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貓膩 -【大道朝天】《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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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13 09:13 P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18-3-13 09:15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章 打的一手好算盤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

  別人甚至聽都聽不懂。

  童顔知道,井九一定懂。

  知道井九要在梅會上挑戰自己,他便去看了四海宴的棋譜。

  這種重視他不會給予別的挑戰者,哪怕是那些聲名在外的國手。

  他的重視,在於井九是青山宗弟子。

  青山弟子向來不喜琴棋書畫,與中州派大相徑庭,但偶有涉獵此道的人,都會展現出驚人的才華,比如現在的清容峰主南忘。

  更重要的原因是,井九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

  看過四海宴上的棋譜,童顔沒有對井九生出重視,反而生出很多不悅。

  就像當初向晚書的感覺一樣。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下棋這麼難看的人。

  如果說棋道有流派,那麼自古至今,一直有兩種流派存在。

  像井九這般下棋的都被歸為苦戰流,一味計算各種得失。

  童顔完全無法接受這種毫無美感、以蠻力取勝的下棋方法。

  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怎麼能這樣?

  童顔問井九能不能看懂自己的棋,就是想要告訴他,棋不是這麼下的。

  難道你能算到我的每一種應對?難道你每次都能算到我的下一步怎麼走?

  井九沒有回答童顔的問題。

  這似乎證明了童顔的想法。

  「我剛才說這些人不配在這裡下棋,其實你也一樣。」

  童顔站起身來,看著他說道:「因為你那不是在下棋,是在打算盤。」

  說話的時候,他居高臨下看著井九,眉毛顯得更淡,眼高於頂的模樣更加令人難以承受。

  更何況,這句話本身就極為刻薄。

  人群有些騷動不安。

  棋道之上,童顔有資格評論任何人。

  前一刻,他輕而易舉地中盤戰勝當朝第一國手郭大學士。

  但他對井九的評價也著實太過鋒利了些,要知道對方可是青山弟子。

  「前些時候你斷掉南山的劍,用的就是算計,就像你下棋的風格。」

  童顔說道:「我今天就是要告訴你,算計,終究難成大道。」

  趙臘月在街那邊聽著,才知道為何此人說話如此不客氣。

  原來與洛淮南在梅園裡發話的原因一樣。

  過南山常年在外遊歷,不知結交了多少英雄豪傑,竟連中州派的天才都想替他打抱不平。

  要知道中州派與青山宗的關係可談不上親近。

  這與他青山宗首徒的身份無關,自然是因為他的氣度行事頗有過人之處。

  「打算盤是比下棋複雜無數倍的事情。」

  井九站起身來,看著童顔說道:「我認為下棋和麻將沒有什麼區別,都是遊戲,只不過需要一些計算。」

  一片嘩然,很多人聽著非常生氣,心想這兩種事情哪能相提並論?就連那些被擠到遠處的攤主也不服氣,心想怎麼能和麻將那種賭錢的玩意扯到一起去,自己這些人雖然也用殘局掙錢,但行的是雅事,連騙都不能算啊!

  童顔冷笑說道:「憑藉自己的算力便能窮盡所有變化?難道你連大道無垠都不懂?」

  井九說道:「宇宙無限,自然無法算盡,但棋盤不過三十八根線,三百六十一個點,為何不能算盡?」

  童顔說道:「你連我的下一步怎麼走都算不出來,還談什麼算盡。」

  井九說道:「沒有人能夠算到對手的每一步棋,因為對手自己都可能不知道。」

  童顔自然不會認同這種說法。

  就像這局棋,無論郭大學士落在何處,他都已經備好幾樣極妙的應法。

  自己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棋如何落子?

  井九用指尖點了點棋盤,然後拿起一顆黑子,放在棋盤上某處。

  「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各走各的。如果你非要證明我是錯的,梅會上贏了我再說。」

  說完這句話,他收起竹椅,轉身走到街對面,與趙臘月一道離開。

  童顔收回視線,望向棋盤。

  很多圍觀者的視線也同時落了下來。

  然後場間響起議論聲與輕笑聲。

  那顆黑子落下的地方,竟是把自己的棋堵死了一大片。

  「這不是胡鬧嗎?」

  畢竟是四海宴棋戰第一,沒有誰以為井九不會下棋。

  那麼井九這樣做只可能有兩種解釋。

  他把自己的棋弄死一大片,童顔的回應自然要與提前想好的不一樣,這便能證明他剛才的說法。

  ——沒有誰能算盡對手的應對,包括他自己。

  只不過這樣的證明又有什麼意義呢?

  通過這種方式認輸,然後不失顔面地離開?

  人們覺得這樣的應對頗為機智,所以送上善意的笑聲。

  童顔沒有笑,沉默看著棋盤。

  郭大學士也沒有笑,看著棋盤若有所思。

  這局棋前面是他下的,自然瞭解的非常透徹深刻。

  他們看的不是那顆黑色棋子,是棋盤另一處。

  井九離開前用手指敲了敲棋盤,便是敲在這裡。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郭大學士感慨說道:「厲害啊。」

  童顔面無表情說道:「算是不錯。」

  ……

  ……

  趙臘月不會下棋,但她也知道井九的那步棋是自殺。

  是真的自殺,不是跳下懸崖,不會有奇跡發生,不可能風雲突變,黑棋因為擁有新的空間於是反敗為勝。

  那種奇局絕大部分都是故事上的記載,基本不會發生在現實世界裡,更何況他的對手是當世棋道最强者。

  那麼井九這樣做有什麼深意?

  井九說道:「他肯定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走,那麼他肯定也想不到自己下一步會怎麼走。」

  趙臘月心想這是小孩子賭氣,嘆了口氣:「這樣有意思嗎?」

  井九說道:「我只是想告訴他,只憑想像與直覺永遠無法完全判斷對手的想法,終究還是需要計算所有可能。」

  趙臘月想著童顔先前的話,問道:「真能把棋盤上的一切變化都算完?」

  井九說道:「不是所有計算都需要有結果,有時候我們只需要一些數字來幫助選擇行棋方向,但如果能把一切都算清楚當然是最好的事情。你給我買的棋書上講勢、美、型、空,很多人也信這個,那只不過是因為他們算不清楚。」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也許是真的,但聽著有些不舒服,有些冰冷。」

  井九望向夜空,說道:「因為我們是擅長用美好的詞語與定義來安慰自己的人類,而世界本來就是這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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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14 08:51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一章 遁去的一

  夜空裡沒有雲,星星也不多,靜懸在很高很遠的地方,顯得很冷清。 

  世界本來就是這樣的?

  不,不能用冰冷或溫暖這種詞語來描繪,因為在人類之前,並沒有寒暑。

  有生之涯,如何能與永恒天地統一?

  死亡,或者不朽。

  「只有偉大的靈魂才能不朽吧?」

  趙臘月看著星空喃喃說道。

  井九說道:「不朽者才能不朽。」

  趙臘月想起他曾經說過類似的句式。

  仁者無敵?不,無敵者才能無敵。

  那麼怎樣成為一名不朽者呢?

  「不知道,因為不朽無法證明。」

  井九看著夜空說道:「幸運的是,也無須證明。」

  看著他的側臉,趙臘月又生出那種感覺,彷彿看到無盡深淵。

  明明就在眼前,又似乎在極為遙遠的地方,怎樣追都無法追上。

  那個最不可思議的猜測再次在她心裡浮現,雖然怎麼想都不可能,但這種感覺她太熟悉。

  從很小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是被景陽真人挑選的傳人後,便一直有這種感覺。

  她不敢再繼續想下去,轉了話題。

  「童顔今天是專門等你?」

  「應該是,他能算到我們會出現,算力也著實很强。」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應該看過我的棋譜。」

  「嗯?」

  井九說道:「他不喜歡我下棋的方法,但必須承認我的棋力,所以想見見我。」

  趙臘月問道:「你們到底誰的棋力更强?」

  「象棋他沒可能贏我。」

  井九平靜說道:「圍棋我不如他。」

  離開棋攤前,他落下的那顆黑子只是障眼法,真正落棋處是指點敲擊的地方。

  童顔與郭大學士應該能明白他的意思,看出這步棋的厲害之處。但那是旁觀者清他計算了很長時間才想出那步棋,如果真讓他取代郭大學士的位置,與童顔進行一整盤的棋爭,敗面很大。

  當初在四海宴上她對向晚說了那句話,才有了後來的這些事情。

  現在想來,她有些後悔。

  到了新街口,左轉是太常寺,右轉過了渡鴉橋再過三個路口便是趙家。

  趙臘月停下腳步,說道:「童顔是個什麼樣的人?」

  井九說道:「我不知道,你呢?」

  趙臘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們似乎沒有關心過什麼事。

  他們不像普通人那樣關心糧食與蔬菜,也不像詩人那樣關心春暖與花開。

  他們不像洛淮南那樣關注人族的前途及命運,也不像童顔那般關心黑白世界的勝負與玄機。

  就連修道路上本應重視的那些對手,他們也沒有關心過。

  「我去問問家裡。」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

  井九心想自己現在也是有家的人,說道:「那我去也問問。」

  準備告別之際,趙臘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問道:「你打過麻將?」

  井九猶豫了會兒,說道:「以前被人逼著打過幾次,他們說三缺一,不打不行。」

  趙臘月很吃驚,甚至比發現他在庵裡受了傷更吃驚。

  井九萬事無所謂,而且極懶,誰能逼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青山九峰,都在雲霧中。

  上德峰的霧氣沒有劍峰的霧氣濃,卻更加寒冷,或許是那條直通地底的幽井的緣故?

  元騎鯨站在洞府最深處,面無表情看著井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前幾年他終於破境成功,成為青山掌門後的又一位通天境大物,青山宗的聲勢更加高漲,他在青山裡的地位也更加不可撼動,甚至在很多人看來,已經隱隱威脅到了掌門大人的地位。

  但這些年他很低調,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看著那口井,彷彿裡面有很好的風景。

  天光峰最高,峰頂已然探出雲層,所以這裡的陽光最好,落在身上暖意無窮,能夠遠眺其餘諸峰,風景也是最佳。

  掌門大人收望向適越峰的視線,搖了搖頭,走石碑前,看著插在碑裡的那把劍鞘,若有所思。

  石碑下方生出一道悠然滄桑的氣息。

  元龜緩緩睜開眼睛,用茫然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做為最老的青山鎮守位,它不知陪伴了幾代青山掌門,又送走了他們。

  直到現在,它依然不明白為何這些掌門總是一副憂思模樣。

  難道他們不知道思慮有損道心?

  難怪到最後也沒幾個能夠飛升成功。

  他們到底有什麼事情想不開呢?

  朝天大陸西北,有一大片雪原高山,遼闊荒蕪,寒冷至極,人煙罕見,被稱作冷山。

  昆侖山、天山以及鴉山,都是這片高山裡的一部分。

  這裡同時也是邪派妖人隱匿的地方,據說玄陰宗的總壇就在這裡。

  一個黑點在雪原遠處出現,然後越來越近,笛聲也漸漸清晰,很是悅耳。

  吹笛子並不是牧童,是一位青年。

  那青年眉眼乾淨,透著股散漫意味,笑容裡有股說不出的味道。

  他騎的不是黃牛而是一頭犛牛,黑色而骯髒的長毛快要垂到地面。

  他吹的也不是普通竹笛,而是一根骨笛。

  微黃的骨笛中間有道淡淡的血線若隱若現,看形制可能是人骨。

  笛聲忽止。

  那位青年看也未看,便知道了信紙上的內容,哂然一笑。

  「小四這孩子怎麼如此沉不住氣?居然想用一個神棍動手,你小師叔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人。」

  這裡只有雪與山崖,沒有路。

  那位青年的眼裡卻彷彿有一條看不到的路,騎著犛牛向著寒山裡去,沒有任何猶豫。

  來到滿是崖石的山間,直至再無去路,他翻身下了犛牛,走到一道絕壁前。

  屈起食指敲了敲石壁,聲音沉悶實在,表明裡面絕對不是空的,自然無法容人。

  青年卻笑了起來,感覺非常滿意,把骨笛插腰間,說道:「出來吧,遁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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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15 08:27 PM

本帖最後由 im167928 於 2018-3-16 08:26 PM 編輯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二章 遁劍者的傳說

  遁劍者,不是借劍遁於天地間的修道者,而是隱遁於天地間以避劍的某些人。

  避的是青山劍宗的劍。

  世間有三位遁劍者。

  他們都是與青山劍宗結下不可解的仇怨,被青山劍宗詔告天地、必要誅殺的對象。

  只要他們敢出現,青山劍宗便會將他們一劍殺了,或者萬劍殺了。

  前者說的是青山掌門的承天劍,後者說的是青山劍陣。

  相隔數萬里一劍殺之,這聽著近乎神跡,如何能是真的?

