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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42 PM

賤宗首席弟子 -【戰國大司馬】《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9-11-8 04:01 PM 編輯

【書名】:戰國大司馬

【作者】:賤宗首席弟子

【內容簡介】:

  《周禮》:大司馬之職,掌建邦國之九法,以佐王平邦國。

  領略戰國最驚心動魄的時期,諸國混戰、百家爭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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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47 PM

第1章:宋國蒙氏

        北亳,即景亳、蒙亳。
  
        它位於宋國舊都商丘北側約五十裡處,因境內有一座名為「景山」的丘陵而稱為景亳。
  
        相傳,景山乃商湯會盟諸侯、歷數夏桀罪行之處。
  
        而後,商滅夏、周又滅商,待等周武王于滅商的第二年過世後,其母弟「周公旦」攝政,平定了「管叔」、「蔡叔」、「霍叔」以及商紂王之子「武庚」等勢力的叛亂,為了穩定國邦,分封諸侯。
  
        其中,商紂王的兄長「微子啟」被周朝冊封到商丘一帶,且特准允許其用天子禮樂奉商朝祭祀,與周為客,史稱「三恪」之一。
  
        因微子啟乃「子姓宋氏」,是故他建立的國家被稱為「宋國」,成為當時周朝分封的諸侯中,唯一一個繼承了殷商文化的國家。
  
        在隨後數百年,子姓開枝散葉,陸續出現華氏、戴氏、武氏、宣氏、穆氏、蕭氏、樂氏、向氏、墨氏、朔氏、司馬氏等百餘個分支,而蒙氏,亦是其中之一。
  
        子姓蒙氏一族,迄今為止一直生活在北亳,由於年代久遠的關係,已無法追溯這個氏族的源頭,留下這麼大致三個說法。
  
        其一,蒙氏乃「商湯時期」見證了「景亳會盟」的國人後裔,其祖先乃商之始祖「子契」的後裔。
  
        其二,蒙氏乃「殷商時期」生活于景亳一帶的國人。
  
        其三,蒙氏乃「宋國初建」時,跟隨「微子啟」搬遷至蒙亳、或者此前就生活在蒙亳一帶的後人。
  
        這三種說法,以第一種最貴,但無論是哪種說法,都無法否認蒙氏確實乃子姓後裔,乃是許久之前就已生活在蒙亳一帶的國人。
  
        而在宋國內,蒙氏一族歷代的族長、或者稱宗主,幾乎皆在宋國擔任「中大夫」之職,擁有蒙亳一帶廣闊的田地作為封邑。
  
        據說在宋戴公時期,宋國國力頗為強盛,而蒙氏一族當時有族人多達五百餘戶,只可惜現如今,蒙氏一族日漸衰落,只剩下不到兩百戶族人。
  
        當代蒙氏一族的族長叫做「蒙簞(dan)」,剛過五旬之齡,平日裡和睦族人,在蒙氏一族中享有頗高的威望,是一位可敬的長者。
  
        但是今日,這位蒙氏宗主卻在鄉邑的祖屋內大發雷霆,而他所針對的對象,此刻跪伏在他身前,一臉慘敗的少年。
  
        “愚子!逆子!”
  
        這名少年叫做「蒙達」,今年十二歲,他乃是蒙簞的嫡長孫,是後者已亡故的長子「蒙鷔(ao)」的唯一子嗣。
  
        蒙簞膝下有兩個兒子,長子名「鷔(ao)」,在近十年前宋國與魏國的戰爭中犧牲;次子名「鶩(wu)」,即此刻垂手恭敬在蒙簞身邊的那名中年人。
  
        這蒙鶩,目測三十歲往上,面龐剛毅、虎背熊腰,一看就知是勇猛之士。
  
        據族人所言,蒙鶩的勇武比起其兄蒙鷔有過之而無不及,乃是現如今蒙氏一族極具勇名的健兒,若不出意外,他將會是蒙氏一族的下任族長與宗主。
  
        而除了蒙簞、蒙鶩、蒙達祖孫三人外,屋內還有一位老者。
  
        這位老者年紀與蒙簞相仿,容貌亦頗為相似,他拄著拐杖站在一旁,眉頭微皺,一言不發,右手捋著髯須,瞧著蒙簞訓斥其嫡孫而面露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位老者,正是蒙氏族內的長老,宗主蒙簞的堂弟,「蒙薦」。
  
        “你父早亡,老夫從小對你細心教導,望你有朝一日能學有所成,承擔族內重任,不曾想你竟如此短智……”蒙簞越說越氣,竟然下意識就要舉起拐杖抽打跟前的孫兒。
  
        見此,長老蒙薦連忙勸阻道:“宗主,少子年幼無知,不知此事其中利害,然事已至此,宗主就算重懲于他亦於事無補,不如儘快將其送回,彌補……”
  
        話音未落,就聽蒙達用一種委屈的聲音叫嚷道:“我不想回去!”
  
        長老蒙薦被打斷了話,還未露出不悅之色,然而宗主蒙簞卻勃然大怒,當即高舉拐杖,眼看著即將重重落在,抽打在其孫的背脊上。
  
        見此,蒙薦再次勸阻,同時一個勁地給躬身站在一旁的蒙鶩使眼色。
  
        蒙鶩會意,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父親息怒,達兒少不更事,雖有不足之處,但終歸……終歸是兄長唯一的子嗣,望父親寬恕他吧……”
  
        聽聞此言,蒙簞臉上怒色一滯,高舉著拐杖,面色變顏變色。
  
        他顯然是想起了不幸戰死沙場的長子蒙鷔。
  
        良久,蒙簞黯然長歎一聲,徐徐放下手中的拐杖,神色複雜注視著面前瑟瑟發抖的嫡孫蒙達。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令蒙簞這位蒙氏的宗主如此震怒呢?
  
        其實這件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只是事關一位人稱「莊子」的宋國大賢。
  
        原來,蒙簞希望嫡孫蒙達能成為那位大賢的弟子,但考慮莊子從不輕易收徒,因此在兩年前,蒙簞便親自將蒙達送到莊子隱居的莊園,叫此子以僕從的身份去侍奉莊子,希望有朝一日能被莊子看中,收為弟子。
  
        不得不說,無論對蒙氏還是對蒙達自身,這是一件極為有利的事。
  
        但沒想到的是,蒙達這個不孝的孫兒,竟然在昨日偷偷逃回了蒙氏的鄉邑。
  
        得知此事後,蒙簞大驚失色,連忙乘坐馬車從蒙亳城內來到城外的鄉邑,在這座祖屋內命次子蒙鶩將不孝的孫兒蒙達喚出,厲聲質問緣由。
  
        過了片刻後,蒙簞逐漸冷靜下來,沉著臉質問孫子蒙達道:“愚子,你為何不願返回莊子身邊?今日你定要說出個道理來!……你可知那是何許人物?”
  
        蒙簞原以為蒙達是不曉得厲害,可沒想到蒙達雖然畏畏縮縮,但開口給出的解釋,卻讓蒙簞為之一愣:“祖父在上,孫兒知曉莊子乃我宋國大賢,孫兒也知曉,若能成為莊子的弟子,無論對於我蒙氏亦或對於孫兒自身,這都是一件極為有利的事。但是祖父您可知曉,在孫兒侍奉莊子的這兩年內,莊子從未關注過孫兒,哪怕孫兒主動去請教學問,他亦視若無睹。……祖父您可又知曉,自兩年前孫兒到那莊院侍奉莊子至今,莊子從未跟孫兒說過一句話。”
  
        “……”
  
        聽了孫子的抱怨,蒙簞臉上怒氣漸消,與長老蒙薦對視了一眼。
  
        此時,蒙達稍稍抬頭瞄了一眼祖父的表情,見其臉上怒氣漸消,心中稍微安定了些,語氣亦顯得鎮定了些:“不止是孫兒,此時居住在莊子那座宅院內的其他家族子弟,皆認為拜入莊子門下實屬無望……”
  
        聽聞此言,蒙簞捋著花白的鬍鬚,一言不發。
  
        而在旁,長老蒙薦倒是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據傳聞,自惠子過世之後,莊子便從此不與人言談,性子也變得極不好相與……這一點,達兒倒並非信口胡謅。”
  
        蒙簞捋著鬍鬚沉思著,在斟酌了片刻後,告誡蒙達道:“老夫以為,或許那是莊子對你的考驗……”
  
        然而這話,卻是連他自己也不信。
  
        要知道迄今為止,似華氏、葛氏、樂氏等居住在商丘、蒙亳一帶的家族,皆陸陸續續曾派族中子侄去侍奉莊子,期望著這些族子中能有人被莊子看中,收為弟子。
  
        但遺憾的是,迄今為止莊子沒有收一個弟子,就像蒙達所說的,莊子對他們從來都是視若無睹的。
  
        良久,蒙簞沉聲問孫兒道:“愚子,你當真不願再回莊子處麼?”
  
        聽聞此言,蒙達俯身而拜,低聲說道:“孫兒在莊子的居所住了兩年,其屋庫內的各類簡牘,孫兒都已經閱遍,雖然其中有諸多不解的困惑,但莊子又不肯親自言傳身教,因此孫兒以為,再呆下去也沒有什麼裨益,不如早歸家族。”
  
        蒙簞聞言沉思了片刻,這才長歎道:“罷了,你先出去吧。”
  
        看著孫子離去的背影,他再次歎了口氣,一臉歎息地搖頭說道:“此子亦福薄啊。”
  
        長老蒙薦聞言微笑著說道:“這些年來,諸家族皆陸續派子侄侍奉莊子,卻無人有福拜入那位大賢門下,果真是諸子皆福薄麼?”他搖了搖頭,接著說道:“恐怕在於莊子。”
  
        “話雖如此……”
  
        蒙簞皺了皺眉,其實他也並非不曉得莊子不好相與,但問題是,莊子在他宋國乃至天下的名氣實在太大了,自從人稱「宋榮子」的賢者「宋銒」過世之後,莊子便成為宋國僅存的道家賢者,諸國的國君無不對莊子翹首以待、希望莊子輔佐他們治理國家。
  
        比如宋國現任君主戴偃,以及楚國上任君主楚威王熊商,皆曾以國相之位相邀,然而莊子卻皆視如糞土,屢次拒絕出仕。
  
        倘若蒙氏子弟中有人能成為莊子的弟子,相信宋王偃必定會更加器重他蒙氏一族——這也正是蒙氏、華氏、葛氏、樂氏等大氏族,明知莊子不好相與卻仍陸續派遣族中子侄前去的原因。
  
        雖然希望是不大,但萬一呢?
  
        就在蒙簞沉思之際,忽聽蒙薦在旁說道:“雖說成為莊子弟子一事極難,但蒙達不告而別,擅自歸族,我蒙氏也理當給莊子一個交代,以免家族名譽受損。”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微笑著繼續說道:“不若再遣幾名族子侍奉莊子,以彌補今日之過。”
  
        蒙簞聞言微微點了點頭,他也覺得還是應該再挑選一名或數名族內的子侄,代替嫡孫蒙達前往侍奉莊子。
  
        至於挑選的物件,當然是挑聰明伶俐的。
  
        “族內另有合適的人選麼?”蒙簞詢問蒙薦道。
  
        聽聞此言,蒙薦那雙眼睛微微閃亮,拱拱手壓低聲音說道:“宗主,我心中確有一個人選。倘若此子尚無法被莊子所看中,那麼,恐再無族人能成。”
  
        “哦?何人?”
  
        見蒙薦竟然給予如此高的評價,蒙簞臉上不禁露出驚訝之色。
  
        在旁,蒙鶩臉上亦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只見蒙薦捋了捋髯須,臉上露出幾許莫名的自得之色。
  
        “便是族人蒙舒的仲孫、蒙瞿的次子,蒙仲!”...<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48 PM

第2章:蒙仲

        “阿嚏——”
  
        就當蒙簞、蒙薦兩位老者商議人選時,在蒙氏鄉邑內,在一棵大樹的樹蔭下,三名十歲上下的蒙氏子弟,正圍在一名族中老者的身旁,聽後者講述著有關於宋國的過往。
  
        期間,有一名少年毫無預兆地打了一個噴嚏,他那有些呆懵的表情,逗得在旁的同族兄弟們哈哈直樂。
  
        這位老者名叫「蒙羑(yǒu)」,乃是蒙氏一族中為數不多的、參與了宋國君主「子偃(戴偃)」發動的三場戰爭卻仍幸運存活下來的老人。
  
        “阿仲,莫不是受涼了?”蒙羑慈祥地問道。
  
        他口中的阿仲,即長老蒙薦向宗主蒙簞所推薦的人選,蒙仲(zhòng)。
  
        蒙仲乃是蒙氏一族的普通族人,並非嫡宗,乃是「蒙舒」的仲孫、「蒙瞿(qú)」的次子。
  
        細觀此子,目測大概十歲左右,身材偏瘦,穿著一件灰色的麻布衣,下擺沒過膝蓋,腳上穿著一雙草鞋,雖臉龐頗顯稚嫩,但已能看出幾分俊朗英氣。
  
        而最為特殊的,莫過於他的眼眸,淡然而溫和,不同於族內那些輕恣或懵懂的同齡人,時常流露出幾分思索之態,仿佛小小年紀便已有了諸般心事。
  
        聽到長輩詢問,名叫蒙仲的少年伸手揉了揉鼻子,有些困惑地說道:“不知怎麼回事,就感覺鼻子有些發癢……”
  
        話音未落,旁邊就有方才大笑的小夥伴拆臺,這名少年年紀與蒙仲相仿,不過個頭卻比蒙仲壯實,他指著蒙仲對蒙羑笑道:“莫不是因為昨日掉到河裡的關係吧?”
  
        由於對方乃是與自己關係極好的小夥伴,蒙仲無語地翻了翻白眼,倒是蒙羑舉起在一旁的拐杖,不輕不重地在那名少年的腦袋上敲了一下,口中笑駡道:“沒心沒肺的小子,要不是因為你掉到河裡,阿仲會被你牽連?你還要笑?”
  
        那名壯實的少年縮了縮脖子,訕訕說道:“我會游水啊,再說了,雖然他當時是想拉我起來,但他腳滑又不是我害的……”
  
        “你還敢頂嘴?”蒙羑瞪著眼睛斥道:“要不要老夫回頭跟你父說一聲,叫他好好收拾你一頓?”
  
        一聽這話,那名壯實的少年頓時老實了,只是在嘴裡仍嘟囔著「我才是你親孫子」之類的抱怨。
  
        他可不敢得罪眼前這名老者,因為這位老者正是他的祖父。
  
        見他如此畏畏縮縮,蒙仲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二人對視一眼,竟不由地笑了起來,可能是想起了昨日二人那滑稽的場面。
  
        這名壯實的少年叫做「蒙虎」,是蒙羑的長孫,也是蒙仲平日裡關係最好的兩名小夥伴之一,他們二人再加上另外一名叫做「蒙遂」的少年,三人平日裡幾乎是形影不離,關係極好。
  
        哦,叫蒙遂的少年,即是此刻席地而坐,坐在蒙仲右側笑看蒙虎被其祖父蒙羑用拐杖敲打腦袋的同齡人。
  
        看著面前年紀輕輕卻能彰顯出幾分持重之態的蒙仲,蒙羑暗自歎了口氣。
  
        別難怪蒙羑不經意間會偏袒蒙仲,因為在宋國對外開戰的那幾場仗期間,乃由蒙羑擔任統率蒙氏族兵的「家司馬」,蒙仲的祖父「蒙舒」、父親「蒙瞿」,皆是蒙羑的部下,父子二人均擔任「車吏」的職務,即立於戰車上,在戰場前方指揮作戰的低級武官,負責統率「一乘之兵」。【PS:一乘之兵,即以一輛戰車為核心的步兵編制,包括三名立於戰車上的甲士,以及七十二名普通步兵。由其中一名甲士擔任指揮,即車吏。】
  
        但不幸的是,蒙舒在宋國與齊國的戰爭中戰死,而蒙瞿在宋國與魏國的戰爭中戰死,蒙羑認為這父子二人的犧牲,他得負起一部分責任,是故平日裡在族內頗為維護蒙伯、蒙仲兄弟,以及兄弟倆的母親葛氏。
  
        “好了好了。”
  
        在三個小傢伙一番玩笑之後,蒙羑打斷了他們,慈祥而不失威嚴地說道:“身為宋國人,當熟絡我宋國的過往,否則,日後有人問起,你等雖為宋國人卻不知宋國的往事,這無疑會遭到旁人的恥笑。”
  
        說著,蒙羑便開始講述他宋國的歷史。
  
        關於宋國的歷史,蒙虎絲毫不感興趣,因此在旁一個勁地催促蒙仲、蒙遂二人跟他一同到田邑間玩耍,但蒙仲、蒙遂二人,卻對這段歷史頗感興趣。
  
        尤其是蒙仲。
  
        畢竟在這個欠缺娛樂途徑的時代,聽族內的長輩講講宋國的歷史以及天下各地所發生的趣事,這是蒙仲為數不多的解悶途徑。
  
        在蒙羑的講述中,宋國雖然是周王室冊封的諸侯國,但作為「三恪」之一,它與周為客,並非是周王室的臣屬諸侯國。
  
        所謂「三恪」,即周王室所奉行的,對前三代王朝後裔表示敬重的禮數,而周朝的前三代王朝,分別就是商朝、夏朝以及虞朝——虞朝即「黃帝王朝」、「虞舜王朝」。
  
        周王室將殷商紂王的兄長「微子啟」冊封到商丘,由後者建立「宋國」;又使夏王朝的後裔建立了「杞(qǐ)國」;又讓虞王朝後裔建立了「陳國」。【PS:杞國,即「杞人憂天」的那個杞人國家,而陳國的王室「陳氏」,即「田氏代齊」的那個「田氏」,古時陳通田。】
  
        因此所謂「三恪」,即指宋國、杞國、陳國這三個與周為客的諸侯國,爵位皆為公爵。
  
        再說宋國的歷史,提到宋國歷史,就不能不提及這麼幾位,即宋戴公、宋襄公、宋景公、宋剔成君,以及宋國目前的君主「戴偃(即宋康王)」。
  
        先說宋戴公,戴公亦是子姓宋氏,名白,乃是一位有道明君,在位時深受國人的愛戴,因此在他亡故後,周平王賜予了「戴」的諡號,兼宋國乃是周王室的公爵,故稱宋戴公。
  
        而後,宋戴公的嫡子宋武公繼位,後者的第二個兒子「公子撝」,以祖父的諡號「戴」為氏,因此出現了「子姓戴氏」這個分支。
  
        後來篡奪「子姓宋氏」君位的宋剔成君「戴喜」,以及當代宋國君主「戴偃」,即是「子姓戴氏」這一支的王族貴胄。
  
        自宋戴公往後,到了宋襄公在位年間,宋國的實力已頗為強盛,已經算得上是一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中等國家了,再加上期間宋襄公幫助齊國平定了齊國的內亂——即齊桓公那幾個兒子之間的內亂——這使得宋襄公野心膨脹,試圖稱霸中原,由此遭到了楚國的敵視,被楚國連年進攻。
  
