以對這三位公主多憐惜了幾分。」

  康明杓摸摸大肚子,心想一視同仁絕對是賀齊宣的優點,所以自己懷孕過程也不怎麼擔心,生兒子可以傍身,生女兒也是寶貝。

  哎唷,小寶貝在踢她了。

  左邊滾動到右邊,又從右邊滾動到左邊,踢個不停。

  沒懷孕都不知道胎動是這樣,第一次時嚇死她了,還以為怎麼了,躺在床上動都不敢動,嚷著快點喊太醫,三更半夜整個星闌宮雞飛狗跳的,睡到一半的張院判帶著醫女匆匆趕來,醫女摸著她的肚子講述症狀,後來弄清楚不是孩子有恙,就是胎動,眾人鬆了一口氣,她自己也怪不好意思,連聲跟張院判說抱歉——她跟淑妃先後懷孕,太醫院專精產科的太醫都不能回家了。

  張院判知道康明杓受寵,當然笑得十分親切說沒關係,婕妤注意自己的身體是好事,要是再有不安,快點讓人到太醫院,能給婕妤看診,是下官的榮幸云云。

  隔天賀齊宣來了,唐嬤嬤把這當笑話說給他聽,賀齊宣聽了笑著揉揉她的頭,說,沒關係,下回有經驗就會知道了。

  這孩子尚未出生,但康明杓已經很愛他了,想抱在懷裡逗他笑,想抱在懷中親一親,希望他能健康長大,不能成材也不要緊,就當個普通人吧,他來人世這一遭,已經是給她這個母親最大的禮物了。

  「啟稟婕妤,趙充媛來了。」

  康明杓回過神,「快請。」

  要說後宮等級,那是十分階級分明的,分為:一后,四妃,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御妻。充媛屬於九嬪,婕妤屬於世婦,趙充媛位置比她高,姊姊到來,就算很不熟,妹妹也只能迎接。

  外頭風雪大,格扇一開就是一陣冷風吹入,康明杓吸吸鼻子,有點想打噴噴,可惜鼻子雖癢,卻打不出來。

  就在她想著這件事情時,趙充媛著一身華麗的深綠色宮裝進來了。

  趙充媛還是那麼美,彷彿畫中人一樣,容姿出眾,可是一個害怕皇上的女子,怎麼美都沒有用。

  「見過充媛姊姊。」康明杓行禮。

  「妹妹別客氣,是我來得突然。」

  「姊姊快些坐,烤烤火,祛祛外頭的寒氣。」

  兩人在炭盆邊坐下,銀絲炭燒得火熱,跟外頭的十二月寒風截然不同。

  唐嬤嬤很快上了剛衝好的仙芽跟四色蜜餞,趙充媛對蜜餞沒興趣,熱茶倒是喝得快,唐嬤嬤見杯子見底,很快又斟上。

  「都下去吧。」趙充媛開口,「我要跟妹妹說幾句體己話。」

  唐嬤嬤鞠躬,「回充媛,婕妤現在有孕,正是重要時候,奴婢們不敢擅自離開,奴婢老了,什麼也聽不見,充媛盡可放心。」

  趙充媛不滿,但唐嬤嬤可不是普通人,是皇上的奶娘,即使是個奴才,主子都還要給幾分面子,自己不過是徒有其名的主子,也不好得罪,於是道:「那唐嬤嬤可以留下,其他宮人都出去。」

  康明杓心想,有夠麻煩,到底想幹麼,但充媛比婕妤大,趙充媛的祖父又是堂堂中書令,也沒辦法,只好點點頭,七八個宮女悄聲退下。

  偌大的花廳只剩下三個人,安安靜靜的,聽得見外頭北風的聲音,還有炭火燒起的劈啪聲,趙充媛卻是不說話。

  康明杓吃了葡萄蜜餞,又吃了蘋果蜜餞,喝了兩杯茶,內心想,我忍。

  唐嬤嬤不愧在宮中待了快三十年,除了幫她添茶外,動都不動,眼睛也不亂看,完全當作自己不存在一樣。

  在康明杓把手伸向荔枝蜜餞時,趙充媛從袖子裡拿出一個信封,往前一推,「這裡是三萬兩,妹妹收著。」

  康明杓錯愕,三萬兩?三,三萬兩?如果她還是個粗使宮女,得工作三萬個月,也就是兩千五百年才存得起這些銀子。

  銀子……真好哪,可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饒是很想看看三萬兩的銀票長什麼樣子,還是忍住了,「妹妹雖然愛財,但也知道無功不受祿的道理,這銀子妹妹不能收。」

  「我要妹妹做的事情很簡單,全天下也只有妹妹能做了。」

  康明杓奇怪,怎麼有事情是只有她能做的,她來到這裡,除了洗菜幹粗活,啥也沒學過,完全沒有特殊技能。

  「姊姊想跟妹妹請教一件事情,只要妹妹說出訣竅,這三萬兩銀子就當是姊姊答謝的,只要你這嬤嬤口風緊,就不會有人知道。」趙充媛顯得十分急切,「我先前之所以被禁足的原因,想必妹妹也知道,姊姊聽說妹妹跟皇上處得好,想問問不害怕皇上到底有什麼訣竅,求妹妹教教我吧,姊姊若能得到聖心,有個一子半女傍身……將來……就不用到寺廟出家,姊姊永遠感謝妹妹。」

  原來是這個。康明杓突然有點可憐趙充媛……哪日皇后想起來後宮還有個無子嬪妃,可能就會以她福薄的名義,派她出家替皇室祈福。

  後宮雖然無子寂寞,但至少飮食精緻,一旦到了佛寺那就是等冬冷夏熱,一天兩頓素菜,還不能逃跑,不然會連累家人,就這樣一直苦到老死。

  可是若問她跟皇上相處的訣竅?真的沒有。

  人跟人之間真的是有緣分的。

  她前生因為纏綿病榻,過瘦,頭髮稀少,臉色蠟黃,還有氣切管跟鼻胃管,她懂得被人家以貌取人的感覺,又難過又傷自尊,可以的話,她也想要健康漂亮,但上天試煉她,她只能接受。

  因為有著那樣的過往,所以今世看到賀齊宣被火燒傷的臉,她不覺得害怕,也不覺得難看,她受夠了別人的異樣眼光,所以她也不會這樣對待別人。

  但這些她沒辦法跟趙充媛說,她只能換個方法,「姊姊可知道,我們東瑞國是鄰近國家中最富庶的?」

  趙充媛雖然茫然,不知道康明杓為什麼提這個,還是點了點頭。

  康明杓道:「那是因為皇上聖明,皇上加重對地主的稅,減輕了對農民的稅,以前務農,只有過年才吃肉,但現在稅務減輕許多,一個月可以吃上幾次肉了,市集上做生意的小康人家,甚至天天有肉吃。姊姊出身大富之家可能不懂,但對老百姓來說,能吃肉是多了不得的事情,大家日子過得好,都是皇上勵精圖治的關係。」

  「這事姊姊有聽母親提起,可是這跟妹妹得聖心有什麼關係?」

  「皇上不只減輕農民賦稅,還把提高的商稅用來加強軍武,現在的軍餉可比太上皇時代多了三成,因此家有壯丁的都願意效忠國家,這囤軍就是人力,平時修橋鋪路,建設我東瑞國,可是一旦有人來犯,馬上整肅起軍,方法也是皇上在太子時期想出來的,所以我們的鄰國雖多,卻無人敢犯,就算是國境邊緣的老百姓也能安居樂業,這些,都是皇上的功績。」

  趙充媛急了,「妹妹倒是回答姊姊的問題啊。」

  康明杓笑著問:「皇上是這樣出色的一個君主,這些,難道不夠讓姊姊打從心裡尊敬皇上嗎?」

  趙充媛呆了,許久,才低聲說:「原來,妹妹的訣竅是這個……」

  「也不是什麼訣竅。」康明杓把信封推還回去,「皇上其實……人很好的……一般百姓人家個個重男輕女,皇上卻把公主們捧在手掌心,妹妹也喜歡皇上這點。」

  趙充媛苦笑,這些她真的做不到。

        偏偏宮中現在有孩子的只有皇后跟淑妃,位分都比她高,不可能把他們的孩子抱過來養,婕妤雖然比自己低,那也是有品級的,不是她想抱孩子就可以抱。

  兩人在花廳內說話,萬萬沒想到格扇外站著賀齊宣。

  他到了星闌宮,才被宮人告知趙充媛來了,他原想直接推門進去,趙充媛在?不管,那不重要,可就在手碰到格扇的時候,康明杓那句「那是因為皇上聖明」飄入耳朵,即使身為天子,他也忍不住想知道自己的女人在背後是怎樣想自己的,然後越聽越高興,越聽越高興。

  原來他的明杓是這樣看他。

  原來自己在她心中,是那樣的英明神武。

  原來她不是只求著恩寵,還知道他做了什麼事情。

  冬天風大,細雪紛紛,但賀齊宣覺得自己現在像是喝了酒,又暖又熱。

*             *             *

  康明杓的肚子在半夜陣痛了,距離張院判預測的日子,足足提早一個多月,眾人都沒想到。

  孕婦肚子疼那可是大事,唐嬤嬤不敢自己作主,連忙遣人去太醫院。

  張院判帶著醫女匆匆到了,診了脈,張院判的臉色頓時十分難看。

  唐嬤嬤著急,「張院判,婕妤怎麼樣了?」

  「去叫產婆,產房快點薰香,準備起來。」

  永雋大驚,「不是年後才生嗎?」

  「這,老夫也不知道,但婕妤這脈象的確是要生了,快些準備起來。」

  產婆那些,皇后自然早早挑選好送過來,一直住在星闌宮後頭,產房也是布置好的,只要薰香過後,扶康明杓過去就可以了。宮人動作很快,不到一刻鐘就萬事倶備。

  她雖然肚子疼,但還能自己走,沒想到才幾步路,安平叫了起來,「扶著婕妤,小心點。」

  康明杓聞到血的味道,加上安平突然的驚慌,那肯定是出血了。

  她肚子大,現在只能靠自己走,提著一股氣勉強走到產房,那是特意在二進準備的小房間,日日清洗兩遍,而且窗戶都封死,免得透風。

  康明杓在床上躺下,只覺得喘。

  才八個多月,拜託,孩子,你一定要好好來到這世界。

  她提早一個多月陣痛,讓所有人措手不及,星闌宮的小廚房都還來不及放進任何食材,宮女只能快跑去御膳房,讓御膳房端人蔘雞湯出來。

  東西送來了,她搖了搖頭,肚子很不舒服,吃不下。

  「婕妤,這一定得吃,不然等會沒力氣生的。」唐嬤嬤用湯匙舀起切成塊狀的雞腿肉,「為了小孩子著想,得吃完才行。」

  康明杓忍著萬般不舒服,只能吃下去。

  剛剛喝下最後一口湯,就吐了,宮女又匆忙把她收拾乾淨。

  接下來就是康明杓的人生惡夢,肚子疼得很,但產婆總說還沒,還沒。

  她心裡慌,才八個月,到底能不能順利生下來,萬一……

  外面天色濛濛亮了,她有點絕望,不知道怎麼的脫口而出,「唐嬤嬤……要是情況不好……我保,保孩子……」

  「呸呸呸,童言無忌,一定會大小平安的。」

  太痛了,康明杓忍不住哭了起來。

  怎麼生孩子這樣艱難?她也沒多求什麼,只求孩子普普通通,難道這樣老天爺都覺得她太貪心了?

  「婕妤怎麼樣了?」是賀齊宣的聲音。

  「回皇上,產婆說還有得等。」

  「怎麼這樣久?」

  張院判噤聲,不敢隨便回答,婕妤狀況不好,要是照實說恐怕會惹怒皇上,寧願讓皇上覺得他沒用,也不能讓皇上生氣。

  奇怪,以前皇后跟淑妃生產時,皇上的反應不是這樣的啊。

  按照規矩,開始陣痛時要去稟告皇上跟太后,生了再去稟告,這時候皇上才會來看大人跟孩子。子時他按照宮規派人去皇上寢殿,不過皇上在睡,自然也就沒打擾,除非外敵來犯或者大天災這種事情,不然是不會在半夜喊皇上起來的。

  內侍肯定是等皇上起床了,這才告知,而皇上居然在上朝前過來了……

  但婕妤八月產子,的確多凶險,萬一……張院判不敢想下去。

  「要是婕妤生了,立刻派人來傳,就算朕在朝中也一樣。」

  張院判連忙磕頭,「是。」

  賀齊宣雖然是一國之君,但也無法隨心所欲的久留。朝會,還是得去,而且他不能在下朝後又馬上來星闌宮看人,不然話傳出去,遭人非議的不是他,而是康明杓——歷代皇帝如果哪裡不好,肯定不是皇帝自制力的問題,絕對是妖女不好。

  他不想讓康明杓成為東瑞國的妖女。

  接下來他只能裝作沒事,等到孩子真的出生了才能過來看。

  皇帝走了,產房內的康明杓已經從低聲哭泣變成哀哀痛哭,身體不舒服,心裡害怕。有人扳開她的嘴巴,放入了蔘片。

  等到天黑了,康明杓覺得自己已經三魂喪失,肚子不斷傳來敲打般的疼痛,但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那是她最難熬的日子。

     天亮,天黑。

  天黑,天亮。

  終於在第三天,開始有種壓迫感,產婆說可以了,讓她用力……可是她沒力了。

  這三天她只喝了一點水跟不斷的含蔘片,其他吃什麼,吐什麼。

  「婕妤,用力吶。」產婆道:「您不用力,孩子出不來。」

  康明杓已經乾的眼淚又流了出來。

  她也想,但她真的沒力啊……孩子,你出來吧,娘把命給你,只要你出來,好好活著,好好長大,娘死了也沒關係。

  孩子,娘的孩子……

  恍恍惚惚,聽到產婆說「快不行了」的聲音。

  不行了嗎?不,不,她的孩子還沒出來,這花花世界,她要她的孩子好好體會,好好的走完這一世的人生。

  唐嬤嬤道:「保大。」

  保,保大?

  不,不可以!康明杓突然睜開眼睛,喘著氣死命拉住產婆,沙啞著嗓子,「保小……你,你若保大,我醒了也不會放過你……」

  產婆無奈,康婕妤都這樣說了,於是再度上床,捲起袖子,想用經驗把孩子推出母親的肚子。

  康明杓痛入骨髓,想喊卻已經沒聲音了,只是張開嘴巴,發出的聲音聲音很小很小。

  她覺得自己快昏過去了,但她不能就這樣死,她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無論如何要把孩子生下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1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7 11:09 PM 編輯

【第八章】     親喂絕子湯

  這是賀齊宣最難熬的三天,他想去看康明杓,但不行,要得天下人尊重,他就不能做惹人非議的事情。

  他以往都是等產下孩子才過去看,這次也要一樣,太過破例對康明杓未來的日子不是好事,何況她娘家無力,能護她的只有他。

  內侍每半個時辰來報一次,看那些內侍苦著臉,縮著身體的樣子,他就知道情況還是不好。

  他一共有七個孩子,除了淑妃在生賀珠時大出血外,其他幾個都是聽話的好孩子,但即使是賀珠也是等滿月才出母親肚子,康明杓肚子裡這個小娃卻是不聽話,才八個月就迫不及待。

  賀齊宣心情紛亂,但奏章還是得批,飯還是得吃。

  堂堂天子,不能讓外人看出他心思焦躁。

  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終於在下午傳來康明杓生產的消息,是個小公主。

  生了?那他就可以過去星闌宮看她了。

  賀齊宣幾乎一會兒也沒耽擱,上了步輦,王貴知道主子心意,催促轎夫走快點。

  生平第一次這樣著急,賀齊宣就算不是大夫,也知道這一回有多凶險。

  半個時辰的路,但覺得好久,好久。

  進了產房,又在爐邊烤了烤火祛祛寒氣,這才走到床邊。

  康明杓已經讓下人收拾乾淨,喂了藥,臉色很蒼白,嘴唇一點顏色都沒有,眼圈下面黑黑的,想必這幾天都肚子疼著,沒辦法睡覺吧。

  賀齊宣心裡疼,但又幫不上忙,在床沿坐下,伸手想摸摸她的臉又怕自己手冷凍著她,手停在半空中猶豫一會,還是收了回來。

  張院判在旁邊候著。

  「婕妤如何?」

  「回皇上,氣血極虛,得好好調養,這回可是太幸運了,以後……」張院判支支吾吾,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

  賀齊宣頭也不回,「說。」

  「是,微臣連同王太醫連診過了,我們倆的意思一樣,婕妤……先天不足,加上去年寒天下水救其華公主,調養的還不夠就懷上,以後若是再懷孕,恐怕……恐怕……」

  「恐怕什麼?」

  「微臣斗膽,恐怕……會……會丟了性命。」

  「是說,她以後不能再懷孩子了?」

  「為保長命,還是喝絕子湯好些……婕妤現在體虛,絕子湯的功效更好……絕子湯的功效不是十成十,也有人喝過七八年,突然又有了,但若是產後立刻喝,那幾乎是不會再有孩子了,至少微臣沒聽說過。」

  「給她喝了嗎?」

  「這等大事,微臣不敢擅作主張。」

  賀齊宣微怒,「去拿過來!」

  張院判馬上跪地,「臣立刻去熬。」

  半個時辰後,醫女捧著一碗熱湯進來,跪在地上,恭謹的把托盤舉高。

  賀齊宣親自把昏迷的康明杓扶起來,拿起碗跟湯匙,小心翼翼吹涼,然後喂給康明杓。他們以後不會有孩子了,不過那不要緊,她的命比什麼都重要,只要她跟自己一起,就算兩人只有一個孩子,那也很好。

  孩子長得很快,十五六歲時成親,孫子馬上來了,到時候就能稍稍彌補遺憾。

  一碗湯藥,溢出了一半,但張院判說能喝下這些已經不錯,明天再熬一碗,應該就可以確保婕妤日後無孕。

  賀齊宣又親自扶著她躺下,給她蓋好被子,直到這時才想起一件事情,「孩子呢?」

        唐嬤嬤連忙進入耳房,抱出一小團東西,天氣冷,裹得嚴嚴實實,「皇上看看,這是婕妤拼了命生下來的小公主。」

  賀齊宣看了一眼,「如此不孝。」

  唐嬤嬤勸道:「皇上,她可是您跟婕妤的血脈,您這樣說,婕妤醒了要傷心的。」

  賀齊宣皺眉,但還是把小公主抱到手上,比她幾個哥哥姊姊要小上很多,睡得十分香甜,小鼻子一動一動的倒有點可愛。

  唐嬤嬤笑說:「雖然小,但跟皇上剛出生時很像呢。」

  「像朕?」

  唐嬤嬤點頭,「很像,賢妃娘娘若還在,也會喜歡這小公主的。」

  賀齊宣又看了眼紅通通的小家伙,心裡突然有點軟,心想:你母親為了你,差點命都沒了,可得給朕好好長大。

  小公主突然嚶嚶幾聲,動了一會,又接著睡。

  賀齊宣點點她的小鼻子,「這是作了什麼夢。」

  唐嬤嬤微笑,「肯定知道皇上抱著自己呢,小孩子哪,跟父母的血脈各半,心意是相通的。」

  賀齊宣低頭看孩子,實在太小了,比她的龍鳳胎兄姊都還小上一點。

  想到她讓康明杓痛了三天才出來,覺得她不祥,但看著這熟睡的小臉蛋,內心又升起一陣憐愛,太小了,以後可得好好養。

  把孩子遞還給唐嬤嬤,賀齊宣站了起來。太保跟司空還在御書房等他,也不好待太久,「吩咐下去,好好伺候。」

  屋內眾人跪了下來,「是。」

  下午,消息傳來,康婕妤生女,晉升昭儀,小公主取名賀玥,是為清月公主。

  康明杓一直睡睡醒醒,總覺得自己還有什麼事情沒做,但又想不起來。

  夢中什麼都沒有,讓她很慌,但夢境就像一張網,她怎麼樣也無法脫困,耳朵隱隱聽得人聲,就是睜不開眼,迷迷糊糊的又睡去。

  這,這是什麼聲音?

  哇——

  孩子哭嗎?

  哇,哇——

  怎麼哭得這樣可憐,誰家的孩子?

  康明杓想起來,不對,她的孩子呢?怎麼肚子什麼都沒了,八個月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走路都不好走,現在卻是扁平的……

  對了,她生了。

  她沒死?

  哇,哇——

  孩子的哭聲還在繼續,委屈兮兮的。

  康明杓突然一顫,睜開眼睛,淡黃色的百子頂帳,這,這不是她的房間,這是哪?這,啊,是了,是產房的布置。

  她想喊唐嬤嬤,但喉嚨很乾,開了口,只是發出沙啞的啊啊聲。

  匡啷,杯子落地。

  「昭儀,您醒了?」永雋撲到床邊,一臉驚喜,連忙又喊,「快來人,請張院判,昭儀醒了。」

  「……孩,孩子……」

  「奶娘,抱清月公主過來。」

  安平連忙倒了半冷的瑞草魁,扶起康明杓。

  康明杓渴得很,一杯茶全喝乾淨,茶水過喉,說話也清楚多了,「是女孩?」

  「是,皇上當天就封賞了,清月公主,名字是賀玥。奴婢聽人說過意思,不過現在想不起來了。」

  賀玥抱來了,康明杓一下來了精神,小心翼翼抱過來。小娃已經出生一個多月,被養得白白嫩嫩,還有一股子嬰兒香,眼睛大大的,小鼻子小嘴巴十分可愛。

  康明杓一看就愛得不行,抱起來親了親額頭。娘的小寶貝,乖孩子,能這樣見面真的太好了,「賀玥吃得怎麼樣?」

  奶娘跪在地上,「公主吃多拉多,雖然出生時比較小,但挺好養的,昭儀不用擔心,奴婢一定盡力。」

  康明杓抱著孩子捨不得放手,這小臉蛋真太好看了,耳朵小小的,就連稀疏的眉毛都可愛到心坎裡。

  唐嬤嬤匆匆進來,「昭儀醒了?」聲音十分欣喜。

  康明杓突然想起來,「對了,你們怎麼都喊我昭儀?」

  「您給皇宮添了熱鬧,皇上親封的。」

  昭儀,那可是九嬪之首,她從世婦跳到九嬪,這是一次跳了九級。

  她抱著孩子親熱,「這小娃真是我的福星,一來她娘親就連升九等。對了,我這是睡多久?怎麼全身骨頭都在痛?」

  「昭儀昏迷一個多月了。」

  「一個多月?」

  「是啊,奴婢們都急壞了,可也幫不上忙,只能小心伺候,不當值的時候多念經,幸好菩薩保佑。」

  這時,張院判以最快的速度跑來了。女人生子是看天,但是後宮娘娘生子可是太醫得負責的,這萬一康昭儀不醒,他這輩子的官路大概也到盡頭了,別說升官,皇上降罪不要累及他的家人已經是萬幸。

  這一個月張院判在太醫院愁眉苦臉,飯都吃不下,擔心得瘦了一大圏,乍聽康明杓醒了,如何不欣喜,拼了老命迅速趕過來,進產房時還氣喘吁吁。

  「昭儀醒了,真是萬幸,萬幸。」張院判覺得自己活過來了,「微臣給昭儀把把脈。」

        康明杓這才依依不捨把孩子先放在身側。

  張院判凝神細聽,面露微笑,「昭儀這是捱過了凶險,以後只要好好調養就能恢復了。」

  老天,蒼天,感謝,感謝,一家子的命保住了。

  診完脈,康明杓又抱起賀玥。嗷,小迷人,小可愛,長大一定是個活潑的小漂亮。

  小寶寶睡覺真好看,白白嫩嫩的小臉蛋,怎麼看都看不膩。

  好想有相機,這樣不管賀玥長到多大都可以回味這一刻……嗷,小娃娃真香……

  就在康明杓被女兒迷得神魂顛倒時,格扇開了,屋內眾人紛紛跪下,她知道賀齊宣來了,看著男人大步流星走過來,她露出笑容,「皇上。」

        「還笑,朕可擔心死了。」

  「臣妾這不是醒了嘛。」

  賀齊宣在床沿坐下,外頭冷,他剛剛進來,也不敢隨便摸她,只問道:「身子可好?」

  「挺好的,剛剛張院判已經來診脈了。」康明杓好難形容現在的心情,以為自己會死,沒想到居然活了,還有比這更高興的事情嗎。

  她輕拍女兒,一臉獻寶的樣子,「皇上您看,這孩子是不是挺乖,奶娘說她整天吃吃睡睡,好養得很。」

  「這孩子若乖,就不會這樣折磨你。」

  「她又不知道這些,皇上堂堂天子,要跟小娃娃計較?」

  「朕要真跟她計較,就給她取個難聽的名字,難聽的封號,讓她困擾一輩子。」

  康明杓噗嗤一笑,皇上居然有這一面,笑說:「臣妾已經醒啦,現在感覺很好,皇上可別遷怒賀玥,她才這麼大,能懂什麼。」

  「要不是看在她小,朕早打她屁股了。」

  「那可不行,臣妾的孩子,誰都不能打。」康明杓低頭看賀玥,越看越喜歡,「是不是啊,賀玥?」

  清月公主睡得可香了,根本不理人。

  兩人說了一會話,藥來了,賀齊宣接過,「朕喂你。」

  藥很苦,但心裡卻是甜的。

  看著女兒酣睡的臉,她鼓起勇氣,「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情……」

  「說吧。」

  「賀玥的婚事……不管誰求親,就算是一品門第也別定下,將來等她長大,臣妾想讓她從哥哥們的伴讀中自己找夫婿。」

  賀齊宣眼光一閃,旋即恢復,「不過伴讀中,有些不過九品人家的孩子,我東瑞國規,公主出嫁隨夫住,賀玥住九品門第的房子,你不覺得委屈她?」

  「到時候臣妾把所有的銀子都給她,只要有銀子,門戶小點也沒關係,重點是夫婿要自己喜歡,這樣婚姻才能和和美美,她這麼可愛,臣妾想看她一世開心。」

  「朕允了。」

  康明杓欣喜,「賀玥,謝謝父皇啊。」然後捏著嗓子學小娃的聲音,「賀玥謝謝父皇。」

  賀齊宣莞爾,「調皮。」

  康明杓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有點抱歉,「第一次懷孕沒經驗,下一次一定更小心,好好喝藥,好好休息,不會再早產,也不會再昏迷這麼久了……唉,你們怎麼啦?」怎麼大家臉上都僵住了?

