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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35 PM

周雲龍 -【矯矯劍神】《連載中》

【書名】:矯矯劍神

【作者】:周雲龍

【內容簡介】:

誰說天龍八部的世界主角一定要會「六脈神劍」、「北冥神功」、「斗轉星移」?

看主人公,一個孤家寡人的門派,「一字慧劍門」的傳人,如何縱橫江湖,令「劍神」之名真正照耀天下!

本書主人公乃是貨真價實的古人,讓有穿越情節的同志們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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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37 PM

本帖最後由 ya014025 於 2014-11-28 10:41 PM 編輯

第一章 定西狩獵   

  「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

    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這首題為「秋思」的《漁家傲》,出自大宋名臣範仲淹,乃是他當年任陝西經略副使兼延州知州時,身處軍中的感懷之作。大宋自太宗攻遼「高梁河」之役失利後,戰場上每況愈下,面對北方大遼步步緊逼,唯有緊守門戶,以「歲幣」賄敵。西北黨項族人興起,割據興靈二州,自此西北千里沃土,不復為大宋所有。宋夏交戰,敗多勝少,歷代名將也只能穩守關隘,不得寸進,縱若範仲淹也不外如是。

    四十年過去,日月星辰流轉,千里邊塞悲涼蕭瑟依舊。這一年正是大宋哲宗元佑二年,皇帝年幼,太後高氏臨朝。無獨有偶,西夏崇宗乾順卻也是方自繼位一年,齡四歲,由梁太後操控政事。

    曠野山嶺之間,一座堅城巍然聳立,正是大宋西部重鎮定西城。此時城門大開,四處客商百姓進出,儼然便是一處熱鬧集市。宋、夏兩朝帝皇相繼更替,戰雲不興,卻是難得令邊界安穩了數年。朝廷雖下令不得與番人通商,然利之所趨,難禁商足,更何況守邊將士終日里居于僻地,也賴其交換生活所需,是以往往睜一眼閉一眼視之。

    其時日當正午,春日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位于城中心的太白酒樓卻已是座無虛席。定西城地處邊荒,太白樓高不過數丈,兩層樓板,東京汴梁一個尋常不入流的酒肆都勝過了它,只是在此地卻是首屈一指,生意端得興隆。

    卻見一名伙計將門簾卷起,躬身道︰「吳公子慢走,小的躬送您老。」一人笑道︰「小狗子,你可是越來越機靈了。」笑聲中邁將出來,卻是個十八九歲的錦衣少年,身後跟著兩名侍從,看身上公服,竟是校尉身份。

    這少年正是定西城統軍都監吳猛之子吳子矜,平日里愛混跡在軍營里舞槍弄棒,倒也是家學淵源,並沒多少紈褲子弟習氣。卻說吳子矜邁出樓門,那小狗子早牽著三匹駿馬跟來,諂笑道︰「公子爺三位請上馬。」吳子矜出手賞了半吊錢,回頭道︰「老崔,我看今日天色不錯,不如出城打獵如何?」身後一名四十來歲的校尉道︰「公子爺所言不錯,我和老鄭奉陪便是。」三人大笑上馬,徑奔西門而來。

    清風徐徐,農家人漁歌悠揚,山坡梯田中、阡陌間,耕者自得其樂,令出城狩獵的三人也頗感覺到了一份恬然。吳子矜嘆道︰「若是天下太平,那該多好,父親卸下了重擔,便可和我一道回鄉啦!」崔校尉笑道︰「公子爺想家了罷?其實此處山高雲清,也別有景致啊。」吳子矜哈哈一笑,馬鞭抖起,啪的在空中虛擊一下,道︰「打獵去罷。」三人縱馬急馳,片刻間已奔入深山。

    三人此行打獵,只是一時心血來潮,並未帶得獵鷹,在林中兜轉許久,竟是一只獵物也未曾撞見。吳子矜少年心性,哪里耐得住性子,直是搖頭連呼晦氣,撥轉馬頭便要下山。驀地眼前草叢聳動,簌簌作響,三人齊聲歡呼道︰「野兔?」吳子矜伸手自鞍邊摘下長弓,搭上雕翎,刷的一聲,長箭貫草而入,將一只野兔釘在地上。但聞草叢悉嗦之聲不息,瞬息出了林子,顯是另有一只野兔脫逃。崔校尉俯身撿起兔子,三人放馬急追,但見地上一絲紅線蜿蜒向前,卻原來吳子矜適才一箭已是蹭傷了它。崔鄭二人大贊公子爺箭法如神,若是適才不是視線受阻,必然一箭雙兔。吳子矜心中得意,雙腿並力夾馬,追將上去。

    那兔子後腿受了傷,不住流血,奔行速度愈來愈慢,終是一頭栽倒。吳子矜大喜,正欲上前拾取,忽地斜刺里一人行出,伸手撿起那野兔,漬漬道︰「好肥的兔子,今日肚子有福了!」吳子矜遠遠望見,大叫道︰「兀那漢子!那野兔是我先獵到的,快快還我!」他奔馬急速,瞬息間已是到了那人身後,手中馬鞭忽圈出,便要卷向那人右手的野兔。

    那人倏的轉過身來,吳子矜的馬鞭便奔著那人面頰而去,若是抽上了,必然會留下一道血痕。電光火石間,吳子矜看得真切,那人年約五十歲上下,身著一襲破舊青衫,面有風塵之色。吳子矜雖是富貴人家出身,心底卻不壞,不由啊喲一聲,忙抖腕甩鞭,忽地掠頂而過,將那人頂上頭巾卷將下來。那人卻好似嚇得呆了,竟是紋絲未動。吳子矜勒住馬韁,甩鐙下馬,拱手施禮道︰「老丈受驚了。在下險些誤傷了長者,還望贖罪。」那老者這才回過神來,顫顫巍巍道︰「無妨。」

    吳子矜見那人頗是落魄,只當是老人家囊中羞澀,無食果腹,心下起了一絲憐意,轉身道︰「老崔,我們適才獵到的兔子也給他罷,再給他些銀子。」伸手自鞍邊取下水袋遞給老者,道︰「老丈,這山嶺里野獸頗多,還是速速下山去罷。」老者連聲謝道︰「不知這位好心的公子爺高姓大名,好讓老朽回去供奉長生牌位。」崔校尉將手中野兔與銀子遞將過去,笑道︰「老丈聽好了,這位乃是定西城都監吳猛大人的公子,尊名子矜。」

    出門做了件好事,自然心情愉快,似乎老天爺也格外青睞,短短半個時辰間,吳子矜已是收獲頗豐,崔鄭二人拎了十幾只獵物,直嚷嚷著夠了,眾人方才興盡下山。

    吳子矜此番滿載而歸,豪興大發,並不直接回城,而是縱馬向南奔馳十余里,方才轉向徐徐而歸。只見前面路邊挑出一面「茶」字,原來是個茶肆。吳子矜回頭道︰「咱們也出來許久了,口渴得緊,不如去歇上一歇,如何?」崔鄭二人相視莞爾,原來這茶肆的主人姓孫,膝下一女名喚巧妹,正是二八年紀,青春年少,平日里在此幫著老爹端茶遞水,少不了和路過客人打些交道。這公子爺每次打此經過都免不了去喝上一碗,吳家雖家規頗嚴,吳子矜不會做出甚麼逾矩之事,這調笑幾句總是免不了的。今番公子雖托詞解渴,實則意在美人也。

    三人到得茶亭旁飄身下馬,鄭校尉早大聲道︰「老孫頭,還不出來牽馬?」但聞里邊應了一聲,早有人跑將出來,笑道︰「原來是公子爺啊,小老兒有失遠迎,快快入內。」崔校尉拿了兩只獵物交給老孫頭道︰「快去炒兩盤菜,上次的酒還存著罷?」老孫頭忙道︰「還在,還在,就等著幾位爺來呢。」

    三人踏步入內,尋了張桌子坐下。老孫頭喚道︰「巧妹!巧妹!公子爺來啦,還不快上壺好茶?」便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應了一聲,香風颯然,一個青衣少女早托著木盤走過來,將一把大茶壺和三個瓷杯放在桌上。

