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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1 PM

葉雙 -【為夫當如此之二】郡王以色侍妻

【小說封面】




【內容簡介】
本以為他這貧窮郡王之所以會娶她一介商家女,
是看中她的經商才能還有她賺來的金山銀山,而她會答應嫁給他,
是想借他的身份報血海深仇,兩人之間只是利益交換,
所以她視而不見他替她畫眉的親密,厭煩他夜夜癡纏的熱情,
照理說,她只要盡妻子本分掌理中饋,
不讓他那嬸娘再作威作福、掏空府中銀兩就夠了,
奇怪的是,發現心儀他的表妹腰間系著她送他的玉墜,她竟醋意橫生,
看到他提起逝去爹娘時那悲痛的神情,她不由得心生不舍與憐惜,
更在他離京幾天辦事時,感到一股淡淡的空虛,
直到他遭遇突襲身負重傷昏迷,她才意識到自己早就愛上他,
然而她不曉得的是,在他慣常表現出來的痞樣之下是霸氣與精明,
而他此生最完美的算計,就是讓心愛的她成為他的妻……



【出版日期】 2017-11-24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097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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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2 PM

【楔子】

  微風從雕著細緻欞花的窗子輕緩地送了進來,沐琅寰倚在美人榻上,緩緩地翻著書頁,好不愜意。

  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疲累,她放下書冊,素手往一旁小幾上放置的描金邊雕花玉盤一拈,將一塊透著濃濃桂花香氣的餅兒送進口中,另一邊的景德薄瓷團花盤上排了一圈的小圓餡餅,她也拈了一塊來,嘴裡瞬間彌漫一股濃濃的奶香味兒。

  京城裡誰不知道沐家的三小姐會享受,也愛享受,而沐家是大通票號的東家,沐家可說是富可敵國,自有成堆成堆的銀子可以供她享受。

  可也不知道是老天爺開玩笑,還是人生無法盡善盡美,沐家並未能把世間的好處都盡占走。

  在商場上運籌帷幄、無出其右的沐老太爺生了四個嫡親兒子,某次要回鄉祭祖,由於沐老太爺年紀大了,受不了舟車勞頓,留在京城,而大小姐和三小姐因為生病,也待在京城休養,由其他子媳輩和族人前往,怎料遭遇山洪爆發,其中三個兒子和媳婦兒,連同幾個族人,都在那一瞬間沒了命,只有落後的沐三爺和其妻逃過一劫。

  沐老太爺哀傷過後,擔心沐家的家資便宜了旁人,除了讓還在的沐三爺儘量開枝散葉外,只能在僅存的兩個小姐裡,擇了庶出的三小姐當守灶女培養著。

  為何是庶出的三姑娘守灶,而不是嫡出的大房大小姐呢?

  那是因為大房的大小姐雖然生得花容月貌,琴棋書畫、針黹繡功都是一等一,卻十指不沾陽春水,對於管理金錢一向沒啥本事,偏偏身為大房嫡長女,一開始沐老太爺自是將守灶的責任放在大小姐身上的。

  但也不知道是倒楣,還是真的天生不擅長,五年前,沐家因為大小姐的一個錯誤決策,被人拐騙買了百船的生絲,說是來年絲縷衣必會大受歡迎,怎料來年人們追買的卻是素紗。

  幾百船的生絲壓在各地碼頭乏人問津,沐大小姐做成的這筆生意幾乎賠去半壁家產,連沐老太爺都束手無策。

  在眾人等著看沐家笑話的時候,是三小姐找了人研究出通經斷緯法的平紋織法,將布織成雕縷之狀,不僅色澤鮮活,還輕柔好穿,深受那些達官貴婦的喜愛,結果百船幾乎要生黴的生絲在轉瞬之間被搶買,本該賠去半壁江山的沐家,金山銀山反倒又堆得更高了些。

  從此以後,守灶女成了庶出的三小姐,沐老太爺更是手把手的教著。

  如今京城裡誰不知道,沐琅寰就是點石成金的小財神,任何生意只要經了她的手,就能變成滿山滿穀的銀子。

  所以那些豪門世胄家都盯著沐琅寰的親事,守灶女是必須招贅的,雖說那些嫡子嫡孫不能丟了面子成贅婿,可哪個豪門世胄的家裡沒有些不受重視的庶子呢?

  送個庶子當贅婿,就能將活生生的小財神給迎回家裡來,這等合算的買賣誰不願做?

  可誰知道就在眾人心思活泛的時候,沐三爺的一名妾氏懷了身孕,而且在十個月後一舉得男。

  這下子三小姐的身份就顯得尷尬了。

  沐家有了小一輩的男丁,便可延續沐家的香火,那個一直被當守灶女教養著的三小姐,卻已經為了沐家生生地熬到了十八歲。

  現在再來議親,早就晚了!

  更何況,豪門貴胄家多半不願嫡子迎娶商家女,總覺得會被人議論,可偏偏這個小財神的能力又極吸引人,讓那些豪門貴公子的親長們個個頭疼,為難得很。

  這是娶,還是不娶?

  都說以沐家的家資,是斷然不肯讓三小姐為妾的,可娶做正妻又怕被人笑話,所以一年多來,京城裡的人都伸長了脖子等著,就想看看沐家三小姐花落誰家。

  外頭的眾人急壞了,偏偏這位大齡的三小姐,就算沒了守灶女的身份,夫君也沒有著落,她依然悠閒地享受著富貴生活。

  就連今日這個重要的日子,對她來說也像尋常天一樣,該閒散就閒散,看了近兩個時辰的閒書,吃了幾小碟子的點心,她依然覺得有些意猶未盡,緩緩地坐直了身子,正打算開口喚守在門外的大丫鬟春雪再弄些點心,誰知門外旋進了一道紅色的身影,還不等她開口說話,嬌嫩的嗓音便帶著一抹急切質問道—

  “你怎麼還有閒情在這兒看書、品茶、吃東西?”

  “大姊,你這是怎麼了?急匆匆的活像陣風似的?”沐琅寰有些哭笑不得。

  兩年前大姊沐飛霞已經嫁為人婦,可沐家的嬌養,夫家的看重,讓她只長了年紀,心思算計都還是擺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瞧了個明明白白。

  “你倒還有空關心我,你知不知道你就要被賣了?”

  沐琅寰早聽說祖父張羅著給她訂親,不過她並沒有放在心上,也沒使人去打聽,所以眼見大姊這樣氣衝衝的進來,還真不知道她為何而氣,不由得打趣道:“要被賣去哪一家,大姊倒是給我說說。”

  “庸郡王!”沐飛霞沒好氣地回道。

  她實在看不慣妹妹永遠是那副波瀾不興的模樣,一點兒都不像個姑娘家,反而像個入定老僧,仿佛這世間的事沒有幾件可以上她的心。

  她也不知道祖父是怎麼想的,怎地挑來挑去卻挑中了那一家?

  京城裡攀龍附鳳的人家絕對不少,可滿打滿算的就沒人敢將主意打到庸郡王府。

  沐琅寰聽說過庸郡王氣宇軒昂,算是新起之秀,頗得皇上另眼相看,只可惜小小年紀便喪父失恃,是嬸娘養大的,沒有父母庇蔭,自然家資不豐,也難怪願意娶她這個商家女。

  祖父為她找的這門親事,還真是費盡了苦心啊!

  只是……她淡淡地扯起了一抹笑,她自然知道祖父隱在心中的憤恨,替她尋了這門親事,並不全然為了她。

  更多的,只怕是想為小弟尋一個靠山,若是有機會,還想攪渾了皇朝這個池水,好讓沐家有機會為那些死去的族人復仇吧!

  沐琅寰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笑容僵了一下,但是轉瞬間又恢復如常,她的心依然如古井一般。

  “大姊這是羨慕我找了一門好親事?”

  瞧沐飛霞那一臉急切的模樣,沐琅寰任思緒在心裡兜了一圈,話聲雖然輕柔,但那話還真是戳人的脊樑骨,讓人聽了不由得火冒三丈。

  “你……”聞言,沐飛霞氣眯了眼。

  五年前若不是三妹,她只怕真的會賠掉沐家的大半家產,所以在三妹面前,她向來是有些氣短的,但雖說她們不同父母,好歹是自家姊妹,她當真是憂心啊!

  這三妹說話總是氣得人心肝直發疼,可是轉過頭又總能悄悄地替她打點好一切,就連她們那個弟弟,人人都說是生出來奪她地位的,她也照樣呵疼著,卻總不露面,就怕有心人覷著了空子,生出了是非。

  沐飛霞一雙沐家姑娘們皆有的清亮水眸瞪得大大的,看著沐琅寰好半晌說不出話來,就在沐琅寰以為下一刻她就要拂袖而去時,沐飛霞又開口了—

  “你當真願意嫁?”

  “嫁。”

  “明知道那是個泥坑子還嫁,你是傻了啊?”沐飛霞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啐道。

  見大姊這般為自己著想,沐琅寰心中微微一暖,但神情依舊雲淡風輕得讓人髮指。

  “大姊,有這個閑功夫關心我的事,倒不如先關心關心自己的肚皮,你啊,要是再不幫姊夫生個娃兒,你那婆母也要急著塞人進你的屋子了。”

  “我著急還不都是為了你,你還說起我來了,我……”

  沐飛霞塞滿心裡的長串數落才剛起了個頭,門外響起一陣輕敲聲響,她被聲音引著回過頭,就見沐琅寰身邊最為得力的丫鬟春雨,極有規矩地躬身站在門口稟道:“三小姐,梁大夫已經到了。”

  “嗯,帶大小姐過去,讓梁大夫好好診診脈,調養調養,再生不出娃兒,我看你還有什麼臉不讓姊夫納妾。”

  沐琅寰眉目不動的交代完,瞥了驚得瞠目結舌的沐飛霞一眼,逕自又窩回軟榻裡,再次拾起剛剛放下的話本,右手拿著書,左手拈著點心,認真的繼續看話本。

  氣呼呼的沐飛霞左瞧瞧沐琅寰,右瞧瞧等在一旁的春雨,最終還是擋不住梁大夫那婦科聖手的名號,要知道梁大夫可是多少豪門貴胄府上的座上賓,那可不是有銀子就能請來的。

  因為機會難得,沐飛霞跟著春雨身後而去,嘴裡還不忘叨念道:“我讓你傻乎乎的,真被祖父賣了還替他數銀子,我這會可不是不顧道義,等我生了個兒子,在賈家站穩了腳跟,你有了困難就來找我……姊姊我至死不忘你的情……”

  那話說是嘟囔,可一字一句都刻進了沐琅寰的心裡,讓她覺得暖暖的。

  不過是嫁人罷了,哪值得大姊這樣大驚小怪?

  就算是那樣的男人,她也能過上自己想要的日子,要是真過不了,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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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3 PM

【第一章】

  近來京城的人都說庸郡王好運道,雖然爹娘早亡,可碰到了心善的嬸娘,宛若慈母一般將他拉拔長大,也不想自己的親生子沒能封爵,只急急地為承繼爵位的侄子打算,讓他有機會在皇上面前露臉,得了青睞。

  下聘訂下的沐家姑娘雖是商戶之女,可那商戶可不是普通的商戶,是個跺跺腳京城便得震一震的大商戶,還是京城一些權貴世家的座上賓呢!

  茶樓頂樓的廂房內—

  “甯大哥,你這回真委屈了。”邢天官有些小心翼翼地瞧著視若兄長的好友,安慰道。

  他是戶部尚書的老來子,向來極為得寵,個性有些驕傲,對旁人總是不假辭色,可是對甯莫北那可是打心裡服氣。

  打從寧、沐兩家的親事訂下後,各種流言蜚語就不斷地流竄著,說得最多的便是庸郡王府之所以訂下這門親事,是因為看中了沐家的錢財。

  更有誇張者,直接將甯莫北比作吃軟飯的,靠著自己的爵位娶進了一位女財神,那話能有多難聽就有多難聽。

  聽到那乾巴巴的安慰之言,甯莫北抬頭瞧了瞧自己的兄弟,清淡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興味,他端起眼前的酒杯,仰首一飲而盡後,淡淡地說道:“委屈什麼,是人家姑娘委屈了。”

  “她有什麼好委屈的,聽那沐家張狂的模樣,也不知道有多粗俗。”邢天宮很是鄙夷地說道:“採買嫁妝的大手大腳,活似個粗魯的暴發戶,沒得讓人膩味。”

  “這沐家嫁女兒,尤其她曾經被當成守灶女教養著,若是沒有這等排場,豈不委屈她了?”

  “你怎麼還替她說話啊?要知道,若不是她,你怎會成為眾人議論的對象,就連皇上對這樁婚事都有意見。”

  “誰有意見都沒用,明兒個就要拜堂了。”

  甯莫北慣常的淡然語氣中添了一絲辨不明的急切,若是心細些,便能發現他今日的心緒似乎有些不平穩,可偏偏邢天官的性子向來大剌剌的,又沉浸在一股替好友打抱不平的憤慨之中,絲毫沒有察覺。

  “我就是覺得沐家的姑娘配不上你,別說是商家出身,還是個庶女,連做侍妾都嫌太差。”邢天官沒好氣的說道。

  他一逕的氣怒著,沒發現甯莫北的臉色沉了幾分,猶自憤憤然續道:“我早說你那嬸娘半點好心沒有,嘴上把這親事說得天花亂墜,仿佛幫你尋了這門親事是多大的恩情似的,但她一個內宅婦人,又怎會不知道一個上不了檯面的妻子,會對你造成怎樣的損害,要我說,她這是殺人不見血。”

  世人都道甯大哥的嬸娘是個心善無私的大善人,待侄子比待親兒子還要好,可他與甯大哥認識了這麼多個年頭,雖然他不愛談論自個兒的事,但他這個局外人看得可清楚了,她可是陰毒得很。

  她在甯大哥年輕時就鐵了心地將他往廢裡養,待發現甯大哥根正,怎麼也養不廢之後,就開始使絆子,前幾回甯大哥能在皇上面前露臉,才不是她給了助力,全是因為甯大哥的算無遺策。

  所以他心裡頭對於那個心善的嬸娘可是半點好感皆無。

  “怎麼會,嬸娘這是知道父母雙亡的我沒根底,若是有了沐家的嫁妝支撐,再加上我的祿銀,准能將日子過得好,所以才沒給我訂那些琴棋書畫皆精的貴胄世女,這叫做實惠。”甯莫北勾唇揚笑,那刀雕斧鑿般的俊臉好似瞬間被春陽拂過,少了以往的冷寒。

  “實惠什麼?她根本就是想讓你被人笑話,無所不用其極的壓著你,免得你的風頭壓過了她那兩個敗家子。”他義憤填膺,就連雙手也緊握成拳。

  甯莫北又替自己倒了杯酒,緩緩地啜了一口,有些不解的問道:“你真的認為沐家姑娘那麼不好?”

  “倒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也沒見過那沐家姑娘,可她是庶出,又是商家女,這樣的姑娘怎麼配得上你這位在皇上跟前炙手可熱的郡王爺!”

  “就這樣?”甯莫北也知道這是許多人心裡頭的想法。

  這世道,從來就不缺那膚淺又眼皮子淺的人。

  他就不懂,為何他們這些所謂的達官貴人能這般瞧不起商戶?這世道若沒有這些南來北往的商戶,這天下只怕就要餓死大半的人了。

  “這樣還不夠嗎?”邢天官怪叫一聲,顯然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個想法。

  自己說了老半天,甯大哥卻好似完全沒聽進去,連順著他的話說一句沐家姑娘不好都不肯,若說這是為維持男人的風度,那也太道貌岸然了些,他的甯大哥可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啊!

  難不成……甯大哥是真心想娶沐家姑娘為妻?

  兜著心頭的猜疑,邢天官凝了神,仔仔細細瞧著甯莫北的臉色,可瞧了半天,他的神情依舊平靜無波。

  “甯大哥,你該不會真的動了心思了吧?”雖然覺得不可能,邢天官還是忍不住問道。

  這一、兩年甯大哥都忙著南來北往的替皇上處理事情,怎麼可能有心思去想男女情愛?

  “你多想了,自古以來婚事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連沐三姑娘的面都不曾見過,又怎會動什麼心思,只是……”

  “只是什麼?”邢天官心急的追問道。

  “既然她將是我的妻,那便是我的責任,我該護她一世周全,更何況就我這樣的,又憑什麼嫌棄她的出身呢?”

  “這……你說的似乎也是在理。”

  甯莫北的這番話自是掃去了邢天官心頭的懷疑,畢竟對他而言,像甯莫北這樣做大事的人,怎麼可能會像那些軟趴趴的書生般,把心思放在與女人之間的風花雪月上呢!

  但他想了想,又再一次好奇地問道:“甯大哥,這個妻子可是你那嬸娘強塞給你的,你就不怕她和你那嬸娘是一路的?”這也是他之所以對沐琅寰很有意見的最大原因。

  倒沒想到向來大剌剌的邢天官竟會想這麼多,甯莫北忍不住挑眉看向他。

  “做啥這樣瞧著我?你那嬸娘對你向來沒什麼正心思,我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

  甯莫北微抿的唇微微向上彎了彎,輕聲說道:“放心吧,她不是這樣的人。”

  熟識他的人都以為這個妻子是嬸娘強塞給他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新嫁娘是他用盡了心機,自個兒謀來的。

  那年他不過二十的年紀,過了幾年荒唐的生活,若非爹爹生前的好友沐郎山的一席話,他現在應該還過著渾渾噩噩的日子。

  沐叔叔是一個溫文爾雅的男人,雖然是個走南闖北的生意人,瞧著卻沒有一絲銅臭味兒,反而儒雅得像是一個名士。

  他們是在一個酒肆中遇上的,那時他和一群豬朋狗友喝多了酒,在酒肆裡喧嘩著,也不知道沐叔叔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帶著渾身凜然的氣息,打量著他好一會兒,才淡淡地說道—

  “真是可惜了庸郡王的一身磊落,竟然得了你這麼一個兒子,這庸郡王府的榮光只怕就要斷在你的手中了。”

  那語氣滿含的濃濃婉惜之意,雖是說得雲淡風輕,可是聽進甯莫北耳裡卻宛若千斤之重。

  “你是誰?”年少輕狂的他怒氣衝衝地質問,雖是滿懷的怒氣,卻因一身頹唐的氣息給掩得瞧不出任何的氣勢。

  “我是誰不重要,但你知不知道你是誰?”

  “我是庸郡王!”他挺起了胸膛,說出這個讓他無比驕傲的封號。

  “我所知道的庸郡王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是你這種酒色財氣皆通的紈絝子弟,你辱沒了你爹的一世清名。”

  “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這麼說?”他那因為酒氣而有些混濁的眸子瞪著眼前莫名其妙出現的男人,大聲的質問著。

  “就憑我與你爹自少年就結為好友,我便有資格說你一說。”沐郎山一身溫雅,唇角含笑,但語氣冷然地說道。

  好友英年早逝,唯一留下的獨子竟成了這模樣,他的心裡充斥著無限的惋惜和不舍。

  本以為皇上瞧著好友的功績也會好好對待失怙的孤兒,得到最好的教養,卻沒想到竟整個被養歪,心裡頭忍不住想要拉這個桀傲的少年一把。

  想到這裡,他驀地伸手握住甯莫北的手腕,別瞧沐郎山一副儒生的模樣,其實力氣還是很大的,久浸酒氣之中的甯莫北完全掙脫不開,只能被他直直地拉了出去。

  身為郡王府的主子爺,他的隨從自然也不少,只要一揚聲,就會有人來助他脫離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可是他卻奇異的不想揚聲,到最後不用沐郎山強制,他也乖乖地跟在他後頭走。

  沐郎山帶他去的地方不遠,只不過隔著酒肆約莫十來間的店鋪。

  他才剛走近,就聽到一個小姑娘的清脆嗓音,清亮的聲音透著一股同沐郎山的淡漠。

  “黃掌櫃的,不如你來給我說說,為什麼今年江南風調雨順的,生絲產量比去年多了五成,可你進的生絲價格也比去年多了五成?”

  甯莫北聞言一愣,好奇的連忙幾步上前,便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與一個年齡可以當他祖父的掌櫃,有條有理的說著話。

  “三姑娘,這……雖然江南今年生絲產量多,但質地並不很好,那頂級的生絲價格反而漲了一番。”

  “嗯!”小丫頭聞言,點了點頭,臉上漾起了一抹笑。

  就在老掌櫃以為今日自己過關之時,她又朗朗地開口說道:“黃掌櫃的,這頂級生絲的價格是漲的,但不是漲了一成,而是漲了一分,上旬的時候胭脂坊的駱掌櫃才進了一船的生絲,品質極好,買價卻不到咱們的七成,不如黃掌櫃給我解釋一下,咱們這批生絲到底有什麼好的,能夠貴上這麼多?”

  “這……這……”

  甯莫北眼看著那小丫頭把老掌櫃給擠對地說不出話來,眼中流露出一抹讚賞。

  不知怎地,那小丫頭自信滿滿的模樣徹底地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似稚幼的孩子,但卻渾身光華流轉,仿佛刻進骨子裡的傲氣竟讓人捨不得移開目光。

  這時沐郎山扯了扯他,示意他離開,等到走了十幾步開外,沐郎山才對著他說道:“她是我的女兒,這幾年是被當成承嗣女養大的,做為一個承嗣女,要學的東西很多,可那丫頭從不喊苦,身為她爹,我倒是從不遺憾沒有一個兒子,你雖然是個男孩,可卻沒有那丫頭的硬肩膀,你覺得你能讓你爹驕傲的和我說出一樣的話來嗎?”

  沐郎山正色地盯瞧著甯莫北,語氣帶著濃濃的責備,但甯莫北卻無法為自己辯駁一聲。

  “孩子,別人要你成個什麼樣,那是別人的事,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成為怎麼樣的人,若是你當真遇到什麼困難,你可以來找沐叔叔,只要不是渾事,沐叔叔都會幫你的。”

  望著沐遠山離去的身影,再想著方才那一身粉紅,嬌俏可人的小姑娘在面對大掌櫃時的那份從容淡定。

  渾渾噩噩過了那麼久的頹唐日子,甯莫北頭一回撥去了眼前的迷霧,終於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在接下來那幾年奮發振作的日子裡,他竟莫名地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每每遇到難處,他都會忍不住地溜去沐家,偷偷地瞧上那個嬌俏的小姑娘一眼。

  即使只是一眼,她的驕傲與能力都讓他與有榮焉,然後努力鞭策自己,想讓自己成為一個足以與她比肩的男人。

  亮如圓盤的明月緩緩地爬上天際,明兒個就要成親的沐琅寰卻沒有半點新嫁娘該有的忐忑,她依然遵循往日的習慣,酉時末便散了發,躺上了榻,讓春雪替她拿了本遊記,半倚在榻上看得津津有味,看到有趣之處還不忘嘖嘖稱奇的自言自語。

  她的悠閒讓留在房內當職的春雪和春雨感到瞠目結舌,雖說三小姐從小便很有自己的主意,且氣質端凝,少有什麼事能讓她緊張,可面對女人家一輩子的大事,三小姐的表現也未免太淡定了。

  “小姐該早些歇了,明兒個寅末就得起身,還得忙上一天呢!”

  沉迷在手中的那本遊記之中,春雨的話沐琅寰半聽半漏的,揮了揮手隨意地說道:“不過是拜個堂,也不是什麼大事,別吵,正看得精采呢!”

  聞言,春雨更錯愕了,成親若不是大事,到底在三小姐的心目中,啥事才是大事啊?

  “可是……”

  當她正要張嘴反駁,便聽到門外花徑上傳來拐杖重重拄地的聲音。

  只要聽到這聲音,沐府上下沒有人敢不趕緊打起精神。

  沐老太爺一進門,就沖著春雨和春雪揮了揮手,兩人對視一眼,又飛快的瞧了眼依然半躺在榻上,仿佛完全沒有發現老太爺到來的沐琅寰一眼,在沐老太爺那雙依然矍鑠的目光中,疾步退了下去。

  “咳!”沐老太爺見丫鬟離開了,但自家孫女還是連頭也不抬,當下便被氣樂了,重咳了一聲,提醒她別太拿喬。

  沐家幾個主子,膽敢這樣無視他的人,也就他這個孫女兒了,也就她的脾性最像他。

  他都已經站在這兒好一會兒了,她還能氣定神閑地看著她手裡的雜書,仿佛整個人紮進了那本書裡,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的存在似的。

  沐老太爺見她這樣,也沒有如春雨她們憂心的那般大發脾氣,只是左右環顧著這間已經被收拾得喜慶的屋子,還有掛在邊上的那件繡滿了喜慶圖樣的大紅嫁衣。

  他緩緩幾步踱了過去,仔仔細細瞧著那件嫁衣,看得有些失神。

  沐琅寰此時終於放下了書,站起身來,瞧著祖父那微駝的背,眸中一陣熱意襲來。

  她怔怔地望了一會兒,眼努力地眨了眨,又眨了眨,這才將鼻頭的那股子酸意給眨沒了。

  沐老太爺瞧完了嫁衣、又瞧了瞧那頂用一顆顆鴿子蛋大的珍珠鑲得滿滿的鳳冠,確認了鳳冠和嫁衣的細緻,知道沒有委屈了這個他向來疼入心坎裡的孫女,他這才心滿意足地回過身,就見孫女正怔怔地望著自己,不由得掩去了方才盈繞心頭的柔軟,叨念出聲。

  “你這丫頭傻愣愣地瞧著我做啥?越來越沒規矩了,知道我進來了也不懂得叫人。”

  “祖父。”沐琅寰從善如流地低喊了一聲,清脆的嗓音似乎多了幾分沙啞。

  沐老太爺一聽,心不由得一緊。“方才使的那個小性子,是在怪祖父將你許給那樣的男人嗎?”

  “不是。”提到自己的親事,沐琅寰的語氣又悶了些,但其實她很清楚祖父並沒有虧待于她。

  以庸郡王的家世、性格和才幹來說,只怕已經是祖父能為她找到最好的了。

  只不過這個最好是老人家所認為的最好,而非她覺得的好。

  如若讓她選擇,她倒寧願不嫁人,反正她有花不完的銀子,也不用靠什麼人養。

  “哼!你什麼時候也學會說這些違心之論了?”

