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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32 PM

幸福來敲門 -【大明文魁】《連載中》

【書名】:大明文魁

【作者】:幸福來敲門

【內容簡介】:

  金鑾殿前九重門,百官簪纓北闕來。帽插宮花朝天顏,金殿傳臚名聲傳。十里御街打馬過,人稱大明狀元郎。

  這是一個現代人在明朝好好讀書,天天向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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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0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5-10-5 12:51 PM 編輯

第一章 少年和媳婦

  閩水上江水擊蕩,十里江面具是渾黃。

  枯枝殘葉順江而下。

  台風肆掠,閩水泛濫,上游水淹百里,閩水下游橋毀房淹。住在江水堤壩外的百姓苦不堪言。

  台風方過,天已放晴,毒辣辣日頭一曬,剛過了洪水的地方,又熱又臭。

  暑氣上涌,馬上就是七月流火的時節。

  侯官縣方樂里,旁枕著閩江,堤壩之外是洪水未退,堤壩之內,則是內澇後的狼藉。

  洪水方才退了大半,房梁上水淹的痕跡猶在,鍋瓦瓢盆浮在似糞池水一般的污水,從家家戶戶的門面前飄過。街面兩邊的大人小孩,拿著長長的竹竿,在二樓窗台旁不斷擊打水面,希望能撈一兩個鍋盆來。

  方樂里一間普通的屋內,類似于民所居的提腳屋,上下兩層,下層潮濕炎熱,又容易過大水,春天易霉,夏天易澇,只有上層才能住人,下層只作糞廁,灶前之用。

  但是下層這里卻住著一戶人家,一名男孩正閉目在藤床上,昏迷不醒。

  屋子里露出洪水剛退不久痕跡,一片狼藉,並充斥著發霉**的味道,但他卻依舊窩在這里。

  腦門陡然轟轟作響,這床上的少年,臉上露出了掙扎之色。

  “不,這不是我的身子,不屬于我的記憶。”

  “我不是林延潮,我不是。”

  “我要回去,寧做天朝的鬼,也不做明朝的人。”

  呼一口長氣吐出,這少年只覺得頭痛欲裂,微微眯起眼楮,耳旁低聲私語一直不斷。

  隱約一個老頭用手切著自己手腕,開口道︰“這病難了,這麼幾帖藥下去,照道理就算不斷了根,也該有好轉了,可是這起色卻不多。依老夫看再這樣下去風邪就該轉成肺癆了。”

  “大夫,求求你,你救救他吧。你不是妙手回春嗎?”

  “別這麼說,藥醫不死人……算了,看在多年街坊上,你家還有多少錢?……什麼沒錢?老夫束手無策了!”

  "庸醫,你的醫德在哪里?"

  ………………

  罵得好,床上的少年想要動嘴,但卻一絲一毫的力氣也提不起來。

  看來是真的穿越了,閱讀著另一個人的記憶,他生前的一幕幕在自己眼前展開。

  思緒紛雜,他只覺得眼皮一黑,當下昏了過去。

  再度醒來,他被隔壁的聲音驚醒。

  “大娘,我想向你借點錢去隔壁村找張大夫來看。”

  “許大夫一貫是名聞鄉里,藥到病除,他當初可是買著爹的面子,我又懇請半日好容易才將他請來的,他的藥怎麼會不濟事?”

  少年心底想到,原來之前的庸醫,是你請來的。

  “大娘,這許大夫看得潮哥一點起色也沒有,又只知收錢,我已將他趕走了。張大夫醫術高明,隔壁家三嬸的兒子,當年被蛇咬傷,就是他救的,眼下只有他能救潮哥。不僅僅是藥錢,還有潮哥的束,節儀欠了社學里大半年還沒有給。但眼下也不顧的其他了,大娘先救下潮哥再說,這個月我的草席打好了,就拿錢還你了。”

  “救人如救火,一刻也等不得,我是知道這道理的,但是你看看家里剛剛過了水,這里是好大一個窟窿要堵,我手上的錢也是恨不得掰開來花,這哪里還有余錢呢?當年潮哥的爹媽,不是給你留了一筆錢,當嫁妝嗎?我記得有支鎦金鳳釵不錯,我拿到鎮里當鋪去抵,也能換得二兩銀子,給潮囝救命。”

  "不要給。"少年嘴巴想動,卻動不了,這個大娘,明顯是要這鎦金鳳釵,想要乘人之危。

  但聽見一個聲音堅決地道︰“大娘,這鎦金鳳釵是潮哥她娘當年給我最後一件東西,我絕不能當。如果大娘不肯幫忙,我只有向潮哥的伯伯和爺爺去借。”

  “你這哪里話,你是覺得我辦事不公嗎?你若以為可以越過我向我相公,我公公遞話?你就盡管試試。"

  對方沒有答話,大娘大概是覺得懾住了對方,開口道︰"淺淺啊,你借他們的,不就是借我的,這是當家錢啊,給了你全家都喝西北風了,我那當家的,前陣剛欠一屁股債,差點連我都當了,延壽又在讀書,我是日愁夜愁,再說說我吧,操持這麼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哪里都是錢窟窿啊。”

  好個一軟一硬的手段,少年心底已將這家庭婦女的形象勾勒得差不多了。

  "說到底,還不是錢,你若是肯將鎦金鳳釵給我,我向當鋪多換得錢來,你也可以治病,難道你真不顧得潮囝的身子。"

  "大娘,你莫要得寸進尺,這鎦金鳳釵,當時潮哥她奶奶打得十兩銀子,就算是九出十三歸,也不能只當得兩兩銀子。"

  "你這麼說是信不過我了,你看看這閩水洪水一起,滿江野莩遍野,人家賣兒賣女都抵不了兩三兩銀子,你一個鳳釵還比人命值錢了?愛當不當。"

  "不要當!"

  "不要當!"

  床上的少年想要怒吼,卻發不出聲音,于是他用盡全力,將身旁的藥碗一推,就聽的 當一聲。

  一個女子撲倒床頭,驚喜交加地道︰"潮哥,潮哥,你醒來了?"

  淡淡的女子幽香撲進鼻頭,床上的少年看去,但視線卻是模糊不清。

  他神情激動下,竟竟然又是不爭氣地暈了過去。

  這一次他不知昏睡了多久,第三度醒來。

  眼前昏暗的油燈搖曳不停,一個少女伏在自己床邊,整個房間里透著一股令人渾身不舒服的霉味。

  "看來真是穿越了。"

  少年抬起手,他閉上眼楮,身體前一任主人的記憶還算是清晰,在睡夢里仿佛如過電影般在自己腦里回放了一遍。

  身體的主人名叫林延潮,是一個讀了兩年蒙學,連三字經都背不清楚,兼又父母雙亡的苦逼學童。他寄身之地,是福州府永樂里的祖屋。

  祖屋里住著林家七口。

  林延潮的爺爺林高著乃是急遞鋪的鋪司,常駐鋪舍內,很少回家。其膝下三子,長子平日,次子就是林延潮的父母,數年前在倭亂中遇寇遭難,三子就是林延潮的三叔在家務農。

  林延潮父母雙亡,但幸虧之前父親替他找了一個童養媳,養在家里。故而林延潮與童養媳林淺淺一並相依為命。

  平日里爺爺不在,就是林家長媳管事,她自持長房,將家里錢財一人獨攬,為人刻薄吝嗇,林延潮從她手里得不到絲毫接濟,只能靠林淺淺打草席來維持自己生活,讀書進學。

  但不巧的是,水性不好的林延潮一日為了救人,自己反而差點送了小命。林延潮回到家里,生了一場大病,藥石難治。林淺淺將林延潮父母留下的錢,都拿去給林延潮治病,治到最後一文不剩,才有了之前那一幕,林淺淺懇求伯母。

  燭火輕爆,啪地一聲,將林延潮從記憶里拉回,但見伏在床頭的女子眼中淚花閃閃,顯然喜不自勝。

  她雙手合十念叨道︰“多謝天妃娘娘,多謝天妃娘娘,你把潮哥還給我了,淺淺一生當牛做馬也報答不盡。”

  小姑娘淚光盈盈,有種分外的柔弱,林延潮連忙安慰道︰“淺淺別哭,別哭。”

  “嗯。”林淺淺點點頭,但仍是抽噎個不停。

  林延潮見林淺淺發鬢散亂的不由有幾分愛憐,兩丫鬟就這麼可愛的豎著,長長的睫毛下,一雙眼眸如水般,眼角旁還垂著淚花。

  罪孽啊,罪孽啊。

  林延潮已是弄清楚自己現在的處境,又怎麼忍心讓這樣一個可愛的姑娘陪著你受苦呢?

  林延潮不由嘆了口氣道︰“淺淺,我的病恐怕是好不了了,我怕拖累你,你這麼年輕,別在我身邊,找個好人家收留了吧。反正你也沒過門。”

  “你掐我干什麼?我病還沒……”林延潮話說了一半,看見林淺淺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小姑娘義正嚴詞地道︰“我在天妃宮那跪了一夜,天妃娘娘說你會平安無事的,你不準給我提到什麼病不能好了。就算你有事,我也是你們林家未過門的媳婦,要不要改嫁是我的事,輪不到你來說。”

  “還有我答允過你爹娘,要照顧好你的,你也要照顧我,你敢病死了,留下我一個人,就是不孝,聽懂了沒有?”

  林延潮看著對方,心想開始還以為這未過門的媳婦,是個溫順可人,易推到的小蘿莉,沒料到這麼彪悍。不是說古代的女人,都是三從四德的嗎?

  房門吱呦一聲打開。

  林延潮抬起頭見一個身材臃腫,顴骨很高的女人走了進來。

  “哎呦,潮囝醒了。大娘還為你擔心半天呢?”

  林延潮想起,這就是自己昏迷時與林淺淺吵架的女人。他身子還未好,不願意說話,更不願與這女人敷衍。

  “大娘,潮哥的病好了,那鎦金鳳釵,我決定不當了。”林淺淺開口道。

  “不當就不當,那也是你們自己的,大家都住在一個屋檐下的,是一家人,說得好像我在迫你似的。”大娘笑了笑道,“說起來,你家潮囝那些錢,論起來還真不是事,不是我不幫你,欠個幾個月算得什麼,你三叔前陣子還說了,眼下光景不好,索性讓潮囝不要讀書了,回家來幫忙他,還能省一筆束錢,淺淺你也不用如此以後這般辛苦了。”

  “不可以,我答允過潮哥他爹他娘,說要讓他讀書的……”

  “潮囝,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不是讀書的材料,這還去什麼社學,我家的延壽比你大一歲四書都讀全了,先生說他明年就能去考縣試了。”說到最後,那大娘口中透出一絲驕傲。

  “大娘,你不能這樣奚落我家潮哥。”林淺淺和一頭小母虎一般護在林延潮的面前。

  “淺淺,我可是為了你好,人家兒子讀書,將來可以得功名,你家的潮囝,那把錢丟水里,連聲水響都聽不到,何必花這冤枉錢呢?”

  “大娘,那為什麼延壽可以在本村社學求學?潮哥卻要走十幾里路去洪塘社學求學?為什麼延壽的塾師是秀才,而潮哥的塾師只是童生?還不是因為洪塘社學的束便宜,而眼下你連這點錢也推三阻四的,你以為我不知你的想法,你要將潮哥那一份束吞沒了。”

  林淺淺站起身來據理力爭,絲毫也不怕這體積大過自己一倍的大娘。

  大娘重重一跺腳,看向林延潮道︰“我家的延壽讀書就是比你強,為何不能請個高明的老師,若是你還懂事,病好了,就別去社學了,回家幫忙才是,你說是不是?別老讓淺淺遞話,你一個人大男人,讓還沒過門媳婦養著,丟不丟人?”

  林延潮大怒,瞪了大娘一眼,大娘心底一跳,心道這不中用的佷兒,何時也敢向他甩臉色了。

  怒氣上涌後,林延潮很快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淡淡地道︰“我林延潮的事,是我的事,你不用管,你也沒資格管!你不滿意,我和淺淺與你分家就是。”

  說到這里,林延潮向林淺淺道︰“淺淺,我爹雖不在了,但也是二房,我記得當年我爹中了秀才,族里分了十畝蒸嘗田給我們家,若是分家該歸我吧。”

  大娘聽了臉青一陣,白一陣當下道︰“你竟鼓搗著要分家,你以為可以威脅了我嗎?誰說一定不要讓你去讀書了,你自個要將錢往水里丟,就自己去,我管不著,反正也是你們老林家的錢。”

  最後一句,任誰都看出伯母色厲內荏,說完後就急匆匆地走了。

  林延潮見佔了上風,當下道︰“淺淺,似這等尖酸刻薄的小人,你若弱一分,她便強一分,你若強一分,她便弱一分,不可退讓一步。大不了我們分家過。”

  林淺淺聽了道︰“我們分不了家?”

  林延潮自信地笑著道︰“怕什麼,分家之事,請鄉里宗老共決即可,她要想一手遮天沒那麼容易,若是不行,我就捅到官府上去,總之將事情鬧大了,看她還有什麼面目立于鄉里。

  林延潮上一世時,哪里有這麼挨打不還手。自己也不是愚昧的古人,見官怕個半死,只要將事情曝光,訴求于司法,自己還怕這大娘作什麼。

  哪知林延潮剛說話,林淺淺就道︰“潮哥,你不知道朝廷早有律法,凡祖父母,父母健在,而子孫別立戶籍,分異財產者,杖一百。大娘不知道,也就算了,你不是讀書人,怎麼也是不知?”

  林延潮聽了一愣心想,果真是法盲害死人啊,自己看了小說多了,以為可以牛哄哄恐嚇一下大娘的,沒料到竟然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林淺淺板起手指頭,一點不給林延潮留顏面地道︰“不僅如此,你也別指望官府替你聲張,衙門告示上說,民間戶婚田土斗毆相爭一切小事不許輒便告官務要經由本管里甲老人理斷。不經由里老理斷的不問虛實先將告狀人杖斷六十仍然發回里老去評理。”

  聽林淺淺這麼說,林延潮才知道自己真是以現代人思維想當然了,這個時代政治追求是隸不下鄉,民不見官府。縣官老爺很忙的,哪里有空為了幾畝田爭來爭去的分神,就算有這個空,一縣父母官,也是你這沒有功名的人隨便可以見得的?

  “最後大娘他娘家就是本鄉里老,強行分家肯定會偏頗,所以鬧分家我們一點勝算也沒有。”

  真是帥不過五秒,林延潮是全盤失算,當下無語。

  “淺淺,這分家的事,你就當我從來沒有講過。我們說點別的。淺淺,這家里只有一張床,你睡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3 PM

第二章家有悍婦

  大明萬歷元年一個普通早晨。

  醒來之後,林延潮已覺得得精神好了很多,身上的痛苦少了許多。他畢竟只有十二歲,一旦病去,恢復活力比誰都快,不似那些沉痾重病的大人。天剛蒙蒙亮,凌厲的江風,將破著的窗戶紙打著嘩嘩直響。吹進屋子的風,將里面的霉味驅淡了一些。

  身在病中的林延潮知道自己不能受風,于是披上衣服,伸展了手腳,緩緩將腳挪至床下,腳尖點地,穿上鞋子。小巷對面的屋檐幾乎垂到了屋前,屋子里的采光很差,林延潮憑著微弱的光線,摸著了桌子邊沿。盡管這是最簡單的動作,卻耗費了自己太多了力氣。

  看了幾乎家徒四壁的屋子,林延潮不由想對自己說,自己不能生活屈服,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生活要重新開始,這一切都要重來。但是吐到了嘴邊,林延潮自己卻念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念完之後,連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白話自動轉古文?

  自己在哪里讀過這句呢?隨即一個記憶涌上,大學第二章,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句話以前林延潮學過,當然是在社學里,不過當時他看了一遍就忘了,而自己重讀他的記憶下,既比他自己看過得還要清晰。

  “太好了。”林延潮不由撫掌,當下他想找幾本書來讀。

  樓頂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然後就是痰盂還是尿盆移動的聲音,想必是大娘睡到日上三竿,也是起床了。與這樣的人同住在一個屋檐,實在是難受,必須想辦法改變自己現在的處境。

  林延潮扶著牆勉強走了幾步,狹小的房間一目了然。書櫥就在西牆角落一邊。說是書櫥也很勉強,就是一個楊木架子搭在牆上,上面孤零零的放著幾本書。

  林延潮隨意取了書來,掃了一眼封面是謝枋得版的《千家詩》來,將書頁一翻,一股書霉味充斥了整個房間。我的天,還是黑口黃竹紙的老書,這恐怕是正德年間的舊書了吧,放在現代可是價值連城的寶貝,而眼下書上好幾個處都給霉黑了,黏在一起,怎麼讀?

  林延潮只能放下千家詩這本書,擱到窗邊曬曬。

  隨即林延潮又從書櫥上取了一本《大學衍義》來。大學衍義是闡發《大學》經義,算是四書五經里《大學》的補充課本。書頁魚尾上寫著林定二字,這是林延潮先父的名字。林延潮之父中過秀才,若非亡于倭亂,今天林延潮在林家中處境也不會這麼慘。

  林延潮打開書來,這本《大學衍義》白口白棉紙,乃是嘉靖四十六年的藩刻本。藩刻本即是明朝皇家藩府所刻之書,在當時藩刻本校勘精審、紙墨講究、刻印精良,幾乎比得上南北國子監刻本,至于比民間家刻、坊刻之書更是要強了不少。而且書上還有加圈斷句,十分適合林延潮看的。林延潮將全書通讀一遍,每遇到內容不解,就結合上一世和這一世記憶,兩下一對比,即可迎刃而解。

  林延潮嘗試默背了一下,誦讀兩三遍就將《大學衍義》第一卷給背了下來。

  “沒想到,重生之後,我竟成了背書的天才!”

  林延潮不由精神一震,想了下猜出了大概,一般來說每個人兒時的孩童時記憶力是最好,比如學語言什麼的,都是這時候最佳。不過孩童的理解力就頗差了。而對于成人來說,理解力很強,但是記憶力就弱于孩童時候了。而背書是要靠理解後記憶的,林延潮處于十二歲孩童的年紀,偏偏理解力又是三十歲成人的,所以背起書來特別快。

  “看我將來踏足科舉之路,還是很有前途的。”林延潮不由這麼想。

  林延潮掃了一眼,家里書櫥上的二十幾本藏書,這就是有個秀才父親的好處。雖是他不在了,但是他生前讀過的書都留下了。否則換做普通人家,就算天資聰穎,又去哪里讀書呢?

  林延潮讀書成果不錯,沾沾自喜了一陣,隨即取了筆來練字,但待一篇寫完後,發覺字歪歪扭扭的,全無架子。林延潮頓時無語,自己上一世時就沒有毛筆功底,這一世看來練字需下一番功夫啊。林延潮正看著自己毛筆字時,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

  但見林淺淺給林延潮端上一碗蛋花粥來。淡淡蛋花蔥香的味道傳來。

  “咦,你怎麼有錢買蛋?莫非是大娘勻的?”