  賀齊宣揮揮手,眾人退下,又一個揮手,奶娘把清月公主也抱下去了。

  賀齊宣也想過要不要跟康明杓講,想想還是老實告訴她吧,不然她會奇怪,明明有過孩子的,怎麼第二個遲遲又不來。世道對女子很嚴厲,肚子沒動靜,那一定是女子有錯,他不想讓她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所以老天不再給她懷孕的機會。

  康明杓緊張了起來,這是什麼氣氛?

  賀齊宣握住她的手,「太醫院兩個婦科大夫連診,都說你再懷孕會有生命危險,朕……已經親自喂了你絕子湯。」

  「絕,絕子湯……」

  「杓兒,朕要你活著,如果你不在了,就算給朕留下孩子,朕也不會高興的。」

  康明杓動動嘴巴,想說什麼,突然又覺得講什麼都沒用,湯藥已經喝了,就是注定她此後無子的命運。

  怪皇上嗎?皇上是為了保她的命。

  怪老天?她能穿越再活一次,老天對她也不薄了。

  怪自己?身體不好又不是她自願的。

  怪……找不到什麼東西來怪,要怪,就怪命吧。

  她吸吸鼻子,想哭,賀玥那麼可愛,她還想多生幾個孩子,三個吧,覺得三個孩子剛剛好……

        賀齊宣把她摟入懷中,「乖,別哭。」

  「臣妾……臣妾……」

  「以後賀玥不管嫁給誰,朕都命她住在鄰近皇宮的地方,好讓她時時入宮,等賀玥生了孩子,你就抱入宮中扶養。孩子長大很快的,可能你才覺得一轉眼,我們賀玥就已經找到如意郎君了。」

  康明杓委屈得不行,但又不能怪任何人,打擊很大很大,但是不想讓皇上覺得她無理取鬧,只能小聲嗚咽,「皇上……」

  「沒事,朕在。」

*             *             *

  時值入春,康明杓的身體已經好了六七成,除了瘦了些跟夜咳還沒恢復,其他都沒啥大問題了。

  既然已經恢復,當然得去鳳儀宮跟皇后請安。皇后其實挺好的,十天半個月都會派福嬤艘過來慰問,人蔘,靈芝,血燕之類的珍貴補品也是不斷賜下,讓康明杓好好休養,等身子大好再去問安即可。

  皇后大度,所以康明杓得更加有自知之明,沒真的傻傻等到完全恢復,那就太白目了。

  穿好春日宮服,畫了妝,看著銅鏡,覺得還行,雖然稱不上神采奕奕,但也看不出病容了。

  星闌宮在東南角,距離中殿的鳳儀宮有段路,轎夫們知道康婕妤大病初癒,個個小心得不得了。

  轎子在鳳儀宮的垂花門前庭下,康明杓下了轎,由唐嬤嬤扶著跨過檻子,往花廳去。

  鳳儀宮的人不愧是伺候皇后的,一個大活人四個多月沒出現,現在又冒出來,也沒一點驚訝的樣子,規規矩矩上冒著蒸騰熱氣的仙芽,上四色點心,就像她每天都有過來一樣。

  康明杓最近胃口還可以,不愛吃飯,點心類卻很喜歡,眼見宮女端上來的玫瑰餅精緻,便取了一塊來吃,一層麵粉一層糖,玫瑰香氣濃郁,入口即化,挺好吃的。

  正想吃第二塊,眼角卻看到有人進入,連忙站起,「見過淑妃。」

  淑妃滿臉堆笑,「喲,看看這誰來了,康婕妤,唉不對,現在可是康昭儀了,一次往上晉了九個位階,這榮寵可是極為難得,足見皇上對妹妹的喜愛。」

  「哪裡比得上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生有二皇子,能文善武,聰明伶俐,光是這個,妹妹就永遠比不上。」

  淑妃一聽,心裡很是舒坦。是了,她有兒子,這康明杓受寵又怎麼樣了,絕子湯都喝了,膝下一個公主,注定沒有前途。

  聽說她還跟皇上求了清月公主的婚事。原本皇上還怪她,說她每次生孩子都要求孩子的婚事,現在康昭儀還不是一樣,可見大家都沒差別,只不過康昭儀這是想把賀玥許給誰?她娘家那樣普通,難不成嫁給娘家的侄子,好拉娘家一把?

  不過不對啊,根據母親替她打聽的結果,康明杓是吃苦長大的,祖母又為了貪五十兩銀子把她終身押給皇宮,這樣還能想著拉拔娘家?這是腦子有問題吧。

  淑妃覺得奇怪,不過這種問題又不能拿出來問,只好坐下了。

  淑妃拿起茶盞的時候,趙充媛進來了,見到康明杓,十分意外,「妹妹,唉,不對,您是昭儀,我是充媛,現在該稱呼你姊姊了,身子可大好?」

  「都好,多謝妹妹關心。」康明杓道。

  後宮稱呼就是這麼奇妙,因為她現在的位分比較高,所以她變成了姊姊,而趙充媛這個比她早進宮的變成了妹妹。

  「等有空,妹妹去星闌宮看清月公主。」

  「好。」她欣然同意,她的小公主這麼可愛,當然得獻寶一下。

  卻聽得淑妃一笑,「趙充媛你就免了吧,康昭儀生孩子是喜事,不過這喜氣嘛,不是人人可沾的。皇上不去雅媛齋,你怎麼樣都沒用,將來等著出家幫皇家祈福吧。」

  趙充媛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但淑妃是什麼人,她怎麼敢招惹,可想想又不甘願,於是道:「妹妹嘴笨,昭儀姊姊幫我說兩句吧。」

  康明杓在心裡想,我只是生產過,我又不是變傻,幹麼自己出來給人當槍使?於是只裝作沒聽到,笑說:「賀玥現在有點力氣了,挺可愛的。」

  「小孩子可愛極了。」淑妃笑著說:「轉眼會翻身,轉眼會爬,會走,會喊母妃,孩子一喊吶,真恨不得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她。不過趙充媛你沒皇上的眼緣,也就別想這麼多了,後宮吃好穿好,好好享清福吧。」

  康明杓原本還有點同情趙充媛的際遇,但剛剛趙充媛想拉她下水,自己要是笨一點,說不定就幫忙說話了,到時候得罪淑妃的可是她,跟趙充媛完全無關。唉,老話一句,後宮無友人,大家能皮笑肉不笑的一起生活,已經算不錯了。

  趙充媛在西首坐下,內心卻是奇怪,這康明杓怎麼不上當?如果她能跟淑妃槓上兩句就好了,說賀玥可愛幹麼。孩子再可愛也不是她的,她一點興趣也沒有,去星闌宮只不過想著也許會遇到皇上而已。

  花廳上一陣奇妙的氣氛,安安靜靜卻又暗潮洶湧。

  淑妃氣定神閒,趙充媛壓抑著忿忿不平,康明杓只盼著皇后快點出來,她問完安要回去看賀玥,她一刻也捨不得離開寶貝女兒。

  靜謐中,嬤嬤喊道:「皇后駕到。」

  眾人紛紛起身,等皇后出來站在中間的高位,一起行禮,「妾身見過皇后娘娘。」

  「眾位妹妹不用多禮。」

  「謝皇后娘娘。」

  依序落了坐。

  康明杓每次看到皇后內心都要贊嘆一番,真有氣質,要說美貌,當然比不上淑妃或者趙充媛,可是舉手投足都是貴氣十足,說話也是不慍不火,架式十足。

  皇后見到康明杓,一臉親切,「康昭儀,身子可好了?」

  「回皇后娘娘,已經大好。」

  「你的事情,皇上有跟本宮提起,你就不要多想,好好養育清月公主也是一樣的。」

  「是,臣妾知道,謝皇后娘娘教誨。」

  皇后微笑點頭,「你心裡能明白,那是最好的了。」

  雖然說,皇上已經立了她的兒子賀凌為太子,但皇家的異母兄弟還是能少就少,上天果然是站在她這邊的,讓康昭儀生的是公主,而且再也不能生育。

  老實說,這可是大大鬆了一口氣。

  柳家跋扈,皇上是不可能給賀卿太好的安排,最多襲爵三世,而且妻子一定會很普通,普通到柳家不滿,卻又無可奈何。

        若康明杓生的是兒子,恐怕不只是個王爺,還是襲爵九世的親王,因為母家無力,所以會給他娶個有力的妻子,司徒家或者司空家的孫女都很好,然後這個親王會形成一股新的勢力,將來賀凌登基,會讓他感到壓力的新勢力。

  現在可好了,康明杓生的是個公主,沒人可以跟賀凌爭了。

  她會給賀凌娶一個莊家女兒為太子妃,提攜莊家。

  她對皇上並沒有男女之情,但她要回報母族。祖父疼惜皇上這個外孫,所以在朝廷上總是不爭,怕外孫為難。因為祖父不爭,爹爹就算想爭,也沒辦法越過祖父。

  可是他們莊家怎麼可以在朝廷上被柳家壓著,不可以這樣,她要莊家恢復以前莊賢妃還在的時候那樣風光,那才是她莊璽苑要的。

  太子已經十一歲了,可以開始說親,她一定要讓太子親自去跟皇上說想娶莊家的表妹,莊家得壯大起來。

  皇后笑了笑,「皇上給清月公主取名賀玥,玥,神珠也,可見對清月有多大的企盼,好好扶養,一定能成為我國的才女。」

  「是。」

  淑妃卻是道:「皇后娘娘,臣妾不平,要告狀。」

  「哦,告什麼狀?」

  「告皇上偏心。」

  皇后還是維持著好脾氣的樣子,「皇上怎麼偏心了?」

  「臣妾去年生堯琴公主,皇上足足拖了三個多月才給封號,怎麼康昭儀的女兒生出來那日就有封號了,臣妾可也是拼著命生孩子的。」

  皇后微微一笑,「皇上閒,自然就想起來了。堯琴出生時正逢周邊戰事起,皇上無暇顧及,晚點給封號,也沒什麼。」

  皇后嘴巴上勸著,心裡卻想,淑妃想讓她吃康明杓的醋?進而為難她?她才不會上當。是,皇上是在第一天封了公主,賀瑜都沒那待遇,那又怎麼樣,賀瑜有個太子哥哥,這個誰也比不上。

  淑妃就是不懂,她跟皇上一條心,她替皇上生下子嗣,侍奉皇太后,統領後宮所有,而皇上則維護她身為皇后的尊嚴,以及給予她想要的權力。

  他們當夫妻已經十二年了,彼此了解——淑妃永遠不懂這個。

  她永遠不會跟皇上過不去,皇上喜愛的女人,她也會施以恩惠,皇上不喜愛的女人,她則會替皇上照顧,免得讓皇上落人口實。皇太后那邊更是隔三差五的去探視,陪著說笑一下午,這是孝道,沒人可以說皇上不孝,因為夫妻是一體,妻子孝順了,丈夫當然不能算不孝。

  她不會中淑妃的挑撥離間,皇上已立太子,器重太子,這樣就夠了,她這個皇后可以為兒子為皇上做任何事情,甚至可以替皇上死。

  醋?沒用的女人才吃醋。

  皇后開口勸,「康昭儀這回產子大險,淑妃你是姊姊,應當多憐惜她,怎麼還跟她計較起來這點小事情。」

  淑妃眼見皇后不生氣,也沒辦法,悶悶的拿起茶盞來喝了一口,又不太高興,「杯中玉爪都冷了。」

  一直在旁邊伺候的福嬤嬤罵道:「你們幾個長點眼,怎能讓淑妃喝冷茶,回頭都去外面罰跪兩個時辰,不准吃中飯。」

  康明杓不得不佩服當值的宮女,怎麼可能是冷的,但淑妃說冷,她也沒有辯解,直接磕頭謝罪。

  淑妃簡直一肚子火,今天真不順利,這些人怎麼搞的,一個個都不上當,康昭儀是,皇后是,連個小宮女都不上她的當,無聊死了。

  皇后又道:「若沒什麼事,妹妹門就各自回宮吧。」

  趙充媛突然往前一跪,「臣妾有事,求皇后恩典。」

  皇后面對趙充媛的突然下跪,也還是鎮定如常,「起來說話。」

  「是。」趙充媛起身,眼圏紅了,「臣妾的弟弟生了個侄女,想求皇后開恩,讓臣妾抱到宮中扶養,也好打發時間……不然宮中歲月長,臣妾真不知道該怎麼度過……」

  康明杓心想,這趙充媛也不是吃素的,之前跟她討問訣竅,發現根本沒訣竅,又想出新招。

  仔細想了想,中書令好像是上個月生日,按照宮規,趙充媛可以回趙家一趟,計謀大概是那時候想出來的。

  接一個小女嬰到宮中扶養也沒什麼,宮中不差那幾個伺候的人,如果讓這小娃從小就看到皇上,她當然不會怕,過了十五年,小娃長成少女,那就可以給皇上當嬪妃了。

  只是算一算,那時皇上都四十出頭了吧,十五歲嫁給四十出頭……好像有點……

  不過對古代官宦之家來說,只要能維持家族利益,差二十六七歲算啥呢,就算皇上是個白鬍子老人,也得嫁。

  這中書令也太缺德了,自己不想辦法鞭策兒子讀書努力,想出這餿主意。趙充媛這不是養孩子給自己解悶,這是在為了趙家給皇上養小老婆。

  不穿越都不知道古代人為了權力會這麼瘋狂,為了能保住世代富貴,什麼損人的事情都能做。

  雖然說歷史上也很多姑姑跟侄女一同當了皇帝的女人,但想想就覺得……到底怎麼辦到的啊,她怎麼想都覺得有夠奇怪,趙家堂堂中書令,一門也上百人,都沒人覺得這主意很餿嗎,居然把家族的希望掛在一個剛出生的女嬰身上,她做錯了什麼要接受這樣的安排?

  康明杓又想,趙家真的腦子都不好,她康明杓都能看透的事情,皇后會看不透嗎?

  皇后似笑非笑,「本宮也是同情妹妹的,不過宮中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地方,妹妹寂寞,本宮就賜給雅媛齋奶貓奶狗各一,貓狗聰明,人養大的也會跟人親,至於你那侄女的事情就別提了。」

  趙充媛十分失望,但還是想努力一把,「皇后娘娘,開恩吶。」

  「本宮開了恩,那就沒了規矩。在後宮,規矩比什麼都重要,一但開了此例,人人都把娘家侄女往宮裡帶,那皇宮還叫皇宮嗎?」

  趙充媛頹然,怎麼會這樣,祖父說趙家跟莊家交情不錯,皇后娘娘會答應的,趙家的子孫讀書都不行,皇上又嚴禁買官,現在除了自己想要辦法活久一點,只能靠這小娃了,只要她得了寵,趙家的富貴就還能走下去……

  淑妃忍不住笑出來:「趙充媛吶,你花樣可真多,帶侄女入宮,你當後宮是玉佛山的花園哪,人人都能進。」

        趙充媛慘白著一張臉,只是想著,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那天的請安在趙充媛的哭泣中結束,皇后無論如何不同意。

  回到星闌宮,康明杓馬上去房間找小賀玥,小家伙又在睡。

  不能跟女兒玩雖然有點可惜,但轉念又想,挺好的,多睡多長大。

  說實話,知道自己喝絕子湯後,不是不傷心的,因為她很喜歡孩子,想多生幾個,但是湯藥一服,再也沒機會了。

  康明杓親親女兒的小臉蛋,幸好自己還有這個小寶貝。

  她本來就不太喜歡淑妃,今天趙充媛還想挖坑給她,幸好自己沒跳,這後宮還真步步驚心,之前還覺得一下子從婕妤晉升到昭儀實在太惹眼,但現在覺得皇上晉得好,別的不說,至少得比趙充媛大,這樣對方騎到自己頭上來時,她才能理所當然把對方甩脫下去。

  若她今日還是婕妤,那個坑就顯得很危險,不跳,是有逆趙充媛,跳,是得罪淑妃,兩種都不妙,所幸今日她是昭儀,可以直接不理趙充媛說的話。

  位分果然挺重要的。

  為了能在必要的時候保護賀玥,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順其自然了,她得有欲有求,才能讓自己的孩子好好生存。...<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7 11:41 PM 編輯

【第九章】   公主多珍重

  時間飛逝,清月公主快要滿百日了。

  康明杓的身體恢復得更好,現在是吃得香,睡得香,早上起來就看女兒,吃完午飯繼續看女兒,晚上直到天黑點亮蠟燭前,都還是看女兒。

  前生沒當媽的經驗,真不知道小家伙這麼迷人,有時候她都覺得賀玥是個小狐狸精,迷得她這個親娘暈頭轉向,一刻也離不開。

  就在不情願間,公主的百日到來,得開個小宴會,請親戚來熱鬧一番。

  想到要讓祖母汪氏還有繼母黃氏入宮,康明杓就覺得鬱悶,但她如今在宮中,第一守則就是不能惹眼,別人怎麼樣,她就得怎麼樣,為了不要顯得標新立異,她也只好跟皇后請示後,在星闌宮預備小宴客,包含祖母汪氏,父親康光宗,繼母黃氏,大弟康明魁,大弟媳嚴氏,一歲的幼弟康明斗,以及康明魁跟小妾所生的兒子康洋。

  啊啊啊啊啊,怎麼想都不希望這些人踏進她的星闌宮啊。

  感覺好討厭,但又不能不做。

  就在痛苦中,日子還是來了,星闌宮自然早早布置起來,康明杓在床上滾了半日,這才掙扎著起床梳洗——她一點都不想為了見那些人打扮。

  饒是如此,還是梳妝起來。繁複的宮服,華麗的頭面,精緻的妝容,她不再是鄉下丫頭康明杓,她是皇帝的女人康昭儀。

  近午時,外面一陣喧鬧,她知道是自己的「家人」來了,真是有夠諷刺,那群人多年來沒把她當人看,但自己如今因為宮中規矩還得繼續跟他們往來,誰讓他們東瑞國是該死的孝字立國。

  對著銅鏡默念三聲: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康明杓緩緩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汪氏一見她,立刻巴結著上來,「哎唷,哎唷,老太婆的好孫女,乖孫女,真給我們康家爭光。」

  黃氏也是笑咪咪的,「大姑娘氣色好極了。」

  康明杓微一點頭,「祖母,母親。」

  汪氏笑得見牙不見眼,「你乖巧。」

  汪氏會這麼熱切,當然有原因。杓丫頭懷孕時,她入了宮,雖然沒給兒子討到官位,卻拿了一套首飾,杓丫頭說那值一千兩百兩,後來變賣,當鋪知道是宮中內造,給了一千五百兩。

  一千五百兩啊,哎唷,那個白花花的銀子,可真太好用了。

  康家買了大宅,買了下人,她也當起了老太太,當然也把里正的傻女兒給休了,現在人人都知道康家是皇親國戚,女兒懷了皇上的孩子。還有個白員外,說女兒十五歲,很是貌美,願意嫁給康明魁,那白氏果然很好的,才四個月就懷上了,明魁總算要有嫡子嫡女了,將來她就算死了,也能跟康家祖先交代。

  原本跟杓丫頭說好,一年進宮一次,每回拿一個匣子,沒想到還有多出來的時候,這一次就算是多出來的——杓丫頭已經派人來說了,只要他們規規矩矩,不要亂說話,這次有個匣子,等過些曰子的例行進宮,也還有個匣子。

  想到家裡那樣舒服,汪氏對康明杓自然十分和藹,「小公主在哪,曾外婆得去瞧瞧我們的小寶貝。」

  白氏笑著說:「是啊,昭儀娘娘,都是自家人,應該認識認識。」

  康明杓卻是傻眼了,這誰?

  妾室是不能入宮的,所以她不是明魁的妾室,肚子鼓鼓,明顯有孩子?到底是誰?

  白氏是千金小姐出身,自然比較有眼力,於是笑著自我介紹,「還沒跟昭儀娘娘說呢,明魁已經休了嚴氏,明魁現在的正妻是民女,民女姓白。」

  她下意識就說:「那嚴氏去了哪裡?」

  汪氏撇撇嘴,「當然送回她爹那兒去了,不休她,難不成讓明魁一輩子沒嫡子嫡女嗎?那多可憐。」

  康明杓心想,汪氏還是汪氏,康家還是康家,那樣無情,那樣冷漠,當初要嫁妝要丫頭就娶了嚴氏,現在丫頭都生了孩子,也不缺錢,就休了嚴氏,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怎麼可以有人這樣壞心?

  然後這樣壞心跟貪心的一群人,還是自己的娘家親戚。

  幸好淑妃懶得理她,趙充媛招惹不起她,不然光這件事情就足以讓人笑死。

  「爹的乖女兒。」康光宗滿面紅光。考了一輩子,沒想到四十幾歲居然靠著女兒進了皇宮一回,「這個,皇上……來不來?」

  「皇上日理萬機,不會來的。」

  康光宗失望,「可,可這是小公主生日啊……」

  「皇上有兒子,也不缺公主,自然不會來的。」

  其實賀齊宣也想給她長臉,說如果她需要,他可以出席賀玥的百日,一個皇帝願為她這樣做,康明杓很感動,但還是拒絕了,她不想讓他看到家人這樣貪婪的樣子,她想在他面前維持著小小的尊嚴。

  果然,她爹一開口就問皇上會不會來,還不就是幻想著在席上自己大放異彩,皇上驚為天人,然後賜個五品官。

  「那爹能去御書房見皇上嗎?」

  「爹,那是皇上,只有太后娘娘才能想見就見,其他人要等宣的。」

  「哦。」康光宗一臉失望。

  白氏卻是不管公公,直接問道:「昭儀娘娘,我們去看小公主吧。」

  汪氏彷彿夢中初醒,「對對對,看老太婆的曾外孫女。」

        康明杓不願意,但也不能拒絕,只好說:「公主八月就出生,身子弱得很,祖母跟弟妹可得輕聲,別吵醒她了。」

  汪氏連忙點頭,「我一句話都不說。」

  於是帶人進去屋內的耳房,非常巧,賀玥剛好在睡覺,睡得很沉,所以沒什麼好逗的,直接又退了出來。

  但房中隔間用的是多寶槁,上面放了不少珍奇古玩,看得汪氏嘖嘖稱奇,不斷的說「這一定很值錢」,康明杓直接拿起一個花瓶給她,「這個花瓶有六百多年,送給祖母。」

  汪氏一聽這是六百多年的古物,那可值錢了,於是緊緊抱住。托了這個花瓶的福,吸引了汪氏所有的注意力,沒再提其他的事情。

  開席了。宮中的宴席自然十分豐盛,為了怕康光宗跟康明魁這對父子借酒裝瘋,連酒都不上,說百日宴是跟孩子相關,所以不上酒。

  席中,康明魁一直說「姊,弟弟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康明杓聽得感慨萬千。

  康明魁愛乾淨,天天洗澡,那些水都是自己一擔一擔挑回來的,他也從不感謝,有時天冷雪深,走得慢了,他還會拿藤條抽她,說她一定是跟娘一樣,看著男人就跑了,所以才會耽誤成這樣。有時見汪氏打她,他也跟著打,汪氏有時罵得狠了,康明魁還會在旁邊吐口水。

  這些人真奇葩,覺得她忘了嗎?