  “倒也不是違心之論,祖父會找這麼一個人,只怕還是怕身份或者能力太差的壓不住我的性子,是吧?”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沐老太爺沒好氣地咕噥了一句,又瞪了孫女一眼,眸底剎時漫著濃濃的不舍。

  他緩緩地步上前,沐琅寰馬上迎了上去,將他扶著坐了下來,神態之間不經意流露出一抹子的親昵。

  “壓著你的性子是真,你被我和你爹當個男孩般教養了這幾年,早已不是一般的閨閣千金,那時我和你爹以為你得守灶,得守著咱們沐家這一大片的基業,所以拚命的讓你練出了一身不形於外的霸氣,誰知道你爹雖然走得也早,卻留下了慎哥兒這條血脈,這幾年祖父瞧著,慎哥兒除了心善之外,資質倒是平庸得很,壓根比不上你這丫頭,可如今有了慎哥兒,祖父就不能再委屈你。”

  “哪有什麼委屈,我平日裡花著沐家的銀子,因為沐家的銀子享受著錦衣玉食、奴僕如雲的日子,自該為沐家做點兒事。”

  她是打心底這樣認為的,所以打從知道自己被推進了泥坑,她的心裡就沒有起過一絲絲的埋怨,方才那樣表現,不過是知道祖父老人家心裡覺得對她過意不去,才會刻意傲嬌了一把,好讓祖父有個臺階下。

  “那你這麼大剌剌地不把明日的成親當回事兒,又是什麼個意思?”

  “它就真的不是回事兒啊!”真心覺得自己被冤枉了,沐琅寰揚了揚語調,有些沒好氣的說道。

  “怎麼就不是個事了?”沐老太爺就不懂了,雖說三丫頭是比一般姑娘晚出閣,可總歸還是個姑娘家,瞧瞧旁人家的小娘子成親那含羞帶怯的模樣,再看看眼前全然不當回事的孫女,他頭一回有些後悔自個兒將三丫頭養得這樣強悍。

  “‘每個姑娘家都要成親的,是件尋常事兒’,這句話是您說的吧?”

  “這……”

  “‘反正就算老爺子老眼昏花,找了個不好的,你身上兜著成堆的金山銀山哪兒不能去’,這話也是您說的吧?”

  聽著這聲聲的質問,沐老太爺瞪大了眼,不服氣的想要反駁,可又不知該怎麼把話扳回來。

  見祖父語塞的模樣,沐琅寰樂了,她笑容燦燦地說道:“您就放心吧,慎哥兒的前程我不會忘,咱們沐家的血海深仇我也不會忘,至於樂呵過日子這件事,當然就更不可能忘,您可要好好活著,瞧著我怎麼攪了那一池水。”

  豪氣萬千的誓言用那輕婉的嗓音吐出,沒有雷霆萬鈞之勢,卻讓人聽出裡頭蘊含著的堅定。

  沐老太爺望著孫女那張極似他那早逝老伴的臉龐,心中的酸澀夾雜著一股子的自豪。

  果然不愧是用沐家這一大家子的血海深仇養出來的姑娘,原本她這年紀正該活得恣意飛揚,如今卻因為他這個老頭子心中的一股怨念,殫精竭慮,連要出嫁了,也還知道說這些話安他的心。

  然而這樣的她也讓他心疼,饒是他平常再內斂,想到最疼愛的孫女兒就要出嫁,他終究忍不住眼眶泛紅,伸手撫了撫她的頭頂,愛憐地交代道:“傻丫頭,我知道最近這些下人慢待你了,但你別在意,這個家只要有老頭子在的一天,便是你的靠山,要是在郡王府受了委屈,回來跟老頭子說,老頭子不會讓你白受氣的。”

  沐琅寰感受著祖父手心傳進她頭頂的溫暖,淺淺頷首。

  除非她想委屈了自己,否則又有誰敢給她臉色看呢?

  月兒落下,太陽還未升起之際,反倒讓房裡顯得一片漆黑。

  躺在床上發呆,沐琅寰感到頭昏腦脹,思緒也不似平常清明。

  本以為自己該是一夜無夢,畢竟只是拜個堂罷了,不是什麼大事兒,誰知她竟也會輾轉難眠,一會兒想著那甯莫北究竟是什麼性子,竟會任他那嬸娘操縱至此,一會兒又想著慎哥兒還小,沐家除了祖父坐鎮便再無可用之人,祖父該有多勞心勞神,再一會兒竟又忍不住地想著自己與甯莫北會是一對怎樣的夫妻……

  若能相敬如賓那是最好,可如若不成,她又該如何?再說了,他那個嬸娘可不是省油的燈呵!

  腦海中思慮萬千,竟至天明都沒有睡過去,躺久了渾身酸疼,盤算著時辰應該差不多了,便自個兒坐起身來,想要從榻邊的矮幾上取來斗篷搭上,誰知道又碰落了上頭置著的手環,那清脆的落地聲像是一記響鐘,讓檀山院的人全都動了起來。

  春雨聽見房裡傳來聲響,警醒地探頭看進來,只見沐琅寰已坐起靠在床頭,連忙小步進屋。“小姐,還有半個多時辰才該叫起,您怎不多睡……”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見沐琅寰眼下腫起來的兩個眼泡,頓時大驚失色,驚呼一聲,“啊!”

  沐琅寰有些無奈地朝著她問道:“我的臉很嚇人嗎?”

  “眼睛腫了。”春雨回過神來,又是一副盡責丫鬟的模樣,淡淡地說道:“我去讓廚房煮兩顆熱雞蛋。”說完,她連忙跑了出去。

  這屋門一開,其餘的丫鬟婆子也都跟著起了身,沐琅寰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為了自己的不淡定長歎了聲。

  明明知道自己要面對什麼,也早已經盤算好未來的路,可為何心頭會這般紛亂?

  沐琅寰心中無定論,仍在發呆之際,春雨去而複返,手裡拿著一個碟子,上頭放了兩顆熱雞蛋,她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包好,在自家小姐腫脹的眼皮上輕輕地滾動著。

  沐琅寰不發一語,任由春雨在她的眼上弄了半晌,腫成魚泡的眼睛才算是好了一些,沐琅寰不願再多想旁的事,在春雨、春雪、春陽和春風四個大丫鬟的伺候下沐浴穿衣。

  沒多久,平氏便來了。

  平氏是慎哥兒的姨娘,因為生下了沐家的男嗣,在沐家也算得上有臉面,可再有臉面,今日這樣的日子她也不該來到新房。

  沐琅寰面無表情的瞧著平氏,向來溫和的眼神帶著一抹銳光。

  平氏本想趁著沐琅寰大喜之日來檀山院一趟,好教那些丫鬟婆子們清楚知道以後誰才是沐家的主子,畢竟三小姐即將嫁出門去,以後除了老太爺,能發號施令的就只有她了,雖說是妾,可好歹也為沐家這千頃地裡栽上了一根獨苗。

  本來她的底氣足足的,誰知被沐琅寰這麼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就心驚肉跳的,恨不得自己從沒進過這間屋子。

  春雨見沐琅寰只是嘴角含笑卻不言語,立時上前一步,迎上了平氏,淡聲問道:“姨娘這麼早來,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坑坑巴巴地答話連平氏都替自己羞臊,她深吸了口氣,趁著心間的衝動還在,鼓起勇氣說道:“三小姐今兒個要出嫁了呢,婢妾來瞧瞧是不是有什麼不順當的,好來幫幫手。”

  此話一出,檀山院裡頭的丫鬟婆子頓時個個睜大了眼,瞪著平氏。

  平姨娘當真以為自己有多大的臉面,竟端起了當家主母的架子,三小姐還沒出閣呢,她就迫不及待想要當家作主了?

  見眾人都一臉義憤填膺,沐琅寰卻懶得和平氏計較,只是淡淡地朝著春雨和春雪幾個抬抬下巴,幾個伶俐的丫鬟便知其意。

  春陽和春風朝著平氏圍了上去,親昵地拉著平氏的手說道:“哪裡用得著勞煩姨娘,咱們檀山院裡的丫鬟婆子辦事一向盡心,您先出去坐坐,喝杯茶,一會兒大小姐便會回來了……”

  春陽清脆的嗓音漸漸淡去,春雨連忙湊上前去,低聲勸道:“小姐不必在意,平姨娘平素就是少根筋的沒規矩,為了她壞了大好的心情倒不值當。”

  就在這時,沐飛霞客氣地領了吏都吳尚書家那位全福人進了屋。

  一般來說,像沐琅寰這樣的商戶之女出嫁,哪裡請得到官宦人家的夫人做全福人,吳尚書夫人只怕是沖著庸郡王的面子才願意來的。

  沐琅寰有禮地起身朝著吳夫人蹲身一福,算是謝過,然後便端方地坐在妝鏡之前,任由吳尚書夫人領著丫鬟們為她換上繁複的嫁衣,接著再由全福人為她細細上妝,而此時端喜盆的、拉喜簾兒的接二連三在她的眼前晃,她卻只能瞧著,不能亂動。

  好不容易梳妝完成,吳夫人往後退了一步,能撐得住新嫁娘這樣厚重喜慶妝扮的姑娘沒有幾個,可沐家三小姐不愧是當著守灶女教養出來的,雖然看著嬌柔,但渾身上下隱隱散發著威儀,不至於被這過豔的妝容給壓得毫無顏色,瞧著瞧著,吳夫人忍不住誇出口道:“郡王妃當真是絕色,便是這樣厚重的妝扮,也能瞧得出豔色來,真真是仙女下凡。”

  “吳夫人謬贊了。”沐琅寰大方得體地應道,正打算再說些感謝的話,門外傳來了震天價響的炮聲和鑼鼓喜樂聲。

  吳夫人一聽,這可急了,連忙朝著團團圍著沐琅寰的幾個丫鬟說道:“這是新郎官上門了,也不曉得這攔門的行不行,咱們可得快快備起來。”

  接著她又仔細地打量了沐琅寰一番,確認所有細節無誤後,這才安了心。

  本以為可以好整以暇的歇上一會兒,喘口氣,誰知還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有丫鬟來報,甯莫北無論說文動武,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那些被叫來攔門的青年才俊個個眨眼便被打敗,只能放行。

  吳夫人既能被請來做郡王妃的全福人,自然也是京城眾女爭相邀請的,一聽春陽、春風幾個吱吱喳喳,忍不住脫口而出道:“這郡王爺得有多急啊?”

  攔門嘛,總也要講究個你來我往,圖個熱鬧喜慶,哪有人像他這般仿佛行軍作戰似的,過五關斬六將。

  此話一出,沐琅寰頓時覺得周遭所有人的眼光或多或少都帶了點曖昧地向她掃來,而她就算再不把今日的成親當回事兒,這時也免不了被鬧了個大紅臉。

  難得見總是氣定神閑的沐琅寰露出羞怯的模樣,沐飛霞連忙抓准了時機打趣道:“就該這麼著急,咱們沐家三小姐,那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若是手腳不俐落的,憑什麼娶走咱們家的三小姐。”

  門外依舊鑼鼓喧天,緊接著一陣喧囂哄嚷聲傳來,立即有丫鬟站在院子裡叫嚷道:“迎親的來啦!”

  想來是甯莫北已經進了檀山院,吳夫人手忙腳亂地連忙指揮著眾丫鬟,戴鳳冠、蓋蓋頭,這才堪堪忙完,穿著一身喜服、氣宇軒昂的新郎官便手拿紅彩緞進了門。

  眾人仿佛被他那軒昂的氣勢震住發不出聲音,呆呆地瞧著他逕自朝端坐著的沐琅寰走了過去,然後蹲下身,溫聲道:“別怕,我背你上轎。”

  他的舉動惹得眾人一陣驚呼,然後便是此起彼落的議論之聲,就連沐飛霞和吳夫人也傻了好半天才回神。

  “郡王爺,這可不合禮數,沐家也安排了族親兄長送三小姐上轎的,您看……”吳夫人做了好幾回的全福人,可從沒碰過這樣的事,連忙開口勸阻。

  聞言,甯莫北正色地看向吳夫人,語氣溫和卻很堅持地說道:“娘子的弟弟還小,也沒有堂兄弟,說是族兄也是遠得八杆子打不著一塊兒,我的娘子不需要旁的男人代勞。”

  此番狂霸無比的宣言,讓眾人先是為之震驚,反應過來後,都不知道該怎麼阻止,雙方就這麼僵持著。

  在前廳待客的沐老太爺聽到下人飛奔來報,愣了一息的時間,隨即朝小廝交代道:“就順著三姑爺的意吧。”

  本來他對於甯莫北說對孫女心中有情這話還有些半信半疑,如今他雖行事恣意,可卻足以表現出對孫女的看重。

  如此,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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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4 PM

【第二章】

  新郎官親自背著新娘上轎,讓所有觀禮的人目瞪口呆。

  而伏在甯莫北那厚實的背上的沐琅寰,也是渾身不自在。

  雖說他即將是她的夫君,但他們也算是盲婚啞嫁,她知道他是誰,但並不認識他,連面都不曾見過,若非有個那樣的家庭,只怕是眾高門大戶乘龍快婿的人選,壓根輪不到她。

  而他,想來也不會傻愣愣地沖著銀子的分上便答應娶她……饒是這樣,他們只是陌生人,可為何他竟願意親自背她上轎,仿佛對她當真有幾分看重似的。

  沐琅寰的思緒轉了好幾轉,但終究只能像個布娃娃一般隨他擺佈,既不掙扎也不說話,順著他的意,讓他親手將自己送進了停在沐家大門外的雙頂花轎裡頭。

  十裡紅妝,瞧瞧眼前這綿延不絕的紅龍,兩人一抬的嫁妝,都重實的壓得挑杆子彎得像是隨時要折斷似的,而且就著耀眼的燦陽,那一抬一抬的嫁妝幾乎要閃瞎眾人的眼。

  羨慕、歎息的聲音此起彼落,這樣的妝奩,不說那些擠滿街道兩旁好奇圍觀的平頭百姓,就是那些包下附近茶樓雅間看熱鬧的大戶妻妾姑娘們,也都忍不住嘖嘖稱奇。

  鞭炮聲響得幾乎要掀了天,震得眾人的耳朵轟隆隆地響著,隨著那紅河緩緩竄過眼前,帶出了一連串的驚呼。

  雙頂花轎圍著京城主道繞了一圈,在一陣喜樂聲中,終於到了郡王府大門外。

  沐琅寰聽著劈里啪啦的鞭炮聲,覺得耳朵都快被震聾。

  當轎簾被掀開,她的手裡被塞進了大紅綢緞,她順從的伸手握住,然後他不假他人之手地將她扶了出來。

  他的體貼換來了庸郡王府請來的喜婆一陣的低笑,但他恍若未覺,只是低聲朝著她說道:“娘子,我們進門拜堂了。”

  沐琅寰勾了勾唇角,並沒有說話,只是用指尖輕輕點了下他的掌心,表示自己聽見了。

  耳裡聽著四周誇讚庸郡王深情體貼的話,沐琅寰嘴角的笑意越發明顯。

  是啊,多好的男人,不嫌棄妻子出身極低,甚至因為擔心她被人瞧不起,親自背她上轎,又親自扶她下轎,當真是貼心得讓人感動。

  想來她若真是尋常的閨閣女子,只怕單憑甯莫北這樣的體貼,便對他芳心暗許,從此深情不移了,不過很可惜的,她並非一般的姑娘。

  在他的引領下,沐琅寰跨過一道又一道的門檻,轉過一條又一條的回廊,聽著一句句的吉祥話,蓋頭下的她面色愈來愈淡漠,等走到正堂準備拜堂時,她的神情已經恢復平靜無波。

  由於甯莫北是皇上面前頗得重視的新寵,宮裡自然也有賀禮,在皇上派來的人念完旨意後,才真正開始拜堂。

  一拜天地,拜。二拜父母,三拜。夫妻對拜,拜。

  行完禮後,沐琅寰被郡王府這頭請來的喜婆扶到新房裡休息,其他非相關人等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沐琅寰身邊四個貼身丫鬟陪著她。

  長籲了口氣,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床頭,她知道肯定有人守著門,所以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掩著嘴角打了個哈欠,開始閉目養神,等著還在外面被灌酒的新郎官來揭蓋頭。

  也不知道休息了多久,突然門外一陣吵雜聲擾了沐琅寰,她抬手微微掀開了紅蓋頭,打算瞧瞧是什麼情況,可是什麼都還沒看清,那蓋頭便被春雨給撥了下來。

  “蓋頭可不能自個兒掀,不吉利的。”

  “哪有這麼多規矩,外頭怎麼了?”

  “是郡王府的一位表小姐吵著要進來瞧新嫁娘,因為郡王爺還沒進來挑蓋頭,春陽出去擋人,那表小姐有些氣怒,說了些酸言酸語,春陽的性子躁,最聽不得人家說小姐的閒話,便吵了起來。”

  聞言,沐琅寰的唇角忍不住地向上勾了勾,她前腳才剛踏進郡王府,她們後腳就找上門來了,當真連一天都不讓人省心啊。

  “既然是表小姐,就別攔著她了。”新婦剛進門就將夫家的親戚給得罪,只怕不知道又要傳出多少風言風語。“出去交代一聲,讓人別攔了。”

  吉利不吉利這種事,沐琅寰從不在意,反正她對這樁親事沒有多大的對待,若是能搭伴過日子那很不錯,如若不能,她也不介意只過好自己的日子。

  “小姐,方才我從窗戶偷偷瞧過,那個表小姐生得極美,而且還在這個日子裡穿了正紅的衣裳,也不怕沖了喜氣,瞧著便是來者不善。”春雨壓低聲音道。

  “她來者不善,難不成你家小姐是紙糊的嗎?”原以為是鬧新房的,但如若是上門挑釁的,那她自然無需客氣。

  沐琅寰沒好氣的一把掀開了紅蓋頭,微微上挑的鳳目瞪著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的春雨,眼神之中盡是拿這些丫頭沒辦法的無可奈何。

  她早就跟她們這幾個陪嫁過來的丫鬟說過了,到了郡王府,能待就待,不能待她們還能住到莊子裡頭去,她的丫鬟從來不需要過分的小心翼翼。

  “小姐,不久前才拜了堂,這會兒便鬧事,不好吧……”望著任性的主子,春雨只差沒有長歎一聲了。

  她是知道小姐從沒將這親事放在眼裡,可是好歹也忍過今日吧,要是一成親就個性盡顯,就算姑爺方才表現得再體貼、再重視,也會對小姐有幾分不喜吧。

  “怕啥!”沐琅寰勾唇而笑,底氣十足的說道。

  突地,外頭的吵雜聲停止了,再接下來就見甯莫北昂然步入,後頭跟著一堆想要瞧熱鬧的。

  瞧著這一大群人,沐琅寰頭疼了,想來方才自己那豪氣十足的“怕啥”兩字都被這些人給聽進耳裡了,再加上她不等新郎官就自行掀了蓋頭,只怕不用等到明天,外頭關於她的流言就會宛若雪花片片了。

  對於自己運氣之背,她直想扶額歎息。

  甯莫北凝視著她,溫潤的語氣中含著笑意,“是啊,我甯莫北的妻子怕啥!”他彎腰拾起被她隨手扔在榻上的紅蓋頭,仔仔細細地將它重新蓋在她的鳳冠上,然後說道:“咱們成親,這規矩可一步不能落,一定得要讓人說不出話來。”

  春雨聽到姑爺這麼說,微張著嘴,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他宛若無事一般的伸手向喜婆拿桿秤,俐落地挑開了蓋頭。

  所有動作一氣呵成,那瀟灑的模樣博得了滿堂彩。

  在此起彼落的叫好聲中,沐琅寰不似一般新嫁娘那樣羞怯地低著頭,反而大大方方地抬頭瞧著甯莫北。

  四目相對,他看進了她那微挑勾人的鳳眸,而她則看進了他眸裡那一片仿佛深不見底的幽暗。

  她抿唇,沒有說話,他也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她,房裡驀地陷入一片窒人的沉默之中。

  還好喜婆早見慣了各家成親時的突發狀況,很快的回過神來,笑著說道:“瞧瞧這新郎官急的,咱們還是快快地飲了合巹酒,免得辜負了良辰美景。”

  一聽這話,旁邊伺候的丫鬟馬上取來以一瓠分為二瓢用紅繩相連的巹,遞給甯莫北和沐琅寰,兩人伸手接過,由於兩瓢之間系著的紅繩很短,甯莫北只好往沐琅寰的身邊一坐。

  他笑著對她說道:“今兒個是咱們的大喜之日,這酒得喝。”

  “嗯。”她無可無不可的輕應一聲,與他極有默契地同時舉瓢,然後頭碰頭地將瓢中之酒飲盡。

  因為沐琅寰的大方,屋子內的喝采聲再次響起,正熱鬧的時候,突然間有道冷冷的聲音插了進來—

  “今兒個表哥成親,妹妹若是不來瞧瞧熱鬧,那多沒意思,這新表嫂的丫鬟還真是好不懂禮,這麼喜慶的日子,怎麼連鬧個洞房也要攔著?”

  聽到這話,屋內眾人的目光齊齊朝門口望去,只見一個嬌俏的姑娘走了進來,眉目間帶著濃濃的怒氣。

  “青衣,不得無禮!”一見來人,原本滿臉笑意的甯莫北臉色頓時一沉,顯得有些懾人。

  “要真說無禮,是表嫂無禮,我好好的來祝賀,卻被擋在新房外,這算是什麼禮?”

  何青衣本來心裡就委屈,再加上一整天這郡王府裡滿滿的喜氣,更是刺得她的怒氣和妒意一陣高過一陣。

  “今兒個這裡不是你胡言亂語的地方,出去!”

  甯莫北字如冰珠,顆顆擊向何青衣的心房,毫不留情。

  今兒個是他和沐琅寰成親的大好日子,他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

  “表哥,我……”

  何青衣在家向來受寵,加之姨母長年掌管著庸郡王府,自是覺得自個兒也算半個主子,也因為姨母的關係,甯莫北待她一向也是客客氣氣的,從來不拂了她的面子,讓她一直以為他對自己是有情的。

  所以當她知道他要娶一個商家女為妻時,她就起了妒恨之心,只是自己何家雖然也曾有過權勢滔天的時候,但如今早已勢微。

  她的姨母當年能嫁入郡王府,可她卻是不可能的,就算真進了郡王府,能得個貴妾的身份已是極不錯的了,這點認知她是早就有的,可她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甯莫北竟然會紆尊降貴,娶一個商家女為郡王妃。

  如果連商家女都可以,那麼自家雖然勢微,又有何不可?

  想到這裡,她對沐琅寰的妒意更盛,瞪著她的雙眸更是有著濃濃的恨意。

  尋常姑娘在成親當天被人用這樣妒眼的眼光瞪著,心裡多少會感到不舒服,甚至是害怕,可沐琅寰卻不甚在意,反而勾了勾唇,明豔的臉龐綻出一抹淺淺的笑。

  身為商家女,她自然知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的道理,所以當她知道自己必須嫁給甯莫北時,早已使人打聽了所有關於這個未來夫婿的一切,何青衣的存在,她自然也是清楚的。

  是一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故事,流水指的自然是甯莫北,落花則是何青衣,何家前人在朝廷的確有過一些權勢,只可惜後繼無人,不論是在朝中的影響力或是家產,都已經敗落得差不多了。

  這樣一個身份的姑娘,既不能替甯莫北的前程爭取什麼助力,更不能給甯莫北的嬸娘銀錢上的助益,自然不能成為甯莫北的妻子。

  可她聽說何青衣愛甯莫北入骨,矢志要成為他最心愛的女人,便是不能當成正妻,也想成為愛妾,所以她今兒個才會穿著正紅的衣裳想來向她示威,瞧她那迫不及待和丁點兒藏不住心事的模樣,倒也算不上是個深沉的人。

  沐琅寰起身,帶著溫潤的笑容,筆直地走向還站在門邊的何青衣,張口便親親熱熱地喊道:“表妹倒是別生氣,是我家的丫鬟不懂事,只是在出嫁之前,我祖父交代了丫鬟要事事小心,而我今日便忌正紅,所以丫鬟才會這般緊張,要我說呢,這屋裡哪裡不是正紅,成親本就該喜氣,瞧妹妹這身正紅衣裳喜氣得緊,嫂子還要謝謝妹妹來替我添了喜氣呢!”

  這話聽起來軟綿,但要是認真咀嚼一番,卻是字字帶著刺兒,暗指何青衣不懂事,穿了正紅的衣裳來衝撞她,還把何青衣比作了添喜氣的器物。

  在場的幾個人精,當然聽出了這番滋味,正低聲竊笑,但何青衣卻渾然不覺,只瞧著沐琅寰說著軟話,便覺得自個兒威風了起來。

  “要說你那丫鬟還真該好好教訓一下,不過是個下人,也敢攔我。”

  “表妹說的是,等會兒我就罰那丫鬟一個月的月錢。”沐琅寰態度溫馴,從善如流。

  聽到沐琅寰應諾,何青衣滿意地微微頷首道:“原本聽說表嫂是個商家女,妹妹我還替表哥擔心,怕你的粗鄙連累了表哥,還好是個知禮數的。”

  此話一出,不僅眾人議論紛紛,甯莫北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

  這何家的姑娘是怎麼了?新嫁娘是表嫂,她是表妹,怎麼表現得她像是婆母,新嫁娘是她的小媳婦兒?

  眾人瞧著何青衣的目光漸漸地染上了一抹輕蔑和懷疑,早些市井之中隱隱傳著一些閒話,說何家人在庸郡王府橫行霸道,看來果真如此。

  庸郡王的嬸娘雲氏無視外甥女的蠻橫,只怕也不如外傳的那麼照顧庸郡王吧!