        期間最著名的,莫過於「泓水之戰」。
  
        當提到「泓水之戰」時,蒙羑唏噓不已,因為這場戰爭其實事關重要,倘若當時宋襄公能戰勝楚國,或許就能使宋國一躍成為真正的強國,甚至是真正的中原霸主。
  
        據蒙氏一族的家史記載,當時宋襄公率領衛國、許國、滕國等諸小國的聯合軍隊,與楚國的軍隊在泓水隔岸對峙,那時傲慢的楚國軍隊,竟在宋國聯軍的眼皮底下試圖渡過泓水,按理來說,這是宋國聯軍擊敗楚國軍隊千載難逢的機會,就算楚國的士卒比宋國聯軍的士卒勇猛,但他們在渡河的期間遭到攻擊,照樣會潰敗,在孫子兵法中這叫「半渡而擊」,是非常有利的境況。
  
        然而,過度講究仁義的宋襄公,竟然讓楚國軍隊渡過泓水後排好陣列,然後再進攻楚軍,白白錯失了擊潰楚軍的天賜良機。
  
        果然,這場仗宋襄公的軍隊慘敗,宋國因此失勢,失去了崛起的機會。
  
        正因為如此,不光當時的宋國國人咒駡宋襄公,哪怕是到了當代,國人仍有因此‘痛恨’宋襄公的,認為宋國失去了晉升強國的機會,都怪宋襄公的愚蠢。
  
        “可惜嗎?”蒙羑忽然問道。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
  
        他也覺得,倘若當時宋襄公能夠把握機會,宋國不是沒有機會擊敗楚國,挫敗楚國向北擴張的野心。
  
        “雖然可惜,但楚國也終歸沒能成為中原的霸主。”
  
        捋了捋鬍鬚,蒙羑用一種仿佛宣洩鬱悶的口吻淡淡冷笑道:“當時成為霸主的,乃是晉國。”
  
        見蒙羑在提到楚國時滿帶怨憤,蒙仲並非不能理解。
  
        原因很簡單,因為在長達百年的「晉楚爭霸」中,楚國的方陣始終是向北擴張,而宋國就恰巧在楚國的北方,也就是說,楚國想要稱霸中原,就必然會進攻宋國。
  
        正因為這個道理,宋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被楚國所攻伐,甚至於,由於宋國殷富,像魏國、齊國、韓國等國家,皆對宋國垂涎三尺,以至於宋國夾在這些強國當中,艱難生存。
  
        待等到宋景公在位時期,雖然當時作為中原霸主的晉國已逐漸衰弱,並且國君被國內的卿族勢力逐漸架空,但宋國仍然奉行著「維護晉國霸權」的國策主張,趁機吞併了叛晉攻宋的曹國,使宋國的領土為之擴大,仿佛又出現了中興之相。
  
        然而沒想到,此後宋國再次陷入王族內亂的局面,待等到宋辟公繼位,由於這位君主荒淫無道,遂被權臣子罕奪了君位。
  
        子罕,又名戴剔成,即「宋剔成君」——那時宋剔成君臣服于齊國,自稱臣屬,是故他不稱「公」而稱「君」。
  
        促成「齊宋結盟」後,宋國迎來了中興機會,雖然宋剔成君是弒君上位,但不能否認他也是一位頗為賢明的君主,在他治理宋國的期間,宋國得到了發展的機會。
  
        然而在宋剔成君二十七年時,其弟戴偃作亂謀反,宋剔成君戰敗,逃到齊國。
  
        至此,戴偃成為宋國的君主,即當今宋國君主,因為在成為君主的第十一年時自稱為王,是故稱為「宋王偃」。
  
        「宋王偃」橫空出世,以強硬的手腕先後擊敗齊、楚、魏三國,使得宋國在諸國間威望大增,這才使宋國有了片刻喘息之機。
  
        對於宋王偃,世人看法不一,有的認為前者乃宋國中興之主,有的則罵其為「桀紂再世」——桀乃夏朝亡國之君,紂乃商朝亡國之君,兩者皆是昏庸荒淫的無道昏君。
  
        “那,宋王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聽到最後,蒙虎突兀地問道。
  
        蒙羑啞然失笑,在搖了搖頭後,忽然反問三人道:“那你三人如何認為呢?”
  
        聽聞此言,蒙仲陷入了沉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49 PM

第3章:蒙仲(二)

        『有書友說人物名字過於生僻,其實那個時代的取名就這樣。歷史類小說嘛,就得有歷史類小說的厚重,如果取些現代向的名字,就會感覺很違和。這樣吧,以後作者取名的時候,儘量挑通俗的。』
  
        ——以下正文——
  
        宋王偃是好是壞?
  
        蒙虎能提出這種幼稚的問題,便知他還是小孩子天性。
  
        諸國攻伐,那是各國君主間的博弈,只有利益之爭,哪有那麼多的好與壞?善與惡?
  
        是的,只有利益!
  
        對於宋王偃,蒙仲並無刻板偏見。
  
        在他看來,近兩任君主「戴喜」、「戴偃」,都稱得上是一位合格的君主。
  
        區別在於戴喜、也就是宋剔成君治國時,宋國在外交上對齊國有些卑躬屈膝,但換來的則是齊國對宋國的支援——齊國也需要聯合宋國來壓制強盛的楚國。
  
        因此,雖然宋剔成君臣服于齊國,在不少宋國國人看來有點丟臉——因為齊國已不再是當年齊桓公在位時的那個強盛的齊國,但在蒙仲看來,臣服于齊國以促成「齊宋聯合壓制楚國」的局面,這對宋國而言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至於戴偃,也就是宋王偃,他不滿於宋國臣服于齊國的局面,篡奪了他兄長的國君之位,且此後悍然發動對齊國、對楚國、對魏國的戰爭,接連取得三場勝利,使諸國從此不敢再小覷宋國,這對宋國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總而言之,宋剔成君通過外交途徑使宋國得到了短暫的和平,而宋王偃,則是強勢地戰勝了齊、楚、魏三國,以得到短暫的和平,這兩者雖然通過不同的辦法,但都得到了相似的結果。
  
        但不可否認,宋王偃的做法後患很大。
  
        宋剔成君雖然使宋國與他自身受辱,成為了齊國的臣屬,但至少得到了齊國方面的支援,哪怕齊國只是將宋國視為牽制楚國的棋子,但終歸會在楚國攻伐宋國時給予幫助——否則,若坐視楚國吞併了宋國,齊國或將成為下一個宋國。
  
        而宋王偃嘛,雖然他讓宋國‘獨立’了,擺脫了齊國的控制,但也因此得罪了齊國。
  
        倘若日後果真發生楚國軍隊攻入宋國的事,齊國究竟會雪中送炭幫助宋國,還是落井下石與楚國一同劃分宋國,這就說不準了。
  
        更要命的是,除了齊楚兩國外,宋國現如今跟魏國的關係亦頗為惡劣。
  
        換而言之,宋國如今雖然處於和平,但四鄰卻虎視眈眈——這些國家之所以暫時不對宋國動手,一方面可能是被宋王偃那句「五千乘之勁宋」給唬住了,不想自己國家當出頭鳥;另一方面,也是考慮到其他強國的態度,不希望到頭來給人做嫁衣罷了。
  
        基於這些,事實上宋國現如今的處境是非常危險的。
  
        當然,這只是蒙仲基於他所瞭解的情況而得出了結論,事實如何,他並不清楚——說不準宋國背後其實也有人撐腰呢!
  
        否則,宋王偃怎麼敢一口氣得罪齊、楚、魏三國呢?
  
        要知道,宋國與韓國的關係也很差,宋國之所以將國都從「商丘」遷往「彭城」,就是因為韓國的關係。
  
        『國運坎坷啊。』
  
        蒙仲暗自歎了口氣。
  
        不過以上這些他的想法,卻不敢開口告訴蒙羑,因為實在不好解釋他如何能考慮地這般周詳——看看旁邊的蒙虎,這傢伙還停留在「好與壞」的階段呢。
  
        因此他含糊其辭地回答道:“現如今國人安居樂業,國家亦穩定和平,由此可見,大王應該是一位明君吧。”
  
        蒙羑聞言微笑著點了點頭,正要開口點評兩句,卻忽然從旁有人笑道:“這話講地好是取巧。”
  
        蒙羑皺皺眉,抬起頭瞧了一眼,旋即皺起的眉頭這才舒展開來。
  
        而與此同時,蒙仲、蒙虎、蒙遂三人亦紛紛轉頭,便瞧見長老蒙薦竟站在不遠處。
  
        當即,蒙仲三人趕緊起身向蒙薦拱手行禮,其中,其中,蒙仲與蒙虎恭稱「長老」,而蒙遂則稱呼「祖父大人」。
  
        是的,長老蒙薦即是蒙遂的祖父。
  
        而此時,蒙羑也在蒙虎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在與蒙薦相互拱手行了一禮,口中略帶調侃地說道:“宗祝大人竟有興致來此處窺視我老小幾人?”
  
        原來,蒙薦在族內擔任「宗祝」之職,即負責主持各種祭祀。
  
        在這個年代,世人普遍視祭祀為頭等大事——無論是祭祀神靈還是祭祀先祖,甚至於還嚴格規定了祭祀的禮儀。
  
        正因為如此,一般負責宗族祭祀的長老,他在宗族內的地位非常高,倘若宗主不在族內,他可代為行使宗主的權力與職責。
  
        總而言之,地位超然。
  
        聽了蒙羑的調侃,蒙薦亦笑駡道:“你這老物,為老不尊,教唆族子妄評國君,老夫在旁插一句嘴,竟還要被你奚落麼?”
  
        聽聞此言,蒙羑亦哈哈大笑起來。
  
        蒙薦與蒙羑,前者如今擔任宗祝,主持族內大小祭祀,而後者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擔任蒙氏一族的「家司馬」。
  
        所謂司馬,即當代的軍職職官,與此類似的還有「縣司馬」、「軍司馬」、「小司馬」、「大司馬」等等。
  
        家司馬的職責,平日裡負責操練族人,教授族人使用兵器;倘若國家發生戰爭,則由家司馬率領本族族人跟隨王師征戰。
  
        另外,「射禮」亦由家司馬負責。
  
        前些年,蒙羑感覺自己年老體衰,便向宗主辭去了家司馬的職務,那時蒙薦便推薦了蒙羑的長子「蒙擎」接任。
  
        蒙擎,即蒙虎的生父,蒙氏一族現如今的家司馬,是一個非常勇武而嚴肅的男人,哪怕是蒙虎這般頑劣的傢伙,看到父親亦心生畏懼,在父親面前規規矩矩,不敢造次。
  
        玩笑過後,蒙羑平和地問蒙薦道:“今日怎麼有閒心到處閒逛?我還以為你正在忙碌夏祭之事。”
  
        恰巧此時蒙仲就站在蒙薦身邊,於是蒙薦便伸手摸了摸前者的腦袋,微笑著說道:“族中發生了一件事,也不是什麼大事,總之,我找此子說些事。”
  
        “我?”
  
        蒙仲本以為長老蒙薦找的是蒙遂,卻忽然感覺到蒙薦的手搭在他腦袋上,再抬頭一瞧,果然蒙薦這位長老正微笑地看著自己。
  
        “……”
  
        蒙羑臉上露出幾許好奇之色,但既然蒙薦沒有解釋的意思,他也不好追問,便點點頭說道:“阿仲,那你就跟著去吧。”
  
        蒙仲點點頭,跟在蒙薦身後漸漸走遠。
  
        看著蒙仲離去的背影,蒙虎有些擔憂地說道:“莫不是阿仲犯了什麼過錯,要被長老詰難吧?”
  
        蒙羑樂了,用拐杖的頭一敲蒙虎的腦袋,笑駡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小子那般頑劣啊!”
  
        說罷,他捋了捋鬍鬚,目視著遠處蒙薦、蒙仲二人的背影,淡淡說道:“莫要操心了,宗祝視阿仲如親孫兒一般,又豈捨得詰難?”
  
        “當真?”蒙虎驚訝地問道。
  
        還沒等蒙羑開口,身為蒙薦真正的親孫子,蒙遂點點頭說道:“是真的,祖父曾不止一次叮囑我照顧阿仲,要與阿仲親如兄弟……”說到這裡,他好奇地詢問蒙羑道:“羑老,莫非其中有什麼緣故?”
  
        聽聞此言,蒙羑伸手摸了摸蒙遂的腦袋,解釋道:“在曾經我宋國的那場內亂中,我蒙氏一族遭到牽連,被迫跟隨現如今的大王攻打國都,當時在戰場上,是阿仲的祖父蒙舒,救下了你的祖父。”
  
        “怪不得……”蒙遂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而與此同時,蒙薦已帶著蒙仲來到了僻靜之地,周圍皆是一望無際的田野。
  
        此時蒙薦停下了腳步,回過身來對蒙仲說道:“好了,就在這裡吧。”
  
        見此,蒙仲朝著蒙薦拱了拱手,困惑問道:“長老,不知您找小子有何事?”
  
        只見蒙薦沉吟了片刻,問道:“仲兒,你可知道「蒙達」?”
  
        蒙仲點點頭說道:“乃是我蒙氏的嫡孫。”
  
        說罷,他用更加困惑的目光看著蒙薦,不明白後者為何突然提到那位族兄。
  
        畢竟都是一個家族的,怎麼可能不知道?頂多都是不熟悉,平日裡沒有什麼交集罷了。
  
        沒有在意蒙仲臉上的困惑,蒙薦自顧自說道:“此子近兩年不在族內,只因宗主叫他是侍奉一位叫做「莊周」的大賢,希望有朝一日此子能有幸成為莊子的弟子。然而,由於某些原因,此子耐不住性子,前兩日私自逃回族內,惹得宗主勃然大怒。”
  
        說著,他便將大致的情況與蒙仲說了一遍,旋即又說道:“總而言之,老夫在宗主面前推薦了你……”
  
        “莊周?”蒙仲愣了愣,旋即眼眸中露出幾許不符合年齡的思索之色,不曉得是在記憶中搜尋有關於莊周的事蹟,還是在計較此事的利弊。
  
        見此,蒙薦便壓低聲音說道:“「你可願意去侍奉那位叫做莊周的大賢」,像這樣的話,老夫並不會問你。你必須去,而且必須想辦法成為莊子的弟子!老夫知道你有這個能力!”
  
        說到這裡,他語氣微微一緩,拍拍蒙仲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又說道:“並非老夫逼迫你,而是這機會千載難逢。老夫與你祖父情同手足,奈何他不幸亡故;你父,是老夫看著長大的;你兄弟二人,亦是老夫看著長大。你兄蒙伯,才能平平,或只能守家業。可你不同!老蒙舒家,日後勢必當由你來振興!……如你日後能出人頭地,縱使老夫死後,亦有面目見你祖父。”
  
        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讓蒙仲頗為感動。
  
        他點點頭說道:“小子遵命。不過,且容小子先稟明母親。”
  
        “理當如此。”
  
        蒙薦開懷大笑,親近地拍著蒙仲的手臂。
  
        在蒙氏一族當代的諸小輩中,他最看重的便是眼前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與其祖父蒙舒的交情,而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蒙仲。
  
        蒙薦始終堅信,倘若當代他蒙氏小輩中能出現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那麼,必定是此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49 PM

第4章:家境

        當日,長老蒙薦便跟著蒙仲來到了後者的家中,意在說服後者的母親葛氏,讓她允許自己的次子蒙仲離開身邊,前往侍奉莊子。
  
        蒙仲的家亦在鄉邑內,沒過不久老小二人便到了。
  
        當蒙薦與蒙仲二人來到後者的家中時,蒙仲的兄長蒙伯正在院內修理家中的木質拉車,不經意抬頭一瞧,剛好看到弟弟蒙仲的身影。
  
        他正要開口打個招呼,卻忽然看到弟弟蒙仲恭敬地將族內的長老蒙薦迎入院內,竟不由地愣住了,攥著木錘竟傻在當場。
  
        『你倒是問候一聲啊。』
  
        蒙仲暗地都替兄長感到著急,在旁提醒道:“兄,薦長老來了。”
  
        “哦哦。”蒙伯這才如夢初醒,連忙放下手中的木錘,躬身施禮:“小子蒙伯,見過長老。”
  
        “好好。”蒙薦拄著拐杖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雖然蒙伯的反應很遲鈍,換做其他不熟悉前者的老人,怕是會因此而生氣,但蒙薦很瞭解這個小輩,知道他性格憨厚、老實木納,因此倒也不會見怪。
  
        不過在心底嘛,他越發覺得蒙伯不如其弟蒙仲。
  
        你看,明明兄長蒙伯要比弟弟蒙仲年長五歲,個人也要比弟弟高出一個半腦袋,身體長得頗為壯實,但此刻兄弟二人皆在長老蒙薦面前,兄長卻唯唯諾諾、拘謹不安,反觀弟弟蒙仲,卻是守禮持重、落落大方。
  
        如此也難怪蒙薦更加看重蒙仲。
  
        可能是察覺到蒙伯見到自己後顯得頗為拘謹,蒙薦便走上前與他隨便扯了幾句,先是問了問蒙伯正在修理的那輛拉車出了什麼狀況,然後又稱讚了後者幾句,總算是讓蒙伯的心情逐漸平復了下來。
  
        此時蒙薦這才開口問道:“孩子,你母親在家中麼?”
  
        蒙伯點點頭正要說話,北側的正屋內剛好出現了一名盤著髮髻的婦人的身影,用帶著困惑的表情看向院中,待看到站於院內的蒙薦時,這名婦人連忙邁步走了出來,欣喜地招呼道:“長老來了?……這倆傻孩子,長老來了也不跟為娘說一聲。”
  
        她用責怪地語氣對蒙伯、蒙仲兄弟二人說道。
  
        這位婦人,即是蒙伯、蒙仲兄弟二人的母親葛氏,方才她本在屋內縫補衣服,忽然聽到院內傳來說話的聲音,遂站起身好奇地朝著院內瞅了瞅,沒想到竟然瞧見了蒙薦長老,是故連忙出屋。
  
        “老夫也是才到。”
  
        蒙薦笑呵呵地擺擺手,表示並不關兄弟倆的事。
  
        見此,葛氏便向蒙薦行禮,旋即帶著幾分欣喜試探道:“長老今日前來,莫非是為了前幾日妾身向宗族乞求的那件事?”
  
        “啊?”
  