  但以青山掌門深不可測的境界與那把絕世名劍還有青山劍宗難以想像的深厚底蘊,未必不能做到這一點。

  真正讓整個朝天大陸都相信此事的原因,是當青山劍宗宣告此事之後,那三位遁劍者再也沒有出現過。

  不管境界如何高妙,背景如何深厚,總之這三個人就這樣消失了。

  遁劍者的說法,就是這樣來的。

  把青山宗得罪到如此程度,必然是對青山宗做出過極狠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境界手段也自非凡。

  傳聞裡最久遠的那位遁劍者,乃是南海的一位通天境劍仙。

  他在最危險的時刻,啓動大陣將宗派所在的島嶼自禁於南方大漩渦旁的海霧之中,才躲過了殺身之禍。

  第二位遁劍者據說是前皇朝的繼承者,為了重奪皇權在世間生亂,引發很多慘烈之事。

  在此次歷史記載語焉不詳的叛亂裡,青山劍宗失去了數十名優秀弟子。

  那人借著萬年靈龜之殼,才僥倖躲過天光峰的追殺。

  傳聞裡,此人從此隱姓埋名生活在大澤畔一座很尋常的城市裡,沒有一刻敢把那個龜殼取下來。

  第三位遁劍者更加出名,是玄陰宗的第三代祖師。這位三代祖師乃是修道歷史上極著名的魔頭,因壞了數名清容峰弟子,被青山劍宗誓言必殺,起始他並不在意,想帶著玄陰宗與青山宗正面對抗,結果一場血戰後,玄陰宗總壇被毀,宗內强者死傷過半,各支弟子散落北境各地,直至今日也無法完全恢復當年的盛況。

  這位祖師本人則是被青山劍宗殺的膽寒,藏在深山地底,無法再見天日。

  遁劍者的故事,是朝天大陸最著名的傳說之一。

  那三位遁劍者真的再也沒有出現過,說不定他們早就已經死了,這些傳說依然在世間流傳,甚至連普通百姓都知道。

  也有很多猜測或者說質疑,遁劍者的故事是青山劍宗自己弄出來的。那三人既然不敢出現,誰能證明?而隨著時間流逝,這個故事傳播的越廣,青山劍宗的形象會越來越强大,令人生畏。

  除了中州派、果成寺、懸鈴宗等歷史悠久的修行門派,越來越多的人這樣認為。

  直至今日大雪紛飛,有人吹笛而至,在這絕壁之前說了句出來吧。

  如果是真的,絕壁裡的遁劍者應該便是那位玄陰宗的三代老祖,擁有一身驚天動地的修為,卻被青山劍陣逼著不敢現身。

  笛聲已逝,只餘北風呼嘯,山間沒有別的任何聲音。

  「你應該還記得我是誰。現在我這般弱小,難道你就不想出來殺了我出口惡氣?」

  那位青年笑著說道。

  山崖安靜,沒有回音。

  青年嘲弄說道:「堂堂玄陰宗老祖,居然被我青山逼的像老鼠一樣,難道你就不覺得丟臉?」

  依然沒有聲音。

  青年轉過身去,扶腰望著滿天風雪說道:「既然我已經找到了你,你還能遁到哪裡去呢?」

  不知道他究竟是何來歷,明明修為境界尚淺,卻敢對那位老祖這般說話,臉上看不到絲毫懼意。

  「是啊,只要你不出來,我反正也進不去。」

  那位青年挑眉笑道:「我可以通知青山宗的晚輩啊。」

  還是沒有聲音回應他,但地底深處隱隱傳來一絲極輕微的顫動。

  「你問我這個瘋子想做什麼?」

  看著越來越疾的風雪,青年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說了一句話。

  「我只是想拿回屬於我的東西。那副麻將牌已經很久沒打了,你想不想做我的新牌搭子?」

  ……

  ……

  朝歌城再次落下小雨,淅淅瀝瀝,綠了青苔,濕了屋檐。

  回到府裡,井九順著雨廊走過,準備回自己的房間,看著自己的「兄長」在花廳,停下腳步問道:「你們打麻將牌嗎?」

  井家大哥趕緊應道:「偶爾會玩,但打的少……您……你想玩?」

  「只是問問。」井九想著上次說的那事,問道:「棋局已經押了?」

  井家大哥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楞楞地點了點頭。

  井九沉默了會兒,忽然說道:「能不能退?」

  井家大哥的神情頓時變得緊張起來,說道:「好像……不能。」

  「這樣啊……那家裡有沒有圍棋相關的書?我今天晚上想看看。」

  聽著這話,井家大哥的臉色更加精彩,聲音微顫說道:「我去找找。」

  ……

  ……

  聽了會兒雨聲,飲了碗清茶,井九找出一副圍棋,開始擺棋。

  棋子依次放上棋盤,無論位置還是順序,都與舊梅園外那局棋一模一樣。

  井九靜思片刻,開始重新擺棋,這一次他還是執黑棋,自己走。

  沒有過多長時間,這局棋結束了,最後的勝負在半子之間。

  如果他從頭開始下,局面會比郭大學士要稍好些,但也確實有些累。

  不知是春夜的雨帶來寒氣,還是疲憊牽動傷勢,井九咳了兩聲。

  鹿國公剛好從地道裡出來,聽到他的咳聲,臉色驟變,擔憂說道:「仙師可無恙?」

  井九沒有理會,直接問道:「童顔是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他並不關心這個問題,哪怕剛在舊梅園外相遇,見識了對方在棋道方面的高深境界。

  在梅會上輸了怎麼辦?輸了就輸了,還能怎麼辦?如果是以往數百年間的井九當然會這樣想。

  即便是他,也無法把所有事情都做到天下第一。

  但現在為了小臘月,還有……井家的財富自由,他似乎必須贏了,那麼當然就要更認真些。

  鹿國公的應答很快也很妙。

  他沒有說童顔的籍貫、境界、癖好,直接說了一個聽上去很無聊的信息。

  慣常來說,這種信息只有那些走街竄巷的婦人才喜歡打聽並且交流。

  「童顔是中州派掌門夫人為自己女兒挑選的女婿,但他自己並不願意。」

  鹿國公微笑說道:「據說是因為他知道,洛淮南才是掌門親自選好的女婿。」

  聽著這話,井九想起今天梅會上那位彈琴的柔弱少女。

  他知道她的名字叫白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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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16 08:22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三章 井九進宮

  鹿國公又說了些與童顔相關的事情。

  中州派與皇族的關係向來親近,他理著太常寺,自然知道很多普通人不知曉的秘辛。

  井九靜靜聽著,大概知道了那個小孩子為何總是一副冷清孤傲、眼高於頂的討厭模樣。

  他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咳了兩聲。

  「您到底怎麼了?」

  鹿國公臉上的擔憂神色更濃。

  修道者不會得風寒,就算茶再冷,也無法被激的咳嗽起來。

  整個朝歌城都已經知道了舊梅園外發生的事情。

  他知道當時井九就在場,又見井九想要知道童顔的事情,不禁有些猜測,井九是不是吃了什麼暗虧。

  井九說道:「我在舊梅園見了天近人一面。」

  鹿國公也知道這件事情,有些疑惑,心想難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想殺我。」

  井九沒有說天近人具體做了什麼。

  那些神識片段潛入他的身體裡,更可能是想要偷窺。

  但這種手段已經威脅到了他的存在,如果成功後,他的生死便會被天近人掌握。

  那麼在他看來,天近人就是想要殺自己。

  鹿國公神情大變,臉上的皺紋開出一朵極大的花,自然不是因為開心,而是嚴肅。

  他很震驚,而且不解,為何天近人這位大師會對井九做這樣的事情。

  「如果他今夜沒有離開舊梅園,那他殺我,就是青山內部的事情。」

  聽到這句話,鹿國公明白自己應該立刻派人去盯著舊梅園。

  這種事情不需要井九再做安排。

  鹿國公有些擔心說道:「青山內部的事情,我這邊可能不好查。」

  井九說道:「不用查,是方景天。」

  鹿國公再次震驚,心情有些沉重。

  方景天是青山宗的昔來峰主,破海上境的大人物。

  井九直接把這個名字告訴他,這代表著絕對的信任。

  這種信任同時也代表著自信。

  他確信鹿家不會背叛自己。

  或者是不敢?

  可這是為什麼呢?

  很多年前,鹿國公從父親手裡繼承這個秘密後,便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直到現在他也沒想明白,不過他對自己說這樣也很好,免得自己去想太多別的問題。

  「天近人不好處理。」

  鹿國公沒有隱藏自己的難處。

  人族皇朝共有二十七位國公,他最低調卻極有實力,問題在於就算是他也沒辦法處理天近人。

  對方是算數大師,受萬民景仰,白鹿院更是聲名遠播,而且他還是西海劍神的摯友半師。

  更不要說,對方會來朝歌城,本就是神皇陛下親自發出的邀請。

  聽到這個,井九有些意外,問道:「為何?」

  鹿國公沒有直接答這個問題,說道:「與對禪子的邀請是前後發出。」

  井九明白了,說道:「皇帝想算什麼?」

  鹿國公有些猶豫,低聲說道:「不敢猜度。」

  井九問道:「水月庵來的是誰?」

  大陸修道宗派衆多,很多前輩高人都擅長推演計算,但最出名的還是水月庵和果成寺。

  天近人出現前,所有修道者都想得到這兩家的簽語或者琴鑒。

  「庵主正在閉關,所以沒有來。」

  鹿國公說道:「來的那位很神秘,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是誰。」

  井九沉默了會兒,說道:「想確定自己到底還能活多少年嗎?」

  鹿國公不敢接話。

  皇帝親自請了果成寺禪子與天近人,還想請水月庵的庵主,如此重視究竟是想算什麼?

  哪怕是大陸最有權勢的人類,境界也深不可測,只要無法飛升,那麼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總要面臨這些問題。

  當死亡即將來臨的時候,有的皇帝會不停煉丹服藥以求長生,有的皇帝乾脆破罐子破摔,來他好大的一場狂歡。

  當今神皇乃是極英明的君王,他想要知道自己的壽元,自然是想要安排好後事,自己以及整個人族的。

  井九忽然說道:「我要進宮。」

  這自然是要鹿國公安排的意思。

  鹿國公很吃驚,卻沒有說什麼,問道:「何時?」

  井九起身說道:「現在。」

  夜色已深,臨時起意要進皇宮,換作別的人肯定無法做到,哪怕是朝廷裡最當紅的大人也不行。

  但鹿國公可以,因為太常寺的事務需要與宮裡經常打交道,更重要的是,從先皇開始,鹿國公深受兩代神皇的信任。

  任他如何低調,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下來,無論是朝堂之上還是宮裡的那些人,早就已經看懂了。

  皇宮角門悄無聲息開啓,鹿國公帶著一個戴笠帽的年輕人走了進去。

  這畫面自然落在了很多人的眼裡,但不管是侍衛還是剛好路過的太監都極有默契地轉過身去,假裝沒有看到。

  在皇宮裡生活的人們,最不想被當作有心人,更不想事後被說成想要窺探聖意。

  有雲從南方來,遮住星光,皇宮裡一片黑暗,顯得大殿裡的燈光格外溫暖。

  鹿國公站在殿前的石階上,兩眼微眯,如鷹隼般盯著四周的動靜,視線最終卻被自己斜長的影子吸引住了。

  他沒有想到陛下居然真的同意見井九,而且是在大殿裡。

  要知道井九的表面身份只是一名普通的青山宗弟子,這是為何?

