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10-21 12:31 AM 編輯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五章 寶香閣(三)
楊守文倒吸一口涼氣,凝視宋三郎,半晌說不出話。
這就能解釋通了!
那天縣衙遇襲之後,緊跟著就是全城戒嚴,那些凶手根本無處躲藏。可偏偏,楊承烈幾乎把昌平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匪徒的線索,最後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那麼多的匪徒,會白晝蒸發嗎?
當然不可能!
他們肯定是躲在了什麼地方,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
之後楊承烈曾梳理了一下幾個有可能疏漏的地方:縣衙、楊府、盧府、縣丞家中,以及城中校場。除此之外,唯一被排除不可能是匪徒藏身之處的,就是寶香閣。
正如宋三郎所言,寶香閣的背後是範陽盧氏。
而且,寶香閣並非昌平一家,整個幽州,甚至包括營州等地,都有寶香閣的存在。據說,那寶香閣是範陽盧氏的産業,也是範陽盧氏的一根支柱。別以為世家大族就是以詩書傳家,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事實上,世家大族必須要有強大的財力作保障,否則又如何詩書傳家,又怎可能成為門閥貴胄呢?
楊承烈本身就出身弘農楊氏,自然不可能想象,那寶香閣會包庇襲擊縣衙的盜匪。
可如果是寶香閣的話……
楊守文立刻意識到了另一個麻煩,整個人頓時變得有些不好了!
寶香閣是範陽盧氏的産業,盧永成是範陽盧氏的子弟。盧永成要搞掉楊承烈,寶香閣又包庇了襲擊縣衙的匪徒。把這些線索連在一起,就不難發現,盧永成所做的一切,絕對是範陽盧氏家族在幕後推動,若不然他為何要與楊承烈開啓戰端?
“三舅,你確定?”
“我當然能確定。”
宋三郎信誓旦旦道:“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天我從寶香閣的貨場提貨出來之後,就聽說城中戒嚴。但我並未在意,于是押送貨物出城……對了,那天的事情說來也怪。一般而言,城門的民壯就算檢查,也大都是匆匆掃一眼,就會放我通行。
可那天,當值的民壯班頭是陳一。
那廝和我關系一直不錯,可不知為什麼,那天對我的貨物卻檢查的非常嚴格,不但是一輛車一輛車的檢查,甚至還命我打開貨物。沒錯,那家夥絕對有問題。”
面對存亡之時,宋三郎的頭腦一下子變得極為清晰。
當日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在他腦海中閃現,也讓他越發相信,問題就出在寶香閣的身上。
又是一個奸細!
楊守文記下了陳一的名字,然後又安撫了宋三郎幾句,便匆匆離開昌平大牢。
此時,天色已晚。
楊守文離開大牢之後,並沒有回家,而是直奔縣衙。
以前這個時候,楊承烈說不定已經回家。但如今的情況,他不可能太早下班,肯定還在縣衙裏值守。果然,當楊守文來到縣衙的時候,楊承烈正在衙門裏安排夜禁巡防的事情。三班班頭,除了站班皂隸的班頭黃七之外,其他人都在。
楊守文耐心等待,直到楊承烈把事情安排妥當,這才前去拜見。
“兕子來叫縣尉回家吃飯嗎?”
當他走進公房的時候,就看到管虎從裏面出來。
楊守文忙笑著道:“叔父說笑了,大家都在忙碌,阿爹想必也不會這麼早回家。我來是有事情和阿爹商量……晌午後三舅家的人又上門吵鬧,我剛才去了一趟大牢,三舅那邊已經知道錯了,所以我來和阿爹說一下,看能不能早點把他放了。”
宋三郎的家眷到楊府鬧事的消息,不可能隱瞞。
包括楊守文去大牢探望宋三郎,恐怕也已經被有心人知曉。
如今的昌平,敵友莫辯。
而眼前這個外表粗豪的漢子,曾經是阿爹身邊最信任的人,也變得不那麼可靠了。
楊守文也不知道該相信誰,但看上去卻沒有什麼異常。
既然隱瞞不得,索性就實話實說。
管虎笑道:“三郎的事情,我曾勸說過縣尉,不過用處不大。
兕子你可以再和他商量一下,畢竟是一家人……而且又算不得大事,沒必要較真。”
“我會勸說阿爹的。”
楊守文側身讓路,管虎匆匆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楊守文卻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這管虎還有陳子昂,會不會和盧永成有關系呢?
他勸說楊承烈釋放宋三郎,是真心還是假意?
一連串的疑問在腦海中浮現,讓楊守文一時間不勝煩惱。
這時候,楊承烈從班房裏出來,看到楊守文站在門口發愣,于是笑著就走上前來。
“兕子,在想什麼?”
楊守文驀地回過神來,連忙道:“阿爹,我找你有事。”
“哦,那隨我走走。”
楊承烈說著,伸了一個懶腰,做出疲憊之色道:“今天在班房裏值守了一天,也著實累了!
陪我走走,待會兒我讓人把晚飯送來。”
他朝楊守文使了個眼色,便邁步沿著長廊而行,走出左廂大門之後,從一旁的小門走了出來。
小門外,是一條偏僻小巷。
巷子裏光線昏暗,冷冷清清。
楊承烈見左右沒人,這才長出一口氣,惡狠狠罵道:“直娘賊,老子如今在這縣衙裏也要小心翼翼,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人才好。就連出恭,都覺得有人在暗中窺覷。”
“阿爹,沒那麼嚴重吧。”
楊承烈靠在牆上,露出落寞之色。
“我也不知道……連管虎都有問題,你說我還能相信誰?”
感覺得出來,楊承烈真的很看重管虎,以至于當他知道管虎與外人勾結之後,整個人都顯得有些低落。
不過,他很快就調整了情緒,搖頭笑道:“讓兕子看笑話了……一直以為,我在昌平做了十幾年縣尉,三班衙役盡在掌控。不成想……好了,有什麼事,說吧。”
“阿爹可知道,民壯中有個隊長,叫做陳一?”
“陳一郎?”楊承烈笑著點頭,“我當然知道。”
“他可能是奸細。”
楊守文聲音不大,但楊承烈卻聽得真切。
他臉色一變,旋即又恢複正常,沈聲道:“就這件事嗎?”
“還有,三郎與我說,縣衙遇襲那天清晨,他看到有十幾人進了寶香閣的後門。
阿爹,寶香閣是範陽盧氏的産業;盧永成是範陽盧氏子弟。
我擔心,這次盧永成找你麻煩,很可能是範陽盧氏在幕後指使。另外,三郎貨物中夾帶違禁品,很可能也是盧永成暗中設計。如果真的是範陽盧氏要對付你,你可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
正如楊守文所猜測的那樣,楊承烈原本是嘻嘻哈哈,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可是聽到範陽盧氏四個字之後,整個人頓時有些亂了手腳,神色也變得緊張起來。
日月當空,武曌登基,世家大族的力量也在不斷被削弱。
事實上,對于門閥貴胄的打壓,自太宗李世民就已經開始。從貞觀以來,至今近六十年光景,世家大族的確不複當年的盛況。可即便如此,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範陽盧氏為五姓七宗之一,堪稱華夏頂級豪門,哪怕是受到朝廷的打壓,依舊底蘊深厚。
如此龐然大物,絕非楊承烈一個小小縣尉可以抗衡。
如果楊承烈沒有脫離楊氏家族,說不定範陽盧氏對他還可能有些忌憚。
可現在……
“阿爹,怕了?”
楊守文忍不住輕聲取笑,令楊承烈老臉一紅。
“休得胡說,我怕什麼?”
“五姓七宗,那可是範陽盧氏。”
“哪有怎樣?”楊承烈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可楊守文卻能看出他聲厲色荏的本質。
的確,對門閥貴胄,楊守文可能不會有什麼畏懼。
但是楊承烈不一樣,他生活在這個時代,世家大族的能量究竟如何?他怎能不知。
盧永成和他爭鬥,他不怕!
說到底,那是個人衝突,就算是盧永成再厲害,他楊承烈自認也有辦法與之對抗。
可如果盧永成背後的範陽盧氏也參與其中……
楊承烈閉上眼睛,靠著牆一言不發。
而楊守文也沒有贅言,而是在小門的門檻上坐下,呆呆看著漸漸被黑暗籠罩的小巷。
父子二人就這麼一個站立,一個坐著,沈默良久。
“兕子,你回去吧。”
“啊?”
“我今晚要晚些回去,你告訴你阿娘,讓她不必等我。”
楊守文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需要我幫忙嗎?”
“你想幫我?”
楊守文笑道:“你是我阿爹,我是你兒子……你好了,我才能風光無限;你若是倒黴了,只怕我也要跟著倒黴。如今,你遇到了麻煩,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幫你?”
“好啊,那你幫把陳一解決了。”
楊承烈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整個人一下子變得輕松下來。
他頗有些玩味的看著楊守文,臉上還帶著一抹古怪的笑意。
“陳一?”楊守文愣了一下,但馬上反應過來,輕聲道:“阿爹是想要殺雞儆猴?”
“嗯!”
“好啊。”
楊守文一臉輕松之色,朝楊承烈點了點頭。
“切,真要殺雞儆猴,也用不著你。”
對于楊守文的回答,楊承烈有些發懵。他笑罵道:“老子還沒有落魄到要讓兒子出面殺人的地步。
好了,天已經不早,你早些回去吧。”
“好,那我回家了。”
楊守文也沒有廢話,朝楊承烈點點頭,便沿著小巷往外走。
看著他的背影,楊承烈一雙濃眉不自覺的擰成了一個川字,眼中更流露複雜之色。
對自家這個兒子,他有些看不透。
那種感覺,他有些形容不出來。有的時候,楊守文表現的不像是一個大病初愈的傻小子,而是一個有著很深心思的人。這也讓楊承烈有些疑惑,有些擔心。
看起來,還是要早些把他送去滎陽。
若久居昌平,怕是要耽誤了他的前程……
++++++++++++++++++++++++++++++++++++++++++++++++
回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楊守文把他和宋三郎談話的事情與宋氏彙報了一遍,不過卻隱瞞了關于盧氏的情況。
聽宋三郎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宋氏總算是松了口氣。
這天天被人鬧上門來,終究不是一樁好事。
楊家在昌平,好歹也是有臉面的人。若是宋三郎的家眷不消停,對楊家而言,也是顔面無光。
不過現在好了,相信宋三郎的家眷也不會再來鬧事。
宋氏壓在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下,整個人也變得輕松很多。晚飯的時候,她甚至還多吃了一碗胡麻飯。
這胡麻飯,是用糯米浸泡,而後蒸熟,再將之搗爛揉成小團,拌上芝麻和白糖即可食用。不過,由于芝麻是張騫出使西域時帶回來的種子,名為胡麻,故而叫做胡麻飯。
這東西在後世還有一個俗稱,叫做麻糍。
只是楊守文對甜食不太喜歡,所以吃的不算很多。
晚飯後,他帶著幼娘和青奴在院子裏玩耍,楊瑞則拖著疲乏的身子,從外面走來。
“大兄過的好自在,卻苦了我在外面奔波。”
他一屁股在門廊上坐下,苦著臉抱怨道:“早知道這樣子,我才不要做執衣這麼辛苦。”
“還不是你自找的?”
楊守文忍不住笑道,然後示意幼娘和青奴帶著四只小狗玩耍,菩提則匍匐在他身旁。
“蓋老二怎麼說?”
“他問了,老軍說沒問題。”
“那就好!”
楊守文說著,端起身邊的水碗,喝了一口水之後,突然又問道:“二郎,你認識陳一嗎?”
楊瑞一愣,旋即笑道:“怎會不認識他?”
“他今晚,可有當值?”
“最近一段時間,三班衙役都少不得當值的差事。”楊瑞想了想道:“我想想啊,他今天應該是在西山坊當值……嗯,我記得他會在西山坊坐班當值,不會有錯。”
西山坊當值嗎?
楊守文眼睛一眯,輕輕點頭。
“大兄問這個作甚?”
“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對了,這家夥身手如何?”
“身手嘛,倒是不錯!”楊瑞想了想回道:“陳一在民壯之中,應該算是一個高手。我記得管叔父曾和我說過,陳一郎的刀法不錯!兩年前契丹人造反的時候,陳一郎曾斬殺了三個獠子。只可惜這家夥好酒又貪色,所以才一直待在民壯。”
“這麼說來,倒是個見過血的狠角色?”
“差不多。”
楊守文點點頭,又詢問了一些關于坐班值守的規矩,這才讓楊瑞離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六章 古怪(1/3)
夜幕,降臨。
就要到戌時了,夜禁即將開始。
楊承烈處理完公務之後,准備下班回家。這幾日盧永成不在昌平,倒是讓局勢變得平靜了不少。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樣,楊承烈反而覺得比以前更加辛苦了。
盧永成在的時候,雖然暗地裏勾心鬥角,但在公務上,堪稱一絲不苟。
很多事情盧永成會梳理清楚後,再由楊承烈接手。這樣一來,楊承烈自然變得非常輕松。可是現在,盧永成請假離開,一應繁雜公務就落到了王賀與楊承烈的身上。老縣丞是不用指望了,身為昌平縣兩大巨頭的王賀與楊承烈自然要承擔起來。
王賀精于政務,但是在處理繁雜公務的時候,比之盧永成還是有些欠缺。
楊承烈不得不協助王賀,承擔起更多的事務。
如果盧永成沒有窺覷他手中的權力,該有多好?忙碌一天之後,楊承烈把房間收拾了一下,准備離去。不過在內心裏,他又有些想念盧永成在時的那種悠閑日子。
說起來,楊承烈也很困惑。
他與盧永成合作了十幾年,雖然沒什麼交情,但彼此間卻一直保持尊重,並沒有什麼衝突。哪怕是王賀與盧永成相爭,楊承烈在大多數時候,也是置身事外。
可是,盧永成突然對他發難,並且把手伸進了他的地盤。
這裏面,又有什麼旋即?