  “你說夠了沒有?”甯莫北醇厚的嗓音帶著一股冷冽的寒意。

  原本沉溺在勝利感覺中的何青衣察覺到了,她一抬頭,便撞進了甯莫北那雙幽深不見底的寒潭之中,她驀地一驚,有些生硬地說道:“今兒個是表哥和表嫂成親的大好日子,你們新娘子也見著了,洞房也鬧了,還是快走吧,別打擾了他們……”她話都還沒說完,就幾個碎步把自己挪了出去。

  其他人見狀,也不好多鬧,應景地說了幾句賀喜的吉祥話,便往前頭入席去了。

  好不容易房裡終於清靜了些,甯莫北卻也沒有時間多留,他還得去前頭的筵席向眾賓客敬酒,他朝沐琅寰露出一個溫和又帶著歉意的笑容,細細吩咐著春雨和春雪幾個替沐琅寰更衣,讓她可以輕鬆些,這才離開。

  幽幽暗香隱隱地在房內浮動著,沐琅寰卸去了一身的釵環,在春雨她們幾個的盡心服侍下,舒舒服服的泡了個香浴,把自己打理得舒舒服服的。

  春風也不知道打哪兒弄了一小鍋的燕窩粥,就著幾樣簡單的小菜,沐琅寰填飽了餓了一天的肚子,而後就著春陽送上來的茶盞輕啜了一口,她這才仿佛從一天的忙亂中回過神來。

  環視著這一室不是大紅就是鴛鴦的喜氣佈置,她這才意識到,打今兒個起,自己便是那個男人的妻子了。

  要說她真的心靜如水,當然是不可能的,可她也不像尋常的閨閣女子,含羞帶怯的期待著往後的夫妻生活。

  她只是打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主意,總之,不委屈了自己就好。

  望著銅鏡裡的自己發著呆,沐琅寰完全沒有注意到甯莫北的到來,直到自己宛若黑緞般的長髮被人攏起,她才驚覺房裡有了另一個陌生的氣息存在。

  “郡王爺回來了。”

  雖然初時有些錯愕,但面對甯莫北親近的舉動,沐琅環並沒有太大的排斥,她神色自若地起身面向他,臉上帶著溫婉的淺笑。

  “今兒個忙了一天,累著了吧?”甯莫北溫言道,一手還握著她柔滑的黑髮,捨不得放。

  他瞧著她臉上的淺笑,那笑容很美,卻沒有太多的溫度,這讓他的眼底驀地閃過一抹鬱悶。

  “嗯,是累了。”沐琅寰大方回應他的問題,抬頭瞧著他那平靜無波的臉龐,覺得兩人這樣僵持著不是辦法,便又開口說道:“郡王爺先去沐浴吧,想必丫鬟已經準備好了。”

  “嗯。”對於她的提議,甯莫北雖是點了點頭,但是卻沒有任何動作。

  她不想乾等著,逕自轉身,突地頭皮傳來一陣刺痛,她不解的驀地回頭,這才發現她的發不知何時竟與他散下來的發打了個結。

  “郡王爺這是為何?”她微微咬牙問道。

  對於他這莫名的舉動,本就被兩人之間的尷尬弄得有些煩悶的沐琅寰,頓時也有了些脾氣。

  “結髮。”甯莫北無視她刻意隱忍的怒氣,好似呢喃般說了這兩字,然後手一彈,原本糾纏的黑髮頓時松了開來。

  聞言,她抬首看向他,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相貌確實出眾,有著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偏偏言行舉止都透露著一股讓人摸不透的感覺。

  不想被他影響了情緒,沐琅寰也不再細究他那句“結髮”是什麼意思,逕自轉過了身。

  沒想到她才轉身,一股子濃濃的酒氣揉合著陌生的氣息便朝她包攏過來,眨眼間,她落入了他的懷中,臉頰貼著他精實的胸膛,耳中盡是他沉沉的心跳聲,還有他那若有似無的呢喃—

  “今兒個是咱們的洞房花燭夜呢。”

  “郡王爺不沐浴嗎?”

  倒看不出來他竟是這樣猴急的人,照理來說不是該先洗漱,然後上床,再然後……才圓房嗎?

  “等會兒咱們一起洗。”

  聽到他的話,饒是沐琅寰的性子再清冷,到底是個姑娘家,哪裡曾被人這樣用言語挑逗過,她退開他的懷抱,張口想要說什麼,卻莫名結巴起來,“可、可……”

  甯莫北本就有著五分醉意,再瞧著她那傻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伸手往她那不盈一握的纖腰一攬,巧勁兒一使,便將她橫抱了起來,大步往鋪著鴛鴦錦被的床榻走去。

  輕柔地將她抱躺在榻上,甯莫北也跟著上了榻,一見她那如緞般的黑發散在大紅的鴛鴦錦被上,再配上她那宛若皓雪一般白皙柔嫩的肌膚,沉黑、豔紅、雪白交錯,好似一幅醉人的畫作,讓他不由得看得癡了。

  在他苦心謀算了許久之後,她終於成了他的妻……

  望著她那帶著幾分委屈和驚懼的模樣,稍稍饜足的甯莫北微微勾唇而笑,他下了床擰來了毛巾,不顧她那微弱的抗議,細細地為她擦拭。

  整理好了,甯莫北才又上了榻,從後方將蜷縮成一團的她給密密地圈進了懷裡。

  沐琅寰掙扎著想要脫出他那熱得嚇人的懷抱,可才一動,便聽到甯莫北有些沉啞地說道—

  “別動,否則你今晚可就別想睡了。”

  這威脅讓人氣悶,可是從不示弱的她卻不敢胡亂開口,只要一想到方才那種令人迷亂而不知所措的感覺,她便覺得有些心驚,壓根不想在那麼短的時間內再嘗試一次,只好咬著下唇,僵著身子任由他抱著。

  本以為身旁多了個人,舉止還這般親密,自己不可能睡得著,誰知道閉上眼沒多久,她便迷迷糊糊的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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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4 PM

本帖最後由 ping68 於 2019-4-6 05:05 PM 編輯

【第三章】

  朦朦朧朧間,沐琅寰感覺到一股熱力靠近,驅走了早晨的冷意,她舒服地長歎一聲,半晌後,她的意識才從渾沌中慢慢清明過來,隨之而來的是逐漸彌漫到全身的酸疼,她不解地蹙了蹙眉,不自覺動了動身子。


  這時,她偎著的熱源也跟著一動,原本慵懶的她頓時僵住了,驀地睜大雙眼,見到甯莫北那張俊得讓人不忍移開目光的臉龐。


  她驚呼一聲,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已然嫁為人婦,她霍地驚坐起身,又見他那雙深幽不見底的黑眸一直瞅著自己,總是落落大方的她難得有了些羞態,先一步垂下了眸子。


  望著她嬌羞的模樣,甯莫北不由得勾起唇,瞧著她在自己身邊起身,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頓時充塞心間。


  瞧著她喚進了在門外守著的丫鬟,而後她在幾個丫鬟的簇擁下進了淨房,他便也起了身,換好了衣袍,斜倚在一旁的美人榻上。


  過了好一會兒,沐琅寰讓丫鬟們扶著回到房裡,因是新婚,又是要去拜見對他有養育之恩的嬸娘,她特意挑選了一件廣袖團花宮裙,顏色雖豔麗了些,但是等她把衣服上了身,恰恰壓住了裙上大紅團花的豔麗,讓人只看得見她婀娜的體態。


  甯莫北看著她坐到鏡前讓丫鬟們梳妝,明明不過是素手托香腮的動作,卻被她做出了慵懶之美,讓他恨不得化作被她握在手中的玉鐲,只要能得美人一笑便足矣。


  看著鏡中梳著飛仙髻的自己,沐琅寰又從首飾盒中選了一隻含珠步搖戴上,配得她額間的花黃也明麗起來。


  等到妝點得差不多了,沐琅寰伸手拿起眉黛給自己描出最合適的眉形。


  見狀,甯莫北忽爾想到畫眉之樂,起身走到她身邊,微勾著唇,握住了她那執眉黛的手,小心翼翼地為她描著眉。


  對於他親昵的舉動,沐琅寰仍有些不習慣,不自覺蹙起了眉心。


  這種被人嬌寵著的感覺對她而言是極其陌生的,要知道,她是被當成守灶女養大的,做人行事皆被要求大度俐落,沒有絲毫小女兒的嬌態。


  放下了眉黛,甯莫北從被打磨得光滑的銅鏡瞧著她因為畫上了柳眉而更顯美麗的臉龐,滿意的笑道:“以後讓我常替你畫眉,久了你便習慣了。”


  沐琅寰先是低下頭,但實在忍不下,又抬起頭問道:“你很閑嗎?”


  不是都說他很受皇上器重,又哪有這種閑功夫日日為她描眉,這話說來哄她的吧!


  還好她不是尋常的十五、六歲小姑娘,否則這樣的話聽進心坎裡,只怕心都要整顆捧給他了。


  “自是不閑,但既然娶了你,便是再忙,閨房之樂也是要顧及的。”


  此時的他哪裡還有平素那種高高在上的朗朗風姿,說出來的話和他那一臉的壞笑,跟個街頭小痞子差不多。


  忍耐地閉了閉眼,當慣了主事者的沐琅寰好不容易才壓下想數落人的衝動,她站起身來,淡淡的說道:“咱們該去向嬸娘敬茶了。時間不早了,走吧。”


  她催著他出門,屋子裡的氣氛對她來說太過曖昧,她其實並不想和他有太多的牽扯。


  聞言,甯莫北的眸心一閃而過一絲失望,但他隨即帶笑頷首,說道:“嗯,時辰是不早了。”


  修長的腿一跨,他便站到了她的身側,很自然地牽起她的手,往門外邁去。


  像個孩子似的被牽著手,沐琅寰有些彆扭,她想不著痕跡地抽回手,可是意識到她想法的甯莫北卻不讓,反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她沒有辦法,只好由著他。


  兩人住的主屋外面有一個不小的園子,種了許多奇花異草,還有嶙峋的假山,看起來頗有幾分意境。出了主屋,外面有很大的一片蓮池,蓮池上修建著九曲橋,沐琅寰從橋上經過時,看到池中有魚在游來遊去。


  庸郡王府的主屋依山傍水,倒是很好的一個風水格局,而這一池有著吉祥意思的蓮花,可見修建時花了不少心思。


  甯莫北見她對園子的景物頗有興致,跨的步子便小了些,讓她能夠多看幾眼。


  這樣體貼的舉措沐琅寰自然感覺到了,她的心猛地一跳,反而再也沒有了賞景的心思,她低下了頭,默默地跟著他的步伐往明慈堂而去。“等會兒嬸娘應該會把中饋的事交代給你,你不必推辭。”


  聞言,沐琅寰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心底有著猶疑,略略想了想,終究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擔憂,“不好吧,我才進門頭一天呢,這事兒要是傳了出去,只怕又是一場說不清的口舌之爭。”


  雖說甯莫北對於他的嬸娘,又或者是他的嬸娘對他,並非如外傳那樣和諧,可是那些都是她打聽來的,究竟是真是假,也不能確認。


  她原本還盤算著要先蟄伏一段時間,等弄清楚郡王府的態勢後,才出手去做該做的事,卻不想他竟是這樣著急。


  “不過順勢而為罷了,再說,郡王府裡有了正經的主母,斷沒有再事事麻煩嬸娘的道理,我接老人家進府,是為了享福的,可不是要再繼續讓老人家操心勞累。”甯莫北淡淡的說道,握著她的手忽地又收緊了些。


  沐琅寰側首瞧了瞧他的臉色,完全沒了方才那種油腔滑調的痞樣,這會兒他又是那個冷靜端凝、玉樹臨風的庸郡王爺了。


  雖然他都說得這樣明確了,但她還是覺得不妥,縱使知道會拂了他的面子,她還是不得不說,“可是……”


  甯莫北打斷道:“放心吧,便是有流言傳出,也是不怕的。”


  他一點也不在意她對自己說的話有異議,畢竟若是他說什麼她都沒有脾性地應好,又或者明明覺得不妥,卻不敢吭氣,那才是真的對他毫不在乎。


  想到這裡,他淡漠的表情添了一絲笑意。


  沐琅寰看著他,實在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說的不怕,只能到時再見機行事了。


  躺在羅漢床上,斜倚著纏著金絲邊的五彩大迎枕,雲氏閉著眼,已經看得出骨節的手在幾上不停的點著,四周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年紀大的人本就睡得少,再加上心裡兜著事情,儘管前一日操持著甯莫北的婚事累壞了,但還是不到寅時就醒了。


  離新人敬茶的時間還早得很,本來常年隨侍她的季嬤嬤勸她再歇歇,可是她卻睡不著。


  甯莫北迎娶沐琅寰是她一手操持的,也是她精心佈置的。


  這幾年來,儘管她明裡暗裡的使絆子,可她那個好侄子還是一點一點的在皇上面前嶄露頭角,在朝堂之上爭得了一席之地,反倒襯得她的親生兒子平庸無能,逐漸成為權貴們口中的紈絝子弟。


  想到這裡,雲氏心中更是暗恨,懊侮著當初真該斬草除根,一時的心軟讓自己的兒子落入那樣沒臉沒皮的境地。


  她知道兩個兒子的資質平庸,可這皇親貴胄裡頭這樣的人多了去了,若非甯莫北這樣襯著,自家的孩子也不會成為眾人議論嘲笑的對象。


  如今那商家女進了門,除了壓上那甯莫北一頭,郡王府的這筆爛帳正好推回去給她抹平……


  隨著旭陽初升,雲氏已經盤算妥當,她揚聲喊來了季嬤嬤,交代道:“等會兒新人就要來敬茶了,你去將郡王府的帳冊和對牌拿到正堂去擺好。”


  “老夫人,您這是要將大權交給郡王妃嗎?”


  季嬤嬤對於這樣的決定有些愕然,怎麼也想不到老夫人竟會不戰而退,依她對老夫人的認識,老夫人絕對不是會主動退讓的人,更何況她心裡對莫甯北這個侄子有著無限的怨氣,又怎麼可能任由他們小倆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逍遙呢?


  “是啊,就全交給了她,正好成全了我的名聲,順便把一攤子的破爛事都扔給她。”雲氏語氣森冷冷地說道。


  季嬤嬤初時還覺得有些不敢置信,但冷靜下來想想,老夫人還真是下了一手的好棋啊!


  庸郡王府原本也是富庶的,甚至還曾有過權勢滔天的時候,家資萬貫不止,而雲氏的夫婿是前庸郡王的庶弟,並無爵位,向來依附著庸郡王過日子。


  誰知天妒英才,前庸郡王英年早逝,前庸郡王妃因憂思過度,沒多久也跟著去了,只留下甯莫北一條血脈。


  那時雲氏便是打著照顧甯莫北的旗號,才得以進了庸郡王府,掌管中饋大權,這十幾年間,庸郡王府的錢財土地,大半都被偷天換日的轉到了雲氏的手中。


  這座府邸因皇上下令重修得煥然一新,可是甯莫北卻是兩袖清風,沒有半點家資。


  若是新婦進門,嬸娘再把著中饋,說出去到底名聲不好聽,索性全還給沐琅寰,也正好去了老夫人持家無道的名聲。


  再加上郡王妃的母家可是大周朝有名的富賈,嫁妝可是多得讓人眼花繚亂,用那來填郡王府的洞,只怕也早在老夫人的算計之中了。


  薑果然是老的辣啊!


  不一會兒天亮了,園子裡也響起了丫鬟們的動靜,季嬤嬤將郡王府的對牌和帳冊都放在正堂裡頭。


  雲氏在季嬤嬤的服侍下,用了些鮮牛乳,便起身去換了身衣服,頗為喜氣的牡丹底團紋,團團地繡在她的褙子上頭,襯得上了年紀的她既威嚴又慈祥。


  跟著雲氏的兩個媳婦兒也到了,在一旁伺候著茶水,等待著新人來敬茶,便連昨日在新房中差點丟了臉面的何青衣,都頂著些許憔悴的面容趕了過來。


  雲氏的大媳婦李氏眼尖,瞧著擺在一旁的帳冊及對牌,當下眼兒眯了又眯,有些沉不住氣地嘀咕道:“還真是個不懂禮數的商家女,都什麼時辰了,還不來敬新人茶。”


  她這話是在提醒老夫人可別這麼早放權,雖說人家是正主,可哪裡懂得他們這些皇親貴戚後宅裡的彎彎繞繞,就這麼放了權,以後她們就得過著仰人鼻息的日子了。


  雲氏知曉自己這個大兒媳婦一向眼皮子淺,她眼皮抬都沒抬,冷聲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便是起晚了些也是正常的,你抱怨個什麼?”


  “娘,雖說您不是正經婆婆,可好歹也是拉拔著郡王長大的,人家不常說嗎,養恩大於生恩,娘怎麼樣也不該在這時候撒手不管。”


  李氏心裡盤算著庸郡王這次成親可是撒了大錢的,那些銀子只怕有大半是老夫人手裡拿出來的,而老夫人手裡的,以後是屬於她夫君的,也就等於是屬於她的,老夫人這時放手不管中饋,那麼她的美好計畫就要打水漂兒了,這些銀子只要讓甯莫北拿走一分一毫,她都心疼得很。


  抬眸,睨了大媳婦一眼,雲氏是滿眼的恨鐵不成鋼,她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竟為大兒子找了這麼個媳婦兒,心眼小就不說了,還一點腦子都沒有。


  “你也知道不是正經婆婆,人家敬咱們是情分,就算要翻臉趕我們出郡王府,也頂多讓人議論個幾句罷了,這郡王府不是咱們的,你倒是給我安分一些,別總惹事讓我收拾。”


  “娘說的是,媳婦兒會待沐氏像親妯娌一般的。”一直安靜乖巧地站在一旁的二媳婦汪氏輕輕地說了句,她的時機抓得巧,馬上得到老夫人一個讚賞的眼神。


  在老夫人面前被弟妹拂了面子,李氏暗暗瞪了汪氏一眼,汪氏也挑釁地瞪了回去,兩人暗中較著勁兒,李氏恨得想要再說些什麼,院子裡傳來了響動,顯然是郡王爺夫妻來敬茶了。


  雲氏俐落的起身,在季嬤嬤的換扶下迎了出去。


  雲氏的院子是在第三進的一個大院子,前頭修了個不算小的園子,順著甯莫北的步子,沐琅寰一跨進院門,耳邊立即聽到一陣笑聲——


  “來了,來了,可比我那時候還早呢!”


  話聲才落,沐琅寰便見雲氏親自迎了出來,還要和他們夫妻行禮,畢竟甯莫北怎麼說也是郡王。


  見狀,她心中一凜,連忙掙開了甯莫北的手,急急地迎了上去,扶住了雲氏。“老夫人怎麼出來了?”


  看著沐琅寰快手快腳地攔住了想要行禮的雲氏,還順勢扶著她進了正堂,親手將人扶上了榻,甯莫北的眸心閃過滿意的笑意,他對著沐琅寰招手說道:“琅寰,嬸娘于我有大恩,快來與我一同行禮。”


  沐琅寰應了一聲,走回甯莫北身邊,即便沒有佈置軟墊子,兩人還是跪下去磕了個頭。


  雲氏忙讓人攔著。“該我們先行禮,然後才是家禮的。”


  新婚第一天晚輩哪敢禮數不周到,在別人眼裡,若是沒有雲氏的操持,甯莫北這個庸郡王哪有在皇上面前表現的機會。


  雲氏受了大禮後,介紹其他人和沐琅寰認識,眾人行禮如儀,很快便將所有儀式走完。


  丫鬟們為每個人送上茶水,雲氏也不等眾人寒暄幾句,便喚了季嬤嬤道:“快將這府裡的對牌和帳冊點交給郡王妃。”


  沐琅寰一驚,忍不住撇頭掃了甯莫北一眼,他是怎麼猜到雲氏的心思的,竟然一猜一個准,他們才來奉茶,雲氏就迫不及待的將府裡的中饋交了出來。


  她心裡驚疑,表面上卻依舊一派溫順模樣,垂著眼,什麼都不說,等著甯莫北開口。


  畢竟她才剛嫁過來,這事又敏感至極,若是一個不好便要落人口實,所以她只需要扮演好惶惶不安的新婦即可。


  “嬸娘這是做什麼?”甯莫北的語氣雖是溫和,但是臉上的不快盡顯。“琅寰才進門,哪裡懂得這些事兒,這庸郡王府還少不了嬸娘的操持,莫不是侄兒哪裡做得不好,惹了嬸娘不快,嬸娘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是個孝順的孩子,嬸娘一向是知道的,以前你尚未成親,嬸娘替你打理這些倒還說得過去,可如今你已成了親,嬸娘若是還把持著這些,只怕會有人傳出閒話,我瞧著琅寰是個能幹的,以往聽說她打理家務和產業也是能手,嬸娘這是想偷懶享清福了。”


  甯莫北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思索什麼,而後還是沉著臉推辭,“便是她再能幹,那也是新婦,沒有這種道理。”


  倒是李氏見獵心喜的想要開口,但被雲氏一瞪,又蔫了下去,沉著臉什麼都不敢說了。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死心眼呢?”


  雲氏張口就是數落,叨叨絮絮了一番,不外乎是她這些年殫精竭慮,真是想休息休息了,她可不想這麼大的年紀了,還操持著這麼一家。


  甯莫北沒有打斷雲氏的叨紫,一副無論她怎麼說,他都不會改變心意的態勢。


  倒是沐琅寰想起他方才來時在路上說過的話,挑揀了一個時機,插話道:“郡王爺,妾身覺得嬸娘說的有道理,不如就讓妾身試試吧。”


  聽到她的話,甯莫北狀似不悅地瞪了她一眼,顯然不太高興她的急切,但終究還是勉為其難的應了下來。


  “好吧,既然嬸娘執意如此,那也只能讓琅寰試試了,不過若是琅寰有什麼做不好的地方,嬸娘可要隨時教她。”


  雲氏聽到燙手的山芋終於扔了出去,臉上的笑意自然更多幾分,連聲應了好。都說甯莫北的新婦是個有手段的,她倒要看看她要怎麼支應這早已經負債累累的郡王府。


  瞧她那躍躍欲試的欣喜模樣,看來自己倒是挑得很好,是個眼皮子淺的。


  垂下眼眸,雲氏轉動著手中的佛珠,只分了幾分的心思聽著幾個小輩話家常,她倒要好好想想,該怎麼樣將沐琅寰那十裡紅妝變成自己的。


  一般來說,母親的嫁妝便是孩子的,若是沐琅寰沒有孩子,又丟了命,沐家應該也不敢來討要那些嫁妝,如此一來,她的嫁妝便名正言順成了庸郡王府的家資。


  這幾年來,她一手偷龍轉鳳早已玩得爐火純青,只要好好合計,必能不動聲色的將那些嫁妝變成自己的,再加上她這幾年從郡王府得的,他們這一房幾代人都不用愁吃穿了。


  想到這裡,雲氏笑得更加開懷,心情大好的她,難得也和小輩們閒談著,最後硬是將新婚小倆口都留在她的院子裡用了午膳,這才放他們回去。


  在明慈堂用完午膳,甯莫北便說有事要處理,出府去了。


  至於沐琅寰一回到延理院,就忍不住想要躺回榻上睡他個昏天暗地。


  昨晚被甯莫北折騰,今早又和他那些個家人應酬,著實累死她了。


  可是眼角一掃見跟進來的春雨手裡頭捧著的帳冊和對牌,她就知道自己不能發懶。


  嬸娘那一房可不是安分的主啊!


  自己若是想要在庸郡王府佔有一席之地,又或者想在這裡求個安穩的日子,那可得先用點心思,把所有事情理順了才行。


  唉……就知道祖父不會輕易放她躲懶的,要想庸郡王替他們家做事,她還得先替他掃除府裡的蠹蟲才行。


  她勾起苦笑,再次長歎一口氣,朝著跟進來的春雨招招手,讓她把帳冊拿過來,這才翻了幾頁,便忍不住氣笑了。


  雲氏還真是吃定了甯莫北,連做個假帳都這麼不認真,雞蛋一顆也要幾個二十文錢?當這是金蛋嗎?


  沐琅寰邊帶著笑,邊看著那本荒唐帳,順手拿過春雨方才端過來的冰糖蓮子,正準備入口,忽然聞到一股味兒,她這才定了神,看著那碗冰糖蓮子好一會兒。還真是迫不及待啊!


  “春雨。”她喊了一聲。


  原本正在歸置她的衣物的春雨連忙跑了過來。“小姐,有什麼吩咐?”


  春雨向來耿直,叫慣了沐琅寰小姐,一時忘了現在她已嫁為人婦。


  倒是剛進門的春雪機靈,深怕沒改過來甯莫北不喜,連忙糾正道:“還叫小姐呢,該喊王妃了。”她走上前來,見沐琅寰手中的冰糖蓮子放著冰,登時瞼色一沉,“郡王妃,周大夫說讓你少吃冰的,你怎麼可以喝加了冰的東西呢?”


  “這東西我沒要喝,我正想問春雨這冰糖蓮子是誰送來的。”


  “是二夫人讓身邊的嬤嬤送來的,說是暑熱,讓大廚房每個院子都送了一份,奴婢瞧著今兒個天熱,麼才端了一碗給您消暑。”


  “倒是有心了,只不過這份盛情我無福消受。”沐琅寰笑笑地說道,眉眼之中沒有一絲怒氣。


  可春雨和春雪可都是跟著她十年以上的丫鬟,哪裡不知道她表面上愈雲淡風輕,心裡的怒氣就愈盛。


  春雪是個聰明的,瞧著她拿著調羹一直撥動著蓮子卻不入口,就知道那甜湯只怕有問題。


  春雪挑眉問道:“今兒個不過王妃嫁進來的第二天,難不成她們就這麼迫不及待了?”


  春雨一聽,這才察覺不對勁,說了送湯品來的老嬤嬤一副小心翼翼又有些畏縮怕人知道的模樣,隨即臆測道:“想來這事老夫人是不知情的。”


  “那也好,至少這也讓咱們知道,她們不是擰一股的。”


  方才瞧了那荒唐無比的帳冊,沐琅寰便知道雲氏將中饋還給她管的用意,是希望她拿嫁妝去填庸郡王府的洞。


  而二夫人送甜湯來的目的則是想讓她無法生出孩子,她有三個兒子,將來若是過繼一個過來,便可繼承郡王爵位。


  這一家子可真是各自打得一手好算盤,便將他們夫妻都瞧成了任她們揉捏的麵團了。


  難怪甯莫北肯娶她,這要是一般的女人嫁進這種家裡,不著了道才怪。


  若非當初守灶女的身份,她祖父和父親怕她出門談生意著了人家的道,特地請人來教她辨識各種藥物的氣味,所以她方才才會一聞就知道那蓮子湯中添了不該添的東西,要是她迷迷糊糊地吃下肚去,將來便要任人宰割了。


  “拿去悄悄倒了,這事先別讓郡王爺知道。”


  即便為了家族的仇恨嫁給了甯莫北,但她從來不是一隻撲火的傻蛾,她總要懂得保全自己,不可能一味的相信甯莫北。


  想到今晨他那個痞樣,她的額際就忍不住地抽著,她其實當真懷疑之前聽到那些關於他的事蹟,真的是他做的嗎?


  那個男人究竟靠不靠得住,她還得好好觀察一番,要是他是個靠不住的,她還不如靠自己復仇,免得他來壞了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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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6 PM

【第四章】

  郡王府正院主屋從未時起,撥算盤的聲音就斷斷續續地響著。

  幾個丫鬟都知道沐琅寰算帳時不喜歡讓人打擾,便各自去做事,只留下春雨在門外守著,以免沐琅寰隨時有事要人去做。

  撥上最後一顆珠子,沐琅寰望著算盤上的龐大數字,卻只是挑了挑眉。

  倒不是那個數字有多驚人,而是覺得有些名目教人哭笑不得。

  闔上了帳冊,她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間,感覺肚子有些餓了,便直接喊了春雨布上晚膳。

  她這麼一喊,也把原本各自忙事的其他丫鬟給喊了回來,趁著等待的時候,她半躺在美人榻上翻看著一本鄉野志,春雪時不時用銀籤子把削好的水果遞到她嘴邊,春陽則坐在旁邊的小凳上用檀木小錘輕輕的給她敲著腿,屋子裡燃著昂貴的綺羅香。

  明明是奢侈又懶散的畫面,偏偏因為享受的正主是個美人,成了一幅美人畫。

  春雨布好了晚膳,朝著沐琅寰問道:“郡王妃,不等郡王爺嗎?”