        蒙薦張了張嘴,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竟不知該回應什麼,那發窘的神態,讓蒙仲在旁看了強憋笑容。
  
        好在他終歸還沒老邁到健忘的程度,在稍許回憶了一下後,便立刻想了起來,連忙說道:“不錯不錯,老夫今日專程為此事而來。”說罷,他還怕葛氏不信似的,又補充道:“有關伯兒婚娶的事嘛,老夫記得的。”
  
        不過在說完之後,他朝著蒙仲使了一個眼色,想來是希望後者莫要拆穿他。
  
        “這幾日妾身一直在等著宗族的回應呢。”
  
        葛氏雖然感覺蒙薦長老的神態有點奇怪,但也沒有細想,歡歡喜喜地將後者迎到正屋屋內。
  
        正屋,即一戶人家家主所居住的房屋,在一座院舍內的地位最高,自從蒙瞿戰死後,葛氏便獨自寡居在此,至於蒙伯、蒙仲兄弟二人,此前都跟母親睡在一起,但待等兄弟倆長到八九歲的時候,便按照俗禮,搬到院子東側的屋子居住。
  
        至於院內西側的屋子,目前則作為廚房以及堆放木柴、雜物的柴房。
  
        雖是正屋,但屋內的擺設卻極為簡單,大概三丈方圓的屋內,正中央鋪著一張草席,草席上擺放著一張方方正正的木質矮桌,矮桌的木料不得而知,不過看上面那一道道開裂的痕跡,不難猜測這張矮桌怕是已有些年歲,可能比蒙仲的年齡還要大。
  
        在屋內的角落,擺放有兩隻半人高的瓦缸,想來是盛放谷麥糧食用的。
  
        而在北側牆壁的靠牆處,還擺著一張小案,案上擺放著幾尊泥像。
  
        這幾尊泥像稱作「屍」,代已故的蒙舒、蒙瞿父子享受葛氏與蒙伯、蒙仲兄弟二人的供奉。【PS:屍最早就是專門指代替已故的先祖受後人供奉、祭祀的‘代替物’,有用活人代替的(一般是孫輩的小孩),也有用泥像代替的,到後來,才演變成神主牌,即靈牌。所謂的屍體,其實應該是屍體,屍才是專門用來指代已死之人的字。】
  
        泥像總共有三尊,分別指代蒙舒、蒙舒之妻,以及蒙瞿,即蒙仲的祖父、祖母以及父親。
  
        當看到那張小案上乾乾淨淨,且三尊泥像面前的瓦盆中供奉著一些飯菜、鮮果,蒙薦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在孔夫子過世一百多年後的當今,儒家正逐漸成為顯學,雖然各國君主未必會真心選用儒學作為強大國家的思想主張,但儒學中的一部分思想,比如孝道,早已在中原各國傳播開來,成為衡量一個人品德的標準之一。
  
        今日瞧見葛氏在平日裡一絲不苟地供奉著公婆與丈夫,蒙薦心中很是讚賞,連帶著對葛氏的評價,亦更為提高了幾分。
  
        在屋子的東西兩側,各有一扇小門,通往東西兩側的內室。東邊的內室,早先是蒙仲的祖母華氏居住的,葛氏則住在西側的內室。
  
        後來華氏過世,葛氏因在西房住習慣了,也就懶得再搬到東房,索性就將東房當做了雜物間,將公婆以及丈夫曾經所使用的傢俱、箱子,那些雖然陳舊卻又捨不得丟掉的東西,通通堆積在這裡。
  
        順便一提,蒙瞿生前所使用過的皮甲、兵器,亦被葛氏珍藏在東房內箱子裡。
  
        “長老請坐。”
  
        葛氏請蒙薦在尊位入座。
  
        世俗的規矩,北為主位,是主人的座位,而中原普遍以左為尊,因此主人左手邊(即東位)便是尊位,西位次之,最末是南位。
  
        葛氏如今雖然是家中的女主人,但蒙薦的年紀比她大,且在族內的地位也比她高,因此按照禮數,她不應當坐在主位,而是應該坐在西位,作為對蒙薦的尊重。
  
        在蒙仲的攙扶下,在矮桌旁東側的位子跪坐下來,同時他用左手手指輕輕敲了敲矮桌的靠南部分,顯然是示意蒙仲在南位坐下——畢竟蒙仲在這裡年紀最小嘛。
  
        而此時,蒙伯已按照母親的吩咐,端來了一碗熱水,雙手捧著送到蒙薦面前,結結巴巴地說道:“長、長老,請、請喝水。”
  
        他那拘謹的表情,看得在旁的葛氏心中直著急。
  
        “好,好孩子。”
  
        蒙薦稱讚一句,端過碗喝了一小口。
  
        期間,蒙伯則被母親葛氏叫到身邊,跪坐在母親身側。
  
        葛氏沒有注意到蒙薦方才示意蒙仲坐下的小動作,見小兒子蒙仲亦在矮桌旁坐了下來,她便說道:“仲兒,為娘與長老要商量一些事,你到屋外去玩耍片刻吧。”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娘,不就是兄長的婚事嘛,就讓孩兒在旁聽聽嘛,說不準孩兒還能給出出主意呢。”
  
        一聽這話,葛氏微微有些猶豫,畢竟相比較老實木納的長子,的確是次子蒙仲聰明機靈,因此平日裡有很多事,葛氏雖然不會瞞著長子,但是卻會更多地與次子商量。
  
        可是婚娶這種事,對於一個年僅十歲的孩子來說,這還為時過早吧?
  
        想到這裡,葛氏正要板著臉將小兒子趕出來,然而蒙薦卻笑著說道:“無妨無妨,就讓這孩子在旁聽聽吧,畢竟這孩子也十歲了,再過五年啊,就該輪到他成婚了。”
  
        長老都這麼說了,葛氏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當蒙仲不存在,與蒙薦商量起有關於他長子蒙伯的婚娶之事。
  
        在這個年代,庶民以及士級貴族家的男子,一般會在一十五歲時就娶妻成婚——要是上層貴族家的嫡子,這個時候如果沒有合適的聯姻物件,就有可能先納妾,等有合適聯姻物件的時候再迎娶嫡妻正室——從此之後便可視為成人,承擔起這個小家的責任。【PS:這裡的十五歲成人,指的是在「世俗」的角度。但是在家族內部,一般要到二十歲行過冠禮,才會被族內長輩視為真正成年,此時才有資格對家族的事發表自己的看法。】
  
        而今年,蒙伯已年滿十五,因此前間日,葛氏便到宗族內,拜託宗族為他的長子張羅一門婚事。
  
        此時男女婚事,基本上是憑父母之命、族老之言。
  
        雖說蒙氏一族內部其實就有年輕的未婚女子,但鑒於「同氏不婚」的原則——最初是「同姓不婚」,後來慢慢放寬為「同氏不婚」——蒙伯與族內那些年輕女子是無法成婚的,他只能迎娶其他家族的女子,比如兄弟倆的父親蒙瞿,就娶了葛氏這位葛氏一族的女子為妻。
  
        而家族間族人的通婚,主要就靠宗主蒙簞、宗祝蒙薦等族內德高望重的老人去與其他家族提親說項。
  
        不受長輩、父母認可並且祝福的男女若是擅自結合,即稱苟合,是為世道所不容許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0 PM

第5章:商談

        “長老,據您所知,各家有適合的女兒願意嫁入我家麼?”
  
        在進入話題後,葛氏有些急切地詢問,神色有些惴惴不安。
  
        平心而論,蒙仲家的家境還是蠻不錯的,從祖輩起便是「士」級的下級貴族,雖然在當代,士級貴族相當常見,比如說儒家弟子基本上個個都是士,且儒士的地位要高過「兵士」、「軍士」,但基本上只有通過軍功獲得的士爵,才是可以代代相傳的。
  
        比如蒙仲家,其祖上很早就獲得了「士」的爵位,在打仗時可以穿戴甲胄,登上戰車與敵軍作戰,不像一般的步卒,無論行軍作戰都得憑藉自己兩條腿。
  
        蒙仲的祖父蒙舒,作戰並不算勇猛,但是因為知曉一些兵法,又有嫡宗出身的蒙薦暗中幫助,是故被族內提拔為「車吏」,即指揮一乘之兵作戰的指揮軍官,雖然沒有立下什麼大功,且還戰死于「宋齊之戰」,但在宋國戰勝齊國之後,在宋王偃賞賜了蒙氏一族之後,蒙舒的妻兒還是得到了一些田地、財帛作為賞賜以及撫恤。
  
        而蒙仲的父親蒙瞿,則是族內當時的悍卒,作戰勇猛絲毫不亞于蒙鷔、蒙鶩、蒙擎、蒙摯等族中兄弟,建立了比其父更多的功勳,他的戰死,就連宗主蒙簞亦扼腕歎息。
  
        祖輩的積累,再加上父親因功得到的賞賜,是故蒙仲家有著整整八百畝的田地——此時尋常人家,只要擁有一百畝田地,就能在並不苛刻的國策下基本保證一家八口能夠存活。
  
        而蒙仲家的田地,則是尋常人家的足足八倍。
  
        所以說,蒙仲家的家境還是不錯的,雖比上不足、但比下有餘,葛氏想要為長子蒙伯尋一樁婚事,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只不過嘛,母親終歸是寶貝兒子,作為母親,葛氏當然希望日後的兒媳婦相貌出眾、品性端莊,這才是葛氏之所以擔憂的原因。
  
        畢竟,她家雖然家境還不錯,但在蒙氏一族內,卻也只在中游。
  
        蒙薦自然猜不到葛氏心中所想,聞言便笑著勸葛氏道:“莫急,伯兒這孩子乃我蒙氏出類拔萃的族子,又豈會尋不到適宜的女子成婚?”
  
        說著,他捋了捋髯須,老神在在地又說道:“過幾日,我蒙氏將要祭祀先祖,期間設饗禮以宴邀葛氏、樂氏、華氏、辛氏等諸家族前來,介時,諸家也會將其族內適齡子女一同帶來觀禮。據老朽所知,葛氏、華氏、樂氏等,諸族皆有與伯兒年紀相仿的待嫁女子,你母子若瞧見矚意的,便告訴老朽,老朽可代你家前去說親。”
  
        當代男女的婚事,基本上就是「聯姻」、「通婚」、「招贅」等等,其中都有利益成分,幾乎沒有所謂的自由戀愛。
  
        招贅即是男子入贅女方家族,這種大致可分兩種情況。
  
        其一,該男子家因為家中貧窮,因此其父將其賣給大家族當家奴,後由大家族的主人配以女奴成婚。
  
        其二,女方將非奴隸身份的男子招贅到家中,與其女成婚稱「贅婿」,與寡居女主人成婚稱「後父」——兩者都是屬於贅婿的範疇。
  
        無論在女方家族還是世俗眼中,贅婿、後父這類人最受輕視,這些人大多不事生產,平日裡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因此被國家、被君主視為毒瘤,倘若國家需要徵召大量的兵員,贅婿、後父這類人有很大可能性會被強制性充軍,他們在軍中的地位與刑徒無異,沒有肉吃只能吃白飯,而且飯只有一般士卒的三分之一。
  
        更有甚者,若是碰到心狠的將領,甚至會被殘忍地用來填平敵方的壕溝。【PS:在魏國某位君主給將軍的書信中就有這段,君主建議將軍這麼做。】
  
        通婚,則是兩個、或幾個地位、實力相近的勢力間,一種較為固定的婚姻方式,基本上用於普通族人。
  
        聯姻的性質與通婚相同,都是為了借兩方的婚姻而拉近彼此間的關係,以這種方式達到穩固的聯盟關係,不同之處在於,聯姻的雙方都是各方地位比較高的人物,比如某國的國君、太子、公子,亦或是某家族的嫡子、嫡孫等等。
  
        總的來說,無論是通婚還是聯姻,都講究門當戶對。
  
        就拿蒙仲的兄長蒙伯來說,他是蒙氏一族的小宗子弟,因此他迎娶的物件,也將是葛氏、華氏、樂氏等與蒙氏一族關係和睦親近的大家族的小宗女子,既不可能迎娶庶民之女,也幾乎不可能會有大家族的嫡宗女子下嫁。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倘若這次婚娶的物件換做蒙仲,那麼,長老蒙薦就絕對不會同意讓蒙仲僅僅迎娶某家族的小宗女子為妻。
  
        因為他對蒙仲的期待要更高,他會覺得那些小宗女子配不上蒙仲,那麼蒙仲亦是小宗子弟出身。
  
        總而言之,男方是什麼地位,就迎娶大概什麼地位的女子為妻,這稱得上門當戶對,這樣既不會發生男方家瞧不起女方家、或女方家瞧不起男方家的情況,也不至於會被人嘲笑不懂禮制。
  
        不過話說回來,在這種堪稱古板嚴肅的封建制婚姻形式下,其實倒也有些許自由之處。
  
        比如說蒙薦方才所提起的夏祭,事實上就是各家族年輕子女有機會相互接觸的一種途徑。
  
        當然,祭祀先祖以及神靈,這本身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容不得有半點疏漏,但是在嚴肅莊重的祭祀典禮之後,一個宗族也會主持一些歡慶的活動,並邀請其他家族的人前來赴會,借此聯絡與其他家族的感情,甚至於針對某些事達成共識。
  
        就比如饗禮。
  
        在當代,一年四季都有祭祀,但並非回回祭祀都會設饗禮款待其他家族的賓客,似這般規模的宴賓客,一年大概也就只有一兩回而已,主要是為了展示家族的實力(財力)、凝聚力以及公信力,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夏祭麼?在幾時?”葛氏好奇問道。
  
        “若族內的籌備不出意外,應該在夏至日前後。”蒙薦解釋道。
  
        葛氏點點頭,伸手摸了摸長子蒙伯的頭,一臉慈祥寵溺之色。
  
        然而此時的蒙伯,卻是低著頭、紅著臉,一聲不吭,顯然是因為葛氏與蒙薦提到有關於他婚事的話題,讓他感到十分羞澀。
  
        看到兄長這幅模樣,蒙仲在旁亦感到有些好笑。
  
        平心而論,蒙伯從小到大都對蒙仲極好,但凡有好的東西都給母親葛氏與弟弟蒙仲,簡直就是孝子賢兄的典範,唯一的缺憾就是性格太老實,以至於蒙仲雖然作為弟弟,但有時卻需要為兄長感到擔心。
  
        正因為關係好,此刻他忍不住揶揄道:“兄,這事就是手快有、手慢無。待等到夏祭,你要是瞧見矚意的,得趕緊告訴母親與長老,若是遲了,未來嫂子就可不定落到誰家了……”
  
        被關係極好的弟弟調侃,蒙伯當然也會還嘴,奈何眼下長老蒙薦在旁,再加上蒙仲說得又太過直白,他實在不好說什麼,於是只能紅著臉,尷尬地不知所措。
  
        倒是葛氏呵斥了一句:“不許胡說!……長老面前,豈能放肆?”
  
        聽聞此言,蒙薦捋須笑道:“哈哈,老夫倒以為仲兒這孩子說得對。”
  
        說罷,他轉頭看向蒙伯,笑著叮囑道:“伯兒,要記住你弟弟的良言吶,到時候千萬莫要羞澀,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此乃恒古之理。善待雙親、娶妻生子、延續家統、創立家業,這當是男兒所為。……記住了嗎?”
  
        “小子記住了。”蒙伯一個勁地點點頭,讓蒙薦與葛氏皆頗感欣慰。
  
        蒙伯的婚事暫時告一段落,蒙薦尋思著時候也差不多了,在看了一眼蒙仲後,對葛氏說道:“葛氏,今日老夫前來,除了伯兒這孩子的事以外,還有一件事。”
  
        葛氏聽得心中納悶,恭謹地說道:“請長老明示。”
  
        見此,蒙薦便指著蒙仲說道:“仲兒這孩子,自小聰慧,族中小輩無人能及,今老夫有意叫他去侍奉一位叫做莊周的大賢,希望能拜在其門下,如此一來,你蒙瞿家振興可期。”
  
        “莊周?”
  
        葛氏喃喃念叨了一句,旋即睜大眼睛帶著驚喜問道:“莫非是世人尊稱「莊子」的那位莊周?”
  
        一看葛氏這驚喜的表情,蒙薦就知道這件事成了,因此臉上的笑容也更甚了。
  
        他點點頭笑著說道:“然也!……葛氏亦知莊子?”
  
        葛氏連連點頭,驚喜地說道:“妾身雖愚鈍,卻也對莊夫子的大名耳聞能詳,莊夫子乃是我宋國的大賢吶。”
  
        說到這裡,她臉上忽然又流露出幾分顧慮之色,在看了一眼蒙仲後,語氣稍弱地詢問蒙薦道:“長老,不知……不知仲兒需離家多久?”
  
        蒙薦這般精明的老人,當然猜得到葛氏的顧慮,聞言捋捋髯須笑著寬慰道:“葛氏,老夫知你心中所想,放心吧,莊夫子如今隱居于澮水上游,就在「夏邑」與「蒙亳」之間,距離此地僅一日就能來回,若葛氏思念此子,老夫可叫家人用馬車載你前往探望。”
  
        一聽莊子的居所就在這一帶,葛氏心中的顧慮頓時打消,連忙擺擺手說道:“不敢勞煩、不敢勞煩,到時候妾身自己走著去就是了。”
  
        “還是老夫派家人送你去吧,終歸國內最近也不是很安泰。”說到這裡,蒙薦頓了頓,捋著髯須笑問葛氏道:“那麼這件事……”
  
        葛氏會意,低頭頷首行了一禮,感激地說道:“就依長老您的意思。……長老一直厚待我家,妾身無以為報,再次謝過。”
  
        蒙薦聞言開懷笑道:“你公公蒙舒,與老夫情同手足,伯兒也好,仲兒也罷,在老夫眼中都跟親孫兒一般,就無需說這些客套的話了。”
  
        說著,他雙手一扶矮桌,作勢站了起來:“時候也不早了,老夫就先行告辭了。”
  
        葛氏見此連忙勸阻道:“長老,用過飯再走吧?”
  
        蒙薦笑著擺擺手:“不了不了,老夫手頭還有點事,就不在你家用飯了,改日,改日。”
  
        見此,葛氏也只好作罷。
  
        片刻後,在蒙仲的攙扶下,在葛氏與蒙伯二人的相送下,蒙薦拄著拐杖緩緩走出了院子。
  
        在離開時,蒙薦對蒙仲叮囑道:“今晚早些歇息,明早到老夫家中來。”
  
        蒙仲聽了很驚訝,問道:“明日?明日就去莊子的居所麼?”
  