  算了,面子上過得去就好。

  那天下午,康家人三催四請才走,康明杓覺得累得不行又很委屈,真的不想理他們,可是自己現在身為昭儀,不能不孝,又不知道該對誰發脾氣。

  她在浴池中泡了很久,添了兩次熱水,要起來時才發現一直在後面給自己肩膀澆熱水的居然是賀齊宣。

  她張大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賀齊宣拿起大布巾裹住她,把她抱出浴池。

  到了穿衣處,康明杓突然不好意思,「皇上怎麼來了也不吭聲。」

  「你想靜一靜,朕就讓你一靜一靜。這天下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賀玥那麼可愛,多想想她,一切都會值得的。」

  皇上這是在勸她?皇上是擔心她心情不好呢。

  康明杓的心情好了起來。是啊,皇上對她這麼好,孩子又那樣可愛,她幹麼想著那貪婪的一家人啊,反正以後也只會一年見一次,銀兩?就當花錢消災。

*             *             *

  三年轉眼過去。

  康明杓看著自己寫的字,經過賀齊宣四年親自教導,她的字真的越來越好看,而且很像賀齊宣寫的字。

  窗外鳥叫蟲鳴,一派煦然春光。

  連下了半個月的雨,今日太陽顯得彌足珍貴。

  康明杓放下筆,把紙揉成一團,扔進紙簍裡——每天小宮女會拿去外面燒,這是宮裡的習慣,主子寫的東西不會流出去。

  這三年宮內一如往常,皇后看似佛系人,其實是道系的,淑妃那麼張揚,但最多也只敢嘴巴使壞,不敢真的做什麼事情。

  要說什麼大事,就是鄰近西宜國為了求好,把十五歲的小皇子送過來當質子,那質子氣度風雅又允文允武,比京中那些少爺更像個人物,誰也猜不到年方十三歲的賀珍竟然動了心意,這可把淑妃氣壞了。

  公主的嫁妝至少二十萬兩,加上東瑞國的駙馬可當官,這多大的好處,皇上都允了定給柳家,沒想到賀珍卻表示非那質子不嫁。

  淑妃可以禁賀珍的足,卻無法改變她的心意。

  淑妃又氣又惱,捨不得女兒相思,但更捨不得公主能給柳家帶來的榮耀。

  康明杓想想賀珍那爽朗大方的樣子,覺得有點可憐,「皇上還是勸勸淑妃姊姊吧,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柳家富貴已極,何必還要犧牲公主的一生,自己的女兒自己都不心疼嗎?」

  賀珍雖然貌似淑妃,個性卻不像,對待幾個弟妹都很親,賀玥年紀小小也知道姊姊中最好的就是大姊姊,小孩子的直覺最敏銳,誰能接近,誰不能接近,都不用人說,會自己判斷。

  賀齊宣皺眉,「朕……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怎麼不趁機落井下石呢?」

  康明杓噗嗤一笑,「皇上心煩,臣妾還落井下石,那未免不懂事。」

  「可朕想聽你吃醋。」

  「臣妾知道皇上心裡有臣妾,所以不吃醋。」

  賀齊宣點點她的鼻子,「朕是對你太好了。」

  「去年國師入宮念經,不是說了嘛,臣妾是有福之人。」

  這一番說笑,賀齊宣心情也好了不少,「把賀珍嫁給那質子,對安定西宜大有好處,但朕又答應淑妃在前,這倒是不好辦。」

  「皇上……不如直接把好處給了柳家,但公主別給。」

  賀齊宣聰明,一點就通了,柳家要公主,要的是嫁妝,要的是官位,如果他把銀兩跟官位都給了,那即使把賀珍嫁給西宜皇子,柳家也不會有怨言。

  可是他一個堂堂天子,女兒嫁給誰,還要看朝臣色臉色?

  壞就壞在他答應過淑妃,君無戲言。

  越想越覺得不耐,只能暫時不想,反正賀珍也才十三歲,不急。

  這時候,賀玥邁著小短腿跑過來,撲在他身上,奶聲奶氣,「父皇。」

  賀齊宣看到小女兒的臉蛋,把不高興全忘了,「父皇的小公主午睡醒啦?」

  「醒了。」賀玥伸出雙手,腳在地上踏個不停,「父皇抱抱。」

  「愛撒嬌。」

  說是這麼說,賀齊宣還是滿臉笑容的把賀玥抱起,順勢在她臉上親了一下,賀玥咯咯一笑,連續親了賀齊宣好幾下。

        賀玥是康明杓這個現代人教出來的,感情表達十分豐富,見到父皇總是要親好幾下。賀齊宣十分享受被女兒這樣親熱,即使不是第一次當爹,但是當孩子主動靠近,他總是很開心。

  「父皇帶賀玥去花園踏踏。」

  賀齊宣對賀玥十分寵溺,「好。」

  左手抱著女兒,右手牽著康明杓走出屋子。

  前庭百花盛放,梨花滿開,宮牆邊幾株粉色桃花,與藍天相映成趣,八角亭垂著紫色的藤蘿,當然也少不了花中之王牡丹,一盆一盆的,每朵都有碗一樣大小,各種顏色都有。

  賀齊宣教著女兒,「這是藤蘿。」

  「藤挪。」三歲的小娃娃,還有點口齒不清。

  康明杓好笑,「藤蘿,蘿。」

  賀玥不明白,小臉上很懵,「挪?」

  賀齊宣大樂,小家伙真是上天給他最好的禮物。

  賀玥看到牡丹,馬上說:「這個我知道,牡丹。」發音倒是十分清楚。

  賀齊宣馬上贊美,「賀玥真棒,那這個呢,記得嗎?」

  「金魚。」賀玥得意說完,等著表揚。

  「金魚草。」

  賀玥抓住話尾,「草。」

        賀齊宣覺得孩子真的太可愛了,「金魚草。」

  賀玥有模有樣的又學了一次,「金魚草。」

  賀齊宣跟康明杓兩人相望,都從彼此眼中看出滿滿笑意。

  她心想,這樣真好,他們不是皇帝與昭儀,而像一對普通夫妻——偶爾能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就算是一般人家,男主人也未必有閒情逸致抱著孩子在花園認花,賀齊宣日理萬機,卻還是每三四天就過來一趟,她很滿意了。

  宮牆雖高,但有了賀玥,每天都過得好充實,即使不能再懷孕,也沒什麼好抱怨,她很感謝老天爺。

*             *             *

  夏日到來。

  自從有了賀玥,康明杓覺得什麼季節都可愛。

  宮中有畫官,皇室每人一年一繪,這屬於宮中收藏之物,但她總讓畫官多畫一幅賀玥的讓她放在書房,古代沒相機,看畫像也一樣,看著女兒從襁褓中那小小一團,到現在能跑能跳,會撒嬌,會耍賴,心裡滿足不言可喻。

  夏日夜晚把晚飯搬到院子吃,再悠閒不過。

  微風,花香,明月,星光。

  雖然是在宮中,可康明杓心放空,說不定還比那些隱居深山的詩人更愜意。

  看著女兒吃得那麼香,不管看了多少回都還是覺得可愛得很,希望她快點長大,又捨不得她太快長大。

  「昭儀娘娘,芳畫公主來了。」

  「芳畫?」

  「是。」永雋也覺得很奇怪,但又不能不來報。

  在後宮,只有皇太后跟皇帝是想去哪就去哪,其他人即使尊貴如公主也不能擅自闖入星闌宮。

  康明杓道:「快請。」

  不一會,賀珍就進來了。

  公主是一品,昭儀是二品,於是康明杓主動行禮,「見過公主。」

  「昭儀不用多禮。」

  賀玥很高興,一下撲上去,「大姊姊。」

  賀珍摸摸妹妹的腦袋,微笑,「吃飽沒?」

  「嗯。」賀玥用力點頭,「大姊姊呢?」

  「自然是吃飽才過來。」

  姊妹又親熱一番,康明杓見賀珍的表情,知道有事情,於是讓奶娘把賀玥抱下去,宮人也走遠些,親自給賀珍斟了新春剛剛曬好的碧雲。

  賀珍卻是沒喝,開門見山,「有件事情,想來求昭儀。」

  「說求太嚴重了,若是能辦,我盡量替公主辦。」

  賀珍見她沒有推託,倒是不知道怎麼開口,過了一會才下定決心,「我想跟昭儀要兩千兩銀子,是給我,我沒辦法還。」

  康明杓入星闌宮五年,兩千兩當然有,雖然那不是小數目,但更奇怪的是公主跟她要錢。賀珍的爹是皇帝,母親是淑妃,怎麼會輪到跟她要?

  「公主得告訴我銀子要用去哪,不然我沒辦法答應。」後宮關係千絲萬縷,小心一點總不會是壞事。

  「我……」賀珍略微猶豫,還是小聲說了,「我母妃想把我嫁給柳家表哥,可柳家表哥又蠢又懶,才十五歲房中就已經有庶子數名,怎能託付終身,我想跟那西宜質子逃離京城……」

  康明杓驚訝,私,私奔?賀珍這才十三歲耶。

  「他是質子,銀錢不多,母妃自從知道我們彼此有意,就把我的值錢事物都收管起來。」賀珍一臉為情傷神,「我寧願死也不嫁入柳家,我都不知道母妃為何這樣對我……皇后凡事秉公處理,一定不會幫我,趙充媛自身難保更不會伸手,所以我只能來為難昭儀。」

  康明杓同情她,但內心還是覺得有些不妥,「可公主才十三歲……」

  「我知道,但因為我跟他彼此有情……柳家想把婚事提早,讓我明年就過門。公主備嫁至少一年,如果我現在逃了,可以對外宣稱我死了,可是一旦開始備嫁,那就有關父皇母妃的面子問題……我怎能如此不孝……」

  康明杓覺得這孩子可憐,柳家表哥愚蠢懶色,誰想嫁給這種人,偏偏婚事是從小說定,又不能改,想逃也是人之常情,「公主可都準備好了?」

  「他已經準備好了,我的奶娘也會幫我,今晚等尚衣監的送衣宮女到來,我就換那送衣宮女的衣服出去,然後再換上污室粗使的衣服出宮,他會在西門等我,等天一亮,我們立刻出城,奶娘會幫我裝病幾日,等母妃發現,我已經出城數日……可是我們都沒有銀子。」

  「公主再想想,這一去可沒回頭路了。」

  「我已經想清楚了,我連以後日子要怎麼過都想清楚了,我絕不跟柳家表哥成親。」賀珍一臉堅定。

  「可公主才十三歲……」

  「他說了,會等我十五歲才拜堂,與其相信柳家,我寧願相信他。」賀珍拉住康明杓的手,「父皇跟昭儀走得近,或許也提過我的事情……」

  賀齊宣是提過,不想寶貝女兒嫁給柳家,但又不能收回成命,也挺煩惱,每次總只能說「她現在才十二歲,過幾年再說」,然後變成「她現在才十三歲,過兩年再說」,如果公主能出逃,說不定也解決了他的難題。

  想到自己居然也能替賀齊宣解難,康明杓突然覺得勇氣百倍,「公主隨我進來。」兩人進得屋子,她取出八張五百兩的銀票,還有一包大金珠子,方便他們在路上換用,又順手寫下康家現在的居地,「公主若日後金盡,可到這地方表明身分,讓他們帶話入宮,我會再送銀子過去。」

  一般的高門大戶若遇到公主求助,一定會以為對方腦子有問題,會直接打出來,但康家都不是正常人,想富貴想瘋了,所以公主上門,他們絕對好生款待,還會馬上寫信入宮。

  賀珍拿著銀兩,心下高興又感激,「這些銀子已經足以讓我跟他一生富貴悠閒,往後相見無期,多謝昭儀了。」

  「公主千萬珍重。」

*             *             *

  隔日下午賀齊宣過來,康明杓都還沒開口,他就笑罵,「你膽子可真大。」

  「皇上說什麼,臣妾聽不懂。」

  「居然助公主私逃,好大的膽子,嗯?」

  康明杓一凜,皇上怎麼知道?但看他樣子,又挺高興的。

  想著這時候還是不說話為妙,她於是給賀齊宣斟了茶,「天氣熱,皇上喝點涼茶,消暑的。」

  「還消暑,朕都要被你跟賀珍氣死。」

  康明杓一聽就曉得皇上知道了,但看他也不生氣,於是笑說:「臣妾這不是心疼公主嗎?」

  「你啊——」

  賀齊宣喝了口茶,宮女們自然早就走得遠遠的,皇上跟昭儀說話,誰敢偷聽。

  她試探,「皇上什麼時候知道的?」

  「前幾天就知道了。」

  「那公主……」

  「自然是放走了。」

  康明杓鬆了一口氣,「那就好,臣妾聽賀珍那樣說都替她可憐,柳家少爺又懶又色,賀珍怎能嫁給那樣的人。」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這種事情以後不許再做第二次。」

  「臣妾這不是想著替皇上解決難題嗎,皇上不能食言,但又心疼賀珍,這樣是最好的結果了。」

  「你啊,是不知道後宮深淺,看來朕把你護得太好。」

  康明杓撒嬌:「皇上別生臣妾氣了,臣妾也是心疼公主。」

  賀齊宣看她這樣,堂堂一個君主也覺得無計可施。沒遇到她之前,真不知道自己居然吃這套,她都這樣軟求,自己也沒辦法教訓下去。

  賀珍想逃,皇后自然是知道的。皇后跟淑妃針鋒相對多年,自然在寶芸宮裡裡外外安插了不少眼線。

  皇后前兩日就來請示他,賀珍要私奔,這是要放人,還是不放人?

  他想了想道:「放。」

  所以賀珍一切很順利,順利地換上送衣宮女的衣服出寶芸宮,順利換上污室粗使的衣服出皇宮,連京城晚上的禁衛都避開了他們馬車行進的路線——皇宮跟京城禁衛森嚴,若不是刻意放人,沒人能出得去。

  只不過有一點是大家都沒想到的,賀珍沒銀子,而且她跑來跟康昭儀要銀子,然後康昭儀還給了!

  聽得皇后回報,賀齊宣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原本應該是一個簡單的私奔,沒外人知道,唯一知情的是公主的奶娘,把那奶娘送去柳家讓柳家處置就可以,結果康明杓混進來了。

  但又不能怪她,沒人知道淑妃已經把賀珍的值錢事物都管束起來,那質子在京城,一個月也才拿朝廷給的一百兩,扣掉租屋,下人,飲食,交際,等等各種開支,大概差不多打平,恐怕也是口袋空空,沒銀子能跑哪裡去。

  萬一那奶娘口風不緊,康昭儀就會被供出來,柳家不會輕易放過她。

  皇后做事一向俐落,直接毒死了那奶娘,死人不會張嘴,最安全。

  賀齊宣也覺得這樣做最好,只不過這事情不能讓康明杓知道,這丫頭看人命看得重,她生賀玥難產命危,星闌宮本來人人挨三十棍子,但她死活不肯,說打了三十棍以後會留下後遺症,絕對不可以。

  想到她冒著這麼大的忌諱,很可能是聽自己提起過關於賀珍的難處,賀齊宣心裡就挺高興的,她雖然琴棋書畫不會,但是真心想替他分憂,想想就覺得,這個小女子真的很可愛。

  侍衛今天中午來報,馬車已經出了城門,朝南方去了。

  賀齊宣點點頭,想到賀珍出生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現在已經會替自己打算了,挺好的。賀珍美貌聰明,嫁給柳家那蠢鈍之人是太可惜了,那質子不錯,學問好,才情好,拿著銀子在鄉下安安穩穩過一生,怎麼樣都比嫁入柳家好。

  淑妃也真重男輕女過分了,賀卿什麼都好,但對賀珍,賀珠,賀瑤,除了婚事以外,都不上心,而婚事的標準也很簡單——嫁給柳家子侄。

        柳家,柳老爺子是一品太尉,幾個兒子分散在三品到七品之間,這樣還不夠,淑妃還想把三個公主都嫁給柳家,然後念茲在茲的就是賀卿一定要娶柳家的女兒,彷彿這天下應該分柳家一半一樣,偏偏他這個皇帝上面有個嫡母柳太后,孝字立國,不能說不要就不要,不然他這個皇帝會被天下詬病……

  「皇上,您怎麼了?」

  「嗯?」

  康明杓伸手,替他把眉心揉開,「皇上事務多,臣妾也沒什麼能幫的,但聽聽皇上說話卻是可以,皇上別一個人不舒服。」

  賀齊宣回過神,不想了。

  星闌宮是個多好的地方,有他的昭儀,他的賀玥,他不應該在這裡想柳家。

  「杓兒,朕知道你是好意,但這是宮廷大忌,只准發生一次,以後一定要請示朕,若來不及見朕,請示皇后也一樣。」但想到她會這麼做,很大的原因是為了幫自己解決賀珍婚事的難題,又覺得有點窩心,沒有太多表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她裝乖,「知道了。」

  內心又酸了起來,想著皇后啊皇后,到底什麼時候自己在他心中能像皇后那樣。

  賀齊宣雖然對自己好,但他跟皇后之間那種親密無間,提到就會笑,卻是她永遠到不了的地方,她真的好羨慕皇后,能得到賀齊宣這樣的信任。

  想想又覺得自己三八,哪有小妾吃正宮的醋,皇后已經很大度了,自己是在哀怨啥。醒醒,康明杓,你很好命,後宮若不是有皇后鎮著,光淑妃就可以弄死她,更別說還有一個看似無害,但也會挖坑給人跳的趙充媛。

  康明杓轉念,突然想到一件事情,「皇上,芳畫公主逃了,那婚是不是就作罷?」

  「當然不是。」

  康明杓傻眼,「可,已經沒人可以嫁了啊?」

  淑妃有三個女兒,賀珍已經嫁了,賀珠的準駙馬因為出言不遜,柳家讓他出家了,所以賀珠又恢復可以挑選夫婿的身分——難不成,淑妃會讓賀珠頂替姊姊嫁給那懶色少爺,那也太倒楣了。

  「朕會收個大臣之女當義女,給個公主封號,嫁入柳家,一切不會改變,柳家依然娶了一個公主,朕則是嫁了一個義女。」

  「那,那個姑娘豈不是很可憐?」

  賀齊宣奇怪,「能成為公主,多大的榮耀,怎麼會可憐?」

  「真的嗎?」還是騙她的?

  「自然是真的。」

  哎唷,賀齊宣對她很好,但有時候還是能感覺到現代人跟古代人的差異,譬如說,她覺得皇室資格沒什麼,但他會覺得那是一種高攀——未婚夫婿那樣,想也知道當事人一定是哭著上花轎啊。

  自己幫了賀珍,是不是又害了另一個高門小姐?

  康明杓原本還有點小得意,覺得自己幫賀齊宣解決難題,但現在想來她還是改變另一個人的命運,這樣算做好事嗎?她昨晚給出去的不只是銀子,而是掀起另一場蝴蝶效應。

  「怎麼了?」

  「臣妾在想,那柳家少爺品貌不端,嫁給他的姑娘會很可憐……」

  賀齊宣覺得他的杓兒真傻,臣子本來就該替皇帝分憂,女兒代替公主出嫁,是恩典,該謝恩,可是看她心裡不好受,自己也覺得不舒服,溫言道:「朕會給她豐厚的嫁妝,有了嫁妝,自然能在夫家站穩腳跟。」

  「嫁妝真能讓一個人甘願入門嗎?」

  「當然可以。這天下說來說去,不是為了權,就是為了錢。朕還沒問你,昨晚給了賀珍多少銀子?」

  「四千兩,還有一大包金珠子。」

  「四千兩是你全部的體己銀了吧?」

        「還有一點。」

  「傻。」賀齊宣戳戳她額頭,但又覺得窩心,康明杓跟賀珍並無多大交情,傾金相贈他當然知道是看在他的份上,「回頭朕讓皇后給你把銀子送過來。」

  賀齊宣又說了一會話,然後去看了賀玥午睡,這才離開。

  剩下康明杓自己在庭院思考,自己這算給他解了難題,還是給他製造難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8 12:21 AM 編輯

【第十章】   御駕親征

  賀珍「病故」了。

  急性傷寒,連奶娘都傳染,沒幾天就離世。

  皇帝還在,淑妃還在,賀珍死在前面是不孝,所以喪事從簡。

  賀齊宣收了光祿卿的嫡孫女為義女,封為平儀公主,今年十四歲,已經接進宮中扶養,等滿十五歲就會替代「病死」的賀珍出嫁。

  平儀公主雖然沒有皇室的血緣,但嫁妝還是二十萬兩,所以柳家還是挺高興的。銀子嘛,自然有辦法讓平儀公主慢慢吐出來。

  至於西宜國的質子也那麼剛好,在城西騎馬的時候落馬摔死了——落馬而亡常有所聞,所以沒什麼好奇怪,除了皇宮中少數幾人,根本沒人知道事實的真相。

  真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柳家依然會娶一個公主,而西宜國王對這個死去的兒子沒太多傷心,馬上打算又讓另一個兒子過來做質子。

  都是死在父母之前的孩子,所以也沒太鋪張,只用了半個月就已經恢復如常。

  這時候康明杓不得不佩服淑妃,除了面色略微陰沉,其他都還好,依然漂漂亮亮,說起話來也十分精神,如果她家賀玥長大跟人私奔,她絕對會被打擊得躺床不起。

  「康昭儀。」永雋進來稟告,「慈壽宮的劉嬤嬤來了。」她放下寫到一半的字,慈壽宮,那是太后的居所。

  劉嬤嬤進來一說,這才知道是太后讓她去一趟。

  康明杓心裡忐忑,入星闌宮五年,她只有在逢年過節或者家宴上看過太后,跟淑妃有五分像,不愧是在宮中待了很久,已經可以隨心所欲控制表情,不管什麼時候都沒有一點不愉快的樣子。

  康明杓換了新的宮裝,便跟劉嬤嬤走了。

        劉嬤嬤帶路,她在軟轎上心裡怦怦跳。

  每年年夜都會在慈壽宮吃飯,但每次去還是很害怕——淑妃好歹看在皇上的分上,不會對她太過分,但太后不用給皇上面子,會怎麼對她根本不知道。

  緊張,太緊張。饒是今天剛好陰天,不出太陽,康明杓也覺得背後一陣熱。

  一個轉彎,又經過長長的紅色夾道,軟轎停了下來,垂花門下的金絲牌扁上,蒼勁有力的三個字:慈壽宮。

  經過花團錦簇的前庭,還沒進入花廳,就聽到一陣笑聲。

  有其他客人在?

  康明杓一臉狐疑,劉嬤嬤笑說:「正是要介紹給康昭儀認識。」

  太后怎麼突然來這興致?她心裡奇怪,卻又不能拒絕,只好跨過門檻。

  花廳自然富麗堂皇,除了太后,還有一個年約五十的婦人,年紀雖然不小,但不難看出年輕時是個美人。

  康明杓行禮,「臣妾見過太后。」

  「免禮。」

  「謝太后。」

  太后顯然心情不錯,「這是殿中監夫人,姓蔡,也是哀家的弟妹。」

  殿中監是從三品,昭儀卻是二品,於是蔡氏連忙行禮,「臣婦見過昭儀娘娘。」

  「柳夫人不用客氣。」

  太后笑道:「快坐下。」

  康明杓內心直冒問號,但也只能裝沒事,於是拿起宮女送上的碗來啜了一口。

  冰酸梅湯,真是天堂——皇宮是有冰的,但只有太后,皇上,皇后能用,饒是賀齊宣對她好,也不會為了她壞規矩,送冰來星闌宮。

  啊,冰,雖然今日沒太陽,但還是好熱啊,夏天就是要吃冰啊。

  只可惜礙於形象,她還是只能喝一口。

  太后笑吟吟,「哀家的七弟啊,生了四個兒子,但也不知道是怎麼著,孫字輩始終只有女孩子,這四個兒子前前後後總共生了二十幾個女娃,就是沒個香火,哀家七弟夫妻可是急了好多年。」

  「是啊。」蔡氏道:「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前面幾房都有孫子,偏偏我們這房沒有,小娃雖多,但都是女兒有什麼用,將來又不能傳香火,難不成我們這房真的要過繼別人的過來嗎,想想總覺得不甘心吶。」

  康明杓很懵,跟她講這幹麼,她自己也只生了一個女兒啊,又沒有生子秘方,可太后在,也只能聽了。

  「老天保佑,臣婦小兒子的一個小妾,前些日子總算生了我們這房第一個男孫,又活潑又健壯,他嫡母喜歡得不行,已經抱過去養,也記在名下了,從此就是我們七房唯一的香火,以後七房所有的財產都是他的。」

  可是,那關我啥事啊?

  話說回來,柳家孩子也太多了吧,光是七房就生了二十幾個孫女兒,還好是女兒,若都是兒子,肯定又要跟皇上討官位。

  但也難怪柳家會拼命生,有皇太后在,生孩子跟生金子一樣,越生越有財,越生越有官,那還不大娶特娶,大生特生。

  蔡氏從桌邊取出一張畫像,笑得十分由衷,「昭儀娘娘看一下,臣婦的孫子是不是長得挺清秀端莊的?」

  畫中的娃娃大概才兩三個月,是挺可愛的,小鼻子小嘴巴,睡覺的樣子很酣甜。

  康明杓點點頭,「挺可愛。」

  蔡氏跟太后互看一眼,都笑了。

  康明杓毛骨悚然,自己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總覺得好像忘了什麼,但又想不起來,啊啊啊,到底問題出在哪?