  “懶得等了。”沐琅寰隨意地擺擺手,誰知道甯莫北今兒個會不會回來,她才懶得裝那賢妻的模樣。

  算了一下午的帳,她可餓壞了,她逕自走到桌旁,一見那一桌熟悉的菜色,便知道是出自春風之手,頓時笑了起來。

  “也難為春風了,咱們剛進這郡王府,缺這少那的,竟也能整出這麼一桌我愛吃的菜來。”

  “下午甜湯的事春風聽了,連忙就收整了院子裡的小廚房,又讓小丫頭們去買了些食材回來,郡王妃可以吃得安心。”

  聽了春雨的話,沐琅寰滿意極了,微微頷首道:“春風親手做的東西,自然是安心的。”

  “什麼東西不安心?”

  也不知道甯莫北是不是踩著點進正院的,飯菜剛端上桌,他人就到了。

  沐琅寰斜看了他一眼,他仍舊一副優雅公子的打扮,紫棠色軟綢袍穿在一般人身上是一股紈絝味,到了他身上,就變成了逼人的貴氣。

  她沒好氣地撇了撇嘴,收回視線,在春雨的伺候下邊淨手邊道:“郡王回來得剛剛好,快坐下用膳吧。”

  甯莫北也不客氣,直接把手伸到她正洗著手的銅盆中,笑著說道:“也不用再打一盆水了,這樣就行。”

  沐琅寰看著水面上因為兩人洗手的動作而不斷晃動的花瓣,默默的把手從盆子裡抽了出來,擦乾手上的水珠後,淡淡地說道:“這一桌子的菜是出自我的丫鬟春風的手藝,這丫頭別的本事沒有,整治吃的卻很有一套。”

  “頭一天就開了小廚房,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不得不說扣除那邪肆的壞笑,此時感覺敏銳的甯莫北真有些外傳的樣子了,想來這個男人只怕是深不可測。

  沐琅寰暗惱自己竟會被他早晨那痞樣給迷惑了,還以為他不過是個徒有虛名的浪蕩子,有些煩悶的說道:“也沒什麼,郡王爺不知道我在沐家向來錦衣玉食,十分挑剔嗎?既然吃不慣大廚房裡的東西,索性便開了小灶。”

  她的回答很張揚,反正她本也不是能受委屈的性子,既然如此,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她的語氣沖得能讓人發火,但甯莫北卻一點也不生氣,瞧著她悶著頭伸手夾菜,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只要她筷子往哪道菜伸去,他就將她想要吃的菜給夾到了碗裡。

  她賭氣的視而不見,又要去夾,但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又快一步地將菜夾進她的碗裡。

  不死心的再試,當她想吃的薄皮春捲再次自動飛入她的碗裡時,她終於放棄了,洩恨似的重重咬著碗裡他夾的菜,只覺得平時吃得有滋有味的菜肴,如今嘗起來卻沒有半點的美味。

  只不過吃了個半飽,沐琅寰便放下筷子,正準備開口說要下桌,沒想到他也放下了筷子,一雙幽深的眸子直勾勾地瞧著她,也不說話。

  “你不相信我,也不喜歡我,對吧?”

  沐琅寰愣怔了好半晌,他們生意人說話向來彎彎繞繞的,如此直接讓她很不習慣。

  不過,直接也有直接的好處,現在她倒不急著走了。

  他既然想和自己聊聊,正好,她也有些話想要對他說,她得知道他的底線在哪裡,免得她在前頭打仗,他卻在後頭扯後腿。

  “咱們盲婚啞嫁的,既然之前不認識你,自然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

  “嗯,你倒是個實誠的。”甯莫北早將她的回答猜到了幾分,自然不會有過多的失望,即使她的話不是很中聽,但他依然臉上含笑,至少她願意跟他說實話。“合夥做生意,本來就該實誠些。”

  生意?!

  “我們什麼時候談起生意了?”他本來正端起春風送上來的熱茶,才喝了一口,就聽她把話說得這麼實際又露骨,差點兒把含進口裡的茶給噴了出來。

  咳了幾聲,這才順過氣來,他有些失笑的看著她,弄不懂她的腦袋瓜裡都在想些什麼。

  就算她真心這麼想,也不必把話說得這樣直白吧,除非她壓根沒想過要跟他長遠的過日子,否則怎麼不怕自己對她生了嫌隙?

  心思轉到了這上頭,甯莫北心頭頓時一凜,想到這個女人以往的行事作風,便知道她其實並沒有想要跟他過上一輩子的念頭。

  旁人說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對她來說都不重要,她有本領過好自己的日子,壓根不屑依靠男人。

  見他一臉驚詫,沐琅寰也沒止住自己想說的話,一等他緩過氣來又接著說道:“我祖父把我嫁給你,是因為想要藉著你的勢力扳倒如今的閣老吳濤,而你娶我不就是為了要我將郡王府裡那些亂七八糟、挖你牆角的人給收拾掉嗎?”

  “所以……這就是生意?”他挑眉問道。

  若是照她這樣說,好像也沒啥錯處,她能這樣理智,只怕對他這個夫婿當真一點兒心思都沒有,這讓他的心還是難以克制地閃過了一抹失望,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依然帶著笑意繼續聽她說話。

  “所謂生意便是各取所需,咱們倆如此這般,那麼不是生意又是什麼?”

  “其實我真的沒有要你做什麼,我只想讓你在郡王府恣意的生活著,不受流言之擾。”望著她篤定的神情,甯莫北終究還是忍不住正色說道。

  沐琅寰是個聰慧的,自然能清楚辨認他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她感受到了他的誠意,免不了有那麼一絲絲的動容。

  但那樣的動容不過眨眼即逝,她一個轉念再想,他這座搖搖欲墜的郡王府若是再沒有大筆銀子的挹注,只怕就要典出去才能還債了。

  “郡王的話我倒是相信,只不過這個恣意活著,只怕以現在的狀況挺難的吧。”

  “又有何難?”

  “郡王難道不知道府裡帳房的銀兩只剩餘不到百兩?”

  “我……”知道!

  他本不是愚笨之人,自是知道府裡的財物早被掏空,雖然皇上屢有賞賜,卻敵不過雲氏的貪楚,那些賞賜大多被雲氏以各種名目給搬空了,想到這裡,他的臉頓時沉如黑炭。

  不是不知道嬸娘的貪婪,雖然嬸娘待他不是真心的好,但至少沒有害他性命,所以大多時候他都睜隻眼、閉隻眼,不多加計較。

  “郡王又知不知道,這府裡有多少人巴不得我生不出孩子,這樣他們不但能占了你的銀子,還能占了你的爵位。”

  “我……”

  這些甯莫北通通知道,望著她那一臉的平靜,沒有一絲鄙夷,只是實事求是的樣子,他心念一轉,咽下原本想要說的話,語氣間帶著些可憐兮兮的落寞對她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郡王知道就好。”沐琅寰沒想到他會這樣不顧自己的臉面,立刻承認自己的宭境,她以為男人,尤其是像他這般身份尊貴的男人,都該是打腫臉充胖子。

  “可是我對你並非存著利用的心態。”他向她表示自己的誠意,若是她知道他是怎樣殫精竭慮才能將她迎娶進門,不知道她能不能更相信他一些。

  “那也很好。”她毫不猶豫的接話,“你沒有存著利用我的心態,但我卻有能讓你利用的地方,你也有能讓我利用之處,如此怎麼說不是生意呢?”

  是不是利用她不在乎,畢竟沐家也有著利用他的心思,更何況沒了守灶女的身份,她就得要嫁人,嫁誰又不是嫁呢?至少他位高權重,有著郡王妃的地位,還能讓她活得更滋潤些。

  瞧她一副只差沒掄起袖子漫天喊價的模樣,甯莫北感覺到額際青筋忍不住抽了抽。

  他們終歸是夫妻,她非得這麼說話嗎?妻子對夫婿該有的溫言軟語和小意奉承呢?

  “我沒什麼要利用你的地方。”他有些悶悶地說道。

  “你這庸郡王府被駐得快要塌了,再沒銀子補進來,只怕連你這個主子都要開始喝清粥過日子。”

  “那是借你的銀子用,不是用你。”

  “好,那我的銀子就借你用,但你不能管我怎麼當這個家,而我祖父想要做的事,也得麻煩你幫他完成,這樣咱們彼此都不吃虧。”

  銀子嘛,她多得是,她一點兒也不在乎砸用,卻容不得旁人來算計她,雲氏想在郡王府白吃白喝她沒意見,但若是想要再貪銀子,就得問她答不答應了。

  窮?!他見鬼的在喊窮?!

  邢天官怒氣哼哼地瞪著甯莫北,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無恥的話,他竟然能講得出口。

  別人不知道,他還能不清楚嗎?

  雖說庸郡王府前人留下的財產大多都被他那個嬸娘給挖空了,知情的人都以為他是窮到連面子都顧不上了,才會娶沐氏為妻,可他卻很清楚這幾年甯大哥手頭上的產業多了多少。

  前些年甯大哥領兵打了勝仗,光是搜刮來的東西就何止上百萬兩,再加上皇上多少明白他的處境,暗地裡給了他一些富得流油的差事。

  若是這樣的人還哭窮,教他們這些只靠俸祿或家裡的月銀的真窮人怎麼辦?

  “所以你的意思是,以後我不用再偷偷為你們庸郡王府結帳了?”

  這兩年來,甯莫北除了明面上的俸祿會拿回府中之外,大部分的銀錢都是交由他幫忙處理,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知道甯莫北堂堂的大男人竟然還在媳婦的面前扮窮。

  這得多丟人啊!

  別說一般人家的男人丟不起,他堂堂一個郡王怎麼能丟得起這個臉?

  瞧著邢天官那一臉大驚小怪的模樣,甯莫北的心裡不能說不氣悶。

  若非邢天官這幾年一直幫他打理著他的產業,他著實不想跟他說這事,他就怕自己的謀劃還沒成功,就被沐琅寰瞧出了端倪。

  “對,王府銀錢上的事你就不必再插手了,免得讓她瞧出了端倪。”甯莫北頗是沒好氣的說道。

  其實這樣也好,他倒也不是為了拐她對他生出同情,便什麼都不管不顧,讓她管著府裡的事,支應府裡的銀錢,會讓他們之間有交集,那麼很多事他也可以順理成章的透露給她知曉。

  他相信,只要她願意幫自己掌理好庸郡王府,他便沒有後顧之憂,一直以來他都相信她的能力,也欣賞她的能力。

  她以為他們倆是盲婚啞嫁,可她不知道的是,成親前,他每回見了她,總心悅她精神颯爽,和尋常閨閣那種肩不能桃、手不能提的模樣很不同。

  他爹走後,因為他娘的懦弱,像失去依附的菟絲花,心死而後身死,所以他才有了這十來年的艱辛,所以他最看不慣那種柔柔弱弱、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世家千金。

  因此他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娶她進門,為此,他費盡苦心和雲氏鬥智,這才讓雲氏以為自己娶了她,會對名聲造成很大的損害,進而歡歡喜喜的替他提親。

  “你以為我很愛管嗎?得讓你窮,還得讓你不能窮過了頭,這很難的。”聽了他的交代,邢天官忍不住嘀咕道。

  若不是家裡非逼著他考取功名,他也真不是那塊料,他愛的是經商賺銀子,可偏偏家裡頭的長輩一個兩個的視行商為最末等,逼得他只好暗地裡替甯大哥籌畫,好過過賺銀子的癮頭,也幸好甯大哥從來不是個小氣的,如今的他小金庫收穫也是頗豐,倒比得其他幾個待在家裡讀書準備科舉的兄弟,手頭都還要寬鬆幾分。

  瞧著邢天官的態度,甯莫北很是沒好氣,淡淡的威脅道:“你不愛管,那成,反正我娶了個女財神做娘子,不如過段時間,我就把我的產業都交給她管。”

  他可清楚得很,邢天官不僅愛錢,還愛做生意,要是沒了他那些鋪子,他絕對會無聊至死。

  “嘿……別,是兄弟就別奪了我的樂趣。”一聽,邢天官連忙擺手求饒,並且轉移話題說道:“你上回讓我去摸那吳閣老的底,已經有點眉目了。”

  “這老傢伙只怕很不乾淨吧?”

  “能在官場上混得開的,有幾個底是乾淨的,不過這老傢伙的底可是特別的黑,別瞧著臉上一副笑吟吟的寬厚樣,私底下可是手黑心也黑。”

  “怎麼說?”

  “他跟工部尚書江惟山是同一年中的舉,江惟山的位置可是個富得流油的肥缺,可每年從治水患、興水利貪來的銀錢,有大半都進了吳閣老的手裡。”

  說起這個,邢天官就真的不得不佩服甯莫北心思的縝密,很多年前,甯莫北就用手頭上僅有的銀兩開了一間花樓,他的理由很簡單,一是花樓日進斗金,對於他這種家無恆產的人來說,反正只是暗地裡的東家,于名譽無妨。

  二是因為男人只有在有女人和美酒的地方才是最放鬆的,也才能從男人的嘴裡套出最多的秘辛,而這些檯面下的消息,有助於他在朝堂上的籌謀。

  “有證據?”其實這事甯莫北早就知曉,卻一直苦無證據,才會遲遲不知該從何下手。

  “你可知道沐老太爺為何恨死了吳閣老?”

  “自是知道,他們沐家闔族幾乎全都葬身在順天的那場水患中,偏偏吳閣老用盡了心機保住了底下的人,所以並無任何官員因此而伏法。”

  因為受了沐琅寰的吸引,甯莫北自是對任何有關她的事都著意打聽,雖不能說了若指掌,但知道個七八成總也是有的。

  “別瞧著江惟山似乎對吳閣老唯命是從,其實他的心裡恨透了他,所以他的手裡絕對暗藏著吳閣老的把柄,只不過要找出來需要花點功夫。”

  甯莫北贊同的點點頭,沉吟了一會兒,沉聲交代道:“吳閣老做閣老那麼多年,又有個女兒在宮裡做妃子,雖無盛寵,但瞧在吳閣老的面子上也是偶有臨幸,他的罪證絕對不會只有一樁,你把咱們手下的暗樁全動起來,若是要動他,必要一擊斃命,否則就麻煩了。”

  邢天官挑了挑眉,他是隱約猜到沐家願意將沐琅寰嫁入庸郡王府的原因,卻沒有想到甯大哥會這樣上心,幾乎是傾盡全力。

  要知道,甯大哥雖是皇親,可是自幼便遠離權力中心,能有今日被皇上青睞的光景,那也是苦心經營,一點一滴積攢來的。

  有些東西隱在下面的時候不招眼,便是那些爭儲的皇子們也頂多贊甯大哥一聲好運氣,可若是他的經營走漏了風聲,很有可能會為他帶來極大的風險,像這次他想要扳倒的吳閣老,正是三皇子的人馬。

  到時吳閣老一倒,只怕甯莫北就要成為三皇子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這樣張揚不好吧,不如慢慢來,以求穩妥。”

  “不用了。”甯莫北想也沒想就拒絕了邢天官的提議,他冷笑一聲,幽幽地道:“皇上重用我,便是因為我與朝中大臣與諸皇子之間都沒有關聯,是孤臣,所有人愈不待見我,皇上便愈是信任我。”

  邢天官知道他說的很有道理,可若是他得罪的人多了,定會成為眾矢之的,更會被他人忌憚,他這是為了沐琅寰將自己置在火堆中烤著。

  “為了這麼個女人,把自己置於險境,值得嗎?”

  “自然值得。”

  說不上是一見鍾情,可是無論是成親前或成親後,每見沐琅寰一回,他就越發覺得自己更在意她一些。

  想到能為她做點事,就算冒點風險又算得了什麼呢?

  “你對她倒真是情深意重了,瞧你這模樣,我真要懷疑其實你會娶她不是被你嬸娘算計了,而是你算計了你的嬸娘。”邢天官雖說是懷疑,但心頭卻極為肯定。

  他認識甯大哥七、八年了,從沒見過他將哪個姑娘放在心上過,如今,他不但連聽到關於沐琅寰的閒話都要板著臉,甚至還寧願自己置身險地,也要為沐家挑翻了吳閣老,要說不是籌謀已久,誰信?

  “自然是的,這世上能算計得上我的,她還不夠格。”

  邢天官定定的看著甯莫北,現在的他散發出一股耀眼的自信,哪裡還有半點在沐琅寰面前那種可憐兮兮的窮光蛋形象,就是這樣的真男人,才值得旁人追隨,就連他,不也是忍不住被他吸引,從而上了他這艘賊船嗎?

  只是可憐了沐琅寰,也不知道從多久以前便被人給惦記著了。

  睜眼望著拔步床頂上的雕花,沐琅寰真的有一種茫茫然的感覺。

  如今的日子和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她以為甯莫北既是被逼著娶了她,心中必定會積累一些憤懣與不平,對她應該也不會多在乎,頂多隔三差五的一起吃個飯,十天半個月同個房,免得僕傭們對他們的關係有臆測。

  但其實就算不同房,她也無所謂,反正生不生嫡子對她來說也不重要,她有銀錢傍身,就不會任人拿捏。

  可是從拜堂那天開始她便仔細觀察過,他對她就沒有露出過一絲絲的鄙夷和不耐。

  奇怪的是,她還常常能在他那雙幽深的眸子裡看到似是讚賞的光彩,而通常這是他剛好遇著了她在和手底下的商行管事議事的時候。

  像他那種皇親國戚,哪個不是被養成視金銀如無物的性子,說銀子得多俗氣啊,偏偏他好似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鑽在錢眼裡,反而還很欣賞她?

  更讓她覺得匪夷所思的是他對她的癡纏,成親後,他不但每日晌午必回院子同她一起用膳,晚膳更不用說了,就連夜裡也總是要鬧著她和他行周公之禮。

  這樣一個盛名在外的男人有著這樣的行為,是正常的嗎?

  至少她就覺得有哪裡怪怪的,可是她即便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問題的所在,更不曉得她該如何應對。

  沐琅寰一邊思索著,雙手一邊下意識地撥弄著手裡盆中開著團團紫紅色花朵的名品牡丹,魏紫。

  喜花的她頭一回沒有了欣賞的興致,她有些煩躁,可又不知道這樣的情緒所為何來。

  隨著思緒翻轉,那股子煩躁越發強烈,她的手不自覺的稍一用力,原本盛開的魏紫竟被從花莖處折斷。

  她有些愕然地看著手中已經離了莖的紫紅牡丹,丁點也不心疼幾百兩的銀子就這麼被她毀了,反而自嘲一笑。

  她這是怎麼了?不過是個男人罷了,值得她這麼煩心嗎?

  有這個時間,不如想想正事,今年南方的水稻因為多雨的關係,收成怕是不好,她該思索出一個辦法,在調節糧價之餘,又能儘量平抑物價,使黎民百姓少受點苦。

  她將花盆放到一旁,手指輕輕敲著整塊黃梨花木細雕出來的桌子,腦中才剛有了些許的計較,春雨便疾步走了進來。

  春雨向來是個不慌不躁的性子,如今這模樣,只怕是有事了,沐琅寰心中才閃過這個念頭,春雨已經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聞言,沐娘寰先是一怔,隨即笑了起來。

  她還沒想好怎麼對付雲氏和她兩個媳婦,她們又出招了。

  正好,她也坐得懶了,是時候起來走動走動。

  在幾個僕婦丫鬟的簇擁下,沐琅寰朝著明慈堂不疾不徐的走去。

  路上,春雨俐落地將自己打探出來的消息告訴沐琅寰,“老夫人房裡的古董真是少了,不過不是變賣了給二爺買屋,而是送到咱們家做聘禮了。”

  議婚之時,庸郡王可是送了一百二十抬的聘禮,那些聘禮雖說該有的都不缺,可是沐琅寰知道那只是好看的,真正的價值連她嫁妝的一半都不到,那時祖父想著反正他們沐家最不缺的便是銀子,也沒去計較這些。

  原來,雲氏的後招在這兒啊!

  兩個媳婦吵了架,是因為雲氏的偏心。

  怎麼個偏心呢?

  雲氏屋子裡許多值錢的物件不異而飛,李氏發現了之後,以為雲氏將錢財拿去補貼較不成材的二爺,李氏心生不悅,刺了汪氏幾句。

  汪氏沒拿到好處,又被人這麼冤枉,這不就掐起了架來,還好是雲氏身旁的季嬤嬤來得快,雖然兩人掐得衣服亂了,頭發散了,可到底沒有什麼實質的傷害。

  接下來那些東西的去處便清楚了,甯莫北那一百二十抬嫁妝是雲氏暗中典當了許多體己珍寶才湊起來的,要不是兩媳婦鬧了起來,眾人都還被蒙在鼓裡。

  這事怎麼辦?難不成還要將聘禮還回去?

  春雨想著王妃剛嫁過來,王府就出了這樣的難題,著實擔心。

  可沐琅寰略微一想,心便通透了,這不過是老夫人吃定了她不會讓這事傷了郡王府的名聲,想讓她拿出嫁妝填補的一個計謀罷了。

  反正她典了什麼東西出去,那是她自個兒說的,誰又知道到底有沒有?到時還不是任她漫天喊價,要是不給錢贖回,便坐實了他們這些小輩的不孝,覬覦老人家的私房,這話要是傳出去,甯莫北就真不要做人了。

  要銀子,她自然是有的,給她們也不是不可以,可這事不能做得不動聲色,既然雲氏吃定了她不敢將這事鬧將開來,那她就不但要鬧,還要鬧得人盡皆知。

  雲氏既然想要慈的名聲,她不介意為甯莫北也撈回一個孝的好名。

  她心裡盤算的是要如何趁機將雲氏一家人弄出府去,要說雲氏和甯家兩兄弟在郡王府外也不是沒有家宅,只不過待在這裡能搜刮到的油水更多,如果能在他們伸手的時候打痛他們,讓他們不敢再待下來,才是她的最終目標。

  思索間,她來到了明慈堂前,讓隨侍的丫鬟婆子在外頭候著,領著春雨進了院子,守門的丫鬟掀了簾,就見雲氏有些萎靡不振地坐在羅漢榻上,暗暗抹淚。

  幾個急步上前,沐琅寰連忙柔聲間道:“老夫人這是怎麼了?是碰著了什麼糟心事,快說出來給侄媳婦知道。”

  聽到她的話,雲氏驀地抬頭,臉上一片驚愕,仿佛這才發現她的到來,有些欲蓋彌彰的掩飾自己方才的落淚,狀若無事地說道:“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府裡的事都打理完了?知道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但也不能為了我這個老婆子耽誤了正事。”

  “這府裡的事是雜,但是哪樣也沒有老夫人重要,我剛才聽說了大堂嫂和二堂嫂好像鬧了點不愉快,這才急著過來瞧瞧。”

  “哪有什麼不愉快,不過是有些小口角罷了,沒什麼大事,你也不用分心在這種瑣碎的事情上頭。”

  “怎麼能說是小事呢?老夫人的事就是大事,我也是剛知道郡王府的用度竟然艱難成這個樣子,若是我早知道,就不會讓祖父那樣張揚了,還累得老夫人得拿出自己的私房來貼補,老夫人對我們那麼好,我們若是還眼睜睜地瞧著老夫人過得不舒心,那怎麼算是人呢?”

  “傻丫頭,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北哥兒是我一手照顧長大的,跟我的親兒子也不差了,別的就不說了,便是砸鍋賣鐵,我也得讓他娶個稱心如意的媳婦兒啊!”

  “老夫人,你放心,你典出去的東西,我已經讓外頭的管事去尋了,無論什麼價兒,侄媳婦定不會讓老夫人吃虧的。”

  雲氏沒想到她的動作那麼快,有些失措的輕喝道:“不准去!”

  這事要是傳出去,雖說能讓她有些慈名,以後可以壓得住甯莫北夫妻倆,可庸郡王府以前是如何的富貴也會被人重新想起,這家底可是禁不住查的,到時候若是有了什麼流言,只怕她也討不了好。

  “老夫人,這是我們小輩該做的,不過就是幾萬兩銀子的事情,您別放在心上,好好安心享福吧。”沐琅寰語氣溫和,態度卻堅持。

  她所說的話、所做的事,都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就是因為這樣,雲氏倒有些不知道怎麼應變了,都是她那兩個不爭氣的媳婦兒惹的禍,她都還沒佈置好,就急吼吼地將事情給掀了出來。

  不過雲氏轉念一想,罷了,反正這幾年庸郡王府的艱難大家也都看在眼底,就算在皇親國戚的圈子裡頭掉點面子,倒也沒什麼。

  搞不好,還是一段佳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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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7 PM

【第五章】

  沐琅寰今兒個忙了一天,本就疲累至極,也沒等甯莫北回來,就躺上了床呼呼大睡。

  誰知道到了二更天,眾人好夢正酣的時候,以為直接宿在宮裡的甯莫北不但視院門上的大鎖於無物,起身一躍便進了院子,一進屋就揮退了守夜的春陽,蹲在榻旁,瞧著沐琅寰的睡容,擾人清夢的連聲低喊。

  他的語氣幽幽,帶著無限的哀怨,又在這深夜之中響起,無端讓人覺得驚悚。

  沐琅寰本不是淺眠的人,所以那低喊聲初時並沒有發揮作用,可是甯莫北卻不死心,仿佛今兒個不和她說句話便不肯甘休一般,持續地喚個不停。

  終於,睡得正熟的人兒被吵了起來,昏昏沉沉間,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卻也沒理會吵人的甯莫北。

  “寰寰,對不起,我知道不該吵醒你,可是我想你陪我說說話。”

  這可憐兮兮的語氣終於讓沐琅寰醒過神來,但緊跟著睡眠被打斷的怒火開始在她的胸臆間燒著,她微眯起鳳眼,蹭蹭地射出了火光。

  他不知道自己被他拖進了這個泥坑,每日殫精竭慮地想著要怎麼還郡王府一片請靜,己經很累了嗎?好不容易他沒回來,不會纏著她,她還能不抓准機會睡個飽覺?

  “不說,睡覺!”被吵醒的沐琅寰心情很不好,語氣更是不好。

  尋常男人聽了,怕是會覺得沒有面子,甚至可能大發脾氣,可是甯莫北從來都不是那種驕傲過了頭的大男人,他一點兒也不覺得在心愛的女人面前需要維持自己的驕傲,尤其是在面對沐琅寰這種傲氣的姑娘,硬碰硬只會適得其反,這是他這些日子與她相處下來的心得。

  於是他更加可憐的哀求道:“寰寰,陪我說說吧……”還自動自發上了榻,捱在她身邊,那模樣活像只小流浪狗,瞧著就有些可憐。

  沐琅寰深吸了口氣,閉了閉眼,試圖平息心中奔騰的怒氣和不知所措,對於和她想像中完全不同的甯莫北,她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對待。

  雖不至於到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地步,可是基本上他是縱著她的,她想怎麼做他從不插手,也不曾多說什麼。

  再者,他待她很是敬重,除了夜裡的癡纏,他沒有通房小妾,府裡的僕婦下人他也早就下了嚴令,讓他們唯自己的命令是從。

  他的尊重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他既尊重她,那她也不會對他視而不見。

  “你究竟怎麼了?”