        聽聞此言,蒙薦哈哈大笑,撫摸著蒙仲的腦袋,意味深長地說道:“不,老夫的意思是,接下來的兩三日,你且住到老夫家中。……想要成為莊子的弟子,縱使是你,也得事先做做功課。”
  
        “……”
  
        看著蒙薦意味深長的笑容,蒙仲點點頭,若有所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0 PM

第6章:莊子居

        三日後,長老蒙薦命家僕駕駛馬車,載著他與蒙仲前往莊子隱居之地。
  
        此時的車廂內,除了蒙薦與蒙仲以外,還有蒙虎、蒙遂這兩名蒙仲關係極好的小夥伴。
  
        其中,蒙薦對親孫兒蒙遂亦有類似的要求與期待,即希望蒙遂亦有幸能拜入莊子門下,至於蒙虎嘛,這小子純粹就是因為有趣而去湊熱鬧的,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逃回家族。
  
        莊子的隱居之地,位於「夏邑」與「蒙亳」兩地之間,在臨近「澮水」上游而遠離道路的地方,那一帶附近有許多竹林、樹林,環境優美,是鮮有人跡的僻靜之地。
  
        估摸在經過了兩個余時辰的趕路後,馬車來到了一片密集的竹林,在竹林內,有一條用碎石鋪成的小徑,馬車沿著這條小徑徐徐向前,片刻工夫便來到了莊子隱居的莊園——姑且就稱作莊子居。
  
        片刻後,馬車在莊子居前的空地緩緩停下,長老蒙薦與蒙仲、蒙虎、蒙遂三個小傢伙,依次步下馬車。
  
        此時,蒙薦整了整衣冠,旋即轉身對三個小傢伙叮囑道:“切記,莫要失禮。”
  
        見蒙仲三人點了點頭,蒙薦便拄著拐杖,領著他們朝莊子居的門戶走去。
  
        莊子居的週邊,那是一堵用泥土與石頭堆砌的院牆,迎面有一扇破舊的木門半敞著,雖然院門的上方釘著一塊陳舊的木塊,可能是作為類似匾額的作用,但是木板上卻空無一字,什麼都沒有刻寫。
  
        所以說,這玩意是到底幹嘛用的?
  
        蒙虎眨了眨眼睛,已漸漸感覺到眼前這座莊園有幾絲怪異。
  
        徑直走到了那扇半敞開的院門外,蒙薦稍稍一推門戶,那扇木門便吱嘎嘎地敞開,將院內的大致呈現在諸人面前。
  
        但未經主人允許擅自入內實屬無禮,雖然此刻院門敞開,但蒙薦卻不敢貿然領著諸子進入,遂站在門外喊了聲:“有人嗎?老夫蒙薦,特來拜會莊子。”
  
        話音剛落,院內不知從哪走出兩個身影,皆是與蒙仲幾人年紀相仿的半大小子,他二人在低語了幾句後,便有一人疾步走向院內一間房屋,而另外一人,則趕忙走向院門處,朝著蒙薦躬身施禮,口中恭敬地說道:“此處乃莊夫子閒居之地,不知您有何貴幹?”
  
        蒙薦聞言微笑道:“老夫乃是蒙氏的蒙薦,特來拜會莊夫子。”
  
        一聽這話,那名少年臉上的訝色更濃了,趕緊走出院門再次拱手朝著蒙薦拜了一下,口中說道:“小子乃樂氏之族子「樂(yuè)進」,拜見蒙氏長老。”
  
        “好好。”蒙薦笑著點了點頭,似乎是在稱讚這個少年守禮。
  
        事實上在商丘一帶,蒙氏、葛氏、樂氏、華氏等大家族間皆互有通婚,甚至在某些政治向問題中,諸家族基本是同進同退,是故這名叫做樂進的少年,對待蒙薦才如此恭敬。
  
        “老夫為你等介紹一下,這三人乃是我蒙氏族子,蒙仲、蒙虎、蒙遂。……望你四人日後多多親近。”蒙薦笑著介紹了蒙仲、蒙虎、蒙遂三人。
  
        “謹遵長者之命。”
  
        樂進瞧了一眼蒙仲三人,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但終歸還是老老實實回應了蒙薦的期待,這讓蒙薦對此子印象頗好。
  
        待四個小傢伙彼此行禮之後,蒙薦又詢問樂進道:“樂進,莊伯現下可在居內?”
  
        他口中的莊伯,即服侍莊周的老僕人,也是這座住居現如今的實際打理者,論年紀比蒙薦還要年長十餘歲。
  
        但事實上,這位‘莊伯’其實並不姓莊,而是姓「向」,亦是子姓之後,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這位老人自願放棄家族姓氏,前前後後服侍了莊子幾十年,是目前莊子最信賴的人,是故才被尊稱為莊伯。
  
        “在的。”樂進點點頭說道:“方才小子見長者前來拜會,已讓族兄代為通傳,相信莊伯片刻後就會……”
  
        剛說到這,他見蒙薦抬起頭看向他身後,遂下意識地轉頭觀瞧,果然瞧見院內深處有一名老者正幾步走向這邊。
  
        顯然,那位老者即是莊子最信賴的家僕,莊伯。
  
        見此,蒙薦主動迎上前去,一邊行禮一邊笑著說道:“賢兄別來無恙,蒙薦這邊有禮了。”
  
        “誒誒。”
  
        被稱作莊伯的老者連忙走上前來握住蒙薦的雙手,口中說道:“老朽如何當得起蒙宗祝這一禮……”
  
        事實上,蒙薦與莊伯早在二三十年前便已相識,記得當時蒙氏一族還邀請莊子前往家族的鄉邑赴饗禮,不過自從莊子遁世隱居之後,二人就很少再有往來。
  
        在一番寒暄之後,莊伯面帶笑容地問道:“賢弟今日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說話時,他的目光瞥了幾眼立于蒙薦身後的蒙仲、蒙虎、蒙遂三人,眼眸中露出幾許恍然之色,顯然大概已猜到蒙薦的來意。
  
        而此時,蒙薦則拱手說道:“賢兄,敝氏的嫡孫蒙達,前幾日因為得知其母近日身體有恙,日夜記掛,是故才不告而別回族侍奉其母。事先未曾呈報,還望賢兄莫要見怪。”
  
        莊伯似笑非笑。
  
        作為莊子居的家令(管家),他當然知道蒙氏嫡孫蒙達不告而別的事。
  
        但說實話,他對此並不在意——畢竟這些年來來去去的其他家族子弟實在太多了,又豈是只有那蒙達一人?
  
        至於這座莊院的主人莊子,那就更不會在意了,就像蒙達所說的,他在莊子居住了兩年,但保不准莊子從未在意過,可能根本不知道有他這個人的存在。
  
        用莊伯的話來說,他的主人莊子,此時已經沉浸在「道」的境界內,幾乎不會再被世俗的人或事物影響。
  
        但話說回來,既然蒙薦以「孝道」作為藉口來掩蓋蒙達不告而別的原因,縱使莊伯心中很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但也不會拆穿,反而順著蒙薦的話,心口不一地稱讚了蒙達幾句,大概是稱讚孝順之類的。
  
        而在告罪之後,蒙薦就順利正常地推薦了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希望這三名族子代替蒙達侍奉莊子。
  
        看了看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又看了看蒙薦,莊伯頗有負擔地笑了笑。
  
        不得不說,諸家族派來子侄侍奉莊子的這份善意,歷來讓莊伯頗感負擔,因為他很清楚這些家族的目的,也清楚這些家族終歸不能在他主人莊周這邊達成心願。
  
        在莊子居呆了兩年卻仍未能被莊子收為弟子的,其實也並非特例,有時候莊伯真恨不得直接告訴那些家族:不要再派你族內的子侄過來了,我家主人不需要,並且,也不會再收弟子。
  
        但這些直白的話,莊伯卻不好直說,畢竟他也不希望得罪這些家族。
  
        而就在這會兒,在北側的正屋內,走出一名老者。
  
        只見這位老者身穿著皂青色的布袍,手中拄著一根拐杖,拐杖上還用繩索系著一隻兩拳頭大的葫蘆,心無旁騖地徐徐走向院門。
  
        “夫子。”莊伯拱手行禮,旋即問道:“夫子到何處去?”
  
        顯然,這位穿著皂青布袍的老者,即是莊周,只見他在聽了莊伯的詢問後,亦不開口回答,只是抬起左手,用左手食指斜指了一個方向,繼而竟目睹了蒙薦與其餘諸人,就這樣從旁邊走過。
  
        見自己竟也被忽略,蒙薦臉上亦有些掛不住,連忙拱手施禮道:“鄙人蒙薦,見過夫子。不知夫子可還記得鄙人?”
  
        莊子聞言停下腳步,轉頭看了一眼蒙薦,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也不曉得究竟是想表示記得蒙薦,還是單純回應蒙薦對他的行禮。
  
        在點完頭之後,他就自顧自離開了。
  
        在此期間,無論是樂進,還是蒙仲、蒙遂、蒙虎三人,都沒能讓他的目光停留哪怕一瞬。
  
        看著莊子離去的背影,蒙薦長長吐了口近乎被無視的鬱悶之氣,略帶苦笑地對蒙仲說道:“你看,的確有必要事先做做‘功課’吧?”
  
        蒙仲微微點了點頭,目視著莊子走遠。
  
        最近三日,他都住在長老蒙薦的家中,由後者專門給他以及蒙遂做‘功課’,而這所謂的功課,即瞭解、熟絡莊子那乖僻、自閉的性格與處世態度,以便對症下藥。
  
        “有把握麼?”蒙薦又問道。
  
        此時莊子的背影已從院門處消失不見,因此蒙仲便收了目光,點點頭說道:“小子盡力而為。”
  
        見此,蒙薦開懷大笑,拍拍蒙仲的肩膀說道:“好,若你能成為莊夫子的弟子,老夫定來為你慶賀!”
  
        這話一說,莊伯、樂進二人皆面露驚愕之色。
  
        要知道近二十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成為莊子的弟子,但迄今為止非但沒有一人成功,甚至於,這些人甚至從來都沒被莊子所注意到。
  
        而現如今,蒙氏的長老蒙薦,竟然如此看好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
  
        想到這裡,莊伯笑呵呵地說道:“賢弟,看來你對此子期待甚高啊,然而,莫怪愚兄潑你冷水,想要成為我家主人的弟子,可沒有那麼容易……”
  
        聽聞此言,蒙薦臉上的笑容絲毫不變,左手搭在蒙仲的肩膀上,目視著莊伯篤定地說道:“不!此子定然可以!……賢兄想與愚弟打個賭麼?”
  
        “……”
  
        見蒙薦竟然如此篤定,莊伯心中浮現幾絲錯愕,轉頭目不轉睛地打量起那名叫做蒙仲的少年來。
  
        憑他個人感覺,這個叫蒙仲的小子雖看似穩重謙遜,但單憑這些,可不足以引起他主人的主意。
  
        還是說,此子眼下鋒芒內斂?
  
        捋了捋髯須,莊伯若有所思。
  
        雖然他並不相信蒙薦那盲目自信的話,但蒙仲這個名字,他卻已經牢記心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1 PM

第7章:首日

        在蒙薦告辭離去後,莊伯便將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帶到了院內西側的一間屋內,並告訴三人日後便居住在此。
  
        莊伯離去後,蒙仲、蒙虎、蒙遂三人四下打量著屋內。
  
        這間屋子,即是蒙氏嫡孫蒙達此前居住的,然而屋內卻連張床榻都沒有,只有一張矮桌、一卷草席。
  
        見此蒙虎忍不住嘟囔道:“在這破地方能住兩年,那蒙達也算是沉得住氣了,換做是我,怕是三日都熬不住。”
  
        聽了這話,蒙遂淡淡說道:“既然如此,你今日便回鄉邑吧,反正鄉邑距離此地也不遠。正好我與阿仲晚上睡得也寬敞些。”
  
        平心而論,他留在此地,是為了幫助蒙仲成為莊子的弟子,自己若是也能被莊子收為弟子則視為意外的驚喜,但蒙虎這傢伙,卻純粹就是來湊熱鬧的,因此蒙遂根本沒指望這傢伙能幫上什麼忙。
  
        “別呀,咱要是走了,你倆可怎麼辦?咱還要給你倆出謀劃策哩。”蒙虎笑哈哈地說道。
  
        蒙遂聞言翻了翻白眼,懶得理會這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傢伙。
  
        在旁,蒙仲笑著說道:“好了,先準備一下床鋪的事吧,我看這屋內爬蟲不少,如果不希望半夜被這些蟲子蟄咬,咱們最好找點東西,把床鋪搭高些,而不是直接將草席鋪在地上。”
  
        蒙遂點點頭,附和道:“來時,我瞧見院內一角有幾堆木柴,還有些稻草,應該可以用來鋪個床。”
  
        於是,蒙仲三人便又找到莊伯,解釋了原因,希望能使用院內的木柴與稻草。
  
        莊伯點頭同意了,不過卻也有要求,即今日蒙仲三人挪用了多少木柴與稻草,在幾日內就要補足多少,畢竟那些木柴,是居住在院內的其他家族的子弟事先劈好的,莊伯不能為了蒙仲幾人而增加那些子弟的辛苦。
  
        對此,蒙仲幾人當然不會有什麼意見,畢竟他們此番前來莊子居,可不是為了享福而來,早已有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至於額外索要的兩張草席,莊伯表示待會會叫人送去,畢竟草席這種東西雖然便宜,但院內也並沒有準備多少,他也得看看哪間屋子還有多餘的。
  
        片刻後,就當蒙仲幾人將一些木柴、稻草搬到屋內,正忙著鋪墊時,方才與他們見過的樂氏子弟樂進,抱著兩卷草席從屋外走了進來,口中說道:“這是莊伯叫我轉交給你們的。”
  
        蒙仲道了聲謝,繼續忙碌著鋪床,可那樂進卻不離去,他在看著蒙仲半響後,忽然說道:“你叫蒙仲對吧?……說實話我很好奇,你們三個到底是怎麼想的。”
  
        “唔?”
  
        蒙仲停下手中的事物,轉頭瞧了一眼樂進,卻見後者環抱著雙臂倚著門站著,臉上帶著幾分莫名的笑容,調侃道:“蒙達逃離此地,這座院子裡的人,都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他沒有告訴你們為何逃離此地的原因麼?還是說,即便從蒙達口中瞭解了原因,你們三人反而覺得,「我也應該來這裡嘗嘗這種滋味」?”
  
        “喂,你這傢伙……”
  
        見對方的語氣中帶著幾分輕蔑,帶著幾分調侃,蒙虎當即就不樂意了,面色一沉瞪著眼珠就要走過來,卻被蒙仲伸手給攔下了。
  
        “阿虎,不要惹事。”
  
        阻止了蒙虎後,蒙仲目視著樂進,面帶微笑淡然說道:“抱歉,我三人與蒙達不熟,並不清楚你所說的那些。”
  
        “原來如此。”樂進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旋即見蒙虎仍面色不善地看著自己,遂攤開雙手笑著說道:“可能你們是誤會了,我可沒有找事、挑釁的意思,我只是覺得,此地無論對於我,還是對於你們,都不是什麼……”
  
        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在看了一眼蒙仲後立刻改口道:“哦,不對,你是例外。……你知道麼,方才你蒙氏的長老誇口你定然能成為莊子的弟子,這件事已在整個院內都傳遍了,不少人都等著看你的笑話。”
  
        “也包括你麼?”蒙仲微笑著問道。
  
        樂進愣了愣,旋即聳聳肩實誠地說道:“或許吧。……對於我來講,有個樂子也不錯,只要你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你就會知道,這裡究竟有多苦悶乏味。”
  
        說罷,他走到蒙遂已經鋪上的床鋪旁,伸手拍了拍床鋪,對三人說道:“怎麼樣,想聽聽麼?”
  
        見對方果真不像是來找茬的,蒙遂與蒙仲對視一眼,旋即對樂進說道:“請坐。”
  
        在得到蒙遂的允許後,樂進在前者的床榻上坐了下來,收斂笑容說道:“先說說你們每日需負責的雜事吧。這一點你們可以放心,雖然我輩被族內遣來侍奉莊子,但平日裡需打理的事物倒並不繁重,無非就是撿撿柴枝、掃掃院子或者清洗一下莊夫子用過的竹牌。豈止是並不繁重,簡直就是無所事事。雖然值得慶倖,但你我都不是為當僕從而來。……「各族遣族中子侄侍奉莊子」,你我都知道這只是一個幌子,真正的目的在於想辦法成為莊子的弟子,然而,這相當難。自惠子過世後,莊夫子便從此不再開口說話,他的雙目能看到萬物,卻唯獨瞧不見我等俗人。方才你三人也瞧見了,若非你蒙氏的長者開口,莊夫子甚至連他都忽視了,可能在莊子心中,這座莊院內就只有他與莊伯,其餘人的存在,就像路邊的石子、野花一般……不對,石頭、野花,可能莊夫子還會關注一二,但我等俗人嘛,呵……”
  
        跟祖父所述的情況差不多。
  
        與蒙仲交換了一個眼色,蒙遂暗自想道。
  
        此時就聽蒙仲笑著說道:“我懂了,想要成為莊子的弟子,首先得引起莊子的注意。……對於這方面的事,兄可有什麼傳授的經驗麼?”
  
        樂進愣了一下,好奇地問道:“難道那位長者並沒有教給你們辦法麼?”頓了頓,他又搖頭說道:“看在你稱我為兄的份上,我就破例告訴你一件事,叫你少走些彎路。……假如你族中長輩教你用「惠子」的著作來引起莊子的注意,那麼我告訴你,此事行不通。”
  
        “惠子是誰?”蒙虎抓抓腦袋好奇問道。
  
        蒙仲看了一眼蒙虎,解釋道:“惠子即惠施,亦乃我宋國大賢,生前擔任魏國的國相,乃是莊子為數不多的摯友與知己。莊子近二十年來閉口不言,據說就是因為惠子亡故。”
  
        “哦哦。”蒙虎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而此時,樂進卻撫掌笑道:“哈哈,看來你族中長輩果然教你等用惠子的著作來引起莊子注意。……但很可惜,行不通的。”
  
        樂進猜得沒錯,這幾日當蒙薦教蒙仲、蒙遂二人如何引起莊子注意時,就曾提過這個辦法,因為眾所周知,惠子是莊子關係最親密的摯友與知己。
  
        可是這個辦法,卻被樂進給否決了,這讓蒙遂有點不服氣,下意識說道:“你憑什麼就說行不通?”
  