  他看著自己的影子,默默想著,唇角漸漸露出一絲微笑。

  很多年前,他對父親說過的那番話國公府數百年最擔心的事情,那片陰影現在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父親說的是對的。

  神皇陛下的意志與木牌所有者的意志果然統一。

  大殿很安靜,沒有談話聲傳出。

  偶爾會有咳聲響起,應該是井九。

  偶爾有爽朗的笑聲響起,應該是陛下。

  沒有過多長時間,殿門開啓,井九走了出來。

  鹿國公不知道他與陛下說了些什麼,也沒有問,帶著他向皇宮外走去。

  到府裡,看著如小山般的棋書,井九笑了笑。

  他隨意揀起一本看看,便知道這種水平的棋絕對不是前院的「兄長」能夠找來的,應該是鹿國公的手筆。

  他泡好清茶,取出竹椅,舒服地躺下,開始讀。

  微雨又至,輕敲窗戶,加上那些枯燥的棋,最好入眠。

  他沒有睡,直至天光降臨,終於看完了所有的棋,同時等到了那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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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17 09:13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四章 步步生蓮

  梅會的第一天便傳來了三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第一個消息是,在梅會的琴道之爭裡,最終的勝者並不是中州派的天之嬌女白早,而是一位來自水月庵的少女。那位少女叫做果冬,據說是連三月的關門弟子,容貌氣質尋常,自承第一次操琴,卻引來禪子贊嘆,白早也自愧不如。

  反正贏的是水月庵,這句修道界的名言再一次得到了證實。

  第二個消息是童顔沒有參加第一天的梅會,而是去了舊梅園,他在園外那條街上連勝三十幾局,中盤戰勝聞名而來的當朝棋道第一高手郭大學士,還有件事情極令人感興趣,那就是他與井九的那番談話。

  更重要的消息則是發生在舊梅園裡。

  無數人苦苦尋覓的天近人原來就在這裡清修。洛淮南成功拜見,所問內容已經傳開,果然如井九所說,讓他的聲望再次得到提升。很多人知道趙臘月與井九也進了庵,但沒有人知道他們問了些什麼,天近人又是如何回答的。

  更沒有人知道,在昨天夜裡還發生了一件事。

  井九進宮,神皇陛下與這位現在還很普通的青山宗弟子進行了一番長談。

  清晨時分,梅園裡生起淡霧。

  天近人行事極為簡單樸素,無論是西海劍派高手還是白鹿書院弟子想隨身保護都被他淡然拒絕,只肯帶一個童子幫著服侍起居,越如此他在世間的名聲越好,很是受人尊重敬仰。

  那位童子揉著惺忪的眼睛,出來準備摘三兩枝紅梅插瓶。

  在園外守了一夜的清天司官員看到這畫面,確認天近人沒有離開,趕緊把消息傳回皇宮。

  很快,一封信離開皇宮送到了淨覺寺。

  然後,一封信離開淨覺寺送到了舊梅園。

  那時候,童子剛把瓶子裡的紅梅侍候好,還在不停地打呵欠。

  接過那封信,天近人手指一觸便知道了信裡的內容,不是他的意識通神,而是信裡附著的禪念直入人心。

  信是禪子親筆寫的,邀請他今日至淨覺寺一晤。

  天近人安靜了會兒,說道:「準備車輛去淨覺寺。」

  童子有些吃驚,又有些擔心。

  那位與先生齊名的禪宗大能要見先生,說不定帶著彼此考較的意思。

  昨日先生剛吐了血,能撐得住嗎?

  ……

  ……

  春雨早就停了。

  一夜的滋潤,泥土如酥,青石板泛著幽幽的光,如同墨玉一般。

  被雨吹下的花瓣落在濕漉的地板上,就像是畫手剛剛點下的粉彩,很是好看。

  天近人看不到這樣的美景,但他能夠聞到空氣裡的濕意,古剎裡傳來的煙味,還有花瓣的淡淡幽香。

  他說道:「桃李春風,應該來一杯酒。」

  「出家人不能喝酒。」

  不知何處響起一道聲音。

  清晨的淨覺寺很幽靜,沒有晨鐘,也沒有僧人行走,那些正在變作白煙的香或者是昨夜點燃的?

  那位童子本來一直扶著天近人,此時也忽然消失無蹤,不知去了何處。

  啪嗒,啪嗒,那人的腳步聲有些怪,像貓喝水,像馬踏泥。

  那是一個少年,頭上留著淺淺一層黑髮,深紅色的僧衣在身上半敞著,顯得很隨意。

  他的眼睛明亮乾淨,雙腳卻沒有穿鞋,帶著濕泥,看著髒兮兮的。

  天近人微笑說道:「酒肉穿腸過。」

  少年僧人揮手說道:「吃了便是吃了,做了便是做了,硬說不存在,太硬。」

  天近人不再多言,微微躬身行禮,說道:「禪子召我前來,有何指教?」

  原來少年僧人便是傳聞裡的禪子。

  在世間那些凡夫俗子以及普通修道者的眼裡,他是與這位少年僧人齊名的大師。

  但他自己清楚,無論輩份、地位還是境界,自己都遠遠不如對方,執禮甚恭。

  禪子說道:「陛下請你我前來朝歌城,意思清楚,你有什麼想法?」

  天近人說道:「事涉我族命運,不敢以天道難窺為由拒絕,當盡力演算,以求心安。」

  禪子好奇問道:「聽聞昨日你與殿下說了百年之期?」

  天近人沒有否認,說道:「我只能算到這個大概。」

  禪子似覺得有些癢,撓了撓胸口,走到一棵桃樹下,把腳上的濕泥蹭到樹上。

  「我請你來,是因為清晨時分收到了陛下的一封信。」

  天近人不能視物,眼神裡也沒有什麼情緒顯露,平靜說道:「是嗎?」

  禪子說道:「信上墨跡未乾,應該是剛剛寫的,想來陛下應該是一夜未睡,很是憂心。」

  天近人贊嘆說道:「陛下憂國憂民,勤勉政事,實乃萬民之福。」

  禪子確認腳上的泥巴蹭的差不多乾淨了,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國族大事?不,他只是在憂心一位故人之後。」

  天近人隱約猜到此言所指,灰白眼眸裡的意味漸靜漸深。

  「是方景天?」禪子忽然問道。

  那夜景陽真人假洞府開啓之時,他便已經發現了方景天。

  因為那一刻,方景天對井九生出一道殺意。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用蓮雲護著井九離開。

  天近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晨光早已占據庭院,天空湛藍,卻沒有太陽的蹤跡。

  禪子看著天空,自言自語說道:「莫非是因為故人的故事?」

  天近人平靜說道:「禪子既然心裡已經斷定此事,要我來,自然不是想聽我解釋。」

  禪子收回視線,看著他說道:「不錯,你我都明白,萬物皆在一念之間,說不說,其實並不重要。」

  天近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但還有些不解,問道:「禪子為何會為此事出面?」

  「因為那個年輕人也應該算是我的故人之後吧。」

  禪子的聲音充滿了感慨與追憶。

  然後,他抬步向樹林遠處走去,渾不在意腳上再次染上那些濕泥。

  ……

  ……

  禪子就這樣離開了。

  樹林安靜。

  濕軟的草地上,是禪子留下的足跡。

  踩破的草皮下,是濕濘的泥土。

  泥裡生出白蓮花。

  一步。

  一朵。

  這是禪子留下的意念。

  天近人盯著那些泥土裡生出的白蓮花,眼睛灰白,帶著死氣。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著離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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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18 08:57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五章 荷花入夜

  林間忽有鳥鳴,清脆動人,很是好聽。 

  嘰嘰聲裡,白蓮花隨風輕搖,生出一道清煙,煙裡漸漸現出一個人影。

  那是位身著輕紗的美貌女子,隨著花瓣的顫動起舞,舞姿曼妙,身形誘人,眼波流動,自然令人心神搖晃。

  看著這些畫面,天近人翻了翻眼睛,灰白色的眼睛顯得特別恐怖。

  誰都知道,禪子是朝天大陸最深不可測的人物。

  他在推演天機方面或者敢與禪子爭個先後,但知道自己在實力境界方面遠遠不如對方。

  不過禪子畢竟沒有親自出手,只是留下了一段禪念。

  天近人平靜下來,從衣袖裡取出十餘枚前皇朝的古銅錢,看似隨意地向身前灑去。

  那些古銅錢落在泥地上,有的竪著陷入泥裡,有的倒臥在泥水裡,有的則是向四處滾動。

  天近人隨著那些銅錢向前走去,根本沒有被那些在白蓮花上起舞的女子所誘,就連白骨觀都沒有加持。

  他行走之間,衣袂生風,漸有光線於身軀裡散出,頗有龍行虎步的感覺。

  林間的鳥鳴忽然變得高亢起來,白蓮花隨風擺動更急,在花瓣間舞蹈的女子動作也越發誘人,衣衫漸褪。

  天近人挑了挑眉。

  十餘道氣息從那些古銅錢的方孔裡生出,那些氣息帶著醇酒的味道,又有些桃李的香甜,很是好聞。

  在花間舞蹈的女子們聞著這氣息,頓時如痴如醉,步伐淩亂,眼神迷離,竟不知不覺來到了蓮花邊緣。

  「啊!啊!」

  伴著驚呼聲,那些女子紛紛從蓮花上跌落,落到泥地上,然後繼續向下,不知將會落入黃泉還是深淵。

  天近人沒看一眼,繼續向著林外走去。

  忽然間,有陣狂風自樹林外來,卷著被雨水打濕的草枝與石頭,砸在樹幹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禪子腳印間生出的白蓮花,搖擺的更加劇烈,彷彿下一刻便會折斷。

  下一刻,蓮枝未斷,風勢驟消,樹林裡忽然變得無比安靜。

  十餘座神像出現在白蓮花上。

  那些白蓮花本來極為嬌小,身處其間的神像應該更小,但不知為何,給人的感覺卻是無比高大,令人心生敬畏。

  那些神像裡有佛,有菩薩,有龍,有象。

  諸神真軀,直抵天穹,

  天近人眼瞳微縮,袍袖翻飛,釋出兩道極為肅殺又極為玄妙的氣息。

  從古銅錢裡散出的氣息,驟然凝為實體,變成一根樹枝,上面生著三兩朵粉粉白白的桃花。

  桃枝破空而起向著蓮花上的神像抽去。

  就像探出庭院,驅逐那些偷窺自家風景的窮生。

  啪啪聲響裡,桃枝垂折而,花瓣四濺,終究沒能觸動那些神佛分毫。

  天近人並不驚慌,默然想著:「管你滿天神佛,終究身在世界之中,我不與你說一花一世界,只請你與世界同滅。」

  幾番接觸,他已經推演計算出禪子留下的這道禪念究竟有多强大。

  他決意不再留手,直接破掉對方設下的禁制。

  一聲清嘯,他在白鹿院裡養煉多年的意念盡如大江大河,呼嘯而去,其勢無比磅礡。

  白蓮花的邊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謝。

  那些神佛造像,也漸漸向著後方退去,似乎將要消失在夜色裡。

  問題是,哪裡來的夜色?

  大江大河停留在漸暗的天空裡,逐漸虛化變淡。

  不是禪子留下的禪念發起了反擊。

  是天近人自己停止了攻擊。

  他緩緩收雙手。

  他臉色蒼白。

  生滅之際,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些白蓮花、舞女、佛與菩薩自己是怎麼看到的?

  自己為何能看到?

  世間有很多事情並不需要想通,只需要想到便夠了。

  比如生死。

  天近人想到了自己為何能夠看見,這也便夠了。

  於是,他不再看見。

  一朵荷花入夜。

  一隻宿鳥歸巢。

  一尊老佛隱居。

  世間一切,消逝了所有鋒芒與光亮。

  一切都是虛妄。

  白蓮花、舞女、神佛、鳥鳴、桃李春風都是自己的一念所繫。

  天近人想起禪子離開前所說的那句話。

  萬物皆在一念之間。

  滿天神佛已散,哪有什麼蓮花?

  桃花也沒有,有的都是血,點點滴滴灑在他的身上。

  天近人箕坐於地,長髮披散,渾身是血,看著凄慘至極。

  童子也並未走遠,原來一直都在他的身邊,臉色驚恐喊著:「先生!你怎麼了!」

  兩道血水從天近人的眼睛裡流了出來,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

  他的聲音低沉到了極點:「走吧。」

  能夠活著,已經是禪子慈悲。

  當然,先前如果他沒能醒來,繼續向滿天神佛發起攻擊,那些攻擊都會落在自己的道心上。

  就算他還能活著,也必然會變成一個白痴。

  童子不敢多言,扶著他向淨覺寺外走去。

  天近人沒有再回舊梅園,直接離開了朝歌城。

  他的修為大損,十年之內都無法演算天機。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靈受到重創,不知何時才能恢復。

  白鹿院的溪水與讀聲,能否幫助他平靜心境?