  林淺淺白了林延潮一眼道︰“怎麼可能,大娘是那種鼻屎當鹽巴吃的人拉。是隔壁堂三嬸聽說你身子好了,偷偷塞給我一個雞蛋,給你補補身子。”

  林延潮這才恍然,同時也哼了一聲道︰“我才想的以大娘吝嗇性子,絕不會拿出雞蛋,在這時候給我補身子。有血緣之親的一家人,倒不如一個鄰居對我關心,替我好好謝謝三嬸。”

  “我早提你謝過三嬸,快把你的書收一收,別身子一好,就讀書,先吃飯了。”

  林延潮聞到蛋花的香味,早就食指大動,拿起粥大口大口地喝起。林淺淺看著自己喝粥的樣子,很高興,從灶前端來一碗清湯見底的白粥,放在林延潮的一旁。

  然後林淺淺又到房間角落牌位的前,雙手合十拜了拜念道︰“爹,娘,潮哥的身體已經大好了,淺淺很高興,但求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潮哥能夠出人頭地。”

  聽著小姑娘稚氣的話,林延潮有點感動道︰“淺淺,出人頭地,不是那麼容易的,你看我們家徒四壁的,眼下日子都過不好,你應該求爹娘讓我們先吃飽飯不是。”

  “那不行,潮哥你不能這麼沒志氣。你一定要努力用功,考上秀才,光大我們林家的門楣,將來好風風光光的娶我過門。”林淺淺叉著腰道。

  “秀才啊,”林延潮故意逗林淺淺道,“這可不容易啊,淺淺,要是我沒考上呢?”

  “哼,你什麼考上,我就什麼時候嫁你。所以你要上進,懂了嗎?”林淺淺認真地說道。

  “那我一直考不上呢?”聽林延潮這麼說,林淺淺重重一跺足,生氣不說話了。林延潮笑了笑,扒著口里的蛋花粥。吃完蛋花粥後,林延潮只覺得一股疲意涌上。林淺淺就扶著林延潮上床睡了。

  睡了好長一陣,窗外天已是暗了,林延潮睜開眼楮,但見房間內昏暗的燈火猶自閃動。但見林淺淺獨自一人在那,身旁堆著滿地燈芯草。她對著微弱的燈火編織著草席,一旁還堆放著未編完的席子。

  林延潮記得自己以前,就勸過淺淺好幾次,她老是不肯。她打草席換來的錢,最後都換成了自己的學費。林延潮躺在床上,看著房頂正在吐絲編網的蜘蛛,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水。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在林淺淺的細心照料下,林延潮的身子漸漸好了。家里人平日多不在,大娘更是少來看他們,林延潮,林淺淺二人算是相依為命的局面。

  這十幾日來,林延潮也沒有清閑著,一面養著身體,一面將父親的十幾本藏書都讀了一遍。

  這些藏書雖無關于四書五經,但都是一些名家典籍,或者淺顯的發蒙書籍,林延潮幾乎是以一天一本的速度,將這十幾本書都背了下來,並爛熟于胸。林延潮心知他這樣的讀書速度,無論放到現代還是古代,恐怕都要被人稱一聲神童。

  不僅讀書,林延潮病好以後,也開始四處走走。

  從家門口,向東一百步,就是土夯的堤壩,那是江邊空氣更新鮮。一路上踫到熟悉的鄉里,林延潮都要試圖將面前的人,到記憶中的名字對上號,也試著學著如古人的禮儀般打著招呼。

  走上堤壩放眼望去,整個村子一覽眼底,鱗次櫛比的小屋依堤壩建著。

  黑瓦屋檐前,人人都在忙碌,鄉人耕田,漁人打漁,歇息在家里的老幼,也不得清閑,男人們打藤床,女人們打草席,小孩子編草笠,草袋,堤壩外  家的女人小孩,拿著針椎,麻線打漁網。

  閩地交通閉塞,地不通商賈之利。鄉里的土地磽確,所產不豐,百姓們往往終歲勤動,但是所得僅足自食。即便如此,附近的田土卻耕耨殆盡,很少見得有閑田的。

  洪山村也是折射著當時閩中百姓的生活狀況。身居山野僻鄉,史書上說閩中風土說,當地百姓產懼薄以勤羨,用喜嗇以實華的性格。大意也就是生活貧苦,所以百姓都辛勤勞動,百姓們寧可平日所吃所用節儉一些,也不攀比,過華而不實的生活。

  就算是官紳家子弟,很少有大手大腳花錢的紈褲子弟。官宦人家猶自如此,普通百姓們對于錢財之事更是十分計較,鄰里親戚因為田訟分家之事,鬧得失和的事情常有發生。

  史書又在這加了一筆,畝直寢貴,故多田訟。

  江邊的空氣實在清新,大大有助于自己的身體,林延潮坐了一會,思維也漸漸通順,分家爭產並非是上策,就算爭來也不夠自己和淺淺後面生活的。有句話不是說,兒孫不羨爺娘田,好女不圖嫁時衣。與其將精力放在與大娘分家產上,倒不如想如何出人頭地才是。

  你當是寶貝,我卻不放在眼底,鄉里婦人,這輩子連村口都沒走出過,只懂盯著林家的一畝三分地,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寬廣,哪里有半點見識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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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4 PM

第三章 能否讀書

  天色漸晚,馬上就要到了做晚飯的時候了。

  在堤壩上徘徊了一陣,林延潮決定回家讀書,走到門前,正見得穿著藍衫,身材臃腫的大娘撐著腰,站在門口剔牙。對方見到林延潮,眯著眼道︰“潮囝回來了。”

  “大娘!”林延潮淡淡地道。

  “最近禮數真是周全,進去吧。”說著大娘皮笑肉不笑的側開身子。

  林延潮得知自己打算分家的意圖不可能後,也是打算安下心來,和大娘和平共處。以後只要對方不惹到自己頭上,自己也不招惹她,否則以後同在一個屋檐下,她不為難自己,也是要為難淺淺。

  待林延潮走過去後,伯母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冷笑道,這回看我如何整治你。

  過了大門,走到天井里,但見林淺淺彎著身子,聚精會神地正坐在飯桌邊上編制草席。

  “淺淺!”

  林淺淺抬起頭看見林延潮,笑著道︰“潮哥,回來了,要吃什麼?等我編完這草席好嘛?”

  正說話間,腳步聲傳來,一名中年男子提著鋤頭,大大咧咧地走了進來,他一面走與一旁大娘說話︰“潮囝回家了?正好把那事和他說說。”

  “不耽誤這一時半會的功夫,晚上說也是一樣,誤了地里的功夫怎麼辦?”大娘埋怨道。

  “耽誤不了。"

  林延潮見了對方,道了一聲三叔。

  林家男丁里,林延潮的爺爺吃公家飯的,除了朔望日外,難得回家,大伯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平日家里見得只有三叔。當年林延潮之父考上秀才,族里給了十畝蒸嘗田,就是由三叔打理著。

  三叔為人看得老實巴交的,凡事不出頭,但踫上錢財計較的事,整個人就精明起來了。

  “潮囝身子都大好了吧!”

  “謝三叔關心,好差不多了。”

  “既是好差不多了,三叔和你商量個事,眼下地里馬上要秋忙了,家里短個人手,你回家幫個忙。"

  "為什麼?"林延潮看了一眼,站在三叔旁的大娘,恍然大悟,原來這一次你拉了三叔,來當你的幫手。

  看著大娘胸有成竹的樣子,林延潮知道對方必然已是向娘家問了清楚,自己若再拿分家的話來壓她,只能自取其辱。

  "家里的情況不好,三叔想你先放一放,來家里幫忙,等將來家里光景好了再讀書,年內你就不要去社學了,怎麼樣?"三叔開口商量道。

  "三叔,你這是聽了大娘的意思吧!"林淺淺直言道。

  三叔尷尬的笑了笑,默認此事,顯然被林淺淺被說中了。

  大娘一聽將手一攤道︰"這哪里話,三叔和你大伯都是這麼決定的,我一個婦道人家哪里有半點主意。"

  "我用編草席的錢,供潮囝讀書,這又礙著你們了嗎?眼下不是地里忙了,潮哥不讀書可以,可是你家延壽也得下地幫忙。"每次這時候,林淺淺都會像一心替他男人打算的小媳婦般,替林延潮據理力爭。

  與大娘對壘,絲毫沒有小姑娘的膽怯。當然林延潮知道林淺淺這不怕事的性格,也是逼出來的。

  伯母與三叔對看了一眼,伯母冷笑一聲道︰"淺淺,我和三叔這麼說,就是大家的定下來,若是你不同意,那就等今晚爺爺回來,他親自和你說也是一樣,我懶得和你費口舌。"

  伯母甩下這句話就上樓了。

  林延潮看到林淺淺臉上抹過一絲堅決之色。林延潮道︰"淺淺。。。"

  林淺淺看向林延潮,垂下頭去道︰“潮哥,大娘這麼說了,定然是有把握了。”

  林延潮心想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自己避開這紛爭,但是沒有料到自己的大娘卻是步步緊逼。

  林延潮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既是事到臨頭,咱們也不怕他。”

  林淺淺抬起頭看向林延潮,用力點點頭道︰“潮哥有你支持我,我就有底氣了,今晚爺爺就倉里回來,我就同他說這事,爺爺平素嚴厲,但不是不講理的,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

  林延潮見林淺淺這樣,當下笑了笑道︰“好的,我要吃你作的紅糟蜆。”

  “那容易啊,你在家等著我,我再給你切條肉回來。”說完林淺淺脫下做工的圍裙,當下走出了門去。

  這林村不過幾十戶人家,除了每月十五的大集外,村民都是自給自足。不說屠戶,村里連個食肆都沒有,要吃肉都現殺,林延潮不知林淺淺去那里買肉。

  林延潮看見林淺淺匆匆出門的樣子,又看了一眼樓上,目光微寒。

  不久林淺淺已是返回家里,她手里端著好幾樣菜,還有一條新切下的肉條。

  林淺淺提起肉條對林延潮笑著道︰"你看我帶回來什麼了?"

  林延潮奇道︰"淺淺,你哪里買的肉?"

  林淺淺道︰“你忘了我給張叔家打了十張草席,想起武叔家昨日殺了一頭豬作祭,肯定有肉剩下。這大熱天的,肉若不腌就會壞掉,比平日便宜了許多。"

  說完林淺淺喜滋滋地走到灶前。林延潮心知,林淺淺買來好菜好肉是為了討好自己爺爺和自己家里人。為了能讓自己繼續讀書,作一點微不足道的努力。

  林延潮上前道︰"淺淺,我來給你打下手。"

  “廚房哪里進得,君子遠庖廚!”林淺淺開口道。

  林延潮道︰“我哪里算得什麼君子了”說著不容拒絕地拿起了泡在水里的菜葉,開始摘菜。

  林淺淺見自己實在要幫忙,只能道︰“你別摘菜了,把蜆子洗淨了,再燙燙。”

  林淺淺買來的蜆子,早養在小盆吐沙,林延潮將蜆子撈起洗了一遍,然後瀝干,接著去舀熱水來燙。這熱水不必再燒,廚房的兩鼎之間,早已埋一水缸煮飯時吸納火溫余熱,現在已是滾燙。林延潮直接將瀝干蜆子放入滾水中燙,等到蜆子兩片殼稍稍張開,就將蜆子從熱水里撈起,再加以一點酒糟,就是一道美味。

  忙至夕陽西下。

  外面有人道︰“鋪司老爺今日回家了。”

  “平哥兒前幾日想托你捎個物件,給嘉崇里的張爺,辦到了,有勞了,哈哈,多謝,多謝。”

  一個咳嗽的聲音在外響起,林延潮知道爺爺回來了。

  林延潮的爺爺林高著,在急遞鋪當差,雖常被鄉人奉承一聲鋪司老爺,不過卻比不上衙門三班六房吏役握有實權。急遞鋪也就是和驛站一般,充其量放在今日也只是事業單位。

  飯菜這時候已是差不多,林淺淺迎到門前,乖巧地給爺爺除衣道︰"爺爺,今日我買了肉,飯馬上就好。"

  “又不是逢年過節,吃什麼肉?”

  林高著臉一沉,他曾為撫院麾下機兵,有一股武人的殺伐果斷。

  以往林高著板下臉,三個兒子氣都不敢出。林淺淺卻沒有害怕道︰"爺爺,是我自己打草席換來的錢,今晚你和大伯難得回家,想做點好吃的。"

  "留著一半肉,明天再吃。"

  "是。"

  林高著又看向林延潮道︰“你現在身子好了?”

  “是,爺爺。”林延潮答允一聲。

  林延潮正要與爺爺說話,這時候大娘也從樓上下來,恰到好處地打斷了。

  大娘未語先笑地道︰“我正候著你什麼時候回來呢?瞧,這是我托我大哥,從城里帶來的上好煙絲。”說著大娘給林高著遞上了水煙。

  看著林延潮向爺爺獻殷勤的樣子。林延潮倒是有幾分佩服大娘的手段了,在家里林高著平日跋扈如大娘也是畏他三分。若非林高著住在鋪司,每月只回來兩日,林延潮二人平日也不會受大娘欺辱了。

  屋里就林延潮,林淺淺二人端著菜,一盤盤上桌。

  “爺爺,可以吃飯了。”林淺淺向爺爺說道。

  爺爺眉頭一皺道︰“你大伯怎麼還沒回來?等他回來再吃。”

  林延潮心知自己爺爺最寵自己大伯。大伯畢竟是許家長男。等了一會,門外才響起腳步聲,林延潮看去,一個男子拿著一蒲扇,斜著衫子也不扣,大大咧咧地走回來。

  爺爺放下水煙問道︰“又去哪里耍了?”

  大伯笑了笑道︰“去村口大舅哥那試試手氣,折了點錢。”

  林延潮爺爺正要罵,大娘連忙勸道︰“算了,算了,大舅哥也不是外人,左手的借給右手的。”

  但爺爺卻繼續數落大伯道︰“整日游手好閑的,也沒有一個定處。”

  大伯不敢還嘴道︰“爹教訓的事。”事實上大伯平日也並非無業,是在衙門里給班頭作幫閑,平日幫人跑腿,打探消息,得些官差里指縫流出的點灑掃錢。

  以往在常在鄉鄰面前吹噓,見過衙門哪個房哪個房相公,弄得手眼通天一般,但卻不時還問家里要錢,有如何風光眾人心底也就雪亮了。

  當然大伯在父親面前不敢吹噓,而林高著以往曾一直想讓長子入急遞鋪,子承父業,吃安穩飯,但大伯不肯受約束,不願意去。林淺淺數度想開口和林高著說大娘要林延潮退學的事,但都被大娘借話打斷。

  一桌子坐得滿滿當當的。桌上的菜還算十分不錯,一盤豆芽菜,一盤酒糟蜆,一盤蛤蜊湯,最要緊的就是一碗流著油的紅燒肉。

  眾人看著紅燒肉都是留口水,爺爺還沒動手,大娘一口氣就夾了五六塊的紅燒肉,放在自己兒子,也就是林延潮堂兄的碗里。這仿佛是天經地義一般,家里誰都沒有異議。

  紅燒肉本不過十幾塊,每人兩塊都不夠,堂兄一下佔了這麼多,剩下的人一人一塊都不夠了。林淺淺見了露出心疼的神色。紅燒肉就那麼多,眾人一人夾一筷子就沒有了。

  一塊肉還沒有吃完,大娘給三叔使了眼色。三叔開口道︰“爹,地里的稻子馬上就要黃了,家里少個人,正好潮囝也回家了,就讓他來幫我吧。”

  爺爺問道︰“潮囝,你書讀怎麼樣了?”

  林延潮道︰“爺爺……”林延潮剛開口,大娘就打斷道︰“還能有什麼長進,這幾日都病在那呢,能讀到千字文就不容易了。”

  “才念千字文,我四書都是讀完了。”許延壽一邊吃著紅燒肉,一邊得意洋洋地說道。

  "就知道你最有出息。"聽許延壽這麼說,大嬸的臉上洋溢出自豪的笑容。

  “我的小祖宗,知道你讀書用功,來,吃口菜。”大伯笑容可掬地給兒子夾菜。

  可許延壽卻搖頭晃腦地道︰“不吃,我要吃紅燒肉,!”

  “瞧你這嘴巴刁的。”

  “不行,不行,我要吃紅燒肉,紅燒肉!”說著許延壽當場撒潑起來。

  大伯無可奈何當下道︰“下次我從城里回來,給你帶點安泰樓的荔枝肉。”

  “哦,哦,有荔枝肉吃了,有荔枝肉吃了。”許延壽手舞足蹈起來。

  “手里有幾個錢,這麼花?”爺爺斥了大伯一句。

  大伯唯唯諾諾地道︰“爹,教訓的事。”

  爺爺這時候放下筷子,看向林延潮道,“潮囝,你讀書兩年了認個字就成了,也不指望你當相公,明日下地幫你三叔如何?”

  爺爺,三叔這一起頭,當下關于林延潮是否繼續讀書的爭議,在家庭飯桌上展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5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5-10-5 12:55 PM 編輯

第四章 叔侄定計

  聽爺爺發話了,一貫不敢忤逆爺爺意思的大伯,也在一旁道︰“當初讓你和延壽讀書,也沒想林家有人出人頭地,中了相公,只是圖個方便,將來寫個文書不必費酒菜請個中人,識字算賬不用麻煩外人吧。”

  “讀兩年書,等你爺爺從急遞鋪里退下,和衙門說一聲,讓你補個缺,這輩子算是捧了安穩飯,雖談不上大富大貴,但也算得上旱澇保收,說出去也好聽,到時候把淺淺娶進門,也算風光。”大伯說完看了一眼爺爺臉色,見他沒有出聲,心知自己說的合他的意思。

  林淺淺開口道︰“大伯,三叔,當初你們可是答允,讓潮哥上三年私塾的,但眼下才兩年,為何不讓潮哥讀完呢?”

  三叔道︰“淺淺,你不知道,現在哪里比得上前頭,眼下這情況不同不是,過了秋正役雜役馬上就要上了,前一段家里過了水,夏稅還欠著,這一大家子等著用錢。”

  林淺淺急道︰“人不夠,可以請短工啊,我也可以下地幫忙呢?潮哥才十二歲。”

  “十二歲可以干得不少活了,三叔十歲就下地了……”大娘也開始幫腔。

  林延潮在那靜靜的吃飯,一家人七嘴八舌,都沒有一個站在他和林淺淺這一邊的。

  大娘半笑著道︰“淺淺,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你以為讓你家潮哥借著在學堂讀書的名義,就可以推脫家里的農活了嗎?我們林家可不養懶漢。”

  林延潮這時候開口道︰“大娘,你這話不對,我在私塾讀書,乃是求學,未必不如下地種田的三叔辛苦。如果不行,堂兄比我大一歲,人也比我有力氣,我這大病還是未痊愈呢,若是要幫襯家里,讓他下地干活如何?”