        當然是因為已經嘗試過了……
  
        蒙仲看了一眼氣憤的蒙遂,在他印象中,蒙遂平日裡是很冷靜很穩重的,然而今日樂進直言他祖父蒙薦傳授的辦法行不通,這才引起了蒙遂的不快。
  
        果然,樂進歪著腦袋看著蒙遂道:“憑什麼說行不通?因為這招用過了。不信?你們等著。”
  
        說罷,他站起身邁步走向門外,片刻後去而複返,將手中一冊竹簡遞給蒙仲,沉聲說道:“這一冊竹簡,乃我族兄「樂序」所抄錄的,惠子的《堅白論》,我族兄曾嘗試向莊子請教這片論言,借此引起注意,但結果嘛……就像我所說的,行不通。”
  
        接過樂進遞來的竹簡並將其攤開,蒙仲閱覽著竹簡上的內容,半響後嘴角微微一揚,笑著說道:“《堅白論》,這是個不錯的開端。”
  
        樂進聞言一愣,面色古怪地看著蒙仲,問道:“你莫非也要用此物去試試?”說罷,他不等蒙仲回答,便皺著眉頭說道:“我已經說了,包括我族兄樂序在內,有不少人已試過此事,但莊子根本不為所動,這些話,你究竟是哪句聽不懂啊?”
  
        “喂,樂家的小子,你說話客氣點。”蒙虎在旁不悅地呵斥道:“阿仲既然決定這麼做,定然有他的道理,何需你這個外人指手畫腳?”
  
        擺擺手安撫了易怒的蒙虎,蒙仲平靜地對樂進說道:“試試又有何妨?若此事不成,你等不是正好可以看玩笑嗎?”
  
        “……”
  
        看著一臉平靜的蒙仲,樂進張了張嘴,竟不知該說什麼。
  
        半響,他點點頭說道:“總之我已勸過你,你即不聽,那就……好自為之吧。”
  
        說罷,他面帶疑慮地離開了。
  
        在樂進離開之前,蒙虎板著臉一副對蒙仲信心十足的模樣,但樂進一走,蒙虎的態度立刻就變了,有些擔心地對蒙仲說道:“阿仲,我瞧那小子不像在說謊,或許這事真的不成,要不咱們再想想別的辦法,省得叫人平白看了笑話。”
  
        蒙仲聞言搖了搖頭,正色說道:“想要引起一個人的注意,大致可分兩種方式,其一是博得好感,即示好,樂進等人用的便是這種方式,但事實證明示好並無法得到莊子的注意,既然如此,我索性就反其道而行……”
  
        “怎麼說?”蒙虎介面問道。
  
        只見蒙仲掂了掂手中的竹簡,從嘴裡迸出兩個字來:“懟他!”
  
        聽聞此言,蒙虎與蒙遂驚地倒吸一口冷氣,後者連忙勸道:“阿仲,這不合適吧?若惹惱了莊子,這事不就……”
  
        “不要緊,只要‘理’在我這邊。”
  
        瞥了一眼手中的竹簡,蒙仲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計策。...<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3 PM

第8章:首日(二)

        當日,蒙仲找來了柴刀,與蒙虎、蒙遂二人一同到莊子居外的竹林中砍了一棵竹子,繼而將其劈成竹片,準備製作成竹簡。
  
        至於目的,自然是為了抄錄那冊《堅白論》。
  
        對此蒙虎感到很困惑,忍不住問道:“樂進那小子已經將其族兄樂序抄錄的《堅白論》贈予了你,為何還要再抄一遍呢?”
  
        蒙仲笑著解釋道:“當然是為了證明誠意,另外,排除一切或有可能會被對方反過來詰難的疏漏……畢竟,拿著別人抄錄的書簡去請教莊子,這或會被指責不夠誠心。”
  
        “原來如此。”
  
        蒙虎、蒙遂二人點點頭,遂幫助蒙仲一同編造竹簡,抄錄那卷惠子的著作。
  
        三人一直忙碌到中午,此時樂進被莊伯派來喊他們用飯。
  
        期間,樂進亦注意到了蒙仲等人正在忙碌的事,亦提出了這個疑問,蒙仲亦用「為了表示誠意」作為敷衍——樂進只是外人,蒙仲沒必要像對蒙虎、蒙遂那般詳細解釋。
  
        用飯的地方就在院子西側的一間屋內,面積有蒙仲三人居住的屋子大概兩間那麼大,在移步前往的途中,樂進向蒙仲幾人寥寥介紹了幾句眼下仍住在莊子居內的諸家族子弟。
  
        據他所言,莊子居內最多的時候曾住著數十名諸族子弟,但待等到樂進來到這裡時,此地就只剩下二十三人,至於眼下,除了蒙仲、蒙虎、蒙遂三人以外,就只剩下六人。
  
        在這六人當中,樂氏子弟有兩人,其一即樂進,還有一人則是他的族兄「樂續」——至於抄錄《堅白論》的那位族兄樂序,早在一年前就已經離開,回樂氏鄉邑去了。
  
        至於剩下的四人,在中午一同用飯時,樂進亦代為介紹。
  
        四人當中塊頭最大的那人,乃是武氏子弟,名叫「武嬰」,當樂進介紹他時,他只是抬起頭沖著蒙仲等人點了點頭,旋即便自顧自吃盆中的飯菜,要麼是不屑于與蒙仲等人交流,要麼就是不善於交流。
  
        但據樂進所說,武嬰已經在莊子居住了四年,是莊子居內小輩中‘資格’最老的。而他那壯實的體格,亦讓蒙虎感覺有些莫名的拘謹。
  
        自武嬰往下,年紀最大的便是向氏的子弟「向繚」,看似文文弱弱的,看向蒙仲幾人的時候臉上充斥著譏諷之意,甚至於還不懷好意地笑道:“我知道你,你就是那位「定能成為莊子弟子的蒙仲」吧?久仰久仰。”
  
        『看來是個蠻驕傲的人。』
  
        蒙仲不為所動,面不改色繼續聽著樂進的介紹。
  
        還有兩人即是華氏的「華虎」以及穆氏的「穆武」,據說前者剛住半年、而後者則住滿了一年,這二人的年紀與蒙虎幾人相仿。
  
        當樂進介紹他們的時候,他們亦像那向繚一般,用一種「不知天高地厚」的目光看著蒙仲幾人,臉上掛著幾許譏笑之意。
  
        可以說,除了武嬰自顧自以外,其餘向繚、華虎、穆武三人,皆不看好蒙仲,甚至於將「蒙仲定能成為莊子的弟子」看做是一個笑話。
  
        “喂,我跟你說話,難道你沒有聽到麼?”見蒙仲不理睬自己,那向繚有些不悅地說道。
  
        蒙虎聞言就要發作,但卻被蒙仲伸手阻止。
  
        蒙仲環顧四下,打量著屋內這幾人的神態。
  
        在他眼中,雖然此刻跳出來找茬的是那向繚,但這個看似文文弱弱的小子,怎麼看也不像是這幫人中的領頭人物——相比較之下,蒙仲倒覺得那默不作聲的武嬰更像。
  
        平心而論,論打架,他與蒙虎、蒙遂幾人從來不虛,但沒有意義的鬥毆,自然是能避就避,更何況,樂進、樂續兄弟倆的態度蒙仲亦摸不准。
  
        想了想,蒙仲平靜地對那向繚說道:“兄叫向繚對吧?我三人與兄首次見面,可兄卻無故挑釁,這是什麼原因呢?”
  
        向繚愣了一下,語氣為之一滯:“據說你蒙氏的長老今日誇口,說你定然能成為莊子的弟子……”說到這裡,他的語氣恢復了平常,甚至帶上了幾分不悅:“你這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麼?”
  
        蒙仲聞言恍然,笑著說道:“原來如此。……敝氏長老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但,這話是長老說的,可不是我說的,兄遷怒于我,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兄要是覺得我族長老的話不恰當,兄不妨與我族長老理論。”
  
        “你……”向繚為之啞然,愣了半響才還嘴道:“可他說的終歸是你吧?”
  
        “這話也不對。”蒙仲搖搖頭說道:“敝氏長老那番話,只是出於他對我的愛護,但此事是否能成,還得看莊夫子的態度。就好比我這會兒說句,兄定然能成為莊子的弟子,難道兄就一定能成為莊子的弟子嗎?兄因此而遷怒於我,這沒有道理。”
  
        “……”
  
        向繚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看到這一幕,蒙虎私下笑著對蒙遂道:“這蠢材,被阿仲拐著彎罵了一通,還蒙在鼓裡。”
  
        『就你機靈!』
  
        蒙遂給了蒙虎一個白眼。
  
        而此時,莊伯其實就站在屋外,靜靜旁觀著蒙仲與向繚的這段小衝突,當他看到蒙仲不溫不火、有理有據地說得向繚啞口無言時,他心下暗暗點頭。
  
        『難怪蒙薦如此器重此子,此子確有不凡之處。不過,即使如此,此子恐怕亦無法引起主人注意……』
  
        暗自搖了搖頭,莊伯誠然為蒙仲感到可惜。
  
        就好像他惋惜武嬰、向繚等人一樣,憑著許久的接觸,他覺得這些各族子弟的天賦都很不錯,遺憾的是,他們卻被其家族遣到這裡,邁上了一條可能根本沒有結果的道路。
  
        莊子居內的飯菜,與蒙仲平日在自己家裡相差無幾,主要的食材還是「尗(shū)」,也就是豆菽(大豆)。
  
        在當代,煮豆做飯、豆藿(huò)作羹,即一般平民的真實寫照。【PS:藿,即豆的葉。藿食者,即泛指一般平民,與‘肉食者’所指代的貴族相對應。】
  
        像蒙仲家,平常也基本以豆飯、豆菜為主,除非是特殊日子,否則食肉的機會也很少。
  
        而除了豆菜以外,桌上還有一條魚,但是在莊伯還未動筷之前,誰也不敢擅自先動筷。
  
        這讓蒙虎暗自撇了撇嘴,畢竟河魚對於他們來說倒是不罕見,他時常與蒙仲、蒙遂到鄉邑附近的河流捕魚,以改善各自家中的伙食。
  
        午飯過後,莊伯命蒙仲等人收拾的碗筷,順便也向三人告訴了莊子居內的規矩,即不勞者不得食。
  
        就像這頓午飯,豆與米都是莊子居附近的田地裡收成的,武嬰、樂進、向繚等人皆有出力,另外,燒火的木柴是武嬰劈的,那條魚是華虎從河裡捉來養在缸裡的,不誇張地說,這頓飯乃是莊子居內諸人辛苦所得,而蒙仲幾人初來,尚未有什麼貢獻,因此理當擔負起刷碗的雜事。
  
        這還是看在蒙仲等人剛剛來到莊內,待等從明日起,蒙仲幾人還得負責諸如洗衣、耕地、劈柴等雜事,一切看齊莊內其餘子弟。
  
        這很公平,蒙仲三人點點頭表示接受。
  
        事後在分配雜事時,蒙虎因為長得壯實,而被派遣跟著武嬰砍柴,而蒙仲、蒙遂二人則負責洗衣。
  
        雖然是負責整個莊內所有人換洗的衣服,但考慮到莊內就那麼幾個人,而且也並非天天更換衣服,所以說這個任務倒也輕鬆。
  
        只不過一個時辰,蒙仲、蒙遂二人就在澮河旁將所有的衣服洗完了。
  
        做完這一切後閑著沒事,蒙遂便繼續幫蒙仲劈竹片編造竹簡,而蒙仲則拎了一捆蒙虎劈成的木柴當做凳子,抱著自己抄錄的《堅白論》坐在院門附近,一邊閱讀惠子的著作,一邊守株待兔,等著莊子經過。
  
        看到他這幅樣子,經過的向繚、華虎、穆武幾人,面上均帶著幾分看好戲的譏笑,然而蒙仲不為所動。
  
        當日黃昏前,莊子不知從外面何處返回居內。
  
        見此,蒙仲立刻起身,雙手捧著自己抄錄的《堅白論》,在莊子經過時低著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惠子所著《堅白論》,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
  
        可能是聽到了「惠子」這個名字,莊子稍稍瞥了一眼蒙仲,然而他的腳步卻絲毫未見停頓,就仿佛沒有聽到蒙仲的話,自顧自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正屋。
  
        此時,院中東西兩側房屋內的諸子都走了出來,其中向繚、華虎、穆武幾人,皆指著蒙仲哈哈大笑。
  
        其中華虎還不客氣地嘲笑道:“我還以為這傢伙有什麼高招,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在旁,向繚、穆武亦冷笑表示,倘若這麼簡單就能引起莊子的注意,他們早就是莊子的弟子了。
  
        就連樂進,亦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對蒙仲說道:“你看吧,我早告訴你,這招行不通的。”
  
        見蒙仲被奚落,蒙虎心中大怒,當即罵道:“笑什麼笑?有能耐你們怎麼在這裡呆了數年一事無成?”
  
        向繚三人大怒,連帶著樂進、樂續二人的面色亦不好看。
  
        被莊子視若無睹很丟臉麼?
  
        蒙仲並不覺得,他只知道,他正一步步佔據「理」,待等他全然將「理」握在手中之時,即是他對莊子發難之日。
  
        不過在此之前嘛……
  
        “阿虎,住手,別衝動。”
  
        是的,在此之前,他得先跟蒙遂一起,先把暴脾氣的蒙虎勸住,免得後者與向繚、華虎、穆武等人大打出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3 PM

第9章:籌謀

        次日,即六月初七,即蒙仲、蒙虎、蒙遂三人住到莊子居的第二日。
  
        跟昨日下午一樣,蒙仲大清早便搬了一捆木柴,坐在院門處繼續守株待兔,等待莊子出門。
  
        但遺憾的是,這日莊子到晚都沒有邁出其屋子一步,以至於蒙仲苦等了一日,毫無收穫。
  
        六月初八,蒙仲繼續在院門附近等待莊子,大約在巳時前後,終於瞧見莊子拄著拐杖慢悠悠地出門。
  
        見此,蒙仲趕忙站起身來,像前一日那般,雙手捧著自己抄錄的《堅白論》,在莊子經過時低著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惠子所著《堅白論》,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
  
        就跟上次那般,莊子瞥了一眼蒙仲,面色絲毫看不出端倪,腳步亦不曾停頓,自顧自離去了。
  
        見此,躲在一旁看好戲的向繚、華虎、穆武幾人,再次跳出來嘲笑奚落蒙仲不自量力。
  
        可能是已經得到了蒙仲的叮囑,這次蒙虎雖然面露憤怒之色,但終究沒有與向繚幾人因此爭吵起來,只是睜大眼睛瞪著他們。
  
        待等傍晚黃昏,莊子拄著拐杖不知從外面何處回到莊內,此時蒙仲仍侯在院門處,瞧見莊子經過,第三次恭敬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惠子所著《堅白論》,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然而,對於蒙仲鍥而不捨的請教,莊子視若無睹,自顧自回到自己的屋子,使蒙仲又一次被向繚幾人嘲笑了一番。
  
        當日夜裡,樂進來到了蒙仲幾人居住的屋子,對蒙仲說道:“蒙仲,你為何不聽勸告?我已告訴你,這招是行不通的。”
  
        蒙仲聞言笑著說道:“兄所言極是,照眼下看來,惠子的書論,怕是不足以打動莊子。……我聽說莊子此前頗為敬重「宋榮子」,不知兄可有辦法借來宋榮子的著作?”
  
        宋榮子,即「宋銒(xíng)」,年輕時曾在齊國的「稷下學宮」求學,亦是繼承了老子思想的道家聖賢,提倡「接萬物以別宥為始」,提出「情欲寡」﹑「見侮不辱」說,反對諸侯間的兼併戰爭,主張「崇儉」、「非鬥」。【PS:由於宋銒主張「崇儉」、「非鬥」,因此有人誤會這位是墨家弟子,但實際上人家是道家宋尹學派的鼻祖,是黃老一派的道家賢者。黃即黃帝,老即老聃(老子)。】
  
        總而言之,這是一位同時得到道家莊子與儒家孟子兩者尊敬與推崇的聖賢。
  
        “你還沒放棄啊?”
  
        原本聽到蒙仲前半句話,樂進還在一副孺子可教表情的點著頭,卻冷不丁聽到蒙仲後半句,當即面色一僵,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蒙仲。
  
        旋即他搖搖頭說道:“惠子也好,宋子也罷,這兩位的著作,都不足以打動莊子。……別再問我憑什麼這麼肯定,因為早已有人嘗試過。”
  
        見此,蒙仲拱拱手笑著說道:“那就有勞兄幫我找到宋子著作。……有些事,終究還是要自己試過才會死心。”
  
        樂進神色怪異地瞅著蒙仲,抬手指了指後者嘴唇微動,大概是想說些類似「不見黃河不死心」的話,但終究,他點了點頭:“好,就讓你死心。”
  
        約一刻辰後,樂進去而複返,將其中手中一冊竹簡遞給蒙仲,面無表情地說道:“宋榮子所著,即《宋子》,莊夫子的書庫內有其中十八篇,這一冊是其中之一,記載宋榮子在齊國稷下學宮求學時,與一位叫做「尹(yǐn)文」的知己討論「天」、「人」、以及「天人」三者聯繫的軼事,故稱《天人篇》,你拿去吧。”【PS:尹文是宋榮子在稷下時的同學兼知己,他倆的思想即「宋尹學派」。】
  
        “多謝。”蒙仲拱手感謝道。
  
        當晚,蒙仲便連夜抄錄了《宋子》的《天人篇》,然後在次日清晨,抱著這冊《天人篇》,坐在院門附近等著莊子。
  
        但莊子出遊,歷來毫無規律,有時候在早上,有時候在中午,有時候在晚上,實在不好把握——這還是在如今莊子老邁之後,據說當初莊子年輕時,有時候在家中埋頭幾個月修改著作,而有時則一旦出遊就是幾個月,更加沒有規律。
  
        在得知這些事後,蒙仲只能暗暗慶倖莊子現如今已沒有其年輕時的精力。
  
        第四日的下午,莊子總算是外出散心了。
  
        那時蒙仲遠遠瞧見莊子走來,便趕忙雙手捧著自己抄錄的《天人篇》,在莊子經過時低著頭恭敬地說道:“莊夫子,小子蒙仲,對於宋榮子所著《天人篇》,有諸般不解之處,懇請莊夫子給予解惑。”
  
        同樣的語氣,同樣的說法,只是換了幾個詞而已,但得到的結果卻是一樣的:莊子淡淡掃了他一眼,然後自顧自離開了。
  
        在此後的三個月裡,蒙仲每日做完雜事之後,便守在院門口,抱著自己抄錄的聖賢著作等待著莊子出行以及歸來,一次一次不厭其煩地向莊子請教。
  
        在此期間蒙仲向莊子請教的著作,從《宋子》到莊子自己的著寫的《齊物論》、《德充符》、《天地》、《山木》、《胠篋》,再到魏人「李悝(kuī)」所著的《法經》、吳起的《吳子兵法》等等。
  