    那少女俯身給三人倒茶,目光下垂,終是不敢向客人瞧上一眼。吳子矜笑道︰「孫家妹子,幾日不見,怎地變大家閨秀啦?我可是喜歡得緊。」鄭校尉哈哈笑道︰「巧妹如今可是出落得一朵花,看來說媒的人要踏破門坎啦,我得趕緊回去稟報老爺快些下聘。」在座客人大多都是定西本地人,知道吳子矜只是開開玩笑。哄笑聲中,巧妹俏臉透紅,輕啐了一聲︰「不正經。」放下茶壺轉身溜了。

    笑聲中卻聽得有人冷冷道︰「原來是個紈褲子弟。」話語雖低,卻叫三人聽了個真真切切。崔校尉便要立起發作,吳子矜忙擺手制止,轉身望去,西首窗邊一桌,卻有一人背向而坐。吳子矜笑道︰「算了,莫要理他,平白壞了興致。」

    過不多久,酒菜一並奉上,三人食指大動。方自一杯下肚,忽地「砰」的一聲,接著一個聲音道︰「店家!你適才說這里是茶肆,並無酒食,那三人桌上是甚麼?」吳子矜聽得清楚,正是適才冷語之人,那聲音卻是他拍桌子發出。老孫頭歉然道︰「這位客官,他三人的酒食乃是自帶,小店只是代為燒制,還請見諒。」那怪客道︰「怎麼我只看見他們帶了獵物,那燒酒不是你店里的麼?」

    吳子矜長身而起,移步向西,行至西首桌邊,笑道︰「這位兄台,大家交個朋友,若不嫌棄,便與我等共享酒菜,如何?」那人仍是背向而坐,只是抄起桌上茶壺茶杯,自斟自飲,卻忒也托大。鄭校尉大怒道︰「你這賊子,公子爺好言相向,你卻不領情,莫非敬酒不吃要吃罰酒麼?」吳子矜卻是絲毫不怒,笑意晏然,自行拉開長凳坐下。

    「喀」的一聲響,吳子矜座下長凳齊中而折,事出突然,眾人大驚,滿擬那吳公子會摔個狗吃屎,卻不料他雙足並立,雙膝平行,上身居然紋絲不動,仍是成座勢,馬步頗是扎實。一時間,眾人采聲如雷,諛詞不斷。那人也不由有些變色,心道此人卻與尋常紈褲子弟有些許不同。吳子矜心中微微得意,適才見他肩頭略晃,心知座下長凳斷折只怕與此人脫不了干系,好奇心更盛,當下立起身來,抱拳道︰「兄弟吳子矜,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那人抬頭向天,冷冷道︰「你配知道我的名字麼?」

    崔校尉早按捺不住喝道︰「哪里來的化外野人,你……」話語未了,「噗」的一聲,口腔劇痛,一口鮮血吐在地上,兩枚門牙浸漬其中,那飛來物事掉落地上,原來是一只茶碗蓋。

    吳子矜涵養再好,也終是忍耐不住,低喝道︰「兄台背向示人,未免太不禮貌了罷?」伸長臂去扳那人肩頭。那人右肩微塌,避開吳子矜一擊,右袖已是自腋下穿出,襲向吳子矜心口「壇中穴」。這一招變招迅速,認穴奇準,崔鄭二人眼力不低,心中都是一驚。

    只是吳子矜自小混跡軍營,西北民風彪悍之地,軍中好手不少,雖不敢全力與他比斗,這幾百場架打下來,吳子矜臨敵經驗倒也頗是豐富,這角力摔交之技乃是他所長,那人挫肩避敵早在意料之中,那一抓又豈能任其自由逃脫。吳子矜輕喝一聲,側身探長手臂,右手五指已是堪堪沾上了敵肩,那人拂袖失了準頭,擊打在吳子矜腋下,便有如撓癢一般。

    吳子矜一抓得手,心中大喜,忙五指聚力,要將那人扳轉過來。那人卻是大驚,慌亂之下運力掙脫,但聽得「嘶」的一聲裂帛之聲,那人一個踉蹌,打了個圈子,轉過身來,右肩衣衫被扯去一幅,露出月白色的內衫。

    吳子矜心下得意,抬頭看時,不禁一呆,這人膚色白膩,容顏秀美,吳子矜雖不是脂粉堆里長大的,身邊自小卻也少不了丫鬟奶媽,此時看出,這人分明是個棄釵而弁的美嬌娘,一腔怒火不由退得干干淨淨,一時間手足無措,倒是不知如何是好。

    那姑娘衣衫撕破,一張吹彈可破的俏臉已是紅暈上頰,見吳子矜目光在己身逡巡不已,顯是自己的女兒身已被識破,心下更是氣惱,驀地揚手,啪的一聲,吳子矜面頰上已是吃了一記耳光。吳子矜吃痛,雙臂揮舞格擋,慌亂間,忽覺著手處溫軟柔滑,方自一愕間,堂中眾人已是大聲哄笑不已。

    吳子矜定楮看時,卻見那姑娘身子微微顫動,兩行淚珠自那白玉般的臉頰上流下,頗是讓人憐惜。驀然間,眼前人影晃動,吳子矜眼花繚亂,忙使招「上下交征」雙臂護住面門與下腹。忽覺左手腕一麻,已被人拿住脈門,接著左臂隨之上扯,右腕又是一麻。原來那女子以右手拇指與食指扣住吳子矜左手脈門,順勢上撩,復以中指與無名指扣住了吳子矜的右手脈門,剎那間,吳子矜雙臂受制,動彈不得,大驚下見那女子並起左手食中二指向自己雙目插來。

    突然間寒光一閃,那女子但覺右手腕一涼,大駭驚呼退後,抬起手來,腕上一縷極細劍痕劃過,血痕微現,創口再深一分,這只手便算是廢了,那人劍法拿捏之精實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崔鄭二人大呼道︰「公子!公子!」吳子矜不及答話,衣領一緊,身子忽地離地而起,倏然之間已是出了店門,呼聲漸漸遠去。

    吳子矜但覺耳際呼呼生風,張開眼來,方覺自己面孔朝下,離地不過數尺,大地迅即後退,凜風刮面生疼,原己被人夾在肋下。吳子矜大呼︰「快放我下來!」然甫自張口,冷風貫口,透心生涼,聲音盡數湮沒,哪里叫得出來?再行片刻,地勢變得崎嶇不平,那人縱高伏低,數丈高的岩石、山川也是一躍即過,吳子矜便似騰雲駕霧一般。他雖常在軍營習武,然都是學的些外家硬功,哪里見過上乘輕功?是以此時心中滿是驚羨,原本恐懼的念頭倒是淡了。

    如此奔行半日,吳子矜被夾在那人肋下,顛簸許久,胸口煩悶欲吐,終是忍受不住,脫口大叫道︰「我快受不了拉!」那人忽地立定,將他放下地來。如此由極動化為極靜,吳子矜但覺天旋地轉,俯身大口嘔吐,半晌方才抑住,立起身來。二人目光相接,吳子矜訝道︰「原來是你?這里是甚麼地方?」那人身著青衫,正是山中狩獵時遇到的那個老者,想不到卻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

    老者笑道︰「吳公子,這里離那定西城已有百余里,暫時還算安全。」吳子矜驚道︰「甚麼?老丈這是為何?快快送我回去!」老者曬道︰「小子,回去作甚麼?西夏大軍精銳來攻,定西城馬上便要血流成河,若不是老夫受你一飯之恩,才不會理你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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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1 PM

第二章 矯矯劍芒

    吳子矜聞言大驚,急道︰「前輩你說甚麼?西夏來攻?爹爹怎、怎地沒接到斥候戰報?」老者冷哼一聲道︰「西夏軍已出河州,旦夕便至。定西空有禁軍數萬,平日里不修戰備,卻是不堪一擊,你爹只怕此時已吃到苦頭了。」吳子矜道︰「前輩這話卻未免武斷了些。」

    宋夏已多年未曾交戰,在吳子矜心中自然大宋兵精糧足,定西城高池深,哪是區區蠻子能攻下的,是以並未將老者的話放在心上。只是他適才見老者施展上乘輕功,心中甚是傾羨,拱手道︰「晚輩眼拙,竟不知老丈是武林前輩,多有失禮,未敢請教前輩高姓大名?」那老者淡淡道︰「無妨,老夫行走江湖,向來隨心所欲,恩怨分明,你既施恩在先,老夫自當護你周全。那西夏孤軍深入,必不能持久,你且在此呆上兩日,賊兵必退,你我也就兩清,你回你的定西,我回我的長白山,通名卻是不必。」