  聽了林延潮這麼說,大伯,三叔等人都不開口了。大伯也道︰“潮囝身子才剛好,不如……”

  大伯話才說一半,大娘往他腳下重重一踩,大伯呀一地聲,吃了虧當下知趣不說。

  大娘看向林延潮笑著道︰“你倒好,想偷懶,也不用拿身子不好來推脫,這幾日你天天在村口閑逛,身子好得很呢。再說三叔天天下地,風吹雨打的,你見他幾時病過。反倒是你,肩不挑手不提的,倒是大病了一陣。我看都是養尊處優惹的。”

  大娘說到這里,得勢不饒人,嘴上不停繼續道︰“你和淺淺也不必拿延壽來推脫,延壽是長房,是你能比的嗎?我們家延壽比你聰明,書讀得比你好,當然是要繼續進學了,若是將來他中了秀才,我們林家光宗耀祖了不說,也可以提攜你一把啊,你卻不知好歹,連長幼都不知道了嗎?虧我們當家的,還一門心思的想讓你補爺爺的缺。”

  “大娘,我爹可是秀才,而你家祖宗往上八代都是目不識丁,你憑什麼說我不如堂兄!”林延潮一句頂了回去。

  大娘被林延潮這句話頂著又急又怒,這可是她心底的痛,她爹是總甲不錯,但沒讀過什麼書。她謝家除了旁系,直系就沒出過讀書人,當初自己嫁給林家,還不是看林家出了個秀才。本來當初說媒是將她說給林延潮他爹的,可是林高著說長幼有序,長子未婚,次子怎能先婚娶。于是她就過門嫁給了林家長男。

  大娘氣得是渾身發抖,這時候爺爺出聲道︰“好了,不要說了。潮囝,我知你想要進學,但家里也不能不顧,你先與先生請個假,等忙完秋收這一段,再去學堂。明日你就跟著你三叔下田吧,能干多少是多少!”

  爺爺一開口,就是定調了。大娘見爺爺同意了,方才被林延潮羞辱之氣頓時消了不少,得意地看著林延潮。

  林延潮吃完飯回到屋里。

  林淺淺一頭撲在床上,委屈地哭道︰“潮哥,你大伯大娘一家,依著爺爺的寵愛,仗著自己是長房,什麼都爭什麼搶。大伯游手好閑,整日賭博,大娘平日不做家務,一切事情都攤給我,但有了好處的時候,就以林家長媳自居,沖在頭一個。”

  “說到底,大娘,三叔千方百計地排擠我們,還不是為了少一人分家產。潮哥,我們去哪,都比在家受氣好。”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我們一怒之下走了,不正遂了大娘他們獨佔家產的意思。既是大娘要斗,我們就斗倒她!”

  林淺淺抬起頭,淚痕未干地道︰“潮哥,我們斗不過大娘的,你先忍耐一陣,將來讀書出息了,再來報今日的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報仇,從早到晚。我既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這仇隔到了明日也就是了。你就等我如何將大娘逐出我林家家門!”

  次日清晨,林延潮起了大早,一聲不吭吃過早飯後,就隨三叔下地。大伯和大娘以為林延潮昨日那般反對,今日會借故拖延,但沒有料到林延潮竟是如此利索。大娘還以為是林延潮服軟了,不由得意起來。

  林延潮和三叔沿著田埂路往西山而去,在靠近村北的地方,有幾處田壟。這里有十畝水田乃是林家的家田,就是當初林延潮父親中秀才後,族里撥給的族田,不遠地方還有大娘陪嫁過來五畝奩田。

  家田內種著晚稻,即是很多穿越小說中的大殺器佔城稻。但佔城稻在福建卻是滿地皆是,早在北宋大中祥符五年,淮浙大旱,朝廷就下令,從福建取種佔城稻三萬斛,分給淮浙種植。佔城稻最大的優勢就是早熟,在閩地百姓口中俗謂之百日黃。除了稻米外,田間還種植不少菘菜。菘菜梗短、葉潤,厚而肥,當年唐相張九齡自函京攜種歸曲江大量種植,因此在閩中呼為張相菘。

  不說地里的稻子,三叔挑著菘菜上集去賣,平日也是一筆收入。可惜遭了台風,致地里收成大減,令林家今年的用度捉襟見肘。

  夏日晝長夜短,到了地里時天色大亮,林延潮和三叔一人扛著一個鋤頭。三叔今年不過二十出頭,與林延潮年紀相差不過**歲,原來關系一直最好,但是這兩年來二人卻是漸漸淡了。二人行了這麼久,也不交談一句話。

  就要到地里時,林延潮指著家里的菘菜地道︰“三叔,今年稻田雖是給台風給害了,但菘菜長得倒還不錯,過幾日就可以挑集里賣個好價錢。”

  三叔搖了搖頭道︰“哪有這麼好的事?”

  “怎麼了三叔不好賣?”林延潮故意問道。

  “怎麼會不好賣,鬧洪水幾日,村鄉不少菜地都給水泡爛了,幸虧我們家菜地田壟高。若是放到集市上賣,不用半天,一擔就能賣完,若是擔到城里,還能再值多些。”

  “那怎地賣不出去?”

  “還不是,你大娘開了口,說肥水不流外人田,說他二叔家在城里開了菜鋪,一開口都要了去,大娘拿回來的菜價還不值外頭的一半。”

  林延潮裝著動怒的樣子道︰“竟有此事?這不是虧了我們林家,貼補了她的娘家嗎?”

  三叔也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這有什麼辦法,別惹事,好好種地就是。”

  林延潮卻不打算收住話題道︰“三叔這一番讓我輟學在家種田,是大娘,還是你的主意?”

  三叔拄著鋤頭道︰“實話與你說了吧,這都你大嬸教我說的,她說你不去塾館,家里就省了一份束修錢,還能多個勞力,幫我種地。罷了,你也不要怪你大嬸了。”

  三叔又道了一番大娘是為了你好的道理,努力的和稀泥。

  “是這樣的嗎?三叔?”林延潮看向三叔。

  三叔不悅道︰“潮囝,你怎麼懷疑起你三叔來了?”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三叔,我倒是聽說大娘在你面前,是我有分家之心,要將這我爹當年為家里賺得十畝水田分走。你才答允大娘分家之事。”

  三叔頓時色變道︰“你從哪里聽說的?”

  果真大娘是利用自己當初說了分家一句話,背著自己在三叔面前上眼藥。這點很好猜,大娘若不如此,也不是大娘了。要知道三叔最著緊這十畝田了,為了地里收成好,僅是糞肥,就不知灌了多少擔。林延潮若要分家拿得他這十年的心血,他也是不願意的。

  三叔沉默不語。林延潮這時候在旁道︰“三叔,你被大娘騙了。”

  “她怎麼騙我?你不想要這地?”

  林延潮道︰“三叔,我們家這十畝地,你種了有十年了,我有心于功名,不會去務農的,若是以後分家,這十畝田我是寸土不取的。”

  “這怎麼能行?”三叔猶豫道,若是真要他謀佷兒這十畝田,他倒也做不出來,“最少三房一家一份。”

  按照明朝的法律,分家析產,是諸子平分。

  林延潮笑了笑,身為務農之人,最重田土,但到了現代人眼底卻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的將來不會局限于這小山村里。

  “三叔,我說了寸土不取,就是寸土不取,若不是我還沒有滿十六歲,當場給三叔你立下字據來。倒是三叔你倒是失了計較,萬一將來分家時,卻不一定能分到這十畝地。”

  林延潮一番好心建議,三叔卻板起臉道︰“你不好生下地,與我說這些作什麼,別說這些閑話。”

  “三叔,你不信,到時候別後悔啊。”林延潮作勢扛起鋤頭。

  三叔道︰“慢著,你說個道道來。”

  林延潮微微一笑,放下鋤頭來道︰“三叔,你若覺得我人小言輕,這話說了你也不信,還落個不好,算了我還是不說了。”

  三叔呵呵一笑道︰“潮囝,怎麼說呢,你這小子,這一病下,好似人一下精明許多,實話說來。”

  “那我說了。”

  “說。”

  “三叔我只問你一句,這十畝若是我們二房不取,將來是會落在大娘還是你的手中?”

  三叔沉默了一陣半響道︰“她娘家勢大,大哥又對他言聽計從的。我爭不過大娘。”

  “正是,你想過沒有,她眼下在三叔你面前編排我的壞話,為得是什麼?”

  三叔琢磨了一會,眼楮一亮,拍手道︰“是啊,這惡毒的女人,就是怕我們叔佷倆,走得太近了。”

  “正是如此,大娘為了謀這十畝水田,也是煞費心機,大伯被他搓揉得,要圓就圓,要扁就扁的,爺爺又常年不在家,至于我們二人,他是拉一個打一個!”

  三叔握住鋤頭,沉默了一陣道︰“我又不糊涂,怎麼不知道,但是大娘厲害啊,他平日欺負你和淺淺時候,我也不敢出聲。潮囝,我知你心底有氣,但你斗不過大娘的,就算我幫你也是一樣。”

  林延潮當下道︰“三叔,人爭一口氣,就算我爹不在了,也絕不能讓大娘如此欺壓到頭上。三叔你也不必幫我,只是到時候不要站到大伯大娘的一邊就好了。”

  三叔一握鋤頭道︰“這怎麼能行!”

  “三叔你只要按我說的,今日我就要大娘好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5 PM

第五章 滾出大門去

  林延潮與三叔商定之後,從田邊往家里走去。到了家里,林延潮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在那郎朗讀書。

  夏天雖天暗得遲,但天還是暗了。蟋鳴之聲,已是與以往一般開始。

  農家這時候,都是準備早早吃飯,然後上床睡覺,來節約燈火錢。

  這時候除了富裕之家,只有讀書求學的人,會在夜晚點燈。所以古人都用膏火之費,來形容求學的費用,膏即是膏油,火則是燈火。自古以來求學就是件不容易的事,一點對于寒家而言,尤其如此。

  林延潮點上燈火,就隱約的聽見大娘的聲音在外響起。

  “裝什麼勤奮,不上工,偷懶也就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是文曲星了,晚上讀書,不耗油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林延潮聽了,沒有說話,索性將燈撥得更亮一些,對一旁的林淺淺道︰“淺淺,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書里有個人叫嚴監生,此人極端吝嗇。他快要臨終之際,伸著兩根指頭就是不肯斷氣,你知是為什麼?”

  林淺淺知道林延潮在氣大娘,笑著道︰“潮哥,你說他是吝嗇之人,伸出兩個手指,莫非是有人欠他二兩銀子,不肯閉眼嗎?”

  “不,不是,他的大佷子、二佷子以及奶媽上前猜度解勸,但都沒有說中。最後還是他的侍妾道︰‘只有我曉得你的意思。你是為那燈盞里點的是兩睫燈草,不放心,恐費了油。’我如今挑掉一睫就是了。直到對方挑掉一根燈草,那嚴監生方才點點頭,咽了氣。”

  “這人真好笑。”林淺淺咯咯地笑了起來。

  林延潮也是笑了笑,他可以感覺房外的大娘,肝都要氣炸了。

  “延壽啊,現在有人都咒你娘死啊,娘與你說,一定要爭口氣,好好讀書,免得被人說你娘祖宗八代都沒有人讀過書。”

  “死囝盡管得意猖狂去,爺爺回頭到家里,見你不下地,看他如何罵你!”

  林延潮聽了目光微冷,怨恨自己不夠,還在自己十三歲的堂兄面前說自己不是,挑撥二人感情。這樣的婦人,真的容不得你了!不過大娘卻沒有貿然進屋,與自己大吵一番。大娘也算明白人。看來她是要等爺爺,大伯回來後,之後再當堂告狀。

  這正和我意。林延潮繼續讀書。

  夜晚,已到了上燈時候。

  一聲重咳在門外響起,林延潮放下書,他知道爺爺已是回來了。

  “爹,你可要為我做主啊!”大娘哭著在門外說道。

  爺爺林高著聲音傳來︰“怎麼回事?誰敢欺負你來?”

  “還不是潮囝他,他咒我死!”

  于是大娘在爺爺面前添油加醋的說了好一番話,林延潮在旁冷冷地聽著。

  “叫他出來,我有話問他?”林高著發話了。

  聽到這里,林延潮自己開門走出門外道︰“爺爺,你回來了。”

  見林延潮如此有禮貌,爺爺氣色好了一些,但還是板起面孔問道︰“你為何辱罵你大娘,尊卑都不懂了嗎?”

  見林高著發問,林淺淺怕林延潮被責走一旁走了過來道︰“爺爺,快吃飯了,不如先吃飯再談吧!”

  “吃什麼飯?”爺爺斥了林淺淺一句,當下林淺淺不敢再說話。

  這時候大伯也是剛回得家來,見這一幕道︰“延潮,還不快和爺爺,大娘認個不是!”

  大伯方這麼說,大娘就狠狠瞪了大伯一眼,大伯當下就不吭聲了。

  林延潮將眾人反應聽在耳里,當下看向林高著道︰“爺爺,我並沒有辱罵大娘。”

  “我好意說你晚上讀書耗油,你竟用那什麼監生的故事來咒我死。”

  “大娘,我在屋里讀書,與淺淺說故事罷了,這都是書上說的,並沒有咒罵大娘你的意思。”

  “你明明是在說我?”

  “大娘,你這一番不過是自己對號入座罷了。”

  “爹,你看看,他還在狡辯!”大娘向林高著道。

  “延潮,你有沒有頂撞大娘不說,我昨日叫你今天下地,你卻沒有去這可是沒錯吧!”林高著言語重了三分,臉已是沉了下來。

  “是,我沒有去。”

  大娘見林延潮承認,臉上露出喜色,看了一眼蹦蹦跳跳的林延壽,道︰“延壽啊,平日你爺爺的竹篾都放在哪啊?”

  “我知道,我知道。”林延壽奔到二樓,又從樓上蹦蹦跳跳下來道︰“爺爺,爺爺,給你竹篾,竹篾!”

  按照古代‘棒下出孝子’的教育方針,這竹篾是爺爺執行家法時用的,以往林家三兄弟都挨過他的打,但他對于孫兒輩卻很少動手。接過竹篾,林高著瞪了大娘一眼。大娘被林高著這一瞪嚇得眼皮一跳,強笑一聲對兒子責道︰“誰叫你拿給爺爺的。爺爺又不會真的打延潮。”

  “爺爺不要打他。”林淺淺噗通一下跪在爺爺面前,抱住他的腿求情。

  大伯也是道︰“爹,嚇唬一下小孩子就好了。”

  “看在你大伯和淺淺的面子上,你向大娘認錯!以後不能這樣了。”林高著將竹篾放在一邊,眾人見此都松了口氣,大娘則是露出不甘心的神情。

  “謝爺爺,沒有處罰我,但是我沒有說大娘壞話,這錯又從哪里去認!”

  林延潮這麼說,林高著臉一下難看了,他說要林延潮認錯,已是從輕發落,給大娘作為長輩的一個面子。哪里知道林延潮一句話頂回來,讓他沒有台階下。林高著有點不敢相信,在家里已是很久沒有你敢忤逆過他了,就算他的三個兒子,也不敢這樣。

  大伯見林延潮頂撞敢頂撞自己父親,當下質問道︰“你說什麼,敢再說一句?”

  林淺淺忙拉住林延潮道︰“潮哥,爺爺發話了認個錯,這事就沒了。”

  林延潮卻笑著摸著淺淺的頭道︰“我不是說了,我沒有錯,哪里認起,到是大娘她是非不分呢。”

  林高著身子一顫,而大娘微微冷笑,卻攙扶爺爺道︰“爹,你別氣壞了,和這小子生氣犯不著。”

  “反了天了!我之前還以為你不會頂撞大娘,但今天看來你真的不知禮數。”大伯怒氣上涌。

  大娘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先前還要偷懶不去田里干活,而眼下連長輩的話都不聽了,林家怎麼出了你這個逆子。”

  正在這時候,門外三叔卻是扛著鋤頭進屋了,見了這劍拔弩張的一幕,不由問道︰“這是怎麼了?”

  大娘見三叔這時候回來,神情更是得意了,連忙從爺爺身旁走到三叔身旁道︰“你看看,先前偷懶,說要在家讀書不下田干活也就算了,還頂撞爺爺,他大伯。”

  “這事啊,大嫂,是我讓他不要去地里干活回家的,你別怪他。”三叔不以為意地道。

  大娘強笑道︰“三叔,我沒聽錯吧,這秋收要到了,地里的人手可實在不夠啊,沒有潮囝幫你,你一個人忙活得過來?”

  “不是不忙啊,只是地里的水渠給人扒了,我們家十畝水田,變成旱田了,我叫延潮去看看怎麼回事。”三叔開口道。

  聽說家里水渠被扒了,林高著無疑十分關心向林延潮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林延潮道︰“爺爺,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是家里水渠被人扒個口子,都流到大娘娘家的田里去了,一滴水都沒流到我們家里。”

  大娘聽了臉色一變道︰“爹,我不知道……”

  見大娘為難,林延潮開口道︰“大娘這麼做也算合情合理。”

  眾人奇道︰“林延潮怎麼幫起大娘說話了。”

  林延潮卻接著道︰“大娘不是常說了嗎?都是一家人,左手借右手的。我家的東西,謝家拿來用也是使得的。”

  爺爺聽這麼說,臉色頓時青了。此事算是大娘吃虧,其實這水渠是今日自己與三叔商定後,故意自己挖通,來栽贓大娘的。大娘自己也先入為主,以為是自己娘家人干的。

  林延潮本也可以用家里菘菜地來說事,但他料到大娘這麼精明,必然早就安排下說辭了。他索性故意栽贓,讓大娘嘗嘗被陷害的滋味。

  林高著已是臉色鐵青了,大娘有幾分害怕,但見林延潮昂然看著自己,嘴下低罵了一句,我還治不了你。當下大娘向大伯使了個眼色。

  大伯對于大娘一貫都是言聽計從,當下道︰“好啊,你還有理了,三叔肯您不去地里,你就敢頂撞你大娘,還有爺爺了。”說完大伯也是對林淺淺斥道︰“你看看你家潮哥,你也不勸勸,平日也和延潮一起盡和大娘頂嘴,你們知不知道什麼是孝道?”

  林淺淺聽了氣得渾身發抖,她知道大娘平日沒少在大伯面前說她的不是。

  見大伯斥林淺淺,林延潮挺身而出,站在她身前道︰“大伯,爺爺都沒有開口,淺淺如何,輪不到你來開口!”

  “你反了天了,我還管教不了你和淺淺?”大伯當下是真的怒了。

  一旁林延壽見了一幕,連忙又拿起竹篾遞給大伯道︰“爹,竹篾,竹篾!”大伯拿起竹篾一抖舉起身前,拿出長房的威風來,想嚇唬一下林延潮。

  林延潮哼了一聲道︰“大伯,不談你管教不管教,我問你,今日的事你覺得我沒有道理嗎?大娘指示她娘家人偷扒我們家水渠,她就有道理嗎?”

  大伯將頭一搖道︰“別管有沒有道理,你爺爺,你大娘他們是長輩,怎麼做都可以,但是你就不能頂撞他們!”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大伯,虧你這麼大人了,居然一點見識也沒有,大娘說什麼,你就聽什麼?你有沒有半點主見!”

  大伯氣瘋拿起竹篾指著林延潮道︰“你說我沒見識,你敢說一句!”

  大伯越是氣怒,而林延潮越是平靜,大伯如此動怒,沒看見爺爺的不快嗎?大娘只想讓大伯將自己管教服帖,卻忘了偷挖水渠在爺爺心底留下了不快,盡管她是被陷害的。

  林延潮向前踏了一步,對著大伯道。

  “我就敢說怎麼樣了?大伯你聽著。”

  “我爹去世時,將我托你照顧,你親口我說,以後你就是我親爹,照顧我一輩子。一出事情,你就全忘了?心底只有你老婆,沒有我這親佷兒嗎?”