  太后一臉慈祥,「康昭儀啊,哀家想把清月公主許給這小娃,你覺得如何?」

  啥?康明杓在心中尖叫,當然不行!她可愛的小寶貝要自己挑夫婿,才不要嫁給柳家。

  太后繼續說:「這小娃的祖父是哀家的七弟,是殿中監,小娃的父親是太史局丞,單看這樣當然配不上清月,但哀家娘家可有三十幾人當官,這背景足以配得上清月了,你說可好?」

  康明杓整個腦袋發熱,這柳家怎如此貪婪,想把髒手伸到她的寶貝身上,不可以,當然不可以。

  可她只是小小昭儀,不能對太后不孝,於是深呼吸後才開口,「臣妾想……想讓清月長大,自己挑選夫婿。」

  蔡氏勸道:「昭儀娘娘,這天下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人是自己挑夫婿的,當然是由我們這些大人幫忙看。我們都是自己人,無論如何不會害了孩子的。」

  康明杓恭恭敬敬的回,「柳小爺有個姑祖母太后,還有個姑姑淑妃,將來一定會時常進宮,若到時候柳小爺合清月的眼緣,那當然是好事,可若沒有,請,請太后讓清月任性一回。」

  太后笑意不減,「看來,哀家是高估自己了,原以為以哀家身分親自跟你這昭儀說,你會欣然同意訂婚。弟妹你瞧瞧,哀家都說了現在管不動,你偏不信,讓哀家丟了這個臉。」

  康明杓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額頭磕地,咚的一聲十分響,「是臣妾不懂事,太后恕罪。」

  「那婚事……」

  「臣妾……不能答應,太后恕罪。」康明杓磕起頭來,青磚地上咚咚作響。

  蔡氏聽得幾聲,心下害怕,康昭儀若是磕頭磕死了,皇上是不會把太后怎麼樣,但是自己一定會遭殃,於是連忙拿著迎枕墊在康明杓磕的那塊地上,「哎唷,昭儀何必,就只是說說而已,別這樣。太后,既然昭儀不願意,那就算了。訂親是兩姓之好,昭儀就清月公主一個女兒,比較疼愛也是理所當然。」

  康明杓疼得眼淚都出來,「太后恕罪。」

  太后生氣,但也沒辦法,「起來吧。」

  康明杓知道自己是保住女兒了,又磕了一個頭,這才起來,可剛才磕得狠了,只覺得一陣頭暈,站不穩往前跌去,蔡氏連忙扶住。

  剛開始蔡氏怪康明杓不識抬舉,但看她弄成這樣,額頭有血,又覺得自家姑奶奶怎麼都不替別人想,她是太后,她當然沒事,但皇上看寵愛的女子變成這樣能不生氣嗎,到時候倒楣的還不是自己。

  康明杓太暈了,蔡氏根本拉不住,一下子兩人都跌坐在地上。

  太后看著心煩,磕頭又磕不死,她在宮中三十幾年也沒見誰磕死了,想想賀玥這條大魚溜了,覺得實在不高興。

  「劉嬤嬤,送康昭儀回宮。弟妹也回去吧,哀家累了,要休息。」

  康明杓額頭滲血的回到星闌宮,自然把唐嬤嬤等人都嚇壞,趕緊去太醫院叫人。

  擅長外傷的柯太醫來得很快,開藥,敷藥,說是沒傷到骨頭,不過外傷太厲害了,恐怕要一兩個月那青紫跟腫傷才會消乾淨。

  康明杓還在暈,但還是在永雋攙扶下去耳房看了午睡的賀玥。看到孩子酣睡的臉,真什麼都值了。

  娘的小心肝,不用怕,娘會保護你,將來你可以從兄長的伴讀中挑選如意郎君,而不是被誰當成利益交換的籌碼,來人世一遭不容易,要過得幸福才可以。

  康明杓心裡激動,突然又是一陣暈,往後仰倒,永雋跟安平連忙扶住,七手八腳的把她扶回百子床上躺著。

  永雋在旁邊念書給她聽,就在迷迷糊糊有點想睡的時候,永雋的聲音停住,她反而清醒了,一睜眼,就見賀齊宣一臉擔心的看著自己。

  康明杓笑說:「臣妾沒事。」

  「還笑。」

  「真沒事。」

  賀齊宣在床邊坐下,眼神有著憤怒跟心疼。莊家跟柳家不對盤,皇后當然在太后宮中也有眼線。

  下午他跟天策將軍在說關於南蠻的事情,內侍送來白色的紙條。皇后一向拿捏得清輕重,紅色的紙條是緊急,要馬上看,白色的無妨,忙完再看,今日的紙條是白色的。當然是白色的,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他知道也不會改變什麼,既然如此,自然國事重要,後宮婦人怎麼可能比得上南蠻擾境。

  紙條上只寫著:康昭儀抗太后婚命,受傷,無礙。

  來星闌宮的路上,宮人自然說得更清楚,康昭儀為清月公主磕頭,咚咚作響。

  可他沒想到傷得這樣厲害,額頭都腫起來,一片青紫不說,還不斷滲出血珠。

  賀齊宣一肚子火,但又不能找誰發,於是怒道:「太醫呢?」

        早在外頭等著的柯太醫馬上進來,「微臣在。」

  「昭儀的額頭怎麼沒敷藥?」

  「回皇上,已經敷了,早中晚各敷一刻鐘就可以擦掉了,近日天氣炎熱,若一直敷著恐怕會有其他問題,到時候更不好醫。」

  「這多久才能好?」

  「得一兩個月,不過皇上安心,都是外傷,細心養起來就能恢復的。」

  賀齊宣心情總算好一點,想到柳家那樣貪心,居然連賀玥的主意都打,實在不悅,「賀玥的事情,朕自有主意,你好好養病。」

  「能有什麼辦法,今日是躲過了,但怕明天柳家又生了男丁,太后來說,淑妃來說,臣妾要怎麼辦才好。」康明杓是真的煩惱,賀玥才三歲,又不能馬上給她訂親,萬一將來兩人互看不順眼,那不是害了女兒嗎。

  「賀瑤的婚事朕沒允柳家,賀珠的前未婚夫婿出了家,柳家想再讓人填上,朕也沒允,當然就別說賀卿了。堂堂二皇子,柳太尉是巴不得把適齡的柳家女子都說上親,朕一件也不會允,放心吧,朕等會去慈壽宮說。」

  「但太后……」

  太后只是皇上的嫡母,兩人沒有血親,所以太后折磨起皇帝來也從來不手軟,不是自己兒子嘛,心疼什麼呢。

  「放心吧,朕雖然是兒子,但也不是完全拿太后沒辦法。」不然這麼多年下來,朝廷早由半個柳氏當家了。

  他跟太后兩人都對交手很有經驗。

  他可以當個好兒子,但前提是不能挑戰他的底線——朝廷,是賀家的朝廷,他可以給柳家恩惠,但那是不是應該的,柳家要清楚這一點。

  看著康明杓那腫得不像話的額頭,賀齊宣心裡實在惱怒,不過是太史局丞剛剛出生的兒子,還是妾室肚子裡出來的,無功無祿就想娶賀玥?二十幾個孫女後面才有的孫子是嗎?很好,他會殺了那孩子,讓這一房恢復只有孫女的日子,那孩子要怪,就怪自己沒自知之明的爹跟貪婪的祖父母。

  太后跟柳家總是忘了,他已經不是那個十一二歲的太子,他今年已經年近三十了,當了十年皇帝,不再是個孩子。

  這麼多年來的富貴,官位,柳家想要索取到什麼時候才滿意?這東瑞國的君主姓賀,不姓柳。賀齊宣又安慰了幾句,這才離開。

  幾日後傳出消息要給二皇子賀卿選妃,賀卿跟賀珍是龍鳳胎,今年也是十三歲,人人皆可報名,就算百姓商家也可。

  一考文學詩句,二考琴棋書畫,最後由皇后親自挑選三十人入宮,讓賀卿自己選妻妾。

  賀卿當然很高興,他也不想娶柳家表妹,春宴秋宴都會碰到,見柳家表妹都被寵壞了,還會欺負其他官家小姐,他看在眼裡只覺得人品實在不行,跟這種人當夫妻,能知道舉案齊眉嗎?現在能自己挑,當要挑個溫柔美貌又嫻淑的。

  淑妃氣得跳腳,賀凌是太子,他的婚事自己插不了手也就算了,賀卿可是自己懷胎十月生來的,怎麼也不能插手了?但皇上只給了一句話,後宮交由皇后作主。

  沒辦法,「妃」只是說得好聽,但講白了還是妾室,後宮只有皇后才是正妻,是嫡母,嫡母給庶子挑婚事,哪有妾室插手的餘地。

  皇后挑選的,當然不會有柳家女兒,都是一些品級比較沒那樣好的世家,以及少數商戶大小姐。

  門戶不要太高,免得又成為皇上的新麻煩,世家小姐當妻,商戶小姐就當妾,這樣很剛好。

  賀卿明年十四歲就得遷出皇宮,另外擇府而居,婚事籌辦個一年,也就差不多了。

*             *             *

  就在秋日到來時,康明杓發現賀齊宣有了些微改變。

  首先,來的次數減低了,停留的時間變短,眼圏變黑,還瘦了,最重要的是笑起來沒有以前開心。她想知道為什麼,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問,只能在他來的時候拿出法寶——小賀玥,逗逗他開心。

  他會笑,但笑容總是很快就沒了。

  答案在夏末出現,聽說,南蠻新皇繼位後一直在擾亂邊界,這是很明顯的挑釁,東瑞國得做出回應。

  賀齊宣之前已經派了天策將軍領兵前往,原以為是小事一樁,沒想到南蠻經過十年休養生息,兵力大增,天策將軍領去的五萬兵馬根本不夠用,賀齊宣又派了五萬大軍跟三十萬兩的糧草,可南蠻剽悍,只能勉強止住他們不來犯,但邊界的擾亂還是沒停過。

  一日,賀齊宣又來,神色倒是清明得多。

  康明杓替他開心,想也不想就直接問:「皇上,可是天策將軍有好消息?」

  「他哪有什麼好消息?」

  「可臣妾見皇上今日頗高興。」

  賀齊宣從踏子上起來,眼神閃過一絲凶狠,「朕,打算御駕親征。」

  康明構真的驚了,「皇上要親自領兵去?」

  「朕原本想派安豐年去,他對南蠻有經驗,可他說自己老了,連馬都上不去,只好罷了,讓天策將軍去,他雖然挺會打仗,但那是對北夷,南北地形不同,氣候不同,南蠻另有一套作戰方法,天策將軍不了解,朕卻是知道的。這一次不把南蠻絞死,朕就枉為東瑞國君主。」

  康明杓想勸她不要去,戰場危險,萬一有個意外,東瑞國怎麼辦?

  但轉念又想,他是天子,這本就是他應該負起的責任,如果一國的君主都害怕危險,那要叫將士怎麼願意盡力打仗?

  況且他在太子時期就是靠打勝仗立威的,骨子裡有著那樣的血,讓他做安逸的縮頭烏龜,那是污辱他。

  想通了,於是笑說:「那皇上可得答應臣妾,一定要平安歸來。」

  「你不勸朕,嗯?」

  「想勸,不過想想還是別勸,皇上是一國之君,東瑞國現在需要懂得南蠻的人去打仗,皇上責無旁貸……臣妾也擔心,但擔心無用,臣妾今曰起開始吃素抄經,日日為皇上祈禱。」

  賀齊宣大喜,「真不愧是朕的昭儀。」

  「皇上去打仗,那是讓太子監國嗎?」

  「太子已經十四歲,又跟在朕身邊學習多年,他本身聰慧,加上皇叔還有皇后輔助,應當無礙。」

  康明杓又覺得自己變成檸檬精了,好酸好酸。

  即使皇上寵愛自己,但帝后之間仍有一份情感是她無法觸及的,他對皇后的信任與滿意是無法擊破的。

  但自己又沒資格說什麼,論地位,是皇后與昭儀;論先來後到,是正妻與小妾,怎麼說都是皇后占理。而且說實話,她雖然討厭淑妃,卻不討厭皇后,皇后真是把後宮的一碗水端平,她還是婕妤時,在後宮地位最低,也沒吃過虧,剛進宮時什麼也不懂,皇后給人給錢給提點,一個正妻該做的都做了,其實她能在後宮安然無恙,都是託了皇后鎮住後宮的福。

  「那皇后是要垂簾嗎?」

  「垂簾?這倒是個好主意。」賀齊宣好像解決了一件事情一樣,「與其讓皇后日日到東宮跟太子商議,不如讓皇后垂簾,能在第一時間提點太子,你真聰明,想出這個好主意。」

        康明杓想,那是虧得我前生電視看很多,電視上都這樣演的,想想又道:「皇上可得平安歸來。」

  「朕知道,你剛說過了。」

  「臣妾以皇上這樣的夫君為傲,但還是擔心,臣妾想跟皇上一起去,但又怕什麼都不會,只會拖後腿。」

  「軍中都是男子,你來了反而不便,別跟了。況且你來,誰照顧賀玥。」

  「皇上……」

  「朕知道。」

  「皇上以前說過最喜歡的是臣妾,這句話可當真?」

  賀齊宣溫和的回答,「君無戲言。」

  「臣妾日日想著皇上,皇上不用日日想著臣妾,但刀劍無眼,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把命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康明杓想想又說:「是臣妾傻了,皇上太子時期就上過戰場,哪還需要臣妾提點。」

  賀齊宣把她拉到自己懷裡,「不,朕很高興。」

  這是大事,所以跟大臣商議後,第一個告訴的是皇后,當皇后知道是太子監國,很冷靜的跟他討論起權限劃分,誰輔國,幾人輔國。

  皇后當然也擔心他,不過更在意的是太子即將正式進入政治核心這件事情。

  娶這樣長袖善舞的女子為妻,即使刁蠻如淑妃,都被皇后壓得死死的,所以他一直很省心,但相對的,得到的也不會太多。

  他跟皇后關係十分密切,但與其說是夫妻,不如說更像生意夥伴,一起培育呵護著太子長大成材。

  皇后對他有敬無愛,他很清楚,從很多年前把她從莊家扶上花轎的時候就明白。

  他也不怪皇后,他跟皇后是各取所需,這回御駕親征,也是因為有皇后在,他才大膽做出這個決定。太子再聰慧也只有十四歲,朝臣個個老油條,效忠到什麼程度也不好說,但若皇后在,他這個父皇可安心。

  但他也是個普通人,希望有人關心他,擔心他,愛他,康明杓第一句話就要他「平安歸來」,他覺得很貼心。

  她並不是高門大戶出身,對朝廷,政治,周邊國家完全不懂,他無法跟她討論這些,但她對他的微笑是帶著喜歡的——不害怕他的樣貌,也不貪戀他能給的權勢,她說「臣妾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喜歡上皇上的」,然後會調皮反問「皇上是不是對臣妾一見鐘情吶?說嘛說嘛」,那樣子很可愛。

  三日後,聖旨下來,康昭儀溫婉聰慧,甚得朕心,晉為為妃,賜號:婉。

  康明杓不是不高興,成了妃子,這樣賀玥的身分可以再高貴一些,畢竟一個昭儀生出的公主,跟一個婉妃生出的公主還是有點不同的,後者更尊貴。

  但高興之餘也有點不好受,她不傻,知道賀齊宣這是在安排。這後宮能給她氣受的只有淑妃,現在自己是婉妃,兩人成了平起平坐的關係,淑妃再也不能拿位分壓她,但這代表什麼,代表戰事會很久。

  當年太子領軍,打了約兩年的仗。

  兩年,七百多個日子見不著,那得多想他啊。從婕妤開始,他們已經夫妻五年,這五年來,他對她只有更好,有時候她都會忘了皇后跟淑妃的存在,但現在,那個對她好的人即將上戰場,面對戰爭的不可知。

  擔心,但擔心無用。

  有一次她作夢,夢見噩耗,那種倉皇無助現在想來還會害怕,流不完的眼淚啊,怎麼哭都沒有聲音,後來是永雋把她拍醒,說她夢魘了。

  康明杓心裡不安,兩世為人第一次這樣迷信,隔天就到宮裡設置的佛堂念經,心裡慌,越念越快,一個不小心還把經書給翻破了,但她不能跟賀齊宣說,無法像皇后那樣給他實質的幫助就算了,至少不要拖後腿。

  出征的日期已經定了,八月二十。

        日期定了,就有真實感,康明杓常常發呆,總是等到賀玥出聲才會從無邊無際的各種幻想中清醒。

  不知道賀齊宣會去多久,危不危險,旁邊的人可忠心?

  南蠻經過十年準備,會不會已經比以前厲害許多……

  「母妃。」小賀玥軟軟的聲音響起,「我好久沒見到父皇了。」

  康明杓回過神,抱起女兒哄著,「沒有很久啊,才半個多月。」

  「好久。」小賀玥的臉上顯得不太滿意,「以前常常見到的。」

  「多常?」

  「嗯……常常。」

  康明杓摸摸女兒細軟的頭髮,三歲的小家伙,對日期月分還沒有太大的概念,只能用感覺,但感覺是準的,賀齊宣從三五日來一次,慢慢變得久,距離上回已經半個月了。

  但御駕親征可不是皇帝上馬說「出發」就好,很多事情需要交代。太子十四歲,雖然已經參與政事四年,畢竟年紀不大,得找能輔國又不會欺凌太子年幼的,賀齊宣恐怕已經傷透腦筋。

  「母妃,父皇不來,我們去找他。」賀玥搖著母親的手,十分撒嬌。

  「找他做什麼呀?」

  「玩兒。」

  「有空玩,不如學規矩,讓永雋姑姑教你認布。」

  賀玥小臉皺成一團,「不要。」

  「還是讓安平姑姑教你認花?」

  「不要。」

  康明杓繼續逗女兒,「那學寫字好了,堂堂公主,可不能不會寫字。」

  賀玥眼睛眨眨,委屈得要哭了。

  她哈哈一笑,把女兒摟過來,「我們賀玥這也不學,那也不學,將來怎麼嫁人。」

        小家伙把臉埋在母親的肩窩,「賀玥永遠跟母妃在一起。」

  「誰教你的甜言蜜語啊?」

  「好不好嘛,母妃說這樣好不好?」

  康明杓哪經得起自己寶貝這樣撒嬌,親了一下腦門,又親了額頭,又親了耳朵,賀玥咯咯笑了,「癢。」

  她索性用食指戳女兒胳肢窩,賀玥一下笑出來,哈哈哈的。

  「說什麼這樣高興?」賀齊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

  賀玥尖叫一聲,「父皇!」

  立刻飛撲過去摟住,這便開始哭了——小孩子都這樣,久不見人,一見一定……哭。

  賀齊宣抱著小女兒親了親,「別哭。」

  「父皇是不是不喜歡賀明了?」

  「胡說八道,父皇最疼你了。」

  「那怎麼這樣久沒來看賀玥?」

  看著女兒紅紅的眼睛,紅紅的鼻子,賀齊宣一陣心疼,「父皇忙,這不是一有空就來看我們賀玥了嗎?」

  康明杓也有點想哭,真太久沒見他了,但總不能母女倆一起吧,只好忍住,想到他即將遠征,不能讓她擔心,於是振作展露微笑,「賀玥很想皇上呢。」

  「那婉妃呢?想不想朕?」

  康明杓耳朵一紅,賀齊宣見狀,開心的笑了。

  兩人又說了一會話,賀齊宣才道:「晚點再說,朕過來是有事的。」

  她奇怪,她星闌宮又不掌權,能有什麼事情?

  一這麼想,這才注意到皇上身後的內侍群,有一人不是內侍,是宮廷的畫官。

  皇室妃嬪跟皇子公主,每年一繪。

  那人背著好多東西,好像要來畫畫一樣。

  賀齊宣低聲,「朕想著這一去沒個一年半載大概回不來,讓他過來給我們畫張像,你留著,要是想了我,那就看看畫像也一樣的。」

  康明杓心一震,然後又是無盡的心軟。她的皇帝,她的丈夫,內心這樣柔情似水,看似什麼都不跟她商量,但什麼都替她想好了。

  那個下午,賀齊宣抱著賀玥,身邊坐著康明杓,畫官開始畫了起來。

  賀玥年紀小,有點坐不住,父皇母妃又說又哄的就這樣過了一個多時辰,畫官過來稟告已經好了,讓畫紙乾上一天就可以製作成繪卷。

  景色是星闌宮的花花草草,畫像中的三人,栩栩如生。

  康明杓喜道:「畫得真好。」

  賀齊宣點點頭,「還行。」

        「以後臣妾若想皇上了,就看看畫像……但畫像再真,也不是真人,皇上……您一定要平安歸來。」

  賀齊宣聽她說來說去,反反覆覆就是要他平安歸來,心中一動,「放心,朕一定會回來的,朕還……」卻沒說下去。

  「還什麼?」

  「沒什麼。」堂堂天子,總不能跟個妃子說「還想跟你白頭到老」,太肉麻了,他自己想想都不好意思,還是算了。

  賀玥年紀小,當然不懂得看氣氛,只覺得很開心,「父皇,今日跟賀玥一起吃晚飯。」

        「父皇還有要事,賀玥跟母妃吃吧。」

  賀玥嘴巴一扁,眼看又要哭出來,康明杓連忙接過手哄,「賀玥聽話。」

  「父皇……不疼賀玥了……父皇只喜歡御書房,不喜歡賀玥……」

  「賀玥,母妃問你,你喜歡父皇,還是喜歡母妃?」

  賀玥果然止哭了,對三歲的小娃來說這問題很困難,足以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賀玥歪著小腦袋認真思考起來,「都喜歡。」

  康明杓哄道:「所以啦,父皇對賀玥跟御書房是一樣喜歡的,就像賀玥同時喜歡父皇跟母妃一樣。」賀玥懵了。

  賀齊宣莞爾,伺候的宮人跟內侍個個忍笑。

  但賀玥年紀小,腦袋轉不過來,突然覺得很有道理,居然止住哭泣。

  康明杓抱著孩子笑,「皇上有事就去吧。」

  賀齊宣摸摸賀玥的小腦袋,「接下來,朕大概不會有時間過來……」

        她一怔,打起精神,「臣妾知道了。」

  「後宮人少,但我不在,會發生什麼事情也難說,若有你為難的地方,盡可去找皇后,她會安排。」

  她溫順的回答,「好。」

  「好好照顧賀玥。」

  「好。」

  賀齊宣又換上嚴肅表情,「星闌宮人,好好伺候婉妃跟清月公主,若是朕回來知道有人怠慢,就等著死路一條。」

  宮人連忙跪下,「奴婢不敢。」

  康明杓笑著說:「皇上不要嚇她們。」

  賀齊宣卻是沒說其他,依依不捨得看了母女倆一眼,轉身大步離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8 12:57 AM 編輯

【第十一章】   貪婪柳家人

  入宮十五年了,康明杓第一次出宮門。大軍今日開拔,皇后讓宮中后妃以及皇子公主五更都起床,梳洗用過早膳過後,都去南城門口送行。

  康明杓很感激皇后,她是正妻,大可自己帶著太子跟百官去送行即可,可是卻把他們這幾人也帶上了,心裡又想,難怪賀齊宣這樣看重皇后,如果今天是自己為后,絕對做不到這樣大方。

  馬車轆轆,康明杓左手攬著賀玥,右手拿著小小的玉觀音,小聲念著佛——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寄託神明,希望觀音看在她心誠,對東瑞大軍多照拂一些。

  賀玥年紀小,五更起床對她來說太艱難了,現在正安安靜靜的靠在母妃身邊熟睡。天色漸漸亮了,馬車停了下來。

  外面有人道:「婉妃娘娘,清月公主,南城門已經到了。」

  永雋連忙掀開馬車簾,放下小梯子。

  「賀玥。」康明杓輕輕晃著女兒,「起來啦。」

  「睏……」

  「別睏了,父皇今日南征,起來送父皇呀。」

  父皇?小賀玥睜開眼睛,「父皇來了嗎?」

  「母妃帶你去見父皇,快些起來。」

  一旁,唐嬤嬤送上乾淨的布巾,康明杓接過,親自幫女兒擦臉。

  八月,天氣已經有點涼爽,這冷布巾一擦,賀玥醒了。

  兩母女下了車。,皇后帶著太子賀凌,三皇子賀封,其華公主賀瑜。

  淑妃帶著二皇子賀卿,博容公主賀珠,堯琴公主賀瑤。

  趙充媛孤獨一人。

  彼此一陣按照身分的見禮,七歲的賀瑜過來點點賀玥的鼻子,「一看就知道剛睡醒。」大概因為賀瑜的命是康明杓當年救下來的,賀瑜跟賀玥頗為親近。

  賀玥縮縮身子,笑了。

  太子賀凌個性上一半像皇帝,一半像皇后,就如現在,他當然有比較疼愛的弟妹,可是這種場合,他必須一碗水端平,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可以得到太子哥哥的關心,書讀得怎麼樣?讀到哪裡了?很有太子的派頭。

  南門守城隊長過來,「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嬪妃娘娘,皇子公主,時間差不多,該上城樓了。」

  於是由皇后領軍,一群人上了三層階梯,然後走到城樓上,放眼望去,是七萬大軍。賀齊宣要一路南下,中間經過三個州勉州,雲州,昌州,會再各有三万軍隊會合,最後共有十六萬大軍抵達南蠻邊界。

  百官在城下,自然已經站得好好的。

  賀玥有點害怕,緊緊摟著母親,康明杓哄著,「別怕,等會父皇就出來了。」

  賀玥只是把母親摟得更緊。

  號角吹起,嗚嗚長鳴——

  賀齊宣一身鐵甲軍裝,騎著高大的黑色戰馬緩緩走出來,將手中長槍往上一舉,百官下跪,七萬軍士高呼萬歲。

  康明杓眼眶紅紅,卻還記著跟賀玥說:「看,父皇出來了。」

  賀玥這才轉過頭,看到場中那個騎著戰馬的高大人影,小小人兒喊了起來,「父皇,我是賀玥。」

  一旁,也是三歲的賀瑤見妹妹大聲呼喊,也跟著叫了出來,「父皇,是賀瑤在喊您呢。」

  但戰鼓敲著,兩個小人兒的聲音怎可能傳遠,自然是誰都聽不見。

  賀齊宣往城牆看了一眼,「殲滅南蠻。」

  七萬人大喊,「吾皇萬歲,殲滅南蠻。」

  賀齊宣指揮著馬,原地轉圈後,拉起馬轡,朝南方前進。

  皇后帶頭,「臣妾恭送皇上。」

  底下百官則由柳太尉帶頭,「恭祝皇上殲滅南蠻,還我東瑞百姓安平。」

  賀齊宣的人影漸漸遠了,剛開始還能看得出哪個是他,後來已經無法分辨,再最後,七萬人大軍都消失在眼前。

  康明杓想著如果哭了,就看不清楚最後的身影,不能哭,不能哭,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眼淚一直落下。

  賀玥似乎有點懂了,小小人兒伸手給母妃抹淚。

  康明杓打起精神,「賀玥乖。」

  小家伙伸手環住母妃的肩膀,「父皇是不是要去很久?」

  「是啊。」

  「那賀玥天天想著父皇。」

  「賀玥乖乖的,等父皇回來,母妃就跟父皇說,好不好?」

  賀玥用力點頭,「嗯。」

  一旁,八歲的賀珠十分羨慕,她的母妃只疼愛二哥,不喜歡賀瑤,也不喜歡她,總是把她們交給奶娘跟宮女,就連大姊姊賀珍病逝,母妃也沒哭過,只有二哥才是她的心肝寶貝。

  一群人在牆上站了很久,皇后才終於開口,「回宮。」

*             *             *

  日子還是要過的。

  只不過賀齊宣今年御駕親征,菊花宴就不辦了,哪有皇帝打仗,群臣攜家帶眷入宮吃吃喝喝的道理。

  這個中秋節,整個京城安安靜靜的。

  轉眼,霜降過了。

  一日推開格扇,這才發現飄了一夜的細雪,原本花團錦簇的星闌宮變成銀白一片。今年冬天來得太早了,花匠在下午匆匆忙忙移來幾株寒梅,又擺了一盆又一盆的長壽花,紫的,紅的,在冬日盛開,給花園添點顏色。

  若說時間過得多快,那就有多快,送賀齊宣出征彷彿昨天,轉眼居然要過年了。

  菊花宴可以不辦,但過年不能馬虎,在皇后的操持下,宮中還是熱鬧了起來。

  尚衣監的衣服一批一批的送出,尚飾監當然也不能落後,內造的精緻首飾,一組一組的獻上,等著皇后分配。

  就像每年的過年,星闌宮收到大人宮服十七件,從小年夜穿到元宵,差別在於康明杓從昭儀升為婉妃,使用的圖案自然更豐富了,昭儀不能用的翠鳥,喜鵲,現在都能繡在衣服鞋子上的飾品從玉升為翡翠跟紅寶。

  此外還有清月公主的服裝也是十七件公主年幼,所以沒有配給飾品。

  安平整理著衣服,笑說:「原本還有點擔心的,畢竟皇上不在……現在看來是奴婢多心。」

  要過年,康明杓心情也不錯,「皇上不在,皇后在呢。」

  「是,皇后一向公正。」

  主僕心知肚明,安平擔心的是太后。皇后再怎麼著,上面也有一個嫡婆婆,萬一老人家發神經說今年不過年,那大家就都別過了。

  問題是,今年是太子主政第一個年,也是訂親後的第一個年,怎能不過?不但要過,還得大過特過。

  皇后打算請自己娘家人,鎮守京城的驃騎大將軍一家,還有當然得請柳家,然後中書令趙大人也不管自己的孫女趙充媛並無寵,表示也想參加,皇后基於公平原則,只能允了。此外還有賀卿的未婚妻徐大人一家,問到星闌宮的時候,康明杓連說不用不用,自己父兄都無官位,怎能跟皇室過年。

  於是這個年宴會在宴請群臣的偏殿上舉行。

  康明杓是打從內心抗拒的,光想就好累啊,她又不是善於社交的人,突然要跟幾個家族的夫人少夫人見面,覺得壓力大。

  她看著這小山似的衣服,一臉苦,「嬤嬤,我真不想去。」

  唐嬤嬤笑說:「恐怕這也是皇后喜歡您的原因。」

  「嬤嬤怎突然提到這個?」

  「誰不想攀富貴哪,您瞧趙充媛入宮十年無寵,趙大人還是想攜家帶眷參加皇宴,為的不就是想看趙家姑娘能不能入太子的眼,太子妃是定了,可太子還有良娣,良媛,承徽,昭副等位置可以封賞,可是您在後宮一直本本分分,連家人都不太來往,可省事了。」

  「一年要花我一千兩呢……」

  「就當買清靜吧,一年一千兩都算便宜了。」,

  康明杓想想也是,與其真的讓康光宗跟康明魁當了官,然後一天到晚惹事讓她去擦屁屁,一年一千兩買安寧,真的還可以。

  話說回來,康明魁後來的妻子白氏真的是不簡單,一直寫信入宮明示暗示提拔娘家,又說自己生了個兒子,可以親上加親,這樣她就不用煩惱跟皇上討官的問題,皇上一定會給駙馬賜官的,這樣康家就出官爺啦,是不是很風光?