  西海畔的那位劍神得知此事後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天近人離開朝歌城的消息震驚了很多人,引發了很多猜測。

  有人說他這是高人風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不願再在俗世裡停留。

  有人說他是為了國族命運前途殫盡竭慮,上究天道,因此受到天道反噬,壽元與境界遭受極大損害,需要休養。

  井九自然知道這些都是假的。

  趙臘月看著他的神情,也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有些吃驚,又覺得理所當然,只是有些好奇他是怎麼做到的。

  井九沒有解釋,只是想著這兩個傳言背後應該有朝廷裡的某些人與西海劍派推波助瀾,便覺得麻煩。

  不是說局面難以解決,而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他覺得弄這些事情、想這些事情都很麻煩。

  趙臘月也是這樣想的。

  然後他們同時想到一件事情。

  以後再要離開青山來世間遊歷,應該把顧清帶著。

  趙臘月事先並不知道此事,來找井九是因為另外一個消息。

  「你知道皇上要去嗎?」

  「去哪裡?」

  「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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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19 09:08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六章 開放

  天近人走了,梅會當然還要繼續,只是很多修道者覺得錯失了請教大師的機會,有些遺憾。

  水月庵弟子果冬拿到了琴戰第一,接下來便是棋道之爭。

  以往梅會,棋道之爭受到的關注最少,不是因為不感興趣,而是因為結局早就已經注定。

  就像那句「反正贏的都是水月庵」,下棋這種事情……反正贏的都是童顔。

  不過今年的情形稍有不同,棋道之爭迎來了更多關注的視線。

  當然,沒有人懷疑最後的勝者還是童顔。

  他昨日剛在舊梅園外中盤戰勝了當朝棋道第一人郭大學士,隨後又連勝十餘名朝歌城的棋道高手,聲勢之盛,古今未見。

  但有件事情讓很多人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那就是井九。

  在修行界,井九已經出名。

  因為他有個景陽真人再傳弟子的身份,他與趙臘月兩人是青山宗最年輕的二代師長。

  井九拿過四海宴的棋戰第一。

  但在捲簾人的冊子裡,他依然排在極後,完全不足以威脅到童顔,甚至可能根本無法在棋戰裡與童顔相遇。

  很多人都在奇怪,童顔為何要井九看那盤棋,說那幾句話?

  為何井九最後落下那顆帶著小聰明意味的黑子後,他與郭大學士兩個人看了半天?

  有人問過郭大學士,郭大學士只是笑而不語。

  這些事由讓人們生出很多猜測、很多想像,對這場棋道之爭也愈發感興趣。

  真正把這場棋戰推向高潮的是最新發生的兩件事。

  神皇陛下將要親臨現場,便是其中一件。

  過往梅會,陛下往往只會在最後一項的道戰出現,今年為何會對棋戰如此重視?

  聽完趙臘月的講述,井九搖了搖頭,心想原來當皇帝這麼閒嗎?

  ……

  ……

  連綿的春雨總有暫歇的時候。

  晨光照進皇宮,窗外的綠植邊緣懸著水珠,光線從中間穿過,折射成很多光斑落在牆上。

  胡貴妃微嗔揮手,示意宮女不要來打擾自己。

  ——洗漱這種事情有什麼好著急的。

  她慵懶地伏在窗臺上,嗅著清新的空氣,看著花園裡的風景,覺得心情很美,比自己生得還要更美。

  如此美好的心情,一部分源自昨日舊梅園裡天近人讓童子轉告她的那句話,另一部分則源自於美好的昨夜。

  想著燭光下絲帛在白玉間游走的畫面,她的臉頰微紅,流露嬌羞的神情。入宮已經這麼多年,陛下還是這般疼惜自己,她還是有些放不開,覺得好生羞澀,有時候她也很納悶,傳聞裡的種族天賦怎麼在自己身上就半點沒有顯現呢?

  昨夜她在枕邊撒嬌了幾句,陛下便答應帶她去看棋戰,這才是真正的疼愛。

  如此一來,梅會棋戰必然萬衆矚目,到時候那個叫井九的傢伙慘敗在童顔手下,那該是何等樣的窘迫啊?

  想到那個畫面,胡貴妃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鼻尖微皺,很是可人。

  她很清楚青山宗在朝天大陸的地位。

  在禪子拒絕見自己後,她早就已經斷了替竹貴報仇的想法。

  但她還是想為那個可憐的傢伙做點什麼,也幫自己出出氣。

  ——這是知恩圖報,也是了斷因果。

  當年禪子教誨過的話,她可不敢忘記。

  晨光漸盛,青葉邊緣那滴水珠落下,貴妃娘娘終於要正式起床了。

  白天的皇宮總是那樣的無聊,而且清冷。

  她有些不捨地收回望向窗外的視線,望向早已侍候在旁的老太監,說道:「把藥取過來吧。」

  每天清晨她都要吃藥,這種藥的名字叫做斷離丸。

  斷離丸對人沒有任何害處,相反可以幫助調理心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作用就是:確保女子無法懷孕。

  她入宮第一天神皇陛下對她交待了一句,從那之後她每天清晨都要吃斷離丸,哪怕頭天夜裡陛下並沒有過來。

  陛下沒有派人監視她吃藥,更沒有喊人逼著她吃藥,但她沒有一天敢停。

  最開始的時候,她當然難免有些傷心甚至憤怒,但漸漸便麻木了,甚至變成了某種習慣,哪天若醒來忘了吃藥,她便覺得心神不寧,總覺得哪裡不對,直到想起這件事情,把藥吞進肚子裡才會安心。

  但這幾天她想著要吃藥便有些心情壓抑,說不出的煩躁。

  她出身妖狐,哪裡敢奢望與陛下生個孩子,可是最近兩年太子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怪了,包括昨天在梅園裡。

  想著天近人說的話,她心裡生出些希翼,如果陛下真的同意了呢?他這麼疼自己,只是……這話該怎麼開口?

  她想著這些事情,沒有注意到那位老太監並沒有像平日那般送上清水與藥丸。

  「陛下離開前有旨意,那藥今後就不要吃了。」

  老太監神情溫和說道。

  胡貴妃怔了怔,有些茫然問道:「你說什麼?」

  老太監一臉慈愛看著她,說道:「恭喜娘娘。」

  胡貴妃這才醒過神來,用雙手捂住嘴巴,震驚的無法形容。

  陛下……陛下……允許自己有個孩子?

  這是怎麼回事?

  誰能改變陛下的想法?

  難以形容的狂喜湧入她的心裡。

  幸福來的太過突然。

  嚶嚀一聲。

  她就這樣昏了過去。

  ……

  ……

  「我不喜歡這位皇子。」

  井九說道:「他的分寸感與位置感不好。」

  趙臘月有些沒聽懂,又覺得有些奇怪,說道:「這不像是你會關心的事情。」

  井九說道:「我也不想,但沒辦法。」

  趙臘月還是沒有聽懂。

  當代神皇只有一位皇子,就是昨日梅園裡那個貴氣十足的錦衣年輕人。

  朝堂上很多大臣以及絕大多數百姓,都把他視作理所當然的皇朝繼承者,很多時候會直接稱他為太子。

  井九不這樣認為。

  以皇帝的境界修為,想有後代隨時都可以有,只是不想生而已。

  現在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那麼皇帝應該很快便會生下第二個兒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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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20 09:22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七章青山如棋盤

  在修道界裡,修行者往往要到很晚之後才會收徒弟。 

  這與皇帝不想生孩子是相同的道理,其間自有深意。

  像井九與趙臘月這般年輕便開始收徒弟的人真是極少。

  「小師姑!」

  「小師叔。」

  「麼松杉拜見二位師叔。」

  說話的時候,井九與趙臘月行走在山道上。

  往遠處望去都是霧,青山宗的弟子彷彿忽然出現在道路旁,因為這裡是一座山。

  群山位於朝歌城西,修建了很多雅致的庭院,是朝廷專門用來給修道者居住的地方,名為西山居。

  青山弟子紛紛行禮,看著井九的眼神有些複雜。

  他們都知道了神皇會前來觀戰的消息,有些緊張。

  他們擔心井九會緊張。

  井九的人緣很普通,當年在洗劍溪畔與顧寒發生衝突後,他與兩忘峰的關係便變得糟糕起來,而兩忘峰是年輕弟子們最嚮往的地方。

  當他在試劍大會上重傷顧寒、斷了過南山的劍後,普通自然成了糟糕。

  青山弟子們擔心他,不是尊敬師長的緣故,只是面對外敵時自然的反應。

  更何況這次井九要挑戰的人是童顔。

  作為正道修行宗派裡的兩座最高峰,青山宗與中州派之間的任何一次、任何一種較量都不需要對弟子進行動員。

  青山弟子們都希望井九能夠走的更遠些,至少要能夠與童顔遇著,不然宗門太丟臉了。

  順著青石板砌成的道路來到宅院最深處,進入房間,帶路的清容峰少女悄無聲息退下,關門時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井九一眼。

  幾道輕煙從香爐裡生出,香味有些特別,與修道者常用的定神香並不相同,帶著淡淡的花果香,往深處品卻又似乎帶著海風的鹹味。

  井九知道這是南蠻部落裡最珍稀的高地香,當年她往神末峰上送過很多。

  這句話裡的她,就是這時候他眼前的她,清容峰主南忘。

  房間裡很安靜,沒有人說話。

  南忘看著井久看了很長時間,似乎要從他那張臉上看出什麼來。

  井九平靜與她對視,沒有慌亂也沒有退避。

  很多年過去,曾經天真野蠻的少女已經變成氣度從容的大人物。

  這樣的感慨似乎已經出現過?

  他這般想著。

  南忘說話了。

  「你要贏。」

  她的語氣很淡然,但份量很重。

  因為這三個字不是鼓勵也不是加油,是要求。

  南忘站起身來,走到窗前,看著不知何處,冷笑一聲說道:「有人想要跟我們爭,你就要弄死他們,能做到嗎?」

  趙臘月看了井九一眼。

  南忘的態度很强硬,她不知道井九會怎麼反應。

  井九的反應很平靜:「好的。」

  他知道必然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青山宗何等底蘊,何等底氣,斷不至於就因為皇帝要來看便對梅會棋戰忽然重視起來。

  每次梅會都會有個議題,那就是今後數年各修行宗派的資源配額分配。

  本來這種事情在會前早就已經談好,但不知道為什麼西海劍派忽然提出了不同意見。

  這是修行界的真正大事,非常複雜,所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西海劍派對某項資源的不同意見,最後導致的結果卻是青山劍宗與中州派在晶石分配方面産生了一點小分歧。

  分歧確實很小,那點數量的晶石對這兩個修行界的領袖宗派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

  但這是面子或者說氣勢問題,哪家宗派都不會輕易退讓,更何況是這兩家。

  如何解決這種分歧?以往有成例,以梅會最後一項道戰的勝負來判定。

  今年卻改成了以棋戰而定。

  中州派自然沒有不接受的道理。

  青山劍宗按道理根本不會接受。

  可今年神皇陛下說會親臨棋戰現場,數位國公借勢推波助瀾,竟把這件事情就定了下來。

  不用去想,那些國公當然與中州派已經交好多年。

  二人離開西山居,順著山道向前方的霧裡走去。

  趙臘月問道:「為何?」

  這說的是他平靜接受的態度。

  井九說道:「用禪宗的話來說是因果,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道心歸寧。」

  道心如何能夠真正寧靜?

  弗思。

  如何弗思?