  “你平日不是以孝悌自詡,我問你什麼是悌?欺負自己親弟弟的兒子,就是你的悌嗎?”

  “我爹將我托付給你照顧,你就是這麼照顧的?你不但不幫我,還要打我,打小孩是顯得你威風,還是顯得你對得起我爹?”

  “你說你有見識,那就把所有的親戚和街坊都叫來,將事攤開了說。如果有人說你做得對,我就給爺爺大娘道歉,如果沒人,你就承認自己沒有主見,只聽一個女人的話。大伯,你敢不敢?”

  “你敢不敢?”

  林延潮的質問,一字一句說得大伯臉色蒼白,他張了張口,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大伯當場呆住了,手中竹篾丟在地上,竟是半句也無法反駁。他如何反駁?他與他這弟弟感情最好了。

  林淺淺想起林延潮的父母,不由輕輕的抽噎起來,而林高著更是面色沉重。

  家里人都是沉寂了,大伯臉色蒼白,看著林延潮不由生出幾分愧意。他猛然重重一跺腳道︰“這事我不管了!”說完跑回二樓去了。

  “成了。”林延潮低聲道了一句。

  大伯離去,等于就是斷去了大娘最大的臂助,將立于大娘孤立無援之地。

  三叔見林延潮斥退了自己大哥,當下也大了膽子道︰“嫂子,那水渠的事怎麼說?”

  林延潮不由點頭,這三叔不愧是神隊友,這時候配合自己向大嫂發難。

  大娘正處于內外交困,一貫的盟友三叔倒戈,自己最堅定的支持者大伯,被林延潮一通話話罵的無辭以對,一個人躲進小黑屋了。大娘這時候不得不從幕後到前台。

  大娘哼了一聲,強硬的道︰“不就是這點事,回頭我和我爹說一聲,多少錢補給你們林家就是了。三弟,你什麼倒和潮囝穿一條褲子,聽他嘴皮上下一動,最後我倒里外不是人了。”

  “那菘菜地的事,又怎麼說?三叔日夜澆灌的菘菜,你倒好拿了一半的價錢,賣給你娘家開得菜鋪子。”

  大娘見林延潮指責她,她索性將臉一橫道︰“你倒說起我的不是起來,小小年紀,這麼厲害,怎麼這麼快就要當家做主了,你要分林家財產嗎?”

  林延潮冷笑,這時候大娘,已是方寸大亂,亂講話了,這話也是可以在爺爺面前說的。

  果真爺爺怒了道︰“潮囝不是厲害,而是說得有道理。”

  大娘見一貫支持自己的爺爺也是倒戈了,連忙道︰“爹,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知道這潮囝之前說多可惡,竟是要與我們分家!”

  林延潮道︰“大娘,你休要胡說,把我拉下水。朝廷有律例的,父母健在不得分家析產,我身為讀書人,怎麼會不知道。”

  你,一派胡言。

  林延潮冷笑,大娘已是方寸大亂了,今日之事,不能留退路了,打蛇不死,反被反噬。

  林延潮開口道︰“大娘,你這幾年當家,對我和淺淺多番刻薄,我就不說了,我半個月前重病快要死了,淺淺向你借錢,你不借也就罷了,還要她拿鎦金鳳釵來換,這是當年奶奶給我娘之物,我娘又給了淺淺,你連這都想貪,那麼林家什麼東西又是你貪不了的呢?”

  “由此可知,大娘每個月爺爺,三叔給你家用錢,你又了克扣了多少?藏了多少私財?”

  聽林延潮這麼指責,大娘臉色大變,妻子藏有私財,乃是七出之罪。這話里是藏著匕首,要趕她出這林家啊。

  “你這死囝,滿口胡言!爹你要為我做主……”大娘看向爺爺,但見他臉色鐵青,渾身顫抖。

  誰都知道爺爺當年夫妻情深,而那鳳釵當年又是奶奶生平最喜歡之物,後給了林延潮母親,但大娘沒有得到一直于心底耿耿于懷。這是家里眾所周知之事。

  林高著沉下臉道︰“我原來以為你只是有些潑辣罷了,當家媳婦潑辣點也好,別人惹不到我林家頭上。但沒有想到,你居然如此惡毒,延潮重病之時,你口口聲聲與我道會照顧好他,你就是這麼照顧的。”

  “你當我糊涂嗎?真以為你做的那點事,你私藏的家私,我一點都不知道嗎?”

  大娘幾時吃過這麼大的虧,依她的性子頓時惱羞成怒道︰“老東西,你算什麼,居然敢這麼和我講話!”大娘也是氣極了,口不擇言,竟是指著鼻子罵起林高著。

  “賤婦,你竟敢罵我爹!”

  大娘一聽抬起頭,見居然是自己丈夫,不知什麼時候又回到了屋中。

  “我!”大娘也是懊悔了,剛要開口。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摔在她的臉上。出手的人卻是林高著。

  這一掌打得大娘半邊臉立即都是青了。林延潮見了不由感嘆道,自己爺爺不愧是習武之人,一掌下去就將大娘打懵了的。

  大娘反應過來,當下躺在地上,撒起潑大哭起來。

  “你們兩個短命的父子啊,你怎麼敢打我啊!”

  “我為你們林家含辛茹苦十幾年啊,辛辛苦苦將延壽拉扯這麼大!”

  “你們就是這麼待我的,蒼天你開開眼,給我劈死這兩個人啊!”

  大娘這大哭大喊的,頓時左鄰右舍的都聽見了,一下子涌了進來,看大娘在地上撒潑,連忙當起了和事佬。不過但聽大娘咒罵林高著父子二人,也都是搖了搖頭。

  林淺淺見大娘如此,頓有些不忍道︰“潮哥,我們扶大娘起來吧。”

  林延潮搖了搖頭道︰“今日一切,是她自找的。”

  林高著左右掃過一眼,抱拳道︰“左右街坊鄰居,正好都在,我這兒媳平素怎麼為人,大家也知道,我也知道,但顧念著親家的面子,不忍責罰。但今日看來,我們的緣分也盡了。”

  說到這里林高著看向自己兒子,大伯垂淚跪了下來道︰“爹,孩兒一切聽你吩咐。”

  “這種不忠不孝,吃里扒外的媳婦要之何用,”林高著對著大娘道︰“從今日起,你就不是我兒媳了,給我滾出林家這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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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6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5-10-5 02:03 PM 編輯

第六章 離家求學

  太陽東升,橘光一點一點照亮天空。公雞的打鳴聲在村里此起彼伏,倒是充滿了生計。

  村口的埠頭上,停滿了漁船,漁民正張羅著漁網。堤壩外孩童們乘著退潮,一並奔到江邊,在河灘上挖蟹子,渾濁的閩水打著江岸,吐著白膩的泡沫。

  洪山村的百姓,在家里吃過一大碗稀飯後,從家里出門,肩扛著鋤頭,出村下田。勤勞的主婦們也是開始喂鴨,嘎嘎地聲音到外頭響作一片。

  “命之修短有數,人之富貴在天。惟君子安貧,達人知命。”

  這時候郎朗的讀書聲從林家的屋子里徐徐傳來。

  忙碌村民們不由都是停下腳步,看向林家。

  “這不是林家的延壽嗎?”

  “不是,我一早看到延壽去社學了,這是他們家的老二。”

  “哎呀,真羨慕鋪司家里,有兩個讀書郎,不像咱們這輩子只能是在地里拋食。”

  “這麼用功,說不準我們村里又要出個秀才了。”

  說到這里,眾村民嘖嘖羨慕,若非林高著家出了秀才,當初里長家不會把女兒嫁給林高著兒子,族里也不會分了十畝族田,這都是當初轟動一時的事。至今村里還時常念叨起,林定當年中秀才的事。

  村民議論著議論著,就跑偏了題了。

  “林家這後生能不能中秀才,我是不知道,但是可是厲害角色。”

  “怎麼個厲害法,與我說說。”

  “前日你錯過一場好戲,鋪司家的大娘就是惡了老二,被鋪司老爺掃地出門,趕回娘家了。”

  “不對,不對,看你這話傳的,長媳婦是惡了林家一家人,才被掃地出門,他們家的延壽可是哭著找娘,但鋪司硬是不肯。”

  聽了村里人都是高看一眼林延潮。誰不知道大娘仗著父親是總甲,在村里是有名的潑辣角色,無人不懼。而這一次竟被一個十二歲的後生給收拾了。

  “這林家老兒秀才他爹當年若非遭了倭亂,他眼下的路恐怕會好走點。”

  “別看沒爹沒娘,這樣的孩子早當家立業,人家懂事。”

  林延潮的讀書的聲音越來越低,這些鄉鄰的議論倒是一句不落的聽在他的耳底。

  這時候林淺淺開門進來,聽得外面的議論,怕林延潮生氣連忙道︰“別聽這些閑言閑語的。”

  “他們要議論也就隨著他們罷了,嘴巴可是長別人頭上的。大娘回到娘家後,謝總甲有沒有來找我們家的晦氣?”

  林淺淺搖了搖頭道︰“這倒沒有,爺爺說了,大娘的爹謝總甲聽說是極其護短之人,若是貿然找上門來質問,我們家倒不怕,若是不找上門來,那事情就糟了。”

  林延潮不由點頭心道,爺爺果然是個明眼人,看得明白,待到謝家真正找上門來一日,必定是謀定而後動,那時候就真麻煩了。

  在大明總甲就是里長的俗稱,里長可以攤派徭役,還有一定司法權。

  林淺淺道︰“爺爺說了,其他的都不怕謝家,咱們家在村里也是有根有底的,若是不行,明刀明槍的干上就是,只是擔心,他買通胥吏,派為難的雜泛差役給咱們家。”

  大明開國貫穿始終的役法只有兩種,正役和雜役。正役也稱里甲正役,其中包括辦納稅糧,編戶之役,里甲三辦。而雜役,也稱雜泛徭役,就是民間出丁給官府服役。雜泛徭役有力差,銀差之分,銀差就是使錢,讓官府雇役,力差則是,應役戶親身充役。

  百姓們最怕的就是力差,這點體系內的林高著深知其中厲害,不如急遞鋪的鋪丁就屬于力差。以往有個鋪丁得罪了林高著。然後林高著就時常差遣這鋪丁拿著一封無關緊要的公函在兩個急遞鋪里,每日練習二十里以上的折返跑!

  現代人很難想象里正在鄉里有多大的權力,僅僅攤派徭役這一項,足夠叫一戶百姓傾家蕩產。

  林延潮也知里正的厲害,但還是安慰淺淺道︰“這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瞎吹大話,”林淺淺嗔道,但頓了頓又說︰“不過這一次你病好後,與以往仿佛換了個人?”

  林延潮笑著道︰“沒錯,淺淺,我已不是原來的我了。”

  “你說什麼?”

  “我說被千年老鬼上身,眼下是害咱們全家,先害了大娘,下面一個個輪下來,最後輪到你。你怕不怕?”

  “不怕!”林淺淺嘻嘻笑著道。

  林延潮笑了笑︰“淺淺,我身子已是好了,明日準備去社學了。”

  “那是當然,到了社學里,潮哥你要勤,不可拉下功課。”林淺淺雖是笑著,但林延潮從她眼底看出一點憂色。

  林延潮猜到林淺淺在擔心什麼道︰“淺淺,你不需為束節儀的事發愁,我向先生求一求,讓他緩一下就是。”

  林淺淺搖搖頭道︰“潮哥你只管讀書,錢的事,你別發愁。”

  第二天,林延潮整理包裹,將文房四寶收拾好。林淺淺這時已是端了一碗線面湯進來,上面赫然還有兩個大鴨蛋。

  “來,來,吃了太平面和太平蛋。”

  面是線面,又細又長,本地人就算家里再窮,但線面一定要有,家人出行,客人來家里做客,都要煮一碗太平面給他們吃。

  至于面上的鴨蛋,稱為太平蛋,只能用鴨蛋,雞蛋都不行。在保留古代漢語的閩話里,將蛋叫做卵。鴨蛋就叫鴨卵,諧音壓亂,壓亂也就是天下太平。鴨卵又和壓浪諧音,船上人家出海打漁也吃太平蛋。

  這蛋和面里面都是林淺淺對自己的心意。

  林延潮心底的波動,面上卻是平靜。他吹開面湯上的蔥花,用筷子將面挑起,將線面吸進嘴里。

  林淺淺看著林延潮吃面,拿出一包錢對林延潮道︰“這里有兩百文錢,一百文是端午節的節儀,你和先生說束,等咱們過了中秋一定還給他。還有一百文你自個留著用,買點吃的用的,以便不時之需,但不要大手大腳亂花哦。”

  林淺淺認認真真地叮囑著,手里將這包錢抓得緊緊的,一副生怕林延潮亂花錢的樣子。林延潮知道這里面的錢,都是林淺淺從雞鳴到天黑編草席,一文一文的換來的。

  “淺淺,我用不了這麼多。你留一點在自己身上,別苦了自己。”

  林延潮這麼說,林淺淺眉頭就皺起來了。她氣鼓鼓地道︰“潮哥,你以後再這麼說,我就不理你了。我辛苦攢錢,還不是為了你能出人頭地,我可不想我將來的相公是個沒出息的人。”

  “你若是不中秀才,你就別想進我家這個門,哼!”

  “好,好。我答應你。”

  “不行,你不可以敷衍我。”

  “好,我不敷衍。”

  見林延潮再三保證,林淺淺臉上才露出笑靨。

  這時林延潮抬起頭,滿是嚴肅地道︰“不過我答應你這件事,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林淺淺眨著眼楮問道。

  林延潮抬起碗來,將碗里的面還剩一半和一顆鴨蛋都擱進林淺淺的碗里道︰“答應我都吃完了。”

  林淺淺看著碗里的面和蛋愣住了。

  “吃啊,愣著做什麼?”

  林淺淺溫柔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拿起筷子夾起鴨蛋,張開櫻桃般的小嘴,淺淺地咬了一口。林淺淺抬起頭看見林延潮盯著他,當下又羞又怒地放下筷子,伸手猛捶林延潮。

  “快走,快走,不要耽誤了時辰。”林淺淺將林延潮趕出家門。

  林延潮背上自己的書箱和行李,大步走出門外。

  此刻天才放明,公雞又重新叫了一遍,撲著翅膀回窩。

  林淺淺追出門來道︰“潮哥,行禮里還有兩張餅,餓了就吃!”

  “我在家里等著你回來!”

  林延潮走到村口,回頭望去林淺淺依舊立在後面,望著自己,待看見自己回過頭來,臉上甜甜一笑,然後用力向自己揮手。

  林延潮揮了揮手對林淺淺道︰“淺淺,你放心,我一定出人頭地,然後回來娶你!”

  說完林延潮轉過身去,大步走去,洪山村漸漸落在他的身後。社學在東岐嶺山下的張厝,而林延潮所在的洪山村則在西峰山麓。

  東岐嶺與西峰都屬于洪山,洪山村,張厝都屬于侯官縣洪塘鄉,不過洪山村屬于永安里,張厝則屬于清化里,一個洪塘鄉,五個村子,兩個社學,算得上密度相當高了。

  洪山村的社學屬于官民合辦,塾師是由老生員擔當,教學質量當然最好,百姓們多願意去這里讀。林延潮堂兄林延壽能入本村社學,可是費了不少束,還是托了爺爺和外公的面子。

  至于張厝的社學,自然就差了一些,縣里基本處于放養狀態,自己的塾師也只是童生,而非生員。

  林延潮在山間小路行走,江面上還是渾黃一片。以往洪山不過閩水水中岩島,後由閩水泥沙淤積逐漸擴大,與高蓋山、蝦蟆山、煙台山等連成一片,成為今日江中大嶼。

  閩上游四州之水,匯于洪山,之後遇嶼而分流,左入烏龍江,右入為洪江。這一道水域也十分危險,乃是江流回干之沖,常有隧風,漁船經過一不小心,就是摧帆折椸。

  一旁的閩水濤濤,腳下是登山小徑,從西峰至東岐嶺,還要走好幾里山路。

  乘著日頭尚未大曬,林延潮登上東岐嶺,以竹杖撐路,抬起頭是一番古剎棲雲,紫翠重山的景色。洪山有一名勝,名為妙峰寺,建于宋天聖年間,成化年間重修,境極幽曠,居境內九庵十一寺之首。

  妙峰寺更有名是,寺旁有一燕山祖殿,也是宋代時而建,從宋時起洪塘鄉的讀書人夏天多在此讀書,以避酷暑,一共出了百余名進士舉人。當年林延潮的父親,也曾在此苦讀,後中了秀才。

  登上山後洪江已是不見,眺望山坳下一片村落駢廣的地方,就是張厝。厝在閩中,閩南話里的意思就是家,閩地很多地名都有厝字,前面在冠于姓氏。原因是閩地百姓很多都由中原遷來的,一家一族在一地生根發芽,一村一姓居多。

  洪塘鄉一鄉七村,張厝自是張姓的人居多。這張厝雖是個小村子,但是周圍堡牆,吊橋,崗樓都有,這都是倭患嚴重時備下的。

  走到村口抬頭,就見一大大的牌坊聳立在那。

  這並非是孝節牌坊,而是進士牌坊。凡進入村口的人都會看見,中門兩層上匾書著‘進士’二字,右邊豎刻小楷‘正德十二年丁丑會試’,左邊豎刻‘中式三甲六十四名張經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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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7 PM

第七章 洪塘社學

  張經何人,歷任兩廣總督,兵部尚書,先後平瑤亂,鎮安南,後總督東南,節制江南、江北、浙江、山東、福建、湖廣諸軍,專辦討倭,但因權力太大,陷于黨爭,為嚴嵩,趙文華所害。後張經之孫張懋爵向朝廷明冤,朝廷追封張經官職,並蔭官子孫。

  在鄉人眼底,張經是候官縣洪塘鄉人,有史以來,官位最高的一人。村里的張氏子弟,也都以張經的族人為傲。這樣的牌坊不僅是鄉里有一座,府城的西門那也有一座。

  進入村子直行幾十步,就是林延潮所在的洪塘社學,一旁就是挨著供奉著張經的張氏宗祠。社學臨宗祠而建,也是常見的格局。

  社學平日不到二十人,佔地不過半畝,但麻雀雖小,可是五髒俱全。

  林延潮憑著記憶,走進大門,中央是講堂,旁邊闢了兩齋,其中左齋建祠以祀先師孔子,右齋則為塾師,左右熟坐館休息的地方。後隙地一匝,作為射圃,射圃之後則是號舍,廚房,茅房,一個標準的前堂後室格局。

  講堂上已有弟子來了,林延潮知道自己恐怕是遲到了,于是趕緊從走廊繞講堂,穿過射圃,跑到自己號舍里,放下書卷,行李。

  號舍是長長的通鋪,茵褥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上頭,床前掉了油漆的案幾上,放著同窗攤開未讀完的灰白色的卷帙,一排線裝書碼在角落里。

  此刻門扉半開,撒落一地的陽光,如階梯般登堂入室而來。

  “延潮!”

  “延潮!”

  推門聲傳來,一名身材高大,容貌忠厚的男子推門入內。

  林延潮愣了一陣,才想起來似乎是他相熟的同窗侯忠書。林延潮試探應了聲道︰“忠書!”