    吳子矜雖不擔心父親的安危,然卻也知曉數萬大軍交戰,定西周圍方圓數十里想必已是兵危重重,道路阻隔,此時斷難回去。只是要在這荒山野嶺呆上兩日,以他少年心性卻是按捺不住。只過了半個時辰,眼見天色漸黑,吳子矜心生離意,側目望去,那老者盤膝坐于一塊大石上,雙目微闔,左足置于右足之上,掌心向天,正是打坐行功姿式。吳子矜見那老者似乎並未留意于他,心下大喜,忙轉身下山。他初時怕驚醒那老者,兀自輕提輕放足步,待行出數丈後,心下一寬,正欲發足狂奔,忽地身邊一陣風過,眼前青影一閃,吳子矜但覺手腕一緊,被人一把扣住,心中方自一悸,耳側卻聽得那老者道︰「噤聲!有人來了!」

    吳子矜微微一愣,驀地勁風襲面,銀光乍閃,「叮」的一聲金鐵交鳴,一股大力將自己向後拋出,那老者喝道︰「坐穩了,莫要掉下去。」吳子矜魂飛魄散,慌亂中忽地摸到一樁物事,立時手足齊上,牢牢抱住。定神再看時,原己被拋到了一株大樹上,抱住的正是一段粗如兒臂的樹枝。吳子矜身處實地,心下稍安,放目望去,卻見那老者矗立在數丈外,身前三名身著碧綠色斗篷的女子手持雙鉤對立,看年歲都在二十歲上下。

    那老者右手不知何時已擎出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橫劍當胸,左手中指輕輕一彈,「錚」的一聲清越劍鳴,笑道︰「原來是靈鷲宮的賤婢,腳程倒是挺快,老夫稍有耽擱,居然便趕上了,莫非三位要與老夫作伴同游天涯海角麼?」

    居中女子喝道︰「閣下私闖縹緲峰,傷我姐妹,還是束手就擒,以免皮肉之苦。」左側女子道︰「符姐姐,這老匹夫冥頑不靈,一路上又傷了我陽天部三個姐妹,何必和他廢話,拿下便是。」話語未了,忽地眼前寒光閃動,大駭下忙側身避讓,左肩斗然劇痛,卻是被刺了一劍。但聞「叮」的一聲,人影閃動,原來是那符姓女子出鉤擋開了那老者的一記殺手。

    「錚錚」數聲響,瞬息之間,那老者攻了三劍,符姓女子一一架開,順勢還了一鉤。這女子乃是靈鷲宮陽天部的首領符敏儀,一身武功頗是不弱,那老者長劍輕掠,劍鉤相交,寂然無聲,笑道︰「小丫頭好功夫。」左首女子肩頭受創,一只左臂已是拿不住兵刃,卻仍是喝道︰「老賊厲害,姐妹們並肩子上!」一聲呼哨,左右二人三只鋼鉤齊齊撅至。

    吳子矜蹲坐在高處,見下面三團烏光和一團銀光攪作一處,斗得煞是厲害,他雖自少在軍營中習武,然所遇者只是粗淺的外門武功,哪里見過這等高手?只覷得目眩神迷,忽地頭腦一暈,險些自樹上摔下,大駭下忙手足並用緊緊抱住樹枝,心頭兀自砰砰不已,當即轉過頭去,不敢再看。

    符敏儀愈斗愈是驚懼,這老者劍招變幻莫測,她生平未見,若不是身側二人相護,好幾次都險些著了道。激斗之中,那老者一聲長笑,手腕輕抖,劍身顫動,龍吟不絕,兩聲嬌呼,左右二人已被刺中,符敏儀心中一驚,雙鉤回攏,一招「雲封霧鎖」護住身子。那老者「嘿」的一聲,長劍遞出,抖了幾個劍花,一式「開門緝盜」,劍尖到處,將符敏儀雙鉤左右分開,隨即中宮直進,便要在符敏儀胸口開個窟窿。若論武功,符敏儀原也不致如此快便敗下陣來,只不過她臨敵經驗遠不如這老者豐富,加之適才為身旁兩個姐妹驚呼聲所擾,慌亂之下武功發揮不出四成,便要遇難。

    「砰」的一聲勁氣交擊,場中風雲突變,符敏儀三人退後,那老者身前卻多了三人。三人身著淡青色斗篷,裝束與先前三人一般無二,為首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婦。符敏儀大喜道︰「余婆婆,你來得正好,這老賊扎手,小心些。」

    那老者大笑道︰「好啊,靈鷲宮還真瞧得起老夫,有多少人,一起上罷。」他口上豪邁,心下卻是暗凜,適才與這余婆婆對了一掌,此人內力深湛,不在己下,若當真動起手來,未必便輸與自己,加上其余五人,只怕今番再難討好。老者目光逡巡不定,已是起了脫身的心思。

    余婆婆雙手空空,未帶兵刃,雙掌互擊一記,發出鏘鏘之聲,冷冷道︰「閣下能令我靈鷲宮昊天部、陽天部聯手追襲,已可算是無上榮幸,識相的乖乖自裁了罷。如若不然,落到姥姥手中,只怕到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要悔之晚矣。」

    先前二人雖是被老者刺了一劍,好在老者主攻目標是符敏儀,傷勢不算太重,是以此時重拾兵刃,圍將過來。昊天部三女除余婆婆外,手中持的皆是長劍,六人圈上,余婆婆正面踏前,左掌側拍,右手卻來擒拿老者劍尖。這老嫗功力端得強勁,掌力發出,竟激得老者劍勢一滯,身後三只鋼鉤、兩柄長劍齊齊刺到。那老者冷哼一聲,長劍抖動,立時震脫余婆婆雙掌羈絆,一式「大海無涯」,幻出一片銀海,「錚錚」數聲,將身後諸般兵刃一並擋開。

    如此七人相斗,比之適才更是凶險,靈鷲宮諸女都少與江湖往來,可不講究甚麼江湖規矩,沒甚麼禁忌,出手皆是狠辣無比,斗不多久,那老者已是連遇險招。吳子矜雖竭力將目光移開,但終是按捺不住望向戰圈,見老者處在下風,自是驚呼一聲。那余婆婆呼呼劈出兩掌,喝道︰「小菲,你去將那樹上老賊的同黨拿下。」身側一名持劍女子應了一聲,轉身躍起,吳子矜目瞪口呆中,明晃晃的劍尖已經到了面前,一聲驚呼未出,忽覺「步廓」、「神封」、「意舍」諸穴一麻,立時動彈不得。但覺後領一緊,已被人拎下樹來。

    刷的一聲裂帛之聲,那老者縮手稍慢,左手衣袖被斬去一截。他在長白山練劍二十幾年,縱橫關外,哪里吃過一點虧,大怒下,猛吸一口真氣,長劍一挺,劍尖上突然生出半尺吞吐不定的青芒。說時遲,那時快,那老者一聲長嘯,劍芒突漲,沖天而起,數聲悶哼響起,身周四人撲地跌倒,顯是已被劍芒所傷。余婆婆雖是屹立不退,卻覺得內腑隱隱生痛,心知已是受了內傷。那老者足下不停,飛步上前,挾持吳子矜的小菲已是被嚇破了膽,未作抵抗便即逃開,吳子矜但覺身軀一震,穴道已解,那老者已是伸左手握住吳子矜右腕喝道︰「走!」

    身後勁風壓體,是那余婆婆貼近施襲,那老者足下不停,左手輕推,發出一股柔和內力,帶動吳子矜飛奔,右手長劍一記「甦秦背劍」護住後背。他適才與余婆婆交手數招,心知若是回頭迎敵,定然被纏住,勢必難以脫身,估算著七成功力加上劍上的勁風,足以抵御她的掌力。

    「砰」的一聲大震,二人似翩翩大鳥,騰空而起,順著掌風飄蕩出去,霎時已是轉過山坳,余婆婆提氣欲追,驀地足下一軟,胸口一陣氣悶,自知內傷不淺,遂止步不前。

    吳子矜又一次有了騰雲駕霧的感覺,那老者五指宛若五把鋼鉤一般,牢牢契入吳子矜右腕皮肉,吳子矜但覺耳際呼呼風生,雙目刺痛,心下不迭地叫苦。眼見得自己又開始頭暈目眩,正要大呼停下,忽頸中微微一熱,似乎有液體滴落。吳子矜疾奔數步,發覺那老者前趨之勢已緩,忙剎住身子,反手探拭,攤開掌心,卻見一片鮮紅。