        只可惜,莊子始終不理不睬。
  
        值得一提的是,由於蒙仲鍥而不捨的請教,莊子已經從最初「瞥眼一視」,變成了看到蒙仲開口請教就皺眉頭——顯然,不管莊子是否樂意替蒙仲,至少蒙仲這個人,已經被他所記住了。
  
        雖然印象恐怕不是那麼好。
  
        期間,向繚、華虎、穆武三人一次次親眼目睹蒙仲向莊子請教卻又被拒絕,他們起初還會嘲笑蒙仲不自量力,但是當蒙仲被無視的次數多了以後,他們三人漸漸地習以為常,倒也不再去嘲笑蒙仲了,畢竟蒙仲每次被他們嘲笑時都是不慍不火,不為所動,他們也覺得沒啥意思。
  
        甚至於,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蒙仲被莊子無視的次數多了,向繚、華虎、穆武三人反而逐漸與蒙仲幾人親近起來,可能是他們覺得,此時多番被莊子所忽視的蒙仲,也算得上是他們的‘同道中人’了。
  
        彼此熟絡之後才發現,其實向繚也好,華虎、穆武也罷,其實他們亦是良善之輩,只不過他們在莊子這邊碰壁碰得多了,心情本來就鬱悶,忽然來了一個被其家族長老誇口「定能成為莊子弟子」的蒙仲,他們心中當然會不舒服。
  
        而如今見到蒙仲的慘狀——比他們更慘的慘狀,他們心中的不舒服自然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同情。
  
        他們可能是誤會了什麼,覺得既然蒙氏一族的長老蒙薦已經說了那樣的話,那麼蒙仲就必須成為莊周的弟子,否則就會被其家族教訓。
  
        這樣一想,他們反而開始同情蒙仲。
  
        當然,除了同情以外,他們之所以不好意思再針對蒙仲,還有一個原因,即蒙仲幾人捕捉來的魚。
  
        原來,在搬到莊子居居住的半個月後,蒙虎就有些無法忍受居內的粗茶淡飯了,於是他便與蒙仲、蒙遂兩人用竹子、麻線等物編織了幾隻魚簍網,將其放在澮水的河中,借此物捕捉到了不少河中的鮮魚。
  
        而事實上,當時負責捕魚的乃是華虎,但很顯然,華虎費盡心力捕捉到的魚,也沒有蒙仲幾人用魚簍網捕捉到的多。
  
        捕捉到的魚一多,飯桌上的菜自然也因此豐盛起來。
  
        起初向繚、華虎、穆武幾人礙於面子,死活不肯朝蒙仲幾人抓到的魚動筷,但時間一長,他們終歸也無法維持心中的原則,遂像鮮美的魚投降了。
  
        正所謂拿人手軟、吃人嘴短,向繚幾人吃了蒙仲等人捕捉的河魚,自然也不好毫無表示,於是在某一日用完飯後,向繚、華虎、穆武三人喊住了蒙仲,詢問後者道:“蒙仲,你還會繼續堅持麼?……我是說,堅持向莊子請教。”
  
        “當然。”蒙仲點點頭,有些摸不透向繚問這話的用意。
  
        見此,向繚、華虎、穆武對視一眼,旋即向繚說道:“這幾日吃了你們捕捉的魚,作為交換,我們三人願意輪流為你看著院門。倘若莊夫子出遊或回歸,便立刻告知於你,這樣你就無需在院內暴曬。……無需感激,你知道我們三人就住在院子東側的屋內,華虎與穆武能在屋內看到莊子歸來,而我,只要坐在視窗,便能注意到莊子外出。”
  
        這當然是善意,畢竟當時正值七八月,蒙仲每日守在院門處被烈日暴曬,這不能不說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
  
        而如今,既然向繚幾人釋放了善意,蒙仲當然不會拒絕。
  
        於是雙方約定了暗號:只要莊子出遊或回歸,‘放哨’的那人就立刻高聲誦讀莊子的《齊物論》,以此提醒蒙仲。
  
        在這一次交涉後,雙方逐漸化干戈為玉帛,很快就熟絡起來。
  
        眼見蒙仲、蒙遂二人已被院內的諸家族子弟所接納,蒙虎終於忍耐不住莊子居內的苦悶,在諸人善意、調侃的哄笑中,逃回了家族的鄉邑。
  
        對此,蒙仲、蒙遂二人不為所動,畢竟,反正蒙虎只是過來湊數的,也沒指望他能幫上什麼大忙。
  
        至於對莊子這件事上,蒙仲也已經是萬事俱備。
  
        臨近九月的一日,莊子再次出遊,得到事先提醒的蒙仲,連忙從屋內奔出,捧著莊子的著作向後者請教。
  
        結果,莊子依舊是視若無睹。
  
        當時在院內角落旁觀的其他人,皆暗地裡為蒙仲感到遺憾。
  
        可就在這時,卻見蒙仲目視著莊子幾步遠的背影,高聲說道:“道家將亡,皆因莊周不樹!”
  
        “嘶——”
  
        院內諸人驚地倒抽一口冷氣,一個個駭然地瞪大了眼睛。
  
        『這傢伙瘋了麼?』
  
        院內諸子心中驚呼道。
  
        然而下一瞬,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為他們發現,聽到這句話的莊子,此時竟前所未有的停下了腳步,旋即緩緩轉過身來,用驚疑、嚴厲的目光看著蒙仲。
  
        審視這個膽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的傢伙。...<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5 PM

第10章:辯論

        「道家將亡」,顧名思義。
  
        而「莊周不樹」,則是蒙仲指稱莊周沒有樹立至德。
  
        樹,即樹立,在當代指豎立至德。
  
        就比如說莊子,他亦曾在自己的著作中,感慨過宋榮子「猶有未樹」,就跟他評價惠子一樣,縱使是宋子、惠子這等被世人所崇敬的聖賢,但莊子仍然覺得他們還有不夠出色的地方,認為他二人其實能夠做的更好。
  
        然而,恐怕莊子萬萬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竟然會有人指責他「不樹」,更要緊的是,這個狂妄的小子還拋出了「道家將亡」這另外一個炸彈,並且有意將‘道家將亡’的罪過,強行歸罪於他‘莊周不樹’。
  
        「道家將亡」、「莊周不樹」,蒙仲在一句話中拋出兩個炸彈,縱使是莊子,此事亦無法做到淡然處之,畢竟往嚴重了說,蒙仲已經是在中傷莊子,敗壞他名譽了。
  
        倘若換做旁人,恐怕這會兒多半已暴跳如雷,大罵「豎子狂妄」、「小子放肆」之類的話,但莊子終歸是道家講究「道法自然」、「清靜無為」的聖賢,總算是還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當然了,更主要的原因在於莊子不能開口,或者不想開口。
  
        在莊子所著《徐無鬼》中,可作為解釋。
  
        據《徐無鬼》內所寫,當年莊子的知己惠子(惠施)過世之後,莊子前往送葬,在經過惠子的墓地後,他回過頭來對跟隨的人說:“昔日楚國郢地有一名匠人,他與同伴「石」一同給人造房子時,鼻尖上濺到一滴如蠅翼般大的污泥,便請同伴「石」替他削掉,於是匠人石便揮動斧頭,隨手劈下去,把那小滴的泥點完全削除,且鼻子沒有受到絲毫損傷。從始至終那名郢人站著面不改色。
  
        後來宋國君主(宋元君)聽說這件事,把將那名叫做「石」叫來,要求表演一番。然而石卻說,「我以前能削,只因為的同伴,但是我的同伴早已經死了!」”
  
        莊子借這則寓言,表達了「自從惠子離開了人世,我便沒有可以匹敵的對手!也沒有可以與之論辯的人了!」的感慨,並且在惠子過世至今的二十年內,閉門謝客,從此再不開口說話。
  
        長達近二十年的閉口不語,今日會因為蒙仲的一句話而破戒麼?
  
        想到這裡,在院內角落偷偷旁觀的眾人,一時竟也忘了蒙仲方才的驚世之言,皆目不轉睛地盯著莊子,想看看莊子是否會因為蒙仲一句話而‘破功’——倘若莊子當真被蒙仲激得開了口,那蒙仲說不定會立刻名揚天下。
  
        但遺憾的是,莊子似乎並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只是拄著拐杖直視著蒙仲,帶著幾分審視的味道。
  
        而蒙仲,則毫不畏懼地回視莊子,絲毫沒有退縮。
  
        “眼下……該怎麼辦?”
  
        在一旁的角落,向繚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腦門的冷汗,語氣哆嗦地詢問在旁的同伴。
  
        不得不說,他亦對自己的‘膽怯’而感到羞恥——明明是那個蒙仲膽大包天羞辱了莊子,何以對方面不改色,反而他這個在旁圍觀的不相干者,卻是嚇得汗如漿湧呢?
  
        直到他瞧見華虎、穆武、樂進、樂續幾人盡皆面色發白後,他這才稍稍放寬心:被嚇到的,遠不止他一個。
  
        “我……不知。”
  
        樂進咽了咽唾沫,搖搖頭小聲回答了向繚,旋即下意識地將目光轉向了蒙遂。
  
        此時尚能做到冷靜的,除了在屋內睡大覺的武嬰外,就只有蒙遂了——雖然蒙遂臉上亦有諸般擔憂,但比起向繚等人來,他的面色顯然要好看許多。
  
        因此向繚與樂進懷疑,今日之事,可能是那蒙仲‘蓄謀已久’的。
  
        在旁圍觀的主人猶如此緊張,更何況是作為當事人的蒙仲呢?
  
        別看蒙仲此刻竭盡全力試圖擺出風輕雲淡的表情,甚至還竭力想要那一絲淡淡笑容中加上幾絲譏諷的意味在繼續撩撥莊子的怒意,但始終被莊子閉口不言的審視著,這亦讓他承受了莫大的心理壓力。
  
        『他會怎麼做?是一臉憤怒拂袖而去,亦或是用那根拐杖來敲我的腦袋?』
  
        看似冷靜的蒙仲,心中忍不住胡思亂想,猜測著莊子有可能出現的反應。
  
        至於用拐杖來敲他的腦袋,這可不是他亂想,畢竟在當代,長者有資格教訓不尊敬自己的小輩——蒙虎就經常被他的祖父蒙羑用拐杖敲打腦門。
  
        但有些出乎蒙仲意料的是,此後近十幾息,莊子毫無異動,只是單純審視著蒙仲。
  
        『啊……莊子不愧是道家的聖賢啊,聽到那句話竟然還仍忍住,閉口不言,這下該怎麼辦呢?』
  
        蒙仲暗暗感覺有點頭疼。
  
        畢竟莊子不開口,他後續的話就不好接下去了——難不成他自言自語向莊子解釋說出那句話的原因?這也太丟臉了。
  
        然而蒙仲不知情的是,此刻莊子亦感到有些棘手。
  
        正如蒙仲所判斷的那樣,鑒於他鍥而不捨,一次又一次地向莊子請教,雖然莊子每回都無視了他,但次數一多,莊子心中自然也‘記住’了這個煩人的小子。
  
        而今日,這個煩人的小子變本加厲,居然敢對他說「道家將亡、皆因莊周不樹」這樣的狂言——這小子咒道家亡有沒有?直呼他名諱有沒有?指責他‘不樹’有沒有?
  
        實在可惡!
  
        按照往常的路數,莊周得先問問那蒙仲為何得出那樣的‘判斷’,如果蒙仲毫無根據,只是信口開河,那麼,他再教訓此子——這才是合乎道理的,叫人心悅誠服。
  
        但問題就在於,他無法開口。
  
        難道真要為這小子破了自己持續近二十年的閉口戒?
  
        仔細想想,莊周又覺得這事不太值得——他不覺得眼前那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值得他那樣做。
  
        更要緊的是,他不希望成為這個可惡小子成名的‘踏腳石’——一旦他此時開口,此子必定立刻名聲大漲,日後世人提到小子就會聯想到:這是一個讓莊子都忍不住開口的人物!
  
        是的,他莊周沒有理由那樣做。
  
        可是,接下來該怎麼辦呢?難道他堂堂莊周,就這麼跟一個半大小子站在這裡大眼瞪小眼?
  
        而就在這時,院內忽然響起了莊伯的呵斥:“蒙仲!”
  
        聽到莊伯的聲音,莊子與蒙仲不約而同地暗自松了口氣:總算是能繼續下去了。
  
        在二人暗自鬆氣之後,就瞧見莊伯從遠處疾步走到莊子身邊,目視著蒙仲氣憤地說道:“蒙仲,你太無禮了!你豈敢對夫子這般無禮?”
  
        雖然被莊伯厲聲指責,但在心底,蒙仲卻暗暗感激莊伯的及時出現,因為他發現,自己的那句‘驚世之言’不足以逼莊子開口與他理論,倘若莊伯不出現,那麼此番中途就只能僵持下來,朝著莊子與他二人彼此大眼瞪小眼的詭異景象演變。
  
        至於莊伯對他的指責,他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早已想好了措辭。
  
        只見他朝著莊伯拱了拱手,正色說道:“莊伯此言差矣。仁義禮德,乃是儒家的思想,此地乃莊夫子之居,而夫子乃道家聖賢,是故小子以為,這裡應當講先「道理」,再論禮數。……夫子以為呢?”他反問莊周。
  
        聽聞此言,莊伯無法反駁,於是便轉過頭詢問莊子的意思。
  
        同樣,莊周亦聽到了蒙仲這句話,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因為蒙仲說得沒錯,道家推崇「道德」、「道理」,而儒家才講究仁義禮數,在這座莊院內,蒙仲先論道理、再論禮數,這話沒錯。
  
        於是他微微閉目,點了點頭。
  
        得到莊子的首肯,莊伯亦點了點頭,轉回頭仍帶著強烈的不滿對蒙仲說道:“好,那就先說說你的道理,你何以敢說,道家將亡、皆因莊……莊子不樹?”
  
        只見蒙仲拱拱手,正色說道:“道家思想,源于泰古而大成於老子,老子集古先賢之大智慧,總結了道家精化,遂形成無為而無不為的道家理論,相信定能成為日後至尊寶術,傳承後人、澤被後世,然而,莊夫子雖被譽為老子之後道家第一人,卻只顧自身遁世脫俗,不肯傳授解惑道家思想,長此以往,道家失了傳承,又豈會不亡?……如道家因此而亡,其罪過是不是「皆在莊周」?既然罪過皆在莊周,小子直言「莊周不樹」,又何來過錯呢?”
  
        “這……”
  
        莊伯被說得啞口無言,遂下意識看向莊周,向後者請示。
  
        只見莊周在深深看了一眼蒙仲後,面朝莊伯舉起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指天空,旋即搖了搖頭。緊接著,他再次指了指天空,又指指自己的耳朵,然後第二次搖頭。
  
        這一番動作,無論是蒙仲還是在旁圍觀的諸人都感到很迷惑,然而,莊伯不愧是在莊子跟前侍奉了幾十年的老人,唯有他看懂了莊子的意思,對蒙仲說道:“由老朽來轉達夫子之意,夫子言,「道無問、問無應」。”
  
        『道無問、問無應?』
  
        蒙仲皺著細細琢磨這幾個字,越想越感覺深奧。
  
        但不管怎樣,此時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退縮,今日若不能說得莊子、莊伯二人啞口無言,他或許會被驅逐回家族也說不定。
  
        而他的優勢就在於,莊子自顧身份,仍不想開口與他辯論,只用動作來指點莊伯代為與他辯論。
  
        在這種情況下,蒙仲認為自己能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6 PM

第11章:辯論(二)

        “道無問,然人有惑,古之聖賢,學自天地而通達,然而古今聖賢僅幾人?大多是惑惑眾生。……小子曾聽說,昔日齊國有一人路經「泰山」,心血來潮登上頂峰,見腳下一片雲海,遂誤以為自己已登上巔峰,遂心滿意足下山而去。不曾想回到山下之後,他回首再看黟山,才發現自己所登的山峰,不過是黃山其中一座小峰而已。……小子認為,惑惑眾生,或難免被困惑所障目,難見泰山真面目,此時便需要聖賢傳道,亦解眾生困惑。”
  
        頓了頓,蒙仲又說道:“生惑而不能解惑,便難免有人會曲解章義,甚至是斷章取義。昔日鄭國有權臣「祭仲」專權,鄭厲公深以為禍患,遂叫祭仲的女婿「雍糾」將其殺死。雍糾得令後,便密謀此事,不想卻被他的夫人「雍姬」所知。雍姬左右為難,便詢問其母「丈夫與父親哪個更親」,她母親便答道,任何男子,都有可能成為一名女子的丈夫,而父親卻只有一個,兩者如何能相提並論?於是,雍姬便將其夫婿密謀殺翁之事告訴了父親祭仲,祭仲當即派人將女婿殺害。得知事泄,鄭厲公逃亡到蔡國,隨後祭仲迎鄭昭公入國。……這即「人盡可夫」的典故。然而後來卻有人誤會了其意,用「人盡可夫」批判荒淫的女子,曲解了本意,小子認為,這即是困惑不能解除而任由發展的例子。”
  
        蒙仲朝著莊子拱了拱手。
  
        其實聽到前半段時,莊子的面色其實已經好看了很多。
  
        此前他對蒙仲有諸般的差印象,不止是因為蒙仲鍥而不捨的請教,主要還是在於後者動不動就請教。
  
        儒家講究言傳身教,告誡學子多學多問、不懂即問,但道家不同,道家的學習方式就是自己琢磨,並且,要求不要死讀書,要多看看世間萬物的運行規律,看看哪些是人可以向天地學習的。
  
        所以說,似蒙仲先前那般鍥而不捨的請教,其實非但沒有博得莊子的好感,反而讓莊子很不喜——認為蒙仲此舉只是為了單純引起他注意,功利心太強。
  
        這也正是莊子此前對蒙仲始終視而不見、甚至於到後來看到蒙仲來請教就皺眉頭的原因。
  
        不過在聽了蒙仲幾句話後,莊子忽然發現這個小子倒也不是不學無術,甚至於還稱得上有點聰慧。
  
        當然,更重要的是,蒙仲在話中對莊子又有所示好,說莊子這樣的聖賢,應當為世人解惑。
  
        不得不說,這句話簡直說到莊子心坎上去了。
  
        由於莊子年輕時曾當過漆園的小吏,因此,後世的太史公司馬遷,在史記中稱其為「漆園傲吏」,這不是沒有理由的。
  
        莊周雖是道家的聖賢,但他為人極其高傲,雖然不能說目空一切,但卻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意思,他認為當世是「道虧」之世,世人乃惑惑眾生,是‘失道者’,而他是當世唯幾的‘得道者’,因此他應當「以不惑解世人眾惑」,使當前的亂世返回至德之世。【PS:春秋戰國時期,禮樂崩壞,諸侯相互攻伐,父殺子、子弒父,叔伯兄弟自相殘殺,又有諸國攻伐,民不聊生,所以被莊子認為是「道虧」的年代。】
  
        但遺憾的是,就像莊子的摯友惠子曾經取笑他的那樣,莊子的思想並不被世人真正所接受,因此莊子後來隱居,也未免沒有憤世嫉俗的意思。
  
        不過說實話,莊子的思想不被世俗接納,這也不是理由的,單說他堅決反對君主制,光這一點就已經註定難以被廣泛傳播。【PS:頗有意思的是,堅決反對君主制的莊子,他的著作被歷代多位君主視為必讀的書籍,並且在宋朝時還被封為「南華真人」,稱《莊子》為《南華真經》,但在民間卻很少有人問津,大多是儒法那幾家的言論。】
  
        因此,當蒙仲表示莊子應當肩負起「為世人解惑」的職責時,莊子心中還是很受用的,連帶著對蒙仲的印象亦提高了不少。
  
        於是他點了點頭,認可了蒙仲那「學有惑就應該問」的說法,畢竟蒙仲已有理有據地說明了「困惑應當及時解釋清楚」的原因。
  
        而在這種情況下,蒙仲立刻拋出了他捏在手中的「理」,正色對莊子說道:“在這些日子裡,我觀惠子的著作感到困惑,便請教莊子,一連詢問三回,夫子不應;又請教宋子著作,一連三回,夫子不應;再問夫子親筆所著,一連三回,夫子不應。此後,李悝的《法經》,吳起的《吳子兵法》等等,小子皆誠心誠意向夫子請教,然而夫子從不回應。俗話說再一再二不再三,小子認為已做到誠心誠意,可夫子卻始終不回應,閉其言、藏其知,對小子視若無睹。試問,究竟是小子占理,還是夫子占理?”
  