  對方嘻嘻一笑,看來自己沒有叫錯。

  侯忠書嘿嘿一笑︰“延潮,你身子都好了?”

  “好了。”

  “正巧,你一來就有大事了,你猜猜看!”

  林延潮笑了笑道︰“忠書,你還是老樣子,凡事都要賣關子。”

  侯忠書平日說話確實是喜歡賣關子,看著別人著急詢問的樣子,但是見林延潮一副淡然的樣子,似乎一點都不急。侯忠書埋怨道︰“我讓你問我話啊,回家一趟說話老氣橫秋來,你到底還問不問了?”

  這小子,林延潮只是配合著問道︰“我猜不到,請教忠書兄,到底什麼事來著?”

  侯忠書滿意地點點頭道︰“沒錯了,你問一句,我答一句,這樣說話我才有興致,延潮,我方才在前門聽到先生與張總甲說話,說督學老爺不日將巡歷社學,考校學業。”

  督學就是一省提學,常尊稱為大宗師,小三關里院試的主考官,擁有糾察學校之風紀,考師生優劣之責。

  “延潮,督學老爺來這里,就是我出人頭地的好機會,我若被大宗師賞識,破格提拔入縣學成為秀才,那時我就出人頭地了。”侯忠書自信滿滿地說道。

  只是堂堂一省督學,正五品大員,怎麼可能來洪塘社學視察,這不科學啊,多半是誤傳。林延潮沒有打斷侯忠書的發夢,只是道︰“快走吧,我們就要遲到了。”

  侯忠書一聽這才恍然大悟,二人一並從號舍出門,走過射圃,經門廊朝講堂走去。

  快要到門口時,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青衫文士,背著戒尺大步而來。“糟了。”一旁侯忠書低聲道了一句,只能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先生!”

  此人正是林延潮,侯忠書二人的塾師,也是這洪塘社學唯一塾師林誠義。

  林誠義走到二人面前來,對方身材高大;臉色有幾分青白,一身青衫卻是洗得發白,幾乎褪了色,上面不起眼處還打了一兩個補丁。這副打扮令林延潮想起了後世課本上的孔乙己和範進。

  對方雖打扮貧寒,但穿戴卻一絲不苟,不顧大熱天仍是穿著圓領長衫,長衫上一絲皺紋也沒有,加上其刻板的面容,令人頓生敬畏之心。

  看到林誠義的樣子,有些頑劣的侯忠書,也是夾起尾巴,大氣不敢喘。這洪塘鄉的人都知道林誠義雖只是童生出身,但是治學極嚴,學生沒有不怕他的。

  林誠義嚴厲地掃了二人一眼道︰“人生一世勤為本,早起三朝抵一工!你們連早學竟也遲!”

  此話一出一旁的侯忠書是暗暗叫苦,林延潮剛想和先生談推遲交納束的事,就踫上這一出。

  “先生,弟子知錯了。”林延潮,侯忠書一並答道。

  林誠義重重哼了一聲,頓了頓腳步道︰“延潮,你的束還未繳納吧!”

  書上不是說,君子恥于言利嗎?怎麼老師主動向學生要起錢來了。

  眼下林延潮只能硬著頭皮道︰“先生,束節儀緩至中秋再納?”他在心底猜測著林誠義,是否會答允,以往的印象來看,這位蒙師似乎是一個極嚴厲的人,這年頭作塾師手頭也不富裕,更何況是童生塾師。林延潮記得林誠義還有一位老母親要供養。

  他主動提及,顯然是一直放在心底,但是林延潮現在實在沒錢,看來只能遭他的冷眼了。

  林誠義捏須問道︰“可是家里有什麼困難嗎?”

  林延潮道︰“學生上一次生了病,費了不少錢,而且家里又遭了洪水,實在沒有錢供膏火之費。故而懇請先生拖延至中秋,學生感激不盡。”

  林延潮言辭懇切,卻沒有露出絲毫乞求之色。

  一旁侯忠書也道︰“是啊,先生,延潮家境確實不好,我可以作證。”

  林誠義掃了侯忠書一眼斥道︰“我問你話了嗎?進去。”

  侯忠書見林誠義訓斥,當下不敢再說,只是委屈地回到講堂,臨走時給了林延潮一個小心的眼色。

  林誠義看著林延潮一會道︰“求學是為了自己,不可因家貧而怠慢學業。你天資不足,更需以勤勉,若是不用功,讀書何用,倒不如回家。這幾日欠下的課業,要立即補上,我這幾日會考校你,如果不行,你就回家去不要來了!”

  林延潮聽林誠義這一長篇大論,不知對方是什麼意思,好像是嫌棄自己沒有錢交納束,又好像是用此來激勵自己,讓他好好用功,但怎麼說,自己先暫時過了一關。

  林延潮進入明倫堂,已有十幾名鄉間少年安坐,林延潮一眼望去都是自己的當年的同窗。眾人已是知道林延潮被訓斥一事,有幾名少年都是幸災樂禍。

  一人還冷言冷語道︰“連束都給不起,還上什麼學。”

  “事師長貴乎禮也,無禮之人,也配讀得聖賢書?”

  “換我是先生,早趕他出社學了。”

  林延潮仿佛沒有聽到這些話,走到最後一排空著桌位上,一個用舊木拼成的書案,沒有椅幾,直接席地而坐。

  一旁侯忠書湊過來問道︰“如何先生可有責怪你?”

  “有。”

  “那允你至中秋再給束?”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他說這幾日考校我學業,若是不行,就趕我回家。”

  “慘了,這就是要給你小鞋穿了。這十幾日先生教了《幼學瓊林》。”

  “怎麼說?”

  “這本書我讀得頭都大了,費了快一個月,才背誦得差不多了,現在差不多忘了一半了。他才給你幾日時間,定是要整你。”

  不久腳步聲從外傳來,講堂頓時一片寂靜,所有的學生都恢復了正襟危坐的樣子。

  林誠義拿著戒尺走到每名學童面前,學童們都是提心吊膽,連林延潮也感受到這氣氛,儒家天地君親師,除了蒼天大地,皇帝,家里長輩外,最親的就是師了。這時候絕對的惟師惟上,學童對老師要無條件的遵從。

  林誠義檢查桌椅,筆硯,筆洗,墨錠,書籍是否擺放整齊。若有雜亂斜的就遭訓斥,或是一頓戒尺。三名學生被訓斥後,見學童們不敢再有半分頑皮懈怠,林誠義這才微微點頭,開始講學,首先教得是《蒙童訓》。

  在社學里,林誠義也根據學生進度不同,因材施教。剛入學就讀《蒙童訓》,《小學》,入學一年的讀,三百千千,就是《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詩》。

  剛入學同學一律坐在左側一組,面北而坐,而已有一定根基的同學一律坐在右側一組,面南而坐。

  講書開始,林誠義坐北面南,先教新生《蒙童訓》,《小學》,而有基礎的學子則是背對著林誠義溫書。教了半個時辰,林誠義開講三百千千,另一半的學生轉過身來,而先前的學生轉過頭去面壁溫書。

  聞著的墨水味,看著懸于壁間的水牌字,手撫著粗糙的桌面,置身于此,林延潮不由自主生出好好讀書的念頭。

  乘著新生讀《蒙童訓》時,林延潮先是從旁拿一本書來,翻開扉頁上防蠹紙,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黑口字。這本書正是蒙學必備的千字文,下面有還簡略的釋義,課文里早被人用句讀好了,生僻字里還注了切韻。

  這課本乃是社學所有,學生讀完用完,是要還回去的。至于里面的旁準,不知是上一任的哪位學長寫的,字體端正,一看就知是個細致人。這樣的書讀來,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林延潮興致勃勃地開始默讀了起來,待林誠義開始講千字文時,他已是從頭到尾,認認真真的讀了一遍了。

  “吊民伐罪,周發殷湯。念!”

  “吊民伐罪,周發殷湯。”

  “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念!”

  “坐朝問道,垂拱平章 。”

  “愛育黎首,臣伏戎羌。念!”

  “愛育黎首,臣伏戎羌。”

  林誠義先是教學童每段依韻分讀,最後再整合整篇文章 遍讀。

  林誠義在上面念一句,下面學生搖頭晃腦地跟一句。不講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只求跟讀對韻,這是古人讀書百遍,其義自見的讀書方法。林延潮也跟著林誠義一字一句的念起來,憑著他過人的記憶力,兩遍很快就記了大概。

  第三遍時,林誠義讓學生將書放下,背著雙手,當堂默誦。

  這就是能力高低顯現了,學童里大部分都在學濫竽充數的故事,跟著別人背書,只有少數幾個已學過千字文的學童,在那領頭背著。而林延潮不隨大流,只憑著記憶,自顧的背著,逐字逐句,竟然將一篇千字文背得下來。

  只讀了三遍,就將整篇千字文背了下來,說出來簡直沒有人相信,連林延潮自己也覺得不是真的。

  林延潮感覺到林誠義轉過頭看了自己一眼,目光中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

  林延潮明白學無止境,決不可因記憶力驚人,就驕傲自滿,即便到了反復可誦的地步,也不算真正掌握了文章 精髓。

  所以林延潮目光專注,念得認真無比。

  千里之行,積于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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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7 PM

第八章 背書

  林延潮現在所讀的《千字文》,文章 一千個字無一重復,據說作者周興嗣當初一夜之間成《千字文》,然後鬢發皆白。千字文之所以被用以發蒙,因為蒙童學完成整篇千字文,也就意味著識了一千個字。

  ,整詩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為始,以四字一句,隔句一韻。念誦起來,瑯瑯上口,絲毫不覺得吃力。並且這文章 一脈相承,層層推進,整而貫之,邏輯通順絕非是用文字堆砌拼湊起來的文章 。

  這樣也就罷了,整篇千字文讀來,也是文采斐然,詞藻華麗,並且句句引經,字字用典。

  上午的早學很快過去,其實念了三遍後,林延潮已將千字文默于心中了。

  在最後林誠義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所教千字文,從天地玄黃至賴及萬方為止,講得是天地開闢,三代之事,蓋此身發至好爵自縻,講得是為人自省,明日

  入學不足一年弟子,要背至賴及萬方為止,而其余弟子,背至好爵自縻,我要考核,若是不達,一律打二十尺。”

  “是,先生。”眾學童看著林誠義手上戒尺一並答道。

  “退堂吧!”說罷林誠義方才離開,課堂上同窗們之間是一片哀鴻遍野。

  一名學童道︰“慘了,慘了,背到好爵自縻要一百零二句,這是多少字啊!”

  “算不出來,我九章 學得不好。”

  “大概五六百字啊,這完了,完了!”

  林延潮聽了不由吐槽,古人心算能力,一百零二乘以四都不會算嗎?

  “你們還好了,我們這些人,要背到賴及萬方,今晚不要想睡了。”

  “我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爹也指望我讀書出息,只是認幾個字罷了。”

  “可是背不完,明日先生抽考,責罵不說,還要吃戒尺的。”

  “要我的命了,我可不想挨打。”

  “那老實背書吧,能背多少是多少,最多少吃幾下戒尺。”

  一旁侯忠書看著千字文也是垂頭嘆氣了好一陣子,對林延潮道︰“延潮,你背得完嗎?先生肯定是下套了,故意這麼難,明日別人要是背不出,不過是打戒尺,你若是背不出,就要逐出學堂了。”

  我能說我讀了三遍,就將整篇千字文都已是背下了?林延潮也怕自己說得太驚世駭俗,估計侯忠書他們也不會相信,只能為難地道︰“還好吧!”

  “你自己小心。”侯忠書語重心長地告誡林延潮。

  洪塘社學每月朔望日休息一日,其余二十八天都要上課,每日上學里分早學,中學,晚學。早學後學生退而食,吃過中飯後,就要回來讀書。這樣的學習強度,幾乎趕得上高三學生了。

  林延潮與侯忠書掩上書,邊說邊走一並去廚房。

  好的社學都有專門的食堂供學生吃飯,還雇了齋夫,膳夫充作雜役。可洪塘社學因陋而簡,社學里除了塾師外,只有一名老膳夫,只替學童煮完中飯就走。

  而林延潮,侯忠書兩人,付不起伙食費,只好抵一些柴火錢,自己煮食。

  “這真是條件艱苦啊!”林延潮不由感慨。

  林延潮和侯忠書到廚房里,拿自家帶來飯食,生火做飯。以前也不是沒踫到過,時間不夠,飯沒煮熟,吃夾心飯的時候。

  而廚房旁的食堂里,社學其他學童正邊吃邊聊,飯菜的香味是遙遙的就傳了進來。林延潮侯忠書二人,肚子里是咕嘟咕嘟直響。

  好容易煮完了飯,而本鄉的子弟差不多也是吃完了,開始刷碗。他們都是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小圈子。林延潮,侯忠書是社學里唯一兩個並非張姓學童,自被排斥在這個圈子外,兩邊涇渭分明。

  “林延潮,侯忠書,等會別忘了掃灑!”一名叫做張歸賀的學童道。

  “上一次才是我們,為何今日又是我們?”

  “說是你們就是你們,若是不願,有你們好看。”張歸賀甩下這句話,就與幾名同窗說話去了。

  “小人!”

  、

  林延潮知以往自己與侯忠書常常被欺負。侯忠書有幾次還被羞辱過。

  “算了,忍一時之氣。”林延潮安慰侯忠書。

  “等那天我得了學政老爺的賞識,出人頭地了,他們對我就會畢恭畢敬了。”侯忠書又在大言不慚。

  “你還是先將千字文誦得清楚再說吧!還要先掃地灑水。”林延潮好心地打擊了侯忠書一下。

  “我的親娘咧,這怎麼來得及。”

  而侯忠書想起課文背誦,臉上涌現出一抹悲色,當下大口扒飯。

  “不如我自個先掃地,你先回去背書,萬一被先生打手掌可不好看。”

  “那怎麼行,丟下你一個人。我可是講義氣的爺們。”

  說完兩人各自哈哈大笑,林延潮也是大口扒起飯來。

  二人在灑水掃地,忙了一會,明日早起早學前,這還要再打掃一次。回到明倫堂,侯忠書立即捧起書,大聲大聲地背起千字文來,實在是爭分奪秒,抓緊時間。

  不僅僅是侯忠書一人,課堂內其他學童也是,嗡嗡的背書聲此起彼伏,都是千字文的句子。

  因為早學林誠義時定下背書,午學他是不會再教了,而是交給學生背書。以往午學,課業不重時,林誠義都會教學童朗誦《詩經》,習禮,簡明的講一些六書九數,有時候還會帶學童到射圃習射。

  林延潮坐在桌位上,先將千字文書本打開,自己默背了一番,再對照課文絲毫無誤。林延潮心道就算明天林誠義考自己全文背誦也是不怕了。

  林延潮想了下,想起自己字還寫得很差,于是先從侯忠書那借來了顏勤禮碑法帖,又去左齋那呼嚕來一大疊稻草紙。

  這稻草紙,紙質粗糙,連用來印最劣質的書都不配,百姓倒是常拿來當月經紙,草紙之用。對于貧寒的讀書人來說,哪里能買好的紙張練字。就算最便宜的一刀竹紙,也要二十文,林延潮可是不會輕易用來。

  稻草紙只勉強用來練字,但也容易走墨暈染。不過這不是條件差嗎?稻草紙工藝簡單,取材簡便,不要上集市或去貨郎那買,村里人家都可以生產,最重要是便宜。

  林延潮拿起桌上半截殘墨,在半舊的硯台上添了少許水,開始研磨。輕研墨,重舔筆,研墨輕,如此墨汁才會細膩。待墨化開,提起筆來,從筆管里挑了兩根斷毛,蘸墨臨帖。

  依著《教子良規》里說,心正則筆正,筆不正則知其心不正。這點林延潮深有體會,若是寫字時心境平靜淡然,所寫出的字也有一股正氣,也就能越發能寫出自己滿意的字來。

  所以學書法的人,最喜歡在家里貼心靜二字,因為學書可以靜心養身。當然要寫好字,最重要還是下苦功夫,四大家中的趙孟號日書萬字。

  林延潮一筆一劃臨帖中,一直寫了一個時辰多,到自己覺得有點長進,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將筆擱入筆洗里,抬起頭見左右同窗仍是在愁眉苦臉地在背千字文。

  而侯忠書早已是一手握著課本,一臉貼在課桌上熟睡,這也只比自暴自棄好那麼一點。

  林延潮搖了搖頭,一腳踹在侯忠書的桌案上。侯忠書一驚,一抹臉上的口水,驚慌地道︰“先生來了嗎?先生來了嗎?”

  林延潮在旁道︰“你晝寢也就罷了,還把口水抹在書上,真是的。”

  侯忠書已是醒了過來,嘿嘿地笑了兩聲,出去拿水潑把臉,又回來讀書。

  林延潮開始補自己拖欠下的課業,侯忠書說自己生病這幾日,林誠義教了《幼學瓊林》。正所謂讀了增廣會說話,讀了幼學會讀書。看《幼學瓊林》後,再讀其他書,很多典故自然而然的,就通曉了。

  這都是蒙學開基之書,古代學童必備。林延潮當下將書抱起,大聲讀了起來。

  次日早學,不少學童還在抓耳撓腮,對著千字文的課文地背著。而有些學童早已是背熟,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

  眾人讀書之際,林延潮將庭院掃灑完畢,將竹掃把,竹簍擱好後,回到位置。

  他打了口呵欠揉了揉太陽穴,將《幼學瓊林》合上。就算他記憶力驚人,又在挑燈夜戰下,總算將全書四卷背了兩卷,再給他一晚就能背完。要知道一本幼學瓊林比論語還厚了幾分。

  不久林誠義步入學堂,掃了一眼當下道︰“再過半個月,督學大老爺將至社學,整飭學業,大家從今日起,不可怠慢,需加緊念書才是。”

  林誠義此言一出,學童們盡是嘩然一片。過去督學按臨各地,其職責除了整飭當地學風外,還進行觀風、謁廟、放告、歲考、科考。其中下鄉到社學整飭學業,就屬于觀風。

  只是林延潮沒料到洪塘社學這麼微末的學校,竟然也會讓學政親臨,果真還被侯忠書一語說對了。憑著上一世工作經驗,林延潮明白這領導下基層視察無二,有人是戰戰兢兢,有人卻覺得是出人頭地,飛黃騰達的機會。

  林延潮看去好幾個學童,這時候都目光發出異光,神色上露出激動緊張來。

  砰!林誠義拿戒尺一拍道︰“從今日起,我會更嚴苛要求你們,現在將書本都收上來,今日默書千字文!”