  眼見那燦燦水眸被怒火燒得晶亮,又緩緩歸於平靜,甯莫北心中的愛憐又添了幾分。

  既然她已經醒了,又願意與他說話,他也老實不客氣地褪去了外衣,然後上了榻,很自然地將她給擁在懷中。

  瞧著他行雲流水的一連串舉動,沐琅寰有些沒好氣地翻了個大白眼。

  有時候,她真覺得他將她當成了布娃娃,想抱就抱、想揣就揣。

  “我知道你最近私底下讓人收嬸娘典出去的東西。”

  “嗯。”

  這事她有向他提過,雖然他不贊同花那麼多的銀子去贖東西,這跟將白花花的銀兩送到雲氏手中沒啥兩樣,但她相當堅持,他便隨她去了,前兩天也順口吩咐了底下的人,讓他們若是瞧見典出去的東西,便可出手贖回來。

  裝窮是一回事,雖說用了她多少的嫁妝,以後他不只會如數補上,還要加成,但他卻瞧不得她在那兒忙得團團轉,而他在一旁負手納涼。

  “今兒個下頭的人拿了一件嬸娘典出去的東西給我,是一塊成色翠綠的玉牌,上頭還精雕著一棵老松。”

  乍看到那東西時,他傻愣了許久無法回神,而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麼愚昧。他怎麼會以為嬸娘只是貪婪,並沒有懷著什麼狠毒的心思,沒想到十年,十年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天真。

  “這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的嗎?”

  其實沐琅寰是故意將話說得那麼輕省的,因為她感覺到他今日是真的心緒不佳,不似平常的舉動,總有幾分作戲的成分,她不自覺想讓他放鬆一點。

  “可是這贖回來的東西,早就不該存在在庸郡王府,如今卻從嬸娘的手裡典了出去。”

  能管理沐家偌大的產業,沐琅寰自然也不是一個笨的,將他的話和他今日的表現一聯想,腦中靈光一閃,有些驚訝的問道:“難不成這東西是你爹的?”

  就她所知,他爹是在他十歲那年奉了皇命外出辦事,結果一去不回,說是遇上了馬賊,那群馬賊又凶又悍,還沒等他爹表明身份,就已經下了殺手。

  若這東西真是前庸郡王所有,只怕早已經被馬賊瓜分得乾乾淨淨了,又怎麼可能會出現在老夫人的手裡呢?

  這麼一想,只怕他爹遇刺一事,和老夫人脫不了關係。

  想通了這個關鍵,沐琅寰看向甯莫北的眼神忍不住帶了幾分憐惜,雖說他與他嬸娘並不親近,可如果他爹的死和雲氏有關係,那他離認賊作母也不差了。

  跟她說話就是舒心,他說一,她就能反三,每回他都與有榮焉,但這回他的心間泛著強烈的哀傷,就連勾勾唇角的力氣都沒有。

  即使屋內漆黑一片,只有窗外射入的一點月光,她瞧不見他的臉色,卻能感受到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哀痛。

  “那是我娘親自尋訪的好玉,上頭的老松是我娘親自繪了再請匠人刻上去的,我爹拿到時愛不釋手,自此不讓那塊玉佩離身。”

  聽他說著話,突然間,沐琅寰的心因為他語氣中那份難掩的悲痛微微地縮了一下。

  她向來不擅長安慰人,有些不知所措,她靜靜地待在他的懷裡思索了片刻,伸手環住了他的腰。“其實那不能怪你的,由古至今,認賊作父的人還少了嗎?你不過是一時被蒙蔽罷了,算不上什麼。”

  這樣的安慰乾巴巴的,一點都不能觸動人心,可若再加上她主動環上他那勁實窄腰的動作,就足夠讓他覺得心暖。

  “寰寰,你覺得,若是爹的死不是意外,那麼娘的死呢?”

  乍見那塊爹娘定情的玉佩,初初的震驚過後,甯莫北便開始努力思索著前塵往事。

  他娘雖然個性柔弱,卻將他當成心肝般的疼愛,像娘這樣出身大家的女子,又怎會如此禁受不住打擊?

  如果他爹的死有隱情,那娘的呢?

  “這事倒不好斷言,得瞧你娘的個性,但僅僅憑著一塊玉佩,是不會有人說實話的,也不會有人相信我們的話。”

  “我真沒想過人心可以這麼狠,那咱們要怎樣才能讓他們說實話呢?”心滿意足的環著沐琅寰,甯莫北喃喃低問,還很自然地說出了“咱們”這兩個字,在他心裡,他早已將她視為自己人。“嚇啊!”

  與人相處,不外乎就是威脅加利誘,再不然便是找出敵手致命的弱點,這些手段只要拿捏得好,通常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寰寰,你想不想知道當年的真相?”

  當然想啊,怎麼不想,是人都有好奇心,她也不例外。

  只是聽著他的語氣透出幾許賊詐,沐琅寰決定在他面前要更謹言慎行一些,免得稍一不注意就著了他的道,於是她緊抿著唇,並未馬上回話。

  甯莫北卻緊了緊環著她的手臂,語氣很幽怨的說道:“寰寰……這些後宅裡的事我一個大男人實在不好多管,我是這麼想的,這還得你幫我。”

  沐琅寰又偷偷翻了個白眼,自從上次同他提了下府裡的情況,他說他都知道,她也心裡有了底,清楚他不像表現出來的什麼都不知情,但是他可真厚臉皮的,賴她賴得理直氣壯,家裡的錢坑扔給她,難纏的嬸娘也扔給她,現在就連過去十幾年的仇事也想扔給她,她並不想插手。

  “不……”

  她正想拒絕,卻被他打斷。

  “你可不能說不,俗話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咱們是夫妻,我的事便是你的事,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在外頭天天想著法子要替你找出吳閣老的罪證,你也有責任要讓我無後顧之憂啊!”

  沐琅寰本不想理會他,可是也不知怎地,方才他那像是受傷小動物的孤寂模樣竄入了腦海之中,讓她的心一軟。

  只不過明明說好的是他替沐家想法子扳倒吳閣老,她替他操特唐郡王府,填平他嬸娘留下的錢坑,怎麼這會還有事後追加條件的嗎?

  “寰寰,幫幫我,我不想一個人做這事,那會很寂寞。”他頭埋在她那如黑緞般的長髮裡,悶悶地說道。

  她應該很認真、很堅定的告訴他——不!

  但話到了舌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從來不是一個不能拒絕他人的人,但是面對這樣可憐兮兮的他,她卻無法堅持。

  罷了,就當作是可憐他吧,不過醜話得先說在前頭,“好吧,我再幫你做這件事,你下回若是再挾恩索報,我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在僅有微亮月光的榻間,她完全沒有瞧見他臉上那抹狡獪至極的笑容。

  “寰寰……”掩去了笑意,他聲如呢喃,幽幽沉沉的透著一抹迷離,接著,他的雙手又開始蠢蠢欲動,仿佛有些不經意的落在她的胸口,然後俯首,又不經意地銜著那薑角似的豐潤紅唇。

  沐琅寰一開始還能拒絕著他的打蛇隨根上,但很快便棄甲投降,只能任由他為所欲為的帶著她攀高……落下……

  雲氏搬進郡王府之後,平素她的兩個媳婦和沐琅寰都會去明慈堂請安,有時連何青衣也會來湊個熱鬧。

  但今兒個也不知道是不是約好了,人到得齊齊的,沐琅寰含笑聽著她們婆媳之間閒話家常,偶爾才會開口說幾句話。

  直到瞧著了春雨在門口朝她頷首,她這才笑意盈然地開口朝著幾個女眷說道:“嬸娘屋裡的古董都找回來了,等會兒嬸娘過目一下,看看是不是還少了什麼。”

  這事別說雲氏意外,李氏更是吃驚不小。

  當初典當並非一家典當,有的器物還是死當,沐琅寰的本領還挺不小的,竟然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將東西都贖了回來。

  “這……你這孩子,東西當了就當了,還巴巴的全贖了回來。”

  沐琅寰得體一笑,說道:“是嬸娘為了王府諸多開銷,竟連心愛的物件都當了出去,反正錢財是身外之物,嬸娘喜歡的物件流落在外,讓嬸娘少了歡喜,王爺和我都不舍。”解釋完,她吩咐管事將那些贖回來的古董抬了進來。

  “你這孩子,真是讓人不知道該罵你還是誇你。”瞧著那流水般抬進來的器物,雲氏的眸心精光一閃。

  兜兜轉轉了一圈,到底又是數十萬兩的東西入袋,當初她是去當了東西沒錯,可當出來的銀錢也只有小半給甯莫北做了聘禮,大半還是入了她的小金庫,如今這些東西又回來了,那銀錢自然也神不知、鬼不覺變成她的。

  雲氏心裡的算盤撥得響亮,但沐琅寰心中的算盤卻也打得不差。

  古董買賣向來是外報價目高於實際價格,外院的管事將商家出的價目送到她手裡時,她也著實嚇了一跳,加起來一共八千多兩銀子,可是這錢花得值得,去當鋪贖東西用的都是現銀,這一下用掉不少的銀錢,外人都看在眼裡,心裡有數的,日後若是雲氏還想從她手裡拿錢,她也有話搪塞,這樣一來,她這個新媳婦豈不是可以做得輕鬆多了。

  沐琅寰見眾人圍著那些箱子瞧著,嘴裡還不斷議論,她親自倒了杯茶遞給了雲氏,“要把這些東西收得周全,倒是有些波折,不過皇天不負苦心人,到底還是湊了齊全。”

  李氏和汪氏的目光,從那些物件被抬進來後就沒離開過,眸中的貪婪盡顯。“就像嬸娘湊的聘禮也是一份心意,現在這些東西贖回來,也是王爺和琅寰一番心意。”

  雲氏假裝歎了口氣,“我把你們當作自己的孩子,就算花些銀錢也是應當,哪個做父母的還會要求兒女回報,這樣算來算去,難不成是跟我生分?”

  “怎麼可能和嬸娘生分呢?昨兒個郡王爺還在跟侄媳說起這些物件的來歷,像是這塊玉牌,郡王爺說那是婆母當年送給他爹的,他爹一向愛不釋手,片刻不肯離身。”

  宛若不經意地將那塊玉牌從盒子裡拿了出來,沐琅寰將它遞往雲氏。

  雲氏瞧見那塊玉牌,雙眸不由自主地眯了眯,接過玉牌的手還微微發著抖。

  雲氏的不安非常細微,且一閃而逝,但沐琅寰是什麼人,她那雙眼就算不能稱作火眼金睛,也是差不多了。

  果然是心虛的啊!

  深吸了口氣,雲氏將手中的玉牌翻過來、翻過去的仔細看了個遍,這才說道:“是很像!當年嫂子把這玉牌送給大爺時,我也瞧過的,手中這塊若是不仔細瞧,倒還真的容易錯認。”

  “原來只是像而已啊,怎麼王爺還一口咬定這塊就是他爹從不離身的玉佩。”似是說笑一般,沐琅寰兀自叨絮說著,可眼角餘光仍留意著雲氏的表情變化,就見她的臉色忽青忽白的,她在心裡滿意一笑。

  往事盡付煙塵也不打緊,只要有了突破口,終究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她不打算一下子把雲氏逼得太緊,畢竟狗急了也會跳牆,要是雲氏因此真傷害了甯莫北,反倒得不償失,於是她笑吟吟地同雲氏又閒話了幾句,這才出了院子,準備去打理府內的庶務。

  但她人才剛走到院門口,身後便有人跟了上來。“姊姊走得真快,這麼急著是要去哪裡呢?”

  同住一個府邸,打成親那日後,她自然也是見過何青衣幾回的,只不過何青衣嫉妒她,對她總沒好臉色,她也沒興趣拿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兩人充其量只是維持表面上的友好罷了。

  “前頭管事還在等回話呢,表妹有事?”

  “倒也沒什麼事,只想問問表哥最近身子骨好不好,聽說前兒個咳了幾聲。”何青衣大剌剌地說道,完全沒有半點姑娘家該有的嬌羞之態。

  她這模樣說是關心也未免太過,更何況她的語氣還帶著濃濃的質問,仿佛是在責怪沐琅寰沒有照顧好甯莫北。

  聞言,隨侍而來的丫鬟婆子個個面露鄙夷,見過不要臉的可沒見過那麼不要臉的,竟然當著堂堂正妻的面覬覦人家的夫婿,還問得這樣露骨,這個何家表小姐的家教著實讓人質疑。

  “不過是稍稍染了風寒,沒什麼大礙了。”沐琅寰一點兒也不在意何青衣的質問,有些心不在焉地順著她的話回道。

  甯莫北有不舒服嗎?她怎麼一點也不覺得,每晚都死纏爛打的,完全不曉得是為何意,若是可以,她倒是很希望他能偶感風寒,這樣她還能挪去旁的屋子討個清靜。

  自我感覺很是良好的何青衣完全沒有感受到沐琅寰態度和言語上的敷衍,逕自續道:“我知道郡王府雜事眾多,外頭的人情往來又要姊姊張羅打點,姊姊忙裡忙外的,只怕對表哥有點照應不來吧。”

  其實就算何青衣的性子被養得任性妄為,倒也不是真的不知道這些話說來是該羞的,雲氏答應過要為她籌謀,只是日日聽著下人說著甯莫北和沐琅寰是如何的親熱恩愛,她覺得自己一時半刻也等不下去了,而且她故意不喊沐琅寰表嫂,就是想著反正兩人終究是要以姊妹相稱,沒必要改來改去。

  沐琅寰也懶得在乎稱呼這種小事,嘴長在人家身上,說的人要是有心,她多糾正也沒有意義。“這些小事倒還難不倒我,有勞表妹掛心了。”

  “其實妹妹有心想幫姊姊,只不過名分未定,有好些事總不好幫忙,姊姊或許可以考慮將一些事交代給妹妹,妹妹必定盡心盡力。”

  她話都說得這麼露骨了,沐琅寰也不好意思再繼續裝聽不懂,可教她那樣彎彎繞繞的說著話,她著實做不來。

  她清澈的眸光盯著何青衣好一會兒,直接得讓何青衣都忍不住回避開來,她這才冷冷地說道:“我心知妹妹一直心儀郡王爺,只不過沐家從來教不出大肚的賢妻良母,旁人想要怎樣我管不著,但若要我親手替王爺安排侍妾,替王爺開枝散葉,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清朗的話音才落,沐琅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方才的好心情全都消失殆盡,沉著一張臉轉身就走。

  聽了她這番一點也不賢良淑德的話,不只何青衣錯愕,一旁的僕婦丫鬟也有些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覷。

  等她走得夠遠,眾人開始竊竊私語,然後那話像風一樣的掃過了整個郡王府,接著以極快的速度傳到了府外。

  沐琅寰回到主院後,褪去了外出服,換上一件火紅的紗裙,用一支血玉釵挽起頭髮後,招來了春風,淡淡地問道:“郡王爺回來了嗎?”

  “王爺從早晨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其實本來沐琅寰也好好的,就算何青衣話語逾越了分際,她也不至於和她計較,反正何青衣本來就是個沒腦子的,真正讓她心緒轉變的,是她瞧見了何青衣腰間別的那個玉墜,初時是覺得那玉墜眼熟,她才多瞧了兩眼。

  等到辨清那玉墜壓根就是她前幾天讓春雨她們從嫁妝裡頭找出來給莫寧北別的,她這才心中窩火。

  他倒好啊,夜夜與她耳鬢廝磨,轉個身又去勾搭旁的女人。

  他想要納妾,她沒意見,但別算計到她的頭上。

  沐琅寰心中的怒火正熾,簾外忽聞稟聲——

  “王妃,王爺讓小的送兩盤新鮮的荔枝給您。”

  她開口讓進時,語氣間還帶著不小的火氣。

  甯謹是甯莫北的外院管事,在春雪的引領下走進主屋,行至沐琅寰面前便躬身行禮,恭敬地說道:“王妃,這是越州所產的荔枝,您嘗嘗可喜歡這味兒?”

  “擱著吧!”沐琅寰看也不看那兩盤荔枝,揮了揮手,淡淡地說道:“讓王爺多費心了。”

  寧謹見狀,只好放下東西退了下去,看來方才那些僕婦所言是真的,這會兒王妃在氣頭上,只怕王爺送什麼東西都沒用。

  寧謹才退到門邊,原本緊抿著唇的沐琅寰又道:“再轉告王爺,我這幾日身子不爽快,請他宿到別處去吧!”

  領了交代,寧謹深深彎下腰去。“是,小的告退。”

  望著寧謹離去的身影,沐琅寰哪裡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行為很要不得,也不應該。

  不應該在意的啊!

  早就知道這些高門權貴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滕妾侍女成群,甯莫北是個郡王,自然也不會例外。

  更何況兩人之間本是交易,她本不該對他有任何的期望,都是他這些日子的小意溫存讓她有了誤解。

  抬頭,揉了揉發脹的額間,沐琅寰也沒了心思再見那些等著回覆的管事,交代春雨去打發那些管事後,便吩咐了不讓人打擾,她想好好靜一靜。

  屋子裡漸漸寂靜下來,沐琅寰到窗邊站定,靜靜思索著。

  等甯莫北踏進屋子,是兩個時展之後的事了,這時的沐琅寰已經冷靜許多,她半眯著眼,看著甯莫北朝自己走來,她把手裡的扇子放到一旁的桌上,端起綠豆湯慢慢喝了起來,直到他走到她身前,她也沒有放下手裡的碗。

  甯莫北見她不肯搭理他,靜靜的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把一碗綠豆湯用了大半後,才開口說道:“為什麼不讓我進院子?”

  成親以來總是嘻皮笑臉的他,頭一回用這樣正經的神色望著她,見她宛若視自己為無物,心頭不惱,反而有點兒竊喜。

  會生氣就表示在乎,看來他這一陣子的死纏爛打多少也是有些效果的,雖說燃起的怒火還要他花心思去熄了,可是能因此發現她對自己終於有些在乎,就算這樣的麻煩多來幾回,他也樂意。

  “我身子不適,難不成不能休息個幾夜嗎?”

  她又不是他的禁臠,這個院子憑什麼他想來就來?

  “咱們是夫妻,自該同住一個院子,趕我去住書房,有什麼意思?再說了,你身子不適,我更應該陪在你身邊照顧你。”甯莫北說得理直氣壯又理所當然。

  眛著眼,望著他一臉的無辜,沐琅寰只覺得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氣又蹭蹭地竄了上來,她向來自持,可是現下竟然有一種想要抓花他俊臉的衝動。

  都是這張招桃花的臉,明明就已經有了親親表妹,幹麼還對她表現出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樣?

  男人不專一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明明無法專一,卻擺出一副專情萬分的模樣,真教人覺得噁心。

  “王爺又非只有我這一處院子可待,我想,若是王爺願意,您那親親表妹必然掃榻相迎。”這話一出口,沐琅寰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因為連她都感受到這話裡夾雜的酸意。

  她早決定和他之間是一筆生意,不能動情、動心的,如今竟然還在乎得那樣明顯,這豈不是活生生地將一把傷害她的利刃送到他手裡嗎?

  意識到這一點,沐琅寰的心緒更是煩躁得厲害。

  “寰寰這是愈來愈在乎我了?”

  甯莫北心一喜,伸出大掌想要握住她的手,她自然不願,想要閃躲,卻躲不過,只能任由著他將自己的手包覆在寬厚的掌心中。

  看著兩人交纏的雙手,他滿意的笑了,柔聲說道:“你是在氣那塊玉墜竟然成了何青衣的配飾,對吧?”

  平日無論何青衣如何挑釁,她都有辦法應對,也從未生這麼大的氣,想來是玉墜這事兒惹得她不快了。

  瞧他那不當回事的態度,沐琅寰越發火大,緊抿著唇,什麼都不說,一股子倔強在無言中散發開來。

  “我沒生氣,只是這樣被人當面挑釁,真有些不是滋味。”她避重就輕地說道,語氣有些澀然。

  就算再不在乎,兩人到底成了親,也有過魚水之歡,自己的東西被人惦記了,誰的心情能好?

  “你我乃是結髮夫妻,你因此心生不悅也沒什麼,何必這樣閃閃躲躲的?”

  沐琅寰凝神看著他,半晌後突然笑開,語帶譏諷地道:“既然如此,你倒是說說是不是對何家表妹也別有心思,要不要我選個黃道吉日替你把她迎進門?”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沉凝下來。

  良久後,甯莫北伸手撩起她耳邊的碎發,歎息道:“我們好好過日子吧,別為了一些小事鬧得彼此不愉快,不僅傷感情,還對你我都不好,那玉墜是她偷拿走的,我不發作,是因為她是個沒心計的,以嬸娘的心機,做事必是滴水不漏,想要弄清楚一切,得要有個突破口,而何青衣是很好的選擇。”

  沐琅寰感覺著他掌心的熱度,看著這個笑得溫柔包容的男人,仿佛在思慮著他話裡的可信度有多高。

  過了一會兒,沐琅寰漾起一絲真誠的笑意,脆聲應道:“好!”

  事情是不是如甯莫北說的那樣,現在追根究底是沒有意義的,她有眼睛她會看,若真是自己誤會了他,他還願意這樣輕聲與她言說,那麼她也願意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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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7 PM

【第六章】

  三更天剛過,明慈堂裡靜得沒有一絲聲響。

  因為明顯感受到雲氏今兒個的心緒不對,季嬤嬤就睡在屋子裡的腳踏邊。

  “啊——”

  夜半的一聲驚叫,嚇得季嬤嬤從熟睡中驚醒過來,抬頭只見雲氏仿佛是被魘住似的,雙手不斷的在半空中揮舞著,她趕緊上前輕輕搖著雲氏,可雲氏被魘得太沉,喚了好久才回過神來,緩緩地張開了雙眼。

  雲氏的眼眸殘存著驚懼,花了很長時間才將呼息平穩下來。

  季嬤嬤又連忙去端來了一杯熱水,仔細服侍雲氏喝下。

  “老夫人這是夢著什麼了?”

  說是主僕,但是因為日夜相處,其實雲氏並不只是把季嬤嬤當成下人,畢竟她的什麼隱私事,季嬤嬤大約都知道,甚至有些還是經由她的手去辦的。

  “夢著了大伯和大嫂……”

  也不知道是不是今日沐琅寰給她看了那塊玉佩,勾動了往事,她才會夢到他們披頭散髮的來找她報仇,他們掐著她的脖子,一聲聲喊著要她償命。

  聞言,季嬤嬤倒抽了一口涼氣,沒想到都過去十幾年的往事,會在今日再被提起,她向來是個小心穩妥的,見雲氏還想再說,連忙提醒道:“老夫人,不過是夢,就別想那麼多了吧。”

  從前這郡王府是老夫人一手遮天,沒有人敢多說一句話,但如今這宅子的主人換人了,只怕有些從前忠心耿耿的現在也要變了心思,要是老夫人說了什麼傳了出去,會生事端的。

  雲氏明白季嬤嬤的顧慮,可是她壓不下心頭的驚懼,仍舊有些恍惚地低喃道:“是夢,但太清晰了,一切仿佛昨天才發生……”

  夢境中的前庸郡王還是那麼的英姿颯爽,她也還是閨閣中的姑娘,總是下意識的用目光追尋著他的身影,而後夢境一轉,他大婚了,她則因為庶女的身份,只能嫁給他庶出的弟弟。

  她的夫婿是一個很平庸老實的人,從小被嫡母教養得沒有什麼能力和見識,所以她只能自己苦心經營,極不容易攀附著大房過生活。

  想到自己的出身,她本也想要認命,只當自己不會投胎,沒能附在正妻的肚皮裡,可日復一日地瞧著前唐郡王是如何將前郡王妃捧在手心裡疼著、寵著,她從開始的嫉妒羨慕,到怨恨!

  她恨那個男人從不將目光放在她身上,她在他的眼中從來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弟媳婦,更恨那嬌滴滴的郡王妃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男人和富貴。

  她任由那些恨意在心中滋長著,然後有一天就變成了可怕的怪獸,所以當有人找上她,付了大筆銀子想讓她出賣郡王府裡的消息時,她同意了。

  她賣出了第一回的消息,跟著第二回,然後她得到了大筆的銀子,也能吃得上燕窩和老參。

  可是她還是不滿足,她再也不要看到那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模樣,若是那個男人死了,她倒要瞧瞧那女人還能不能笑得這樣開心,因此她更加著意地打探著大房的動向。

  有一次,得知那個男人奉旨出京,準備調查一件戶部的弊案時,她便將這個消息賣給了當初還在戶部熬的吳濤。

  她本以為只是賣賣消息罷了,誰知道吳濤也是個心狠的,他怕自己貪墨的事情會被查出來,花了大筆的銀錢找了江湖人士喬裝成馬賊殺了那個男人。

  對方完成了任務,取了那塊玉牌回來覆命,後來被她派人向吳濤索來,原本只是想要留作念想,誰知道舒心的日子過久了,她竟將它的重要性給忘了,順手也典了出去。

  今日又瞧見那塊玉牌,往事如海水般湧上,她一陣心驚,再加上沐琅寰那些若有所指的話,她這才知道事情只怕麻煩了。

  其實時隔已久,就算他們要去查,只怕也查不出她和吳閣老有什麼牽連,可甯莫北既是她打小看到大的,雖說初時不知他的深沉,被糊弄了幾回,但如今她卻也清楚的知道,那是個心思縝密的,若是他當真要細查,也不知道會不會查出當初自己在她娘的藥里加了點東西。

  季嬤嬤壓低聲音安撫道:“老夫人可不能自己先亂了陣腳,要知道時間都過了十幾年了,事過境遷了,他們就算要說些什麼,總得講究個證據。”

  相較因為惡夢而顯得忐忑不安的雲氏,季嬤嬤顯得氣定神閑多了,當年她們都盤算過的,用的也不是府裡人,而且這幾年,那些人早就被放回了雲家,便是王爺目前有些蛛絲馬跡,可是想要找到確切的證據,那也不是容易的。

  季嬤嬤的篤定倒是讓雲氏的心緒平穩了不少,這些年她經歷的事有多少,又怎麼可能鬥不過兩個年輕人。

  再說,吳閣老如今位高權重,她只消讓人稍微跟他提點一下,讓他知道已經有人在扒當年的事,吳閣老自會成為她手裡的刀,想到這裡,她心頭的不安倏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

  “是啊,我都一個老太太了,難道還能怕了那個小丫頭嗎?”

  不過雲氏仍舊覺得甯莫北終究是個禍患,當初是想過繼子嗣之後才取了他的性命,終至留下了隱患,既然他如此不安分,那爵位之事只怕有些難了,如今她便要藉著吳閣老的手,處理了他們夫妻倆。

  反正庸郡王府的家產有大半都握在她手裡,就算沒了爵位,她和兩個兒子、媳婦也能回到舊宅,靠著手裡的銀錢,那倒也是幾輩子吃穿不盡了。

  任性,天真,不知陰謀算計!