  無缺。

  南忘站在窗邊的樣子,微微顫抖的衣袖,他都很熟悉。

  一名破海境的强者,情緒居然會如此波動,自然是因為她很生氣。

  與那些國公爭執時,她沒有說過對方,最後竟讓如此荒唐的提議通過了。

  井九知道這是為什麼。

  很多年前,她的官話便說不好,不擅長和人辯論,後來好些,但一旦著急又會有些結巴,只好乾脆不說話。

  不說話,那自然說不過對方。

  這種熟悉,便是他與這個世界的聯繫,就像趙臘月與十歲,都是他的因果。

  山道在霧氣裡穿行,前方漸漸變得明亮,隨著一陣清風拂過,霧氣盡散,景物盡顯。

  清麗的春日陽光之下,青翠群山嫵媚至極,崖畔、林間、瀑前到處都有亭子。

  山間亭子數量之多,竟是難以一時算清。

  有的亭子重檐大柱,很是氣派,有的亭子很是簡陋,只用樹枝與茅草搭就。

  各式各樣的亭子散落在青山之間,就像是棋子散落在棋盤上。

  「你們也覺得很像棋盤對吧?我剛剛才知道,原來這片山就叫棋盤山。」

  一道清靈動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棋盤山裡有很多修道者已經到了。

  準備參加棋戰的年輕弟子大部分都沒有隨師長同門一道與別的宗派同道說話,而是散在山間各處。

  他們或者閉目靜思,或是拿著棋子打譜,做著準備。

  那個來看熱鬧的小姑娘則是無聊到了極點,看到他們出現,趕緊掠到他們身前。

  趙臘月與懸鈴宗那位師姐見禮,望向瑟瑟說道:「你不是說你不喜歡下棋?」

  瑟瑟指著井九說道:「我喜歡看熱鬧,再說他不是要參加嗎?」

  她沒有參加琴戰,今天是第一次在梅會出現。

  做為懸鈴宗主的親生女兒,老太君最疼的孫女,自然吸引了很多視線。

  現在,這些視線隨著她的破空疾掠以及這一指盡數落在了井九身上。

  有人在梅會琴戰時見過井九,有的人那天則是隔得遠沒能看清楚,但不管是誰都能認出他來,因為他的那張臉。

  瑟瑟感受著四處投來的視線,有些不自在,看著趙臘月同情說道:「我明白為啥你們一直要背著頂笠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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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21 08:24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八章 棋盤上有些灰

  趙臘月與井九本來就是人們關注的中心,今天這種情形更明顯,因為很多人都聽說了,井九要在棋戰裡挑戰童顔。

  看著他的視線裡有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有嘲笑他不自量力的,有同情他的,有擔心他的,不一而足。

  如果人們的目光能夠真的發光,被這麼多人看著的井九肯定特別亮。

  趙臘月想起以前井九曾經說過的那句話——那句話裡提到過太陽。

  在無數視線裡,四人向著棋盤山深處走去。

  瑟瑟牽著趙臘月的手說著閒話,趙臘月性子清冷,偶爾才會回句話,但瑟瑟還是很歡喜,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那位懸鈴宗的翠師姐有些抱歉地對井九解釋道:「在宗裡小姐很少有說話的對象。」

  井九點了點頭說道:「也算是投緣。」

  翠師姐感激一笑,關心道:「你準備選哪個亭子?」

  井九說道:「不明白你的意思。」

  翠師姐有些吃驚,心想你既然準備在梅會上挑戰童顔,難道就沒提前做些準備,至少瞭解一些規矩?

  梅會棋戰的規矩很簡單——青山間那些散落著的亭子,便是棋戰的場所,報名參加棋戰的修道者,可以隨意選擇一個亭子坐進去,等著別人來挑戰自己,當然你也可以選擇那些已經坐了人的亭子,去挑戰對方。

  反正棋戰最後只有一位勝者,能夠走的多遠並不重要,也不需要在乎簽運和對手。

  趙臘月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問道:「如果有人坐在亭子裡,始終沒有人去挑戰怎麼辦?」

  「開始之前以及每輪結束之後,梅會的主持者都會進行封亭,確保每個人都會有對手。」

  瑟瑟狡黠一笑,說道:「那挑個最弱的傢伙,然後慢慢拖時間,拖到最後,豈不是可以省很多精神?」

  如果真這麼做確實可以少下幾盤棋,也沒有違反規矩,只是有些難看而已。

  翠師姐笑著說道:「對弈乃是雅事,有師長還有傳奇前輩們看著,誰丟得起這人?」

  瑟瑟撇了撇嘴,說道:「有便宜不占,哪裡是風度,是蠢。」

  ……

  ……

  梅會棋戰裡的擇亭,是很有講究的事情,

  比如自認道心堅固的修道者往往會選擇離瀑布最近的亭子。

  ——他自己能夠不受瀑布的水聲影響,但他的對手則不見得有這般定力。

  但不管瑟瑟怎麼想,在絕大多數修道者與凡人眼裡,下棋首先還是件極風雅的事,甚至還在書畫琴之上。參加棋戰的修道者挑選亭子的時候,往往更看重那個亭子的環境究竟夠不夠韻味,比如有沒有竹影落下,或是能不能聽到松濤?

  棋盤山有陣法守護,不虞雨雪冰霜煩擾,再大的風進入群山也會變成陣陣清風。在清風與鳥鳴裡,觀棋者可以在山間隨意行走,隨意觀看棋局,除了不得說話干擾對弈,再無限制,就算想飲酒也無妨,頗有些曲水流觴的感覺。

  井九會選擇哪個亭子?

  瑟瑟與翠師姐都有些好奇,那些在遠處看著他的修道者也很關心。

  趙臘月心想,他應該會選個能曬到太陽的亭子?

  井九帶著三人行過竹海與松林、走過瀑布,繼續向著山間走去,路上遇著了些人。

  有些與青山宗交好的宗派弟子趕緊上前行禮,南方的某些小宗派更是執禮頗恭。

  有些與西海劍派、昆侖派交好的宗派則是隨意拱了拱手,還往往伴著冷哼。

  那些與中州派交好的宗派表面平靜,看著井九等人的眼神卻有些令人惱火,因為裡面的嘲弄與戲謔之色太過明顯。

  ……

  ……

  「我不高興。」

  趙臘月的臉上沒有什麼情緒流露,眼神卻有些冷。

  「為什麼?」

  井九不明白為什麼要因為他人的嘲弄與輕視而生氣。

  他相信趙臘月也是自己這樣的人。

  所以他不明白她為什麼不高興。

  趙臘月說道:「我知道你能贏,但就我一個人知道你能贏,這種感覺不好。」

  井九說道:「更準確點?」

  趙臘月想了想,說道:「不是錦衣夜行,也不是另一個詞,我想不到合適的描述。」

  瑟瑟幽幽說道:「看來確實是很複雜的情緒啊。」

  翠師姐在旁聽著這番對話,心想青山宗的道友果然一心修道,不怎麼懂別的事情。

  想要在梅會上拿到棋戰勝利哪是這般容易的?

  不說戰勝那位童顔公子,就算井九想要遇到對方,按照概率來說,至少也要先贏五六盤棋。

  問題是你能贏嗎?

  井九曾經拿到過四海宴的棋戰第一,可是四海宴如何能夠與梅會相提並論?在很多修道者眼裡,四海宴不過是西海那些暴發戶對梅會的拙劣模仿,真正有底蘊的修道宗派向來都很少參加,至於成績……

  以前的四海宴棋戰優勝者,在梅會上甚至往往連前三十都進不了。

  翠師姐很擔心井九不明白這些事情,想要提醒他,除了童顔梅會上還有很多是他難以戰勝的對手。

  此時他們剛好走過一片野花,來到崖間某片空地,四周散落著數個亭子,不知為何這裡的人很少,感覺有些冷清。

  翠師姐對井九介紹道:「她叫做雀娘,鏡宗的三代弟子,在棋道上的傳承乃是續自前朝賀大學士。」

  一位圓臉少女站在亭子前,氣息安靜,臉上生著些雀斑,添了幾分靈動可愛。

  她對著井九與趙臘月微笑行禮道:「見過二位師叔。」

  鏡宗與青宗山的關係不錯,井九與趙臘月點頭致意。

  四人繼續往前行走,前方亭前站著位書生。

  那位書生一身舊袍洗至發白,手裡拿著本書,不知是經傳還是棋譜,正在那裡搖頭晃腦地默讀者。

  翠師姐壓低聲音說道:「一茅齋弟子尚舊樓,棋道水平極高,上次梅會輸了童顔三子。」

  聽著腳步聲,那位書生抬起頭來說道:「這座亭子我選了,你們去別的地方。」

  這話很生硬,如果不是他的神情有些木訥,只怕會更令人惱火。

  瑟瑟不高興說道:「憑什麼?我們也可以挑戰你啊!」

  那位書生看了井九一眼說道:「想早些輸了回青山,隨你。」

  「不錯。」

  前方不遠處傳來一道輕佻的聲音。

  那裡有一棵大樹,樹前有個亭子,陽光難至,很是幽靜。

  一個滿臉稚氣的少年站在亭前,看著井九嘲笑說道:「聽說你要挑戰童顔,這兩天我們專門找來你的棋譜看過,實在難看,如果你今日想多活些時間,就不要在這裡停留,離我們越遠越好,不然你會死的比你的棋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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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22 08:23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七十九章 棋枰上的那把火

  「谷元元,父親是征北軍的將領,數年前不知因為什麼原因被風刀教硬生生搶了過去,當時還鬧了好大一場風波。」

  翠師姐壓低聲音說道:「有人說是刀聖大人看中了他的棋力,想要他代表風刀教出征梅會,得些風頭。」

  終於在梅會上聽到了風刀教的名字,井九與趙臘月有些意外,也有些感興趣。

  那位叫做谷元元的少年滿臉驕容,與曾經去青山參加洗劍的那位深藏不露的使者,完全是兩種風格。

  如此看來,鏡宗雀娘、一茅齋尚舊樓、風刀教谷元元,便是今年梅會棋戰的熱門人選。

  在很多人看來,他們的棋道水平要比所謂國手高出很多,可能會稍微威脅到童顔。

  參加梅會的修道者自然不願意一開始便遇到這樣的棋道强者,所以林間才會顯得這般冷清。

  一茅齋書生與谷元元的話讓瑟瑟很生氣,她惱火說道:「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趙臘月想著那天在舊梅園外的童顔,說道:「喜歡下棋的人腦子都有些與衆不同。」

  她本意是說好棋者重勝負,思維方式與普通修道者不同,但被別人聽著難免會理解成別的意思。

  瑟瑟的眼睛變亮了,覺得這位姐姐不愧是青山峰主,說話就是這麼霸氣。

  聽到這話,尚舊樓與谷元元還有遠處的修道者都很生氣,就連鏡宗的雀娘也忍不住苦笑了兩聲,但又能如何?

  井九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在林間停留,繼續往前行去。

  看著這幕畫面,有些修道者失望地搖了搖頭,谷元元臉上的嘲弄意味則是更濃了。

  山間某處遍是青樹,但不是太密,既能遮著烈日,又有陽光漏下,一條小溪穿行其間,溪畔青草如茵,風景極美。

  井九停下腳步,說道:「溪水很清,就這裡吧。」

  瑟瑟環顧四周,發現近處並沒有亭子,不由氣結,心想又不是要你挑春遊的地方,你到底要去哪個亭子啊?

  趙臘月看著溪邊的草地,心想難道真是準備來曬太陽睡覺的?

  「謝謝。」

  井九對翠師姐說道,雖然他沒有認真聽,也不在乎那些參加棋戰的高手。

  翠師姐微微一笑。

  瑟瑟有些不信任地問道:「你都記住了?」

  井九說道:「都記住了。」

  趙臘月心想果然很擅長騙小姑娘。

  「還有一個很厲害的。」

  瑟瑟非常認真說道:「這時候還沒出現,待會看到了我告訴你。」

  隨著時間流轉,山間的人越來越多,雖然無人大聲議論,還是漸漸變得嘈雜起來。

  有很多人注意到,青山宗的始終沒有出現。

  ……

  ……

  西山居裡。

  麼松杉有些猶豫說道:「師叔,雖說以往梅會我們也很少參加琴棋書畫四項,但今天小師叔不是在嗎?」

  青山弟子們都站在庭院裡,等著南忘發話。

  南忘說道:「我不懂下棋,也知道這種事情去再多幫手也無用,你們去助威除了擾亂他的心神還有什麼用。」

  青山弟子們聽著這話有些無奈,心想就算如此,也可以去看看啊。

  要知道今日棋戰的勝負可不是井九一個人的事,也不僅僅是神末峰的事,而是干係到整個青山劍宗的聲望。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稍後井九進入到最後的決戰,再去也不遲。」

  南忘走到石階上,望向遠方群山說道:「如果剛開始他就輸了……那我們何必去丟這個人?」

  弟子們更覺無奈,心想難道師叔你還真以為井九能夠戰勝那麼多棋道高手,最終走到童顔身前?