想到這裏,楊承烈就感到非常困惑。
他關上門正准備離開縣衙,卻不想王賀突然派人告訴他,縣城裏出現了一些不正常的跡象。楊承烈只得臨時派人前去查看,而後又回到公房,等待消息回來。
看這樣子,今天說不得要在這衙門裏值守了!
楊承烈在書案後坐下,順手拿起一個卷宗,在燈下翻閱。
至于晚飯,自有執衣准備,倒也不必擔心會餓肚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
楊承烈感覺有些困倦。
他和衣而臥,准備小憩一會兒,卻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緊跟著有人道:“文宣在嗎?”
楊承烈連忙起身,房門拉開。
王賀一身便裝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小廝,手裏提著一個食盒。
“原來是縣尊來了,卑下正在等馬市那邊的消息,卻不知縣尊有什麼吩咐?”
楊承烈說著,站起身來。
卻見王賀笑著擺手,“文宣不用這麼拘謹,我也是一個人閑的無聊,想這個人聊天。
對了,吃過晚飯了嗎?”
楊承烈道:“尚未用過。”
“正好,一起吧。”
王賀說著,命小廝把食盒打開,裏面有三個菜,兩壺酒,還有一張熱氣騰騰的巨胡餅。
頂頭上司來了,楊承烈自然不好拒絕。
他把桌子收拾幹淨,讓小廝把酒菜放在桌子上,然後請王賀落座。
“這兩天,文宣著實辛苦了。”
“縣尊這話說的……份內之事,何來辛苦之說?倒是看縣尊這兩日,著實憔悴了許多。”
“是嗎?”
王賀摸了摸臉頰,撚須笑了。
“以前盧主簿在的時候,倒沒有覺得公務繁雜。
而今盧主簿才請假兩日,這衙門裏就變得有些淩亂。若非文宣在,我也無法照顧周全。來來來,我先敬文宣一杯,權作是感謝文宣這兩年來,對我鼎力支持。”
咦,話鋒不對啊!
楊承烈敏銳覺察到,王賀話裏有話。
不過,王賀既然開了口,他也不能敬謝不敏,于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王賀倒是很痛快,把杯中酒一口吃盡。
“縣尊,莫不是有什麼變化?”
“變化?”王賀溫雅一笑,輕聲道:“能有什麼變化?文宣只需盡心做事,就不會有什麼問題。”
“哦!”
楊承烈笑著點點頭,給王賀滿上一杯酒。
“對了,你昨日找我要那飛狐地圖,我給你帶來了。”
兩人吃了兩杯酒,王賀突然想起了什麼,從隨身挎包裏取出地圖來,放在了楊承烈面前。
“文宣,可是看出了什麼?”
“倒也說不上……不過二郎前些日子突然提起這地圖,倒是讓我想到了一些事情。縣尊,你說那慕容玄崱放著好端端的靜難軍使不做,何故要與那蠻獠勾結?”
王賀端起酒杯,看了楊承烈一眼。
他沈默片刻,而後輕聲道:“慕容玄崱所勾結者,未必就是默啜吧。”
“啊?”
“文宣,你心思雖巧,但秉性剛直,以後還需多多留意。
這次默啜出兵造反,怕也不會持續太久。你只管做好本份,不要摻和其他的事情。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所懼者,無非是那靜難軍兵臨城下。不過我以為,雖然靜難軍和昌平之間,只隔了一座居庸關,但慕容玄崱未必會打過來……”
“為什麼?”
楊承烈覺得王賀今天非常古怪,說話更是雲山霧罩。
靜難軍和昌平既然只隔了一座居庸關,為什麼不會打過來呢?
王賀手指輕輕敲擊桌面,良久後苦笑道:“我不知道,但我感覺著,他不會打過來。”
“感覺?”
楊承烈越發奇怪。
你堂堂縣尊,莫不是憑著感覺走嗎?
這可是軍國大事,你感覺慕容玄崱不會攻打昌平?這說出去,未免太過于兒戲。
還有,王賀說慕容玄崱未必是勾結默啜,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時,有小廝在門外稟報,說是幽州都督府派人前來。
王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站起身道:“與文宣聊天頗為快意,可惜公務繁雜,不能再把酒詳談了。我先去處理事情,以後有機會,再與文宣暢談,到時候定要一醉方休。”
“哦,那是自然。”
楊承烈有些摸不著頭腦,你要找我吃酒,我還能拒絕不成?還來‘有機會’這種說法?
只是他不好追問,起身把王賀送到門口。
“文宣。”
“縣尊有何吩咐?”
王賀目光幽幽,看了楊承烈一眼。
他突然壓低聲音道:“如今的情況其實挺好,莫要再試圖改變。”
“啊?”
“好了,我先告辭了,文宣你多保重。”
王賀說完,大袖一甩,便揚長而去。
看著他沒入長廊的背影,楊承烈眉頭緊蹙,感覺是一頭霧水。
王賀今天跑來,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言語,到底是什麼意思?現在的情況挺好?莫非他已經熄了和盧永成相爭的念頭?可不應該啊!他這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楊承烈站在門廊下,越想就越感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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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七章 刺殺(2/3)
夜深了,氣溫陡降。
差不多在將近子時的時候,突然起了霧,整個昌平就這樣被籠罩在一層濃霧之中。
一隊巡街民壯從番仁裏坊外的大街上行過,漸去漸遠。
楊守文從巷子裏走出,看清楚了方向後,貓著腰,貼著坊牆而行,很快就來到和平坊外面。隔著坊牆,楊守文隱隱約約能聽到和平坊內傳來的聲音。向兩邊看了一眼,確定四周沒人之後,他猛跑兩步,單腳在坊牆上一蹬,身體騰起便越過坊牆,悄然落地。
這是和平坊一處鬧市的邊緣,牆角下是一排大約有一米高的灌木。
天氣漸漸變冷,灌木上的綠葉已漸漸凋零,不過藏身其中,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裏面藏著一個人。
透過灌木的縫隙看去,和平坊的街道上冷冷清清。
這和天氣有關,更與最近的局勢有關。
靜難軍屯兵居庸關外,一副大兵壓境的態勢。在這種情況下,和平坊自然變得冷清很多。昔日接到兩邊的酒樓樂坊,此刻大都已經停止營業。倒是還有幾家酒樓亮著燈籠,不過卻給人一種格外蕭瑟的感受。楊守文一身黑衣,貼著牆角而行,很快就拐進一條漆黑的小巷之中。
這條小巷,坐落在一家客棧的後門。
站在巷子口,可以清楚看到坊門旁邊的武侯鋪燈火通明,更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根據楊瑞所說,和平坊的武侯鋪共有六人,分為兩班,每半個時辰就會出來巡查一次。
陳一今夜作為坐班值守的鋪頭,也會出來巡街。
雖然楊承烈沒有同意他的建議,可楊守文還是能夠感覺到,楊承烈內心中的殺意。
執掌昌平十余年,原以為自家的地盤固若金湯。
可不成想,先是有管虎在暗地裏似乎與外人勾勾搭搭,而後又有站班皂隸班頭黃七投靠盧永成。現在可好,連民壯武侯也有人背叛了楊承烈,他心中怎能不怒?
管虎,背後究竟是誰?目前尚不太清楚。
楊承烈也不好對他下手,畢竟管虎還聽從他的調派,一直以來更是他的左膀右臂。如果幹掉了管虎,捕班快手必然會出現動蕩,到時候很可能會出現更大的麻煩。相比之下,黃七和陳一就顯得沒有那麼重要。黃七,有蓋老軍的人解決,不需要楊承烈動手。至于陳一嘛……楊守文覺得,殺了此人可能會效果更佳。
楊承烈要對七坊團頭下手,也需要一個由頭。
這是楊承烈和蓋老軍之間的交易,幹掉陳一,正好可以給楊承烈提供一個借口。
楊守文半蹲在巷子口的陰影中,看著濃霧中,越來越冷清的和平坊。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
武侯鋪方向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緊跟著就見火光閃動,三個人影從裏面走出。
“陳隊,外面這麼冷,還要巡街嗎?”
“是啊,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巡個鳥來?還不如在鋪子裏搏兩把來的痛快。”
“你懂個屁,直娘賊的爺爺今天手氣太差,出來走一圈,轉個運。”
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帶著濃郁的昌平口音。
楊守文眼睛一亮,連忙打起精神,向外面觀瞧。
一個穿著坎肩似地半臂,手裏拿著一口唐刀的男子走在最前面,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
在他身後,兩個武侯舉著火把慢悠悠行進。
三個人一邊走,一邊說著話,越來越近,朝著小巷走來。
“你他娘的懂什麼,現如今我跟了盧主簿,楊縣尉又怎能放過我?
盧主簿現在不在昌平,我更要小心一點才是。萬一有人告上去,豈不正好給了縣尉借口。嘿嘿,等過了這幾天,盧主簿從薊縣回來,到時候就算縣尉也奈何不得我。”
“陳隊,你說盧主簿真能收拾得了縣尉?”
“廢話!”粗豪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也不看看,盧主簿背後是什麼人。
範陽盧家!懂不懂,那是範陽盧家!在幽州這塊土地上,除了聖人之外,就是盧家。盧主簿這次據說是被盧家召回去。等他再回昌平的時候,必然會有變化。
老子在做了三年隊正,可惜不得縣尉賞識。
如今改換門庭,是最好的機會。將來等盧主簿得了勢,老子怎地也能做個班頭。”
“陳隊說的不錯……說實話,楊縣尉雖然有些本事,又怎可能是盧主簿的對手?”
“以後,說不得還要陳頭多關照。”
“好說,好說!”
三個人說笑著,從巷子口走過去。
楊守文眉頭微微一蹙,有心上前偷襲,又怕驚動了其他人。
這廝三人一起行動,的確是有些麻煩。可如果不動手,豈不是白來了一遭?
在楊守文的心裏,陳一已經是個死人。
這個人必須死,若不然他留在民壯當中,必然會弄出越來越多的麻煩。從三個人的對話中可以聽出,又不少人已經心動,似乎是想要投靠盧永成。越是這樣,他就越不能活下去。否則會有越來越多的民壯投靠盧永成,于老爹也就越發不利。
不行,必須要殺了此人!
楊守文想到這裏,腳下往外挪動了兩步。
就在這時,那陳一突然停下腳步,向左右觀瞧。
“陳隊,怎麼不走了?”
“直娘賊,老子要先方便一下。
你們在這裏等著我,我去那邊的巷子裏。”
說著話,他扭頭便朝著小巷走來。楊守文立刻後退,悄無聲息的沒入小巷深處。
這就叫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楊守文之前正頭疼怎麼才能幹掉陳一,沒想到他自己就送上門來。
這樣也好,省了一番手腳。
陳一走到巷子口,解開了褲子。
不過他看了看,可能是覺得太過顯眼,于是又往巷子裏挪了兩步,整個人都沒入了黑暗之中。
楊守文輕手輕腳來到陳一的身後,耳聽陳一口中哼著小曲,慢慢伸出手。
那陳一倒也是個練家子,突然激靈靈一個寒蟬,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他連忙轉身,可是未等他身子轉過來,一只大手已經捂在他的嘴上,另一只手則繞過他的脖子,掐住了他的喉嚨。
“嗚嗚嗚嗚!”
陳一想要掙紮,可是楊守文卻沒有給他機會。
只見他捂住陳一的嘴,手上猛然發力,就聽喀吧一聲輕響,便拗斷了陳一的脖子。
陳一的身體頓時癱軟下來,向地上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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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八章 好大膽子(3/3)
楊守文托著他的身體,把他靠在牆上。
向外面看了一眼,就見那兩個武侯站在不遠處的大街上,正背對著巷子輕聲交談。
楊守文不敢遲疑,連忙沿著小巷往裏走,而後貼著牆角很快來到坊牆腳下。
霧氣很濃,能見度大概只有十幾米。從楊守文的角度看去,若沒有那火把照亮,他根本就看不到那兩個武侯的影子。那麼,從武侯的角度看過來,更是霧蒙蒙一片。
他不敢再耽擱,原地躍起,探手搭在牆頭,兩臂用力,噌的便躍出坊牆。
此刻,和平坊外面的霧氣更濃。
街道上更靜悄悄,不見一點聲息。
楊守文辨認清楚了方向,繼續貼著牆角走動。在路上,他還遇到了一隊巡兵。不過當他藏進那灌木之中以後,巡兵根本就沒有發現,筆直從他身前走了過去。
“停一下!”
就在楊守文以為巡兵過去的時候,忽聽有人喊了一聲。
緊跟著,幾個武侯民壯朝他走過來,站在灌木叢外,一邊低聲交談,一邊解開腰帶。
尼瑪,你們不是要……
楊守文頓時苦了臉,心裏面更感到萬分無奈。
就在這時,忽聽得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哨聲。那停在路上的巡兵民壯頭目立刻大聲喊道:“快走,有情況。”
兩個巡兵不敢怠慢,罵罵咧咧轉身離開。
楊守文這才松了口氣,他知道,恐怕是陳一的屍體,被人發現了!