  何青衣就是這麼一個什麼都放在面上的小姑娘。

  雖然她幾次三番的來找麻煩,讓沐琅寰有些不耐,但倒也不是完全沒好處,以沐琅寰的心計,要從她身上探得消息,只消略略繞幾個彎,就能將她給繞昏了。

  這一日,沐琅寰讓春雨備了上好的茶點,擺在後院西側蓮花池旁的亭子裡,如今盛夏,蓮花盛開,再加上徐徐的輕風吹拂,她靠坐在軟墊上,手裡拿著書冊,整個人傭懶而愜意。

  她會這麼做並非心血來潮,她早讓人探好了何青衣每日的作息,知道她每日這個時候都會來園子裡散散步。

  果然,看了不到兩刻鐘的書,不遠處便傳來何青衣帶者一點嬌意的軟糯嗓音。

  沐琅寰不動聲色,逕自繼續翻看書冊,然後那個性子有些嬌蠻任性的小姑娘就咚咚咚地上了亭子的階梯,很是自來熟的嬌喊道:“姊姊真是好興致,竟有閒心在這裡看書。”

  “這幾日府裡的事忙得差不多了,自然可以鬆散一些。”沐琅寰瞧著何青衣,掀了掀唇角,扯出淡淡的笑容,算是相迎。

  她初初嫁進郡王府的那段日子,花了許多時間打點,在一陣的雷厲風行之下,便將內外院的管事都拿捏住了。

  就算有些人暗地裡還是悄悄地和明慈堂通著消息,可只要知道是哪幾個,自有懲治他們的時候,她倒也不著急。

  “姊姊當真辛苦了,不知妹妹上回說想幫忙的事,姊姊想得如何了?”

  何青衣之所以一直賴在郡王府不走,便是想為自己謀劃一個侍妾的身份。

  對她來說,這郡王府的權勢和富貴是她夢寐以求的,她爹只不過是個四品的小官,雖然娘親的母家顯赫,可不過跟姨母一樣,是庶女出身,雲家瞧著他爹不是什麼出彩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給予太多的協助。

  況且何家早構不上權勢的核心,她覺得要是能做表哥的侍妾,便可以從此過著僕婦如雲,一應眾諾的日子,再加上他那俊逸的外表,如今還是皇上倚重的臣子,所以即便是妾,她也甘之如飴。

  在她的想法裡,沐琅寰進了郡王府成了主母,她若想進府,除了雲氏替她謀劃,她自己也要和沐琅寰交好,讓她相信自己若是進府,絕對不會與她爭寵。

  聽這滿宅子的下人說,表哥當真是將這個正妻疼入心崁裡了,就算皇上賜下一籮筐的荔枝,也全都讓人送去給她。

  她若是能發話,自己必定能夠成為表哥的女人,就算姨母總是三令五申的要她離沐琅寰遠一些,她還是一有機會便往沐琅寰的身側湊去,就算只是混個臉熟,那也是贏了旁的女人許多,反正以表哥的身份,斷不可能只有沐琅寰一個女人的。

  果然又是這種單刀直入的方法,沐琅寰有些沒好氣的暗暗搖了搖頭,但面上卻不顯,只是瞧著何青衣含笑問道:“妹妹之前曾經幫過娘親管過家?”

  “沒有,不過每回去姥姥家的時候,看大嫂她們管家,娘也讓我跟著她們學了幾回。”何青衣的語氣有些驕傲,還刻意挺起了胸膛,仿佛自己真是打理內宅的能手。

  “不是說妹妹沒能力,只是看你身邊的丫鬟嬤嬤都是單純的,只怕也不是能辦事的。”

  “這個姊姊倒是可以放心,雖然何家不是大戶人家,但是我娘的娘家在姑娘們出嫁時,都會給幾個會理事的嬤嬤協助姑娘們打理,雲家是我的外家,自然也可以去求幾個能幹的。”

  “是這樣嗎?那嬸娘當初也有這樣的嬤嬤陪來郡王府嗎?”

  “自然也是有的,當初因為是嫁到郡王府,所以跟來了三個,不過後來嬸娘用不著那麼多,打算放出去,最後好像就都回到雲家做事了。”

  聞言,沐琅寰眸中精光忽閃,隨即掩去,倒也沒有刻意再和何青衣打聽什麼。其實知道這些就夠了!

  依雲氏的心計,當初若是這些人幫她辦過事,她絕對不可能會放她們出去,反正只要送回雲家,身契捏在主子手裡,誰也不會無事亂嚼舌根。

  若是想要打探十幾年前的舊事,只怕還要從回到雲家的嬤嬤那裡下手,至於季嬤嬤,倒也是可以用心的物件。

  聽說季嬤嬤有個兒子挺好賭的,季嬤嬤這些年攢下來的銀錢全被兒子給輸得差不多了,季嬤嬤只有這麼一個命根子,若是拿捏住了,也不怕季嬤嬤不反水。

  只要撒下去的網子夠大,就不怕撈不著魚。

  更何況,她前兩日已經撒下了餌,做了虧心事的人總是心虛的,她相信若是當年的事是雲氏的手筆,她總會有所動作。

  沐琅寰腦袋瓜子裡想著事情,嘴裡則是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何青衣聊著,總不好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就立刻走人。

  等到聊得差不多了,想到何青衣竟然會下手“偷”甯莫北的玉佩,她索性吩咐春雨她們開了庫房,挑些款式漂亮、新穎的首飾給何青衣送去。

  其實,甯莫北也是個眼利心黑的,他說的沒錯,若是雲氏那裡防備得太嚴密,何青衣這樣口無遮攔的性子,的確會是很好的突破口,這不,幾句話就讓她找著了方向。

  可她終究不如甯莫北是個一心黑到底的傢伙,倒也不好意思利用了人,就把人丟著不管,給她送些值錢的物件,權當是補貼她一點嫁妝,也算對她的補償吧,否則到時若是東窗事發,只怕雲氏會將氣出在何青衣身上。

  她倒不是心慈手軟,卻也希望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將造成何青衣的損害減到最低,她畢竟什麼都不知道,是無辜的。

  天色有些昏暗,噠噠的馬蹄聲在官道上響起。

  甯莫北坐在馬車裡閉目沉思,手中把玩的正是他這幾天奉了皇命出京辦事,剛好在一個鋪子裡瞧著的一塊璞玉。

  只瞧了那麼幾眼,他便知道這是塊色澤沉厚、質地溫潤的好玉。

  然後,他想起了他娘送給他爹的那塊玉,心裡便盤算著自己也要送塊特別的玉佩給沐琅寰做紀念,便將其給買了下來。

  只不過該打磨個什麼呢?

  甯莫北正想得入神,馬車突然劇烈一晃,他立即皺起眉頭朝著車外伺候的寧謹問道:“怎麼回事?”

  還沒等到回答,馬車外就傳來一陣兵刃交擊的聲響。

  甯莫北立刻抬手掀簾,入眼的就是自己帶著的人正和一群黑衣人陷入了混戰。

  只是略掃一眼,他便知今日只怕是一場苦戰了。

  世人從來只以為他是學問好,因為在皇上的眼裡他就是個文臣,但其實早年他更喜習武,練就了一身的好武功。

  眼見自己的人落了下風,甯莫北的睡心泛起了一股子的冷意。

  據說當年他爹也是在奉旨出門辦差的時候遇上了馬賊,才會因此喪命,如今他也是出京辦差,同樣被人攔截在這官道之上,瞧著這些黑衣人的武功並非泛泛,再加上人數眾多,自己的親兵已經多有死傷,若是他真是手無縛雞之輩,只怕也要像他爹一樣橫屍郊野了。

  多麼詭異的相似啊!

  要他相信這只是巧合,那是絕對不能的。

  想來他和沐琅寰使出的打草驚蛇之計,如今已然起了作用,當年的幕後黑手知道他們在調查這件事,已是坐不住了,才會迫不及待的想在他未入京之前就除掉他。

  他是沒想到那些人會這麼快就有所行動,不過他也早就預想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當皇上表示要他外出辦事時,他便著手做了安排。

  現下他倒也不擔心,雖然敵眾我寡,但能隨他出門的都是寧死不屈、百裡挑一的好手,若是齊心阻擋,也能撐上一撐。

  一直在外頭護衛著的甯謹,肩頭早已被砍出一道又寬又深的口子,一見甯莫北跳下了馬車,他連忙躍身上前,護在自家主子身前,急急說道:“王爺快上馬車,刀槍不長眼,到時若是傷了,屬下就是萬死也不能贖其罪的。”

  “本郡王也很久沒練練手了,再說他們人多勢眾,我與其待在車子裡頭,等著變成被捉的鱉,還不如下來殺一個算一個。”

  重臨他爹的境遇,甯莫北的心頭洶湧而出的是一股子憤怒和恨意。

  雖說他現在還不能找到與雲氏勾結的人是誰,但既然這些人是那人派來的,若是不親手殺幾個,也太對不起自己和父親了。

  血債就必須血償!

  “王爺乃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如您先走,由屬下們斷後。”寧謹哪裡可能眼看著自家主子身陷險境,心急的又勸。

  雖然刺客的身手不錯,可是他們這些親衛也不是省油的燈,便是不能全身而退,但為主子爭取離開的時間還是能夠做到的。

  “你覺得你家主子是貪生怕死之輩嗎?”甯莫北冷冷地掃了還想再勸的寧謹一眼。

  那森冷的目光讓寧謹連忙噤聲,只能眼睜睜看著甯莫北宛若蒼鷹一般拔地而起,眨眼就落在幾丈之外,本來拿在手中看似風雅的扇子,刷地開出一個漂亮的弧型。

  雖然甯莫北的護衛武功不弱,可架不住對方來的人多,再加上他們的身手也不差,便以為自己已是勝券在握,輕敵的心思油然而生,見甯莫北手持一柄精緻的摺扇便想與他們拚鬥,為首之人頓時笑了開來。

  “這位公子,咱們手裡拿的可都是真刀真槍的,你當是辦家家嗎?拿把扇子來跟我們打?”

  此言一出,其他黑衣人也跟著大聲哄笑著。

  “我想等一下你應該會希望我是在辦家家。”

  沒理會那些黑衣人的恥笑,甯莫北沉聲說完後,右手便精准的往上一挑,這樣的輕佻其實看不出什麼勁道,可是離甯莫北最近的那個黑衣人的脖子上已經開了一條血口子,正噗哧噗哧往外冒著血。

  見狀,周遭的氣氛頓時一凝,黑衣人紛紛斂起了笑意,嚴陣以待。

  為首之人見甯莫北那快如閃電般的速度,不由得暗暗倒抽一口氣。

  若不是仗著人多,面對這些護衛,只怕他們也要陷入苦戰,如今這個看似柔弱的富家公子哥兒,只是這樣淡談地一挑手,就了結了他一個屬下的命,如此深不可測的身手,怎不教他心驚?

  不過他們聽命辦事的,可不能就這樣落荒而逃,況且最讓習武之人心喜的,是遇到一個強勁的對手,於是為首之人神情一凜,沉聲喝道:“大夥兒上!”

  他手一揮,眾黑衣人便湧上前,頓時刀劍相擊的聲音又此起彼落的響起。雖說甯莫北的身手的確不錯,可是架不住黑衣人眾多,漸漸的甯莫北的身上也多了不少血痕,原本簇新的衣裳染了斑斑血跡。

  即使因為他的加入,地上黑衣人的屍首逐漸增加,可是不只是護衛,便連他的喘息聲也越發粗了。

  這幾年的養尊處優讓他的體力差了許多,望著還剩十余個黑衣人,本該專心殺敵的他,竟想起了還在郡王府裡的沐琅寰。

  沒想到費盡了千辛萬苦,細細謀算了許久,才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自己的妻,還沒能將她的心給收攏住,又遭遇此劫。

  若是他就此殞命,她一個人能在郡王府裡支撐下去嗎?

  想著想著,他又覺得自己不該消沉,他既娶了她,就該為她負責,他得活著回去,若是真就這樣走了,是不是她也會像他娘一樣,在頃刻之間香消玉殞?

  那樣的情景光是想像,便讓他下手的狠勁更添幾分。

  他有心一鼓作氣領著受了傷卻還能回擊的屬下殺出重圍,可是為首的黑衣人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幾個手勢便讓大部分還活著的黑衣人將他圍了起來。

  黑衣人的劍尖眼看著就要刺向甯莫北的心窩,他想也沒想舉起那把特製的摺扇撐擋,雖然卸去了奪命之勢,但劍尖仍在他心窩附近留下了一道血痕。

  “王爺先走……”寧謹見狀,驚得顧不得自己也身陷危險,搶上前扶住了身形有些搖晃的甯莫北。

  甯莫北傾身,嘔了一口鮮血,開始覺得意識有些渙散……

  在他即將閉眼的那一瞬間,他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怒吼,奮力睜眼,便見邢天官領著一小隊人馬與黑衣人戰了起來。

  還好終於撐到了!

  幸虧邢天官不是一個笨的,知道久等他不到,必是他途中出了事,連忙點了人跟他前來尋找,剛好在千鈞一髮之際趕到。

  甯莫北安心的闔上了眼,他想,他撿回了一條命,沐琅寰必不會落得和他娘一樣的下場了。

  “唉……”幽幽長歎聲在寂靜的屋子裡響起。

  沐琅寰在打理完一天的庶務之後,斜倚在美人榻上看書,只是看著看著,原該平靜的心思竟然有些浮動,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似的。

  人果然不能嬌慣的。

  原本守灶女的身份,讓她早已習慣了事事獨立,便是一個人也能活得很好,嫁來郡王府時,她也一樣抱著這樣的心態。

  雖然人人都說女人就該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可她並不認同這樣的說法。

  她有的是銀兩,也有能力,沒了甯莫北也不會活不下去。

  只不過她沒想到的是,甯莫北竟然會是這樣的人,經過這段時間他無所不用其極的挑勾,連她這樣心志堅定的人也很難做到心如止水。

  但是她可是見過世面的,自然沒少見那些男人在熱頭上時對一個女子百般寵愛呵護,可若是移情別戀,隨即便能棄之不顧,所以面對甯莫北的癡纏與呵護,她的確有些心頭蕩漾,卻始終無法放下心防。

  她以為如她這般理智的人,斷不會有為情所擾的一天,可這才過了多少日子,他出門辦差,她竟會有些不習慣,不能定下心思……

  沐琅寰對著燭光恍惚出神,不知道過了多久,院子裡響起一片吵雜聲,她猛地一個機靈,回過神來,便聽到幾個丫鬟的驚呼。

  她的心忽地一緊,直覺有不好的事發生,她起身,趿著室內的軟鞋,疾步走至門邊,伸出的手還沒碰上門把,門已經被人霍地從外頭推開來。

  她看到渾身浴血的甯莫北被人放在擔架上抬進了院子,登時她的心一窒,只覺快要喘不過氣來,方才還紅潤的臉龐也在瞬間沒了顏色。

  “王妃……王爺他……”

  值夜的春雨和春雪哪裡見過這樣驚悚的場面,望著身上血跡斑斑的甯莫北,嚇得說起話來都結結巴巴的。

  沐琅寰也被眼前的景象驚駭住了,但她閉上了眼,不斷告訴自己不能慌,現在的郡王府是前有狼、後有虎,只消她一亂,虎視眈眈的雲氏絕對會趁機作亂。

  再說了,今日甯莫北既然會遇襲,顯然那條藏在暗處的蛇被驚著了,若是她處置不當,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將所有的事在腦袋裡轉了一圈,沐娘寰再睜眼時,雙眸已經恢復了慣有的精明。

  她一邊指揮著將甯莫北送回來的人將他安放在床榻上,一邊又急聲命令春陽拿著郡王府的權杖趕回沐家將華大夫請來。

  這幾年,沐老太爺的身子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所以沐家花了重金請了醫壇聖手華千望坐鎮沐家,好隨時照應沐老太爺的身體狀況。

  一般來說,若是皇親貴胄有個什麼傷病,第一反應就是去請御醫,可沐琅寰畢竟是在商場上行走過的,知道一般的御醫只能醫不死,救命的虎狼之藥更是不敢下,瞧著甯莫北呼息這麼微弱,她可半點不敢把甯莫北的命交到那些溫吞的太醫手上。

  護著甯莫北回來的邢天官也是一身狼狽,他望著沐琅寰雖然白著一張臉,卻還是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一切,終於有些理解為何甯莫北會對她情有獨鍾了。

  安置好了甯莫北,在等待華大夫的同時,沐琅寰終於有心思朝著邢天官問道:“這位是邢公子吧?”

  她曾聽甯莫北在她的耳邊叨叨絮絮好多回這個邢天官,一見是他護著甯莫北回來,立刻猜到了他的身份。

  邢天官點點頭,有些驚疑她是怎麼知曉的。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沐琅寰神色凝肅地又間。

  “回京的途中遇襲了,那些刺客計畫得很周密,一波不成還有第二波,還個個比凶比狠的。”

  若不是他爹從他小時候就對他另眼相看,在他身邊擺了幾個武林高手負責護衛,他這回只怕也會像甯大哥這樣腳跨生死關了。

  聞言,沐琅寰的心狠狠一緊,更加心焦難受,但她仍強撐著追問道:“知道是誰派來的人嗎?”

  “還不知道,不過郡王爺遇襲,動靜這麼大,想來明日的早朝應該會很精彩,也不知道能不能逼得那人狗急跳牆。”

  聽著邢天官的話,沐琅寰眯著眼思索著,一根蔥白的食指在桌上點啊點的,好半晌,驀地停住了。

  沒想到自己一著急竟忘了她派了人盯著雲氏那邊的一舉一動,對方反應得太快,她才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想來這兩日她派去雲氏娘家的人應該就會回來了,到時應該能夠打探出一些消息,再加上春陽被派回去沐家,應該也能帶回來一些消息,或者她能從中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但若是甯莫北挺不過這一關……

  一想到那樣的可能性,她冷不防地諢身一顫,然後又搖了搖頭,他不可能挺不過的,絕對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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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08 PM

【第七章】

  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雖然邢天官受傷不重,可總不能不處理,沐琅寰安排了人,將邢天官送去客房,讓人再去請個大夫過府替他醫治。

  打理完了目前該處理的一切事情,沐琅寰轉過頭,便見到春雨剛覆上甯莫北胸膛的毛巾,立刻就被鮮血染成了刺目的紅。

  她看著他胸膛上的傷口,似乎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只能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亂跳著,每呼吸一下就好像有尖刀紮過來,疼得讓她忍不住發顫。

  她想別開眼,卻又忍不住低頭看去,那些傷處的皮肉翻卷著,血肉模糊。

  鮮血很快就濡濕了按在傷口上的巾子,根本看不清楚傷口到底是什麼樣子,就算撒了止血藥粉也一下子就被血給沖散。

  沐琅寰難掩焦急,緊咬著下唇,一會兒看著昏了過去的甯莫北,一會兒看向房門,怎麼華神醫還沒到?

  頭一回她覺得等待的時刻如此漫長,就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她的心,又癢又疼,不知如何是好,只想用刀將心給剜出來,也好過現在揪心的痛苦。

  在他面臨生死交關之時,她才知道原來自己不僅僅是被他影響了心緒這麼簡單。

  她腳步有些踉蹌地來到榻邊,緊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比平日裡冷了許多,而那冰涼透過他的手心傳到了她手心,讓她的一顆心止不住的往下墜去。

  以往總討厭他漾著痞子的笑容,膩歪地纏著她,可如今她竟希望能再見到他對她露出那樣輕浮的笑。

  他的身體很涼很涼,而且好似一直在變冷,可能會失去他的驚懼,讓她朝著春雨和春雪啞聲命令道:“再去灌些湯婆子來。”

  仿佛是感應到了她的恐懼,甯莫北的眼皮輕輕顫了顫,然後微微睜開一條縫,透過那條縫,他瞧見慘白著小臉的她,他貪婪的瞧了一會兒。

  原來,這就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啊!

  他迫切的想要撫上她的臉頰,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

  “寰寰……”

  就算用盡了力氣,喊出來的聲音也只像呢喃,但沐琅寰聽到了,她欣喜地抬眸,與他四目相對,她菱唇微顫,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是一聲輕泣先一步逸出。

  他瞧過許許多多樣貌的沐琅寰,張揚的、恣意的、謀算的……可就是沒有瞧過哭泣的她,如今見了,他才知道她的淚不用多,只消一滴就能讓他的心像被人生生剜著一樣的疼。

  “別……別哭……”儘管甯莫北每說一個字氣力便少一分,但他依不顧一切的說道:“我不……會……讓……你孤單一人的……”

  聞言,沐琅寰的眼淚掉得更凶,儘管從嫁進郡王府後,他就沒讓她受過委屈,待她也好得很,可她從沒相信他對自己是真心的,她一直認為這樁婚姻不過就是一場交易,直到現在……

  即使他身受重傷,卻仍只顧著她,她的心有了一絲甜,但也酸得厲害。

  她傾身向前,本想抱著他,但他身上的傷實在太多了,她擔心弄得他更疼,只好臉頰與他緊緊相貼,聽著彼此的呼吸聲,這般互相依靠,痛苦中又異常平靜,仿佛只要他們在一起,就什麼都不必害怕。

  真希望就一直這樣下去……

  感覺到他的氣息愈來愈微弱,她本想著細聲安慰他,鼓勵他撐下去,可是脫口而出的話卻變得有些惡狠狠的,“我警告你,你最好給我撐過去,要是你死了,我立刻帶著我的嫁妝改嫁給別的男人!”

  一聽,甯莫北著急了,不知從哪裡來的精神,怒著一張臉瞪著她,虎吼一聲,“不准!”

  “要是不准,你就給我好好地活著,活到咱們白髮蒼蒼,再也沒人肯要我為止!”

  沐琅寰握著他手的力道更緊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手愈來愈冰冷。

  “不准嫁給別人,你是我的!”他急急地說道,緊接著又粗喘著氣。

  瞧著他那緊張又認真的模樣,她的心一縮一縮的,泛著尖銳的疼。

  她早該如此,早該放下尊嚴,不顧一切的聽憑自己的感覺,接納他的。

  甯莫北看向她,努力扯出一抹一如往常的痞笑,幽深的目光卻越發沉靜情人,“汝之所去,吾之將往。今日盟約,擊掌為誓!”說著,他奮力抬起另-只手,輕拍了她的掌心三下。“寰寰,無論我去了哪裡,我都會等著你……無論何時,此約無改。”

  沐琅寰看著甯莫北的目光黯淡下去,直到他緊緊地閉上眼睛,她的眼淚湧在腮邊,整個人仿佛靜立了一般,不會喘息,不會動彈,一直凝望著他,有一度她耳邊傳來吵雜的聲音,可漸漸的那聲音也遠去,她的眼中只有他。

  而後屋子裡好像進來了人,要將她拉離開,可是她卻緊緊地拉著甯莫北的手不放,只要不放手,他就不會離她遠去,所以她不能放,最後那些人似乎也放棄了,拿她沒有辦法,任她靠在榻邊的一角,怔怔地望著再也不肯睜眼的甯莫北……

  他不可以這樣!

  憑什麼莫名其妙勾動了她的心弦,卻又這麼不負責任的想要扔下她。

  他難道不知道若是他現在走了,她以寡婦的身份待在庸郡王府得有多艱難嗎?望著那氣息微弱得幾乎像是沒有起伏的胸膛,向來胸有成竹的沐琅寰此刻慌得像是個迷途的小娃娃。

  寰寰,行不行?

  那好聽的聲音就像用琴瑟彈奏出來的一般,沉幽得能勾動人心裡隱藏得最深的情感。

  寰寰,信我一次,我必不負你。

  那時她嗤之以鼻。

  如裡寰寰願意等我,我就會早些回來。

  那時她心緒不好,只是斜睨了他一眼。

  寰寰不知道,你喜歡就是我喜歡,喜歡什麼就告訴我,我想辦法替你弄回來。無論我去了哪裡,我都會等著你……無論何時,此約無改。

  腦海中不斷地迴響著他之前曾經在耳鬢廝磨時,在她耳際呢喃的那些話,那時她嗤之以鼻,不願相信半分,可如今卻覺得那些話重中之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一直以為她不可能會愛上他,卻不知道自己早已在他的嘻笑癡纏之下動了心。

  華大夫來給甯莫北看過傷口之後,她才知曉,狙殺他們的那些刺客在刀尖上抹了毒,如今雖然血止住了,毒卻不好清乾淨,他的傷口腫起來,身子一直發著高熱,現在高熱總算是退了,卻依舊昏迷著。

  望著沐琅寰那滿懷希望的眼神,華大夫的神情有些閃爍,她沒開口問,但心中卻已知最壞的結果。

  這樣不聲不響地躺著,連粥和藥都灌不下去,他到底還能支撐幾日,她雖不是大夫,卻也看得清楚。

  可她心裡總是有一絲感覺,只要她說說他想聽的話,罵罵他的沒臉沒皮,有一天他就會睜開眼睛看看她。

  可無論她多努力,床上的人依舊一動也不動,只有那輕淺微弱的呼息證明他還活著。

  過了好一會兒,沐飛霞上前將沐琅寰拉離開床榻邊,扯著她到一旁的美人榻坐下,接過了春雨手中的粥,硬是塞進她的手裡,命令道:“吃!”

  瞧著沐琅寰像鬼一樣憔悴蒼白的模樣,沐飛霞很是心疼,她就不懂了,不過這麼短的時間,為何她那個總是讓人覺得跋扈飛揚的妹妹就完全變了個樣子?

  聽說庸郡王遭到狙殺、傷重昏迷的消息時,祖父也是急得不得了,當下就要來郡王府看看,但是被她給勸住了,她先來瞧瞧情況再說。

  瞧著三妹現在這要死不活的樣子,她不免慶倖還好沒讓祖父過來,要不然祖父只怕會氣死。

  “我吃不下……”沐琅寰有氣無力地道。甯莫北一天不醒,她就一天無法安下心來,吃不下也睡不著。

  “吃不下你也得吃,要不然你沒有力氣守著他。”沐飛霞不舍地罵道。

  她昨天到了郡王府,便見識到雲氏那幾乎監視般來主院打探消息的陣仗,心中暗歎她這個庶妹真的不容易。

  旁人瞧她先是沐家的守灶女,錢權在握,卻從沒瞧見她為了家族的生意幾乎徹夜不眠的勞心勞力。

  直到妹妹高嫁進了庸郡王府,她本以為妹妹能過幾天舒心的日子,那回回門,她親眼瞧見外表風流無雙的王爺注視著妹妹時的深情款款,雖然妹妹總說他們之間的婚事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可她還是暗暗希望妹妹能夠放下那該死的理智,好好接受他對她的疼寵。

  摸了摸自己已經顯懷的肚子,若非妹妹請了名醫替她調養身子,這個孩子只怕不會這麼輕易就托生到她的肚子裡,也因為懷了身孕,她終於在夫家站穩了腳步。

  這些都是妹妹默默為她做的,可偏偏她是個沒用的,妹妹現在最需要人説明時,她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只能這樣陪著她,看顧著她的吃喝休息,免得傷了身子的根本。

  “大姊,以前,我總覺得他很煩……”

  每日沒臉沒皮的纏著,讓她恨不得把他暴揍一頓,可如今看他幾無生息地躺在床上,她的心又狠狠揪痛著。

  為了鬆快一下氣氛,沐飛霞故意打趣道:“你有覺得誰不煩嗎?”