  她就想,自己看起來像傻子嗎?白氏怎麼敢這樣跟她提議?

  當然她一直以來都沒有理白氏,但白氏的毅力也很強,信一封一封送都是感謝她的銀兩,順便誇自己兒子多聰明活潑,唉……

  康明杓抬起頭,看到牆上掛著一家三口的畫像,忍不住走到畫像前,心想,這都三四個月了,怎麼連個消息都沒有?

  不過每天早上去鳳儀宮跟皇后問安,皇后的表情又很平靜——賀齊宣無信,只能從皇后的臉來判斷戰事了。

  康明杓想摸摸畫上他的臉,又怕自己把那宣紙戳起毛邊來,只能作罷。

  不是想他,是沒有一時忘記他。

  賀齊宣跟賀玥是她再世為人,老天爺給的最棒的禮物。

  「婉妃娘娘。」這時,永雋匆匆進來,臉色很不好,「奴婢剛剛聽說一個消息……」

  康明杓覺得不太吉祥,「說。」

  「南蠻聯合西炎國共同出兵,我東瑞將士……退後了五十里地……」

  康明杓只覺得一桶冰澆下來,冷。

  聯合出兵?那就是在皇上意料之外的事情,西炎國?他們不是在西域與世無爭的生活嗎?怎麼混進中原戰爭了?

  十年前,太子時期的賀齊宣跟南蠻打仗都打了快兩年,現在加入西炎國,恐怕……

  她不敢再想下去,心裡怦怦跳的,慌得厲害。

  「永雋。」康明杓吩咐,「給我拿披風跟暖手爐,我要去佛堂。」

  「婉妃,外面雪大……」

  「不要緊,我現在也沒什麼能替皇上做的了,只能替他念念經。」

*             *             *

  數日後,又有新戰報,情況穩住了。因為西炎出現,東瑞國軍被打得措手不及這才後退,等重新規劃,又再度奪回失地。

  康明杓只覺得又高興又沉重,在賀齊宣大勝歸來之前,她都得這樣提心吊膽過日子。賀齊宣,好好吃飯,別受傷,還有,別忘了我跟賀玥在等你,你一定要平安歸來。

  皇宮不愧是天下最冷血的地方,南方一度危急,但年宴照樣進行,康明杓只覺得十分厭惡。

  唐嬤嬤勸道:「婉妃娘娘等入了偏殿可千萬別這樣,老奴說句僭越的,您在朝中無家皇上又不在,現在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后的公平,這時候更需要謹慎,不要落人口實,免得把自己置入險地。」

  「我知道,這宴會是皇后主辦,不能不給皇后面子。」

  唐嬤嬤欣慰,「正是這個道理。」

  於是時間到了,抱起打扮過後的賀玥,便上了宮廷馬車。

  雪很大,但車內有暖石,倒是還好。

  自從賀齊宣御駕親征,賀玥就更黏她了,一刻也離不開母妃——誰說三歲小娃不懂事,懂得可多了。

  星闌宮位在東南角,所以走了一段才到偏殿,宮人見是婉妃馬車,當然十分殷勤。

  入了偏殿,康明杓一驚,太多人了吧,柳家浩浩蕩蕩上百人已經到了,莊家也到了三十餘人,趙家只到了十餘人,一半是十二歲上下的姑娘,目的很明顯,奔著當太子妾室或者賀卿,賀封的妾室去的。

  康明杓現在是婉妃,位居一品,朝中大臣除了柳太尉跟莊太師也是一品之外,其他人都要跟她見禮。有點年紀的還好,年輕姑娘的表情倒是各自精彩,有的羨慕,有的詫異,更多的是不甘心,誰都知道康明杓是窮家女出身,之前還在大廚房擔任洗菜宮女十年,沒想到今日翻身成一品皇妃。

  康明杓已經二十五歲,過了這個年就二十六了,自然不可能跟這些小姑娘計較,不管看不看得起她,她都無所謂。

  淑妃跟趙充媛幾乎是一前一後來的。

  看著淑妃帶著賀卿,賀珠,賀瑤,孤身一人的趙充媛就顯得有點可憐。

  這趙家腦子真的裝水,想富貴也得講求基本道理,趙充媛又不是沒見過皇上,如果她第一次見皇上就覺得害怕,趙大人怎麼會覺得多看幾次就好了?人的想法怎會輕易改變呢,這個決定失誤,不但耽誤趙家子孫的前程,也耽誤了趙充媛的一生,無寵,無子,歲月悠長,到底要怎麼過。

  想想又覺得,康明杓,你真是豬腦,還同情趙充媛呢,都忘了人家之前挖坑給你跳的事情了嗎?

  淑妃見了娘家人,自然有一番親熱。

  賀卿的正妻人選已定,是八品上牧監丞徐大人的嫡女,賀卿親自挑選的,徐小姐雖然才十二歲,但能詩能文,琴棋書畫也通,重要的是生得十分美貌,賀卿一眼就喜歡上。等賀卿十四歲搬離皇宮,會正式下聘,待男方滿十六,女方也滿十五,這便舉行婚事。

  柳家一直想要把女孩兒嫁給賀卿,好鞏固柳家勢力,因為賀卿將來一定會封王,那這樣柳家就多了一個王妃。

  淑妃求了多年,皇上都沒答應,沒想到會把婚事的重擔交給皇后,皇后挑上的三十個女孩,沒人姓柳,柳家是氣得跳腳,但也沒辦法,皇帝親自開口由皇后親自操持,自然輪不到柳家來說話。

  可是啊,一個男人可不只有一個女人哪。

  等賀卿封了王,王妃雖然注定是徐家女,但王爺可以有兩側妃,四孺人,十姨娘,通房不限,只要柳家女當了側妃或者孺人,生了男孩,東瑞國傳賢不傳長,到時候由淑妃這個母親出馬,賀卿當然只能把世子之位給柳家表妹生的兒子,徐王妃?算哪根蔥。

  柳家今日過來,除了有官位的夫妻外,就是一大群跟賀卿年紀相仿的女孩了。

  那群女孩也不愧是柳家千金,祖傳的傲慢,對誰都愛理不理,倒是見到賀卿來,全部圍了上去,表哥表哥的喊不停。

  賀卿一臉困擾,但又不能叫表妹走開。龍鳳胎姊姊賀珍病死已經傷透母妃的心,自己的婚事由皇后作主,母妃更是好幾天吃不下飯,身為一個兒子,他想讓母親好過一點。

  廳上只見七八個姑娘圍著賀卿說個不停,賀卿苦著臉應付。

  內侍喊,「上牧監丞徐大人,徐夫人,徐二小姐到。」

  賀卿的臉一下亮了起來。

  康明杓順著視線看過去,那徐家小姐雖然年幼卻十分不俗,小龍女似的,一股子仙氣。

  賀卿甩下一眾表妹,「徐二小姐。」

  徐二小姐微微屈膝,神色有點害羞,「臣女見過二皇子。」

  賀卿十三歲,徐二小姐十二歲,已經都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康明杓看著他倆青澀的感情流動,心裡想,挺好的,賀齊宣若能看到,一定也很高興——不是她多心,因為賀齊宣插手賀卿的婚事,就是在她為了賀玥跟太后磕頭後。

  太后想把賀玥許給弟弟的孫子,但她這生母自然不肯,雖然害怕還是只能得罪太后,然後賀齊宣就出手了,明示暗示,皇子公主的婚事由他這親爹作主,其他人都不要想太多。

  哎唷,又想起賀齊宣了。

  不分離都不知道分離苦,有時候晚上作夢夢見他,早上被叫起來時總是特別惆悵,是夢啊,別醒就好了,唉。

  內侍又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三皇子,其華公主到。」

  康明杓已經幾個月沒見過太子,突然有點驚訝,短短幾個月變化好多。

  送東瑞軍南征時,臉上還有點稚氣未脫,現在儼然是個小大人了,眉眼之間隱隱有威嚴出現。

  這也才四個多月,好像過了兩三年一樣。

  偏殿中眾人行禮,太子一臉平靜的喊,「免禮。」

  康明杓想,賀齊宣這當爹的如果看到兒子這模樣,一定會驕傲的。

  最後進來的是太后。

  等人到齊了,年夜飯這才開始。

  三十六道大菜,一道一道上,太后自己帶頭跟柳太尉話家常,其他人也聰明,馬上意會,太后不要年夜飯太嚴肅,於是紛紛說笑起來,酒一喝,氣氛更好了。

  說來說去都是親戚,加上太后明顯要大家不要太拘謹,所以晚宴氣氛不錯。

  三十六道大菜上完,宮女撤下席面,奉上水果清茶。

  遠遠的,宮牆那邊放起了煙花,紅的,藍的,在黑夜綻放,十分絢爛美麗。

  小孩子們自然都跑出去了,康明杓藉口賀玥還小,也跑出來透透氣——晚宴雖然吃得飽,但柳家跟莊家講話就是刀光劍影,聽著實在累。

  柳太尉說:「皇后姓莊,未來的太子妃也姓莊,莊家真好福氣,雖然外人都說我柳家富貴,但這四十年也只有一個皇后,想求當二皇子的正妻,皇上沒准。想求駙馬,偏偏自家孩子又不爭氣,入不了皇上的眼。哪像莊家,姑侄侍奉父子,真是難說的富貴。」

  然後莊太師就會回答,「也是玄丫頭跟太子有緣,當大人的又怎麼捨得看孩子相思。」

        「說緣也是緣,看來我們柳家丫頭就注定只能當良娣了,以前是良娣,現在還是良娣,唉,丫頭沒出息。」

  康明杓覺得這句話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

  就見皇后一臉好脾氣,「柳太尉說哪兒的話呢,太子除了太子妃之外,其他妾室都會收民間姑娘,絕對不會再委屈柳家姑娘當妾室了。」

  吼,對,柳太尉這老狐狸,開口給孫女要良娣名分呢。

  還是皇后厲害,馬上就打回來!

  廳上就這樣,每個人講話都有另外的意思,趙家自然也不落人後,讓七歲的孫子表演了背詩經。

  小朋友詩經背得流暢,語中有感情,還有抑揚頓挫,博得滿堂彩,太后笑著問他,想什麼賞賜?

  就見趙家那小男童十分清澈的回答,「小子不才,剛剛見博容公主可愛,想太后允許小子寫信給公主。」

  康明杓都傻眼了,這家伙才七歲,大人居然就教他這些?

  趙家是眼見趙充媛不成了,又把希望放在讓小孫子娶賀珠身上?

  賀珠雖然才八歲,但小孩子長得快,要是過兩年繼續寫信,賀珠還能嫁別人嗎?古代可是男女有別的。

  康明杓有點看不下去,但也想看看太后怎麼收尾。

  是她自己問小男童要什麼的,現在男童不過想寫信,總不好阻止,但是若不阻止,萬一兩人寫信真寫出感情來,恐怕又不好收拾。賀珠原本的准駙馬因為出言不遜已經出家了,按照柳家意思,再找一個年齡相仿的跟賀珠訂親,無論如何柳家都要這公主,皇上一直沒允,原想著來日方長,以後讓淑妃磨著皇上問就是了,沒想到趙家會殺出來。

  就見太后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還是笑容可掬,「哀家可作不了主,哀家允許你直接問博容公主。」

  就見那七歲小家伙轉身問賀珠,「請公主允許小子寫信給您。」

  賀珠雖然才八歲,但真的長得很可愛,將來絕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就見她搖搖頭,「跟你寫信,將來本公主要怎麼跟夫婿交代?」聲音清脆,言之有理。

  淑妃微微一笑。這趙家未免看不起人,你會教兒子,本宮不會教女兒嗎?

  康明杓有一種感覺,因為皇上不在,所以這些人都開始放肆起來,柳太尉要良娣名分要得難看,趙家肖想公主的樣子也難看,剛好遠遠的煙花放起,這便藉口出來了。

  離開了那些權勢,那些討好,那些利益,康明杓覺得舒服了不少,賀玥在雪地中跑著,同樣三歲的賀瑤也在,兩姊妹玩得倒是很好。

  冷空氣混著水仙味道,十分好聞。

  南方應該不下雪,不過再怎麼不下雪也是十二月三十,肯定冷的,不知道賀齊宣在軍隊可好?他又不帶丫頭,誰給他洗衣服?

  康明杓又覺得自己想太多,自然有人幫他做雜事,總不可能堂堂天子自己洗吧。

  這南蠻真討厭,就不能好好相處嗎,打仗有什麼好玩的,東瑞國的國土可比南蠻大十倍,即使南蠻剽悍,東瑞拉長戰線也能贏,到底為什麼起兵啊?

  真希望天下掉下一塊隕石,直接砸在南蠻王的頭上。沒有哪個士兵是喜歡打仗的,因為死的都是自己人,只要把想鬧事的人給砸了,兩邊人和平約定寫一寫,賀齊宣就能拔營回京,那多好。

  好是好,但也只是幻想。

  老天爺啊,信女現在除了宮宴都已經吃素了,您看在這份上,多護佑我東瑞國軍,多護佑我東瑞皇帝。

     散在夜空的煙花太美了,如果可以跟賀齊宣一起觀賞,那就好了……

*             *             *

  時間真的過得很快,還記得之前有天醒來,星闌宮下了一層薄雪,康明杓當時想著,嗷,冬天來了。

  然後開始下大雪,慢慢的,雪又少了,然後有一天,開始融雪。

  炭盆,暖石那些都收了起來,繡被也換上薄一些的,尚衣監開始送來最新的春日宮裝,那些鋪棉的冬裝,自然由宮女們收了起來。

  桃花開了,梨花開了,樹梢除了花苞還有翠綠的青芽,天氣慢慢回暖,紫色的藤蘿開始綻放出一點點花蕊,康明就想起賀齊宣抱著賀玥教她,「這是藤蘿」,小家伙奶聲奶氣說「藤挪」的場景。

  唉,又想他了。

  這都去七個月了,也沒信給她,可惡。

  明明就有空寫信的,至少皇后就有收到,為什麼不寫給她,寫幾行字也行啊……

  還是不要寫好了,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她等就是了。

  「婉妃娘娘,王貴公公來了。」

  康明杓回過神,「快請。」

  王貴是賀齊宣在宮中時的心腹,不過打仗又不是遊山玩水,當然不會特意帶伺候的人。

        「見過婉妃娘娘。」王貴從懷中拿出一個信封,雙手奉上,「奉皇上命令,給婉妃娘娘送信。」

  康明杓一喜,「皇上終於寫信來了。」

  「娘娘誤會了,這信是皇上出征前寫好的。」

  「那怎麼現在才給本宮?」

        「皇上交代,等娘娘院中藤蘿開花才把信拿過來,奴才只是遵命行事。」

  「知道了,退下吧。」

  「是。」

  康明杓心怦怦跳著,心裡明明迫不及待又得強做鎮定,慢慢打開信封,裡面寫的就是他怎麼教賀玥認花,賀玥那聲「藤挪」。

  他們夫妻居然想到同一件事情,真是心有靈犀。

  康明杓高興了起來。是啊,他是去打仗的嘛,怎麼能一直寫信給自己,這樣多兒女情長啊,寫給皇后那是沒辦法,皇后現在又要垂簾聽政,又要照顧後宮,他自然有什麼事情都交代給皇后,可他也不是沒想到自己啊,出發前就想好了呢。

  看著信,心裡甜絲絲的,賀齊宣這個一點情面都不講的帝王,對她居然有這樣的心思,開心。

  想想她又道:「來人,快去把王貴追回來。」

  不到一刻鐘,氣喘吁吁的王貴又回來了。

  「皇上留了幾封信給我?」康明杓一臉企盼。

  「婉妃娘娘,這奴才不能說。」

  「本宮又不是讓你先拿來,告訴我幾封而已。」

  「皇上有命,時間到了才能開匣子取信,奴才不敢抗旨。」

  「那下回拿信什麼時候,這總可以講了吧?」

  王貴跪了下來,「娘娘恕罪,奴才就一個腦袋,真不敢抗旨,娘娘稍安勿躁,時間到了,奴才會再過來的。」

  康明杓眼見這樣,也沒辦法,只好讓王貴去了。

  那封信其實也沒幾個字,翻來覆去看個幾次都要會背了,但是她喜歡呀,他出征前還掛念著她在宮中的生活。

  而且想想,如果他寫信給自己,那按照公平原則也得寫給淑妃,這樣太累了,只寫給皇后,誰都沒什麼好說。

  她忽然恨自己來到東瑞國只做粗活,繡工不好,不然給他繡個荷包,讓他睹物思人,唉,賀齊宣,你多久想我一次……

  「婉妃娘娘。」安平匆匆進來,神色不好,「奴婢剛剛聽說,莊太師跟柳太尉在朝廷上吵起來了,還鬧得不可開交。」

  康明杓傻眼,「怎,怎會吵起來?」

  「聽說是為了雲州水災的事情,太子殿下要派人去賑災,柳太尉想讓自己在司農寺做事的孫子去,但莊太師卻說那位柳少爺才二十幾歲,能懂什麼,想派去年的狀元郎去,狀元郎出身雲州,最了解雲州。」

  康明杓馬上就站在莊太師那邊,「莊太師說得對。」

  「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也贊同莊太師,沒想到朝廷中柳家派卻大呼太子三思,當朝二十幾人跪下求太子想一想,又說那位在司農部做事的柳家少爺對農業很是關注,一定能做好賑災的工作。」

  「柳家實在太跋扈了,這不擺明欺負太子年幼。」

  「太子雖然才十五歲,但也不肯,加上皇后在簾後力挺,還是定了讓去年的狀元郎去雲州,結果柳太尉大為不滿,便跟莊太師吵了起來,說他自恃是太子的外祖,多番干預政事,為官不正,為老不尊。」

  康明杓都笑了,「這不是在說他自己嗎,柳太尉跋扈,連皇上都討厭的。」

  仗著侍奉太上皇的功勞,不斷討恩典,彷彿皇上欠了柳家一樣。

  唐嬤嬤打了安平一下,「就你多話。」

  「唐嬤嬤……」

  「婉妃娘娘在星闌宮安安靜靜,不跟人吵鬧,也不跟人結怨,娘家也都是一般老百姓,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好,誰讓你去打聽朝廷政事。別人不知道,還會以為娘娘有心干政,小心給娘娘惹禍。」

  「我沒特意去打聽,宮裡人人都在說的,淑妃娘娘覺得柳太尉壓了太子一頭,心裡高興,這故意讓人放話出來呢,不然我們在東南角這麼遠,話怎麼會傳過來。」

  康明杓奇怪,「這柳太尉莫不是瘋了?就算太子年紀小,但那也是太子,是皇上的兒子,朝廷上莊家派系力保的人,柳太尉為了一個賑災主事就這樣跟太子吵,太子的外祖跟舅舅們也在朝堂,怎可能看他被柳家壓制?」

        唐嬤嬤不太想說這些,但主子問話又不能不答,「太子妃的人選是莊家女,柳家想要良娣之位,沒想到皇后不願意,直接把四個良娣的人選都定了下來,全都是民間富商的小姐,為的當然是日後太子登基,可以少一點家族牽制。但柳家當然不愉快了,太子良娣沒望,二皇子妃又沾不著邊,一口氣沒地方出呢,柳太尉不過藉機跟莊太師吵架而已。」

  康明杓聽了都生氣,「柳家也太不講道理了,公主得嫁他們,皇子得娶他們,皇室又不欠柳家,憑什麼好處都得分?」

  唐嬤嬤低聲,「我們東瑞國是孝字立國,從上到下人人講求孝道,皇上有個嫡母太后,很多事情不好辦的。」

  康明杓聽了都心疼,人人以為皇帝多自在,其實辛苦得很,外戚像背上的毒瘤,越長越大,想要割去,卻又因為看不見而不知道如何下手,所以只能慢慢來。皇宮有太后跟淑妃已經夠了,東宮不需要再出現個柳良娣,二皇子的府上也不需要出現個柳側妃。

  皇帝不是沒有作為,柳家再鈍也會有感覺,於是著急了,開始想方設法讓太后逼皇上,結果就是皇上放賀珍跑了。

  「娘娘聽老奴一聲勸。」唐嬤嬤苦口婆心,「我們星闌宮本就遠,加上娘娘家人不在朝堂,說實話,沒人會把目標放在娘娘跟清月公主身上的,我們好好過日子就行,其他的事情不要聽,也不要管,才能避免禍事上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8 02:02 PM 編輯

【第十二章】    狼狽逃出宮

  康明杓以為莊太師與柳太尉率領兩派人馬在朝廷爭吵已經很糟了,沒想到一個月後,更糟的消息傳來——南蠻不只聯合西炎,還有海外異族,總共百來艘戰艦繞過東瑞軍的後方,前後夾擊,東瑞軍大敗,皇帝被俘。

  南蠻外使大搖大擺進入京城,要求付出一千萬兩,還要割讓南邊的定州,否則不放皇帝回來。

  消息太大了,藏都藏不住,饒是星闌宮已經盡量與世無爭,壞消息還是長了翅膀一樣飛進來,康明杓感覺天好像塌了……

  來稟告消息的是皇后宮中的福嬤嬤,福嬤嬤不可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皇后也很心煩,下令以後不用到鳳儀宮問安了。

  怎麼辦,賀齊宣被抓了,他以前大勝過南蠻,這回南蠻肯定不會讓他好過。

  會餓他,會打他,還會用刑,關他在籠子裡遊街,或許會在他臉上刻字,讓他恥辱一輩子……康明杓光是想,就難過得不得了,怎麼辦?怎麼辦?

  天策將軍去年六月就出發了,賀齊宣八月御駕親征,現在四月,這場戰爭已經打了大半年,加上雲州水患,朝廷哪還有錢?