接下來,整個昌平必然會全城搜查。楊守文不敢再耽擱,立刻加快步伐,來到番仁裏楊府的後牆外。從巷子裏往外看,火光跳動。尖銳的哨聲更是此起彼伏,越來越近。
楊守文連忙縱身翻過院牆,進入楊府的後花園。
楊府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楊守文松了口氣,正要回房,只聽得從一間廂房裏傳來一陣犬吠聲,卻是菩提覺察到了外面的動靜。緊跟著,幾間廂房裏亮起了燈,更隱隱約約傳來說話的聲音。
楊守文不敢再耽擱,沿著門廊一溜煙來到自己的房間外,閃身進了屋子。
“菩提,不許叫……誰把菩提關在屋子裏了?”
宋氏的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話音未落,就聽楊氏道:“大娘子,是幼娘關的菩提……晚上幼娘和它玩耍,把它關進屋子裏,結果忘記了……沒想到它大半夜的突然吠叫,擾了大娘子的好夢。”
“哦,我說呢。”
宋氏顯然沒有再繼續追究下去,和楊氏又說了幾句,外面就恢複了平靜。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閉上眼睛。
不對!
他突然想起來,菩提明明是他關起來的,楊氏為什麼說是幼娘把它關起來?
他連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房門,探頭向外看去。
只見在門廊盡頭,楊氏正牽著菩提往門口走。聽到動靜,楊氏扭頭看過來,見楊守文向她張望,于是微微一笑,朝楊守文擺了擺手,“兕子,天不早了,早些休息。”
到底是嬸娘!
楊守文立刻反應過來,朝楊氏點點頭,便關上了門。
若說這世上有什麼人不會出賣他,老爹當排在第一位。除了老爹之外,就是楊氏母女。這三個人,也是楊守文最信任的人,更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存在。
楊氏既然看出了端倪,自然會把首尾解決。
楊守文脫下了身上的黑衣,爬到床上躺下來,長出了一口氣。
老爹,我已經把借口給你找好了,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
“兕子哥哥,快來抓我啊!”
陽光明媚,在虎谷山的山坡上,山花盛開。
幼娘奔跑著,在花叢中忽隱忽現。她一邊跑,一邊嬉笑著叫喊。楊守文笑呵呵跟在幼娘的身後,眼看著幼娘距離她越來越近,忍不住高聲喊道:“幼娘,我抓到你了!”
話音未落,幼娘卻消失不見。
楊守文一怔,連忙大聲呼喊幼娘的名字。
“兕子哥哥,我在這裏。”
從山花叢中傳來幼娘的聲音,楊守文忙不疊走過去。
他撥開了花叢,看到了幼娘。只是,幼娘的臉上卻沒有半點笑容,眼中更閃爍著森然之意。
她的手裏,是一口利劍。
當楊守文撥開花叢的一剎那,只聽幼娘一聲嬌叱:“奸賊,納命來!”
一道劍光衝天而起,但見滿山飛舞花瓣。那劍光從花叢中來,直刺向楊守文……
“幼娘!”
楊守文睜開眼睛,呼的一下子坐起來。
額頭上,汗涔涔,後背更被冷汗濕透。
“做惡夢了?”
一個清冷的聲音傳來,楊守文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忙扭頭看去。
楊承烈坐在書桌旁,好像在看什麼。
“阿爹,你怎麼在這裏?”
楊守文長出一口氣,立刻放松了警覺。
他掀起被子,從榻上下來。
楊承烈則轉過身,看著他道:“剛才就聽你一直叫喊幼娘的名字,到底夢到了什麼?”
“沒事!”
楊守文坐在榻床邊緣,輕輕搖頭。
這個夢,好怪異……這應該是他第二次夢到幼娘殺他!開玩笑,幼娘又怎可能殺他?
他伸出手,用力搓揉面頰。
“阿爹什麼時候回來的?”
楊承烈微微一下,突然舉起手,揚了揚手裏的紙。
“你寫的?”
“啊?”
楊守文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點點頭道:“是孩兒寫的。”
“確是寫的一手好字……不過這字體,我好像沒有見過,你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我,自己瞎寫的。”
“呵呵,瞎寫都能寫出這樣的好字?”楊承烈顯然不太相信楊守文的說辭,不過並沒有再追問下去。他揚了揚手裏的紙張,“你這故事,可是根據玄奘法師的《大唐西域記》所寫?”
“哦,正是!”
楊守文先猶豫一下,旋即點頭。
那紙上,寫的正是《西遊記》。雖然記得並不是特別清楚,但大體上不會有問題。
楊承烈笑道:“很好看的故事……之前你阿娘和我說過,卻不似你寫的這般精彩。當今聖人崇尚佛法,你這故事說不定能合聖人的心思。嗯,繼續往下寫吧,等你寫完之後,找人幫你刊印了,說不得我老楊家還能出現一個了不得的才子。”
楊守文頓時笑了,從床上下來。
“阿爹說笑了,不過是孩兒閑來無事時的胡思亂想,那稱得上什麼才子?”
“呵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語氣不對!
楊守文心裏一咯噔,擡頭向楊承烈看去。
就見楊承烈目光灼灼,凝視著他,臉上更帶著一抹冷笑,“也許你算不得才子,卻是個了不得的刺客!兕子,你好大膽子,竟然不聽我的話,自作主張殺了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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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七十九章 騎虎難下(1/3)
楊守文顯得很平靜,並沒有流露出慌亂之色。
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隱瞞這件事。陳一必須死!在他得知陳一已經投靠了盧永成的那一刻,心裏面就有了決斷。陳一不死,等到盧永成回來,勢必會給三班衙役帶來更多的混亂。老爹辛辛苦苦十數年才打下的根基,絕不能就這樣被盧永成毀掉。若三班衙役亂了,老爹在昌平的話語權也會隨之削弱很多。
所以,不管是黃七還是陳一,楊守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
“你這小子,為何不能滿足一下我的心願呢?”
楊承烈見楊守文這副模樣,啞然失笑,臉上的冷色隨即消失。
“浮誇!”楊守文笑道。
“哦?”
“阿爹剛才的樣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在惱我。”
楊承烈聞聽,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把手裏的文稿放在書案上,“趕快往下寫,我還等著看呢。
洗漱一下,待會兒到書房找我,我有話要和你說。對了,把二郎也叫過來吧。”
楊承烈說完,便出門而去。
楊守文苦笑著搖了搖頭,被老爹這一打岔,倒是驅散了噩夢給他帶來的種種疑惑。
幼娘,又怎會殺我?
楊守文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了一句,便走出房間。
門廊上,擺放著水盆和一應洗漱用具。毛巾整整齊齊放在一旁,上面還有一塊雕刻成小狗模樣的皂角。楊守文一眼看出,這東西絕對是幼娘為他准備的。真是怪了,我怎麼會做那麼一個古怪的夢?好端端的,幼娘又怎麼可能會來殺我呢?
他再次啞然,蹲下身子洗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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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是昨晚剩下的胡麻飯,配上一碗熱粥。
楊守文吃完早飯,就叫上了楊瑞,一同走進楊承烈的書房。
“大兄,陳一……”
楊瑞顯然已經猜到了什麼,在前往書房的路上,忍不住低聲詢問。
昨夜楊守文找他打聽關于陳一的事情,今天一早就聽說陳一在和平坊的巷子裏被人殺害。
楊瑞又不是傻子,怎能猜不出其中的奧妙?
不過,內心裏對楊守文更多了一分懼意。
“多聽,少說,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陳一是誰?”
楊守文瞪了楊瑞一眼,也讓楊瑞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連忙道:“我就是隨便說說,聽說昨天晚上,陳一被人殺了。”
“殺就殺了唄,二五仔從來不會有好下場,難不成你和他關系不錯,感覺難過?”
“呸呸呸,我都不認識這個人。不過,二五仔是什麼意思?”
“叛徒!”
楊守文說完這句話,兩人已經來到了楊承烈的書房外。
他上前一步,輕輕叩響門扉,就聽到裏面傳來楊承烈沈冷的聲音:“兕子,二郎,進來吧。”
楊守文連忙拉開門,和楊瑞走進書房。
楊承烈坐在書案前,示意兩人坐下。
“昨夜陳一被殺,顯然是得罪了什麼人。我聽說,他和昌平許多團頭有牽連,所以昨天夜裏我得到消息之後,就立刻命人突襲各坊,將可疑之人全都抓了起來。
最近兩日,城裏會有些動蕩。
盧主簿不在,我要經常在衙門裏值守,所以沒有功夫照顧家裏,你二人要多用心。”
楊守文,笑了!
老爹果然是心有靈犀。
自己前腳動手,老爹後腳就展開了行動。
想必這時候,那蓋老軍也聽到風聲了吧……這樣最好,也能讓蓋老軍徹底安心。
楊瑞則愣了一下,旋即就反應過來。
當日楊守文和蓋老軍談判的時候,他就在旁邊。
蓋老軍提出要求,希望楊承烈出手整治七坊團頭,給他騰出時間來整頓昌平的地下世界。楊瑞還想著,楊承烈會怎麼動手。可沒想到,就這樣簡簡單單解決了。
他心情有些複雜的看了楊守文一眼,心裏或多或少有些失落感。
想當初,他制造謠言,然後成為楊承烈身前執衣。雖然有他的小心思,但未嘗沒有想去為楊承烈排憂解難的想法。可現在,大兄清醒過來以後,輕而易舉就解決了麻煩。之前他對楊守文畏懼大于敬佩。可現在,他對大兄,已是徹底敬佩。
“二郎,待會兒你去城門值守時,代我與蓋二郎說一聲。
你就讓他轉告老軍,就說你大兄答應他的事情,我已經做到;現在,是他履行承諾的時候。”
“孩兒明白。”
楊瑞心裏清楚,從現在開始,他在家中充當的角色,會是一個傳話筒。
雖然與他所期望的有些差距,但至少他已經開始為家裏做事,總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另外,讓蓋二郎告訴老軍,動靜小一點,不要鬧得滿城風雨。”
“喏!”
楊承烈點點頭,目光轉向了楊守文。
他沈吟片刻,輕聲道:“昨夜,縣尊突然找我吃酒。”
“哦?”
楊承烈把那副地圖拿出來,放在書案上道:“你前幾日讓我找縣尊討要地圖,他還給我了。不過,他昨夜表現的非常古怪,還與我說:保持現狀,莫要做出改變。”
楊守文聽罷不由得一愣,臉上露出詫異之色。
“保持現狀?”
他看著楊承烈道:“難道說,縣尊不准備和盧永成鬥了嗎?”
“我不知道。”
楊承烈不禁苦笑,輕輕搖頭道:“也許縣尊覺得無趣,不想再與盧永成爭鬥;亦或者他想置身事外,讓我和盧永成鷸蚌相爭,他得漁人之利。可不管他是什麼想法,問題在于,我都必須和盧永成爭鬥下去,否則的話,早晚被盧永成給架空。”
說著話,他站起身來。
“這裏面,或許還有太原王家的意思。
五姓七宗,盤根錯節,相互之間的關系頗為複雜。而今聖人對世族不滿,一直以來多有打壓之舉,也使得各大家族更加團結。王家也許不希望因為這件事而惡了和盧家的關系。而盧永成就算是真的得勢,盧家也未必會太過為難縣尊。”
說到這裏,楊承烈不禁輕柔太陽穴,臉上苦色更濃。
“可這樣一來,卻把我害苦了!
我絕不會放手三班衙役,否則日後在昌平,會更難立足。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會和盧永成鬥到底。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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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章 後路(2/3)
說到這裏,楊承烈不禁輕柔太陽穴,臉上苦色更濃。
“可這樣一來,卻把我害苦了!
我絕不會放手三班衙役,否則日後在昌平,會更難立足。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會和盧永成鬥到底。不過……”
楊承烈歎了口氣,看看楊守文,又看了看楊瑞。
“我必須要最壞的准備,所以我想要讓你去一遭滎陽。”
“啊?”
楊瑞失聲,詫異看著楊承烈,“阿爹,讓大兄去滎陽作甚?”
楊承烈沒有理睬楊瑞,而是看著楊守文道:“我要你去滎陽找你舅舅,請他設法收留。”
“大兄的舅舅?”
楊瑞一臉茫然之色,扭頭看向楊守文。
楊守文的身世,除了楊承烈和楊守文父子之外,也只有已經故去的楊大方知道。
楊瑞從來不知道,自家大兄還有一個舅舅。
聽老爹話語裏的意思,大兄的舅舅好像很有能量?
楊守文眉頭一蹙,目光炯炯,凝視楊承烈。
良久,他突然道:“阿爹,我不去。”
“為什麼?”
“你現在的情況不好,我更不能離開……你別說話,聽我說完。阿爹你的心意,孩兒知道,更不勝感激。但問題是,我若是離開,你身邊可還有信得過的人?”
“我……”
“別和我說二郎!”
楊守文不等楊承烈開口,就立刻打斷了他。
“二郎聰慧,我從不否認。
但問題是,二郎年紀還小,很多事情根本無法幫到你。而且他在明處,大家都會盯著他,所以根本無法做事。孩兒雖不才,卻有幾分蠻力,更無人會關注我。
阿爹在明處,我在暗處……處理些許腌臜事,更不會有人在意。
我留下來,讓二郎去滎陽!若舅舅肯接納我們,二郎去也是一樣;若舅舅不願接納,就算我去也沒有用處。阿爹,你說過,我們是一家人!就算舅舅收留了我,我一個人在滎陽也不會快活。總之,孩兒不孝,這件事絕不會遂了阿爹的心思。”
楊瑞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大兄說話會如此不客氣。
看看楊守文,又看了看楊承烈。
楊瑞終于意識到,自家大兄絕不是他想象的那樣。在大兄身上,絕對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你這孩子,這時候還這麼固執?”