    吳子矜駭然回望,那老者盤膝坐倒,手捏劍訣,閉目行功。二人適才經歷一場惡斗,加之奔跑半夜,此時東方已是魚腹發白,朦朦晨光照射下,那老者面色蒼白若紙,口角邊一絲殘紅,吳子矜這才知曉適才竟是一口鮮血吐在了自己頸中。他與這老者雖是萍水相逢,然二人同行一日,此時荒野寂寥,渺無人煙,吳子矜實是已將他當作了親近之人,是以見這老者傷重嘔血,心下亦是忐忑。

    半晌,那老者忽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這口血著實不少,將頜下長須、胸口衣襟亦是染紅了一片,只是那老者卻是面色好了許多。吳子矜早在附近尋得一處溪水,以雙掌合捧了一掬水遞將過去,那老者眼角流出一絲贊賞之意,低首就著雙掌喝了幾口。

    吳子矜見那老者面上有了幾絲血色,這才略略心安,道︰「前輩好些了罷,晚輩今日得見前輩神技,實是平生之幸,如若前輩不棄,請收晚輩為徒,還望成全。」說罷扶襟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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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2 PM

第三章 一字劍經

    「拜師?」那老者微微有些愕然,目光也變得有些深邃,似乎想起了遙遠的往事,面色有一絲悵然。吳子矜匍匐在地,始終聽不到老者應允之聲,一時心下忐忑不已。

    良久,卻聽得頭上傳來一聲嘆息︰「小兄弟,你雖是過了習武的最佳年歲,然資質尚可,我觀你食指有力,拇指粗長,正是絕佳的習劍好手,只是可惜……」吳子矜心頭一冷,已聽那老者緩緩說道︰「老夫師門大仇未報,在長白山中苦苦練劍二十余載,與那仇人卻還相去甚遠,自己尚且自顧不暇,又怎能收徒授技?」

    吳子矜生性好武,但凡軍中有一技之長者,無不費盡心思習得,今日好容易遇上了高手,如何肯罷手?當下磕頭不已,直言若不收他為徒,便不起身。

    這等死乞白賴行徑,若換了他人,那老者早將之一腳踢翻,揚長而去了,只是殊不知「緣」之一字,卻是玄妙難言,這少年前後不過兩面之交,經此浴血同行,卻令他頗有好感,想起當年師門未遭大難時,自己也是建陽城中的世家子弟、陽光少年,如今望著這少年容光煥發的樣子,似乎時光又倒流了三十年。

    「年輕人,老夫身懷血海深仇,實非良師,這副擔子卻不是你所能承擔得起的。」老者嘆道,渾不覺自己的語氣松動,實是給了面前的年輕人一絲希冀。吳子矜躬身砰砰磕了兩個響頭,決然道︰「弟子既決心拜師,自然無謂艱難,師門有難,弟子願與師父一並承擔。」

    吳子矜但覺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自己右臂,扶將起來,抬起頭,正對上老者精光閃閃的眸子。「也罷,你是個習武之才,若無明師指點,未免糟蹋了良質美玉,只是這師門大仇,壓在你這十八歲的孩子身上,卻是苦了你了。」

    吳子矜大喜過望,復又跪下,道︰「弟子吳子矜拜見師父!」老者笑吟吟的將吳子矜扶起,他性子孤僻,向來難與人相處,對吳子矜卻是從心底里疼惜。二人一夜未曾進食,此時肚子都是咕咕叫喚,好在那老者適才調息良久,傷勢好了許多,獵捕兩只鳥雀自是不在話下。

    待二人飽餐一頓後,那老者方才正色道︰「子矜,你是我的弟子,師門的事情卻也不能不知,你的師父名字叫做卓不凡,在關外人稱‘劍神’,師父只盼望著你勤練武功,日後能把這個名號繼承過去。」吳子矜眉飛色舞,胸中豪氣頓生。

    卓不凡語氣微微一滯,沉聲道︰「你的師門乃是福建建陽‘一字慧劍門’,本門武學相傳乃是傳自春秋年間,實是源遠流長。本門弟子恪守門規,甚少踏足江湖,是以歷代名聲不顯,只是,二十七年前,本派上下三代弟子共六十二口人,盡數喪命在天山童姥手上,如今只剩下了老夫光桿一人。」

    「一字慧劍門」滿門師徒給童姥殺得精光,當時卓不凡不在福建,幸免于難,從此再也不敢回去,逃到長白山中荒僻極寒之地苦研劍法,無意中得了前輩高手遺下來的一部劍經,勤練二十年,威震關外,自覺劍術大進,躊躇滿志下便擬上天山靈鷲宮一探。他雖是狂妄,卻也知童姥武功不可小覷,遂隱蹤夜探縹緲峰。殊不知靈鷲宮九天九部女子受童姥指點武藝,個個都不是庸手,卓不凡不到半個時辰便給發覺。好在當日童姥有事不在山上,卓不凡以一柄長劍奮力突圍,當場擊殺五人,打傷十余人,重創鈞天部副首領程青霜,逃下山來。靈鷲宮威震塞外,漠北海南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無不俯首帖耳,被人闖上山門,吃此大虧乃是生平頭一遭,哪能善罷甘休,童姥雖不在,但九部自行商議,仍是遣出昊天、陽天兩部千里追襲。卓不凡雖安然下山,卻是暗道僥幸,當日山上半數高手有事不在,若不然便是適才交手的余婆婆一人,便已是甚難對付。經此一役,卓不凡一腔熱血立時冷卻,心知自己與童姥武功天差地遠,唯有速回長白山繼續潛修方為上策。

    卓不凡一路疾行,本已甩脫追兵,卻遇上了吳子矜。他遭逢大變,心智變得冷酷異常,世間之情萬難影響,卻莫名的與吳子矜頗是投緣。適才他為了脫身,不惜大耗功力,使出尚未完全練成的「劍芒」絕技,之後硬捱余婆婆一掌,卻是估算失誤,受傷不淺。

    原本以他對余婆婆交手估算,那掌之力足以化解,卻不料余婆婆所使的正是童姥親授「天山六陽掌」中的第一招「陽奉陰違」,天山六陽掌深奧莫測,非內力深厚不能練習,尋常武人稍有試練便即走火入魔,余婆婆苦習數十載的內力也只堪堪夠學第一招。這一招寓剛陽掌力于無聲無息之中,勁風不顯,威力卻是大得出奇,自非尋常掌力所比,卓不凡不留神之下自是吃了大虧。

    卓不凡行功驅動真氣遍走了一個周天,自覺傷勢有所好轉,思忖那余婆婆內力深湛,受傷不重,過不多時便會追來,遂不待傷好便攜吳子矜離開。

    二人先是半日疾馳,復又奔跑了一夜,此時早失了方向,輾轉近半日後,見前方炊煙升起,似乎是個集市,本已疲憊不堪的足步又添了幾分氣力。

    眼前果然是個小鎮,此地名叫馬營,鎮上只有一家客店,名喚「馬家老店」,偏遠小鎮客人稀少,生意頗是清淡,吳子矜一錠銀子便讓店主馬老漢雙目放光,殷勤備至。卓不凡傷勢頗重,接下來的半日便在調息中度過。

    用過晚膳,卓不凡盤膝坐于榻上,自覺傷勢大有緩和後,便喚來吳子矜,道︰「師門前途多艱,我終日奔波,實難有空傳授你本門高深武功。」伸手自懷中取出一冊薄書,道︰「這是本門劍經,你且拿去自習罷。」

    吳子矜怦然心動,大喜之下忙恭恭敬敬接過,仔細望去,見那封面上書「一字劍經」四個大字,旁有小注︰「卓不凡復錄」。卓不凡道︰「師門盡遭大難,劍經不知下落,好在為師早已記熟內文,加之我在長白山中巧獲前輩高人所遺留的劍經,這二十多年來,為師取其菁華,將之與本門劍法融為一體,你可自行習之,不懂處可尋為師相詢。」吳子矜心下大定,心中明白卓不凡一番好意,自是感激。左右無事,當下回到自己房中,便在燈下展書研讀。