  她突然想出一個辦法,於是道:「幫本宮更衣,本宮要去見皇后。」

  唐嬤嬤勸道:「皇后現在肯定在偏殿跟朝臣商議,娘娘還是別去了。」

  「我有件事情想跟皇后說……」

  「寫紙條也一樣的。」

  康明杓想想,也是,想拿起筆,突然想起自己的字跡像皇上,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別讓人知道比較好。

  於是叫過永雋,她念,永雋寫。

  內容也很簡單,朝廷現在沒有一千萬兩,但京城中的富戶加起來一定有,可以以朝廷的名義跟富戶借,寫借據,蓋官印,分為二十年還清,沒利息,但若是子弟要科考,不管是第幾名,都可以把名次往前提十個位置,而且世代有效。

  二十年還清已經要了朝廷老命,但不給利息又說不過去,所以只能拿科考來當誘因。東瑞崇文,不少富戶的孩子都還有繼續讀書,銅錢臭,筆墨香,等考上了那就光宗耀祖啦,何況子孫也能獲利。

  然後康明杓又把自己的金銀細軟,這幾年皇后賜下的寶物收拾了一個大箱籠,讓永雋連信還有箱籠一起搬去鳳儀宮,她的體己銀跟首飾大概價值二十幾萬兩,雖然距離一千萬兩還很遠,至少能幫上點忙。

  永雋知道主子心急,匆匆去了。

  康明杓心裡還是慌,心裡想,希望南蠻看在賀齊宣是價值一千萬兩的皇帝身上,對他好一點,餓他就算了,千萬別羞辱他,他自尊心那樣高,羞辱他,那比什麼都難過……

  「母妃。」剛午睡起來的賀玥撲了過來,「母妃怎麼哭了?」

  她一抹臉,真的有淚,她想他,也擔心他,眼淚到底什麼時候掉的……怎麼會這樣想哭,但她不能讓女兒知道這件事情。

  抱起女兒,康明杓打起精神,「母妃剛剛作了惡夢呢。」

  「母妃夢到什麼?」

  「夢到好壞的惡狼咬人,母妃夢裡怕啊,忍不住哭了。」

  「母妃別怕。」賀玥一把抱住她,「賀玥以後跟皇兄學武,保護母妃。」

  「賀玥乖,母妃的小賀玥只要乖乖長大,母妃就很高興了。」康明杓摸著女兒細軟的頭髮,想起賀齊宣,又是一陣傷心。老天爺,賀玥才四歲,她不能沒有父皇……自己也不能沒有他。

  永雋回來了,看到公主午睡醒,什麼也沒說,只是點點頭。

  那天快到晚飯的時候,福嬤嬤又來了,行了大禮,「皇后娘娘很高興,討論了一個下午錢從哪來,沒想到婉妃娘娘已經有了主意,我東瑞國剛好是多事之秋,皇后娘娘分身乏術,老奴斗膽,就仗著是皇后的奶娘,替皇后謝謝婉妃的好主意。」

  「嬤嬤客氣了,別這麼說。」

  「婉妃您也不要太擔心了,宮中有皇后在,一切不會改變。」

  康明杓點頭,「本宮知道。」

  晚飯自然不想吃,一桌子十菜兩湯,要魚有魚,要肉有肉,可是她什麼胃口都沒有,但又不能讓賀玥察覺,只能有一口沒一口的——賀齊宣被俘,南蠻不知道會不會給他東西吃。

  心裡煩,晚上自然不好睡,唐嬤嬤讓太醫來開了安神湯,也不知道是真的太晚了,還是那安神湯有了作用,康明杓迷迷糊糊的,終於睡去。

  夢境沒有放過她,她作了惡夢……

  皇后最後還是湊不足一千萬兩,南蠻等到了期限之後,令使臣送來一具薄棺,說那是你們的皇帝,還給你們。

  她不信,想打開棺木看,奈何四角都已經釘死。

  不可能,賀齊宣可是東瑞國的皇帝,他怎會躺在棺木裡?他說過要看著賀玥嫁人,然後跟她一起含飴弄孫……

  他才三十一歲,怎麼會死?

  不對,那一定不是他,她會證明不是的。

  康明杓拼命的想把棺木板拉起來……

  「娘娘,娘娘。」

        康明杓睜眼,鵝黃色的帳子,是她的床。

  旁邊是安平焦急的臉,「您夢魘了。」

  康明杓喘著氣,安平連忙端過茶來,「您喝點茶水,定定神。」

  想起夢境,還是一陣害怕跟不甘心,突然又想到,「我剛剛可有叫出聲音?」

  賀玥雖然已經四歲,但她喜歡睡在連著母親臥室的耳房,康明杓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由著她了。

  「沒有,娘娘只是悶聲哭泣,公主應該不會聽見。」

  「那就好。」

  梅花窗隱隱透出白色,天快亮了,她索性下了床。

  安平已經伺候她六年,自然很會看眼色,馬上命宮女端上水盆跟漱鹽服侍她梳洗,又換下汗濕的裡衣。

  康明杓推開格扇,走出屋子,天空已經是魚肚白,小麻雀停在海棠枝頭,嘰嘰喳喳的,夏日早晨的空氣又涼又舒服,深呼吸幾口,定了定神——皇后能力那樣好,一定會很快湊足銀子,把賀齊宣贖回來。

  對,賀齊宣一定會回來。

  康明杓的主意是她前生在醫院看了無數古裝片得來的,皇后也覺得很好。但柳家一派的朝臣以柳太尉為首卻極度反對,一千萬兩不是小數目,將來朝廷要怎麼還?下一任皇帝豈不倒大霉。

  據說太子氣得拍桌,說哪有什麼下一任皇帝倒大霉,等父皇回來,父皇自然會作主,你們這些臣子,個個都存著異心。

  底下跪的跪,勸的勸,仗著自己輩分高,想壓上太子一頭的也有。

  消息不斷地傳入星闌宮,康明杓聽了氣得發抖,柳家……吃朝廷的,喝朝廷的,現在皇上有難,卻是主張太子直接繼位,不管賀齊宣了。

  太子賀凌從小由賀齊宣教養長大,父子情誼很深,怎麼可能捨了父皇。但他才十五歲,面對十幾個高官一起反對,除了生氣,也想不出什麼大主意,最後也不管了——他是監國太子,發旨就是。

  這世界上只有臣子聽監國太子的,沒有監國太子要聽朝臣的。

*             *             *

  六月的天氣艷陽高照,但康明杓就是從腳冷到心裡,國家果然不能見難,一旦有難,那些嘴臉都出來了,承平時期個個忠心得跟什麼一樣,現在拼命要太子三思。說穿了,不過怕自己被減薪俸,又怕自己私下做的生意被迫捐愛國銀,所以以大義為名,贊同捨了被俘虜的皇帝。

  小人,一群小人,通通都是三朝老臣,個個都只想著自己。

  唐嬤嬤勸道:「婉妃娘娘別想這麼多,皇上一定會吉人自有天相的。」

  「雖然說後宮不能干政,但我也不管了,等皇上回來,我就要說,把這群老臣一次拔除,沒有一個忠心的。」

  唐嬤嬤道:「娘娘可小聲點,莊太師那一派可是一直忠於皇上的。」

  按照輩分,皇上還要喊莊太師一聲外公,莊太師也真的很疼這外孫,聽說莊家本家旁枝都連夜賣地,上上下下已經收拾了八十多萬兩出來送進宮中。

  「是我糊塗了,莊太師是真的對皇上好。」康明杓不禁感嘆,「要是百官都這樣,皇后跟太子哪還需要跟民間籌錢,一樣是外戚,柳家是拼了命的想榨乾皇室,莊家平時安安靜靜的,一旦有事情,卻是出錢出力比誰都快。」

  「婉妃也不用心急,皇上小時候那火傷凶險都熬過來了,沒道理這次熬不住。」

  「我擔心他會受傷,但更擔心南蠻羞辱他……」

  「娘娘擔心,但還是要顧著清月公主。您這陣子吃得少,臉都凹了,再這樣下去,公主也會發現的。」

  康明杓想起女兒,頹喪的內心稍微振作了一下。對,她可是有女兒的人,不能讓女兒看出端倪。

  唐嬤嬤見她聽得進去,略微安慰,「您只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那就已經是對皇上的忠心了,皇上一定也不願意回來時看到消瘦的娘娘。」

  有道理。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好好迎接賀齊宣回來。

*             *             *

  夜深。

  康明杓正在睡,夢見一家三口平平常常的吃著晚飯,院中微風輕吹,鳥叫蟲鳴,是那樣幸福……

  「娘娘,娘娘,快醒。」安平用力的推著她。

  康明杓一嚇醒了,就見安平面如土色,「娘娘快起來。」

  她被安平語氣中的驚惶嚇到了——安平自幼入宮,現在快四十歲,已經很少有事情可以嚇到她了。

  「王貴公公在外頭,讓娘娘收拾細軟,抱著公主快點走!」

  康明杓還在狀況外,「走?走去哪?」

  安平一臉慘白,「王貴說柳太尉聯合安將軍叛變,拱二皇子上位稱皇,現在前頭正亂著,趁著火還沒燒到這邊,趕緊走!」

  康明杓嚇醒了,鞋子都來不及穿就奔向耳房,小賀玥睡得香甜。

  眾人很快收拾起來,康明杓穿鞋,唐嬤嬤收拾所剩不多的金銀。不到半刻鐘,她抱著賀玥,帶著唐嬤嬤,安平,永雋出了屋。

  王貴一臉著急,「婉妃娘娘快點隨我走。」

  一路上無話,只是拼了命朝最近的宮門走去。

  宮門沒人看管,出了宮門,王貴已經準備好馬車,正想上車,卻看到不遠處有個宮女拉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奔出來。

  賀玥看得清楚,喊了出來,「是其華姊姊。」

  「慢著。」那宮女喊著,「等等三公主。」

  康明杓連忙阻止車夫出發,等賀瑜近了,伸手把她抱上馬車,那宮女道:「求婉妃娘娘照顧我家公主,奴婢還得回去幫忙皇后。」

  康明杓把賀瑜放在自己身邊,對著前頭喊,「可以走了。」

  雙頭馬車在深夜的京城飛快奔馳起來,賀玥跟賀瑜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卻也很不安,兩人手緊緊握著靠在一起,畢竟是孩子,沒多久靠在一起睡著了。

  天還沒亮,城門時天亮才會開,萬一安豐年派兵追殺她們……這安豐年,皇帝原本要派他去南蠻,他說自己老了,騎不了馬,皇上這才派了對南蠻沒經驗的天策將軍,可看看,他現在可威風了,還帶軍殺入宮中。

  「王貴,你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本宮說清楚。」

  王貴道:「是。」

  東瑞國傳賢不傳長,講白了,就看爹喜歡誰。柳家一直想立淑妃的兒子賀卿為太子,沒想到皇帝還是立了長子賀凌。

  原本隨著日子過去,柳家也打消了這心思,可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賀齊宣會被俘,柳太尉忍不住了,這多好的機會?

  忠於皇帝的將軍不是鎮守在北夷,就是隨軍南下,現在京城只有一個自稱太老的安將軍,但柳太尉知道安將軍哪裡老了,一個六十幾歲還能娶小妾的人,身體差不到哪裡去,稱老?不過就是不想效忠。

  也不知道兩人達成什麼約定,總之安將軍帶兵殺進皇宮,號稱太子軟弱,要扶賀卿為新皇。

  賀卿十三歲,雖然敬愛父親,但是母妃跟外公都說沒關係,他沒什麼大主意,就這樣穿上柳家準備好的龍袍,以柳家為主的家族大呼皇上萬歲,下了第一道淑妃要他下的聖旨——後宮后妃一律禁足不得外出。

  然而皇后當然也不是吃素的,早先一步得到消息,不但早帶著太子公主離開皇宮,還派人通知康婉妃跟趙充媛逃離。

  唯一出錯的,當然就是賀瑜。

  時間緊迫,大抵有些疏失,照顧賀瑜的宮女跟大隊人馬分散了,幸虧剛好碰到康明杓她們,所以把賀瑜送了上來。

  康明杓都不知道該講什麼,不進宮,不知道人心會這樣險惡。

  都說一夜夫妻百日恩,皇上對柳家不滿是真的,但對柳家榮寵也是真的,淑妃居然跟著祖父一起反了。賀卿從小沒主見,父皇不在當然是聽母妃的話,就這樣當上皇帝,才十三歲能懂什麼,柳太尉這是想當攝政王啊。

  康明杓心沉到谷底——賀卿當了新皇帝,柳太尉當了新輔政,當然不會有人去救賀齊宣,南蠻說得很清楚,只給三個月時間籌銀子,不然就直接把他殺了,連屍體都不會運回來了。

  沒人去救他了……

  那她也去南蠻,若他死了,好歹有她幫忙收屍。

  康明杓光想心裡就很痛,可是她得好好活著,她有賀玥,現在還多了賀瑜,賀齊宣不在自己更得替他照顧孩子長大。

  康明杓抹抹眼淚,淑妃想讓她死,她偏不死。

  天亮了,馬車也剛好到了城南口,他們沒有路引無法出京城,就看王貴把一包東西放在守城官手上,那官爺揮揮手,便讓他們過了。

  康明杓回頭看了城牆一眼,她不會再回來了。

  眾人在城郊不遠的客棧落腳,更換衣服,畢竟穿宮服逃命實在太顯眼,王貴倒是想得妥善,直接跟客棧的大嬸小丫頭買她們的舊衣服,每人一換上,再把手鐲耳環收起來,便成了普通人。

  康明杓不得不稱贊王貴,辦事能力驚人。

  他完全不慌不忙,引領眾人到近郊碼頭上了船隻,行船日夜不分,一路南下只花了七八天不到就到了顯州。

  就連唐嬤嬤都忍不住奇怪,「王貴,你這是以前逃過嗎?怎麼這樣熟門熟路?」

  「唐嬤嬤別開我玩笑了,不是我自誇,就是有點伶俐才能在皇上身邊伺候這麼多年。」

        康明杓想想也是,能跟在皇帝身邊近身伺候的,哪個不是有顆七竅玲瓏心。

  顯州是個不錯的地方,物產豐饒,而且離南方還有一個定州,南方亂,京城亂,中間的地方倒是儼然一派四海昇平。

  王貴很快的找到一間大客棧,要了最好的院子,總共有五個大房,合適他們住,而且不管什麼地方都有盜匪,住客棧好歹安全點。

  這幾日奔波,眾人早累壞了,賀玥跟賀瑜一爬上床就睡覺,一會就傳出鼾聲。

  康明杓摸摸孩子的臉,「都小聲點,別吵了她們。」

  眾人連忙稱是。

  等眾人洗浴過,換了乾淨的衣服,這才抱兩個小娃起來洗澡,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邊洗邊睡,看兩個小姊妹這個樣子,康明杓沉悶的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等晚飯過後,她把王貴叫來房中,「這幾天太慌亂,我剛剛才想起來有事情沒問你,你怎知道柳太尉連同安豐年叛變?」

  「奴才以前伺候皇上,現在有時候會去伺候太子,皇后接到消息時,奴才也在,就自告奮勇去星闌宮告知。」

  「那我倒是要謝謝你了。」宮廷有變,第一時間不是逃命,而是來要她逃命,王貴這忠心可難得的很。

  「奴才不敢。」

  「那你知不知道皇后跟太子往哪去了?」

  「奴才不知,不過皇后聰明無比,也許早就料到了……」

  康明杓吃驚,「皇,皇后早料到?」

  「奴才猜的。」

  王貴什麼人,最貼近賀齊宣的人,他說皇后「可能」早料到,那皇后「一定」就是早料到了。

  皇后那樣的人,自然會留一手。嗯,好,這淑妃如此,她康明杓雖然大事不成,但她有一項絕技——她寫字像皇帝,她決定時不時寫信進宮,嚇嚇淑妃!

  這主意真好。

  想想她又道:「柳太尉既然跟安豐年勾結,那莊家豈不危險?」

  畢竟兩派人馬不合早來已久,柳太尉手上有新皇上,還有軍力,當然會報復。

  「娘娘放心,安豐年就算有兵馬,也未必會闖入。」

  「這怎麼說?」

  「安豐年當年只不過是個鄉下粗人,在碼頭做事,是莊太師經過見他力氣大,所以破例替他寫信讓他從軍,這才一路高昇到二品將軍,要說莊太師是他的再生父母也不為過,這事情京城人人知道,他若帶兵抄莊太師府,恐怕會人人唾棄。安豐年是鄉下人,自卑感重,最怕人家說,莊太師一家最多行動受限,性命應該無虞。」

  「那我問你,我現在如果要寫信入宮給淑妃,你有沒有辦法讓信確實到達寶芸宮?」

        王貴想都不想就點頭,「這點小事奴才還辦得來。」

  「那好。」

  他們住的是客棧最好的院子,筆墨紙硯當然倶全,康明杓提筆就寫,「淑妃棄朕,另立新皇,心可安好。」

  這是王貴第一次看到康明杓寫字,嚇了一跳,他跟在皇帝身邊二十年,這根本就是皇上的字跡啊。

  但畢竟不敢多問,拿過信後,躬身出去了。

  康明杓想到淑妃看到時的表情,心裡忍不住高興,但不到一會又沉重起來,自己真沒用,對淑妃毫無辦法,只能耍耍這種小手段。

  夜深了,爬上通鋪,賀玥跟賀瑜抱在一起睡了。這賀瑜也真乖,一路上都沒吵著要見皇后,以後再也不敢小看孩子了,賀瑜很懂事的。

  眾人一覺到天亮。

  吃過簡單的早餐後,康明杓跟眾人說,他們既然是逃出宮的,還是別惹人注意,以後喊她太太,賀瑜是大小姐,賀玥是二小姐。

  眾人稱是。

*             *             *

  顯州距離京城遠,消息隔了快十天才傳過來。

  賀卿已經登基,號「天定」,淑妃成為柳太后,柳家眾人除了一品已經無法往上之外,其他都再升一等,反對的百來位臣子被禁足——安豐年的大軍看著,連門都不給出,當然也就無法上朝反對新皇上。

  宮中有個柳太皇太后,有個柳太后,賀卿原本是定了八品上牧監丞的徐家小姐為妻,照說應該一兩年後直接娶為皇后,沒想到徐家小姐卻急病死了,柳太后親自指了娘家侄女柳如梅給兒子當正妻,預計兩年後完婚。

  康明杓心想,這柳家真要上天,一門三后。

  這一連串不好的消息中,卻有一個好消息:柳太后身體有恙。

  想必是那紙條發揮功效了,康明杓想像一下她看到自己模仿皇上字跡寫的信,又驚慌又害怕的樣子,想想都覺得高興。

  接下來,康明杓想著要去南蠻,至少在賀齊宣被斬首前要見他一面,唐嬤嬤連忙勸著,萬萬不可,南蠻那麼遠,又是大暑天,來回得多辛苦。

  康明杓意外堅定,「我不怕。」

  「嬤嬤怕啊。」

  「嬤嬤,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皇……他對我如此,我絕對不會讓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死在那裡。」

  「太太,我們現在情況不同,兩位小姐還需要您的照顧,這一趟來回至少要兩個月,小姐們就是失去了親爹,又見不到親娘。」

  康明杓心裡捨不得女兒,但每次想到賀齊宣只有一個人,若是自己不去,他連收屍的人都沒有,內心就很痛,堂堂帝王,怎能是這樣的結局……

  「太太若不嫌棄,奴婢去吧。」永雋自告奮勇,「老爺對奴婢一家有恩,賀家遭難,奴婢應該回報。」

  康明杓卻很固執,「那跟我去完全不同。」

  她也知道自己不該這樣做,但內心就是有一股想法無法壓抑,她什麼都不能替他做,至少這一次,讓她替他做一件事情。

  很遠,很苦,天氣燥熱,但她不怕。

  眾人苦苦相勸,康明杓還是打定主意,三日後出發。

  這三天,她就是準備要安置好孩子,還得帶上一些草藥。馬車已經租好了,駕車的是個寡婦,知道要前往南蠻,高興得不得了。

  萬事倶備,出發前一天,康明杓在屋內看著女兒睡覺的樣子,內心意外平靜。賀玥是她懷胎八月生出來的,賀瑜雖然不是她生的,但她救過賀瑜,也許是因為這樣,賀瑜從小也跟她親近,這次逃難又有緣一起,她這算多了一個女兒吧。

  賀瑜,我也找不到皇后,以後,我當你的娘吧。

  小家伙們,等娘從南蠻回來就帶你們到鄉下,找個屋子,養幾隻雞,養幾隻狗,悠閒的過日子。

  天氣好時,到處走走,天氣不好,就在屋子裡賞雨,賞月。

  也可以開幾間鋪子做生意,過上舒服的小日子。

  等你們大了,讓你們挑選自己合意的夫婿出嫁。

  我呢,一定會當你們的靠山,若是丈夫敢對你們不好,我一定讓人打到他認錯為止。等將來我死了,看到賀齊宣了,也能跟他說,我有好好照顧他的兩個孩子。

  賀齊宣……我真想你……

  咿呀,門開了。

  康明杓抹抹淚,大概又是唐嬤嬤,唐嬤嬤這幾天總是在勸,但是她不聽,「嬤嬤要是對我好,就好好照顧孩子——」 

        看到進來的人,康明杓瞪大眼睛,賀齊宣?

  月光映照下的人,不是賀齊宣又是誰?

  那不是皇帝,那是她的丈夫。

  康明杓眼淚嘩啦流了下來,他死了?魂魄來見他了?

  「你怎麼不等我去就死了,還來到這麼遠?」康明杓眼淚流個不停,「我跟孩子都很好,以後也會好好的,你別擔心……嗚,我不怕的,以後你想我了,就來看看我……」

        賀齊宣笑了。

  她心裡更難過,看著他那樣溫柔的眼神,捨不得移開目光,越是想,越是心痛如絞,眼淚如雨落下,又想著孩子在,連哭聲都壓抑,「皇上許過我要白頭到老,卻言而無信……皇上可別急著去投胎,等著我,我還得養大賀玥跟賀瑜……嗚,等將來大歸那日……我,我再跟皇上白頭偕老。」

  賀齊宣笑說:「好。」

  第一次知道人的心會這樣痛,原來親眼看到他的魂魄比知道他死了還要心痛千倍萬倍,六年夫妻太短了,她想跟他牽手老去,他說過,老了一起含飴弄孫……現在只留下她一個人在人世間想念了。

        賀齊宣走了過來,伸出手輕輕把她擁入懷中,熟悉的感覺讓康明杓淚水決堤,除了哭泣已經做不出任何反應。

  「別哭。」賀齊宣溫言安慰,「朕沒事。」

  康明杓嗚咽,「你都死了……」

  「朕沒死。」

  啊?沒死?康明杓突然回過神,對,有影子,他的手還是熱的——

  萬念倶灰的心中突然開放了滿庭花朵,康明杓瞪大眼睛,撲了上去一把抱住他,哭得更凶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8 02:32 PM 編輯

【第十三章】   一個好父皇

  世上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失而復得,原以為賀齊宣死了,沒想到他還活著,有血肉,有溫度,好好的站在她的面前。

  康明杓高興得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相望,他眼光深深,她淚如雨下。

  賀齊宣的眼神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朕在。」

  「皇上……」她拉著他的手,是熱的,真的是熱的,手腕處脈搏在跳動,活生生的,是真的站在她面前。

  賀齊宣看她這樣哭得不能自已,心裡也疼,原本想要平定京中亂事再來接她,沒想到王貴傳來消息:婉妃娘娘執意去南蠻。

  實在沒辦法,只好來見她了。

  又氣她不懂事,但心裡卻也溫暖——四歲時遭遇火傷,人人都在背後喊他鬼怪皇帝,以為此生無愛了,沒想到出現一個康明杓。

  她成了他的牽掛,始終放不下。

  康明杓哭了一陣子,這才想到,「皇上快點過來看看賀玥跟賀瑜,已經十個月不見了吧,孩子長大很多。」

  通鋪上,兩個小姊妹靠在一起,睡得眉舒眼展,是長大挺多的。

  想伸手摸摸孩子的臉頰,又想著自己的手粗,別刮傷女兒們的嫩臉,於是收回。賀齊宣心想,父王還要看著你們出嫁,絕對不會那麼容易死。

  她小聲解釋,「其華公主跟皇后在宮中走散了,剛好遇上我們的馬車,臣妾就帶著一起逃了,兩孩子在路上可能是有伴,倒也沒怎麼吵。」

  「朕的公主,自然是懂事的。」

  康明杓聽了一笑,賀玥四歲,賀瑜也才八歲,說她們懂事,明顯是父皇的寵愛。

  想想,又覺得會不會是夢呢,伸手掐了掐自己,會疼?