  全部學童一片嘩然,林誠義這是不按照套路出牌。昨日只說了背書,而默寫可比背書難了不是一個層次啊。

  眾學童苦著臉只能課文盡數上交,回到桌位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8 PM

第九章 被恐嚇了

  學堂上,沙沙的翻紙聲響成一片。

  窗外的大榕樹,稍稍擋住了日頭,終于使得陽光不再那麼晃眼。

  林延潮鋪開一張竹紙,一角用鵝卵石鎮住,把水倒入硯台。一旁同窗們不少皺著眉頭,十分緊張,不時抬手擦汗。

  磨好墨,林延潮挑了支寫小揩的羊毫筆,沾墨點了點,再于紙上運筆。林延潮書法仍是不怎麼樣,這沒辦法還得靠時間積澱的,不過默書又不看書法。林延潮力圖先將字寫得工整就是。

  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起,林延潮揮筆刷刷地寫下來,只遇到有的字是簡體和繁體不同時才停頓了一下,才在記憶里比較後,選擇繁體的寫法寫出。整篇寫來雖不是一氣呵成,但也是不慢。

  把筆丟進筆洗後,林延潮左右旁顧發現同窗們都還在抓耳撓腮的默書,自己竟是第一個寫完。

  林延潮沒有多想,將墨跡吹干,將紙張一卷,當下起身大步走向林誠義。不過看,只聽見一旁紙頁翻動的沙沙聲,也可以感到同窗們的驚奇。

  林延潮斜掃一眼,心道外姓弟子又如何,我就是要力壓你們,獨佔鰲頭。舉業之路,就是千軍萬馬擠獨木橋,你不把人擠下去,只能等著別人擠你下去。我不僅要過獨木橋,還要走在第一個,這就是我的功名之道。

  想到這些,林延潮念頭無比通達。

  “默完了?”林誠義疑惑地看了林延潮一眼道。

  “是,先生。”林延潮舉止畢恭畢敬,挑不出一絲毛病。

  林誠義板著臉,攤開卷子于講案上,朱筆虛懸,停于紙上。

  過了片刻後,林誠義竟無處下筆,活動了一下手腕,他抬頭看了林延潮一眼,又低頭看卷。

  最後林誠義放下朱筆,盯楮對林延潮道︰“文尚可,但你這字要苦練,否則將來縣試時,縣尊老爺看你這字,就算文章 作得再花團錦簇,也是不取!”

  “是,先生,學生受教。”

  “平日練得是什麼筆貼?”

  “是顏勤禮碑。”

  “嗯,顏勤禮碑得顏公楷書精髓,但初學不易,不如多寶塔碑,但也並非不可。從今日起用功,為時不晚,你每日需練十貼,交給我看,不可有一日懈怠。”

  “是,先生。”

  “你運筆執筆給我看一下。”

  “是。”

  林延潮從林誠義那取過筆來,林誠義搖了搖頭道︰“這不對,腕放平,管要直。執筆再高三分。你記住,學書有序,必先能執筆。”

  林誠義又親自執筆給林延潮示範了一下,林延潮照著林誠義教的方法,提筆拿筆。

  “延潮連束都沒有交納,先生怎麼還對他青眼有加,指點了一番。”

  “你們什麼時候,看過先生和顏悅色和一名弟子這麼說話。”

  “這人有點運道,歸賀哥,看來你社學頭名不保了。”

  “笑話,鄉里巴人也能彈得出陽春白雪?他以往功課怎麼樣,我們又不是不知道,過幾日,先生看他學業不佳,必會趕他出社學。你們等著明日他就不行了。”

  林延潮將這些話聽在耳底,回到桌前。他斜看了一眼,那張歸賀也是盯著自己。林延潮心知這張歸賀同與自己同歲,卻比他早入社學一年,學業不錯,為視為社學里最有可能進學的人。

  林延潮不由想起過去讀書時,班級里第一名和第二名都是對頭,可是倒數第一和倒數第二都是朋友。

  剛剛坐下,就看到一旁的侯忠書擠眉弄眼的。

  “延潮,愛育黎首的下一句是什麼?”侯忠書漲紅了臉,低聲問道。

  林延潮很沒義氣的別過頭去,裝作沒有聽見。

  “竟見死不救,我慘了。”侯忠書發出悲鳴。

  默寫的成績不佳,林誠義只是將千字文多教了一百字。這一日退堂,每個學童都是捂著通紅的小手,唯獨林延潮例外。

  第二日,林誠義再試千字文默寫,林延潮又是當堂第一個交卷。林誠義竟是破天荒地稱許了一句,贊他近來學業大有進步。

  林延潮榮辱不驚,下台時,卻看見張歸賀數人神色不善。

  早學退堂後,學童們三三兩兩來到食堂。

  林延潮和侯忠書,將昨日鍋里剩下的干飯取了兩大筒裝後就在灶邊吃了起來。侯忠書今日千字文只錯了三處,被林誠義罰了十下戒尺,比起以往來說已是很大進步了。

  侯忠書心情很好,對林延潮道︰“來嘗嘗好東西。”

  說著侯忠書拿出一個陶罐道︰“這是新鮮的蟛蜞醬,我娘給我做得,來嘗嘗。”

  說完侯忠書打開陶罐,但見里面都是生的小蟛蜞泡在紅糟中。林延潮覺得惡心,但也知道這是海邊人家的桌上之珍。這蟛蜞醬是用河灘上抓到小蟛蜞,加上黃酒,酒糟,鹽巴等輔料,用碾成醬。

  侯忠書直接拿來,蟛蜞醬來醬飯後,米飯上糊著一紅色糟水,又用筷子拿了生腌的蟛蜞,取了放進嘴巴里一咬,嘎巴嘎巴的響脆。

  “來啊,別客氣。”

  “我真不是客氣。”

  礙于面子林延潮夾了一筷子,放進嘴里,初時一股蟛蜞腥味涌來,但隨即被紅糟,糖,酒味的中和後,變成了一種生鮮的美味。林延潮嘩啦地扒了一口飯進去,然後二人就著蟛蜞醬吃了起來。

  林延潮侯忠書二人酣暢吃飯的一幕,被一旁桌上數人冷眼看在眼底。

  洪塘社學的學霸,張歸賀哼了一聲。白日默寫千字文,洪塘社學里除了林延潮外,沒有一人答對,就算是學得最好的張歸賀,也是錯了一處,被林誠義打了一下戒尺。

  一旁一名叫張豪遠的學童道︰“歸賀哥,這兩個外鄉人,目中無人,你也忍得下去嗎?”

  “窮鄉僻壤來的,難免不知禮數。我們可不能和他們一般見識。”

  這時另外一個學童開口道︰“可是歸賀哥,若是由他頂了你社學頭名的地位,到時候大宗師來社學,再賞識了他,就烏鴉變鳳凰了。”

  “他也配?”張歸賀輕笑道。

  “不管怎麼說,不知禮數就要教,否則他們還不知這社學是姓張的了,此事不用你出頭,我來給你出口氣。”

  說完張豪遠就站起身來,故意對左右的學童道︰“諸位同塾,今日我家里捎來了一點臘肉,大家來嘗個新鮮!”

  林延潮看去,知道這學童叫張豪遠,一直與自己,侯忠書十分不對頭。不過此人是清化里里長的兒子,在學童里一貫出手闊綽,有不少人幫拳,以往林延潮,侯忠書屢有吃虧,可謂是結怨已久。

  閩地臨海,平原狹小,不能大量蓄養牲畜,故而物產多是海味河鮮,肉食很少。平常人家都只有過年過節時,才能吃到一點肉食。眾學童聽說有臘肉分食,都是拿起自己的碗,捧到張豪遠面前,盯著他的肉討好地道︰“豪遠哥,多給我一些吧。”

  張豪遠也是一一夾去,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又道︰“同塾們,可知道束是什麼意思,聽先生說,束就是十條臘肉。連聖人教導弟子,就是要束的,可是我們社學里,卻有一人不繳束,在那厚顏無恥地聽課,先生仁厚不說什麼,但我等為弟子的卻坐視不理。所以這臘肉誰都有,獨少了他一份,因為他沒資格吃。”

  大家都有肉吃,獨少了我一份,林延潮側目看向這張豪遠。但見他挑釁地看向自己。

  聽張豪遠這麼說,眾人都看向林延潮,一旁得了他好處的學童都是道︰“豪遠哥說得是。”

  “這樣的人,還在社學讀書干什麼,早點趕回家去。”

  侯忠書在一旁替林延潮道︰“張豪遠,延潮又不是不繳束,先生說了,允許延潮中秋後再給。”

  張豪遠哼了一聲道︰“侯忠書,這事你不要替別人出頭。這塊臘肉是你的,拿了就不要說話。

  侯忠書在臘肉和林延潮的友情中很是掙扎了一番,然後看了一眼碗里的半只蟛蜞,很違心地道︰“誰稀罕你臘肉,我在家里天天大魚大肉的。”

  “哈哈,侯忠書,說什麼大話,你以為我們不知你家的情況,放在這村里,每日都能吃肉的,也不超過三戶。很不巧我家就是其中一戶。”張豪遠腦袋仰得高高的,目無余子。

  “忠書,算了,與這樣的人沒什麼好爭的。”林延潮一旁勸道,形勢比人強,對方是里長兒子,惹上對方麻煩不少,何況自己也犯不著和一個孩童嘔氣。

  侯忠書卻不服氣道︰“笑話,我前幾日還將吃不完的臘肉喂村口那條狗了,你看是不是他口里的這一條。”

  幾名張氏學童大怒,撩起袖子來。

  張豪遠攔住他們道︰“這里打起來,先生面前不好看,這兩個小子有種,大家走著瞧,到時候你們受的!”

  張豪遠放話威脅後,大步走了,幾名學童簇擁在他身後。

  “媽的,打就打。我也不是從小嚇大的。等會你別離了我,大家一起進出,就算上廁所也一起,別落了單,我們兄弟倆聯手天下無敵。”侯忠書在一旁大言不慚。

  “他們人多,要不要撿些稱手的兵器。”林延潮認真地建議。

  “不用,萬一被先生看到不好辦,別怕,我們洪塘雙龍手上的功夫,可是一絕。”

  洪塘雙龍啊,寇仲?徐子陵?林延潮只覺得好笑,仿佛又重溫了放學時被壞孩子堵校門口的一幕。那時候自己心情挺忐忑的,現在只是覺得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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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8 PM

第十章 趕出社學

  兩人刷完碗筷,提心吊膽地上完廁所,返回學堂,別看侯忠書吹得大氣,一路都是小心謹慎的。

  走回講堂,林延潮一斜眼但見的筆硯,書籍被人灑落在地,而筆硯,紙物林延潮認得,正是他的。而林延潮書桌旁,張豪遠與幾名交好的張姓子弟在聊天說笑,仿佛對這一切都沒有看見。

  林延潮不動聲色,走到桌位旁彎腰,將筆和硯台一一拾起,筆桿早已經被踩斷了,硯台也裂一條大橫,剩下的一點墨也不知丟到哪個角落去了。

  林延潮將書本拾起,掃去扉頁上的塵土。只是幾張書頁上被人,重重踩了幾腳,弄得烏黑不已。而書尾上赫然用筆在上面畫了一只烏龜,在烏龜旁還署名著林延潮三個字。

  這幾個小孩子,也玩得太大了吧,林延潮將書擱到案上,目光掃向張豪遠。

  侯忠書見了這一幕,大怒指著張豪遠道︰“是不是你弄得?”

  張豪遠下巴抬得高高的,看著侯忠書,林延潮二人,站起身來朝侯忠書推了一把道︰“你干嘛,要打架啊!”

  “你媽!”侯忠書舞起拳頭,卻被人抓住。抓住侯忠書拳頭的不是別人,正是林延潮。

  五六個與張豪遠交好的學童圍了上來,一副要助拳的樣子。

  “別攔我,我把他打得,他媽都不認得!”侯忠書罵道。

  張豪遠罵道︰“你侯忠書你是誰?弄得又不是你的書,他出什麼頭。”

  林延潮道︰“忠書,別急,此事由我來。”說完林延潮站到了侯忠書身前,看著張豪遠。

  “首先我要你先賠禮道歉!”

  “你哪只眼楮看見是我們做的,我們也是剛進講堂,就看見這樣了,你不要冤枉了好人。”張豪遠得意洋洋道。

  “你道歉不道歉?”

  “不是我干的,我為何要道歉?”張豪遠將胸膛一挺。

  “忠書,你去請林先生來這里。”

  “豪遠哥!”幾名學童聽了林延潮讓侯忠書找林誠義,都是打退堂鼓。

  “怕什麼?”張豪遠上前一步,對著林延潮道,“去找先生告狀啊!連束也交納不出的人,先生會給你撐腰?何況我爹是總甲,先生也要賣我們三分面子?有種你去叫先生,看他罵誰?”

  “忠書,等什麼,還不快去。”林延潮絲毫不會理會張豪遠的威脅。

  侯忠書應了一聲朝門外跑去。

  張豪遠手指著林延潮道︰“好,有種,你等著,到時候看先生偏誰,你準備從社學滾蛋吧!”

  “要滾蛋的人是你!”林延潮道了一句。

  就在兩邊劍拔弩張的時候,手持戒尺的林誠義與侯忠書一並出現在門口。

  “先生,張豪遠涂踩我書本,還在上面亂寫亂畫,這等不敬字紙的行徑,請先生為我住持公道。”

  林延潮一語過後,就讓張豪遠等人背後一片拔涼,他們此刻才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同學之間爭吵是小事,就算相互斗毆,林誠義的責罰也不會比課堂上背不出來言重。

  但不敬字紙就是大事了!很嚴重。凡讀書人習字的第一日起,先生都教過他們什麼是敬惜字紙,寫過字的紙都不敢隨意丟棄,要專門放在惜字塔焚燒方可。讀書人將污踐字紙的行為,比作污蔑孔聖,罪惡極重,相當于為人子女者,不孝順父母。

  打架斗毆不會被開革出學堂,但不敬字紙會!

  林誠義將林延潮的書本拿起,臉一下子就黑了下來,這毀壞的是什麼,是聖賢書。

  一旁的學童們見到這一幕都是不寒而栗,心知這是鑄下大禍。

  林誠義拿起書本額頭青筋暴出,喝問︰“是誰干的?給我站出來。”

  張豪遠已是懼了三分了,他沒有料到林延潮將此事弄得如此嚴重,眼下若是坐實,可不止是打戒尺了,所以絕對不能承認。張豪遠道︰“先生,不是我們干的,一進來就已經是這樣了。”

  “先生面前,你還敢撒謊,難道是筆自己在延潮的書上面畫了只烏龜的?”林誠義質問道。

  看見林誠義如此,張豪遠幾個同黨都有點退縮。張豪遠硬著脖子道︰“先生,是這樣的,我們中午用飯時,我家里正好捎來了一些臘肉。我想起先生平日教誨的三字經里,融四歲,能讓梨的典故,不敢獨食,所以就決定將臘肉分給同學時一起食用。”

  林誠義聽張豪遠這麼說點點頭,臉色稍稍緩了一些。

  張豪遠見稍稍扳回局勢繼續道︰“可是臘肉不多,同學們不能都食,結果林延潮,侯忠書二人沒有分到,故而他們懷恨在心,林延潮故意將書涂抹,而讓侯忠書來告狀,污蔑學生。”

  說到這里,張豪遠臉上也是假惺惺地,滴出幾顆眼淚。

  演技派!林延潮不由贊嘆,連林誠義也是半相信了,疑惑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延潮,忠書此事是這樣嗎?”

  一旁侯忠書目瞪口呆,這張豪遠居然無恥,先生面前也敢撒謊,而且好像要騙成功了。

  而林延潮對張豪遠真是刮目相看,這小子真是人才啊,居然知道找老師告狀勝負關鍵,是老師心底對誰的好感度更多一點。融四歲,能讓梨,連分個肉都要引經據典。

  里長的兒子果真不一樣!

  林誠義難以作出判斷,而學童們吃完飯,也是陸續進來,待看清的狀況後。這些學童,有些立即幫親不幫理的,站在張豪遠一邊。

  有人道︰“是啊,豪遠午食的時候,是有分我們臘肉,我都吃到了。而延潮,忠書也確實沒分到。”

  “先生,豪遠為人大方,怎麼會與侯忠書一般見識?”

  “定是他們誣告,先生,把他們趕出社學去。”

  這時抱團排擠外人啊。張豪遠得到同窗的支持,底氣也足了幾分向林誠義道︰“是啊,先生,我是被冤枉的,他們這麼有心機陷害我,將來也會陷害其他同窗,這樣的人,學生恥于與他們同學。”

  “我才恥于與你同學了,張豪遠你表演夠了嗎?”林延潮叱了一句。張豪遠冷笑一聲。

  林誠義也是難以判斷道︰“延潮,豪遠和你兩個人說得都有道理,你讓我相信誰?”

  林延潮到林誠義面前,伸出手來道︰“先生,可否把書給我一觀?”

  林誠義聽了方才張豪遠的話,心底也不好拿決定,聽林延潮這麼說反問︰“你要書何用?”

  林延潮道︰“先生,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也會說話,告訴我們是誰做的?”

  張豪遠哈哈笑起來道︰“延潮,你都傻了吧,書怎麼會說話。”

  林誠義聽了林延潮說,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兩句話,正是他以往教授過《勵學篇》里的句子,不由贊許地將書給了林延潮道︰“好,你仔細看看。”

  聽林延潮說得如此玄乎,眾學童都是瞪大了眼楮,看林延潮如何揭開真相。

  但見林延潮手捧著書,將書反復看了數遍,這時嘴邊微微一笑道︰“先生,我有答案了。”

  林誠義見林延潮不緊不慢,舉事穩重的樣子道︰“你說來聽聽。”

  林延潮道︰“先生你看,我與侯忠書二人腳上所穿的都是麻鞋,若是踏在書上,不是這個條紋的印記,而唯有張豪遠腳上所穿的布鞋,才能在紙張上踏成如此。”

  “若是先生要辨明是誰干的,直接將我們與張豪遠等幾名同學的鞋子除下,與書本上的印跡比對大小,紋理,即可知究竟是誰干的了。”

  林誠義聽林延潮這麼說,不由點頭道︰“這倒是個好辦法。”

  而反觀張豪遠一干數人,都是面色土灰,他們竟沒有想到這一層。

  侯忠書在一旁起身,先將自己的鞋襪除下道︰“我先比對,你們快脫鞋,還等著作什麼!看看是誰滾出社學。”

  好補刀!

  林延潮贊了侯忠書一句,也是脫下了自己的鞋襪道︰“脫吧,你剛才說得不是很有道理嗎?”

  張豪遠臉色更差了,他的同伙面面相窺,身子卻一動不動,似乎不知該如何作。

  林誠義一眼就看明白的道︰“現在還不認錯嗎?還要等證據俱全時候再罰嗎?”

  林誠義聲色俱厲,積威下其他學童都不敢吭聲。

  幾個學童,除了張豪遠意外都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少年人畢竟比孩童也沒成熟多少,攤到事也只有搶涕痛哭一個辦法了。張豪遠好一點,但看得出來也是很害怕。

  林誠義冷眼冷聲地道︰“哭也沒有用,以往我用戒尺打你們是為你們好,但現在我連戒尺都懶得用了,因為朽木不可雕也。你們不懂敬惜字紙,損壞同窗之物,還敢對先生撒謊,從今日起你們都不要來了,我沒有你們這樣的學生。”

  聽林誠義這麼說,在場學童都是陷入了沉默,五六個一起革退這懲罰也是太重了。

  學童等人都是臉色蒼白。一名學童當即哭道︰“先生,我們知錯了,求先生不要將我們開革出社學。”

  “是啊,先生都是豪遠哥的主意,他說看林延潮不慣,教訓一下他,我們只是幫手而已。”說完幾個學童都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張豪遠見遭到背叛,心理防線到了這一刻也是崩潰了,跪在地上,抓住林誠義的長袍道︰“先生,原諒我這一次,若是我被開革出社學,我爹會活活把我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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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12:59 PM

第十一章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連里長的兒子張豪遠等人也是跪在地上哀求,眾學童都是傻了眼了。這張豪遠在社學什麼時候,落到這個地步。

  林延潮看去侯忠書則在一旁幸災樂禍,顯得十分快意。

  “先生,請你看在我爹的份上,饒過我這一次吧,打我多少下戒尺,我都認了。”張豪遠向林誠義哭訴道。

  好嘛,把里長搬出來了,這張豪遠不蠢嘛。

  林誠義雖是盛怒下,但聽了張總甲的名字神色還是一緩,他這民辦社學的老師,能否留聘,可是取決于本村里長,士紳,鄉老的決定。他也要顧及里長的面子。

  林誠義沉默了一會道︰“你爹我自會向他解釋,可眼下不責罰你,以後你若是再欺負延潮,忠書他們怎麼辦?”