    這書頁頗新,想必是卓不凡新近所錄,開篇卻不是劍法,「頂天席地,我坐其中,守神抱一,氣息在腹,天地人一,精氣神合。」吳子矜自幼好武,雖苦無明師,但也曾習過一些粗淺的內功拓經展脈,若不然以如今的年紀再習內家功夫便遲了。這篇口訣吳子矜看得真切,正是「一字慧劍門」的內功心法入門,與自己所習相去不遠,當下脫鞋上榻行功。

    大凡修習內功最首要的便是「築基」,正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若基礎不牢靠,終生無望大成,卓不凡頗是疼愛弟子,自然料到了這層,待吳子矜入定後,便至其房中為其守護。好在吳子矜自小所學雖非正宗,然內力積蓄已然不少,此時要做的只是整合而已。不到一個時辰,吳子矜鼻翼輕掀,肌膚微顫,面上光華微閃,卓不凡心知其鼻端竅穴通,氣生旋動天機,丹田生暖,築基已是水到渠成。

    吳子矜長吁一口氣,睜開雙目,卻見師父正微笑立于身前,忙不迭要起身行禮。卓不凡伸手輕擺制止,微笑道︰「想不到子矜根基如此深厚,為師倒是白白擔心了一場,如此甚好,明日便可習劍了。」

    吳子矜得師贊譽,心中頗是歡喜,恨不得立時便起身練劍,卓不凡笑道︰「凡事欲速則不達,現下已是亥時三刻,夜深露重,早些歇息罷。」言畢起身便要離開。

    驀地大地震動,屋瓦嘩啦作響,二人皆感足下微微搖晃,不由面面相覷,莫非地震不成?瞬息之間,但聞人喊馬嘶,聲浪愈來愈大,原來是大軍過境。吳子矜長居邊塞,對夷人話語懂得幾分,聽其聲正是西夏口音,馬營鎮與定西相距不過百里,西夏大軍壓境,吳子矜原本對父親守城很是自信,此時卻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但聞轟轟之聲不絕,戰馬嘶叫聲、兵刃撞擊、士兵呼喝聲,夾雜著小鎮人家驚犬吠鳴聲、男子慘呼聲、女子呼號聲,聲聲交擊,敲打在二人心頭,顯是這群蠻兵過路時還不忘犯下惡行。

    吳子矜雙拳緊握,骨節格格作響,身形方自一動,肩頭忽地一沉,原來是卓不凡伸手按住,低喝道︰「休得魯莽!武功再高,斗得過千軍萬馬麼?」

    外面傳來「砰」的一聲大響,原來是賊兵踢破小店門板闖入,但聞賊兵咆哮,店主馬老漢連聲哀告,忽地長聲慘呼。吳子矜終是按捺不住,大喝一聲沖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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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3 PM

第四章 秋水脈脈

    店堂之中,一截殘燭迎風搖擺,數名黨項士卒四下翻箱倒櫃,店主橫屍就地,身下鮮血浸濕了一大片。為首之人身著甲衣,似乎是個兵頭,手中二指捏著的正是吳子矜給店主的那錠銀子,面色兀自不豫,似乎道怎地才找到這點錢財。

    吳子矜怒氣上沖,大喝一聲,踏步上前,那韃子哇哇大叫,舉起手中腰刀劈面砍來。吳子矜「嘿」的一聲,挫身搶入韃子懷中,雙手遞出,正扣住敵人雙腕,右膝曲起,正頂中來敵小腹。他所用的乃是軍中常用的格斗擒拿手,招式雖簡,但他內功根基已奠,比之尋常小兵自然手上力道大得出奇,但聞「格」的一聲響,那兵頭的雙腕折斷,小腹中招,痛哼一聲,立時暈去。

    寒光閃動,地上又多了兩具屍首,吳子矜大驚回首,卻見卓不凡手提長劍立于身後,斥責道︰「子矜,習武之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怎地這般魯莽?」適才若不是他出手,那兩人已自背後將吳子矜斬成了數段。吳子矜但覺背後生涼,激凜凜打了一個冷戰。

    卓不凡長劍斬落,那韃子兵啊的一聲慘呼痛醒,一只左腿已是與身子分了家,吳子矜心頭一悸,不由退了一步。卓不凡面露獰笑,正要再度斬下,那韃子忽大叫道︰「爺爺饒命!」說的居然是大宋官話。

    西夏治下民族眾多,除黨項外,漢人亦佔相當大的比例。自李元昊開國稱帝,西夏漢學、番學並立,雖番學為重,但會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卻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吳子矜喝道︰「你們是哪路人馬?」那韃子兵道︰「小的是大夏西南路總管仁多保忠首領麾下。」吳子矜道︰「大軍是從定西來的麼?戰況如何?」

    那韃子兵道︰「我等攻城只半日,仁多將軍便下令撤軍,四下搶掠。虧得如此,我等方才滿載而歸,那堅城無甚油水,攻它作甚,留給梁相國大軍罷。」他先前說到搶掠財物,不由雙目放光,渾然忘了自己身處險境,其後言梁相國攻城時,卻是語帶輕謔,言辭之中頗是不敬。

    西夏雖梁氏執政,國內派系林立,卻也不能盡數駕馭。此番國相梁乙逋進兵定西城,仁多保忠與其向來不和,卻迫于其勢大,不得不率師從征。梁乙逋下令仁多保忠率軍作前部進攻定西,本就是打了排除異己的算盤,仁多保忠老奸巨猾,哪里肯消耗自己實力,僅攻城半日便即托詞傷兵滿營失了戰斗力而撤軍。

    吳子矜腦中轟然作響,天旋地轉,他父親吳猛正是定西城的統軍都監,依其所言,此時梁乙逋大軍圍城,爹爹豈不是危在旦夕?吳子矜喃喃道︰「我,我要去見爹爹!」轉身便要狂奔出去。卓不凡心中一驚,此刻外頭大軍過境,後軍尚未過完,吳子矜這一沖出去陷入重圍,哪里還有命在?忙不迭伸左手拿向吳子矜肩頭,要將他扳將過來。豈料吳子矜現下正六神無主,頭腦煩亂,一覺肩頭受制,下意識用力一掙,蠻力發作,卓不凡一個不察,竟叫他掙脫了掌握,開門奔出。

    卓不凡頓足不已,連呼糟糕,正欲追出,忽地嘩啦作響,兩扇大門霍然大開,一個身影飛拋進來,「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正是剛剛出去的吳子矜。吳子矜全身縮作一團,動彈不得,顯是給人點了穴道。卓不凡方自一愣,正要上前將吳子矜扶起,眼前驀地一花,一個白色人影遮在面前。這一下突兀,卓不凡竟無絲毫驚覺,瞬息之間二人相距不過數寸,伸手可及,卓不凡大駭,不由倒退了一步,道︰「你……你是誰?」

    那人卻是個女子,一身白色長裙,身材窈窕,一頭烏發隨意挽起,一襲薄絹掩住面容,瓊鼻櫻唇若隱若現。吳子矜蜷縮在地,雙目與她一雙星眸一對,胸口一熱︰「難道是仙女麼?」那女子忽「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呆子!」語音輕柔婉轉,令吳子矜心中一蕩。

    卓不凡畢竟是個老江湖,心生警兆,右手長劍一緊,喝道︰「姑娘到底是甚麼來路?再不答,老夫可要無禮了!」那女子酥胸挺起,嗔道︰「老先生好不識情趣,莫非你便忍心麼?」吳子矜口不能言,心中不住道︰「師父莫要下手!」卓不凡卻知厲害,當下強自收斂心神,大喝一聲,長劍抖動,一招「雲霧茫茫」,劍光閃耀間,已將那女子全身圈住。吳子矜心中暗叫一聲「啊喲!」

    電光火石間,那女子輕笑一聲,忽地一只蔥蔥玉手自劍影中探入,小指在卓不凡右腕「太淵穴」上輕輕一拂。卓不凡手腕一麻,握著劍柄的五指便即松了,「當」的一聲,長劍落地。卓不凡心中大震,他縱橫關外數十年,從未被人一招奪下兵刃,此時失了長劍,便似孫猴子丟了金箍棒,大駭下忙不迭向後退開。吳子矜心中一跳︰「沒料到她竟然是個絕世高手。」

    吳子矜目瞪口呆,忽地香風撲鼻,面前一暗,原來那女子湊上前來,笑道︰「小兄弟,姐姐武功比那糟老頭怎麼樣?不若你跟我回去,姐姐我傳你幾招如何?」

    「嗤」的一聲輕笑,驀地清風拂面,那女子面上白綢掀起一角,一道長長的傷疤自頰而下,在雪白的臉蛋上,顯得頗是詭異。吳子矜心頭一驚,不知怎地,穴道忽然解開,頭顱後仰,「啊」的一聲叫出聲來。

    「哈哈,我的好師妹,你怎麼說也八十了罷?作人家曾祖母只怕都嫌老,還改不了嗜好麼?」這聲音飄忽,似有若無,渾不知遠近。吳子矜心中一凜,這女子雖蒙著面,但自眼眉可知,似乎年歲在三十上下,卻不料竟已有八十了麼?