  是真疼?還是夢中告訴自己疼了?康明杓越想越不安,打了自己一個巴掌,啪的一聲十分清脆,在夜晚聽來格外明顯。

  賀齊宣急忙抓住她的手,「做什麼?」

  「疼……」

  「怎麼自己打自己了?」

  「臣妾怕是作夢。」康明杓摀著臉,熱熱辣辣的,卻很高興,「皇上真的無恙,臣妾就算多挨幾下也沒關係。」

  賀齊宣心裡一軟,他的傻皇妃。

  兩人看著孩子睡姿,怎麼看怎麼滿意,許久,這才戀戀不捨得離開通鋪,康明杓不過才短短一個時辰,歷經傷心絕望,驚喜交加,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高興,但也忍不住抱怨,「皇上沒事,怎不早點遣人告訴臣妾。」

  康明杓不傻,王貴找的這地方隱密又安全,哪能任人大搖大擺在深夜進來,想必是早就知道這地方了。

  「朕想著平亂之後再派人來接,沒想到有人堅持要去南蠻,怎麼勸都不聽,朕再不現身,只怕你真的要出發到那裡去了。」說話的內容雖然有點責怪,語氣卻是頗高興——康明杓對自己情深,如何不喜。

  他從小生活在皇宮,四歲遇劫,眾人都以為他無緣在登上帝位,畢竟皇上又不是沒有其他兒子,何必要一個顔面缺損的,卻沒想到大皇子跟二皇子鬥毆,二皇子失手殺了大皇子。

  大皇子已死,當然不可能復生,二皇子殺了兄弟,若讓這種人成為太子未免德不配位,當時的皇帝又已經深信修仙之法,不再近女色,這皇位彎彎繞繞,於是到了他身上。

  皇子跟太子會得到的待遇,那是完全不同的。賀齊宣也不傻,知道那些殷勤所為何來,隨著時間過去,慢慢長大,心思會慢慢複雜,尤其登基後,一方面想,朕有天下,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得聽朕的話,一方面又渴望能夠有個人單純的只喜歡他,而不是喜歡他能帶來的富貴榮華。

  知道康明杓要去南蠻給自己收屍,嘴巴上說麻煩,心裡卻是高興的。

  摸摸她的臉龐,痩了一整圈,臉都凹了,這陣子想必不好過。賀齊宣心想著,沒關係,等朕平定亂世,一定好好把你養回來。

  她望著他,哭哭笑笑一個多時辰,還是停不住,「皇上既然逃出了,怎麼不給京中發消息,現在京城一團亂,皇后娘娘帶著太子跟三皇子也不知道去了哪。」

  講到京城,賀齊宣臉上出現一抹陰狠,「朕……就是等著他們上鉤。」

  康明杓懵了。

  賀齊宣細細跟她解釋起來,其實他根本沒有被抓,一切都是連環計。

  原因是東宮去年初出了大事,太子賀凌雖然還沒娶太子妃,但情竇初開的年紀已經收了兩個大宮女為通房,其中一個叫做紫苑,十分受到寵愛。

  賀齊宣當然也知道,但那紫苑就是普通宮女,家裡一般老百姓,母親連生四個都是女孩,就算日後受封也無力提拔娘家,因此想著賀凌喜歡就好,沒去管此事。

  賀凌喜愛紫苑,常常跟她一起分食東西,一日,御膳房送了補身雞湯過來,賀凌想著紫苑傷寒剛好,正需要補一補,便讓紫苑自己喝了,結果紫苑卻死了。

  想毒殺太子,自然得查,但賀齊宣知道就算查,也只會查到死人頭上——宮中能抓出來的凶手,通常都只是替罪羔羊。

  誰想毒殺太子?

  誰敢毒殺太子?

  這就只有一個問題,太子死了,誰能有好處?

  三皇子賀封不太愛讀書,只愛刀槍,坐都坐不住,人人都知道。二皇子賀卿雖然比不上太子,但讀書也算不錯。

  賀齊宣當下就有預感,是柳家想要這太子之位。

  經過一連串的明察暗訪,那毒藥來自柳太尉府中——他的一個清客,剛好是擅長使毒之人,那藥銀針是驗不出來的。

  賀齊宣立了賀凌為太子,又不肯讓柳家女為太子妃,於是柳家一不做二不休想毒死太子,然後拱立賀卿為新太子。

  賀齊宣自然十分惱怒,皇后也是氣得不行,但事情已經過了半年,那清客也死了,根本毫無證據。

  為了太子將來的安全,為了東瑞國的千秋萬世,所以他才演了這一場大戲,南征是真的,因為南蠻真的起了異心,遭俘虜是假的,是想著既然如此就趁機一網打盡——他知道柳家一定會叛變,這時候他再帶兵回京,把柳家眾人抓起。

  「那西炎跟海外異族……」

  「南蠻勵精圖治十年,難道我東瑞國軍是坐以待斃的過了十年嗎?」賀齊宣一臉驕傲,「別說聯合西炎跟海外異族,哪怕加上個北夷,對付起來,那也是綽綽有餘。」

  來一族殺一族,他等的,不過就是柳家露出真面目。

  「不對啊,臣妾明明聽說南蠻使者大搖大擺進京……」

  「這是他們求和時,朕開出的條件,要配合朕演戲,得讓京中人都相信,皇帝真的被抓了,這樣柳家才會露出狐狸尾巴。」他點點她的鼻子,「皇后說你給她送去二十多萬兩,皇后都被你嚇了一跳。」

  康明杓心裡冒酸,「皇后……知道此事?」

  「自然是知道的,皇后日日替我去慈壽宮跟太后問安,堵住悠悠之口,不然光是太后說朕不孝,那就足以讓天下人評論,況且此事重大,又關於太子,自然不能瞞她……怎麼,吃起皇后的醋了?」

  康明杓想說沒有,但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卻是點了點頭。

  賀齊宣莞爾,「朕與皇后,那是東瑞的帝后,但我跟你,是東瑞的夫妻。」

  康明杓不解,那有啥不同?

  賀齊宣笑著說:「朕與皇后,是政治聯姻,我需要賢妻,她想要權勢,婚前彼此都說好的,所以誰也不欠誰……在皇后眼中,莊家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但無妨,只要她忠於東瑞國,就算看重權勢,也不會做出叛逆之事,朕跟皇后什麼都能商量……跟你在一起卻是不同的。」

  康明杓實在沮喪,「皇上是覺得跟臣妾不能商量嗎?」

  「你會撒嬌,朕就讓著你,這算什麼商量。」

  康明杓想想也是,自己撒嬌不夠,有時候還會把賀玥拖下水,母女一起撒嬌,「臣妾以後會跟皇上有商量的。」

  「不用,你維持原本的樣子就好了,朕不需要第二個皇后,朕……需要的是一個妻子。」

  「那皇上是喜歡臣妾比較多嗎?」

  賀齊宣都快被氣笑了,「不然你以為朕今日來做什麼?」

  康明杓拉住他的手,「皇上別跟臣妾生氣。」

  「又撒嬌?嗯?」

  梅花窗隱隱透進白色,夏日天亮得快,約莫是五更了。

  一夜沒睡,她精神卻好得很。

  鳥叫,雞啼。

  賀齊宣道:「你在這裡乖乖等著,等朕平了亂,就來接你。」

  「臣妾不要。」康明杓伸手環住他,「臣妾要跟著皇上。」

  賀齊宣簡直拿這黏人精沒辦法,自己堂堂天子,居然吃這套,「那你休息一會,收拾收拾,明日我派人來接。」

  「皇上一言九鼎。」

  「放心吧,君無戲言。」

  賀齊宣在天大亮之前走了,康明杓沒跟賀玥還有賀瑜說,等她們看到,再來一個驚喜。至於唐嬤嬤,安平,永雋自然告知了,唐嬤嬤當場就哭出來,雖然奴婢沒有擔心的資格,但那可是她從小奶大的皇子,如何不擔心。

  至於王貴,他早知道了,皇后要從皇宮逃出時,除了顧自己的孩子,還另外給星闌宮眾人做了安排,王貴就是負責來帶路的。

  難怪,好像演練過一樣,馬車剛好出現在城門,他熟門熟路帶眾人搭船南下,這顯州的客棧又安靜又隱密,原來早有安排。

  面對唐嬤嬤責怪的眼神,王貴苦著臉,「皇上不讓說,奴才真沒那膽子。」

  他也很為難,皇上要她好好照顧婉妃跟公主,但婉妃是主子,主子要去南蠻,他要怎麼阻止,只能匆匆傳消息去皇上那裡。

  東瑞的幾萬大軍,一半在大船上,一半駐守在南蠻。

  賀齊宣接到消息時,正在看南蠻的貢禮單——十年前放他們一馬,十年後又聯合西炎跟外族作亂,好日子不過是嗎?賀齊宣這次下定決心,直接接管了。

  天策將軍大軍開拔入南蠻,所有皇族軟禁起來,另外選了年老的巫師做為主事者,當然只是為了安撫人心,東瑞國的大軍在,主事者能主什麼事情。

  至於海外異族,直接規劃入南蠻居住,不准群聚,而是散居,那百來艘的大船直接由賀齊宣收了——另外一半的萬人大軍上船,直接順著河道開入東瑞國的大運河,很多人都看見了,百來艘異族的船隻停在那兒,上頭還有不少士兵,皇上被俘虜是真的了吧?

  一切都很順利,就等著柳家叛變,卻怎麼也沒想到出了意外,他的婉妃要去南蠻給他收屍。

  賀齊宣看著急信又生氣又好笑,但王貴說得急,說日期已經定了,他們實在都留不住婉妃娘娘。

  他都不知道自己這麼兒女情長,派人暗暗跟著保護她就是了,但就是捨不得她去一趟,那麼遠,那麼熱,孤身一人,想想都很可憐。

  直到在客棧看到,才知道自己多想她。

  打贏勝仗的自豪感,南蠻跟異族首領在他面前跪下求饒的成就感,都沒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他只想要他的妻子,他的孩子平安一世,其他什麼都不求。

  賀齊宣走後,康明杓自然忐忑,怕他又是哄她,直到下午一小隊軍士來到,不安的心這才平靜下來。

  眾人收拾東西,上了馬車,一路往西。

  顯州的梅花府本就是運河交流之處,十分熱鬧,中間有下來休息,喝喝茶,鬆鬆筋骨,然後又接著趕路。

  傍晚時分,終於到了河道邊。

  河面寬闊,百來艘大船綿綿延延,看不到盡頭。

  康明杓左手牽著賀玥,右手牽著賀瑜,走過船板,那將士引她們進入了房間。這兒顯然特別收拾過,桌子上有茶具,茶壺中也有水,大床上有著湖水綠的絲被,幾個棉花枕頭,帳子則是鵝黃,顏色很不搭,但經過這一遭,她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家人能在一起。

  「娘。」賀玥好奇,「我們以後住船上嗎?」

  「是啊。」

  「婉姨。」賀瑜也十分奇怪,「可是這船不像我們東瑞國的,那個旗子不一樣。」

  康明杓贊道:「賀瑜真細心,看到旗子不一樣了。」

  賀瑜被誇獎很高興,但又覺得怪怪的,對了,婉姨沒回答她的問題啊,他們東瑞的旗子是大紅色的,這船的旗子是黑色,看起來好可怕。

  咿呀一聲,門開了,賀齊宣走了進來。

  賀瑜尖叫著撲了上去,「父皇……父皇……賀瑜想父皇……」

  賀玥站在原地,放聲大哭,等著人家來抱他。

  賀齊宣抱起賀瑜,走了幾步,又抱起嚎啕不止的賀玥,征戰時期從不覺得辛苦的男人,這時候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父皇……」賀瑜抽抽噎噎,「是不是我們走太快了,父皇現在才跟上來?」

  賀玥不明白,賀瑜卻是隱隱有感覺是在逃難,只是沒開口問而已。

  賀齊宣一向疼愛兒女,父女情分很深,賀瑜現在看到父親無恙,說不出的欣喜,只要父皇在,一切都會沒事的,她不怕了。

  父女仨親熱了一會,賀齊宣親自給兩個女兒洗臉,看到她們望著自己的神情那樣喜悅,心裡可比看到南蠻王下跪還開心。

  小娃兒看到許久不見的父皇,哪還安靜得下來,兩人像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的繞著賀齊宣說個不停,講來講去都是不喜歡外面,喜歡皇宮——小孩子很敏感,大人雖然沒說,但能感覺得出緊張氣息,一路快行,哪比得上皇宮安適。

  賀齊宣心疼,「現在跟父皇在一起,不用趕路了。」

  賀瑜跟賀玥歡呼起來,對小孩子來說,熟悉是最重要的,一天換一個睡覺的地方,實在太辛苦,現在聽到父皇這麼說,忍不住叫了出來。

  晚上是四人一起吃的,菜色很普通,賀齊宣原本擔心她們吃不慣,沒想到都好好的,更讓他驚訝的是賀玥已經會用湯匙自己吃飯了,賀瑜原本一頓要吃半個時辰,邊吃邊玩,現在也把那壞習慣改了。

  康明杓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們很懂事的。」

  賀齊宣欣慰,是了,是他的公主,當然懂事。

  晚餐後,到甲板上看星星,河上吹著夜風,感覺分外不同。

  上弦月掛在天上,星光滿天,賀齊宣突然指著天上說:「看,杓星。」

  康明杓抬頭,北斗七星很明顯——要說康光宗對她有什麼貢獻,就是給她一個好名字,用星星命名,她很喜歡。

  賀玥聲音清脆的問:「什麼星?」

  「杓星。」賀齊宣耐著性子說:「你母妃的名字,以後看到這北斗七星,就像看到你母妃一樣。」

  賀玥的臉一下發了光,「母妃的名字是星星啊。」

  「所以才把你取名叫賀玥啊,你看天上,月亮跟星星也是不分離的,有星就有月,有月就有星。」

  賀玥高興起來,一下撲到康明杓腳邊,「母妃。」

  康明杓摸摸女兒細軟的頭髮,笑了。

  這瞬間真好,真想永遠有這樣平靜的歲月,夫君在,孩子在,她什麼也不求了。

  剛穿越到這裡時,她還不明白,老天爺既然讓她重新過一次,為什麼不給點好安排,這樣天天在家幹活要到什麼時候,現在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一生是先苦後樂,哪怕現在沒有綾羅綢緞,山珍海味,她也還是很感謝。

  百餘艘的異族戰船開始往京中前進。

  直到兩人有時間獨處,康明杓才發現賀齊宣背後有一大塊刀傷,很深,雖然經過治療但還沒全好,肉都翻出來了。還有右手上臂,整塊皮都沒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傷的。拇指也有一個不淺的刀痕,她看了心疼死,這人怎麼回事,明明傷還沒好,何必親自跑來客棧,讓王貴直接跟她說,把她們帶上船不就好了。

  為什麼呀……

  賀齊宣一邊給軍醫換藥,卻是不回答她的問題——堂堂一個帝王,怎麼能兒女情長,想想都不明白自己聽到她要去南蠻的當下,心裡怎麼會急成這樣。

  換好藥,再度穿上戰甲,他臉色如常,根本看不出背後跟手臂傷得這樣嚴重。

  康明杓心裡疼,但見他不肯說也只能巴巴的看著他,賀齊宣被她看得無奈,「朕沒事。」

  「怎麼會沒事,都還會滲血……」

  「朕是皇帝,保家衛國是責任。」

  康明杓也知道,東瑞國要千秋萬世,要解決很多問題,對外有南蠻,西炎,西宜現在還算乖順,以及異族跟北夷,對內則有柳太尉一族。

  有時候真希望他們只是一對平凡夫妻,到鄉下買一塊地,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這樣她就不用擔心這樣多了,但人生沒有如果,他們相遇時他已經是帝王,那麼相遇的過程就不會改變。

  「皇上。」王貴在門外的聲音,「是裘將軍跟李將軍。」

  「進來。」

  康明杓連忙說:「皇上要談國事,那臣妾先退下了。」

  「不用,既然不是在宮中,也就沒那樣多規矩了。」

  康明杓欣喜,自己終於可以參與一點國家大事,而不是單純只做後宮婦人。

  格扇開了,康明杓以為自己會看到兩個魁梧將軍,沒想到看到兩個都是書生人物,但她也知道這種場合不能多嘴,於是只低著頭,當自己不存在。

  裘將軍自然知道皇上昨日接了婉妃跟公主,皇上都沒說什麼,他這個下屬當然更不能講話,於是恭恭敬敬道:「稟皇上,安豐年的士兵把反二皇子登基的大臣都看得緊,原本只是禁足,但由於人多不好管理,收到消息的前一天,柳太尉把那些人都拿下,關到柳府軟禁,現在正大舉提拔那些等待發派的白身進士,現在朝中除了柳氏一族,都是剛剛提上來的官位,人人感謝柳太尉,都聽他的話。」

  賀齊宣手指輕敲桌面,「柳長生真是等不及當攝政王,禁衛軍呢?」

  李將軍接口,「禁衛軍一定還是效忠皇上的,只不過現在宮中群龍無首,當然只能聽新皇帝的話。」

  「有沒有探到賀卿是怎麼想的?」

  「二皇子主意不大,原本一切聽從淑妃的話,不過淑妃這陣子似乎身體不大好,朝政便由柳太尉全權作主了。」

  康明杓知道淑妃之所以身體不好,是自己源源不絕的紙條——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怎麼還一直寫紙條過來,偏偏又問心有愧,嚇都嚇死她。

  至於紙條怎麼進宮的,王貴在宮中快二十年,安排這點小事還難不倒他。

  「皇上。」李將軍道:「這船隻大概再五日就能進京,要不要通知禁衛軍,到時候跟我們裡應外合,這樣能更快平亂。」

  裘將軍同意,「是啊,皇上,牽扯到二皇子,若能有禁衛軍相助,先行活捉,也免得被柳太尉抓了,當成最後的籌碼。至於博容公主跟堯琴公主,也能提前轉移離開皇宮,倒是安全得多。」

  賀齊宣也知道這是好方法,但禁衛軍與一般人不一樣,他們只認皇家人為主,所以當自己不在了,賀卿也有辦法指揮他們,現在要讓禁衛軍跟他們裡應外合,就得他親自出面,但這當然不可能,也或者他的信可以……可是他現在右手受傷,能提得起大刀卻拿不起筆,越是輕的東西,拿起來越會發抖,根本無法寫信……對了!

  賀齊宣一喜,「婉妃,過來替朕寫信。」

  康明杓雖然不太明白,但也沒多問,磨了墨,拿起筆,便等吩咐。

  賀齊宣念著,「十五夜丑初時分,西南門等接頭人。」

  裘將軍比較沉不住氣,十分驚訝,娘娘的字……居然跟皇帝一模一樣。

  皇上的字並不好模仿,也沒人膽敢模仿,沒想到婉妃不但能寫得一樣,最重要的是皇上還知道——這是多大的榮寵,又是多大的權力。

  賀齊宣吩咐,「再寫一張,就寫『四喜餃子』就行。」

  康明杓依言寫下。

  賀齊宣親自摺起來,「這封給禁衛軍總領。這一封,想辦法給莊太師,另外吩咐將士日夜輪班划船,一定要在五日內抵京城。」

  裘將軍跟李將軍恭敬接過紙條,然後退下了。

  康明杓見賀齊宣神色不太好,勸道:「二皇子跟兩位公主雖然難免被牽累,但無論如何出身不會變,不會受委屈的。」

  賀齊宣難得的感嘆,「他們不懂事,卻也得付出代價,朕……於心不忍。」

  不管賀卿是怎麼被拱上當皇帝的,他都登了基,那就是罪人,最好的結果是給一塊封地讓他出京,讀讀書,交交朋友,至少活得自由些,若是在京中,就只能當個軟禁王爺了。至於賀珠跟賀瑤,因為有個罪母,將來肯定受影響,母族犯下的是誅九族的大罪,誰敢娶?就算他這個皇帝下令娶了,想必也會被丈夫公婆嫌棄一輩子。

  孩子們都沒錯,但即使如此,他們也必須承擔。

  他是想殺了淑妃,但賀卿還是他的孩子,賀珠跟賀瑤也是他疼愛的公主。

  身為一個國君,他不能處事不公,但身為一個父親,他多想說沒有關係,面對柳家的跋扈,他知道孩子們根本無力阻止。

  「皇上,臣妾有個主意,皇上聽聽成不成。」

  「說吧。」

  「不如對外宣稱已經把二皇子和兩位公主送到寺廟出家,然後密函命臨州的知州收他們三人為子女,在那裡生活,長大後就在臨州找合適的人家嫁娶,如此不用遭受旁人異樣的眼光以及冷言冷語。皇上若想他們了,就命人偷偷接入宮中小聚,臨州距離京城近,馬車不過三天就到了,要見面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賀齊宣沉吟,這倒還行。

  三人在京中只能是罪人,與其被人指指點點一輩子,不如到臨州過新生活,就算比不上宮中奢華,但堂堂一個知州府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他了解那種異樣的眼光,他不能讓三個孩子也跟自己一樣被當成異類,知州的孩子雖然不若皇子公主尊貴,但至少自由得多。

  想想,臉上露出喜悅的樣子,「如此甚好。」

  康明杓見皇帝採用了她的建議,也很高興,自己總算能替他分憂,而不是單純的被他照顧,「臣妾經過臨州時聽過,知州跟夫人感情甚篤,府中也無妾室,以前有過一個女兒,但十歲上下病故了,此後一直沒能懷上,現在一下得了一子二女,肯定會好好照顧,退後一步說,是皇上的孩子,他們也不敢輕易怠慢。」

  賀齊宣臉上露出一絲嚴厲,「臨州知州叫做錢書至吧,文采倒是不錯,賀卿喜歡讀書,就讓他跟著錢書至好好念,等他年紀大些,換個名字讓他外放當官,日子照樣可以過。」

        康明杓一笑,「臣妾……喜歡皇上這點……」

  賀齊宣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撒嬌心情好了些,「哦?」

  「都說天家無情,可皇上疼愛每一個子女,臣妾覺得這才是為人父親的道理。」

  賀齊宣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當年把位子傳給他就修仙去了,偶爾幾年才會有封信過來,雖然字不多,但那也是關心。

  不知道他的父皇好嗎?

  修仙當然是騙人的,那群道士想騙國庫的銀子,不過如果每年花個幾千兩讓父皇高興,抱持著可以長生不老的夢,倒也划算。

  等平定亂世,賀齊宣想帶太子賀凌一起上山看看父皇。

        想告訴父皇,我現在也成了一個好父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丫不 發表於 2020-6-28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6-28 04:20 PM 編輯

【第十四章】   平凡小夫妻

  深夜,大船開進離京城最近的河港,軍士下了船,開始快步的行軍,不到天亮就到了城門口。

  城門口的守軍將士還算有點勇氣,沒有馬上逃,但更沒膽開門了。都說東瑞軍全軍覆沒,這群人到底是打哪來的?難不成是南蠻穿著東瑞軍服想誘使他們開門嗎?

  兩邊人馬僵持,直到賀齊宣騎著黑色戰馬從軍伍中出來,那守城官嚇到了——去年皇上御駕親征時,他見過皇上一眼,那模樣……很難忘。

  賀齊宣開口,「開門。」

  守城官於是匆匆開了城門,大軍長驅直入。

  天色逐漸亮了,開始有人出來,看到軍隊疾行,都是趕緊躲回屋子裡。

  遠遠的,看到皇宮最頂端的琉璃瓦,在早晨太陽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賀齊宣微笑,朕的皇宮,朕——回來了。

  禁衛軍自然早在昨天收到紙條,夜晚就派人去接頭,有皇帝的字跡,還有皇帝信任的楚前鋒,哪還有什麼問題。

  他們本來就是效忠賀齊宣的,現在正主回來,當然只有高興的分。

  皇宮城門大開,賀齊宣縱馬狂奔。

  幾個早起的太監尖聲想罵,一看來人,都傻住了。

  皇上?

  可皇上已經死了啊,二皇子都登基了……

  賀齊宣率著騎兵一路奔進福蘭宮——根據消息,淑妃已經自稱柳太后,入住福蘭宮了。福蘭宮,她真膽大,那是什麼地方,她也肖想著住進去?

  他離開京城不過十個月,基本上宮女太監都是舊人,人人看到威風凜凜的賀齊宣,哪敢阻擋,紛紛跪下磕頭,只求別殺自己。

  賀齊宣在福蘭宮的前庭,轉了一圏,朗聲道:「柳韻音,出來見我!」

  「誰在這邊大呼……」房嬤嬤出來,一看,嚇得魂飛魄散,馬上往屋中跑去。

  不一會,淑妃出來了,一臉不敢相信,「皇上,您……」

  「朕還活著。」

  見賀齊宣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淑妃心思百轉,突然放聲大哭,「皇上您可回來了,您要替臣妾作主呀。」

  賀齊宣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淑妃撲了過去,「臣妾也是沒辦法……都說皇上被俘虜,柳太尉又一直拱著賀卿上位,臣妾一個晚輩怎麼拗得過,只能允了……臣妾不是大逆不道……臣妾真的沒辦法……」

  「哦,所以你是沒辦法,才不願意籌朕的贖身銀,是因為沒辦法,才打開宮門讓安豐年的人馬進宮,狙殺皇后跟婉妃?是因為沒辦法,所以才殺了上牧監丞的女兒,好幫賀卿另外婚配?是因為沒辦法,才自稱太后,並且搬到我母妃住的福蘭宮?」

  淑妃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樣子,心裡著急,他那樣幾天就傳一次紙條,第一次看到真的差點沒嚇死,後來又想,賀齊宣心思難測,或許這是他早先寫好,命令宮人什麼時候悄悄放在她枕頭上。要說,也是房嬤嬤沒用,怎麼都抓不到那人,每次睡覺時,從枕頭底下摸一張紙條,總會讓她嚇得不好睡。

  「皇上,臣妾真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啊,太后跟太尉都讓臣妾做,臣妾當然只能照做了,皇上,您也別生氣,即位的也是您的兒子哪。」淑妃眨眨眼睛微笑,她知道自己這樣很美,皇帝一定會心軟的。

  「柳韻音,你真把朕當傻子嗎?賀卿才幾歲,他能親政?今日若朝政是賀卿作主,就算你大逆不道,朕也會看在你生兒育女的分上饒你一條生路,但看看現在滿朝文武,三分之一姓柳,三分之一是柳家提拔上來的,三分之一空著,我賀家的東瑞朝政是讓你柳家把弄著玩的?」

  「皇上,臣妾不過是個弱女子,能作什麼主啊,您要生氣,應該找柳太尉,他才是出主意的人。還有太后,沒有太后,宮中也不會成事,這一切與臣妾無關。」

  賀齊宣不想再跟她鬼打牆下去,下馬,拔出長劍,直接刺殺。

  淑妃睜著眼睛,手摀著肚子,感覺到溫熱的液体不斷流出,不敢相信賀齊宣真的會殺死自己。

  自己的好夢要醒了嗎?