  南忘知道弟子們在想什麼,說道:「不可能?在他戰勝顧寒、斷掉過南山飛劍之前,你們難道覺得這可能發生?」

  弟子們聞言微怔,心想確實如此,竟對井九生出了些莫名的信心來。

  ……

  ……

  棋盤山微有騷動,議論聲起,無數視線向著某處望了過去。

  看到山道上的那位少女,谷元元哪裡還有先前那股不在乎的勁兒,神情緊張至極,自言自語起來。

  「冬兒師妹怎麼也來了?她不會也要入亭吧?」

  他的緊張源自於既希望對方能夠參加梅會棋戰,能多些接觸的機會,又不希望對方因為輸給自己而受到傷害。

  那位少女便是梅會琴戰第一,水月庵的果冬。

  井九在溪邊看水,聽著議論聲裡出現的名字,轉身望了過去。

  果冬的容顔果然如傳聞裡那般尋常,眼神也沒有特異之處,只有豐隆的鼻子有些引人注意。

  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位普通的少女卻讓井九看了很長時間,而且他看得很認真。

  趙臘月也望了過去,然後想起了那天在梅園後山聽到的琴聲。

  ……

  ……

  棋盤山前騷動再起,議論聲更大了些,因為中州派的人來了。

  山風拂動白紗,讓裡面那張清麗的臉變得越發生動,明明沒有任何香味,很多人卻彷彿聞到了一般。

  在同門的簇擁下,那位少女在山道上緩緩行走,身姿與氣質都極為柔弱,裊裊如煙。

  看著那畫面,瑟瑟輕哼一聲,沒有說什麼。

  她是懸鈴宗主的女兒,白早是中州派掌門之女,若讓人瞧著她的不喜,誰知道會引發怎樣的事端?

  她年齡尚小,但在這種場合還是知道分寸的。

  洛淮南還是沒有來。

  霧氣微動,兩道身影出現,童顔與向晚書同時走上山道。

  做為梅會棋戰的主角,他理所當然最後到場。

  無數行禮聲先後響起。

  與井九、趙臘月先前的待遇不同,這一次無論與中州派關係親疏,人們都在向童顔致意。

  不是對中州派的敬意,只是對他這個人的。

  童顔的棋道水平高的難以形容,數年間未嘗一敗,前些天連敗朝歌城高手,再次證明了自己舉世無敵的地位。如果只是這般也還罷了,更重要的是,他以棋入道,再以道養棋,只憑一個人便把朝天大陸的棋道水平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像鏡宗雀娘、一茅齋尚舊樓、風刀教谷元元,這些年輕的棋道名家,在他的棋道思想及風格影響下,只用了短短數年,棋道造詣早已超過世間的那些國手以及修行界的那些前輩,甚至可以說,放在任何時代他們的水平都可以橫掃同儕,但如此了不起的他們現在卻只能追隨著童顔的腳步。

  以棋道論,童顔絕對可以稱得上縱橫古今,對枰成聖。

  今天來到棋盤山的修道者,絕大多數都是好棋之人、識棋之人,對這樣的人物怎能不給予最高的敬意?

  童顔向著山上走去。

  無數視線隨之而動。

  他走過竹海、松林、野花,來到崖間那片空地。

  這裡有三個亭子,亭前站著三個人。

  除了童顔以及某人之外,世間棋道實力最强的三個人。

  ……

  ……

  「你終於來了。」

  尚舊樓早已放下了手裡的那卷書,看著童顔的眼神裡充滿了一茅齋弟子很少見的熾熱情緒。

  過往兩屆梅會,他一次進入前四,一次進入前十六,都是敗在童顔的手下。

  要說誰最想在梅會上戰勝童顔,除了那位便肯定是他。

  童顔停下腳步,看著他問道:「你在等我?」

  尚舊樓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道:「不錯,這次我一定要贏你。」

  童顔說道:「寫寫畫畫這種事情只需要苦練便可以做到最好,所以你們齋裡弟子擅長,但下棋要天賦,你怎麼贏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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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23 08:48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八十章 溪間崖畔盡狂生

  說這句話的時候,童顔神情很淡然,語氣也很尋常,仔細品來卻極其刻薄,充滿嘲弄,因為這種蔑視已經近乎無視。

  尚舊樓神情驟變,臉色通紅,卻說不出話來,因為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論起天賦他與童顔的差距太遠了。

  大樹前響起極誇張的笑聲。

  「哈哈哈哈……童顔你果然如傳聞裡那般自傲,目無餘子……不過,我很喜歡。」

  谷元元笑著說道:「你的所有棋譜我都認真學過,我承認你的天賦確實很厲害,但我也不差,稍後試試?」

  童顔看了他一眼,說道:「刀聖不會下棋,居然指望你來改變北人野蠻少智的印象,真是不智。」

  谷元元有些惱火說道:「你憑何這般說?」

  「他不會下棋,又怎麼判定你會下棋?」

  童顔面無表情說完這句話,繼續向前行走。

  雀娘微微蹲下,向他行了個半師之禮。

  童顔沒有停下腳步,說道:「我不喜歡和這個北方小子下棋,贏了他。」

  聽著這話,雀娘很是開心,要知道能從童顔處聽到這種話,那可是極大的認可。

  少女臉上的雀斑都彷彿雀躍起來,谷元元的表情則是變得極其難看。

  白早在山林裡靜靜看著這畫面,隱約可見白紗下,她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向晚書跟著童顔向前走去,臉上帶著苦笑。

  中州派雖然是天下第一大派——很多人都這樣認為,至少中州派弟子自己會這樣認為——但師兄說話行事也未免太强硬直接了些。一茅齋的老夫子們應該不會理會這些小事,但谷元元可是刀聖大人親自從征北軍裡搶走的人。

  更不要說師兄你居然直接說刀聖大人不智……

  刀聖大人如果真的動怒,誰知道那些師長會不會借機生事,你與師姐的親事只怕受到的阻力要更大了。

  ……

  ……

  「童顔,你今天的心境有些問題,廢話太多,我有些擔心啊。」

  山谷裡忽然傳來一道聲音。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酒味,那味道並不刺鼻,哪怕像雀娘這樣最厭飲酒的人也覺得不難聞。

  ……

  ……

  聽到這聲音,聞著這酒香,瑟瑟怔了怔,神情變得激動起來,趕緊扯了扯井九的衣袖。

  「那個真的很厲害的人來了!」

  那個從野草叢裡鑽出來的大漢叫做何沾。

  在修道界他有個更出名的稱謂,叫做——第二人。

  趙臘月問道:「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瑟瑟解釋道:「因為不管是梅會還是大道之爭,他都能夠拿到、也只能拿到第二……」

  趙臘月挑眉說道:「他可以參加大道之爭?」

  瑟瑟嘆了口氣說道:「趙姐姐,看來你平時真的很少聊天……又跑題了,反正他是特例。我們還是說回梅會吧,他參加過三屆梅會,每次棋戰都是第二、書畫與道戰也是第二,可以說是真正的才子,無所不能,不知多少女修喜歡他。」

  趙臘月問道:「既是全才,為何不參加琴爭?」

  瑟瑟說道:「聽說他覺得操琴是女子才做的事情。」

  趙臘月搖了搖頭,對這人再沒有什麼興趣,只是有些不解,能在梅會上拿到如此多項第二,那必然很出名,為何自己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他是散修,嗯……據說與那些邪派有來往,玄陰宗少主便是他的好友,所以師長們一直暗中壓著他的名聲,當然他還是很出名,你和井九不知道他……我也很吃驚啊。」

  瑟瑟很無奈。

  趙臘月知道那位玄陰宗少主,據說比洛淮南的修道天賦還要更好,在修道界極其出名。

  ——連她都聽說過,那是真的很出名了。

  「既然與邪派有來往,為何還會允許他參加梅會?甚至是大道之爭。」

  「據說是各派長輩憐其才華,不忍見其真的入了邪道,故對他頗為照拂……」

  瑟瑟忽然壓低聲音說道:「姆媽說過,其實是因為他沒有歸屬,很多宗派都想收他為弟子,才會如此行事。」

  井九聽著,覺著這個叫何沾的人不錯,而且那個第二人的稱謂不錯,心想要不要收了。

  他下意識裡摸了摸手腕,才想起來劍索早就已經被他套在了應城小荷、那個小狐狸的手上。十歲現在應該已經離開那個小山村了,希望一切都順利,歸來時仍然是那個少年,不要像師兄當年那樣……

  ……

  ……

  何沾的身形很魁梧,看來剛才他一直躺在野草叢裡,不然肯定早就被人看到了。

  他撣掉衣服上的草屑,提著酒壺走到童顔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有些狐疑。

  童顔對他的態度有些不同,說道:「以為你今次不會來。」

  「有熱鬧看,我當然要來。」

  何沾看著遠處溪邊笑了笑。

  井九等人就在那裡。

  童顔看了那邊一眼,說道:「你我皆狂徒,只不過是多了一個,有什麼好在意的。」

  「前些天我遇著一個少年,與我們這些狂徒完全相反,我受了些啓發,有所進展。」

  何沾正色說道:「我覺得現在我能贏你。」

  童顔說道:「是嗎?」

  何沾說道:「如果你還是去年在雙山鎮上那個水準的話。」

  童顔說道:「那你今年沒希望了。」

  說完這句話,他繼續向山上走去。

  何沾跟上他的腳步,不依不饒說道:「沒下過,我可不會信你。」

  滿眼青樹,陽光灑落在溪水上。

  童顔經過時,沒有看井九等人一眼。

  何沾停下腳步,對著他們揖手為禮,認真問道:「你……您就是那位?」

  問話的時候,他沒有看井九,而是趙臘月。

  很明顯,他根本不在意參加棋戰的井九,只是對傳說裡的趙臘月感到好奇。

  趙臘月說道:「如何?」

  何沾提起手裡的酒壺,挑了挑眉。

  趙臘月搖頭。

  何沾露出無趣的神情。

  瑟瑟好奇問道:「這就是傳聞裡你自己釀的龍骨酒?」

  「就是一條老蛟,還是前代真人殺的,我只不過運氣好拾著了幾塊骨頭。」

  何沾笑著說道:「再說已經泡了這麼多年,早就沒什麼用處,只是滋味還可以,想試試?」

  瑟瑟用餘光看了翠師姐一眼。

  何沾眉開眼笑,說道:「咱們去那邊聊聊?」

  ……

  ……

  何沾帶著小姑娘去溪水上游吃烤魚喝酒。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們這般有閒情逸趣。

  人們的關注都在童顔身上,很好奇他會選擇哪座亭子。

  童顔站在一道懸崖邊,背手看著山外,風拂衣袂,呼呼作響。

  那裡沒有亭子,就像井九在的溪邊。

  棋盤山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童顔似乎準備一直站在崖邊,直到棋會開始。

  誰知道還要多長時間。

  趙臘月忽然對井九說道:「不要把椅子拿出來。」

  井九正準備取出竹椅,聽著這話有些意外,說道:「你也在乎這個?」

  趙臘月說道:「今天你是代表青山出戰,總要講究些。」

  井九覺得有道理,便坐到了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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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25 12:12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八十一章 萬物如棋

  鐘聲響起,意味著禪子以及和國公等大人物已經來到棋盤山。

  和國公走到峰頂欄邊,望向下方青蔥的山林,似乎有些心思。

  他是梅會的主持者,縱有萬般心思也無處求助,因為禪子根本沒有露面。

  禪子在半山處的三清觀裡休息。

  佛宗大德在道觀裡休息,這件事怎麼看都有些怪,但和國公知道禪子根本不在乎這些,自然不會多言。

  和國公看了遠方的皇宮一眼,對站在身旁的官員說道:「那就開始吧。」

  鐘聲再次響起,梅會棋戰正式拉開帷幕。

  青山裡不知多少位修道者開始移動,向著早已看好的亭子走去。

  從和國公所在的峰頂望去,就像是棋子在棋盤上移動,自然生出一種沙場行軍的感覺。

  不管是站在原地還是行走間的修道者,都依然在關注著幾處的動靜。

  最受關注的當然是童顔,人們很想知道他會選擇誰做為第一個對手。

  又或者,他會像前幾次梅會那般隨意挑選一個空亭子等著別人挑戰?