    那女子鳳目生威,顯是已經動怒,口中卻依舊輕柔婉轉,絲毫聽不出憤懣︰「師姐,你這麼想念小妹麼?還沒半日,你我又見面了。」驀地人影閃動,衣袂飄風,白光一晃,「啪啪」數聲,兩個身子踉蹌後退,各自拿樁站住。吳子矜探頭望去,心下大是詫異,那與蒙面女子對峙之人身高不足四尺,好似個六七歲的童子,黑暗中覷不清楚面容,只是那一頭的白發卻顯出了年紀。

    那人冷冷道︰「李秋水,你龜縮在大軍中我便不能奈何你了麼?」那女子李秋水笑道︰「師姐武功遠高于小妹,若是落了單,小妹還真怕得緊。」

    呀的一聲,門扉忽地大開,數聲喝叱,幾條人影掠將進來,一旁的卓不凡心中大驚,原來正是先前交手的靈鷲宮眾人。卻見那余婆婆行至那人身側,躬身下拜道︰「屬下見過尊主。」

    卓不凡如中雷噬,當年童姥滅「一字慧劍門」時他不在福建,後聞風遠遁,自是從未見過這師門大仇,此時得知仇人便在面前,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恍惚中忽聽那符敏儀說道︰「尊主,就是他!」心中警兆突起,忙左手劍指成訣向前刺出,右手疾按腰間劍柄。

    豈知右手卻是按了個空,這才醒起自己的長劍適才已經為李秋水所擊落。但覺眼前一花,「格」的一聲輕響,左腕劇痛,竟是被人一把扼斷,緊接著腰間又是一痛,一口氣吸不上來,險些背過氣去。一只手托在腰下,卓不凡身子呼地凌空而起,被人擲了出去,「砰」的一聲跌在牆角。

    天山童姥猶自好整以暇地撢了撢袖子,冷笑道︰「原來是‘一字慧劍門’的余孽,哼!米粒之珠也敢放光華?」李秋水幽幽道︰「師姐好威風啊,原來是有幫手了,看來師姐還真是欲殺我而甘心呢。」

    勁風拂動,二人早動上了手,但見一團灰影和一團白影倏分倏合,不住發出「啪啪」之聲,吳子矜只瞧得頭暈目眩,哪里看得清楚,偶而探得一鱗半爪,只覺奧妙無窮。李秋水邊斗邊道︰「師姐,小妹今年也八十多了,來日無多,何必這麼心急呢?」童姥道︰「李師妹,我老婆子可比不得你,你駐顏有術,延年益壽不在話下,我的大限卻沒幾年了,怎麼能不心急呢?」說到「駐顏」時特意語氣加重,李秋水但覺面上幾道劍創微微生癢,心頭火起。

    天山童姥所練的「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威力巨大,但有一個致命的缺陷,便是每三十年返老還童一次。算算時日,天山童姥離下次還童不到六年,屆時功力大損,如何斗得過這生平勁敵?是以這數年來不住前往西夏,意圖擊殺李秋水。李秋水乃是西夏的皇太妃,獨居在深宮之中,童姥神功蓋世,直視那守備森嚴的禁宮若無人之地。二人多番交手,李秋水功力比童姥差了半籌,加之童姥手下高手眾多,數次吃了大虧,若不是有獨門絕技「小無相功」護體,早給童姥殺了。此番西夏大軍征討宋朝,正逢童姥復來,李秋水不堪其擾,遂潛出皇宮,隱入軍中。童姥武功雖高,比之也不過只高出一線,原本殺她便難,如今在千軍萬馬中更難下手了。

    李秋水竭力平息胸中翻涌的血氣,眼角留意靈鷲宮諸女各自持兵器堵住了門口,心下不住的叫苦。她雖不懼這等小角色,但在童姥正面相壓下,卻也頗是礙手礙腳。門外人聲漸寂,小鎮狹小,仁多保忠中軍駐扎在外,入鎮搶掠的乃是後軍,此刻想必收獲甚豐,盡皆回營復命去了。李秋水在定西使了個障眼法,滿以為童姥給她引到了梁乙逋軍中,此刻想必正在定西軍中搜索,卻不料給童姥識破,尾隨而來,被堵在了此地,眼下唯有緊守門戶,尋機逃脫。

    吳子矜匍匐于地,耳側不住傳來喝斥交鋒之聲,罡風刮面如刀,心中大駭。此刻眾人忙于交手,都忘卻了這等小人物的存在。吳子矜手足張開,緩緩挪動身軀,頭上勁風呼嘯,心下忐忑,生怕這兩個瘋女人一個不慎拍在了自己身上。須臾,吳子矜終是爬到了牆角,見卓不凡閉目蜷縮于地,還以為已遭不測,不由大慟道︰「師父!」忽肩上一緊,一人喝道︰「小子!今日你們可跑不了了罷?」

    這聲音正是陽天部首領符敏儀,卓不凡劍下傷了她不少姐妹,她自己也吃了大虧,自然對二人恨之入骨。此刻吳子矜落入她手中,符敏儀哪里還肯手下留情,右手作掌刀直斬吳子矜頸側。她真氣遍布掌緣,鋒銳實不下于利刃,若真是斬實了,吳子矜的大好頭顱只怕便要搬家,吳子矜心道我命休矣。

    驀地腰間劇痛,吳子矜騰雲駕霧般飛起,蓬的一聲摔在牆角,吳子矜依稀見師父卓不凡揉身而起,但覺眼前一黑,耳輪中聽得符敏儀痛呼聲、童姥怒斥聲、李秋水大笑道︰「師姐,你要事在身,小妹恕不奉陪!」迷迷糊糊中但聞一陣喧亂,便即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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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4 PM

第五章 擒生囹圄

    戰鼓擂擂,殺聲盈耳,黃沙漫漫,兩軍交鋒,旌旗揮舞,藍天白雲下變做了人間地獄,吳子矜極力遠眺,卻總是覷不清楚。蹄聲奪奪,一騎絕塵,瞬間即至,一件物事凌空拋起,正落入吳子矜懷中。吳子矜低頭望去,這次終是瞧清楚了,儼然是個人頭。那人頭白發虯結,三絡長須上兀自血跡斑斑,赫然便是爹爹吳猛。

    吳子矜大叫一聲,翻身坐起,一縷陽光自窗透入,正映在臉上。吳子矜伸手擦拭,額頭滿是冷汗,原來是南柯一夢。頭上烏鴉呀呀作聲,吳子矜扶牆立起,目光到處,屋內桌翻凳倒,三具屍首在地,這里正是昨日的小店。此刻除了倒斃的韃子屍首外,其余人等卻是一個不見。吳子矜沖到門口大叫道︰「師父!師父!」

    四下寂靜,艷陽高照,大白天的,鎮上卻是靜幽幽的,一人全無。吳子矜打了個冷戰,忽地想起,昨日大軍過境,這小鎮只怕已被揮舞的屠刀變成了一個大墳墓。吳子矜背脊生涼,哪里敢留,只恨不得肋下生翅,飛出鎮去。

    吳子矜一氣奔出十數里方才停下腳步,耳際聽得潺潺的流水聲,循聲尋去,遠遠見到瀲灩的波光。吳子矜腳下加緊,飛奔至河邊,伸手掬起水敷在面上。涼意沁人,吳子矜頭腦為之一清,低頭望去,卻是嚇了一跳。水波輕輕蕩漾,發髻散亂,衣衫不整,滿面污垢,水中那人是自己麼?