        “這……”
  
        聽到蒙仲有依有據的話,莊伯為之語塞,忍不住偷偷瞄向莊子。
  
        而此時的莊子,眼眸中已經沒有慍怒之色,取而代之的則是恍然與深思。
  
        顯然,此刻莊子也明白過來了:感情這小子先前鍥而不捨的前來請教,根本不是為了博取他的注意,而是為了先占到一個理字,以便於此刻用這番話來堵他的嘴。
  
        但遺憾的是,此時他明白過來卻為時已晚,因為道理都在蒙仲那邊——是因為他接二連三地‘不教’,無視蒙仲,才讓這小子‘產生’了「道家將亡、皆因莊周不樹」的想法,這邏輯上是沒問題的。
  
        至於真相嘛,無非就是這小子從一開始就挖了一個坑,等著他莊周掉到坑裡罷了。
  
        『此子小小年紀,心機卻很重啊。』
  
        莊周目視著蒙仲暗自想道。
  
        期間,莊伯仔細觀察著莊子的神色,見後者臉上並無怒色,卻也沒有再提示他做出反駁,遂明白莊子這是認栽了—從道理的角度,恐怕已經說不過那叫做蒙仲的小子了。
  
        然而就在這時,莊伯卻注意到莊子伸手捋著鬍鬚,意有所指地看著他。
  
        『這是要我從禮數再與此子辯論辯論?』
  
        莊伯心中大感驚訝。
  
        要知道據他所知,莊子對儒家的評價是非常差的,甚至於還專門寫了《胠篋》、《盜蹠》等幾篇文章去抨擊儒家,抨擊儒家‘助紂為虐’,是幫助君主、貴族等上位統治者壓榨平民的幫兇。
  
        但既然莊子要自己繼續與此子辯論,莊伯亦不好違背,於是他在想了想後說道:“道理你姑且說得通,但夫子比你年長幾旬,乃是你應當尊敬的長輩,你直呼夫子名諱,豈非無禮?”
  
        蒙仲聞言拱了拱手,反問道:“莊伯您的意思,是希望小子看在莊夫子比我年長許多的份上去尊敬他嗎?”
  
        這是一個設有陷阱的反問,倘若莊伯承認,那豈不是說莊子只是空活了一大把年紀?
  
        不過很可惜,這種小伎倆連莊伯都瞞不過,更何況是莊子。
  
        這不,莊伯立刻糾正道:“蒙仲,你此言甚是無禮!……夫子豈是單單比你年長?眾所周知,夫子乃是世人推崇的道家聖賢!”
  
        “就因為夫子是世人所推崇的道家聖賢,小子就一定得尊敬夫子?”
  
        蒙仲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昔日定陶有一人家財殷富,或為宋國居首,某一日他遇到一名魏人,認為魏人對他不恭敬,於是那富人便道,我乃定陶巨富,你應當尊敬我。不曾想那魏人卻反問道,你的家財贈予我麼?富人搖頭否決,於是那魏人便說道,既然你的家財不會贈予,也就是說無益於我,我為何要尊敬你呢?……如今,夫子雖是名揚天下的聖賢,但小子屢次誠心請教卻被視若無睹,夫子無異于小子,小子為何還要尊敬夫子呢?……除非是看在夫子比小子年長的份上。”
  
        “你這……”
  
        莊伯被說得啞口無言。
  
        他必須承認,伶牙俐齒的小輩他這輩子見的多了,但像蒙仲這樣有依有據,能通過闡述道理而並非詭辯就能說得人心服口服的,還真是不多。
  
        他偷偷瞄了眼旁邊的莊子,驚訝地發現,莊子竟然用帶著思索的神色打量著蒙仲,這在莊伯的印象中,那是極少極少的。
  
        『或許,此子果真能成為夫子的弟子。』
  
        回想起蒙氏長老蒙薦那篤信的話,莊伯心中微動,忽然問道:“那……倘若那富人願意將家財贈予那名魏人呢?”
  
        蒙仲驚訝地看向莊伯,他聽得出來,莊伯這是想幫自己一把,倘若自己識相的話,這會兒就應該借那名魏人的口,向莊子示好一番。
  
        但問題這樣是行不通的,莊周是什麼樣性格的人,蒙仲現如今已有了大致的瞭解,一般的奉承,非但不能引起莊子的好感,反而會惹來厭惡。
  
        是的,一定要鶴立雞群那般的獨特,才能引起莊子的興趣。
  
        想到這裡,蒙仲拱了拱手,一本正經地說說道:“如莊伯所言,事實上,那名富人也向那魏人問了同樣的話「倘若我將家產贈予你,你會尊敬我麼」?那魏人便說道,倘若你將家產贈予我,那我就是定陶的巨富,你應該尊敬我才對啊。”
  
        這與俗理相違的結果,再加上蒙仲那一本正經的表情,以至於在旁偷聽的諸家族子弟們皆忍不住笑了出聲。
  
        就連莊伯亦有些哭笑不得。
  
        忽然,莊伯愣住了,他徐徐轉頭看向身邊的莊子,旋即驚喜而難以置信地發現,莊子的嘴角揚起了一絲笑容。
  
        似乎,就連莊子亦被蒙仲故事中那個不可思議的結局給逗笑了。
  
        看到這份笑容,蒙仲暗暗吐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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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7 PM

第12章:入室

        PS:有書友覺得主角說莊子“不樹”的理由很牽強,認為莊子寫下了不少著作,不能算“不樹”,但是請仔細想一想,光留書有什麼用?道家的經典本來就晦澀難懂,一句「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懵逼了多少人?讓多少人斷章取義,曲解了其本意?因此,主角認為莊子‘藏其知’的做法,實是任由惑惑眾生被惑所困擾,因此談不上樹立了至德。不過話說回來,道家的至德境界本來就達不到,太理想化了。
  
        ————以下正文————
  
        “當然,方才小子所講述的故事,與今日之事又有不同。”
  
        在逗得莊子亦忍不住微微一笑後,蒙仲見好就收,立刻話鋒一轉,改口道:“財帛乃是恒定的死物,此消彼長,定陶富人將家中財帛贈予魏人,則魏人殷富、富人變窮。但莊夫子若肯將其知識傳授於小子,卻是一份知識變為兩份,于夫子無損,於小子卻有大益。……小子曾聽說,君子贈人芳草,手有餘香,小子雖才智不足,但若能在夫子的教導下,誠心向善,豈非是讓這世上少了一名心歹之人,卻多了一名良善?小子認為,此事大有可為。”
  
        說到這裡,蒙仲深深朝莊子拱手行了一記大禮。
  
        見此,莊伯亦不能自作主張,遂轉頭請示莊子道:“夫子,您看……”
  
        莊子拄著拐杖注視著蒙仲,認真地思索著。
  
        今日的辯論,當然是眼前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贏了,他莊周輸在從一開始就掉到了這小子的陷阱中,失了先機,再加上莊伯嘴笨,反應也不如那小子,幾次被那小子說得啞口無言——倘若換做他莊周親自出馬,保準將面前這個小子說得心服口服。
  
        是的,他莊周就是這個自信!
  
        想當初,被譽為「辯遍天下無敵手」的惠子,在跟他莊周辯論時,可沒有贏過哪怕一回。
  
        只不過,莊周自持身份,拉不下臉來,打破持續近二十年閉口不言齋戒,跟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子爭論罷了。
  
        今日姑且算他認栽好了,畢竟蒙仲這小子確實出類拔萃,才思敏捷,辯才非常了得,讓莊周不禁聯想到了他最親密的摯友惠施。
  
        然而遺憾的是,這個叫做蒙仲的小子像惠施一樣,功利心非常強,這樣的心態,是不適合作為道家弟子的,哪怕他再聰明伶俐——一個滿心只有功利的人,如何能做到「清靜無為」,如何能感悟到天地間那些至大的道理呢?
  
        但是,留在身邊作為類似‘記名弟子’那樣的半徒,這倒是沒什麼問題。
  
        畢竟蒙仲這小子也算是讀過不少書,兼之才思敏捷,尤其是膽氣不小,膽敢衝撞于他莊周——雖然今日蒙仲頂撞了他,但在解釋通順之後,其實莊周還是感到蠻高興的,畢竟自從惠子死後,就再也沒有能與他辯論的對手了。
  
        要不然,我自己培養一個?
  
        莊周忽然心中一動。
  
        培養什麼呢?當然是培養一個有能力跟他抬扛的對手咯。
  
        在這方面,至少身邊的老人莊伯是不行的……
  
        莊子不易察覺地瞥了一眼莊伯,回想起後者方才幾次被蒙仲說得啞口無言,他暗自搖了搖頭。
  
        想到這裡,莊周忽然失去了出遊的興趣,在深深看著蒙仲點了點頭後,拄著拐杖邁步返回了正屋。
  
        見此,莊伯緊跟其後。
  
        目送著莊子與莊伯離去之後,院內忽然響起一片歡呼聲,旋即,似向繚、華虎、穆武、樂進、蒙遂幾人,除了諸子中年級最大的武嬰尚在屋內睡午覺以外,其餘子弟皆一臉激動地圍在蒙仲身邊,七嘴八舌地說話。
  
        也難怪諸子感到激動,要知道近二十年來,從未有人膽敢這般衝撞莊子而不被驅逐。
  
        蒙仲笑著回應著這些同伴,如實告訴他們其實他從始至終都滿心忐忑的事實。
  
        而期間,向繚羞愧地對蒙仲道歉道:“當日你蒙氏長老說你定然能成為莊子的弟子,那時我不信,還出言譏諷,今日一見,蒙氏長老果然所言不虛。”
  
        聽了他這話,華虎、穆武二人亦紛紛向蒙仲道歉。
  
        對於向繚、華虎、穆武三人,蒙仲倒沒有什麼惡感,畢竟歸根到底是因為長老蒙薦為他‘造勢’有點過了而已,事實上這三人都是很好相與的善良之輩——這也是廢話,若非良善之輩,又怎麼會被允許留在莊子居內呢?
  
        見此,蒙仲便表示,若沒有向繚、華虎、穆武三人替他放哨,沒有樂進、樂續為他找來諸多聖賢的竹簡,僅他一人,又如何能打動莊子呢?
  
        聽了這話,眾人都感到頗為受用。
  
        而與此同時,莊周已回到了自己正屋的正堂,盤坐在一張矮桌後。
  
        估摸大概十幾息後,他伸手從矮桌上拿過一塊竹牌,用筆在竹牌上寫下幾個字,懸示于莊伯面前,只見上面寫著幾個字:彼子何人?
  
        見此,莊伯便解釋道:“彼子叫做蒙仲,是景亳子姓蒙氏的族子,具體我亦不知,但此前其家族的長老蒙薦送他到居內時,曾誇言此子定能成為夫子您的弟子。當時我亦不信,但今日所見……”他偷偷看了一眼莊子的面色,見莊子眼眸澄清、毫無慍怒,這才又繼續說道:“觀今日之事,此子確有幾分聰姿。”
  
        莊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旋即又在另外一塊竹牌上寫下幾個字:喚來。
  
        莊伯聞言一驚,旋即又是一喜,恭敬地說道:“我立刻就去。”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屋子,走到院內正好瞧見蒙仲仍被諸子圍在當中嘰嘰喳喳地不知在說些什麼,他遂喊道:“蒙仲,夫子召喚。”
  
        一聽這話,除了蒙仲僅僅只有幾分意外,其餘諸子皆面露羨慕之色。
  
        期間樂進壓低聲音說道:“經過今日這件事,夫子想必對你形象深刻,或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收你為弟子,恭喜。”
  
        他的話中,帶著濃濃的羨慕。
  
        “話不可說滿。”
  
        蒙仲趕緊打斷了樂進的話,以防止被屋內的莊子聽到,旋即壓低聲音寬慰道:“若夫子果真破例收我為弟子,收一人跟收幾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諸子聞言一愣,旋即立刻明白過來,不由地紛紛露出狂喜之色。
  
        不得不說,哪怕是在莊子居內僅僅只住了一年的華虎、穆武二人,其實也早已對此失去了希望,認為自己不足以打動莊子,成為莊子的弟子,沒想到時來運轉,事情竟然出現了這樣的轉機。
  
        當即,院內諸子顧不得羨慕,紛紛提醒蒙仲一定要想辦法打動莊子,使莊子破例收徒。
  
        只可惜莊伯那邊催得緊,一干小夥伴只來得及說幾句話,便只能放由蒙仲單獨面見莊子。
  
        “須知過猶不及啊,千萬別再頂撞夫子了……”
  
        一干小夥伴在心中暗暗祈禱道。
  
        在諸子的暗自祈禱中,蒙仲跟在莊伯身後,走入了莊子居住的正屋,再次瞧見了坐在矮桌後的莊子。
  
        雖然蒙仲先前頂撞了莊子,但因為他有理有據,言辭婉轉,且話中不乏有說中莊子心坎的讚美之詞——比如那句「聖人不教則眾生被惑所擾」,因此莊子倒也並不太在意蒙仲先前的頂撞。
  
        是故,當看到蒙仲走進來後,他抬手招了招,又指指矮桌右側,示意蒙仲坐到西側的位子。
  
        蒙仲當然不會違背,走過去正襟危坐。
  
        沒想到坐下之後,他發現莊子忽然稍稍皺了皺眉,心下有些不解,遂順著莊子的視線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莊子正看著他的坐姿。
  
        正襟危坐也不對?
  
        蒙仲有些不解,旋即忽然看到了莊子的坐姿,後者是盤腿而坐的。
  
        他頓時明白過來,遂像莊子那般改為盤坐。
  
        原來,「跪坐」的本質乃是「禮」,表示恭謹虔誠,是「禮數」的象徵之一。
  
        而莊子推崇的是道家的「道法自然」,主張順從天道、摒棄「人為」——即摒棄人性中那些“偽”的雜質。
  
        在莊周看來,真正的生活是自然而然的,因此不需要去教導什麼、規定什麼,而是要去掉什麼、忘掉什麼,忘掉成心、機心、分別心。如此一來,還用得著政治宣傳、禮樂教化、仁義勸導?這些宣傳、教化、勸導,莊子認為都是人性中的「偽」,所以要摒棄它。——這也是莊周抨擊儒學「虛偽」的一個原因。
  
        而讓莊子感到無奈的是,在孔子過世百餘年後的當今,儒家已成為當世的顯學——雖然在各國的決策層,目前仍是縱橫家與法家的自留地,且並沒有國家因為沿用儒家思想而成為強國,但在世俗間,儒家所奉行的禮,早已經深入人心。
  
        當然,這樣的結果也並非都是儒家的功勞,而是周王朝,是周王朝奉行周禮,才使得天下萬民逐漸接受了禮這個概念——儒家的禮,其實可視為是周禮的延續。
  
        不過對於蒙仲而言,跪坐也好、盤坐也罷,差別都不是很大,甚至於,盤坐還要比跪坐更加輕鬆,更不會像跪坐那般,坐久了之後雙腿發麻,連站都站不起來。
  
        瞧見蒙仲改變了坐姿,莊子微微點了點頭,旋即提筆在一塊竹牌上寫了幾個字,旋即將竹牌推到蒙仲面前。
  
        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我不會收你為弟子,你可知道原因?【PS:這是通俗的說法,莊子肯定不會這麼寫,但如果作者寫汝非吾弟子人選云云什麼的也沒這必要,書友們明白就行,以後類似的場景都這樣,不要問作者「莊子寫那麼多字跟主角辯論累不累」那樣的話(笑)。】
  
        看到這句話,蒙仲的心情不禁一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8:58 PM

第13章:入室(二)
  
        原以為被莊子召到屋內,或有機會成為前者的弟子,沒想到莊子一開始就把這個機會給打死了,縱使是蒙仲,亦難免會因此感到失望。
  
        足足過了十幾息,蒙仲才從這個打擊中回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開始思考莊子為何不肯收他為弟子的原因——這也是莊子正在反問他,或者說正在考驗他的問題。
  
        是因為方才頂撞了莊子,被莊子記恨了?
  
        這個猜測僅僅在蒙仲心底閃過一瞬,就被給他否決了。
  
        畢竟莊子乃道家聖賢,心胸豁達,若非蒙仲方才加上了「道家將亡」這四個字,倘若他只是單純說「莊周不樹」,都未必能讓莊子停下腳步等他解釋。
  
        至於記恨那更是無稽之談,眼下的蒙仲,有什麼資格被莊子記恨?
  