  她這個妹妹性子過於清冷,倒還真沒有什麼人能讓她覺得不煩的。

  “現在覺得就算他煩,只要能醒來便好。”

  “傻丫頭,只有真心喜歡上一個人,才會覺得他處處都是好的,便是原本討人厭的地方也會覺得挺好的。”

  “嗯……”沐琅寰勾唇而笑,那笑將她襯得更加柔弱,“我也覺得自己是這樣。”

  她向來坦然大方,既然已經確認自己的心思,自然不會遮遮掩掩的,承認得很乾脆。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沐飛霞問,嘴朝著後院的方向努了努,她指的是雲氏。

  雖說妹妹是明媒正娶進郡王府的,但到底不到半年的時間,根基不穩,又無子嗣,若是雲氏有意刁難,只怕日子也不好過。

  “刁難我嗎?那也要她有這個本事!”

  瞧這幾天雲氏臉上掩藏不住的歡快,沐琅寰敢肯定在打聽到甯莫北傷重幾乎不治的消息時,雲氏必定是額手稱慶的。

  雲氏顯然以為沒了甯莫北的保護,她就會任她宰割,所以這幾天鬧得很歡,派人來打探消息也不遮掩,活生生將甯莫北當成了個死人。

  前幾天,沐琅寰因為一心撲在甯莫北的傷勢上,也懶得理會她,任由她去折騰,反正愈折騰愈容易露出破綻,她還等著捉住她的痛腳,再好好的踩上一踩。雲氏真以為她是泥捏的嗎?這世上只要肯花銀子,就買得到權勢。“老夫人……老夫人……”

  聽到春雨幾個急切的喊聲傳來,且聲音越發靠近,沐琅寰不由得在心裡冷笑,只怕這回雲氏再也按捺不住,想要親自來探一探甯莫北的傷勢了。

  沐飛霞臉色一變,起身迎了出去,擋住了門口。

  雲氏來勢洶洶,頗有些不管不顧的態勢。“這都多少天了,也不讓我見王爺一面,你們這是要急死我不成?”她顫抖著手,中氣十足地喝道:“王爺呢?他到底傷得怎麼樣了?”

  “老夫人,王爺無事,只不過大夫交代過王爺得靜養,才不讓閒雜人等在院子裡頭瞎晃。”沐飛霞到底是沐琅寰的姊姊,雖然不其精明,可是態度卻很大方,就算面對雲氏,仍是不卑不亢的應對。

  雲氏抬眸,看著擋在身前的沐飛霞,眸中露出了濃濃的鄙夷,不過是個商家女,也配跟她說話嗎?

  “讓開!我今兒個非得進去瞧瞧不可,誰要再敢攔著我,我到皇上面前喊冤去。”

  在所有人的眼裡,甯莫北是她一手帶大的,雖然不是生母,但更勝生母,現在卻連他的生死都不知,便是硬闖,旁人也會替她一句護子心切。

  雲氏冷著一張臉筆直地往前走,沐飛霞急著想要去擋,卻被季嬤嬤拉住。

  “親家大姊,您就讓咱們老夫人進去瞧瞧吧,老夫人這幾日吃不下睡不著,心中牽掛著王爺,讓人來問消息都問不到,她這是急上了火才會過來。”

  說話間,雲氏已經桃開了簾子,沖著沐琅寰間道:“王爺呢?”

  “在裡屋靜養呢,老夫人不必憂心,王爺的傷勢已經平穩了,華大夫說了,只要好好養著就沒事了。”

  “那華大夫是你沐家的大夫吧?”

  “是。”

  “王爺既然傷得那麼重,也不能光給一個大夫看,這都多少天了,他都還沒醒來,我就說你們年輕人不懂事,出了這種事還是該請御醫的。”

  雲氏的話句句關心,可是認真細思卻是誅心得很。

  她這可是在影射華大夫是沐家的人,這甯莫北的不醒必是沐琅寰有所籌謀,否則何必棄御醫不用,而用華大夫。

  “老夫人,那華大夫是有名的外傷聖手,若非是他,如今只怕郡王府已經掛起滿院的白幡了。”

  “你說這是什麼話,什麼白幡的,這是要咒死我的莫北嗎?!”

  “王爺是我一生的依靠,也是我肚子裡孩子的親爹,我若是咒死了他,又有什麼好處?留下我和孩子孤兒寡母的受人欺負嗎?”沐琅寰語帶饑誚地說道。

  如今甯莫北被害成了這副模樣,她自是恨極了雲氏和與她勾結的幕後之人,說起話來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守禮客氣。

  “你有身孕了?”雲氏大驚,若是沐琅寰有了身孕,是個女孩還好,若是個男孩,只怕又是無窮的後患。

  “是啊,昨日剛診出來的喜脈,怎麼老夫人看起來不高興?”

  “怎麼會呢?王爺如今身負重傷,能不能醒來還不知道,若是你有了身孕,王爺就有後了,嬸娘怎麼會不高興呢?”

  “我也覺得,有了肚子裡的孩子,我一定會好好打理郡王府,便是王爺真的醒不過來,老夫人也不用擔心,等到孩子承了爵位,自然會替他爹報仇的。”

  “是啊,若是真能這樣就好了。”雲氏表面上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但心裡卻不滿地暗罵著。

  她本想著沐琅寰新嫁,又還沒有孩子,只要甯莫北死了,還不是任由自己拿捏,可是情況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微眯了眯眼,雲氏的心思快速的轉著,但也沒忘了要去瞧瞧身受重傷的甯莫北。

  拄著拐杖,她慢騰騰地朝著內室走去,來到榻邊。

  經過了這陣子的休養,甯莫北的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只不過臉色還是慘白,也還是昏迷不醒。

  雲氏看似慈愛地將甯莫北仔仔細細從頭看到腳,還伸手掖了掖蓋在他身上的錦被。

  “瞧瞧他這只剩一口氣的樣子,我看還是請個御醫來瞧瞧吧。”

  若是能說動沐琅寰請御醫來瞧,她才有機會插手,否則以沐琅寰現在將院子打理成鐵壁一塊的樣子,她便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用除去甯莫北他娘那樣送上毒藥,都不好下手。

  “若是老夫人堅持,自然也是可以的,等會兒我就讓人拿著郡王府的名帖去請。”沐琅寰怎會不知道雲氏是什麼心思,她假裝乖順的答應,心裡則是想著,雲氏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也得瞧瞧她肯不肯。

  扮演了好一會兒的慈母,雲氏終於願意離開了,沐琅寰有孕這件事終究讓她有些心不安。

  想起她那精明的模樣,雲氏便覺得自己當初不應該貪圖沐家的錢財,讓這麼個精明的女人進門,從她進門開始,郡王府的一切幾乎不容她再掌控,便連甯莫北那個心高氣傲的,也一點都不嫌棄沐琅寰商家女的出身,反而對她疼寵有加。

  想到這裡,雲氏驀地一遭,明明在說親之初,甯莫北的表現是那麼的老大不情願,怎麼一拜了堂便將人如心尖尖的寵著?

  莫不是從一開始自己就被甯莫北給糊弄了?虧她還自以為是地沾沾自喜著,以為讓甯莫北成了笑柄,卻沒想到被算計的居然是自己。

  瞧瞧沐琅寰那女人進了郡王府才多久的時間,就已經把能收服的收服了,該打發了的打發了,並在所有重要的位置都安插了自己的人,是個不動聲色就能下狠手的,再加上她手邊有的是錢,想要做什麼事做不到?

  雲氏想通了這一切,心下頓時大恨!

  那個因為她一時貪婪和心軟才被留下來的小崽子竟然敢算計她,還有方才沐琅寰望著她時,那眸中明顯的憎惡和說話時的夾槍帶棍,他們仿佛一點都不在乎外頭傳出什麼關於他們夫妻倆不孝的流言,那副成竹在胸的模樣……難不成他們知道了什麼?

  不行,甯莫北必須除掉,她得再讓人去找吳閣老說說,若是吳閣老知道甯莫北沒死,應該會比她還心急吧!

  也算得上是誤打誤撞吧!

  當日沐琅寰告訴雲氏她診出了喜脈,只不過是想要氣氣她、嚇嚇她罷了,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有了身孕。

  雖然懷胎不到兩個月,她的小腹也還平坦得瞧不出有孕的模樣,但是她卻常坐在榻邊,摸著肚子和昏迷中的甯莫北說話。

  昨兒個華大夫已經跟她說過了,像甯莫北這麼昏迷著醒不過來,只怕再多的百年老參也吊不了他多久的性命,聽完,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微地點點頭。

  可是等處理完府裡的事後,她又回到榻旁同他說說話,就算只有一絲的希望,她也絕對不會放棄的,她需要他,肚子裡的孩子也需要爹。

  過了一會兒,門被悄悄地推了開來,春雪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低頭附在沐琅寰的耳際低聲說了幾句。“確定是他?”

  “是,老夫人其實很小心,但是咱們的人盯久了,只要有一點兒不對勁都能察覺,的確是和吳閣老家的大總管聯繫的。”

  竟是他,還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吳閣老因為貪,害得沐家差點滅族,如今又和雲氏勾結,想要謀害甯莫北和自己的性命,這樣說起來,還真是一段斬不斷的孽緣啊!

  沐琅寰冷冷地勾起唇角,她還未出嫁時,拿吳閣老沒法子,那是因為吳閣老的靠山是皇上,而沐家不過是一個商家,如今吳閣老竟然膽大妄為到狙殺皇親,又有誰能說他將來哪一天不會想害皇上,將整個天朝變成他吳家的呢?

  再說現在她手裡不但有銀子,還有郡王妃的地位,她就不信鬥不過他!

  沐琅寰揮揮手,讓春雪退了下去,轉頭看向甯莫北削瘦的臉龐,故意沒好氣地抱怨道:“唉,你倒是好,就這麼睡著當一個甩手掌櫃,把所有的爛事都扔給了我,你不覺得丟了臉面?我就算再有能力,總歸是個女人,嫁給你便那麼苦命,不但得替你生孩子,還得替你提刀上陣,這筆買賣真是看走了眼,虧了!”

  她說著說著,心酸難過漫上心頭,神志不免有些恍惚,目光也有些渙散,沒有看到那原本緊閉的眸子竟悄悄地睜開了一條縫。

  “我可警告你,你若再不醒,到時若是你家的娃兒再出了什麼事,那可就真的怪不得我了啊!”

  警告完,她毫不溫婉地將手握成了拳,作勢要朝他揮去,可是拳頭才揮到一半就停頓在半空中。

  四目交接了好一會兒,沐琅寰有些不敢置信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她怕是自己眼花瞧錯了。

  直到她再次定睛一瞧,見他那一如往常的討好笑容,她這才確定他真的醒了。她心中一喜,正要叫人,甯莫北卻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沐琅寰有些不解地望著他,兩行清淚再也止不住地成串落了下來。

  甯莫北因為幼時的遭遇,早已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也一直以為自己什麼都不怕。

  可是經過這回的事,他才發覺,他再也不是什麼都不怕了,想起那日被黑暗吞噬前,他怕再也見不著她,心慌不已,他就怎麼也不肯心甘情願的咽下那口氣。

  若非是她,只怕他也不能在黑暗中堅持這麼久,是她和他們的孩子將他從無底的深淵中拉回來的。

  “讓我抱一會吧!”

  望著她哭得涕淚縱橫的醜樣子,甯莫北沒有半絲的嫌棄,反而還覺得自己的心暖洋洋的,有些吃力地朝她張開雙手。

  本以為自己還要費點兒勁才能說服她投入自己的懷抱,卻沒想到她馬上就撞進了他的懷抱。

  將她密密實實地給攬在胸前,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徹底的將他包圍起來。

  唉,早知道身受重傷有這等的好處,他幹麼還要費力氣裝痞賴著她啊!

  佳人在懷,甯莫北心滿意足,還想再跟她多說說話,只是身子還沒康復,忍不住又疲憊地睡去。

  雖然被他這樣抱壓著很不舒服,可沐琅寰不在乎,安靜乖順地待在他的懷裡,他終於醒了,他做到了他的承諾,他沒有丟下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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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10 PM

【第八章】

  晚風徐徐,吳閣老在眾多品階較低的官員的蔟擁下,緩緩地沿著自家荷花池上的九曲橋散著步。

  瞧著池裡亭亭而立的各色荷花,再看著因為讓人打擾而振翅飛翔的白鷺鷥,他的臉色深沉得沒有半點怡然。

  最近朝廷裡愈來愈多禦史上奏章彈劾他,仿佛暗地裡有一隻手在操縱著這一切。

  是誰?!

  銳利的雙眼眯了眯,做了十幾年的閣老,他渾身上下散發的霸氣讓底下伺候的人都忍不住縮了縮肩頭。

  他直覺認為自己如今在朝堂上的艱難,應該與庸郡王府脫不了干係,可是據他所知,甯莫北在他上次派人狙殺後就陷入了昏迷,到現在都還沒有醒,甚至有傳言說,若是他再不醒來,只怕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沒有懷疑過這個消息不可靠,因為對善於謀算人心的他來說,他很清楚雲氏的心思。

  以他的城府,自然知道雲氏是將他當槍使,想要讓他為她除掉甯莫北,他的確也這麼做了,而且做得更好。

  他只等著有朝一日若是東窗事發,就將所有事情都栽在她身上。

  沒道理那女人占了一堆好處,還想著要在這件事中全身而退,作夢!

  他從來不是一個會心慈手軟的人,能做到閣老這個位置,憑的可不僅僅是熬了多年的資歷,手頭上自然不乾淨。

  他除了是當今皇上倚重的重臣,他的嫡長女還嫁進了宮裡,雖然一直不受寵愛,但皇上也看在他的面上將女兒封了妃,只要女兒懷上龍子,他便會全力扶持自己的親外孫上位。

  反正當今皇上體弱,雖然有子嗣,可大多都遺傳了他的體弱。

  為了爬上首輔的位置,他用盡心機和手段,當年是甯莫北的爹太過耿直,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在不經意的情況下握有他讓工部貪墨築堤稅銀的證據,無論他想盡什麼法子,他就是不肯輕易放手,還想要連夜趕回京城將罪證抖到皇上面前。

  還好,既然早就決心立足於官場,在一些重要的人家安插一些看似平凡的眼線便是他的必勝招,也就是靠著庸郡王府的眼線,他才會和雲氏搭上了線。

  便連最後一次,皇上派前庸郡王去取回一些關於他的罪證的線索,也是雲氏告訴他的,還跟他索要了一大筆銀錢。

  他倒是不在乎那些銀子,只是身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他最厭惡的就是讓人勒了脖子。

  想到今日晌午雲氏派下人送來的字條上那些帶著威脅的話語,倒是讓他對雲氏的存在更加厭惡了。

  不過……雲氏說的也不無道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當初以為憑雲氏的手段便能將甯莫北這個毫無依靠的小郡王給養廢了,甚至養死了,可誰知道雲氏不但貪圖郡王府的家財,還貪圖郡王這個爵位,想著要將自己的孫子過繼給甯莫北,才要取他的性命,終至留下後患。

  既然如此,他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將這些隱患通通除去呢?

  做了幾年的首輔,這幾年做過的惡事又總被他逃脫了罪責,他的膽子越發的肥了。

  甯莫北真是個人才,從一個只有少少俸祿、無人聞問的郡王,短短幾年間成了皇上的寵臣,倒也是個有手段的,若是平時,他也會生出拉攏的心思,畢竟要成就大事,光靠他一個人可不夠,朝廷裡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也得顧及。

  只不過那小子竟然娶了沐家的姑娘,沐家那老頭子恨他入骨,指不定也挑唆著甯莫北與他作對,想來最近朝堂上那些不斷彈劾他的奏章,只怕有些也是庸郡王妃整出來的。

  吳閣老愈想愈心煩,送走了那群趨炎附勢的人後,極度不悅地沉聲一喝,“來人!”

  立刻有一個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輕巧地落在他面前,跪在地上聽他的吩咐。

  “送個信去庸郡王府,讓她安排人接應,找個穩妥的時機讓庸郡王死透,郡王妃也要一併除去。”

  凡是擋在他面前的人都要除去,聽說人在宮中的女兒這個月的月信遲了,懷胎的機會很大,只要消息確實,他的鴻圖大業不愁不能開展。

  瞪著那碗烏漆抹黑的藥,甯莫北孩子似的把臉皺成了一團。

  果然無論再厲害精明的男人,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啊!

  沐琅寰本以為甯莫北既然能成為皇上面前的能臣,必定處理任何事都是手到擒來,氣定神閑的,可誰會知道這個男人在湯藥面前就跟個沒長大的小娃娃差不多,連哄帶騙的都不一定能讓他將藥給喝完,必要時她還得要割地賠款才行。

  “快喝吧,你一直瞪著它,碗裡的藥也不會少半分。”她有些沒好氣的催促著。

  “寰寰喂我,我才喝!”

  打從他醒過來後,那膩人纏人的功夫見長,雖說其中也有她因為心境改變的關係,但她也察覺到了他的不安。

  想到這裡,沐琅寰也沒對他有太多的苛責,無奈地搖了搖頭,坐在榻上,仔細地將藥喂進他的嘴裡。

  喝一匙得哄三句,好不容易喂完了藥,她正要起身收拾藥盅,沒注意到斜刺裡突然伸出的那只手猛地攬在她的腰上,將她帶進了個溫暖的懷抱,不等她回過神來,甯莫北已經壓在她身上,只不過擔心壓著她肚子裡的孩子,便側過身來單手支撐大部分的重量。

  “寰寰,我很想你。”

  他醒過來已經一小段日子了,雖說當初傷重是傷了元氣,可是她小心翼翼的照顧,他的日子過得也滋潤,如今倒是比之前更加精神了幾分。

  “嗯,我也想你了。”

  要是以前,沐琅寰聽到他這麼說,必定馬上沒好氣地啐他一口,可如今她卻只覺得自己的心海蕩出一道輕漪,情不自禁地也想讓他知道自個兒對他的心意。

  聞言,甯莫北原本幽深的眸子在轉瞬之間燦亮了起來,比之黑夜之中的繁星半點不遜色,那光芒讓沐琅寰瞧著忍不住癡了。

  他向來見著的她都是處事明快,個性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哪裡曾見過她如今這副含羞帶怯的模樣,頓時一陣心猿意馬,完全忘了自己該要說服她讓他偷溜出去,佈置些事情。

  既然知道了幕後之人,甯莫北定不會放任那人繼續過著位高權重的好日子,素來看著那人是個成穩持重的,卻沒想到他的心思和膽子這麼大,還隱藏得那麼深。

  誅殺皇親國戚,還不只一回?這得要有多肥的膽子才能做出這樣的謀劃來?

  四眸相對,瞧著他那一時明、一時暗的眸光,以沐浪寰的靈巧自是瞧出了他有話要說,便主動問道:“你想幹什麼?”

  她瞧著他的心不在焉,立即猜出他只怕已經迫不及待的想將前塵往事做一個了斷。

  迎上沐琅寰清澈的亮眸,即使她的語氣帶著幾分質問,但是不可否認的,她能一眼看穿自己的想法,還是讓他的心裡起了一陣的雀躍。

  只有用了心的,才能輕易的猜出他的盤算和心思。

  他坐正了身子,神情嚴肅地道:“我晚上得出去一趟。”他得溜進宮裡頭佈置一番。

  這幾年吳閣老順風順水的,在朝中是一呼百應,也養成了他不容他人違逆、妄自尊大的毛病,總覺得自己發話朝中眾臣都該依附於他,便連皇上都要禮讓他幾分。

  這是他觀察了吳閣老許久才得出的結論,而他也認定了自己不會看錯。

  這樣的人一旦被激怒,便會做出不可挽回的錯事。

  礙于吳閣老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他相信就算將所有的證據都攤出來,可畢竟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而他又還好端端的活著,只怕皇上會想著息事寧人。

  所以他得逼著吳閣老反,只要他反了,就不怕皇上還想護著他。

  還好這幾年他在皇上面前得臉,對於宮裡的曲曲折折也知道了不少,他盤算的這個計畫,得有一點助力。

  就他所知,吳貴妃這幾年仗著她爹在朝堂的勢力,沒少與皇后爭鋒,若是皇后知道他的想法,想必會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沐琅寰也跟著坐了起來。“你的傷口還沒好全,何必這樣心急呢?”

  雖然沐琅寰也將雲氏和吳閣老恨得牙癢癢的,恨不得早日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可是現在她更在乎的是他的身子,畢竟她這次被結結實實的嚇了一回,可不想再有第二回了。

  “不用擔心我,我的傷早已無礙。”

  他這段時間藏著、躲著,不過是想待在她身邊,陪陪她和肚子裡的孩子,也順便思索自己該怎麼做才能一擊必中,不讓吳閣老再有任何可以挽回的機會。

  沐琅寰想了想,倒也不再堅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會守好自己和孩子的。”

  雖然她依然滿腹憂心,但是她的族人與他爹娘的死都與吳閣老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既是共同的敵人,她也沒道理再攔著他。

  望著他那終於不再慘白的臉龐,沐琅寰把玩著他裡衣上的布扣,語氣淡然地又道:“我不阻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但你得保全好你自己,否則我會帶著肚子裡的孩子改嫁。”

  以前是拿著嫁妝改嫁,現在是揣著孩子改嫁,雖然明知道她這麼說只是為了讓自己更珍視生命,可是甯莫北還是氣急敗壞,但他又捨不得說她一句不是,只能無可奈何的瞪著她。

  迎上他瞪著自己的熾熱目光,沐踉寰突然伸手從榻邊的櫃子上拿了一個盒子遞給了他。

  甯莫北接了過來,不解地問道:“這是……”

  她沒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自己打開來看,只見他的神情隨著看過的東西愈多,也變得越發沉重。

  “你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你以為我祖父是什麼簡單的人物嗎?他既恨吳閣老入骨,只要任何有關於他的罪證都不會放過,之前不提,只是還不到適當的時機罷了。”

  望著這些東西,甯莫北對自己心裡頭的盤算又多了幾分的把握,他就不信這次還逼不出吳閣老的狼子野心。

  要逼瘋一個妄自尊大的人其實很簡單!

  從甯莫北夜探皇宮出來後的第一天早朝開始,所有言官和監察使彈劾的奏章就如漫天飛雪一般飛向皇上的金案。

  早朝也跟著響起了此起彼落的直諫言論,全都直指吳閣老結黨營私,剛愎自用,不將皇上放在眼裡。

  吳閣老跪在群臣的最前面,似乎並不驚訝,也不想裝出驚訝的樣子,只是眼神平淡地直視著病得虛弱的皇上。

  皇帝顯得相當激動,嘴唇微微顫抖著,在他心目中,吳閣老向來是個能臣,很得他的重用,他也很信任他,可他卻沒有想到,私底下的吳閣老跟大義凜然一點也沾不上邊,甚至還為了自己的權勢,不顧黎民百姓的死活。

  皇帝雖已漸年邁,身體也不是很好,卻是一個仁君,所以對於這些有證有據的指控,自然是深惡痛絕。

  他將成堆的奏章往前一推,那些奏章就嘩啦啦地散在吳閣老身側。

  “看看這些罪狀,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直到這個時候,吳閣老還是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便是皇上盛怒,對他來說都只是小菜一碟。

  做了臣子那麼多年,他很清楚皇上的脾性,若是那操縱一切的人以為這樣就能扳倒他,實在太天真了。

  吳閣老冷冷地勾起唇角,隨意撿起一本奏章,翻開來讀著。

  本來還有些氣定神閑的他,在細細讀完奏章後,後背竟滲出了冷汗。

  讀完了一本,他再讀一本,等他讀完了三本以後,雖然面上的鎮定不變,但心中卻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以為不過是黨爭,能翻出來的都是一些不痛不癢的舊帳,可他沒想到奏章裡頭的這些指陳竟然都是真的,而且樁樁件件都是針對皇上性子裡的猜忌之心來的。若是心裡沒有成算,為何染指鐵礦的開辨?

  若是心裡沒有成算,為何勾連兵部?

  若是心裡沒有成算,那司禮監為何又和他交好?

  光是這三頂,就足以挑弄皇上對他的猜疑,這幕後操縱一切的人真是下了一個狠手。

  他這幾年之所以能一呼百諾,靠的就是皇上對他的信任,這樣的信任一旦有所動搖,那麼吳家傾家覆滅的日子很快就會來了。

  會是誰呢?

  眯著眼,吳閣老不動聲色的環視金殿上成列的文武百官,要說是一向與他不合的方閣老,那也不對。

  因為這些奏章的每一個陳述皆是有證有據的,若是方閣老手頭上有這些證據,又如何肯讓自己打壓他那麼多年?

  究竟是誰,會在這個時候把他所有眛著良心做過的事全都掀出來呢?

  吳閣老想了半天,覺得唯一可能的人便是甯莫北,可他不是還沒醒來,只差一步就要去見閻王了嗎?

  難不成甯莫北的昏迷是假的,當真是他在後頭操縱了這一切?

  吳閣老思緒飛快翻轉,面上卻不顯,結結實實地向皇帝磕了一個響頭,朗聲喊冤,“皇上,這一切都是污蔑啊……這是有心人想置老臣於萬劫不復之地啊!皇上明察……老臣對皇上一向忠心耿耿,從無二心!”

  皇帝瞧著吳閣老喊冤的模樣,抿唇不語,大殿上,忽然被一片窒人的寂靜籠罩,吳閣老見狀,心也止不住地下沉。

  皇帝雖然很想立刻撒了他的官職,卻也知道以他的地位,那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不過這是他頭一回察覺到吳閣老的膽子真養肥了,若把這樣的臣子留給自己的兒子用,只怕他就會把持朝政,隻手遮天了。

  “既然愛卿說你是冤枉的,那麼朕給你十日的時間為自己洗刷清白。”

  若是換了從前,皇上在聽了他喊冤後,定會相信他,讓事情過去,可如今竟然是讓自己自證,顯然已經懷疑上他了。

  身在官場,沒有人的手是乾淨的,若是真的細究,他的確犯下了許多的罪,但是他忠心耿耿伺候皇上這麼多年,如今便因為這些奏章被一筆勾消嗎?

  吳閣老有些失態的愕然抬頭,直到對上皇帝那晦暗難明的雙眸,他這才驚覺不妥,連忙又低頭應諾。

  這些該死的朝臣和皇上,難道以為他是泥捏的人嗎?