  她是太后,她的兒子是皇帝,柳家滿族富貴,她當初狠心把自己嫁給賀齊宣,要的就是滔天富貴啊。

  她要柳家上上下下跟她下跪,跟她說娘娘好,太后好。

  爹就會知道,嫡姊沒用,有用的是她這個小妾的女兒,她才能給柳家爭光……

  淑妃往後倒去,喘著氣,笑說:「你知不知道宮人都怎麼說你?鬼怪皇帝,哈哈哈,我,我……我沒愛過你,跟你說過的話都是假的……哈……哈哈……」

  賀齊宣卻不生氣,對於他早就知道的事情,沒什麼好氣。

  而且,他現在有康明杓了,她真心愛他。

  天下只要有她,那就夠了。

  「我喜歡的……一直是我祖父的一個清客……大我十歲,可是啊,他真好看……他去過好多地方,哪裡都去過……」

  賀齊宣上馬,沒再去管淑妃後來說什麼。

*             *             *

  禁衛軍已經知道他回來,要掌控皇宮自然十分容易。

  一個一個消息傳來,柳太后已經控制住了,偽帝賀卿控制住了,博容公主賀珠控制住了,堯琴公主賀瑤控制住了,皇宮肅整完畢,賀齊宣進入十個月沒進的御書房。

  他帶回來的幾萬大軍要對付安豐年,容易得很。

  半個時辰後,好消息一個一個進來,柳太尉一府已經控制住,大行臺尚書令控制住,太常少卿控制住……滿朝除了柳家的官員,還有十幾個是靠著他們的,現在一一都被綁起來了。被柳太尉關起來的忠心百官,自然也放出來。

  一場叛變,不到兩個時辰都安定下來。

        那百來個忠心的臣子獲准到御書房來,進不來的就在門外跪著,大呼萬歲。

  賀齊宣親自扶了外公莊太師起來——老人家瘦了不少,他寫那「四喜餃子」就是讓老人家知道他還活著。他小時候最愛吃母親賢妃包的四喜餃子,而那四喜餃子則是莊老夫人的手藝。

  莊太師親眼見到愛孫無恙,也不管百官還在,當下就紅了眼眶,「皇上……可吃苦了?」

  「朕挺好。」

  「皇上安好,老臣……就安好。」

  賀齊宣不會只看壞的,這一場局抓出了對他不忠的人,但也意外知道那些看起來膽小怕事,但大事上卻不迷糊的人。

  經過這一役,東瑞國至少可以穩固百年,他算不愧對祖先了。

*             *             *

  重新回到星闌宮,感觸特別深,康明杓還以為一輩子不會再回來了。

  雖然花園被淑妃給毀了,但經過匠人巧手,幾天又恢復原本的樣子,花草繁盛,夏風吹過樹葉,傳出令人平心靜氣的沙沙聲。

  宮裡已經平定,除了皇后還沒回來,就跟之前一模一樣。

  但賀齊宣很忙,已經回宮一個多月,他只來過兩次,說沒幾句話,看看孩子就走。

  要罰的,要賞的,通通得做決定,朝中關係千絲萬縷,除了萬惡魁首如柳太尉,其他都還得衡量以前在朝貢獻,不然會被世人說帝王無情。

  進了宮,康明杓這才知道皇帝不是最自由的人,反而是牽扯最多的人。

  譬如說柳太后好了,亂世肯定有她的分,逃都逃不過,但她偏偏又是皇帝的嫡母,東瑞以孝立國,兒子處罰母親那是不孝,但若柳太后作亂到這種程度都沒事,皇室威儀何存?皇帝昭信在哪?

  說來,柳家也整族奇葩,聽說皇帝殺入宮時,淑妃把責任都推到太后跟太尉身上,然后太后雙手一攤,哀家在深宮念佛,啥也不知道,柳太尉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說,若不是太后跟淑妃下旨,微臣如何能這樣大膽?

  就這樣你推我,我推你,底下的人也一樣,個個說自己不知道,不清楚,升官晉爵都是小皇帝的恩惠,自己只是聽命行事而已。

  什麼那是柳太尉強迫小皇帝下的聖旨,微臣可不知道。

  微臣不過六品官,哪有資格進御書房。

  柳家眾人聯合起來叛變,現在卻人人推卸責任,發毒誓的發毒誓,求開恩的求開恩,一大家族居然沒人坦承罪行。

  而這些傳入星闌宮的消息都已經簡化了,真實的不知道多嚴重,康明杓光聽就覺得賀齊宣辛苦,現在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孩子養好,逃難時瘦下去的賀玥跟賀瑜,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調養又慢慢胖回來,皮膚也白了,小孩子長得真的很快,這麼短的時間已經有很大的變化……

  「婉妃娘娘。」永雋過來小聲說:「皇上來了。」

  康明杓看著賀玥跟賀瑜午睡時的樣子,實在捨不得移開目光,但皇上來,也不能不去迎接,於是站起身走出耳房,到了外頭。

  賀齊宣剛好跨過門檻進來,一臉神采飛揚。

  「臣妾見過皇上。」

  「免禮。」

  康明杓笑著問:「皇上可是有什麼喜事?」

  「經此一役,我東瑞聲威大振,南伏國,北軒國,北鶴國,西鐘國,紛紛遣使要求締結和平約定。」

  「我東瑞將士這回真的威震八方了。」

  「可不是。」賀齊宣饒是個內斂之人,但面對如此好的消息,喜悅也藏不住。

  「南蠻跟北夷可真大大失策了,臣妾就不懂了,皇上又不是昏君,他們哪來的膽子挑釁皇室威嚴?」

  照她說,南蠻跟北夷的君主真的腦子壞了,東瑞這十年來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國家又極力發展兵農合一,怎麼會起兵跟這種國家打仗,那不是穩輸的嗎。

  只能說人是貪心的,見中原富庶就想奪取,結果卻讓自己國家覆滅——賀齊宣大概真的惱火南蠻了,採取的是很極端的手法,南蠻以後的成年男女,必須跟東瑞邊境的成年男女通婚,如此多年,以後的孩子都是南蠻跟東瑞血緣各半,但由於東瑞強大,南蠻就自然消失了。

  康明杓覺得這樣不大好,打仗,無辜的永遠是老百姓,文化不同卻強制通婚,恐怕也會衍生出其他問題,但也無法開口勸,南蠻好好日子不過,偏要打仗搞得生靈塗炭,十年一鬧,永遠不安寧,難怪賀齊宣火大。

  安平上了新沖的碧雲茶,白色瓷盞中茶色溫潤如寶石,茶香裊裊,康明杓不得有所感,「回宮一個多月了,但臣妾有時候醒來還會迷糊,以為是在逃難的時候。」

  「這種事情,以後不會發生了。」

  「皇上的事情是不是處理得差不多了?」

  賀齊宣點點頭。肅整,說是兩個字,但前前後後也費了一個多月。

  柳太后送往佛寺出家,淑妃雖然已死,但不得安葬,屍首拋亂葬岡,柳家以柳太尉為中心誅九族,柳太尉提拔上來的四十餘名官員打回白身,永世不得進京。

  對他忠心的朝臣,則各往上提一品。

  當然,最棘手的就是賀卿,賀珠跟賀瑤。

  三個都是柳太尉的血親,但也是皇室中人,不可一概而論。

  經過審問月餘,大理寺卿定三人出家,但玉牒可以留名,死後也可回皇陵安葬。

  那個夜晚,一輛馬車悄悄離開大理寺獄,京城深夜一向宵禁,但這輛馬車卻拿出急令,連夜出城朝臨州去了。
 
     皇后是平變一個多月後,才帶著太子賀凌跟三皇子賀封現身的。

  康明杓因為自己逃得順利,以為皇后也是,卻忘了柳家人想要皇位,首先要斬殺的當然就是太子賀凌,精兵都去追他們了。幸虧皇后早有準備,一路向西逃到了西域,西域小國眾多,找個地方隱匿起來,安豐年的士兵就算想抓也得考慮考慮,帶兵入鄰國,這是要起紛爭的。

  正因為皇后逃得太遠,所以回來時也多花費了時間。

  這一招是很險,但為了賀凌將來能安穩當皇帝,對皇后來說,一切都很值得。

  皇后入宮那日,康明杓帶著賀玥跟賀瑜在宮門大門口迎接。

  皇后一看到賀瑜就忍不住了,一向端莊自持的女人,抱著女兒激動得全身發顫。她還以為女兒死在宮中,逃出宮後每當想到女兒就心痛如絞,現在發現女兒竟然還活著,哪會不欣喜。

  皇后重新入宮,當然一切儀式都可以開始了,一個多月沒人掌管的後宮又開始運作起來。

  賀凌還是那個太子,休息一日後,馬上跟著賀齊宣上朝。

  賀封本來就對武功有興趣,這一次劫難,更堅定了他的信心,他不想當清閒王爺,他想當將軍,將來兄弟齊心,為了守護東瑞國而努力。

  賀齊宣很是高興,同意賀封休息幾日後便搬去驃騎大將軍府上,由驃騎大將軍教導武術,兵法,還有鄰國問題。

  前頭帝后在忙著,後頭康明杓也沒閒著——忙著吃飽睡,睡飽吃,眾人都還偏瘦的情況下,她跟賀玥的肉迅速長了回來,不過秋天就恢復如昔,完全看不出逃難痕跡。

  眼見菊花宴快到了,康明杓尋思著自己是不是少吃一點,不然當天若只有她們母女倆圓圓胖胖,似乎也不太像話。

  又過了幾日,太子的婚事定下後,皇后傳話,讓康明杓去鳳儀宮一趟。

  康明杓覺得有點納悶,但還是穿上宮服,用最短的時間到了鳳儀宮。

  皇后雖然神色有點疲倦,但精神尚可,見到康明杓,露出高興的神色,「本宮最近事情多,所以耽擱到現在才讓你過來。」

  「皇后娘娘貴人事忙,可得多保重身體。」

  「這裡是你當時送來的金銀珠寶,拿回去吧。」

  康明杓也挺高興,銀子畢竟是可愛的,但看看,又覺得好像多了不少,明明她送來時的箱子沒這樣大啊,怎麼突然變得這樣大了?是自己記錯了?還是真的不是同一個箱子?可皇后都說是了,自己就這樣收下吧,別問了……可真的好奇怪啊……

  皇后察覺出她神色有異,微笑,「本宮添了一些,是答謝你替本宮照顧其華公主,說來,這孩子跟你有緣,當年落水由你所救,這回遭難又讓你給救了。其華公主是本宮的命根子,本宮是俗人,就拿金銀珠寶感謝了。」

  康明杓惶恐,「皇后娘娘言重了。」

  「收下吧,就算你在宮中不需要這樣多,將來清月公主出嫁,身邊多點值錢事物,有好無壞。」

  想起女兒,康明杓想著,也是,古代女兒出嫁,娘家再也管不到,有銀子傍身總是好的,她不想看到女兒為錢煩惱的樣子,於是躬身,「臣妾謝謝娘娘。」

  回到星闌宮,安平一點這才知道,皇后添了約莫十萬兩的東西,還有一個怎麼樣都想不到的東西——一塊銀牌,擦得十分亮,上面四個字:丹書鐵券。

  她沒見過,唐嬤嬤也沒見過,但皇后會給,肯定是好東西。直到賀齊宣來了,她拿了東西問他,他笑說這可是好東西,讓她收好了。

  她不解,丹書鐵券是什麼?

  賀齊宣道:「這可是免死金牌。」

  康明杓傻了,免死金牌?東瑞國居然有這東西?

  「太祖皇帝開國辛苦,給了當時一起征戰的兄弟一人一面,總共十八面出去,現在有十四面已經回收在宮裡,皇后給的,應該是從柳家沒入的。」賀齊宣頓了頓,「你救了賀瑜兩次,這東西可以收。」

  康明杓想也不想就說:「臣妾也用不著,留著給賀玥當嫁妝。」

  「怎知道自己用不著?」

  「一來臣妾不惹事,二來,臣妾就算有事,皇上也會保臣妾,這牌子當然留著給我們女兒當嫁妝,這東西可比金銀珠寶值錢多了。」

  賀齊宣被她噎著了,這女子真越來越不怕他,嘴巴上說的「皇上」「臣妾」,但偶爾就會是「你」啊,「我」的,吃他這個皇上的豆腐,當他沒發現呢,但看她一臉竊喜,又想著算了,他身為夫君,難不成還跟妻子爭起這種事情來?

*             *             *

  歲月匆匆,一年又一年。

  春夏秋冬,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藤蘿謝了,桂花飄香,下雪,寒梅在雪中綻放,又是新年,院子裡桃花滿枝,瓷盆中水仙花開……

  快,時間過得真快。

  人如果安定下來,會發現日子像長了翅膀一樣,追都追不上。

  賀玥開始啟蒙,開始學習琴棋書畫,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個公主。

  感覺昨天才生她下來,轉眼間已經是個十四歲的水靈姑娘了。

  眼睛大,皮膚白,嘴角有小梨窩,一開口就像在微笑。

  康明杓看過賀齊宣幼年時的畫像,跟賀玥很相像,唐嬤嬤也說是一樣的,皇上的子女中,最像他就是賀玥跟賀珠。

  賀珠前年悄悄回宮住了半個多月,跟賀玥倆真比姊妹還像姊妹,她出嫁在即,以後大概也很難回來,所以特地住得久一點。

  前年,臨州的知州夫人來信,已經給賀珠定了親,對象是臨州首富的長孫,品貌很好,賀珠見過,心裡也同意,那首富之家知道要娶知州的義女,開心得不得了,時值春天,剛好有春宴,還特地派馬車來接賀珠去玩。

  女大當嫁,婚事定了,自然得通知皇宮,是賀珠親自來說的。

  賀齊宣見到女兒,自然是高興的,嘴巴上沒說,卻是派了心腹給賀珠準備嫁妝跟陪嫁,什麼都要最好的,又問了女兒還想要什麼。

  賀珠下跪,求能給罪人淑妃收屍安葬,賀齊宣允了。

  至於賀卿則是換了名字,重新為人,就算有個罪母,那也是皇帝的兒子。

  戶部給了新的戶籍,有新名字,甚至給了他一個科考名次出來,分發到雲州擔任少尹。

  府尹最大,少尹次之,雖然次之,但也是四品官,有地位有權勢,人人要討好巴結的,一個成年男子想要的都有,若是遇到困難,也能問問府尹應該怎麼做,地方官不太會進京,見過淑妃的人大抵也不可能到雲州去,不會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出身,他可以好好過日子。

  雖然比不上京中富貴榮華,但至少不用背負罵名——柳氏叛變,不少人有志於官途的怕被無故牽連,都要求改姓了,戶部准了,若姓柳,可改從母姓。

  至於宮中,倒是沒什麼差別。

  康明杓過得很舒服,入宮多年,一年比一年愜意,她總覺得自己像個老太太,提早過起養老生活。

  看著賀玥一天天長大,從黏人愛哭包變成堂堂公主,就是最開心的事情。

  賀玥完全遺傳到賀齊宣,不但容貌像,身形也像,才十四歲,身段已經比幾個同齡的小姐還高上些,不像她這個母妃是個小矮子。

  要說有什麼大事,就是她晉為貴妃了,幾年前晉的,她也搞不清楚,反正現在後宮就兩個女人,皇后,康貴妃。

  皇后幾年前大發慈悲,放趙充媛出宮了,不用出家當尼姑,而是讓她回趙家。聽說家人把她嫁了一個鰥夫,也順利懷上了,三十幾歲才懷孕,家人都很小心,至於生兒生女倒是沒再聽說。

  「母妃。」賀玥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女兒剛剛去庫房看到這東西,以前從沒見過,卻又放得好好的,這是什麼?」

  康明杓看著女兒手上拿著一塊銀牌,寫著:丹書鐵券。

  輕捏女兒的臉蛋,「庫房中的,當然是給你的嫁妝。」

  賀玥臉頰一紅,康明杓看了大樂,「哎唷,會害羞了。」

  「母妃別笑話女兒。」

  「母妃怎麼會笑話你,你是母妃的心肝寶貝,以後當然得過得好,這丹書鐵券就是免死金牌,留在身邊,有備無患。」

  現在父皇母妃在,自然可以護著她,但他們會老,會死,太子賀凌現在雖然對弟妹都好,但皇位是最考驗人心的地方,等賀凌五十歲時還能不能像現在一樣顧念手足之情,沒人知道。但賀玥有六十多萬兩的嫁妝又有免死金牌,自己就算去了,至少也能比較放心。

  看著女兒的臉龐,康明杓心裡無限愛憐,她的女兒花朵一樣,真的太可愛……

  古代的十四歲已經算是小大人,知道打扮,懂得愛漂亮,當然也懂得害羞了,也許一轉眼,賀玥就要嫁人了。

  她那夫婿要是識相,就對她好一點,否則哪怕皇上責罵,她也會親自拿棍子打得他爬不起來……

  「公主,公主,楚將軍家的小少爺入宮了。」賀玥的貼身宮女小雅匆匆跑進來,「剛剛進了東宮……」

  小雅看到康明杓,嚇了一跳,連忙跪下來,「奴婢參見貴妃娘娘。」

  康明杓只記得這宮女說的,「楚將軍家的小少爺?」

  賀玥突然出現害羞神色。

  康明杓心裡一樂,哎唷,女兒真的長大了,楚將軍是皇上的心腹,之前叛亂時冒險回京傳遞消息的,這樣的人教出來的孩子,肯定不會差。

  賀玥是什麼時候情竇初開的啊?

  自己這母親真是不及格,想著給她配祁司空的孫子,還是太常卿的孫子,兩個孩子都挺不錯,品貌端正,各有各的好,想著不好選的時候,沒想到楚將軍的兒子殺出來了?

  想想,確實有那樣一個少年,樣貌跟楚將軍一樣,黑臉,但眼睛倒是好看,原來她的女兒喜歡這一種的,還以為小姑娘會喜歡白淨書生,竟然喜歡上一個黑皮膚的將門子弟,也挺好的。

  於是問小雅,「這楚少爺房裡有什麼人?」

  賀玥急了,「小雅!」

  小雅雖然尊敬主子,卻更害怕貴妃的威嚴,於是老老實實回了,「楚少爺一心向武,房中沒人的,上回公主跟他多說了兩句,他臉馬上紅了,雖然是黑皮膚,但還是看得出來臉紅的。」

  會害羞?挺不錯,代表著心思還很單純,「你去東宮跟太子稟告,等他跟楚少爺談完事情,讓楚少爺過來星闌宮一趟。」

  賀玥馬上哀求,「母妃……」

  「母妃看看,不會凶他的。」

  「母妃不要,這樣他會知道的……」

  這時,一道聲音傳來。

  「什麼要不要的。」賀齊宣大步流星走進來,「朕在垂花門就聽見了。」

  賀玥又不能老實跟父皇講,一跺腳,往房中去了。

  康明杓哈哈大笑,拉著賀齊宣的袖子,「皇上,我們賀玥情竇初開了呢。」

  賀齊宣哦的一聲,不太高興,「哪個死小子?」

  「楚將軍的小兒子。」

  「那個小黑炭?」賀齊宣不太滿意,「他怎麼配得上賀玥?朕倒要問問楚定邦是怎麼教兒子的,堂堂公主也敢高攀?」

  賀玥其實一直躲在門後偷聽,一聽父皇要找人算帳,又急著出來,「父皇,不要,他不知道的。」

  「他不知道?」

  「是……是女兒單相思……父皇別去找他……不然女兒以後沒臉見他了……」賀玥低著頭,又著急,又害臊,眼眶馬上紅了。

  康明杓原本還想繼續逗女兒,見狀,心疼了,連忙把她摟進懷中,「不找就不找,沒事,別難過。」

  「他……女兒不想用公主的身分壓他……」

  「我們賀玥這麼可愛,誰會不喜歡。」康明杓給女兒揉背,像小時候那樣,「京城多的是年輕男子,如果他對你無意,你又不想勉強他,再找就是了,不用傷心。其華公主十六歲才出嫁,你十四歲而已,別急。」

  賀齊宣卻對楚少爺更不滿了,讓公主動心了,還讓公主哭,該死,他一定要把楚定邦叫到御書房來問一問到底怎麼回事。

  康明杓哄了女兒,等賀玥心情恢復,「小雅,服侍公主洗臉更衣。」

  賀齊宣看著女兒進房的背影,感嘆,「孩子長得真快,朕還記得她出生時那麼小,連哭都沒什麼聲音,轉眼已經是個大人了。」

  「平常不覺得,看孩子最容易覺得時間過得快,有時候早春做的裙子,到晚春就顯得有點短,不跟時間低頭都不行。」

  「朕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康明杓有點受寵若驚,她成了他的妃嬪十五年了,賀齊宣很少問她意見的,「皇上快說,臣妾聽著。」

  「太子今年已經二十五歲,膝下也有四子一女,個個健康活潑,子嗣無礙,朕想明年等賀玥出嫁後,把王位禪讓給他,然後帶你跟皇后一起遊山玩水,你覺得可好?」

  康明杓大喜,「當然好,書中山水美景,臣妾想都去走一趟,書中總說我東瑞國好山好水,可臣妾都沒見過,我們就帶幾輛馬車,幾個人,走走停停,遇到喜歡的地方就住一陣子,住膩了就走,想孩子們了,那就回京住住,天下都是家,多好。」

  賀齊宣含笑點頭,「那就這麼說定了。」

*             *             *

  一年後,賀玥公主下嫁楚將軍的兒子,皇上給了三品雲麾將軍的頭銜。

  成親那日,十里紅妝,十分熱鬧。

  承平歲月,皇家有喜,那可是國家大事,迎娶隊伍會經過的地方,百姓都出來看熱鬧了。

  隔日,皇帝宣布禪讓,由二十六歲的太子賀凌繼承。

  又是公主出嫁,又是新皇登基,皇宮、朝廷上上下下都忙壞了,直到半個月後才總算塵埃落定。

  一日辰正時分,幾輛馬車聚集在東北口,是已經褪下龍袍的賀齊宣,以及做民婦打扮的康明杓。

  至於皇后則不願出宮,現在宮中尊其為太后——她很感激皇上在這時候會想起要帶她,不過她這輩子活著為的就是榮耀,遊山玩水雖然好,但比不上在宮中讓人跪拜尊稱一聲「太后娘娘」。

  賀齊宣也沒勸,夫妻多年,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太上皇要遠行,賀凌自然帶著皇后跟兒女前來送行,還有成為「武王」的賀封夫妻,出嫁的賀瑜也帶著長子過來,賀玥雖然是新婚,自然也是在的。

  賀齊宣看著兒女都成家立業,心裡欣慰,「凌兒可得當個好皇帝,要時時想著百姓,為天下求安定。」

  賀凌躬身,「兒臣謹記父皇教誨。」

  「父皇不在,你得好好照顧弟妹,當皇帝,還得當父親,孩子們雖然小,但也得教導起來,將來才能承擔重責大任。」

  「是。」

  「你二弟在雲州擔任少尹,就算柳家該死,但他也是你弟弟,在朝政上照顧他一些,賀珠跟賀瑤那邊也讓皇后看著些,莫讓人欺負去了。」

  「兒臣知道。」

  新皇后連忙道:「兒媳婦知道。」

  賀齊宣沒想到自己這麼話多,「父皇糊塗,你都二十六歲了,這幾年也一直做得很好……凌兒,父皇偷懶,以後要讓你辛苦了。」

  「父皇可得時時寫信回來,不然兒子會想念的,弟弟妹妹們也是。」

  賀齊宣看著賀凌,眼中有著欣慰,兒子真的長大了,自己可以把責任都交給他了。賀玥看著母妃,淚眼汪汪,但又知道母妃這半生都在宮中,哪也沒去過,現在能跟父皇一起遊山玩水,應該是好事,於是忍著眼淚,「母妃要常常想著賀玥。」

  康明杓被女兒這樣一撒嬌,心裡也軟了,「賀玥是母妃的心頭肉,自然會時時想著,以後母妃會常常寫信,給你送土產。」

  「女兒不希罕土產,女兒只要母妃的信。」

  康明杓摟著女兒,小聲說:「要是駙馬對你不好,就進宮跟你哥哥說,要是楚家不知道收斂,母后會回來替你教訓他們。」

  賀玥破涕為笑,「不會的……駙馬很好……公公婆婆也都好……」

        官員過來,恭恭敬敬的說:「太上皇,太妃,時辰已經到了,該出發了。」

  眾人又說了幾句,賀齊宣跟康明杓便上了馬車,連同幾個護衛跟宮女,以及特別請來的遊歷先生陪伴,一起出發往南去了。

  馬車轆轆,康明杓直到看不見宮門,這才放下帳子。

  見賀齊宣看著自己一臉溫柔,忍不住也笑了,「心裡有高興,又捨不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反正我們閒著也是閒著,想孩子了,就回來,這馬車又不是到天邊,別哭。」

  康明杓靠過去,「我以後不叫你皇上啦,老爺。」

  「夫人。」

  康明杓一笑,又喊了起來,「老爺。」

  「乖。」

  靠著賀齊宣的胸口,只覺得無比安心。

  從此以後,他們不是帝妃,而是夫妻。

  可以去看詩中的瀑布,去看詩中的湖面,她一直想要在大湖上遊船,聽著漁女唱歌,就像書中描述的那樣,一定很愜意。

  想來,真感謝那個中秋夜,要不是下了雨,要不是她沒帶傘,後來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不會遇到賀齊宣,不會生下賀玥,也不會懂得原來人跟人之間能有這樣的感情。

  難產,絕子,雖然也曾經覺得捱不過,但時間是好東西,她接受了之後,反而更懂得珍惜所有的。

  她的皇帝,是個頂天立地的皇帝。

  她的公主,是絕世可愛的小棉襖。

  這生能擁有他們,還有什麼好要求的?

  她才三十七歲,未來還很長,他們可以譜下更多詩篇。要去哪呢?還不知道,不過能跟他在一起,去哪裡都好。平凡夫妻的平凡人生,新人生正要開始。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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