    人生境遇,實是難料,這兩日的行程,令吳子矜眼界大開,再不是那個定西城中不可一世,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的大少爺。吳子矜雖與卓不凡相處時日不長,卻是從心底里將他當作了自己至親之人,只是如今師父蹤跡渺渺,天下之大,卻向何處尋去?想起師父曾親手傳授的一字劍經,伸手探懷,那劍經仍在,只是眼下翻看的心思卻是絲毫全無。

    昨夜見到了這世上最玄妙的武功,自己心目中敬若天神的師父,竟在那兩個女子手下走不到一招,令吳子矜大是瞠目結舌。正所謂「珠玉在前」,這原本被視若珍寶的秘笈卻變成了雞肋。縱然將經上的武功練成,最強不過與師父相當而已,如何能尋那天山童姥以報大仇?

    眼見日頭偏午,忽地肚子咕咕作響,吳子矜想起一事,暗道不好。原來他適才匆匆行來,衣衫零落,衣袋中的銀兩竟不知何時掉落無蹤。吳子矜可沒勇氣回頭去尋,他此刻弓箭兵刃不在手,斷然打不到獵物,尋思這里離定西也不過幾十里地,拼著餓肚子,加緊趕路便是。想到爹爹尚自生死未卜,吳子矜心下焦躁,腹中饑餓早拋諸腦後,當下認準道路,往定西城方向行去。

    夕陽的最後一絲光芒猶自戀棧不去,將天邊的雲霞映照出一片亮麗的色彩。吳子矜終是遠遠瞧到了城郭,四下血腥味撲鼻,顯是經過了一場慘烈廝殺,前日所見梯田阡陌間祥和氣息一掃而空,盡皆化作了屍場。哭聲盈野,滿眼盡是哀哀痛哭的收屍人群!吳子矜喉頭咕咕作響,胃中一陣翻滾,彎腰大口嘔吐,只是他一日未曾進食,腹中空空,哪里嘔得出來?

    眼見前面一桿「茶」字旗歪歪斜斜,吳子矜認得正是前日打獵歸來的茶肆,這幾日奇異的旅程正是從此開始。只是城外盡遭浩劫,吳子矜心中平添一絲憂慮,上前推開門踏將進去,饒是他心中早有準備,也不由得身子晃了一晃,險些摔倒。

    屋內桌翻凳爛,一男子橫屍就地,背後中刀,身側一女子衣衫散落,下體一片狼藉,兩只眼楮兀自圓睜,似乎在無聲地控訴。吳子矜熱淚奪眶而出,顫抖著雙手將那男屍翻將過來,果然是那店主老孫頭,那女屍自然是他的獨女巧妹。想必是那泯滅人性的賊子奸淫巧妹時,老孫頭撲將過去要保護女兒,卻給一刀釘在了地上。吳子矜牙齒格格作響,只覺一股熱氣自胸口直沖將上來。他隨父親數度遷官,到定西也不過數年,以前爹爹管轄的是廂軍,甚少與西賊作戰,今日方才見到了這慘絕人寰的一幕。

    望著面前新砌的兩個土堆,吳子矜神色黯然,看看天邊的那一抹殘紅,似乎化作了老大的一片血跡,吳子矜心下愈發的抑郁,對爹爹的擔心又深了一層。

    驀地大地震動,吳子矜面色大變,他在昨夜已經遇到一次,儼然便是大軍鐵騎蹄聲!眺目遠望,無數百姓呼號奔走,地平線上黑壓壓的一片,皆是如狼似虎的敵軍。

    「擒生軍來了!擒生軍來了!」一聲聲呼喊,便如驚雷炸響。西夏地袤人稀,勞力、兵力嚴重不足,累次與宋交戰皆要擄掠大批人口,大宋百姓落入其手,大多淪為奴隸,被黨項貴族奴役至死。擒生軍便是西夏專設擒獲生口的軍隊,邊地百姓早知其惡名,此時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人潮涌動,皆向定西城方向涌去,人人都將那城牆之內當作了這世間最後的避生港灣。

    西夏縱兵在定西城下與宋軍交戰,宋軍大敗,只是仗著城池堅固,夏軍數度攻城皆被擊退,故轉而擄掠四方,間或襲城。這干禁軍早叫那韃子給打怕了,雖敵軍尚在遠處,卻害怕叫百姓沖亂了城防,硬是不肯開城,一時間城下遍是哀鴻。

    吳子矜大口喘著粗氣自人群中擠將出來,仰頭大叫道︰「張大奈!我是吳子矜,快快開城!」張大奈乃是城門官,吳子矜平日里偶爾出獵晚歸都是自他南門而入。

    只是今番卻是不起作用,吳子矜喊了半晌,忽地勁風刮面,大駭下忙不迭側頭,一只雕翎斜斜掠過,插入腳下土地,箭尾尚自晃動。城頭一名頂盔貫甲的將軍探出身來,喝道︰「什麼人敢冒充公子?吳公子早喪身在賊寇手上了!還不速速退去?」

    吳子矜勃然大怒,喝道︰「張大奈!瞎了你的狗眼,看看本少爺是誰?」那武官正是張大奈,此時正放目望向城下,笑道︰「原來真是公子,兩日不見,倒是光鮮的緊啊,莫不成公子入了丐幫麼?」言下竟帶著挪揄之意。吳子矜怒道︰「好大膽!百姓避難,爾竟敢閉城不納,難道不懼爹爹的軍法麼?」張大奈嘿嘿冷笑道︰「你說都監大人麼?嘿嘿,他可是顧不上什麼軍法啦!」

    吳子矜胸口怒氣上涌,此時他卻是開始後悔為何自己沒有好好學一下一字劍經上的輕功提縱術,沖上城去好好教訓這混蛋。心底里卻是一股寒氣直透將上來︰「爹爹出什麼事了麼?」

    驀地一聲慘呼劃破長空,一個身子自城牆上栽將下來,砰的一聲著地,直摔得血肉模糊,令吳子矜本已嘔空了的胃又是一陣痙攣。只是吳子矜駭然發覺,那人正是適才在城頭不可一世的張大奈。一支長箭貫胸而入,一擊斃命,施射之人端得狠辣。城頭宋軍齊聲驚呼,紛紛隱入城垛。身後哀鳴連連,重重人浪涌來,吳子矜立足不穩,踉蹌前沖兩步,險些便被人群踩在腳下,原來那擒生軍已是趕到。

    四下響起呼哨聲,馬蹄踏地,隆隆作響,擒生軍乃是西夏士卒精銳,僅次于夏主親軍「鐵鷂子」。夏軍最小組織為「抄」,由專事征殺的「正軍」與後勤輔助的「負擔」組成,往往是兩「正」配一「負」,但擒生軍則恰恰相反,每一名正軍身後有兩名甚至是三名負擔與之結隊,正軍正面沖殺,負擔卻是負起擄掠之責。但聞慘呼聲不絕于耳,眾百姓四下亡命逃奔,卻終逃不過身後碾壓而來的鐵蹄,老弱婦孺慘死,身強力壯者卻給拋出的繩索擄了過去。城下屍積如山,哭聲震天,城上士卒卻是雙腿戰栗,吃過大虧的宋軍怎也不敢開城救人,唯有眼睜睜看著城下百姓奔走呼號。

    吳子矜大吼一聲,避開一柄撅至的長矛,伸手已是抓住一人腳腕,他內功根基初成,比之尋常士卒手上的力道大得出奇,臂上運勁,已是將那人拉下馬來。那韃子慌了手腳,忙舉起手中腰刀劈面砍來,只是他剛剛倒撞下馬,跌了個七暈八素,手上出刀便慢了,叫吳子矜搶先抓住刀柄奪了下來。吳子矜飛足踢開那人,揉身展開一路「地堂刀」滾將出去,但聞兩聲哀鳴,兩匹戰馬前蹄已被剁下,韃子兵滾鞍而下。