  經營了這麼久,朝中大半的勢力都是他的,連兵部也安插了他的人,若非貴妃娘娘一直沒有生下皇子,他怎會這樣伏低做小?

  不過昨天貴妃娘娘讓人將喜訊傳回府中,他就盤算著是否該將計畫提前,看樣子他是得好好謀劃謀劃了。

  不是瀕死了嗎?怎麼可能還能策動這一切?

  這是吳閣老多想了,還是她真的又被騙了?

  接到消息的雲氏心中狐疑,臉色深沉,一抹不祥的預感襲上了心頭,讓她不斷撥動著手中的佛珠。

  雖說現在庸郡王府的大權已經落在沐琅寰的手中,可她到底經營了這麼多年,照理說什麼事不應該瞞得了她。

  但若甯莫北的傷勢真的有了起色,而她被蒙在鼓裡,她真要心驚他們小倆口究竟還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了多少的暗事。

  想到這裡,雲氏又想起那日沐琅寰捧到她眼前的玉牌,心下悚然一驚。

  該不會早年她所做的事被翻找了出來?

  想到這裡,雲氏再也坐不住了,她急急的起身,若不是季嬤嬤在一旁伺候著,只怕她連鞋都忘了趿。

  看慣了雲氏那運籌帷幄的鎮定模樣,季嬤嬤哪裡見過她這樣驚慌失惜,她一邊上前攙扶,一邊急急問道:“老夫人,你這是怎麼了?”

  這年頭,他們這些簽了身契的下人的命就是系在主子的身上,若是主子不好了,他們就會更不好。

  “快,咱們去瞧瞧甯莫北是不是真的昏迷不醒。”

  若一切真如她所想,只怕她多年的謀算不但要成空,便連親生兒子的前程都要保不住了。

  想到這裡,她渾身顫慄不止。

  就知道甯莫北是只養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膽敢在背後謀算她,早知道當初就該早早送他去和他爹娘團聚。

  “老夫人,你這究竟是怎麼了?”

  “我懷疑王爺早就醒了!”

  甯莫北昏迷不醒,讓她與吳閣老都放鬆了戒備,沒想到因此給了那小崽子機會,鎖了空子,謀劃了這一切。

  不過倒也不要緊,反正她一貫是賢名在外的,就算吳閣老真的倒了,那火也燒不到她的頭上。

  想到這裡,雲氏原本疾行的步伐緩了下來,本想掉頭回自己的院子,可終於壓不下心頭的那股不憤,還是緩緩地往主院踱去。

  一夜輾轉,並未入眠,直到天微微翻起魚肚白,外頭還沒消息傳來,沐琅寰滿心擔憂地起身梳洗。

  才簡單打理好自己,春雨便進來稟道:“老夫人來了,說這次一定要見到王爺。”

  話音方落,外面就傳來一陣重重的腳步聲令沐琅寰不慌不忙地端著碗用早膳,看著雲氏一進屋子便逕自去了里間。

  掀開軟簾,榻上空無一人,雲氏驚訝地四處尋找卻無所得,又從里間走了出來,再也無力維持平素的慈藹,瞪著沐娘寰怒聲質問道:“莫北呢?”

  放下碗筷,沐琅寰慢條斯理的從春風的手中接過帕子拭了拭唇角,然後優雅的起身,將雲老夫人讓到美人榻上坐下,這才淡淡回道:“王爺出門辦事去了,也多虧了華大夫,費了千辛萬苦,總算是將王爺給救了回來。”

  見她原就精緻的臉龐沒了上回瞧見的蒼白,眉宇之間更透著一股子喜氣,雲氏的手忍不住一抖,更加氣怒地道:“這樣的好事,怎麼沒人告訴我,是真心不將我當成長輩了嗎?!”

  想到自己不知道吃了多少悶虧,這對一向順風順水的她壓根就是一種污辱。

  沐娘寰淺笑,親手給雲氏泡了茶,緩緩地道:“因為時機未到,沒告訴老夫人,是怕壞了事,還望老夫人恕罪,再說了,最近王爺被狙殺,差點沒了命,也讓我們不得不小心行事,這點老夫人應該可以理解吧。”

  “你這是什麼意思?”雲氏聽出她的弦外之音,瞪著她的眸光又銳利幾分。

  沐琅寰笑著與雲氏對視。“倒也沒有什麼意思,只不過最近外頭亂得很,老夫人就放心待在院子裡頭,不要隨意走動,事情很快便要塵埃落定了,等到王爺辦完了外頭的事後,自然會去向老夫人請安的。”

  “你這是想要幽禁我嗎?”雲氏不滿怒喝。

  但沐琅寰依舊淺笑以對,“老夫人做錯了什麼需要被幽禁嗎?只是請老夫人安心在院子裡頭休息罷了,至於咱們的家事,等到國事處理完後,王爺自然會與你說個清楚明白。”她氣定神閑的說完,然後揚聲吩咐道:“春陽,送老夫人回院子去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擾,也讓大夫人、二夫人和大爺、二爺們一起到明慈堂,好好休息幾天吧!”

  沐琅寰的幾個丫鬟,早就看雲氏仗著撫育之恩,便與兒子、兒媳在府裡頭作威作福很是不滿,一聽到吩咐,立刻歡快地答應了一聲。

  沐琅寰怎敢這樣跋扈?只怕她的手中已經掌握了所有關於她做下那些事的罪證,再也不怕人說他們夫妻忘恩負義,她的一時貪念,造就了今日之患,可偏偏卻又悔之晚矣。

  雲氏看著她那雙晶亮的眼陣,想到了當年大伯和大嫂是如何死的,霎時整個身體如置冰窖。

  季嬤嬤瞧著雲氏鐵青的臉色,她的神情也變得十分凝重,她想扶雲氏起身,雲氏卻腳下一軟,重新跌回榻上。

  季嬤嬤和丫鬟連忙一左一右攙扶起雲氏,可她才走了幾步,整個人忽然之間倒了下去。

  屋子裡頓時亂了起來。

  下人慌忙請來大夫,折騰了好一陣子,雲氏才緩過一口氣,下人急忙又抬來肩輿,將雲氏搬回她自個兒的院子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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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11 PM

【第九章】

  二更天的梆子聲劃破了寧靜的幽夜。

  沐琅寰知道甯莫北今日應該不會回來,但她還是輾轉難眠。

  雖然春雨一直勸她要顧念自己的身子和肚子裡的孩子,可是只要一想到甯莫北在外頭可能面臨的危險,她就怎麼也睡不著。

  誰知道,窗外突然傳來了細碎的聲響,她連忙起身趿鞋,便見甯莫北一身是血的從窗外鑽了進來。

  她的心猛地一窒,深吸了一口氣,也不再迎向他,逕自轉身往內室走去。

  胸臆中回蕩的驚懼讓她怒氣橫生,她緊抿著唇,什麼話也不說的就躺上了榻。

  甯莫北怔怔地看著她的反應,她這是……生氣了?

  她剛嫁進郡王府時,無論碰到什麼事,臉上總是掛著一抹得體的笑,但他知道那不過是她在盡一個做妻子的本分,並非真心與自己相處。

  可隨著他的傷癒,他能感覺到她在他面前愈來愈願意展露真實的情緒,這讓他感到欣喜,這代表她是願意與他真心相守了吧。

  他與她,還有她肚子裡的孩子,會過得很開心吧!

  想到這裡,甯莫北那刀雕斧鑿似的俊顏閃過了一絲心滿意足的笑意,然後他重拾往日的痞樣,鑽上了榻上背對著他的沐琅寰。

  她正在氣他不懂得保護自己,總是帶著一身的傷和血回來,便使勁掙扎著。“別……也不怕傷了肚子裡的孩子。”

  “哼!”沐琅寰不悅地輕哼一聲,雖不掙扎了,可是卻怎麼樣也不願回頭看他,要是輕易就原諒他,下回他只怕還是不會記取教訓。

  “這不是我的血,方才府裡頭遭賊了,這是賊人的血,因為太急著見你了,這才沒有梳洗便過來了。”

  聞言,沐琅寰驚訝地猛地坐起身來,那粗魯的動作嚇得甯莫北心頭一驚,深怕會傷到孩子,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院子裡入賊了,我怎麼沒聽到響動?”

  “是嬸娘讓人放進來的,不過我早想過她會有這一招,讓人隨時盯著,刺客一進門寧謹就發現了,一番折騰後,正好來個甕中捉鼈。”

  “那沒事吧?”

  “今兒個來的刺客不少,目標除了我之外,連嬸娘他們幾個都沒放過,一陣紊亂之後,大堂哥被刺身亡,二堂哥也受了重傷。”

  “真狠!”沐娘寰倒抽了一口氣。

  雲氏那兩個兒子是她的命根子,她會如此狠辣的苦心謀算,也多半是為了那兩兄弟的前程,雖然兩兄弟都是不成器的,可如今竟因自己勾連外人而-死一傷,只怕雲氏會瘋了吧。

  而且吳閣老果然不愧是一路腥風血雨坐上閣老這個位置的,心狠手辣的程度令人難望其項背,想除掉他們夫妻便算了,竟然連雲氏他們也不肯放過。

  “既然他今夜派了刺客來襲,那宮裡那邊……”

  “如今他也是被逼上梁山了,他若不動手,明日懸在他脖子上的刀就要落下,所以在他手裡的兵馬已經悄悄地往宮週邊去了,只怕天不亮就要發動宮變。”

  “怎麼這麼急?”

  甯莫北對於此事早就胸有成竹,她也沒有過問太多,卻沒想到吳閣老會這麼沉不住氣。

  “那只老狐狸只怕是猜著了我已經痊癒了,也知道是我在後頭謀算一切,才會打算先下手為強,只不過他想到的太晚了。”

  沐琅寰望著他俊朗的容顏上不無驕傲,心忍不住軟成了一團,怒氣眨眼消散,也就乖乖地偎進了他懷裡,“所以,一切皆在今晚?”

  “嗯,剛剛宮裡傳來了消息,司禮監總管太監死了。”

  “怎麼死的?”

  疲憊了一天,如今又是軟玉溫香在懷,甯莫北閉上眼,慢慢說道:“謀逆,他端了碗下了毒的參湯呈給皇上。”

  “那個太監與吳閣老有關聯?”沐琅寰一點即通,立刻猜道。

  “他的確是吳閣老的人,更準確來說……他在吳派的地位與吳閣老不相上下。”

  “那吳閣老都沒下定決心,他又怎麼會毫無預兆的發難呢?”

  甯莫北睜開眼,迎上沐琅寰帶著濃濃懷疑的眸光,微微一笑,有些莫測高深的說道:“誰又知道他在想什麼呢?反正皇上的參湯有毒被發現是真,被拿下的時候懷裡還有張紙條,上頭是吳閣老的筆跡,寫著‘寅時下手,梅花苑接應”。’

  “嘖,這倒真是逼人上梁山,不上還不行了!”

  “所以吳閣老也真的被逼上了梁山,已經暗中與九門提督聯繫了。”

  “那你還能閑在這兒?”沐琅寰有些沒好氣的瞋了他一眼。

  一切事情都會在今晚結束,他竟然還窩在這裡和她兒女情長,這樣……真的好嗎?

  “等會兒也是要出門的,只是終究不放心你,所以先來安安你的心。”

  “嗯,那你快走吧,要是晚了壞了事,你瞧皇上能不能饒了你。”

  深深地又瞧了她一眼,甯莫北勾起一抹笑,也沒有再繼續癡纏,一躍而起,怎麼來的便又怎麼去了。

  吳閣老聽完暗衛首領的回報,確認甯莫北已經痊癒的消息,更加篤定這一切都是甯莫北的計謀。

  他深吸了一口氣,好讓心頭的怒意褪去,他擺擺手讓暗衛退下去,一張臉陰沉至極。

  到底還是小看了甯莫北啊,他沒料到這時候他會用逼上梁山這招,用他的人勾起皇上對他的懷疑,就算他再位高權重,可是在皇權面前,他除了低頭,另一個選擇就是反了。

  如今他倒是騎虎難下了,皇上向來猜忌心重,若是他什麼都不做,只怕將來就只會空有一個閣老之名,而無實權了。

  “那……您打算怎麼辦?”留下的心腹瞧著他那陰沉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道。

  “怎麼辦?”吳閣老原本沉著的臉色忽然笑了開來,說道:“既然那小子都把路給我鋪好了,如此費盡苦心,就是希望我去謀反,我又怎麼好拂了他的好意呢?”

  雖說現在倉促行事可能折損太多,但他可不能坐以待斃,這些年他把持著朝廷,跟隨他的人不少,再加上貴妃有孕,倒不如放手一搏。

  想到這裡,他霍地起身,整了整衣冠,不再猶豫,讓屬下拿著他的手書聯絡事宜,自己也準備往宮裡去。

  他倒要看看那個小子與他,究竟誰能笑到最後。

  在護衛的簇擁下,吳閣老匆匆來到九門提督的府裡,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便又離開趕往宮裡。

  甯莫北到皇宮的時候,就見皇宮戒備森嚴。

  金吾衛在乾清宮前來回巡視著,乾清門外已經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員在交談了。

  邢天官伴著他那戶部尚書的爹站在乾清宮門外,一見甯莫北到來,連忙迎了上去。

  邢大人則站在原地等著甯莫北走來,瞧著他那筆挺的身姿,淡然的神情,不知怎地,原本六神無主的他,也跟著鎮定了。

  看到甯莫北來了,在場官員紛紛向他拱手喊郡王。

  甯莫北頷首,幾步上了臺階,步至邢大人面前,拱手為禮後問道:“皇上現在如何了?”

  “萬幸的是毒參湯並沒有入口,皇上只是受了些驚嚇,如今太醫正在裡面診治。”

  “既然吳閣老連毒殺皇上的事都敢做,今夜的皇宮只怕不會平靜了。”

  “是啊,在京城附近的兵隊,有一半的軍權是掌握在吳黨的手中,倉促之下能調動的只怕來不及馳援,郡王爺看該如何是好?”

  “邢大人不必憂心,一旦吳閣老發難,只要咱們能守住今夜,一切便會太平了。”

  這話說得輕巧,在場的官員哪個不明白這樣的道理,怕只怕他們守不住啊!他們手上除了金吾衛之外,剩下的人手都在遠在京郊,就怕馳援不及,到時候皇上若有什麼損傷,只怕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甯莫北見眾人臉色礙重,微微一笑道:“放心吧!”

  他既然敢逼著吳閣老反,又怎會不做好萬全的準備呢?

  其實這個計謀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仗著瞭解吳閣老如今不甘居於人下的心思,為他添了一把火而已。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了一陣,宮外已然漸漸出現火光朝著宮內聚攏,眾人神色一凜,心知這是吳閣老發動了攻勢,眾人齊齊望向甯莫北,顯然期望他做出什麼行動來制止吳閣老。

  但甯莫北什麼也沒說,只是嚴令金吾衛守好宮門。

  但隨著四周的火光愈來愈亮,宮門還是被撞開了,潮水般油湧而入的士兵手持著亮晃晃的兵器,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竄入眾人耳中。

  那聲勢浩大得連邢尚書這樣的一品大員都忍不住往後退了退,與此同時,城牆上的箭矢已經從四面八方、鋪天蓋地的射了過去。

  箭雨的威力不小,射殺者眾,卻還是阻擋不住他們前進,再加上宮裡所備的箭矢本就有限,又是這樣不計數的放著,不一會箭矢已經快要用盡。

  眾大人緊張地瞧著甯莫北,本以為他應該會有應變的方法,誰知道他只是擺手示意他們停止攻擊,然後筆直的站在原地。

  吳閣老慢慢地騎著馬上前,對著甯莫北說道:“倒是小瞧了你,竟可以將我逼到這個地步。”

  “小菜一碟罷了。”甯莫北淡淡的笑著,神色自若得仿佛沒有將眼前的兵馬放在眼裡,對於吳閣老更是半點也不在意。

  “看你倒是個聰明的,若是你肯現在投降,把皇上交給我,我可以留你全屍。”吳閣老認為自己勝券在握,說起話來得意洋洋。

  他想,皇上和甯莫北,以及其他與他不對盤的人,應該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快發難,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吧!

  “既然都是死,那麼是全屍還是支離破碎,又有何區別呢?”甯莫北聲音朗朗,完全聽不出有半點的驚懼。

  他這樣的態度讓多疑的吳閣老心一跳,但轉頭看向包圍了皇城的眾多兵馬,心又定了下來。

  要論計謀,滿朝文武百官有誰能贏過他呢?

  迎著吳閣老得意洋洋的笑容,甯莫北往前走了幾步,包圍他的人頓時將手裡的大刀齊刷刷地對準了他。

  甯莫北面色不改,語氣有些懶洋洋的朝著吳閣老問道:“吳大人真的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嗎?”

  吳閣老眼眸微眯,心裡頭玩味著甯莫北的這句話,但很快又說道:“郡王爺死到臨頭,就不要再故弄玄虛了,咱們儘快完事吧!”

  “嗯,吳閣老不相信,還是情有可原的。”說著,甯莫北仿佛散步似的往前走了幾步,完全無視於抵住他胸膛的利刃。

  心中的不安愈盛,但吳閣老卻不相信甯莫北這個毛頭小子能在他的面前玩出花樣,於是喝道:“果然跟你爹一樣不識時務,若是當年你爹的腰肯變上一變,也不會死在我的手下了。”

  “是嗎?”聽他提起自己的爹,甯莫北的眼眸倏地一眯,一股冷厲的殺氣頓時傾泄而出。

  吳閣老見狀,心裡頓時一緊,難道甯莫北這小子還留有後手?

  甯莫北再次無視於那奪命的利刃,直至吳閣老的身前約幾步的位置停住,對著吳閣老冷冷地說道:“知道我為何要逼你反嗎?”

  “你……”

  “因為憑著皇上對你的信任,便是我將當年的證據都攤出來,皇上頂多降你官級,罰你俸祿,卻不會定你的死罪,唯有謀反,皇上才會殺了你。”

  甯莫北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地傳到了吳閣老的耳中,他面色一白,驀地抬頭,就見原本指著甯莫北的大刀不知何時都轉了向對著自己。

  而原本用刀指著甯莫北胸膛的士兵,也立刻收回了刀,站到了甯莫北的身邊,態度十分恭敬。

  這轉變實在太快,吳閣老完全傻住了。“你、你是什麼時候……”

  “早在我知道是你殺了我爹之後,我便決定要這麼做了,只有這樣,我才能用你的血償我爹的命。”甯莫北毫不吝嗇的告訴吳閣老真相,他便是設計他了,怎樣?

  聽到他的話,吳閣老心一涼,知道自己再難成事,閉上了眼,整個人陷入了絕望的深淵之中,他沒想到自己一時的失策,竟得拿吳家上下幾百條人命去償。

  沒有太大的興趣去欣賞吳閣老悔恨不已的模樣,甯莫北朝著邢天官說道:“接下來的事讓你爹幫我處理吧,我還有點事。”

  交代完,他也不等邢天官反應,直接帶著他的人,騎了馬很快地就出宮門了。

  他想,沐琅寰現在一定很擔心他吧,他得早點回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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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11 PM

本帖最後由 ping68 於 2019-4-6 05:13 PM 編輯

【尾聲】

  一席香案,簡簡單單的幾樣素果,沐家所有的人在吳閣老伏法後在沐老太爺的帶領下,開了祠堂,上香祭拜亡靈。

  沐琅寰抱著已經顯懷的肚子,站在沐老太爺的身側,虔誠的舉起香,朝著供桌上供奉的沐家人人牌位祭拜。

  三拜之後,她扶著沐老太爺跨出了祠堂,還沒開口,沐老太爺就有些感歎地說道——

  “只可惜你不是男兒身。”

  若她不是女兒身,而是男兒身,那麼沐家絕對會比現在更加強大。

  “祖父這是嫌棄我?”

  知道老爺子只是心下感傷,又想起慎哥兒的姿質平庸,這才有感而發,所以她也不覺有什麼不舒服,只是含笑問道。

  “怎麼敢嫌棄你,我那孫婿日日都把你捧在手心中,要是他知道我這老頭子惹得你不痛快了,還不知道怎麼給我添堵呢!”沐老太爺沒好氣的說道。

  “他哪裡是在給你添堵,他這是怕您老了不得勁,日日變著法子讓你有勁些呢!”

  甯莫北對沐老太爺那可是打心底的尊敬著,只不過他知道老人家不能順著毛摸,要逆著來,用他的話來說是這樣老人家才有生氣。

  “那我不還得要謝謝他!”

  “那是!”

  祖孫倆正鬥嘴鬥得不亦樂乎,忽然遠處一抹藏青色的身影緩緩走來。

  沐琅寰想也沒想的就上前迎了兩步,也就這兩步,惹來了沐老太爺的一陣醋意。

  “瞧瞧,都說是女大不中留了,還真是這樣的。”

  “老爺子這是在喝醋呢!”甯莫北見沐琅寰臉色紅潤,便放了心,也湊趣地和沐老太爺說了幾句。

  一路上說說笑笑的,直到送沐老太爺回了房,兩人獨處時,甯莫北才對著沐琅寰說道——

  “嬸娘死了!”

  “噢!”沐琅寰輕呼了一聲,自打那夜之後,她便沒再過問雲氏的事。

  雲氏的兒子一死一殘,對她來說就已經是懲罰了,沒想到才這麼一段時間,她卻死了。

  “怎麼死的?”

  “大堂嫂守不住寡,二堂嫂也不願守著殘了的二堂哥,所以鬧了起來,二堂嫂失手將二堂哥推跌在地,撞著了腦子,撐沒幾日,便斷了氣,當夜丫鬟們便發現嬸娘在房裡自縊了。”

  倒也是天理召彰了,只不過卻報在了雲氏的兒子身上。

  沐琅寰聞言點了點頭,她想或許這件事裡也有著甯莫北的手筆,但她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對,殺人償命本是應該。

  因為懷孕有些發胖了的手悄悄往下伸去,握住了甯莫北的大掌,他立即收緊了自己的掌心,牢牢地回握住她的。

  十指交纏,她順著甯莫北的腳步,兩人怡然漫步在沐家又大又精緻的園子裡。走著走著,突然一個曼妙的身影竄進她的腦海裡,於是她頓住了步伐,迎頭看向越發成熟穩重的甯莫北。

  “其實想想,那何家表妹倒是長得頗為嬌俏的,怎地你就這麼瞧不上眼她呢?”

  許是方才聽了雲氏母子的下場,沐琅寰才又想起何青衣。

  “光憑她是雲氏的外甥女,我就不可能對她有任何的意思了。”甯莫北想也沒想的就說。

  “聽你的意思是,若她不是雲氏的外甥女,你就動心了是嗎?”沐琅寰突然起了一股促狹之意,只見她板起了臉,水眸圓瞪著看向甯莫北,幽聲質問道。

  少有瞧見她這樣嬌俏吃醋的模樣,甯莫北的心中一喜,自也順著她的語氣笑著討饒。

  “夫人你這是吃哪門子的醋啊,這京城裡誰不知道,雖然我是堂堂庸郡王,可我心裡只有你一個,誰都入不了我的眼。”

  聽到他的話,沐琅寰的心裡自是竄過一陣喜意,可她還是抿唇不語,水眸瞪著他不放。

  “那何青衣呢?”

  聽著她那不依不饒的又問,甯莫北本要繼續喊冤,可轉念一想,知道其實她是心中覺得對何青衣有愧,怕她過得不好吧!

  “你這個傻瓜,怎麼總要煩心這麼多事呢?何青衣自從雲氏被關在園子裡,我就讓人送她回家去了,也讓她帶走咱們送給她的東西,又替她添了兩千兩的嫁妝,聽說談了門不錯的親事,還是個進士,只要她能想得開,日後的小日子自然是過得不會差的。”

  他也不是一個會遷怒的人,雖然厭煩她纏著自己,可既然琅寰希望她過得好,那麼他自然也不會多做什麼。

  “嗯,那就好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沐琅寰終於收回了自己佯怒的目光,繼續兩人那靜好的漫步。

  如今,當年害他爹娘的人都已經得到了報應,他應該也能放下了吧!

  仿佛感應到她的想法,甯莫北低下頭,幽深的眸子凝望著她,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充盈著他的心間。

  這樣……真的已經很好了!


注:相關書籍推薦:
  01、為夫當如此之一《夫君以妻為尊》元柔;
  02、為夫當如此之二《郡王以色侍妻》葉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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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ng68 發表於 2019-4-6 05:12 PM

【後記 自在的體悟 葉雙】

  每一次寫序,小雙雙都有一種虛脫的感覺,原因自然是寫完了一本書,才會有機會寫序嘛!

  這兩年小雙雙的日子說充實也充實,畢竟又是店裡忙,又是小說忙,有時還要回家孝敬雙娘,再有一點點時間還有朋友要顧,所以自然是忙得團團轉,可是再忙,小雙雙也要擠出點時間來看看小說,優遊書海的感覺還是任何事情都不能取代的。

  可惜的是小雙雙的一天也只有二十四小時,沒有四十八小時,所以東忙西忙的下場,就是很多不重要的事都擠到邊邊角角去了!

  呵,問我什麼是不重要的事?

  當然是男人的事啊!

  那日雙娘突然問小雙雙,和之前的男友分開已經快四年了,為何不再交一個男友作伴,雙自是很沒好氣地瞄了雙娘一眼,然後霸氣十足地說道,啊請問我是有時間嗎?

  當下雙娘自然雞嘴變鴨嘴,瞬間無聲了起來。

  其實雙一直覺得感情是需要時間培養和經營的,若是沒時間去做這件事,又何苦去招惹旁人,只不過做娘的總擔心女兒寂寞,老了沒人照顧,嘟噥著就算不想結婚,也該找個伴,免得以後變成孤單老人,但其實到了雙這個年妃,看的事情多了,自然也明白世事無常的道理,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人可以陪伴你到老死,每個人到頭來都會是一個人的,就算有了另一半,只有很少數,當真緣分深厚的伴侶能夠同年同月同日離世,否則一樣是孤單一人的面對生老病死。

  有伴自然尚佳,若是沒伴,身上有錢伴,再有一些興趣讓日子不會無聊,我想這樣晚年的日子就愜意了!

  也是這樣的想法,小雙雙最近挺愛賺錢的,所以又把自己搞得更忙了些,日子一忙,就感覺時間過得飛快,還記得2017年的元旦才剛過,如今又要準備迎接2018的到來了,隨時年分一年年的增加,生日蛋糕上的蠟燭也跟著一根根的多了起來,不過小雙雙卻覺得自己活得越發自在,想吃就吃(再也不管體重計上的數字一格格的往上爬),想睡就睡(再也不管人家會不會說我懶),想出門走走就出門走走,就算不出門也可以怡然自得的在家窩上一天,想爬爬格子就爬,不想爬的時候也不勉強自己。

  後來才發覺,原來所有歲月的累積,其實只是要我們都學會了自在,身自在、心自在,萬事都自在!

  
【全書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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