楊承烈勃然大怒,可是楊守文卻毫不退讓。
他梗著脖子,看著楊承烈,“若孩兒還是渾渾噩噩,阿爹送我走絕無怨言。
可現在,孩兒清醒,阿爹又面臨困境。若孩兒這時候離開昌平,那才是不孝。”
“你……”
楊承烈啞口無言,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半晌,他指著楊瑞道:“二郎年紀小,滎陽距離昌平更有千裏之遙。”
“讓宋安帶他去,實在不行再帶上茉莉。
宋安那老小子雖然身無所長,而且喜歡搬弄是非,可他對二郎確是忠心耿耿。有他跟著二郎,二郎也不會太吃虧。再加上茉莉的勇武,路上定不會有什麼風險。”
“這個……”
楊承烈有些猶豫,向楊瑞看去。
“大兄,你剛才在說什麼?”
楊瑞這時候已經徹底糊塗,看著楊守文,期期艾艾問道。
楊守文瞪了他一眼,沈聲道:“讓你去搬救兵……若你能搬來救兵,則阿爹在昌平,便穩如泰山。如果你搬不來救兵,就給我老老實實待在滎陽,休再回來。”
“我不去!”
楊瑞要是還聽不懂,那就真辜負了‘聰慧’二字。
不過,楊守文卻冷聲道:“你不去,我就弄死你。”
“大兄……”
“我可不是和你玩笑,你要是不相信,不妨試試。
反正大家都要死,你到時候死在別人手裏,倒不如死在我手裏。現在,你去不去。”
出人意料的是,當楊守文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楊承烈沒有阻止。
相反,他臉上露出了笑容。
兩個兒子,都是好孩子……不管是楊守文也好,楊瑞也罷,都沒想過拋棄家庭。
“二郎,此事就聽你大兄的。”
在剎那間,楊承烈思緒百轉。
楊守文說的沒錯,他留在昌平,多少能夠給自己一定的幫助。
二郎相比,終究還是嫩了一些……而且,正如楊守文所說,如果滎陽鄭氏願意幫忙,楊守文去不去都會幫忙;可如果他們不願意幫忙,楊守文去了也沒有用處。
沒錯,滎陽鄭家同為五姓七宗之一,不比範陽盧家的門戶低。
可問題是,鄭家願意為自己,得罪了盧家嗎?
在這一點上,楊承烈不敢保證。
如果到最後他真的輸給盧永成,憑他和楊守文的武力,離開昌平另起爐竈,不在話下。
想到這裏,楊承烈心中已經有了決斷。
++++++++++++++++++++++++++++++++++++++++++
正如楊守文猜測的那樣,在楊承烈收押抓捕了七坊團頭之後,蓋老軍立刻展開了行動。
地下世界的爭鬥,比之官場上的鬥爭更加血腥。
在官場上,大家至少還需要師出有名,有一個借口。可是在地下世界,那就是誰的拳頭大誰有道理,赤裸裸以實力為尊。蓋老軍在昌平多年,雖然表面上看去很和善,但能夠把持昌平這麼多年,又豈是善與之輩?他盤踞蟒山坊,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甚至整天呆在老軍客棧裏,讓人覺著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可沒有特別之處,蓋老軍何來那麼多的家業?
老軍客棧表面上是一個客棧,但實際上卻是藏龍臥虎。
那些混不下去的亡命之徒,只要到了老軍客棧就不必再去擔心沒有著落。老軍客棧不會給他們什麼金銀財寶,卻可以給他們平安。就算仇人找上門,蓋老軍也會為他們出頭。那些亡命之徒來了走,走了來……這許多年過去,有的死了,有的卻轉了運。不管怎樣,這份人情留下來,也為老軍客棧積攢了不少能量。
之前,那些團頭在,蓋老軍不好發作。
可現在,那些團頭已經成了階下之囚,蓋老軍立刻露出了獠牙。
僅一天功夫,昌平八坊悄然蒸發了幾十條人命。那些原本隸屬七坊團頭手下的混混,更變得人心惶惶。可是,沒有用處!七大團頭被關在大牢裏,而一些比較凶狠的小團頭,也都離奇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什麼地方,但所有人都清楚,那些小團頭,如今怕都變成了死人,不曉得丟在什麼地方,被虎狼吞食。
楊守文沒有再去理睬這件事,因為他很清楚,蓋老軍和楊承烈已經結成了同盟。
蓋老軍能夠盤踞昌平多年,不是不曉得輕重的人。
倒目前為止,衙門裏沒有接到一樁命案,那就說明,蓋老軍處理的非常得體。
沒有命案,衙門自然不會理財。
相信等那七大團頭從牢裏出來的時候,會發現昔日的地盤,已經被蓋老軍接手。
“二郎,還沒有想明白嗎?”
當晚,楊守文拉著楊瑞,坐在門廊上。
楊瑞的臉上,好像寫著‘我很不高興’幾個字,坐在他身旁,撅著嘴一言不發。
他還在生氣,老爹和大兄就這樣把他趕去滎陽。
雖然知道老爹和大兄是好意,但是在楊瑞看來,他這樣做無異于臨陣脫逃的逃兵。
這,也讓他感到非常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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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一章 盧永成歸來(上)3/3
從清醒以來至今,差不多快一個月了。
楊守文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保姆。要幫助老爹穩定局勢,要安撫後媽的玻璃心,要哄勸小自己很多快一半的妹妹,更要時不時開導一下楊瑞這個兄弟。
看楊瑞不高興,楊守文又怎能不明白問題的關鍵?
“阿爹也好,我也罷,從沒有看不起你。”
“那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讓我去滎陽?大兄,我也是楊家人,我想為阿爹排憂解難。”
楊瑞不等楊守文說完,便搶先開口。
楊守文笑道:“那你能幫阿爹做什麼?”
“我……”
“論武力,你不如我;論見識,你不如我;更不要說論年紀,你也比我小太多。你現在文不成武不就,能給阿爹什麼幫助?難不成整天跑腿,就是排憂解難?”
這話一出口,楊瑞頓時閉上了嘴巴。
臉上,露出頹然之色,他低著頭,默默不語。
“二郎,你很聰明。”楊守文伸手,揉了揉楊瑞的腦袋,“可現在並非是你施展才華的時候。昌平太小,根本沒有你施展才幹的空間。我要你去滎陽,一方面是希望你能為阿爹求來滎陽鄭家的幫助,另一方面也是為你的將來著想……
君不聞,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
你書未讀過萬卷,何不行萬裏路去領略各地風光?等再過幾年,你年紀大了,就算你不想為阿爹排憂解難,我都不會讓你繼續逍遙快活。”
“可那滎陽鄭家……”
楊守文想了想,輕聲道:“對于滎陽鄭家的情況,說實話我也不甚了解。
你也知道,我並未見過我那舅父,也不知道他在鄭家是否有足夠的話語權。此次讓你前去,更多是想你增長見識。至于昌平這邊,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困難。
阿爹好歹也做了十幾年的縣尉,盧永成就算有些手段,也不會做的太絕。只要他有分寸,阿爹就有騰挪的余地。再不濟,我們離開昌平,照樣能過的逍遙自在。”
楊守文說完,盯著楊瑞。
臉上的笑容漸漸隱去,他按住楊瑞的肩膀,沈聲道:“二郎,阿爹和我看重的是你的未來,而不是現在。
話,我就說這麼多,你自己好好想想。
如果你還是執意要留下來,我會去勸說阿爹。”
說完,他起身往外走。
一步、兩步、三步……楊守文心裏算著時間。
“大兄!”
楊瑞在身後突然叫喊。
楊守文頓時松了口氣,暗道一聲:搞定!
這小孩子,必須要哄著來。似楊瑞這種年紀的孩子,難免心高氣傲。你若是一味的打壓他的積極性,必然會讓他産生逆反心理。倒不如捧著他,給他一個高遠的目標。
楊守文覺得,他快要變成一個心理專家了。
“我聽阿爹和大兄的話,此次前往滎陽,必不辜負大兄的期望。”
“量力而行,要知道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殊為不智。你這次去滎陽,最重要的是要去拉近咱們楊家和鄭家的關系。就算我舅舅不願意幫忙,你也不要去強求。”
“二郎明白了!”
楊瑞脹紅了臉,一臉的堅定。
遠處,楊青奴疑惑看著手舞足蹈的楊瑞,忍不住擡頭問道:“阿娘,二兄這是怎麼了?”
宋氏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不用理他,你大兄再哄猴子呢。”
楊承烈做出的決定,宋氏自然知道。
她也沒想到楊守文的舅舅,居然是滎陽鄭家的人!滎陽鄭氏,那可是不屬于範陽盧氏的存在。五姓七宗這種門閥貴胄,對于普通百姓而言,絕對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宋氏當然願意楊瑞能夠和鄭家搭上關系,這對楊瑞而言,絕對有天大的好處。
同時,她也更加感激楊守文。
因為她知道,是楊守文給了楊瑞這樣的機會。如果沒有楊守文的存在,楊瑞想要和鄭家搭上關系,天曉得要等什麼時候。更重要的是,宋氏發現,她對自家的枕邊人,其實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了解。楊守文的舅舅是鄭家人,那麼楊承烈又是什麼人?
一想到這裏,宋氏就有些擔憂。
她一個商賈之女,如何能夠配得上高門貴胄?
宋氏目送楊守文離開,突然道:“奴奴,以後要記得,對你大兄更多敬重。從現在開始,咱們這個家除了你阿爹之外,便是你大兄!記住,且不可有半點怠慢。”
楊青奴聞聽,露出茫然之色。
不過她還是順從的點點頭,輕聲道:“阿娘放心,奴奴以後一定聽大兄的話。”
++++++++++++++++++++++++++++++++++++++
楊瑞決定前往滎陽,但也不可能馬上動身。
畢竟,和滎陽鄭家太久沒有聯絡過,也需要做一些准備。似滎陽鄭家這種數百年高門貴胄,自有一番規矩。如果不懂得規矩就冒然登門,很容易被對方恥笑。
楊守文再三叮嚀,你這次去滎陽,代表的是我楊家的臉面。
這也讓楊瑞有些緊張,甚至感到忐忑不安。
高門貴胄是什麼樣子?
他不知道……自幼在昌平長大,楊瑞去過最遠的地方,恐怕就是薊縣。不過按照母親的說法,薊縣最厲害的田家,在鄭家面前也算不得什麼。這更讓楊瑞感覺壓力倍增。
好在,楊承烈當年也算是貴胄子弟,對于高門貴胄的規矩,了然于胸。
在閑暇時,他就會教導楊瑞一些關于鄭家的規矩。
不僅是楊瑞要學,就連隨同楊瑞一同前去的宋安也要學習規矩。
不知不覺,兩天過去。
這天,楊守文正坐在家裏給幼娘和青奴講故事,楊瑞突然間從外面慌裏慌張跑進來。
“大兄,大事不好了。”
“怎麼了?”
楊守文擡起頭,看著姿容有些狼狽的楊瑞,咳嗽一聲道:“姿容,姿容!二郎,阿爹和你說過多少次,一定要注意姿容。將來你到了滎陽,這麼慌張定會被人恥笑。
阿爹不是說過,要有泰山壓頂,面不改色的風範。”
這兩日,楊承烈教導楊瑞規矩的時候,楊守文有時候也會在一旁聆聽。
在他看來,所謂名士風範絕壁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看著楊瑞眉頭坐臥行走都要遵循規矩的模樣,他就暗自慶幸,沒有答應老爹的要求。否則現在難受的,怕就是他楊守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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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二章 盧永成歸來(下)
楊瑞啼笑皆非,“大兄,你還有心情調笑?”
“怎麼了?”
“盧永成回來了!”
“哦?”楊守文站起身,示意幼娘和青奴去一邊玩耍。
“回就回來,又何至于如此慌張?”
楊守文走到楊瑞身邊,輕聲笑道:“再說了那盧永成是昌平主簿,他回來又有什麼稀奇?”
“不是,那盧永成……”
楊瑞連連搖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低聲道:“盧永成這次回來,還帶了不少人。我剛才聽人說,有什麼都督府的長史也來了,如今他們已經到了縣衙。”
都督府長史?
楊守文一怔,臉上的笑容隨即隱去。
這幽州都督府的前身,是由隋文帝設立的幽州總管府,專門為抵禦突厥而建。
隋煬帝大敗突厥之後,北方壓力驟減,曾一度撤銷總管府。
然而在隋末唐初,**趁中原混戰,東山再起,一度成為威脅唐王朝的心腹之患。所以,唐高祖李淵在建唐之初,就承隋制重開幽州總管府。其首任大總管,也就是後世人耳熟能詳的羅藝,轄幽、易、平、檀、燕、北燕、營、遼八州之地。
北到長城,東至營州,包括關外之地,形成了一條與長城平行的帶狀防禦區域。
在武德七年,總管府更名都督府。
當時的太子李建成更坐鎮幽州,成為第一任大都督。
之後,太宗李世民開創貞觀之治,為北方帶來了近四十年的和平。然則從高宗李治末年開始,**再次興起,數次寇邊。萬歲通天元年,也就是公元696年,契丹人攻陷營州,威逼幽州。武則天為加強防禦,更賦予了都督府極大權力。
現任幽州大都督名叫張仁願,也是武則天一手提拔起來的名將。
此人是武則天開創武舉後,第二個武狀元。不但勇武過人,同時更精通兵法。
都督府長史前來,絕對是受張仁願差遣。
可是,張仁願為什麼派人前來?楊守文心裏面,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
“老虎,縣城裏這兩日還算平靜,不過城外的難民卻越來越多。
黃七去了薊縣到現在也沒有回來;陳一又出了意外……我想讓你這幾日多留意城外的難民,城裏的事情暫時由我擔著。等黃七回來之後,你再回城巡查,如何?”