  聽林誠義這麼說,張豪遠竟轉過頭向林延潮求饒起來︰“延潮,延潮,你大人大量,你不要讓先生責罰我,我知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向你賠禮。”

  這麼多人看著,張豪遠算徹底顏面掃地了。看著對方涕淚交錯的樣子,林延潮心想,也給他足夠教訓了,都是小孩子斗氣嘛,不要太認真。

  林延潮看向林誠義道︰“先生,同窗不睦,我們也有責任,但請先生念在他們已是知錯的份上,從輕發落,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張豪遠則是面色漲紅,當場痛哭流涕。

  林誠義道沉默半響道︰“不重罰,不能正學風。”

  林延潮道︰“先生,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懲戒不過是末,而使得人不再犯錯才是本啊。”

  林延潮此言一出,林誠義露出欣然之色道︰“說得好啊,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你在這個年紀,竟能明白這個道理,實在難得,難得,難得啊!”

  林延潮可以感覺到,侯忠書等學童都是一臉膜拜的看著自己。這膜拜的原因很簡單,林誠義在社學治學兩年來,很少能這樣誇贊一個學生的。林延潮能享受這個待遇,足夠眾學童們頂禮膜拜的。

  說到這里,林誠義忽然奇道︰“這,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此出自大學章 句,你何時學過了。”

  林延潮卻是不知出自四書五經里《大學章 句》,只是上一世在哪里聽過,卻忘記出處。眼下林誠義不過教學生蒙學的課文,除了張歸賀等少數學童,還沒有人讀四書呢。

  于是林延潮道︰“先生,我正巧聽過,至于是不是出自大學,我倒是忘了。”

  林誠義欣慰地點點頭,對張豪遠等人道︰“難得延潮不計較,你們以後還敢不敢呢?”

  到了這里,張豪遠與幾名學童當下立即道︰“先生,延潮,忠書,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錯,以後我們再也不敢了。”

  侯忠書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而林延潮則是拱手道︰“希望經過此事,大家從今以後言歸于好,和睦共學。”

  林延潮這麼說,但見林誠義臉上露出微笑,顯然自己這方寬容的做法,令他十分贊賞。

  聽侯忠書也這麼說,林誠義道︰“延潮,忠書不追究,但爾等處罰不可免之,小懲方可大戒,豪遠你們將所毀之書,以及筆墨紙硯賠一副新的給延潮,還有你們六人罰掃灑之事一月,另放學後罰抄弟子規十遍!”

  張豪遠他們霜打了一般表情。

  未到晚學,張豪遠即拿了兩本全新的書,還有一刀新紙,一錠墨,一方硯台,放在林延潮的桌上,一聲不吭地就走了。

  送來的正好,自己正要習字。中午的這件小事,耽擱了習字,每日定下十貼的目標,就必須完成,一會還要溫習《幼學瓊林》時間還是很緊的。

  現在正好可以試試張豪遠送的新筆新紙,想想也是滿開心的。

  新硯的硯底涂了臘,有一層光澤,摸在手中十分舒服,拿起墨錠放在硯上研墨,加了少許水,磨出來的墨汁黑如油,這說明墨錠的質量還不錯。

  想起小學時學的書法課,學校都是用墨汁的,方便是方便,卻是少了幾分研墨時的趣味。至于新筆林延潮就不試了,聽說開始練字不能用好筆,否則就煉不出技法來,還是用軟毫舊筆鍛煉自己的腕力和筆力。

  林延潮照著帖子開始練字,奢侈地用了張新紙,寫字時舐紙不膠、入紙不暈感覺真是好極了,越寫越舒暢,自己的字也是順眼多了。一面寫完吹干了,反過來再寫一面,不要浪費嘛。

  一帖字寫完,林延潮只覺得全身痛快,就好像小時候上學時,新買的文具都特別愛惜,拿來和小伙伴們顯擺一下,文房四寶,也就是讀書人上陣打戰的槍和劍。看了張豪遠來搗亂,也是挺好的,否則自己哪里用得上這麼好的紙墨。

  自己在練字,其他學童們在背千字文。

  林誠義將千字文定至全文背誦,而初入蒙學的學童也要背至三百字未至。林誠義這麼布置後,課堂上學童們都是一片哀嚎,連學堂內最調皮的學童,這時候也認真許多,不敢再有所怠慢。

  而吃了大虧的張豪遠,更是面如土色,他現在正趕著抄弟子規,加上千字文全文背誦。他大概今晚不睡,都完成不了。

  “此番也算給他們長了教訓,以後看社學之內,誰敢欺負我們,真是痛快!”侯忠書笑著偷偷和林延潮說道。

  “我們來社學讀書,可不是來斗氣的。”林延潮繼續寫著字。

  “延潮你不會真的這麼想吧,為什麼不想想這麼巧,你這幾天學業正好有長進,督學老爺馬上要來社學,就在這時候張豪遠想趕你出社學。”

  林延潮停下筆,沒想到侯忠書平日一副缺心眼的樣子,有時候卻也滿聰明的。

  林延潮道︰“你比別人強一截時,別人會嫉妒你,若是你強別人一大截,別人就會佩服你。所以別想那麼多,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才是王道。”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延潮,這句話聽得淺顯,但我聽得卻很道理啊!你怎麼變得這麼有文采,大哥,請受小弟一拜。”侯忠書作勢要拜。

  “你的膝蓋我就不收了,地上涼,我道聽途說行了吧,真是的。”林延潮搖了搖頭。

  晚學後,林延潮被林誠義喚至塾內說話。

  林延潮先向林誠義行以弟子禮然後問︰“先生有什麼話要吩咐學生的?”

  “我前幾日說要考校你落下的功課,你準備得如何了?”

  林延潮道︰“回稟先生,學生不才,《幼學瓊林》只背了兩卷,還有兩卷沒有背。”事實上他《幼學瓊林》已全文背誦下了,並且剛才還溫習了一遍。

  林誠義一愣道︰“能背兩卷,也是很不容易了,你費了幾日?”

  “兩日。”林延潮實話實話,不過是兩日背了全書罷了。

  林誠義臉一沉道︰“求學當務實為本,一卷就是一卷,兩卷就兩卷,不求寸進是不對,貪多了嚼不爛更是不對。”

  “先生教訓的事,學生受教了。”

  見林誠義認錯,林誠義臉色好看了一點問道︰“那你背了幾卷?”

  “兩卷!”林延潮老老實實地回答。

  林誠義臉頓時黑了,將戒尺重重一擱,從手邊拿起書本來道︰“為師最恨華而不實之人,作學問扎扎實實來不得一絲浮誇,你以為是神童,兩日就背下半本《幼學瓊林》。”

  我已經很低調了啊,林延潮當下道︰“請先生試之!”

  “試當然要試,不然怎麼責你,”林誠義哼了一聲道,“第一卷的文臣!錯一處,吃一記戒尺!”

  林延潮背著雙手,搖頭晃腦地道︰“帝王有出震向離之象,大臣有補天浴日之功……此皆德政可歌,是以令名攸著,學生背完了,先生你的手怎麼了?”

  林誠義當然不會告訴林延潮,自己手舉戒尺酸了活動一下。

  林誠義輕咳了一聲道︰“背你的書去,第二卷老幼壽誕,還是不可錯了一字。”

  “不凡之子,必異其生;大德之人,必得其壽……”

  ……後生固為可畏,而高年尤是當尊,先生下面再背哪一卷?”林延潮是越背越是舒暢,不由發問。

  “好了,不必背了。”林誠義果斷合上《幼學瓊林》的書,站起身背著戒尺,來林延潮面前踱步,來回走了幾圈。

  林誠義停下腳步打量了林延潮一番道︰“延潮,社學里學童之中,你的學業一貫並不好,但是你這兩三日的表現,實在令我刮目相看。”

  林延潮垂首道︰“先生過獎了。”

  林誠義將手一抬道︰“不說你的課業,你今日言,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說得很好。在我看來,蒙學課業于你沒有什麼難度了,是時候習經學了。”

  經學一般指儒學十三經,包括應試的四書五經在內,如果說蒙學讀的三百千千可以說登堂,那麼儒家十三經可以稱得入室,好比是小學到中學的跨越。

  林延潮聽了謹慎地道︰“先生,經學是聖人之言,學生不敢造次。”

  “也不算造次,”林誠義露出欣賞的神色道︰“你知道懂得循序漸進的道理,很是難得。但是不通經學,就不能得功名。”

  林延潮想了下道︰“敢問先生一句,你讓我習經學,是否為了督學大老爺來社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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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01:00 PM

第十二章 同窗排擠

  右齋內,師生二人相對而立。

  林誠義聽了林延潮的話,微微驚訝了一下,但還是點點頭道︰“看來你是猜到了,我也不瞞你。大宗師觀風社學,必考校你們學業。在弟子中,你行止穩重,我想你在大宗師面前應對。”

  林延潮也明白,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林誠義道︰“雖說要讓大宗師賞識很難,但是也算得見過世面了,將來再與其他官吏打交道也不怵。”

  林延潮聽了暗暗感激道︰“多謝先生好意,不過經學是應試的時文,不僅要能背得滾瓜爛熟,還要將經義能融會貫通。如果要能窺得門徑,非要數年苦功不可,我驟然學習,根基不穩,若是大宗師考校,答得對不足為奇,若是答錯了,不僅令大宗師看輕,還累及先生和社學的名聲。”

  林誠義點點頭道︰“你說得倒也有幾分道理。”

  “所以學生想另闢蹊徑,若是大宗師考校蒙學課程,弟子可以上前應對,若是經學,還請先生另擇人選。”

  林誠義欣慰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若換了他人,恐怕就算不自量力也會一試,只是大宗師到時恐怕只會問經學,而不會問到蒙學課程。”

  林延潮笑了笑道︰“那學生,也只有希望其他同窗得大宗師賞識了。”

  林誠義哈哈一笑道︰“為師雖不認同你的看法,但你執意如此,就隨你吧。你的千字文書本弄壞了,我這里有一本千字文釋義,上面還有我讀書心得,我先與你講解一番。”

  說完林誠義從頭到尾仔細地給林延潮講了這一篇千字文。

  林延潮退出林誠義房間,講堂上已是點起燈火。林誠義給他講千字文,居然是整整費了一個時辰。雖說是為了應對大宗師觀風社學,但怎麼說林延潮也是很感激林誠義這一番栽培的意思。

  而且自己還欠著他的束,這讓一貫不喜歡欠別人人情的林延潮,有一些不自在。

  待林延潮走回講堂,張歸賀,張豪遠幾個學童表面上埋頭苦讀,但眼底卻盯著觀察著右齋的動靜。

  “歸賀兄,先生對延潮面授機宜了許久啊。”

  “看來這一次應答大宗師,此人也是有份。”

  “對啊,本來不過當此人是山村小子,但他這一次出頭,不是分薄了我們機會。”

  “此人心機深沉,連豪遠兄都給他收拾了,眼下是壓不住了。”

  “夠了,”張歸賀面露恨色,瞪了外面林延潮一眼,“總之就算我們不出頭,也不能讓他出頭”

  林延潮隱約聽到張歸賀幾句話,但沒有理會,將書本一擱,去廚房取了晚飯,直接捧來講堂里。

  林延潮捧晚飯,放在課桌上,準備邊吃飯,邊用功,將林誠義方才說的消化消化。

  這也是上輩子當學生時,養成的習慣,只是當時都是邊在食堂吃飯,邊拿著手機上網看小說而已。不為別的,只是因為這樣才感覺吃飯香而已,能夠有種享受人生中放松一刻的感覺,這種滋味絕對比屎後一根煙還要舒暢。

  將腌菜拌進飯里後,林延潮一面用勺子舀著飯,一口一口拔進口里,結合林誠義所教導,將千字文釋義又重新看了一遍。要知背得千字文雖容易,但要理解里面意思卻不容易。比如胡適就曾說過他五歲時,就念過“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兩句話,可是當了十年大學教授以後,還是不理解以上兩句話的意思。

  因此林延潮要將整本千字文都吃透,華燈初上,講堂學童都已逐個回家,家里的飯食自是比學堂上要好。

  他們自不會有林延潮這樣邊吃飯邊讀書的習慣,不過就算林誠義看到林延潮這一幕,恐怕眼下也不會說他三心二意,而是誇他用功讀書吧。誰叫林延潮現在已經是好學生呢。

  夏日的夜晚徐徐降臨,窗外間蟋鳴不止。在用心讀書的林延潮耳中,這蟋蟀的鳴叫絲毫不吵雜,反而帶著一種夏日的生氣,洗滌人心。在蟋鳴聲中,油燈里燭光輕爆,短暫的夏夜很快就過去了。

  又過了幾日,明倫堂內燥熱得猶如蒸爐一般,學童們身上的學子衫都是濕透了。

  林誠義用書本逐了逐飛在耳旁的蚊蟲,繼續講課,而堂上學童都是聚精會神盯著書本,只有額頭拭汗時才動一下手。

  一堂午學結束,學童們都是長長舒了口氣。

  林延潮和侯忠書二人耐不住酷熱,到堂外一多蔭通風的樹下歇息。

  四下無人,侯忠書悄悄來林延潮道︰“延潮,你知道嗎?前幾天張豪遠,張歸賀,張嵩明三人被先生叫到塾內去了,呆了好一陣。你看這幾日來,他們不知怎麼的都是打了雞血似的,一副奮發讀書的樣子。”

  張豪遠,張歸賀,張嵩明都是學堂內,學業優異的學生。

  “用功讀書不是很正常?”

  侯忠書眉頭一挑問︰“那先生也不是也招你嗎?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林延潮道︰“既你沒有被先生所召,我就不該告訴你。”

  侯忠書聽了不言語了,過了一陣又忍不住問道︰“延潮,虧我拿你當兄弟,你居然不告訴我,哼,我也早料到了,必然是大宗師觀風社學時,先生讓你們上去應答。枉我平日學習那麼好,成績那麼優異,先生居然也不讓我去,這真是沒有道理!讓我這樣的人才埋沒在鄉里,真是國家的損失。”

  “那是誰昨日千字文默寫時,被先生打了二十多下戒尺?讓你去應答大宗師,這才是我們社學的損失。”林延潮毫不客氣地批評道。

  侯忠書老臉一紅道︰“那不是大意嗎?如果我認真讀了,就不會這樣了。不過話說回來,我兄弟兩個,你得到大宗師賞識,不也是我得到賞識了嗎?這可是魚躍龍門的機會。”

  林延潮道︰“哪又如何,大宗師的學問如海一般深,而我現在只有半桶水,要得大宗師賞識很難的?”

  侯忠書拍腿道︰“雖然渺茫,那也是好機會啊,聽說這位大宗師一向喜歡提攜後進。”

  “延潮,我們洪塘鄉鄉野之地,大宗師十年也不會來一趟,這個機會實在難得。到時候我也會嘗試一下,別想我顧忌兄弟情誼,讓你三分。”侯忠書言道。

  許延潮忍不住道︰“忠書,你知道我最喜歡你什麼優點嗎?”

  “是永不放棄的精神嗎?”

  “也可說是,你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信心。”

  侯忠書臉上一僵道︰“都是兄弟,你這麼說我。”

  “先生回來了,我們快回學堂。”林延潮看見林誠義走來立即召喚道。

  兩人不敢怠慢,立即回到講堂上。

  林誠義一席青衫,站在講案前開口道︰“縣里來了消息,學政老爺提前了行程,三日就到洪塘鄉先拜祭襄敏公後,再觀風社學”

  襄敏公就是前兵部尚書張經的謚號。這消息一出,眾學童都是一臉緊張,激動。

  林誠義目光掃過眾人道︰“你們平日最擅的書稿文卷都要攜帶身旁,還有平日教你們的應對禮儀,都還記得嗎?”

  “記得!”

  林誠義點點頭道︰“學業有長短高低,與各自的天資悟性有關,但禮之道卻不可有了差錯。這一點你們要記得。到了明日,你們都要打起精神來,知道了嗎?”

  “是,先生。”

  說到這里,林誠義長長嘆了口氣,笑著道︰“明日大宗師要巡歷三個社學,我聽聞其他兩個社學,都張燈掛彩,大放炮仗。但為師不屑這一套,不過你們應答進退,都能合乎分寸,如此也不辜負我平日一番教誨,好了,散了吧!”

  說完林誠義大步而去,眾學童都一並起身,向林誠義施禮,下面交頭接耳,為大宗師蒞臨社學的事,激動在那討論。

  林延潮看去,一旁的侯忠書雙手不住的來回搓動,顯得十分緊張。

  林延潮問道︰“你緊張什麼?”

  “我在想馬上要見了學政老爺,說什麼話啊?”

  林延潮不由扶額道︰“你真是深謀遠慮啊,與其想這個,倒不如想想,先生要你準備的卷子,可選好了。”

  侯忠書訝道︰“什麼卷子?”

  林延潮道︰“你都沒帶著腦子聽先生說話?”

  “不是有你嗎?”侯忠書厚顏無恥地道。

  林延潮道︰“就是備一份平日作得最好的卷子,明日以備大宗師垂詢之用。”

  侯忠書恍然道︰“我明白,可我連破題都不會,拿什麼時文的卷子交?總不能是將剛默的千字文,交給學政大人看吧。”

  “但我也不會破題,時文就沒辦法,不過為了能應景,還是寫幾句詩詞,對子。”

  “那還不是一樣。當今天子重文章 ,你我何必論漢唐,這詩詞,對子將來又不考,誰還用心研習啊。”

  “就你們也想得到大宗師賞識,真是白日做夢!”

  林延潮,侯忠書轉過頭去,看見張歸賀站在面前。”

  張歸賀身材秀長,個子雖是不高,但下巴卻是抬得高高的,用眼縫來瞧人。

  張歸賀剛要開口說話,一旁張豪遠上來一拉他的袖子道︰“歸賀,算了。”

  張歸賀搖了搖頭道︰“沒事,豪遠哥,我只是問他幾句話罷了?”說完張歸賀,走到林延潮面前道︰“延潮,前幾日在書房,先生與你說了什麼?”

  林延潮笑著道︰“這與你有什麼關系嗎?”

  張歸賀傲然道︰“這社學乃是我張氏子弟讀書之地,能容你們外姓之人在此就學,你們當感恩戴德了。大宗師駕臨時,你當知道分寸,不要想出頭,懂了嗎?”

  “張歸賀,你不要欺人太甚。”‘

  侯忠書大怒。

  林延潮攔住侯忠書道︰“我明白了,歸賀兄的意思,就讓我不要當你的路了,那麼敢問一聲,以你的才學,就算我沒有出頭,大宗師一定看得上你嗎?”