        在排除掉這一條後,其實答案就已經很明顯了。
  
        於是蒙仲低聲回答道:“可能是夫子覺得小子功利心太盛。”
  
        聽聞此言,莊子微微點了點頭。
  
        事實上就目前來說,莊周對眼前這個叫蒙仲的小子頗有好感,也頗有興趣,但蒙仲身上有幾點,是他所不喜歡的。
  
        其一,蒙仲小小年紀,心機太重。
  
        所謂心機,即人垂涎自己本不應該得到的事物而費盡心力去算計的心態,因為受欲望所驅使,往往會造成害人害己的結果。
  
        就比如今日這件事,蒙仲為了今日向莊周發難,事先準備了足足三個月,這份心機、這份忍耐,在小輩當中實不常見。
  
        因此莊周覺得,假如他今日遂了蒙仲的願,收他為弟子,就等同於助漲了蒙仲的心機,坐視他走到歧路。
  
        既然已決定要‘教’,那麼莊周當然會從最根本的心性入手。
  
        其二,蒙仲功利心太強。
  
        所謂功利心,往嚴重了說那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輕重程度。
  
        就比如蒙仲為了成為他的弟子,不惜算計長輩,這種為達目的而算計他人的行為,是莊子非常厭惡的。
  
        不過讓莊子稍稍有點意外的是,此子非但聰明,而且有自知之明,竟然能懂得他為何不肯收他為弟子的原因,既然如此,他亦不妨‘挽救’一下。
  
        不過在此之前,莊子先要弄清楚一件事,即蒙仲為何執意要成為他的弟子,是為了名?為了利?還是為了別的什麼。
  
        於是,他在另外一塊竹牌上寫下了這個問題:你想成為我的弟子,是為了名利麼?
  
        蒙仲想了想回答道:“小子希望成為夫子的弟子,並非全然為了名利。……小子也知道,人一旦出名,是非就會多,到時候有人阿諛、有人攻殲,或有可能終日被流言所困擾。昔日周武王過世後,周公(姬旦)輔佐幼君之時,縱使是周公這樣的厚德之人,亦難免被流言困擾,更何況他人?……也並非是為了利。地位、財帛,不過與身外之物,地位再高,人仍然只是人,百年後亦不過一捧黃土;財帛雖美,但盈餘也不過只能堆於家中……”
  
        莊子捋著鬍鬚,眼眸中閃過幾絲意外。
  
        他沒想到蒙仲小小年紀,居然還有這樣的思想覺悟。
  
        那是為何?
  
        莊子用眼神詢問著蒙仲。
  
        此時,就見蒙仲舉起雙手,攥成拳頭,目視著莊子說道:“夫子,我有兩隻手,左手可以持盾,保護我所珍視的親人;右手可以持劍,將試圖侵害我親人的敵人殺死。但是,我只有兩隻手,當試圖侵害我親人的敵人太多的時候,我便無法再保護他們。……我想成為夫子您的弟子,是想借此得到重視,而不會被隨隨便便犧牲掉。……昔日宋國與魏國打仗,有一名宋卒失了戟而從敵軍手中繳獲了一柄戈,戰後他回到營中,詢問保管兵器的小吏,問「此戈可能抵償失去的戟」?小吏搖頭言不能,說既然失去的戟,那就得用戟來抵。宋卒聽罷,便手持那柄戈再次回到戰場,途中遭遇宋魏兩軍的戰爭,他不幸而亡。事後,那名小吏得知此事,對左右說,此人因我而死,我又豈能視若無睹?於是他亦手持兵器,參與到宋魏兩軍的戰事,最終不幸戰死。……小子以為,那名小卒與那名小吏,皆乃忠義之士,只可惜盡皆犧牲,論其中原因,是因為他們皆沒能得到更高的地位,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靜靜聽完蒙仲的話,莊子為之動容。
  
        倘若蒙仲方才的名利之說僅僅只是讓他感到幾許驚訝,那麼,蒙仲那後來那一番話誠實而樸實的話,確實打動了他。
  
        為了更好地保護親人,不希望像小卒子那樣在這亂世中被消耗掉,是故想借他莊子的名聲得到世俗的重視,縱使莊子在這件事上‘扮演’被利用的角色,他也無法指責蒙仲什麼。
  
        相反地,他在心底對蒙仲非常讚賞。
  
        當然,讚賞歸讚賞,對於蒙仲這一番話,他也有不滿意的地方,比如說蒙仲直言「殺死試圖侵害我親人的敵人」,畢竟莊子是厭惡並且抵制戰爭、殺戮的。
  
        忽然,莊子心中一動。
  
        因為他感覺面前這個小子的心性有點過於成熟了,目光也很長遠,已經有點居安思危的意味了。
  
        而一般十歲的稚童,尚在心智開蒙階段,不應當具備如此成熟的心智。
  
        『莫非其家中曾遭遇變故?』
  
        莊周暗暗想道。
  
        當然,這種事不好方面詢問,他會事後托莊伯去打探,他此刻想瞭解的是,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蒙仲居安思危,已早早地在為日後謀劃。
  
        片刻後,當看到莊子寫在竹牌上的字,蒙仲如實地回答道:“因為宋國。”
  
        莊子聞言一愣,左手捋著花白的髯須,右手對蒙仲攤了攤手,做了一個「詳細說」的示意動作——他也想聽聽看,蒙仲這個年僅十歲的小子,對他宋國又有什麼獨特的見解。
  
        見此,蒙仲在思忖了片刻後說道:“眾所周知,宋國乃殷人之後,其餘諸國,除齊國發生了「田氏代薑」的變故,其餘諸國,若非姬姓之後,即姬姓之臣後人。周王朝本就是推翻了殷商後建立,周人對殷人本就有警惕,更何況十餘年前宋君稱王,此後數年,先後擊敗齊、楚、魏三國,使天下為之側目,從此不敢小覷我宋國。……但小子以為這並非是福,終歸我宋國雖非弱國,但也並非強國,稱王圖霸,又被齊、楚、魏三方所敵視,雖如今能得保一時,但日後恐生禍端。”
  
        莊子微微點頭,在心底認可了蒙仲的見解。
  
        由於他的摯友惠施的族人「惠盎」,此時就是宋王偃幕下的治國重臣,因此,他對宋國局勢的瞭解,自然要超過蒙仲——哪怕他此前對此並不是很在意。
  
        莊子知道,宋君戴偃之所以敢稱王,那是因為當時在魏國擔任國相的「公孫衍」,正在組織魏、趙、韓、燕、楚、齊、義渠總共七個參與國的「七國伐秦」之事,當時中原的焦點都在這件大事上,因此宋君戴偃稱王這件事,並沒有在世上引起太大的震動。
  
        然而由於各國都有私心,「七國合縱伐秦」被秦國所擊破,繼而使天下呈現「秦與齊楚」對峙的局面。
  
        此後,秦國、齊國、楚國三方皆在合縱連橫這件事上角力,爭奪霸主之位,當然顧不上宋國。
  
        數年後,因燕國在「七國合縱伐秦」期間發生內亂時,齊國趁機派兵攻打燕國去了,此舉導致燕王噲被殺,燕國國相「子之」逃亡、被齊人抓住砍成肉醬——正是這場戰爭,給日後的齊國埋下了禍根,後來燕王噲的兒子「燕昭王」勵精圖治,重用「樂毅」率軍攻伐齊國作為報復,先後佔領齊國七十多座城池,讓齊國只剩下「莒」、「即墨」兩座城池,幾乎滅國,此後齊國迅速衰敗。
  
        而楚國呢,則在數年後被秦國的國相「張儀」欺騙——當時張儀欺騙楚懷王,用秦國割讓六百里商于之地作為條件,換取楚國與齊國解除盟約,楚懷王中計,便與齊國斷交,結果張儀卻說當時他說的是「六裡地」。
  
        於是楚懷王大怒,舉傾國之兵攻打秦國,卻被秦國擊敗。
  
        事後,韓魏兩國趁機奪取楚國在中原的領土,楚國亦由此衰敗。
  
        總而言之,當時的齊、楚、燕、韓、趙、秦等強國,一個個都抽身無暇,而與宋國發生戰爭的齊國、楚國、魏國三個國家,齊國當時的重心在「伐秦」與「吞併燕國」這兩件事上;楚國是當時七國合縱的縱長,正在忙著討伐秦國;至於魏國,此時的魏國早已經是千瘡百孔,東邊被齊國打——馬陵一戰魏國十萬大軍全軍覆沒,西邊又被秦國攻打,無奈之下割讓河西郡向秦國求和,再也不是吳起執魏武卒時橫掃天下的那個魏國了。
  
        在這種情況下,齊國、楚國、魏國哪裡顧得上與宋國的戰爭呢?
  
        不得不說,若非是宋王偃看准了時機,那麼就是天佑宋國。
  
        否則似宋王偃這般祭天稱王的,那是肯定會遭到周圍鄰國的討伐的,而且是名正言順的討伐。
  
        而如今,諸國間的局勢又出現了不同。
  
        但這些事,莊子暫時並不打算告訴蒙仲,畢竟,蒙仲就算知曉又能怎樣呢?
  
        徒增煩惱而已。
  
        眼下莊子對蒙仲的期待,即後者去掉心機與功利心,能感悟到「清靜無為」的道理。
  
        只要蒙仲能做出這些改變,莊周倒也並不介意收前者為弟子,用自己的名聲,庇護蒙仲與其親人,使其在這個道虧的亂世中免受兵禍之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jean09072001 發表於 2019-2-17 09:00 PM

第14章:授業
  
        當晚,莊伯向居住在莊子居內的諸家族子弟宣佈了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雖莊子暫時並不打算收任何人為弟子,但從今天起,這位聖賢會嘗試教授居內的諸子。
  
        說白了,彼此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
  
        當然,對此諸子已經很滿意了,畢竟師徒名分,僅在於莊子是否承認他們這些人是他的弟子,但是在世人眼裡,只要莊子願意教授他們,那他們就是莊子的弟子——哪怕莊子本人並未親口承認。
  
        是故,向繚、華虎、穆武、樂進、樂續幾人欣喜雀躍。
  
        欣喜雀躍之餘,他們紛紛向蒙仲投以感激的目光,因為若非是蒙仲的關係,他們這些人恐怕在這裡再呆上幾年都無法得到這樣的結果。
  
        哪怕是憨厚內向、不善言辭的武嬰,看向蒙仲的目光中亦充滿敬意。
  
        畢竟在場所有人都瞭解,‘藏其知’、‘閉其口’近二十年的莊子,他之所以會突然出現這麼大的轉變,這全是因為蒙仲的功勞。
  
        而就在諸子因為莊子忽然轉變準備教授他們知識而欣喜地議論紛紛時,莊子正獨自坐在正屋的堂上,思索著授業這方面的事。
  
        莊周以前是向人授過業的,但那時他惠子尚未身故,他也沒有立下‘閉口’的齋戒,可現如今,他即不想破了自己‘閉口’的齋戒,又想教授居內的諸子學習道家思想,縱使是莊周亦對此感到有些頭疼。
  
        思前想後,莊周最終想出了一個辦法,即先教授一人,再叫這人代他教授其餘學子。
  
        而這個「先教授一人」的人選,他當即就想到了蒙仲,畢竟在諸子當中,唯獨蒙仲給他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
  
        次日巳時前後,莊子先是命莊伯到居內的庫藏,將他先前所著的《天地篇》命人搬到正屋的堂上,旋即讓莊伯喚來蒙仲,向後者解釋了一番,即他先教蒙仲,隨後再由蒙仲代為授課,教授居內的諸子。
  
        『代師授業?』
  
        縱使是蒙仲亦有些受寵若驚,畢竟代師授業,這可是唯有‘門下大弟子’才能得到的殊榮啊。
  
        當然了,反過來說,既然是代師授業,那麼換而言之,莊周對蒙仲的要求也會更高,倘若蒙仲無法在很短的時間內領悟莊周想要表述的含義,耽誤了教授其他諸子,那麼這種授業方式自然也就無法施行了。
  
        「念。」
  
        在只有兩人的堂內,莊周將他所著《天地篇》的首冊竹簡放到蒙仲面前,用眼神與動作示意蒙仲朗誦。
  
        蒙仲接過書簡,在自己面前攤開,目視著竹簡上的內容誦讀道:“天地雖大,其化均也;萬物雖多,其治一也;人卒雖眾,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於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無為也,天德而已矣……”
  
        期間,莊周閉目傾聽著,待等到蒙仲誦讀到第一段段落,他忽然抬起手,阻止蒙仲再往下誦讀,同時將一塊寫著「何解」的竹牌擺在蒙仲面前,並用手指點了點竹牌。
  
        蒙仲會意,便按照莊周的心意,用自己的理解來解釋這段話的含義:“夫子在文中所書,即天和地雖然很大,然而它們的運動和變化卻是均衡的;萬物雖然紛雜,不過它們各得其所歸根結蒂卻是同一的;百姓雖然眾多,不過他們的主宰卻都是國君。國君管理天下要以順應事物為根本而成事于自然,因此,古代君主統馭天下,一切都出自無為……夫子,何謂「天德」?”
  
        對於蒙仲的解釋,莊周心裡是滿意的,因為蒙仲解釋的很正確,雖然不明白「天德」的道理,但這也難怪,畢竟「天德」是道家頗為高深的思想。
  
        滿意之余,莊周便在一塊竹牌上寫下幾個字,來解釋天德的含義:天即天道、德即人德,天人合一,即為聖者。
  
        蒙仲釋然地點了點頭。
  
        看到他這幅表情,莊周在另一塊竹牌上又寫了一行字:你曾用宋子《天人篇》求教於我,想必對此有些瞭解。
  
        蒙仲看到這行字愣了一下,抬頭一瞧莊周,卻見這位夫子正帶著幾許捉狹、戲謔看著自己——也不曉得是什麼用意。
  
        好在莊周也沒有幾許捉弄蒙仲,見這小子面露訕訕之色,便示意他繼續往下誦讀。
  
        蒙仲遂繼續往下誦讀,一段一停,按照莊周的意思,解釋該段話的含義,甚至於有時候還會被莊周詢問一些延伸的道理。
  
        至於期間遇到的困惑,莊子亦逐一闡述道理,解除了蒙仲的困惑。
  
        莊周所著《天地篇》,總共約四千個字,光是記錄的竹簡就用了近二十冊,在當前的年代著實可以稱得上是‘長篇之論’了。
  
        正因為他是長篇之論,因此蒙仲花了整整一日的工夫,才勉勉強強將這篇文章理解通順——這還是在莊周逐一解釋他困惑的情況下,否則,怕是三五日都未必有這樣的成果。
  
        不過話說回來,道家的經典都是這樣,看懂是第一步,得到屬於自己的感悟,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而就這方面來說,蒙仲對《天地篇》的感悟還遠遠達不到使莊周滿意的程度,但作為‘代師授業’的第一課,這程度倒也足夠了——畢竟第一課嘛,蒙仲所要做的只是重複莊周的解釋,讓其餘諸子能夠讀懂這片文章。
  
        至於諸子後續能領悟到什麼程度,那就看他們自身了,反正莊周是絕對不會強求的。
  
        九月初六,即莊周單獨給蒙仲授業的次日,他將莊子居內所有諸子都喚到了正屋的堂上。
  
        得知此事後,蒙遂、武嬰、向繚、華虎、穆武、樂進、樂續七人皆皆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恭恭敬敬地盤坐在堂下。
  
        當時,蒙仲面朝諸子坐在矮桌的南側,手捧《天地篇》的諸多竹簡,一句一解釋地向諸子解釋了這片文章想要表達的字面含義。
  
        在此期間,莊周則坐在矮桌後的主座,一邊閉目養神,一邊傾聽著蒙仲的講述,看看是否有疏漏、錯誤的地方。
  
        而讓他頗為滿意的是,即便只是教了一天,但蒙仲卻已經能通順地解釋通篇的字面含義,且期間並無疏漏、錯誤之處。
  
        看來這樣的授業方式大有可為,莊周在心中暗暗想道。
  
        在講解完畢之後,蒙仲按照莊周的心意囑咐諸子道:“今日的授業便到此為止,你們各自抄錄一份《天地篇》,回屋仔細研讀,感悟其中的道理,期間若有疑問,或有所得,便記錄下來,於兩日後再次授課時,當面請教夫子。”
  
        “謹遵夫子教誨。”諸子齊聲說道。
  
        為何下次授課定在兩日後,其中有兩個原因,一來他希望給諸子留下充足的時間,叫他們能細細感悟《天地篇》的內容,二來,他莊周也能得到充足的時間去思考新的著作。
  
        次日,諸子在做完自己負責的雜事後,便一個個盤坐在各自屋內反復誦讀《天地篇》,試圖從中感悟到什麼大道理,好在兩日後的授業時引起莊子的重視——雖說蒙仲這個‘門下大弟子’的地位應該是不會動搖了,但爭一下‘二弟子’的位子倒也不錯,畢竟他們總共可有八個人呢。
  
        而在這一日,蒙仲亦像其餘諸子一樣,在屋內與蒙遂一起研讀《天地篇》,可沒想到是,待等到巳時前後,莊伯卻忽然來到了屋內,對蒙仲說道:“蒙仲,夫子欲離居出遊,你準備一下,侍奉夫子身邊。”
  
        蒙仲與蒙遂對視一眼,均有些發愣。
  
        要知道據他們所知,近些年來莊子出遊,那都是為了完善他的著作,因此在他出遊期間,不允許旁人跟隨,哪怕是莊伯,都很少跟隨莊子出遊。
  
        可沒想到的是,今日莊子居然會指名讓他跟隨。
  
        不得不說,得到這份殊榮,其實蒙仲已經與莊子的弟子無異——儘管莊子暫時還不會承認這一點。
  
        “是,小子即刻準備。”
  
        朝著莊伯拱了拱手,蒙仲連忙應道。
  
        莊伯點點頭,旋即看著蒙仲欲言又止。
  
        作為跟隨莊子數十年的老人,莊子近二十年閉口不言,莊伯內心是非常難受的。
  
        畢竟在莊伯的記憶中,他的主人莊周雖然為人高傲,但平日其實是一位非常開朗而健談的人,哪怕是四五十歲時,仍與好友惠子或者慕名而來的賓客天南海北地辯論才學,可現如今,莊子卻變得極為自閉,獨自一人沉浸在‘道’的境界,拒絕與世人交流,直到蒙仲出現,才讓莊子稍稍出現了一絲改變。
  
        因此,莊伯十分希望眼前的蒙仲能繼續‘影響’莊子,讓莊子恢復到以往的開朗而健談,但猶豫再三,他最終還是沒有將心中的期待告訴蒙仲。
  
        思忖再三,他只是告誡蒙仲道:“你跟隨夫子出遊,切記不可在夫子深思時擾亂其思緒。”
  
        這一點蒙仲當然明白。
  
        在莊伯的指點下,蒙仲將空的竹簡、竹牌,以及筆墨硯等物放在一隻竹籃裡,侯在院門等待著莊子。
  
        沒過多久,就見莊子拄著拐杖緩緩走來。
  
        這一次,莊子當然不會再對蒙仲視若無睹,只見他朝著蒙仲點點頭——大概是示意後者跟在身後,旋即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莊子居。
  
        『莊夫子出遊,他會去哪些地方呢?』
  
        說真的,蒙仲對此十分好奇。...<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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