班房裏,楊承烈一臉無奈之色,與管虎商議事情。
他已經知道,管虎似乎大有來頭。
這讓楊承烈不禁多了幾分小心,同時又不想和他翻臉,于是就想了這調虎離山的計策。
快手捕班,是楊承烈的嫡系。
之前一直交由管虎帶領,他也就沒有插手其中。
可現在,管虎已經不值得他繼續信任,楊承烈就有了插手捕班的想法。
但他又不能做的太明顯,否則很可能會引起管虎的懷疑,到時候反而會弄巧成拙。
畢竟,管虎背後來曆不明,讓他也不敢輕易下手。
正好城外人手不足,楊承烈就想了這辦法,暫時讓管虎從捕班裏脫身出去。只要管虎不在捕班,楊承烈就有足夠的理由接手捕班。到時候就算管虎再回來,他已經控制了局面。
管虎愣了一下,輕聲道:“可是陳一的案子……”
“陳一的案子不用擔心,我會親自處理。
其實這案子應該不複雜,我聽說陳一這人平日裏囂張跋扈,更口無遮攔,說不定得罪了誰。只要把方向找對,自可以找到凶手。”
“可是……”
“好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
楊承烈不給管虎拒絕的功夫,笑著道:“其實我現在更擔心城外的情況。那慕容玄崱謀反,靜難軍陳兵居庸關外,虎視眈眈。萬一那難民營裏有叛賊的細作,到時候很可能會給昌平惹來滅頂之災。你先把注意力放在那邊,等局勢平靜,再回來查找凶手。”
楊承烈的理由很充足,管虎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
無奈之下,他只好點頭答應。
只是管虎隱隱覺得,這幾日楊承烈雖然對他依舊親切,可不知怎地,總有一種疏離感。
“縣尉,我……”
他正要開口,忽聽外面一陣騷亂。
楊承烈眉頭一蹙,連忙起身走出房間,就看到一隊軍卒衝進了縣衙,迅速將左廂包圍。
盧永成施施然,走進了左廂。
“盧主簿,你回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楊承烈上前,厲聲喝問。
看起來,這盧永成來者不善啊!
雖然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麼,可身為昌平四巨頭之一的楊承烈,必須要做出姿態。
“文宣休怒,我先介紹一下。”
盧永成並沒有因為楊承烈的怒斥而露出不滿之色,與楊承烈拱手見禮後,他側過身子,讓出站在他身後之人。
“這位是都督府的王長史,也是太原王氏族人。”
“啊?”
楊承烈聞聽越發感到奇怪,不過也不敢怠慢,忙拱手見禮,“卑下見過王長史。”
那王長史並沒有理睬楊承烈,態度顯得格外冷淡。
“大庵,休要耽擱,帶我前去抓捕賊人。”
說著話,他上前一步,就想要推開楊承烈。
楊承烈眉頭一蹙,正要開口。卻見盧永成把他拉到一旁,“文宣,你我雖然有些矛盾,但說起來也不過是私人恩怨。我今日絕無任何針對你的意思,而且這件事你也插手不得……王長史今日的目的並非你我,而是咱們的那位縣尊老爺。”
“大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承烈感到一頭霧水,茫然看著盧永成。
而這時候,王長史已經帶著人,衝進了縣令平日裏公幹的房間。
“那賊人何在?”
“哪個賊人?”
楊承烈忍不住問道。
王長史則厲聲道:“自然是那殺人滅口之後,又冒名頂替的賊人,王賀。”
“你說縣尊是賊人?”
楊承烈聞聽,頓時懵了。
一旁盧永成則苦笑道:“文宣,你我都上當了,被個賊人欺瞞了三年。”
“慢著慢著,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承烈這時候已經徹底糊塗了,這好端端,怎麼縣尊變成了賊人?而且,王賀不是太原王家的人嗎?王長史也是太原王氏族人,何以口口聲聲稱呼王賀為賊人呢?
盧永成耐著性子道:“莫說文宣沒想到,便是我也沒有想到。
王長史乃新任都督府長史,他與我族中叔父有舊。我叔父聽聞我最近與縣尊有齷齪,所以把我叫去訓斥。哪知道與王長史一番交談,才覺察到咱們的縣尊竟非王長史口中所說的族人。我立刻意識到,咱們的縣尊很可能是賊人冒名頂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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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三章 變天了(上)
楊承烈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子亂成了一鍋粥。
王縣令是假的?是冒名頂替?
他有些反應不過來,腦子裏也是亂哄哄的,以至于盧永成後面說了些什麼,都沒有聽得清楚。
縣令王賀,竟然是個冒名頂替的西貝貨嗎?
剎那間,許多以前感到困惑的事情,好像都有了答案。
王賀上任以來,三年未曾返家探親;他平日裏深居簡出,也很少與別人進行接觸。
在發生命案之後,王賀出人意料的想要甯事息人,不願意把案子鬧大……
不是他不願意回家,而是他根本不敢回家;不是他不想和人接觸,而是他擔心接觸之後,會露出破綻。乃至于發生命案以後,王賀始終不願意把事情鬧大。真的是他擔心受到牽制嗎?說穿了,他只是害怕露出馬腳,被人看出是西貝貨。
“大庵,你確定?”
楊承烈終究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很快冷靜來。
盧永成嘴角微微一翹,沈聲道:“這種事情,我又豈能亂說?
沒看王長史好像發瘋了一樣,全無往日的風範。昌平縣鬧出這麼一樁事情來,勢必會成為一個笑話,將來傳到洛陽,他太原王家說不定也會因此受到牽累。”
是啊,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麼整個昌平縣,都會成為幽州官場上的笑柄。:黑||岩||閣即可免費無彈窗觀看
一個西貝貨,在昌平做了三年的縣令。
這種事情傳揚出去,整個幽州官場都會受到牽累,甚至包括那個王長史身後的王家,日子也不會好過。
楊承烈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來。
他仔細回憶,自己和王賀之間,好像也沒有太多的交集。
雖然最近一段時間走的比較近,但整體而言,還是保持一定的距離。
“楊縣尉,王縣令今在何處?”
就在楊承烈沈思的時候,那王長史卻來到他的面前,神色猙獰的看著他,厲聲喝問。
楊承烈眸光一凝,但表面上卻顯得非常平靜。
“我怎知道王縣令在哪裏?他是縣尊,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尉,如何能管得了他的行動?”
說完,他扭頭對盧主簿道:“盧主簿,出這麼大事情,我看還是要通知李縣丞為好。若你所說確實,李縣丞如今就是昌平的主事者。以前沒有什麼事情的時候,李縣丞臥病在床也就不必去煩勞。可現在,就不能不請李縣丞出面主持大局。”
“這個,也有道理。”
盧永成想了想,對楊承烈的話也表示贊成。
這個時候,多找個人出來分擔責任,自己身上的責任就會少一些。
縣令若是假的,那李縣丞就是昌平縣如今最大的官員,這時候自然需要他來出面。
想到這裏,盧永成便找來一人,讓他前去請李縣丞來。
同時,他又攔住了幾欲發怒的王長史,“長史休怒,楊縣尉所言倒也不差,那賊人不管怎樣都是縣令,楊縣尉是他的屬,又焉能知曉賊人的去處?不如,咱們直接到後衙尋找。”
王長史惡狠狠瞪了楊承烈一眼,點頭表示贊成。
他和盧永成走在前面,而楊承烈則跟在兩人身後,自有一幹軍士隨行在左右。
看得出來,盧永成在故意向人展現他和王長史之間的關系。
而楊承烈雖然為昌平四巨頭之一,在不知不覺中,氣勢已經被那盧永成所壓制。
原本想要絕地反擊,沒想到鬧出這麼一樁事情來。
楊承烈不認為盧永成會無中生有的造謠,他既然敢這麼做,絕對是已經經過確認。只是目前還不清楚盧永成是怎麼確認的這件事情,不過這對楊承烈而言,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盧永成此次與幽州都督府的王長史攜手前來,絕不會善罷甘休。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範陽盧家和太陽王家很可能已經達成了條件。發生了這種事情,不管是盧家也好,王家也罷,恐怕都不會願意張揚出去。所以,盧永成並沒有通稟幽州刺史,而是直接通過幽州都督府來解決,意欲把影響減到最低。
楊承烈好歹也是豪門出身,他的前妻更是滎陽鄭家的女兒,怎可能猜不出端倪?
只是這樣一來,自己在昌平的布局只怕會前功盡棄。
即便他把這件事張揚出去,也不可能對局勢産生影響,甚至有可能會更加惡劣。
相信幽州刺史,也不願意張揚此事吧。
甚至包括洛陽的門省中書省,都未必願意把這種事傳出去。
所以不管是什麼結果,盧永成勢必會把持昌平的大權。而王長史出現在這裏,只怕也是為了幫助盧永成壓制自己。那樣一來的話,情況恐怕就真的不妙了……
楊承烈一路上沈默不語,思緒卻在剎那間百轉千回。
擡頭,看著前面盧永成兩人的背影,嘴角勾勒出一抹苦澀笑意:還真是機關算盡,到頭來卻一場空啊。
盧永成和王長史闖入後衙,立刻命軍士封鎖起來。
幾個平日裏在後衙服侍王賀的小廝被帶過來,盧永成和王長史對視一眼之後,走上前沈聲問道:“你們誰知道,縣尊今在何處?”
幾個小廝面如土色,齊刷刷把目光落在一個少年身上。
那少年,是王賀的書僮。
他連忙顫聲回答:“回主簿的話,縣尊前兩日受了風寒,今天一早出門,說是去醫館抓藥,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小人幾個都不清楚縣尊的去想,不過他臨出門的時候說,讓我們不必等他回來。”
“什麼?”
盧永成和王長史相視一眼,立刻道:“可知道他去了哪家醫館?”
只是,不等那小廝開口,楊承烈臉色一變,猛然轉身喝道:“管虎,你立刻去城門打探消息,看縣尊是否已經出城?”
管虎之前和楊承烈商議事情,後來盧永成等人抵達,他便跟著楊承烈一起來到後衙。
只是,管虎還沒弄清楚是怎麼回事,聽聞楊承烈的吩咐,本能道:“喏!”
“慢著,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離開。”
王長史厲聲喊喝,卻見那盧永成再次將他攔住。
“管班頭,你立刻前去打探。”
說完,他向楊承烈看去,輕聲道:“文宣,你覺得那賊人聽到風聲,已經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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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四章 變天了(下)
楊承烈搔搔頭,苦笑道:“我不知道!
只是這幾日縣尊看起來頗有些古怪,讓我覺得,他很可能已經覺察到了什麼風聲。盧主簿,若想確認,不妨到他臥室看看,看他的隨身衣物是不是不見了?”
盧永成點點頭,連忙叫上書僮,闖進了王賀的臥室。
片刻之後,他走出來,臉色鐵青。
“賊人的隨身衣物已經不見,還有他喜愛的筆硯等一應物品,都被帶走了……看樣子,他肯定是覺察到了什麼。我和他打了三年交道,對他也算有些了解。這個人,頗有才幹,而且做事頗為縝密和謹慎。他若覺察到不妙,一定會立刻逃走。”
“該死!”
王長史聞聽,狠狠頓足,臉色也變得格外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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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說來,那個假縣令倒是有些本事。”
昌平縣鬧出這麼一件醜聞出來,衙門裏自然是亂成一鍋粥。好在,很多人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那些知道內幕的人,則被盧永成和王長史軟禁起來。
楊承烈和這件事沒有太大關系,盧永成倒是沒有去找他麻煩。
不過,楊承烈覺得他不不想找自己的麻煩,而是還沒有騰出手來。至于李縣丞,楊承烈從頭到尾都沒有指望他能出什麼力。也正如他所猜測的那樣,李縣丞在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後,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畢竟,連幽州州府都知道他一直臥病在床,根本不參與昌平的事務。想要讓他幫忙,基本上沒太大可能。
這一天對楊承烈而言,絕對是漫長的一天。
晚上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到亥時。不過楊守文還在等他,顯然也聽到些許風聲。
楊承烈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之後,楊守文同樣是目瞪口呆。
“誰說不是,這廝的確有些手段,居然能預感到不對,然後就逃離了昌平。
據看守城門的民壯武侯說,就在盧永成回來前的半個時辰,他從東門出去,便不知去向。如今,盧永成再想要抓住他,恐怕不太容易,說不定這會兒他已經過了潞水。只要他離開幽州,再想把他捉拿歸案便不可能,王家也只能吃啞巴虧。”
說到這裏,楊承烈言語中不禁流露出一絲敬佩。
事實上,不止是楊承烈,就連楊守文都覺得這個‘王賀’的確是一個人才。
天曉得他是怎麼冒名頂替!按照楊承烈的說法,那王賀三年前只身前來,一應手續俱全,誰又會懷疑他的身份?他在昌平三年,政績頗為不俗。萬歲通天元年,契丹人李盡忠兵臨昌平城外,王賀率衆抵禦契丹人三日,並最終將之擊退。
那時候,甚至連當時的幽州大都督狄仁傑,對表示過對王賀的贊賞。
三年來,昌平雖然算不得風調雨順,但大體上還算不錯。至少沒有出過什麼災禍,百姓對王賀的認可度也不低。可惜這樣一個人才,誰又料想到會是個假的?
楊守文忍不住呵呵笑起來,這倒是讓他想起,前世在另一個時空,似乎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阿爹,那現在該怎麼辦?”