  何沾、雀娘、谷元元、尚舊樓等高手的動靜也頗受關注,還有很多視線落在那道溪邊井九的身上。

  童顔孤身站在崖畔,看著山前雲逝,依然沒有動。

  何沾還和小姑娘在小溪上游烤魚喝酒。

  雀娘、尚舊樓與谷元元動了,毫無意外地走進自己早就已經選擇好的亭子。

  看到這幕畫面,某些修道者神情微變。

  如果到最後他們還是沒能選定棋亭,便會被主持方分配到空著的亭子裡。

  可以想見,雀娘等三人的亭子肯定會一直空著。

  沒有人想在梅會第一輪便遇到這樣的强敵。

  棋是雅事,若在山間奔跑追逐,那會顯得太過失禮,但那些修道者走動的速度明顯加快。

  他們向別處的亭子走去。

  沒有過多長時間,大多數參加棋戰的修道者便坐進了亭子裡。

  有人注意到井九居然還在溪邊的草地上坐著。

  「這是在模仿童顔公子?」

  有修道者嘲笑說道:「實在可笑。」

  有人說道:「何沾也沒有選亭子啊。」

  那位修道者冷笑說道:「何沾是誰?他又是誰?」

  ……

  ……

  有些亭子裡的棋戰已經開始。

  亭外有專人負責記錄棋譜,名義上是保存資料,實際上誰都知道這些棋譜會源源不斷地送下山去——今天朝歌城裡不知道多少王公貴族在等著這些棋譜,願意為之付出極大的價錢,朝廷既然無法阻止,從中掙些經費也是好的。

  還有很多亭子裡只坐著一位修道者。

  有人面無表情,有人則是喃喃自言自語,希望童顔不要來這邊。

  何沾走了回來,提著酒壺站到井九的身邊,問道:「要不要來?」

  井九說道:「我不喝酒。」

  何沾說道:「但你下棋。」

  井九看了他一眼。

  何沾說道:「想贏童顔,先過我這關。」

  井九才明白他的意思。

  趙臘月與翠師姐有些吃驚。

  瑟瑟看著手裡的半截烤魚,覺得應該扔到地上,又覺著可惜。

  她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魚。

  就算是烤魚的本事,何沾似乎也是天下第二。

  很多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聽到了何沾的邀戰,很是吃驚。

  他們這才知道,原來何沾一直沒有選擇棋亭是存著這個想法。

  井九會接受嗎?

  ……

  ……

  井九說道:「不行,我與人有約在先。」

  何沾沒有想到自己會被拒絕,微微挑眉說道:「誰?」

  井九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

  他離開小溪向著某處走去。

  一片嘩然。

  不是因為他拒絕了何沾的邀戰,而是因為……童顔動了!

  幾乎就在井九抬步的同時,在崖畔已經站了很長時間的他,轉過身來,向著某處走去。

  無數道視線隨著井九與童顔而移動。

  就連那些已經開始下棋的修道者,都下意識裡停止了動作,望向那邊。

  人們越來越震驚,就連何沾都張開了嘴。

  井九與童顔似乎在向同一個地方走去。

  每個人的行走都是在天地間留下的一道線,只要不平行,那麼總會相遇。

  他們將會相遇的地方,不在崖邊,不在溪邊,在梅邊。

  那裡很僻靜,生著數十叢異種野梅,將一座矮亭掩於其間,如果不注意,很難發現。

  ……

  ……

  何沾明白了。

  山裡的所有人也漸漸明白了。

  今年梅會棋戰上最受關注的一局棋,當然就是井九與童顔的對戰。

  這局棋在某種意義上代表著青山宗與中州派之爭,是修道正宗領袖之間的又一次較量。

  皇帝陛下忽然決定要觀看棋戰,應該就是想看這局棋。

  在很多人看來,井九想要與童顔相遇,至少需要先勝幾場,數日後才會與童顔相遇。

  如果他有這個實力或者說運氣的話。

  誰能想到,今日棋戰剛一開始,他們便會相遇。

  這當然不是偶然。

  原來從開始到現在,他們就沒想過要去別的亭子。

  他們要下的就是第一局棋。

  ……

  ……

  和國公站在峰頂,看著下方的畫面,很是無語,揮手說道:「趕緊通知宮裡。」

  如果皇帝陛下看不到這局棋,自己可落不了什麼好。

  ……

  ……

  南忘帶著青山弟子們向西山居外走去。

  很多弟子臉上還殘留著聽到消息後的驚疑。

  ……

  ……

  禪子收回望向道觀泥像的視線,看著那名前來報信的道士問道:「誰先手?」

  那位道士說道:「我離開的時候,正在猜先。」

  ……

  ……

  清風穿過野梅叢進入亭裡,沒有香氣,卻多了些清冷。

  童顔說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還算聰明。」

  井九說道:「這樣省事。」

  童顔抓起幾顆棋子移到棋盤上方,沒有鬆開。

  井九知道這是猜先。

  他的視線落在童顔的手上。

  無數道視線同時落在童顔的手上。

  趙臘月卻在看井九。

  她再次想起他說過的那句話。

  太陽就在那裡,如何能不去看?

  但真正的太陽光芒萬丈,無比刺眼,誰又能真的看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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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25 10:15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一四九章 落子

  亭外都是人,幾叢野梅被踩的很是凄涼。

  還有很多人正往這邊趕來,棋盤山裡有些混亂。

  何沾已經離開溪邊來到亭子前。

  瑟瑟一直跟在他身邊,好奇問道:「你不去下棋嗎?」

  何沾搖頭說道:「不去。」

  在這種時候,當然是看棋比下棋重要。

  瑟瑟關心說道:「難道你不怕被取消資格。」

  「法不責衆。」

  何沾指著亭子裡的那兩個人,說道:「他們來這麼一出,誰還有心情下棋?」

  ……

  ……

  這是梅會上最受期待的一場對局。

  人們本以為這場對局過些天才會出現,或者根本無法出現。

  誰知道在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時刻,這場對局就這樣開始。

  就像一個故事,明明剛剛開始,便忽然到了高潮部分,這實在是太刺激了。

  來觀看棋戰的修道者,在最短的時間裡把亭子周邊圍了個水泄不通。

  參加棋戰的參賽者也再無法控制情緒。

  最先離開亭子的是尚舊樓,緊接著是谷元元與雀娘,然後越來越多的參賽者走出亭子。

  就連那些已經開始的對局也停了下來。

  整座棋盤山,現在只有一局棋。

  ……

  ……

  和國公聽著下屬的回報,無奈說道:「那就這樣吧,已經開始的棋局一定要封好,其餘的事情等這局棋下完再說。」

  下屬官員有些擔心說道:「如果這局棋要下三天三夜怎麼辦?」

  和國公笑著說道:「以童顔的水準,贏井九用得了這麼長時間?只要井九不玩那些陰招拖時間就好。」

  那名官員有些不確信說道:「聽說這次中州派與青山宗的大人物們都動了真火,萬一井九真的拖時間怎麼辦?」

  和國公擺手說道:「不至於,井九可是景陽真人的再傳弟子。」

  那名官員心想如果井九真如景陽真人一般行事,又怎麼會來參加梅會,還會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與人爭勝負?

  ……

  ……

  梅會棋戰的猜先與普通的棋局猜先沒有區別。

  唯一的差別就是,對弈雙方都是修道者,他們可以用自己的神識嘗試看到對方手裡的棋子數量。

  當然對方也可以用神識進行屏障,最終還是要看誰的神識强。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另一種公平,同時也意味著較量會在棋局之前便開始。

  無數道視線落在童顔的手上。

  沒有誰敢把神識落在那只手上,因為那是非常無禮的舉動,近乎挑釁。

  但隔著十餘丈的距離感知,衆人也能感覺到童顔的手間有一團乳白色的光焰。

  那些光焰代表著極為雄厚純正的真元,應該是中州派的先天玄功修至高階的表現。

  這個時候,井九說了句很多人都沒有想到的話:「你想用哪個子?」

  聽著這話,童顔的眉慢慢挑了起來,人群也有些騷動。

  難道你就一定能看破單雙?這未免也太囂張了些。

  童顔沒有動怒,只是看著井九的眼神越發冷淡,說道:「我用白子。」

  主動選擇白棋,可以理解為他習慣後發制人,也可以理解為輕蔑與無視。

  ——雖說對局有貼目,但在很多人看來,先手總是更重要些。

  「三顆。」

  井九直接報出了他手裡的棋子數量。

  根本不需要說什麼單雙。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然後很快平息。

  童顔眯著眼睛看著井九,沒有說話。

  井九神情如常,似乎覺得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伸手拿起一顆黑棋放在棋盤上。

  三三。

  亭外響起一陣嘆息聲。

  不是這步棋有什麼問題。

  這是第一手黑棋最常見的位置。

  只是觀棋的人們對這局對戰的期待實在是很大,總希望能夠看到什麼特別的地方,什麼石破天驚的選擇。

  當然,人們也很清楚,除非井九直接把棋子落在天元或是角上,不然只是開局而已,又能如何特別呢?

  啪的一聲輕響,童顔想都沒有想,直接拿起一顆白棋貼了上去。

  井九的回應也很快,第二顆黑棋落在了左上角的空白處。

  ……

  ……

  啪。

  啪。

  啪。

  啪。

  ……

  ……

  一片安靜,只能聽到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音。

  無數人矚目的對局,就這樣尋尋常常的開始了。

  二人落子的速度,不快也不慢,隔上數息時間,便會落下一子。

  棋盤上的黑白棋子緩慢地增加著。

  沒有人會愚蠢到在這時候發出贊嘆聲,也沒有誰會愚蠢到在這時候便開始質疑。

  棋盤上的局面很尋常,黑白棋子落下的位置很尋常,誰能看出好來,誰能看出不好來?

  但人們的感覺還是有些怪,因為這場對局的開始實在是太尋常了,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

  現在的局勢非常簡單,沒有廝殺,也看不出什麼深意。

  井九與童顔的行棋就像是兩個人相對而站,各自比劃著招式,卻始終沒有出劍斬向對方,或是用法寶轟向對方。

  人們最不解的是,他們也沒有感受到二人在蓄劍勢、攢真元,準備稍後出大招。

  趙臘月不怎麼懂棋,反而沒有什麼感覺。

  瑟瑟懂些棋,於是愈發不懂。

  這場棋局實在是太過普通。

  完全配不上童顔與井九的名頭。

  遠處的人群漸漸響起一些低聲議論。

  「這是怎麼回事?」

  「這水平看著很普通啊。」

  「童顔公子是不是不想讓青山宗太丟臉,所以留了力?」

  ……

  ……

  南忘與青山弟子們已經來到棋盤山,沒有走近那個亭子,站在稍遠些的樹林裡。

  聽著那些議論聲,有些弟子們的神情微變,下意識裡望向南忘。

  青山弟子對琴棋書畫都沒有什麼認知,不知道那些人的議論是不是真的。

  「一群白痴。」

  南忘說道:「看不懂棋,就去看那些能看懂棋的人。」

  ……

  ……

  今日來到棋盤山的人,或者是準備參加棋戰的年輕弟子,或是來觀棋的師長同門,都是愛棋之人。

  如果說他們都不懂棋,那有資格稱得上懂棋的人是誰?

  有人注意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亭外。

  尚舊樓與雀娘看著棋盤,神情異常凝重,如臨大敵,比他們自己去下棋要緊張的多。

  谷元元的模樣更是不堪,眼睛瞪的極圓,呼吸粗重,聽著就像拉風箱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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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26 11:17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八十三章 看不懂的棋局

  不知道什麼時候,白早已經來到亭子邊,靜靜站在同門中間。

  風拂面紗,露出她清麗柔弱的面龐。

  只見她細眉微蹙,似乎有些擔憂。

  別的中州派弟子根本不擔心童顔會輸棋,神情很是平靜,只有向晚書認真推算著棋盤上的局面。

  果冬站在人群外,與趙臘月等人的距離不遠不近,當所有人都看著亭子裡的時候,她卻在看著趙臘月。

  趙臘月知道她在看自己。若是平時,她必然要看回去,但這時候她只會看著井九。

  瑟瑟看得無聊,把手裡的烤魚遞到趙臘月身前,壓低聲音說道:「別嫌棄,真的很好吃。」

  趙臘月搖了搖頭,她很少吃東西,不管在青山還是在外面。

  看著這幕畫面,果冬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

  何霑忽然喊道:「怎麼能這麼走?沒道理啊。」

  四周的人們紛紛望向亭子裡,心想是誰行差了一步棋?