  張歸賀聽了不屑道︰“大宗師看得看不上我,是我的事。總之你們別想與我爭。”

  說完張歸賀拂袖而去,張豪遠看了林延潮一眼,也是離去。

  大宗師還未到社學,同窗內卻已是開始明爭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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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01:01 PM

第十三章 大宗師按臨了

  張豪遠,張歸賀這麼一搞,侯忠書著實氣得不輕。

  侯忠書氣惱地道︰“還知不知道什麼叫同窗之誼了,延潮,這你也能忍,這幾日定要教他知道我們的厲害。”

  林延潮拍了拍侯忠書的肩膀道︰“這是好事,不遭人嫉是庸才嘛,再說這張歸賀城府淺薄,不過逞逞口舌之能,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侯忠書哼第一聲道︰“不行,我一定要出這口氣,你等著督學老爺來的那日,看我如何一鳴驚人,技驚四座。”

  林延潮見侯忠書如此,怕他生出什麼事端來,好意提醒道︰“先生可沒有要你在學政老爺面前應答啊,恐怕你連出場的機會都沒有。”

  侯忠書哈哈一笑道︰“總之你不用操心,到時候你配合我就是了,我侯忠書出頭的日子不遠了。”

  “我言盡于此了,你好自為之。”林延潮雙手一攤。

  “你別對我沒信心啊。我不信你會在社學里被張歸賀壓著,一輩子不出頭,你有什麼妙計說來給我參考下。”侯忠書一拍林延潮肩膀。

  “到頭來還是要我出主意。”

  “你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快快說來。”

  林延潮笑笑道︰“不錯,我確實有辦法幫你,如果你有志進學,我可以幫你在學政前露臉,只是你學業未到火候,沒有真才實學在,久了自會被人識破,到時候反而是害了你。”

  侯忠書聽了嘿嘿一笑道︰“誰說我功課不行的,我們倆以前還不是半斤八兩,就算現在稍稍差了一些,以後也總趕得上。再說了你不幫我,難道還幫那張歸賀,張豪遠他們二人不成嗎?”

  林延潮朝屋里望了一眼,點點頭道︰“那倒是。”

  看著侯忠書心思活絡的樣子,林延潮道︰“明日見機行事,你還是好生讀書要緊,若真有才華,如椎處囊中,其末早晚自見。”

  當下二人去吃了飯回到講堂。

  天已是黑了,張厝的百姓早就吃過晚食,就準備要睡覺了。

  但讀書人都是要三更燈火五更雞的,晚上讀書都是常事。

  同窗都已是回家,而林延潮將自家拿來的油燈點上,與為了省燈油的錢的侯忠書擠在一張桌子上,遠遠看去如一點螢火。

  侯忠書讀了一會書,就趴在桌上呼嚕呼嚕地睡了。

  林延潮也是無語了,事友數,斯遠矣的道理,他是懂的,自己已是提醒侯忠書多次,已是夠了,再說下去就要斯遠矣了。

  他現在琢磨的是,準備交給督學的卷子。

  自己現在四書五經還沒讀,八股文無從談起,準備交給督學的卷子,也只有對子和韻詩了。雖說眼下八股文是主流,元,明兩朝的會試,鄉試都不考試帖詩,但是寬松自由度較大的院試,府試,縣試還是偶爾有考的,這純粹看考官心情了。

  但問題是林延潮不擅長對子,作詩,本想學其他穿越者,搞一些文壇大盜的行為。

  可是林延潮在腦子搜刮了一陣,明朝以後的詩詞,他本就沒有記得幾首啊。如人生若只如初見?算了十二三歲小毛孩,懂得什麼男女之愛。北國風光千里冰封?拉倒把,寫完沒幾天,錦衣衛就要請自己喝茶了。

  所以林延潮準備放棄這等一鳴驚人的打算,老老實實下功夫,幸虧從現在學起,也不是沒有速成的法子,林延潮先不忙著研墨寫字,而出門走到左齋向林誠義先借了《對類》,《韻詩訓》,《訓蒙駢句》,《笠翁對韻》這幾本書再說。

  而林誠義卻告訴他《對類》,《韻詩訓》早都被借走了,而《訓蒙駢句》早已是破舊不堪,只有《笠翁對韻》可以讀。

  林延潮心想有《笠翁對韻》也就夠了,拿著書回到書桌上,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地讀了起來。憑著過人的記憶力,費了兩三個時辰,將整本近萬《笠翁對韻》硬生生地背了下來。

  換了旁人,誰也不會閑著蛋疼下這功夫,但林延潮卻是可以。

  背完後林延潮研墨提筆,《笠翁對韻》里的駢句韻對已在腦中,再結合以往林誠義講得習對,作詩的記憶,開始作對寫詩,冥思苦想一晚上,勉強作了兩行七言對、一首五言詩,。

  寫完一看所幸還看得過去,林延潮又拿出一張棉紙,對著寫好的字,工工整整的譽寫了一遍,這才回到休息。

  次日,林延潮又作了一首七言詩補上,而侯忠書也是借鑒林延潮辦法,用《笠翁對韻》作了兩個詩歌。林延潮看了簡直慘不忍睹,幾乎也就與‘大海你全是水,駿馬你四條腿’的水平仿佛。

  洪塘社學內,大家努力準備,終于到了大宗師來了一天。

  天方大亮,洪塘社學大門齊開。

  鄉人們忙著清掃街道,而社學里也張羅起來,林延潮,侯忠書端水來擦拭門面。

  這時候一名戴著東坡帽,穿著緞子衫的男子大步走來朗聲問道︰“先生在嗎?”

  林延潮認得,此人就是本鄉里長,張豪遠的爹。侯忠書不待見張豪遠,沒有說話。但是林延潮迎上前道︰“先生在屋內,張總甲里面請。”

  張總甲正要舉步,林誠義正好邁步而出道︰“張總甲,找我嗎?”

  張總甲見了林誠義,爽朗哈哈大笑道︰“先生,正是巧了,我只是來瞧一眼,聽聞提學大人按臨,水鏡社學那邊都忙得開了,先生社學里有什麼要幫手的盡管說一聲。”

  林誠義笑了笑拱手道︰“多謝張總甲,不必勞煩鄉里,我們自己學生就夠了。”

  張總甲聽了道︰“哪里,社學的學生,哪個不是我們洪塘鄉的子弟,也不是外人。豪遠在嗎?”

  張豪遠拿著掃帚走了出來,見了張總甲低下頭道︰“爹,你叫我啥事?”

  張總甲拍了下張豪遠的頭道︰“你這小子,怎麼弄得一身灰塵,趕緊洗了干淨,學政老爺,可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你不穿得體面一些如何能行?一會兒見了,需好好應對,若是能的學政老爺賞識一二,就是你十世修來的福分。”

  說完張總甲就給兒子拍身上的塵土,張豪遠唯唯諾諾地稱是。

  張總甲一臉訕笑地對林誠義道︰“先生,一會兒大宗師來了,勞煩關照下犬子,感激不盡。”

  聽張總甲這麼說,侯忠書暗暗朝林延潮擠眉弄眼,林延潮笑了笑,繼續拿著布擦門。

  林誠義似覺得有幾分難為情,但仍是道︰“平日多勞張總甲關照,豪遠是我學生,自是一視同仁。”

  “林先生,準備得如何了?”

  但見一名三十多歲男子,身著錦衣大步而來。見到對方,林誠義與張總甲都不敢怠慢,一並行禮道︰“張少爺。”

  林延潮本不識這張少爺,但見連里正也是一副卑躬屈膝的討好模樣,不由奇怪。

  侯忠書在旁咬耳朵才知,此人名為張享是張經的嫡曾孫,其父也官至太常寺主薄,屬于名副其實的官四代。

  林誠義道︰“已是準備妥當了。”

  張享聽了道︰“大宗師,這一次來此,非同小可,決不可出了半分差池,一會若是有學童在大宗師面前失禮,你館師的日子也就當到頭了,明白嗎?”

  堂堂一名塾師在學生面前,被人當面訓斥,林誠義倍覺屈辱當下道︰“若有此事,張少爺不說,我也自行辭館。”

  張享道︰“明白就好。”說完拂袖就走。

  張享走後,林誠義的臉色很差,張總甲連忙寬慰道︰“張少爺,與你開玩笑的,先生不必如此。”

  林誠義搖了搖頭道︰“無妨,還是迎接大宗師之事要緊。”

  接著就是一段漫長的等候過程。

  先到的是探聽差事,這也就是衙門里打前站的。這幾個人先到社學里,先指指點點了一番,不和規矩,礙眼的地方一律整改,又布置了鄉人接官迎接的順序,然後又去看中午席面,定下上席、平席、水席的座次。

  之後再派鄉人去前面路上伺候,預備上半路吃喝的茶水,糕點。張總甲也是點頭哈腰的一一照辦。

  最後探聽差事似乎是撈到了張總甲給的門包,滿臉春風地走了,但對于林延潮而言又是一段等待的過程。林誠義沒有講課,只是坐著,學生們也不能看書,就是這樣啥也不能做的干等著。

  枯燥的等待令下面同窗們也是不由腹誹起來,實在是令他們等得太長。

  遲遲到了快晌午的時候,滿頭大汗的張總甲快步奔進講堂對林誠義道︰“快,快,大宗師的一行快到村口了,你們趕緊準備!”

  林誠義聽了當下,不敢怠慢,整了整頭上的巾冠,捋了捋身上的文士衫,而學童們則也是相互整理好衣裳。臨了這一刻,林延潮見的張豪遠,張歸賀以下,同學們也是有些緊張。

  林誠義領著學童們走到社學大門前,按照事先定好的位序迎候。

  林延潮遙遙望向村口那大大的進士牌坊,眾學童們都是望眼欲穿,然後遠遠的就聽得鳴鑼的聲音。

  然後鄉里就雞飛狗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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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rry850324 發表於 2015-10-5 01:02 PM

本帖最後由 terry850324 於 2015-10-5 01:07 PM 編輯

第十四章 討厭的縣令

  咚!咚!咚!

  一連連鳴鑼十一下。

  林延潮心知這萬惡的封建社會,等級分明。這鳴鑼開道,也是高低之分,七品縣官若是下鄉,鑼響七聲,但若是五品知府下鄉,就響九聲。而省撫一級的官吏下鄉,則響鑼十一下。

  我的天,不是說提學使只與知府平級嗎?怎麼也能響鑼十一下,莫非看人家是省里來的。就算一省提學,且權力很大,不受撫院節制,你也不能這樣。

  待看到兩面餃牌上寫著“提刑按察使司副使”,“提督福建學道”,林延潮這才恍然。

  提學道隸屬于按察司,督學要在里面掛餃。按察司里,按察司使是正三品,按察司副使是正四品,按察司僉事是正五品。如果督學官餃只是按察司僉事,那只能按五品知府的規格,但如果是正四品的按察司副使,按官場上就高不就低的原則,就按省撫級級官員接待了。

  算是長了見識了,林延潮有那麼點沾沾自喜。

  穿著皂衣的衙役拿著腰刀,跟在手舉回避、肅靜、餃牌贊導喝道前行,此外還有快手,聽事,長隨不知多少,後面一色青罩軟轎,浩浩蕩蕩地朝村子里進來。

  合鄉村民都出迎在村口,跪道避轎。

  轎子到了社學大門前停下後,一名國字臉,官威極重的官員走出轎子,目光懾然掃過眾學童一眼。

  眾人噤聲,大氣也不敢喘。林延潮卻沒幾分恭敬,上輩子自己作為小嘍囉,也算是見慣了領導,新聞聯播裡連聖上都見過,幾個四五品官還真震不到自己。林延潮仔細打量對方心道,此人就是學政?不過此人官威甚重,一看就決事果斷之人,怎麼會是清貴的提學官。

  但見此人走到後一頂轎子前,然後走到一頂青色油布轎子前,掀簾道嗡嗡地道︰“提學大人,襄敏公故里已是到了。”‘原來是誤會了。‘林延潮暗道自己不懂官場規矩,如督學這樣大員下鄉,不僅要耆老相迎,此外還須由一名地方官員相陪。

  半響,一黑緞官靴邁出轎外,然後一位四十多歲,繡白鷳補子的官袍的官員,徐徐邁出轎子。林延潮正要仔細看,但見一名衙役眼瞪了過來。林延潮只能將頭低下。

  說完一旁一人道︰“提學大人有令,下鄉所為親民,大小規矩一切從簡。”

  規矩從簡,就不必行那些繁文縟節。眾學童們終于可以不必低著脖子,可以將腦袋抬起來了。

  林延潮重新抬起頭來,但見兩名官員,猶如後世領導下鄉視察般,左右上下,前呼後擁,除了鄉老,士紳,還有衙門自己隨員,書辦,師爺等一大幫人,連張總甲那般在洪塘鄉一手遮天的人物,都只能站著挨了個邊。

  就這群星捧月的架勢,說不出的威風,難怪是人人都愛當官了。一旁衙役不再瞪眼,林延潮也是放眼隨意打量,居首的胡提學自是十分好認,若非一身官袍加身,此人倒似一名普通飽學之士,說是教學先生也有人信。

  至于另一人,就是林延潮先前誤以為是提學的官員,聽得一旁衙役都以此人馬首是瞻,而一旁張總甲,鄉紳們滿臉熱乎勁地,一口一個老父母稱得,不用猜就知,就是本地父母官侯官縣周知縣。

  對于這個周知縣,林延潮也是略有耳聞。

  閩中倭患嚴重,吏部選官時也是一貫挑選得力官員來閩地任官。

  周知縣的風評不太好,乃是攏著權利不放手的酷吏,為人又刻薄蠻橫,重典治下,任官以來辦好好幾件鐵案。不少人在他手上倒了霉,破了家,名副其實的滅門令尹,破家知縣。

  胡提學與周知縣二人邊走邊聊,張總甲,林誠義以及本村鄉老,唯唯諾諾地跟在二人,一並入了宗祠。

  宗祠里擺著張經,張懋爵二人的牌位,張懋爵是張經之孫,後以父蔭補為太常寺主簿。而張懋爵之子張享又補入國子監讀書,可謂是一門官宦。

  故而接官的位序上,張享排在第一。但許延潮卻知此人縣試考了五次才過,更不用說府試了。族中上下都知他不是讀書之才,但他有個好爹,能夠因蔭監的身份,補入國子監,對他而言簡直是天上掉下的餡餅般。

  一陣寒暄之後,胡提學,周知縣也是安坐,一旁人忙著端茶送水。一般而言這並非是真正的考校,提學的工作中心還是放在院試,以及整飭縣學,府學上。所謂觀風社學,其實不過是提學大人,了解地方情況,表示朝廷重視文教,鼓勵民間向學之風。

  因此觀風也不會刻意為難,面子上過去了,再勉勵一番也就過去了。胡提學是這麼想,但是其他人卻不這麼想。恰如真佛就在眼前,誰還願意走十萬八千里至西天取經。遇見一個一句話就能改變你一生的貴人,誰能按捺住,不試圖竭力展現一番自己。

  胡提學對下面學童,沒有拿捏官架子,而是一派慈和長者之風道︰“這些都是襄敏公的族親,鄉里嗎?”

  在場張氏族人那麼多,但胡提學一問,卻不是人人有資格能他說話的。必須推身有功名的人,陪之起居說話。其他就算腰纏萬貫的商賈,或是張總甲這樣在地方十分有勢力的鄉紳,都是沒有資格插嘴的。

  “回大宗師的話,大多是本鄉子弟。”張享開口回答,他補了監生,就有了能與官面上說話的身份,代表張氏宗族說話。

  胡提學贊道︰“忠義之鄉,真是人物錦繡。”

  說到這里,胡提學自古對一旁周縣令道︰“朱子有雲,三代以上,王宮,國都以及閭巷,莫不有學。”

  “人生八歲,而則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學。及其十有五年,除了王公子弟,有凡民之俊秀才入大學。故而學校之教、大小之節所以分也。”

  聽胡提學談話,周縣令身子前傾,表示恭敬,嘴里答道︰“提學大人,所言甚是,眼下的社學,乃是效仿三代以上,小學所設,有教無類,凡百姓都可以接受教諭。到了十五時,入大學之學,除了王公子弟,庶民中獨俊秀方能入學。擱到今天,所指乃縣學,府學中的生員,唯有通過小三關三試,才能成為秀才。”

  胡提學捏須笑著道︰“數台兄,此言正合吾意。所以這一次天子令本官督學本省,凡社學師生一體考校,務求明師責成。同時也從民間薦拔舉才,不可令賢良遺落于鄉野。”

  一省督學手握一省社學塾師的任免之權,同時也有破格為國舉士的權力。

  胡提學與周縣令談笑了一陣,眾人包括張享都只能聽著搭不上話。

  這沒辦法身份差距所在,不說官位上的尊卑,就以‘學歷’而言,周縣令是隆慶五年的三甲進士,屬于金字塔尖端的人物,而胡提學更是厲害,是庶吉士出身,後散館出任御史,再欽點福建學道。

  好比愛因斯坦和薛定諤聊天,想插嘴也是有心無力啊。

  胡提學與周縣令聊了一陣,方記起下面侯立的學童來開口道︰“哪一位是社學塾師?”

  聽胡提學這麼說,林誠義連忙站出身來道︰“回大宗師的話,晚生林誠義就是。”

  胡提學見林誠義儀表堂堂,點了點頭問道︰“老友師從何人?”以胡提學的身份可直稱其名,但他這麼說,以示優厚社師。

  聽胡提學這麼說,林誠義一臉羞愧回道︰“回提學大人的話,晚生還未進學。”

  聽此胡提學神色淡了幾分,當時有功名在身之人,稱生員叫老友,而稱童生為小友。比如童生進了學,不怕十幾歲,也稱為老友;若是不進學,就到八十歲,也還稱小友。

  林誠義卡在院試這關上沒過,還算不得是秀才,當不起老友的稱呼。

  而當時社學,好一些的是請儒士或儒學生員為塾師,差一些的才請童生為塾師。而胡提學聽說林誠義不過是童生,料想他才學有限,所教出來的學生水平也不怎麼樣。

  張享生怕提學看輕了,連忙補救︰‘林先生雖未進學,但教導學生卻是十分嚴苛,他的弟子不乏出類拔萃之輩。‘這時周知縣冷笑道︰‘呵呵,提學大人面前,可不要亂放大話,出類拔萃四字豈是輕易用得?‘

  這一說,眾人臉上都是露出尷尬之色。林延潮也不免對這周知縣感覺不佳,作為本地知縣,這麼說一般是表來在提學面前表示謙虛回護之意,免的表現不佳,落差太大,但周知縣這話聽得這麼刺耳,竟不給人留一點面子,完全沒有官場上一派祥和的作風啊。

  是想立威?還是已經知道自己在民間風評不好,索性黑臉到底。林延潮暗暗揣測。周知縣這麼說,沒人敢說什麼不是,都是垂下頭來。連張享也不知如何回答。

  胡提學笑著打圓場道︰‘周知縣治下,民風淳樸,當然不乏出類拔萃之才子。‘胡提學是周知縣場內唯一需給面子的人物,當下道︰“大宗師太抬舉了。”

  胡提學笑著問林誠義道︰“社學中的弟子,學業到哪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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