楊承烈露出迷茫之色,搖搖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短期內,盧永成應該不會和我撕破臉皮。但他這次顯然是得了盧家的支持,更有王長史前來,說明太原王家,很可能和盧家達成了合作。鬧出這種事,王家顔面無光,定不希望四處張揚。如此一來,他一定會鼎力支持盧永成,到時候我想要與之相爭,實在困難。”
說到這裏,楊承烈歎了口氣,身子一軟,就癱在胡床上,目光散亂,顯得無精打采。
真的是機關算盡卻不及天數!
原本以為已經智珠在握,誰料想……
王賀這件事一出,此前種種安排都白費了心思。
楊承烈很清楚,一旦盧永成穩住陣腳,接下來必然會對他發動最為凶猛的攻勢。
在下一任縣令到來前,盧永成會想方設法把三班衙役掌控在手。
這樣一來,就算是換了縣令,他照樣可以大權在握。有盧家在背後默默支持,盧永成主簿的位子就不會出現動搖。說不定,盧家還有可能再讓他提升一級。
主簿變縣丞,正九品變從八品。
到那時候,誰還能撼動盧永成在昌平的地位?
可是,楊承烈的心裏,又有那麼一絲絲不甘!
“阿爹准備放棄了?”
“不放棄,又能如何?”
楊承烈苦笑一聲,看著楊守文道:“有那王長史坐鎮昌平,我又怎可能鬥得過他?”
“如果王長史走了呢?”
“什麼意思?”
楊守文站起身,給楊承烈滿上一杯酒水。
“阿爹所懼者,無非是王長史給盧永成撐腰,再加上盧家在背後暗中發力。
其實,王長史那邊倒不必擔心。他或許會給予阿爹一些打壓,卻未必真的願意出力。王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想必他也無心在昌平久留。想辦法讓他離開,阿爹你的對手只剩下一個盧永成。如今縣令沒了,李縣丞又不管事,盧永成所依靠者無非就是範陽盧氏。只要阿爹守好三班衙役,他盧永成又能奈何得了你?”
楊承烈眼睛一眯,坐直了身體。
“你的意思是,還有挽回余地?”
“可以試試。”
“怎麼試?”
楊守文沈吟片刻,輕聲道:“盧永成暗中收買七坊團頭,如今回來,怕還沒有顧得上他們。那七坊團頭若放出去,再加上盧永成背後支持,蓋老軍未必能撐住。”
楊承烈點頭表示贊同,不過目光中仍帶著疑惑。
“阿爹,老軍父子是咱們的盟友,若是他撐不住,就會投靠盧永成,到時候便折了阿爹一條臂膀。三班衙役要保,蓋老軍更要保!阿爹何不展露一下手段呢?”
“你是說……”
“七坊團頭還在大牢裏吧。”
“嗯。”
“等盧永成穩下來之後,一定會逼迫阿爹釋放七坊團頭。”
楊承烈道:“那是自然。”
“那七坊團頭,是盧永成的爪牙,絕不能放出來。
此前阿爹是想要靠著王賀。可現在王賀既然靠不住,那就只有用最原始的手段。”
楊守文喝了一口水,盯著楊承烈。
“阿爹,殺了那七坊團頭。”
“什麼?”
楊守文俊秀的臉上,透出一抹冷意,“光腳的怕不要命的!用七條人命警告盧永成,同時也是警告那姓王的,別把咱爺們兒惹急了,到最後大不了就是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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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五章 最淩厲的反擊(上)
燭光搖曳,忽暗忽明。
楊守文的面龐在燭光裏,更有一種令人心悸的森然之意。
楊承烈呆呆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他明白楊守文的意思,無非就是殺雞儆猴。如果楊守文是一個久經風雨的成年人說出這番話,楊承烈不會有任何意外。可問題是,楊守文還未成丁,不過中男的年紀,竟然能做到如此殺伐決斷,的確讓他有些無法接受。
楊承烈知道,楊守文殺過人。
可不管是小彌勒寺淩厲一擊,亦或者是從孤竹歸途的絕命搏殺,大都有不得已的原因。
而現在,他開口就要七個人的性命。
那語氣森冷,仿佛對那七條性命漠不關心,讓楊承烈有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觸。
“阿爹,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我知道你不忍殺人,但有的時候,你我都是迫不得已。那七個人不死,蓋老軍就不會安甯,盧永成就不會恐懼。你經營昌平十余載,一直都是與人為善。可到頭來呢?管虎來曆不明,黃七和陳一更背你而去。說到底,阿爹你有時候太善良。”
楊守文說著話,走到楊承烈身邊。
“馬瘦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阿爹你考慮清楚。”
楊承烈閉上眼睛,努力消化著楊守文說的這些話。
半晌,他突然苦澀一笑,輕聲道:“兕子,你阿娘生前曾說過我,心狠手不辣……沒想到十幾年後,又從你口中說出同樣的話語,我這個當爹的,還真是失敗啊。”
眼中多出了幾分冷意,他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決定。
他和盧永成之間,沒有個人恩怨,只有權力之爭。說穿了,如果楊承烈不想爭名奪利,甘心做盧永成的爪牙,一切都好說。可問題是,他楊承烈怎能心甘情願?
“那王長史怎麼辦?”
“此人,絕不能讓他留在昌平。”
“沒錯!”
楊承烈擡起頭,看著楊守文。
“可問題是,怎麼把他趕走?他今天既然來了,恐怕沒那麼容易離開昌平縣城。”
“若是他不得不離開呢?”
楊守文說著話,從隨身的挎包裏,取出了那張地圖。
“這張地圖,應該是默啜進軍中原的行軍圖。
默啜此次,絕非單純的寇邊,而是意圖打入河北道,效仿當年契丹人李盡忠的作為。若阿爹把這張地圖交給張都督,想必定能引起張都督的關注。到時候,王長史身為都督府長史,也會被召回薊縣……我想,那王長史也未必真要幫助盧永成。”
楊承烈說過,高門貴胄,盤根錯節,但是又彼此防範。
莫以為王家和盧家達成了協議,王家就會心甘情願的幫助盧家。
事實上,王家現在鬧出這麼大的醜聞,說不定更願意看盧家也跟著丟了臉面呢。
“可是,怎麼送到張都督手裏?”
楊守文笑了。
而楊承烈在愣了一下之後,也笑了。
“你的意思是,讓伯玉送信?”
“陳家叔父如今還在昌平。他雖然已經辭去了幽州都督府監軍一職,可畢竟在都督府待了兩年,人脈猶在。有他出面,想必這份地圖會很容易送到張都督案前。”
陳子昂在中秋之後,隨楊承烈一起來到昌平。
不過,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陳子昂並沒有急于離開,而是一直住在昌平的驛站之中。楊守文不無惡意的猜想,那陳子昂說不定是因為沒有完成任務,所以不得不暫時留在城裏。不過,陳子昂這幾日沒有來楊府,也沒有和楊承烈有交集。
楊承烈輕輕點頭,對楊守文的這個主意頗為贊賞。
他了解陳子昂,如果這張地圖是真的,那麼陳子昂絕不會袖手旁觀,一定會轉交幽州都督張仁願。
沒有了王長史,盧永成想要打壓楊承烈,絕非一樁易事。
就算盧永成背後有盧家幫忙……楊承烈想到這裏,冷笑一聲。
若盧家表現的太過明顯,說不得那位洛陽的聖人,會很高興再扒了盧家一層皮。
要知道,聖母神皇對高門貴胄可是從無好感。
“兕子,你通知一下二郎,讓他准備好,明日一早動身。”
“啊?”楊守文愣住了,問道:“不是說要再等幾日,這麼急就讓二郎動身走嗎?”
“他留在昌平也沒甚大用,倒不如早些離開。”
“那好,我立刻通知他。”
“另外,設法保持和蓋老軍的聯絡。告訴他,只要我楊承烈在昌平一日,就不會讓他難做。”
“喏!”
楊守文立刻躬身一揖,轉身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楊承烈的眼神很複雜。
那個十七年來渾渾噩噩的傻小子,終于長大了,終于清醒了……只是他這清醒,卻變得讓人難以接受。別的不說,只說楊守文那殺伐果決的性子,到底隨誰呢?
楊承烈行伍出身,正如鄭氏當年所說,心狠手不辣。
而鄭氏,更是一個文文靜靜,溫婉賢淑的女子,更見不得殺生,是個菩薩般的心腸。
可就是這麼兩個人,居然會有這樣一個兒子。
楊承烈不知道是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他總覺得,在楊守文身上隱藏了很多秘密。
那一手顔筋柳骨的楷書,那一部堪稱奇文的《西遊》。
楊承烈突然間傻笑起來,喃喃自語道:“別人都盼著兒孫好,偏我兒子如此厲害,我卻總是胡思亂想。賤骨頭,熙雯你說的一點都沒有錯,我還真是個賤骨頭呢。”
+++++++++++++++++++++++++++++++++++++++++++++
楊承烈連夜離開楊府,直奔縣衙。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一趟驛站,再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正午時分。
匆匆一頓午飯之後,楊承烈就離開家,返回縣衙。王賀失蹤,昌平縣群龍無首。哪怕有盧永成回來,也需要一定的時間來穩定局面。他身為昌平縣尉,正是要刷存在感的時候。而且,楊承烈可不想讓盧永成找到借口,到時候免得落了下風。
午飯時,他和楊守文沒有交談太多。
不過,從他的神色中,楊守文卻讀出了楊承烈的意思。
楊承烈離開之後,他就把楊瑞楊茉莉和宋安叫過來,反反複複的交代了一番之後,才帶著他們走出楊府。三匹馬已經准備好,楊瑞三人牽著馬,跟著楊守文一直來到城門口。
“二郎,到了滎陽多小心。
那是中原腹地,爭執只怕更多。你到了之後,少說多聽,千萬不要在那裏逞強鬥狠。
遇事,多聽宋安的話。
若有危險,楊茉莉會護你周全……總之,你這次去滎陽,早去早回,莫讓爹娘牽掛。”
“我知道了!”
楊瑞在城門口校驗戶貫,而後三人在城外上馬。
楊守文站在城門下,目送三人漸行漸遠,一直到看不到他們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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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六章 最淩厲的反擊(下)1/3
長出一口氣,楊守文轉身往回走。
路過關卡的時候,他看到了正在一旁值守的蓋嘉運,便使了個眼色,而後才離開。
在距離城門不遠的地方,有一家酒肆。
搭著棚子,打著一杆布幡,在微風中飄擺。
酒肆裏很冷清,沒什麼人。這原本是供那些販夫走卒歇腳的地方,不過由于最近局勢比較緊張,販夫走卒都少了很多,以至于酒肆也不複早些時日的熱鬧景象。
楊守文走進棚子,在角落裏坐下。
他要了一碗湯餅,兩個小菜,不慌不忙的吃起來。
不一會兒,從外面走進來一個人。那人站在棚子下看了一眼,徑自來到他的桌前。
“沒想到楊大郎居然會在這裏吃這些粗鄙的食物,而且還吃的津津有味。”
蓋嘉運說著話,把刀放在桌案上。
楊守文看了他一眼,笑呵呵說道:“食物沒有粗鄙或者高貴,只是因為人的內心,所以才有高低之分。二郎不妨嘗嘗這湯餅,用料很實在,滋味嘛也算是不錯。”
“謝了,我天天吃這些。”
蓋嘉運說完,讓酒肆的夥計送來一盤烤肉。
“大郎,我阿爹讓我問你,縣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地從昨天開始,就變得神神秘秘?”
“沒什麼,出了些岔子。”
楊守文慢條斯理吃完湯餅,把碗往旁邊一放,抹了一把嘴。
“衙門裏出事了,縣尊下落不明,如今是盧永成當家作主。”
他不認為這種事應該隱瞞,不過在言語的時候,還是可以把王賀的事情給淡化了。
“縣尊下落不明?”
蓋嘉運聞聽,大吃一驚。
楊守文點頭道:“不過,你轉告老軍,就說之前的協議不會有變化。而且,七坊團頭活不過今晚,讓他不必擔心手中的地盤。短期之內,盧永成還不會對你父子下手。我阿爹只要還是昌平縣尉,就保你老軍客棧無虞……現在,就看老軍想要怎樣抉擇。”
蓋嘉運沈默了,低著頭一言不發。
楊守文話裏的意思非常清楚,不管盧永成怎麼樣,楊承烈始終都是昌平的縣尉。
現在,是你蓋老軍選擇站隊的時候了!
蓋嘉運揉了揉鼻子,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這種事情,他不像楊守文那樣,在短短時間內,已經讓楊承烈認可,並且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話語權。昌平地下世界,做主的人是蓋老軍,而不是他蓋嘉運蓋二郎。
而且,楊守文的消息裏,信息量太大,也讓他不好做出表態。
沈吟良久,蓋嘉運苦笑道:“大郎,這件事我要轉告老爹,才能給你最後的答案。”
“明天!”
“嗯?”
楊守文眯起眼睛,凝視著蓋嘉運。
“明天晌午,我還會在這裏吃飯,到時候我要聽到最後的答案。”
“就一晚上?”蓋嘉運駭然看著楊守文,覺得楊守文太兒戲,居然只給他一晚的時間。
這時候,酒肆的夥計送來酒肉,擺在桌上。
楊守文也不客氣,抓起一塊烤肉,便放進了口中。
“一晚上已經不少了……你要知道,一個晚上,可以讓很多人丟了性命,怎麼會少嗯?