  亭子裡,井九與童顔就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依然靜靜看著棋盤。

  剛才那步棋是井九走的,在很多人看來這步棋很是尋常而且安全,完全不理解何沾的反應為何這樣大。

  童顔做出了自己的應對,似是隨意地落下一顆白棋。

  這步棋也很普通而且安全。

  誰曾想何沾又喊出聲來:「這更沒道理啊!」

  很多視線落在了他的身上。

  人們不明白為何這位棋道高手,對這樣兩步普通的棋反應如此之大。

  這個時候,井九又落了一顆黑子。

  何沾盯著棋盤,根本沒有理會那些在看自己的人,吃驚說道:「還可以這樣嗎?」

  童顔的下一顆白子直接掛到了別處。

  何沾再也控制不住情緒,連聲喊道:「太狠了!你們這兩個傢伙太狠了!」

  他的動作很大,聲音更大,在安靜的棋盤山裡顯得格外響亮。

  果冬收回看著趙臘月的視線,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你的話一直這麼多嗎?」

  下棋時有人在旁大呼小叫,當然是極不美的事情。

  何沾哪裡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今日得見如此棋局,他實在是無法控制自己。

  「好吧,我不說了。」

  他提起酒壺,灌了一口大酒。

  極為罕見的龍骨酒,在他嘴裡卻顯得那般苦澀。

  因為他喝的是悶酒。

  這裡說的悶不是不能說話的憋悶,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令人苦悶。

  ……

  ……

  見到何沾這般作派,又注意到雀娘、尚舊樓、谷元元這三人的神情,觀棋的人們終於明白了些事情——原來亭子裡的這場棋局並不像他們以為的那般普通尋常,其間不知隱藏著多少道驚雷,只不過以他們的棋道境界很難看懂。

  想明白這點,人們再次興奮起來,望向亭子裡的那張棋盤,希望能夠找出那些隱藏著的美妙。

  只是無論他們再如何認真、不停思忖推演,還是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這不就是最普通的開局嗎?

  ……

  ……

  三清觀裡。

  禪子盤腿坐在榻上,赤裸著的雙足從僧袍下探出來,不停地抖著,似乎帶著某種節奏。

  他的視線落在面前的棋盤上。

  棋盤兩側各有兩個棋甕。

  窗外開著石楠,味道過於濃郁,明明是香卻有些近乎臭。

  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一直皺著眉。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結束了長考,拿起一顆黑子放在了棋盤上。

  正當他鬆了口氣,準備起身的時候,注意到那位道人的神情有些不對。

  「怎麼了?」

  那位道人猶豫了會兒,小意說道:「這步棋……好像不是落在這裡的。」

  禪子聞言微怔,再次望向棋盤。

  ……

  ……

  棋盤山峰頂。

  一位官員對和國公笑著說道:「國公,您怎麼看這場棋局?」

  和國公看了他一眼,說道:「怎麼看?這麼深我怎麼看得懂。」

  那位官員也不害怕,笑著說道:「那您押的誰啊?」

  梅會是修道者的盛會,但也會影響到世俗世界,別的不說,朝歌城裡的賭局肯定與此息息相關。

  和國公拍了那位官員後背一下,笑著說道:「你當我傻啊,當然是押童顔,雖說贏不了多少,但勝在穩不是?」

  ……

  ……

  太常寺很清閒。

  做為朝廷裡拿著貴俸的高級官員,又向來有清廉之名,井商一直很注意不要表現的太勤勉政務。

  但他也很少像今天這般,盯著杯子裡的茶水就可以發很長時間的呆。

  最終他還是無法坐住,與副卿說了聲,便向衙門外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長街上,衙門裡的議論聲響了起來。

  井商有個弟弟,很小的時候就送出了朝歌城,不知去了何處。本來井家把這件事情瞞得極嚴,然而官場上哪裡可能有真正的秘密,前些年,便有很多人隱約知曉,那個井家幼子應該是拜在了某個大派門下。

  今年舉辦梅會,朝歌城的賭局也多了起來,看到井九這個名字,某些有心人很自然地聯想到那個井家幼子。

  「誰能想到,他弟弟居然成了青山劍宗的仙師。有這樣的背景,誰還願意正經當值,這才上午居然便退了。」

  「修道人斷情絕性,與俗世本家的聯繫極淡,也不見得能幫得了什麼,再說了,只是個青山弟子,又不是什麼大人物。」

  「但朝廷至少不會太過嚴苛,而且至親活著的時候,總會有些好處,你沒見趙府這些年紅火成什麼樣了?」

  「不錯,年節的時候我去拜訪趙公,嘖嘖,府裡的好東西真是堆成了山高,聽說都是南河州那邊送過來的。」

  ……

  ……

  井商根本不知道同僚們在背後議論自己什麼,就算知道也沒有心情去理會。

  朝歌城裡消息流傳的極快,棋盤山的事情沒過多久便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當他知道井九第一局棋的對手便是童顔,腦子頓時嗡的一下,險些昏了過去。

  他與井九之間當然談不上什麼兄弟之情,就算井九輸了,想來也應該影響不了他的前途,只是……

  一路想著這些事情,冷汗濕了衣衫,神思有些恍惚,他醒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走到了成國公府前。

  整個朝歌城都知道成國公好棋,梅會棋戰最高級、最安全的賭局就在這裡。

  一名管事注意到他,迎上前來說道:「大人您總算來了,趕緊請進。」

  井商取出手巾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猶豫片刻後低聲問道:「這時候還能不能退注?」

  那位管事看著他笑了笑,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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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167928 發表於 2018-3-27 08:57 PM

第二卷 蘇幕遮 第八十四章 終有一記雷霆

  成國公府的賭局有各種賭法。

  只有賭性極强的那些人才會一開始便賭棋會的最終優勝,一般都是按棋局順序來賭。

  井商是個很謹慎穩重的人,自然也是這樣做的,押了很大一筆錢到第一局。在他想來,井九是去年四海宴的棋戰第一,而且敢說那樣的話,棋力必然不俗,就算不能拿到最後優勝,前面連勝數局應該還是很輕易的事情。

  誰能想到,他第一局棋便遇上了不可能戰勝的童顔。

  那位管事自然知曉棋盤山上發生的事情,同情說道:「結果還沒出來,大人先別著急。」

  井商知道無法挽回,反而平靜了些,揖了揖手,走進了國公府。

  國公府後園裡已經站滿了人,朝歌城裡有頭有臉的王公貴族竟有半數在場。

  但他們今天沒有站在最前面的位置。

  站在最前面的都是些棋道國手,對著前方的那道牆指指點點。

  春熙棋館的館主連說話的資格也沒有,只能在旁陪笑。

  那道牆上掛著幅極大的棋盤,旁邊則是對局雙方的名字以及賠率,看字跡應該是剛寫上去不久。

  井商根本沒有心情去看,站在人群後方,默默計算著事後變賣家産的事宜。

  既然必輸無疑,就算井九的賠率再高又有什麼意義?

  就在這時候,園子前方響起的議論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

  ……

  「這一步到底為何落在這裡,到底有人想明白沒有?」

  「重新再擺,我總覺得那個小星有問題。」

  「再退兩步。」

  「不夠,先退十步,容我再琢磨一番。」

  ……

  ……

  郭大學士起身,走到大棋盤前,取下十數顆棋子,擺出幾個變化,轉身看著人群說道:「現在看明白了吧?」

  那些參與賭局的王公貴族,雖說都會下棋,棋力自然普通,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十餘位朝歌城的國手則是若有所思。

  片刻後,一位老者顫聲說道:「原來是這樣!」

  越來越多國手明白了郭大學士的意思,也就是明白了那一步棋的妙處,驚嘆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贊嘆不已。

  成國公說道:「還是大學士厲害,居然連這步棋都看明白了。」

  郭大學士苦笑說道:「我只不過比你們提前幾步明白了那二位的意思,算什麼厲害。我早就對你們說過,童顔的棋力與境界古今未見,井九的水準也遠超你我,你們偏生不信,現在呢?」

  這時候他已經確信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那天在舊梅園外的棋局,童顔根本就沒盡全力。

  在這種情況下,他依然只能中盤認輸,這種差距實在太大了。

  ……

  ……

  井商站在人群後方,早已楞住了。

  聽郭大學士的話,難道井九與童顔有來有往?這怎麼可能?

  他從丫環端著的盤上拿起熱毛巾,用力地擦了擦臉,然後向著牆上的大棋盤望去。

  不過看了兩眼,他便覺得有些眼花,根本看不明白,情急之下,隨便伸手抓住一個人問道:「現在到底是什麼局面?」

  那人說道:「你問我我問誰去?」

  井商說道:「前面那些位國手難道也沒個看法?」

  那人說道:「今日他們與你我一樣,連棋都看不懂,又哪裡看得出勝負。」

  有人聽著這話嘲笑說道:「勝負還要看?學士說童顔仙師在棋道上的造詣可稱古往今來第一人,他怎麼可能會輸?」

  井商有些惱火,說道:「說得這般篤定,你能看懂這局棋啊?」

  ……

  ……

  棋盤山上。

  時間流逝,那幾叢野梅已經被踩成粉塵,但依然沒有誰能看懂亭子裡的那局棋。

  人們只好去看那些有可能看懂棋局的那幾位。

  雀娘咬著嘴唇,還在想很早之前的一步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的太入神,竟連嘴唇咬破了個口子也沒發現。

  尚舊樓閉著眼睛,嘴唇微微顫動,無聲念著什麼。

  他們早已沒有勝負之心,之所以依然全神貫注在棋局上,不惜耗損心神冥思苦想,只是想要理解這局棋。

  只是想要跟上井九與童顔的思考,著實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

  到這個時候,已經能夠很準確地判斷出棋力高低。

  谷元元與雀娘、尚舊樓齊名,但很顯然還是稍弱了一籌,所以也最狼狽,臉色蒼白,渾身被冷汗濕透。

  他只覺得這局棋好可怕。

  下棋的那兩個人好可怕。

  何沾看著他的模樣,有些同情地搖了搖頭,想要飲酒,才發現酒壺早就已經空了,不禁覺得好生鬱悶。

  亭裡的棋局已經進入到了中盤階段,他還能跟上井九與童顔的節奏,明白他們的思路。

  也正是如此,他才明確知道,如果這時候在亭子裡的是自己,不管執黑還是執白,都已經輸了。

  再次望向亭子裡的那兩個人,他生出一敗塗地的感覺,又生出很多佩服。

  ……

  ……

  對局至此,剛剛過去半個時辰。

  井九與童顔的落子速度不是特別快,但都沒有長考過,對局進行的非常流暢。

  有微風起,卷起一片青葉舞入亭間,落在棋盤上。

  井九與童顔的視線落在那片青葉上,然後抬頭。

  他們對視一眼,確認過眼神,同時把手裡的棋子放回小甕裡。

  ……

  ……

  棋局暫停。

  有茶水送入亭子裡。

  井九與童顔端著茶杯,站在欄邊,望向山外遠方,沒有對話。

  人們看著這幕畫面,沉默不語。

  ……

  ……

  棋盤繼續。

  風再起,比先前要大了些。

  有雲層來到朝歌城上空,遮住了太陽,山氣漸涼。

  場間的氣氛也變得更加緊張。

  一片安靜。

  沒有人敢發出聲音。

  棋局已至中盤,棋子漸密,再不懂棋的人也知道,雙方終將正式相遇。

  童顔開始第一次長考。

  百息之後,他做出了決定。

  他用三根手指捉住那顆白棋,稍顯笨拙向棋盤上伸去。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天地感應到了這步棋的凶險以及其間的無限殺機……

  棋盤山上的雲層忽然絞動起來,一道電光在雲深處隱現。

  白棋輕輕地落在棋盤上。

  轟的一聲巨響。

  雷霆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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