嗯,這家烤肉不錯,明天定要再來品嘗。
對了,今天算你請客,明天我請……呵呵,希望到了明天,我能聽到一個好消息。”
說完,楊守文起身離開。
蓋嘉運坐在酒肆裏,腦袋還有些發昏。
半晌後,他突然苦笑一聲。
老爹說的不錯,自己和楊守文,還真不是一個層面上的對手。
在楊守文的面前,蓋嘉運根本搶不到話語的主導權。今天這一番交談,可說是都掌控在楊守文的節奏之中。這家夥,以前真是癡漢嗎?蓋嘉運覺得,楊守文以前的癡傻,恐怕是裝出來的。楊家只怕是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楊守文?也許就是楊承烈手中的奇兵。
嗯,這件事,必須要和老爹好好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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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賀的事情,引發了整個昌平縣的動蕩。
雖然很多人都還不清楚這其中的真相,但是卻能隱隱感受到,一場風暴即將到來。
只是很多人不明白,以前明明是王賀與盧永成之間的爭鬥,怎麼一下子變成了楊承烈和盧永成相爭?楊承烈,一個外來戶。雖然在昌平做了十幾年的縣尉,但終究是外來戶。而盧永成呢?則是道地的地頭蛇。他在昌平做了二十載主簿,而且又是範陽盧氏的族人。從這一點來說,楊承烈想勝過盧永成,幾乎是沒有可能。
“所以,大哥以為,我們應該投靠盧永成嗎?”
蟒山坊,老軍客棧。
夜已經深了,老軍客棧的大廳裏,冷冷清清,不複往日喧囂。
蓋老軍仍靠在那張榻床上,看著身前的兩個兒子,臉上露出一種非常古怪的笑容。
他口中的‘大哥’,是他的長子蓋嘉行。
相較蓋老軍的粗豪,蓋嘉行似乎帶著一種書卷氣。
他點頭道:“阿爹,我以為楊承烈決不可能是盧永成的對手,若再與他合作,只怕會受到牽累。”
“可是大兄,如果咱們背叛,只怕楊承烈還沒倒,咱們就完了。”
“他敢!”蓋嘉行怒道。
蓋嘉運歎了口氣,輕聲道:“就算楊承烈不敢,但他的兒子絕對敢……那楊守文不是個簡單的角色。雖然這家夥一直以癡漢面目示人,可手段確是非常的狠辣。”
“可沒有楊承烈,他什麼都不是。”
“大兄,我並不是要和你爭辯他是否依靠楊承烈,我只是告訴你一個事實。在咱們眼中,楊承烈鬥不過盧永成。可是在楊承烈眼中,恐怕你我更算不得什麼人物。”
蓋家兄弟爭論不休,蓋老軍卻不阻止。
他猛然轉過頭,看著坐在他身邊,輕輕為他揉腿的胡姬。
“斡哥岱,在突厥語裏,斡哥岱是聰明的意思。現在,我需要你用你聰明的頭腦思考一下,然後告訴我,我們應該如何選擇呢?”
胡姬斡哥岱擡起頭,一雙碧綠的眸子,在燭光裏透著幾分詭譎氣息。
不管是蓋嘉運還是蓋嘉行,在斡哥岱擡頭的一剎那,全都閉上了嘴巴,不敢說話。
表面上,斡哥岱只是個胡姬。
但蓋家兄弟卻知道,她更是蓋老軍的智囊和殺手。
這個女人,絕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而且對蓋老軍忠心耿耿。
據說,當年蓋老軍在塞外救了斡哥岱,之後斡哥岱就跟隨在蓋老軍身邊,不離不棄。
她臉上蒙著一面輕紗,朱唇輕啓,聲音悅耳動聽。
“老軍,盧主簿高門貴胄子弟,焉能與你結交?而且,如果你薄了楊縣尉的面子,老軍客棧能否撐過明晚,都是一個問題。雖說客棧裏有些好手,對付那些下三濫,他們不會拒絕。可若是對抗官府,又有幾個能留下?楊承烈,始終是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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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七章 絕不退讓(上)2/3
斡哥岱的話,讓大廳裏陷入了沈寂。
蓋老軍又閉上了眼睛,躺在榻上一動不動。蓋嘉行和蓋嘉運兄弟二人則相互凝視,半晌後蓋嘉行苦笑一聲,搖搖頭便不再說話。斡哥岱說的沒錯,楊承烈始終是朝廷的官。哪怕那只是一個從九品的小官,也能夠輕而易舉讓他們家破人亡。
至于盧永成……
高門貴胄子弟,又怎可能和他們結交?
說穿了,盧永成就算是收留他們,也是為了利用他們。
那寇書生的前車之鑒,值得老軍一家深思。盧永成利用完了寇書生,說殺就殺。甚至連跟隨盧永成多年的盧青,還不是命喪黃泉?蓋老軍,能比得盧青的份量嗎?
良久,蓋老軍坐起來。
“斡哥岱,截殺黃七的人,是哪個?”
斡哥岱輕聲道:“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妾身讓阿布思吉達前往。”
蓋老軍聞聽,嘴角微微一翹,打量斡哥岱兩眼後,笑道:“突騎施的戰矛出手,一定可以馬到功成。想必明天吉達就會回來,到時候你讓他去拜會一下楊大郎。”
“阿郎何意?”
斡哥岱身子一顫,輕聲問道。
蓋老軍歎了口氣,“吉達武藝高強,留在我身邊不免委屈。
他雖然沒有說過他的來曆,但我卻知道,他一定有他的故事。與其跟在我身邊,做個見不得光的刺客,倒不如給他找個前程。楊縣尉一家雖然不是高門貴胄,但人倒也不錯。大丈夫當搏殺疆場,就算戰死亦不亦快哉。我想讓他投靠楊縣尉,也算是我的見面禮。如今楊縣尉情況不妙,也許正需要吉達這樣的人才。”
斡哥岱沈默了,但並沒有表示反對。
昌平縣大團頭?
說到底就是個社團頭目。
見不得光,就是見不得光……否則蓋老軍也不至于這麼多年待在蟒山坊,縮在這老軍客棧之中。
“二郎,你明日去見楊大郎,就說我們之前的協議仍在。
大郎,你要加快安撫七坊,莫要讓那些小家夥沒了主心骨,再鬧出什麼麻煩出來。”
“孩兒遵命。”
蓋嘉行兄弟二人連忙躬身行禮,而蓋老軍又躺下來,臉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
“斡哥岱,不知道咱們這悠閑的日子,還能持續多久?”
斡哥岱那雙碧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柔情,“不管多久,斡哥岱都會在老軍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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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大雨。
入秋之後的雨水很涼,氣溫也隨之降低很多。
楊守文清早起床後,拉開房門,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菩提帶著四只小狗跑過來,圍著楊守文打轉。比之剛收留它一家的時候,菩提一家如今胖了不少,四只小狗更在幼娘和青奴的照顧下,變得圓嘟嘟,好像皮球一樣。
今天的氣溫,估計只有十幾度吧。
楊守文走出房間,站在門廊上伸了個懶腰。
人都說幽州苦寒,果然不假……看起來今年要想辦法弄些取暖的玩意,否則還真有些頂不住。
雖然說楊府的房間比之普通人家的屋子好很多,可論及這保暖來,還是有些簡陋。到了冬天,無非就是火盆子取暖。炭火點燃的時候倒還好,火一熄滅,屋子裏的溫度很快就會降下來。
楊守文在門廊上徘徊片刻,心裏面已經有了些頭緒。
楊守文起床的時候,天剛剛亮。
不過楊承烈已經離家去了縣衙,家裏面變得冷清不少。
宋安不在,楊瑞不在,楊茉莉也不在……家裏面只剩下楊守文一個男丁,也讓楊守文感覺到,壓力倍增。
老胡頭最近被宋氏拉著,改良釀酒的蒸餾器。
楊守文此前制作的蒸餾器太簡陋,小家作坊裏用著還馬馬虎虎,可一旦要鋪開來做,就顯得難以維系。如今,家裏有楊守文做主,宋氏把更多的精力,都投放到了蒸餾酒的上面。等這個嚴冬過去之後,她就會開始生産,並且要盡快推廣開來。
“嬸娘,我出去一趟。”
楊守文用過了早餐,便准備出門。
楊氏蹙眉道:“這麼大的雨,又跑出去做什麼?”
楊守文則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逗了逗幼娘和青奴,便打著油紙傘走出楊府大門。
時局混亂,再加上縣令失蹤,足以讓昌平百姓人心惶惶。
楊守文一路走來,就看到街上行人稀少。
沿途倒是不時有民壯武侯巡邏,可看上去也都是沒精打采,一個個顯得是有氣無力。
也難怪,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就算是民壯武侯也感到迷茫。
靜難軍還在居庸關外,也許不用考慮。可縣令王賀突然失蹤,再加上陳一在和平坊被人刺殺,兩件事加起來,足以讓大家茫然……
楊守文來到那座酒肆,就聞到一股烤肉的香味。
他走進去坐下,要了兩盤烤肉和兩張蒸餅,然後坐在棚子裏一邊吃,一邊等待。
沒多久,蓋嘉運就來了。
他在食案旁坐下,也不說話,只對著那兩盤烤肉一頓狼吞虎咽。
楊守文笑了笑,更沒有去打攪他,只是靜靜的看著蓋嘉運吃完,然後取出一串開元通寶,放在食案上。
“我先回去了。”
蓋嘉運愕然擡起頭,疑惑看著楊守文。
“我什麼都還沒說呢。”
楊守文輕聲道:“二郎今日過來,就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代我向老軍轉一句話:老軍不負楊家,楊家不負老軍……這昌平,總有咱們一席之地。”
“你這人,真沒意思。”
蓋嘉運聽楊守文說完,也忍不住笑了。
楊守文點點頭道:“過兩日我會讓父親設法把你調到衙門裏,這樣彼此間聯絡就能方便不少。且先做個白直吧,事情不多,比較清閑,一個月下來也能有兩百文收入。”
“好!”
蓋嘉運心中一喜,連連點頭。
所謂白直,在南北朝的時候,泛指諸王或鎮帥出行時,夾車護衛的武士。不過在入唐之後,白直泛指官府的額外差役。這是個不入流的職務,但比之之前楊瑞的執衣,卻要強上一些。至少在收入上,白直的收入要比執衣高出一倍還要多。
蓋嘉運入白直,也就代表著楊家徹底接納蓋家。
而這一點,估計是盧永成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身為高門貴胄子弟,身邊的白直和執衣,再怎地也要身家清白,品行良好。似蓋嘉運這種混黑出身的人,根本不可能考慮。
就在楊守文和蓋嘉運會面的時候,縣衙左廂裏,卻是劍拔弩張,火藥味極其濃郁。
盧永成怒視著楊承烈,咬牙切齒道:“文宣,這好端端的人,為什麼一夜間全都死了?而且都是自盡身亡,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若是不說清楚,我絕不會就此罷休。”
返回昌平的第一天,盧永成並不知道七坊團頭被抓的事情。
他在處理完了手中的事務之後,才聽人說起,昌平七坊團頭被楊承烈一網打盡的消息。
不過,盧永成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了解楊承烈,也知道楊承烈是個什麼樣的人。
所以,盧永成決定先緩一緩,等第二天再讓楊承烈把人放出來。
他需要向昌平釋放一個信號,那就是你只要跟隨我,我就可以保你無憂。在盧永成想來,這並不是什麼難事。楊承烈這個時候,未必會為這種事情和他反目。
畢竟,盧永成挾薊縣歸來之勢,實力大增。
他背後有盧家支持,更有太原王氏協助,想必楊承烈也不敢反抗。
可沒想到……
當他找到楊承烈,讓他釋放七坊團頭的時候,卻得到了一個消息:昨夜那七坊團頭在大牢內懸梁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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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八章 絕不退讓(下)3/3
一個人懸梁自盡也就罷了,七個人一同懸梁自盡?
盧永成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楊承烈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古怪笑容,“大庵這話說的……那幾個人想必是私下裏與王賀……哦,不對,我們現在還不知道他的真實名字。那假冒縣令的賊子勾結。聽聞假冒縣令的賊人逃走,他們也感到了驚慌,故而昨天晚上畏罪自殺。”
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在一旁端坐的王長史。
“其實,下官早就覺察到那賊子不太對勁。
哪有說上任三年,不見回家探親,而家中也沒有人前來聯系的事情?這似乎不太合人倫道理。所以盧主簿走之後,我就秘密將那七人抓捕。可就在准備審問他們的時候,盧主簿突然返回,更驚走了那個賊人,以至于我此前種種安排都付之東流。”
倒打一耙!
楊承烈這是妥妥的倒打一耙,讓盧永成更加惱怒。
他這番話,話裏話外透著盧永成和‘王賀’勾結的意思。反正現在王賀跑了,所有的髒水只管往他身上潑就是。楊承烈心裏很清楚,只要他不放棄昌平縣的武裝力量,他和盧永成之間,就不可能有緩和的余地。這樣的話,又何必與他客氣?
王長史臉色鐵青,盯著楊承烈,眼睛裏好像要噴出火一樣。
楊承烈那一番話,還順帶著嘲諷了他一頓。
你太原王氏的族人失蹤,被人冒名頂替三年,你王家竟然沒有察覺?簡直可笑!
如果這傳到了朝堂上,王家不但顔面盡失,更會被武則天再趁機打壓。
所以,楊承烈這一席話,妥妥戳在王長史的傷口上。
“楊承烈,你休得胡言亂語,明明是你殺了那七個人。”
“哈,王長史這話未免有些可笑。我與那七個人無冤無仇,有什麼理由要殺他們?”
“你,你與那賊人勾結。”
“王長史,你這話可有證據?”楊承烈勃然大怒,長身而起。
他行伍出身,一米八幾的大個,體態魁梧,更透著一股子煞氣。王長史雖然出身高貴,但卻是個弱不禁風的體格。當楊承烈發怒時,王長史不禁嚇得身體一縮。
“文宣,文宣息怒,這又何必呢?”
盧永成見狀,連忙上前攔住了楊承烈,臉上露出笑容,把他又按坐下來,“王長史並無惡意,只是家中發生這種事情,親族到現在下落不明,所以不免有些生氣。
坐,文宣你先坐……你看你,這麼大年紀脾氣還這麼暴躁。你我同僚十余載,我還能不相信你嗎?只是這種時候,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恐怕傳出去對你名聲有礙。”
楊承烈順勢坐下,冷笑道:“我怕什麼?無非就是一頓斥責,難不成還能要我性命?”
“這當然不可能。”
盧永成發現,楊承烈此刻活脫脫是一個刺蝟,根本就碰不得。
他強壓火氣,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道:“文宣不用急,我並不是說想要威脅你。
只是,現如今衙門裏剛出了這檔子事,現在又一下子死了這麼多人,傳出去終究不好聽,百姓們也會為之惶恐。我的意思是,總要給個交代出去不是?而且,那賊人也不能放過。如此一來,事情不免繁雜,我的意思是文宣何不專注抓賊?”
“哦?”
楊承烈眼睛一眯,“大庵什麼意思?”
盧永成深吸一口氣,沈聲道:“我的意思是,文宣不如專注抓賊,城裏的事情可以暫時不用理睬。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城中不太平靖,我的意思是,不如由我暫領民壯,維持城中治安。等抓到了賊人之後,文宣再回來接掌民壯武侯,如何?”
站班皂隸,幾十個人。
快手捕班,也不過十幾個人。
昌平最重的武力,就是民壯武侯,有三百人之多。
盧永成一上來就想拿走三班衙役之中最重要的一班,楊承烈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
說一千道一萬,你不就是想要我手中兵權?
楊承烈冷笑一聲道:“盧主簿不用費心,賊我會抓,更不敢煩勞主簿費心民壯。若主簿想要奪走民壯,不如呈報州府,請州府罷免了我縣尉一職。”
“誒,文宣這話又從何說起,你我合作日久,我又何曾說過,要罷你職務?”
“哼。”
楊承烈看了盧永成一眼,又看了看王長史。
“好了,我還要去忙著抓賊,兩位只管在這裏慢慢說話,我先告辭了。”
說完,楊承烈起身就走。
盧永成臉色變了變,想要攔住他,可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臉色越發陰沈。
“大庵,此人忒狂妄。”
“我知道……”盧永成嘴角一撇,勾勒出一絲冷意,“我倒是一直小覷了這田舍漢。原本以為不過是一介莽夫,不想竟如此果斷。本想著可以輕而易舉讓他低頭,結果……那七個人哪裏是什麼畏罪自盡,分明是這田舍漢向我發出警告。”
“那怎麼辦?”
王長史眉頭一蹙,輕聲道:“此次盧王兩家合作,你我都身負使命。
此前,武逆鷹犬田雨生從黑沙城盜走了書信,雖斃命于虎谷山,但那書信卻至今下落不明。若這次任務再失敗,恐怕族裏對你我都會不滿,到時候必然會更麻煩。”
盧永成聞聽,臉色更苦。
“這也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掌控昌平的緣由。
若不能把持住民壯武侯,一旦發生什麼變故,你我就要陷入困境。以前還不知道,楊承烈是個狠角色。他不怕和我們兩敗俱傷,我們卻不能在這時候再出意外。實在不行,先把他調到城外,不過那樣一來,就少不得要麻煩叔道你的人馬。”
“這楊承烈一看就知道是個桀驁之人,他會乖乖去城外嗎?”
盧永成想了想,輕聲道:“我雖然調動他不得,可是這昌平縣裏,總有人能調動他。”
“你是說……”
盧永成點點頭,然後苦笑道:“了不起,給那老兒些好處,他定會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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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楊承烈沒有回家。
晚飯時,楊守文假借送飯為名,在縣衙裏和楊承烈交流了一下。
從外面看,縣衙裏是一片和氣,楊承烈和盧永成也是相安無事,沒有發生什麼衝突。
甚至楊承烈殺死了七坊團頭,盧永成也沒有太過追究。
可越是如此,楊守文就越發感覺到,這平靜下面隱藏的詭譎。
“讓蓋嘉運入白直倒也不難,不過我覺得,盧永成不會善罷甘休。
兕子,我有種預感,盧永成似乎想要把持昌平鄉勇,奪走我手中的民壯武侯。這有些不太正常。按道理說,他要把持縣衙,理應先從站班皂隸入手,可是現在……”
楊承烈沈吟良久,輕聲道:“你代我再傳話蓋老軍,讓他幫我盯著寶香閣。”
“寶香閣?”
楊守文詫異不解道:“不是查過了,那寶香閣沒有可疑之處嗎?”
“之前查過沒有線索,不代表以後還會沒有線索。
此前假獠子被殺,之後我縣衙遇襲,無不說明這裏面有大文章,而且和盧家有關聯。如果盧永成奪不走我手中的三班衙役,難保他還有後招。兕子,讓老軍給我盯死寶香閣!如果盧永成找幫手來的話,肯定還是要通過寶香閣的渠道過來。”
“孩兒明白!”
“好了,你回去吧。
這兩日我會坐鎮縣衙,看那盧永成會使出什麼手段。
至于姓王的,倒不用太擔心。伯玉現在怕已抵達薊縣,姓王的在昌平也待不了太久。”
大家已開始背後博弈,但願得這兩日,不要再有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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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塞上雪 第八十九章 阿布思吉達(上)
天已經黑了,距離夜禁的時間也快到了!
入夜之後,雨勢減弱了許多,但淅淅瀝瀝的仍舊下個沒完沒了,更憑添了幾分愁意。
秋雨,蕭瑟。
楊守文打著油紙傘走出縣衙,沿著冷清的街道漫步。
說實話,他很喜歡這樣一個人漫步。前世在床上躺了十幾年,今生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幸福。如果不是有太多雞毛搗蒜的事情,他會更加開心。什麼都不用去想,什麼都不用去考慮,放空大腦,只管漫無目的的行走。
可惜,那好像是一種奢望。
清醒以來,楊守文不得不變幻心情。
特別是在發生了這一連串的事情之後,他更要小心,考慮的事情也越來越多。
盧永成想要掌控昌平,這可以理解!可他為什麼要盯著楊承烈手裡的三班衙役?
還有之前那一連串的命案,以及夜襲縣衙,似乎都變得清晰起來。
盧永成想要找到什麼東西?亦或者說,他想要控制昌平,達到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個被放棄了二十多年的邊緣子弟,突然得到家族支持。
這裡面,本就說明了很多問題!
楊守文覺得,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雲詭波譎,越來越讓人看不明白。
「什麼人?」
就在楊守文拐過一個拐角,準備往番仁里走的時候,突然間停下了腳步。
他一手舉著油紙傘,另一隻手卻暗地裡一翻,從袖子裡滑出一口匕首,反握在手中。
「楊大郎休要動手,小奴並無惡意。」
從一條小巷裡,走出兩個人來。
為首一人,是個女子,手裡也拿著一把油紙傘,臉上則帶著一面紗巾,遮掩住了她的面龐。而在她身後,則是一個青年。夜色昏暗,再加上細雨濛濛,所以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從那挺拔的身子看出,他年紀應該不是很大,帶著一絲銳氣。
楊守文眯起眼睛,匕首押在手腕上。
「你是誰?」
那女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楊守文卻記不得,在什麼地方見過。
女人款款走來,在距離楊守文還有三五步的時候,停下了腳步,而後欠身微微一福。
「大郎貴人事多,記不得小奴也在情理。
卻不知大郎是否還記得,蟒山坊,老軍客棧?」
「你是……」
楊守文頓時露出恍然之色,匕首收起來,指著那女人道:「我想起來了,你當時坐在老軍身邊。」
「小奴阿布思斡哥岱,奉老軍之命,在此等候大郎多時。」
阿布思?
楊守文脫口而出道:「你是突厥人,對嗎?」
「小奴是突騎施人,沒想到大郎見識不俗。」
我哪裡是見識不俗,只是這阿布思……這名字一聽就是突厥人,你當我是傻子嗎?
只是,突騎施又是什麼鬼?
楊守文對突厥的瞭解並不是很多,最近一段時間,更因為默啜的事情,瞭解了一些突厥的情況。不過,畢竟是倉促瞭解,關於突厥的事情,他也只是知道個大概。
「這麼晚來找我,有事嗎?」
楊守文看了斡哥岱一眼,有些疑惑問道。
斡哥岱發出一聲銀玲般的笑聲,輕聲道:「楊縣尉為老軍解決了心腹之患,老軍不勝感激。作為回報,他也完成了他對楊縣尉的承諾,今日特地前來向大郎覆命。」
說完,斡哥岱側身,站在她身後的青年,朝楊守文丟過來一個包袱。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傳來,楊守文接過包袱後,並沒有去立刻觀瞧,而是在手裡掂量了一下,反手便扔了回去。
「黃七的事情,解決了?」
「正是。」
「老軍果然是一言九鼎的好漢,只是我沒想到,他的速度竟然這麼快。」
斡哥岱笑道:「楊縣尉吩咐,老軍怎敢怠慢?怎麼,大郎難道不準備查驗一下嗎?」
「我相信老軍,把它處理乾淨吧。」
斡哥岱點點頭,拎著包袱,示意身後的青年上來。
「另外,老軍聽說楊縣尉現在有些麻煩,所以想要送個禮物於縣尉。
縣尉這兩日,公務纏身,整日在衙門裡公幹;而二郎又不在家,家裡只剩下大郎一人,身邊兩個使喚的人都沒有。這是小奴的兄弟,名叫阿布思吉達,武藝高強,人也很機靈,可以值得信賴。最重要的是,昌平縣城裡,沒有人認得吉達。」
楊守文聽罷一怔,目光便落在那青年身上。
「老軍這是打算在我家中安排眼線?」
「嘻嘻,眼線倒說不上,只是想給大郎送個跑腿的人。」
說著話,斡哥岱一招手,阿布思吉達便走上前,朝著楊守文躬身一揖。
他身高大約在一米八左右,身材瘦削,腰桿挺直,身上斜背一桿大約九尺左右的長矛。
往楊守文面前一戰,一股彪悍之氣撲面而來。
楊守文眼睛不由得眯成了一條線,雖然看不太清楚,但他仍能感受到,對面青年身上的濃濃殺氣。這傢伙,身手不弱!以楊守文的眼光來看,這個阿布思吉達,至少和他是伯仲之間,相差不大。
「另外,大郎也不必擔心他會走漏風聲。
我這個弟弟,小時候生了一場病,以至於說不出來話。不過他頭腦很精明,老軍覺得把他留在客棧裡,會耽擱了前程。所以今日託付大郎,也想為他討要個前程。」
夜色中,隔著萌萌雨霧,楊守文可以看到那雙碧幽的眸子裡,帶著一絲懇請。
啞巴?
楊守文又打量了那青年一眼,突然展顏笑道:「老軍這個人情,我代阿爹承了就是。
請回去告訴老軍:就說縣城裡局勢很微妙,請他務必小心一些。」
「小奴一定會將原話帶到。」
阿布思斡哥岱再次欠身,然後回頭又低聲囑咐了兩句,就打著油紙傘,施施然離去。
楊守文則走到那吉達的身前。
他轉了兩圈,突然笑道:「走吧,和我回家。」
楊守文說完,就往番仁里走去。
那阿布思吉達則跟在他的身後,亦步亦趨。
兩人的步調頗有些怪異,幾乎是同時邁步,但吉達的步子總是會落後半步,跟在楊守文的身後。
++++++++++++++++++++++++++++++++++++++
「兕子,這是什麼人?」
回到楊府,楊守文把吉達帶到了客廳。
宋氏正在客廳裡收拾,見楊守文帶著一個衣著古怪的陌生人進來,不禁疑惑問道。
燈光下,阿布思吉達一副胡人打扮,不過外面罩了件獸皮半臂。
他看上去應該不是很大,估計也就是剛成丁的年紀。相貌有著非常顯著的突厥人特徵,一雙碧眼,眼窩深陷。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道柔和曲線,看上去好像鷹鉤一般。頭髮略有些捲曲,膚色白皙,甚至讓人感覺著,好像有些不太健康。
倒是個非常帥氣的小夥兒!
楊守文心裡讚歎一聲,笑著對宋氏道:「阿娘不必擔心,他叫阿布思吉達,是我為家裡請來的護院。二郎昨日離開,宋安和楊茉莉都不在,而父親最近一段時間又忙於公務,恐怕難以著家。我看家裡只剩下老胡頭一個,擔心人手不夠,所以就找他過來看護。
以後他就住在前院,阿娘若有用人的地方,只管使喚他就是。
對了,吉達不會說話,但是能夠聽見……對了,吉達你能夠聽得懂我們說的話嗎?」
阿布思吉達面無表情點點頭,也讓楊守文鬆了口氣。
「居然是個啞的,倒真是可惜了。」
宋氏倒是沒有再追問阿布思吉達的來歷,招呼了老胡頭給他安排住處。
「兕子,你說阿郎也是,忙歸忙,這整日的連家都不能回,算是什麼事情?他盧永成不是神通廣大嘛?便讓他去折騰,弄的家裡面冷冷清清,實在沒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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