    吳子矜混跡軍營,自然知曉亂軍之中敵方刀槍劍戟這般沒頭沒腦地戳將過來,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萬難活命,當下之計,須得搶得一匹戰馬殺出重圍。想到此處,顧不得再舉刀砍殺那落馬韃子,左手前探,正搭上了身前一匹空鞍戰馬。他向來對自己的騎射功夫頗為自詡,此際左手抓穩馬鞍,足下用力,便要飛身上馬。

    豈知他一日未曾進食,卻是神疲力乏,這一躍卻是差了尺許,身子吃重復又下落。那戰馬嘶鳴一聲,忽地竄開,反將吳子矜帶得一個趔趄,險些摔倒。便這麼一耽擱,又有兩名軍士左右攻上。吳子矜心底里不住地責怪自己,身懷秘笈,卻不去好好研習,便是習得一點輕身提縱術,也斷然不會如此。他身強體健,卻是個絕佳的勞力,是以身周夏軍只是圍捕,並不下殺手,若不然便是有十個吳子矜也給殺了。斗不多久,吳子矜終是雙拳不敵眾手,吃腳下絆索跌了一跤,立時被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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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5 PM

第六章 窈窕赫連

    烈日炎炎,汗水不住地涌出額頭,直直滴落,「嗤」聲輕響,被炙熱的大地化作無痕。「啪」的一聲,背上火辣辣的痛楚直透心臆,耳邊傳來可惡的喝聲︰「快走!該死的南蠻子!」吳子矜牙關緊咬,按捺住心中的怒火,邁開步子跌跌撞撞向前。

    身後一名身著甲衣的士卒,手持皮鞭,兀自盯著吳子矜那皮開肉綻的後脊,目光中透出一絲鄙夷、狂虐,似乎要尋個由頭再抽上一記。但聞哀呼連連,似這等士卒每隔數尺便有一個,人數眾多的俘虜隊伍,由一根繩子扣住雙腕,列成一道長龍,蜿蜒不見邊際。

    吳子矜那日仗著身捷力大,打傷了不少夏卒,落入擒生軍之手後很是吃了一番苦頭。連日來,定西周側的百姓早已被抓得十室九空,大多送往邊地抵充勞役,卻留下一批精壯男子與些許女子押往京師充做黨項貴族奴僕,吳子矜便在其列。

    西夏黨項興于河套,興靈二州正是國之根本。夏人原先以狩獵為主,逐水草而居,國都時徙,直至李元昊登基稱帝,下令升興州為興慶府,立為都城。

    興慶府矗立于黃河西岸,背倚賀蘭山,掌控「絲綢之路」要道,經夏人數十年來的經營,早已成為西北第一大城,聲勢雖不如大宋汴京,卻也頗是興盛。擒生軍自蘭州一路北上,經十數日的長途跋涉,終是前方黃河在望。擒生軍士卒皆有馬匹駱駝代步,卻是苦了徒步遷徙的一干百姓,途中倒斃不計其數。

    吳子矜整個人已是瘦了一圈,往日白皙的皮膚也曬得黝黑,與以前那個定西城中意氣風發的官家公子判若兩人。一路之上,皮鞭加身,受盡苦楚,他一身所學大多為馬上戰陣沖殺之術,步下單人搏擊實非所長,這數日食不果腹,力氣大減,掙不脫手上繩索,自然斗不過看守士卒。吳子矜心中暗自後悔不該將那一字劍經拋諸腦後,若是能習得一招半式,也不至被那小小兵卒凌辱。好在當日西夏撤軍匆忙,未及搜身,劍經仍貼身收藏,並未丟失。吳子矜吃此大虧,不再好高騖遠,決意待一有空隙便要好好習練師門武功。

    這數日他雖身受監視,不敢取出劍經研習,但當日在客棧中他已將前兩頁基礎內功口訣記下,每逢夜間不間斷地習練內功,以一口真氣游走四肢百骸,淬煉筋骨。他怕看守士卒發覺,不敢盤膝而坐,只能側臥習練,效果自然事倍功半,然正所謂「梅花香自苦寒來」,這十數日的折磨,破而後立,反倒令吳子矜真氣洗筋伐髓,為上窺武道打下了堅實的根基。

    舟至中流,飛浪洶洶,吳子矜但覺腳下船板不住晃動,望著滔滔河水,心下抑不住地思念爹爹吳猛。他自幼喪母,全靠爹爹帶大,此番定西之戰,爹爹生死未卜,他原也曾向守卒打聽,只是這撥擒生軍並非先前攻城士卒,加之番兵漢話不通,蠻橫無理,哪里打聽得端倪?吳子矜一路上數次欲尋機脫身,只是那擒生軍本就專責擄掠人口,應付脫逃的經驗自然豐富得很,一經發覺,立斬不饒,這十數日來吳子矜愣是沒能尋到一絲空隙。

    遠處河岸在望,「夏」字旗迎風招展,正是前來接應押送的京師衛卒。吳子矜心知若是上了岸,入了興慶府,只怕自己再想脫身便難如登天了。正自躊躇間,忽地一個浪頭打來,腳下劇烈顛簸,左右衛卒站立不穩跌了開去。吳子矜適才上船時已解去扣腕長繩,此時羈絆盡去,不假思索,忽地發足疾奔。一個西夏軍官哇哇大叫著撲過來,伸手拿他手腕,只是吳子矜這數日來內力大漲,運力一揮下,竟將那軍官遠遠甩開,數步間已是到了船頭。

    眼前巨浪滔滔,吳子矜顧不得自己不善水性,縱身躍下。左右驚呼聲中,吳子矜全身一涼,撲通入水。河水渾濁,一股異味撲鼻而來,吳子矜方自皺眉,迎面水波涌至,咕咚一聲竟是吞了一口。他本水性便差,此時心慌之下不由又連喝了幾口。吳子矜心知身處險境,當下憋住氣息,強忍住惡心,雙臂奮力劃動向前。似乎老天也格外相助,忽地風雲變色,勁風疾吹,河水流速竟是快了許多。岸上大噪,過不多時,颼颼的不斷有箭枝射來,吳子矜不住地禱告老天保佑自己安全離開。

    只是似乎老天並沒聽到他信徒的禱告,吳子矜驀地右肩一震,劇痛襲上身來,神智漸漸模糊,吳子矜心道︰「終是沒能避過,我這是要死了麼?」後心一涼,就此人事不知。

    朦朧中吳子矜似乎又回到了兒時,或與父親放舟江上,或隨父親躍馬塞外,爹爹的教誨在耳邊回蕩,往日厭煩之極的語句卻盡皆化作了金玉良言。

    一縷清音入耳,聲韻叮咚,宛如清風拂面,心胸為之一暢。須臾,些許浪花漸起,罡風轉勁,音顯高亢。大風起兮,濁浪排空,天地為之變色,驀然間驚雷炸響,吳子矜一個激靈,睜開眼來,萬音俱斂,入目的是個大紅帳頂,卻不是身處狂濤駭浪之中。

    卻聽得一個女子聲音道︰「這甚麼破譜子,哥哥還騙我說是絕世名曲《廣陵散》,這般難彈,分明是故弄玄虛,看我回去不給他老大耳刮子。」接著「嗤」的一聲,似乎是撕了甚麼東西。吳子矜聽得人聲,便欲翻身坐起,身子甫動,胸、腹、手臂、大腿,全身各處忽地巨痛,便似萬把鋼刀剜肉一般,直痛得叫出聲來。這才發覺自己全身上下都被白綾裹緊,只有臉面露在外面。

    一張圓圓的臉蛋探將過來,見吳子矜睜開雙目,大喜道︰「小姐,那人醒了!」一只小手將吳子矜稍稍扶起,在背後加了個靠枕。吳子矜這才看清,扶他之人是個綠衫女子,聽語氣似乎是個丫鬟。那女子聲音已是道︰「小翠,你且去端一碗粥來給他。」

    吳子矜心中一動,那女子聲音似曾相識,只是他家訓頗嚴,除了家中僕女之外,所識女子甚少,此時想來卻無一相符。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吳子矜稍稍挪動身子,探首望去,此時天色頗亮,日光自窗格中透將進來,正照在一女子的發鬢上,一枚碧綠的玉簪發出五彩光芒。那女子卻是背對吳子矜端坐,原來適才正是在撫琴。

    吳子矜四下打量,房中布置雖簡,卻顯得清雅潔淨,身下枕畔,盡是沁人的芳香,此處分明是個姑娘家的閨房。吳子矜心下驚訝,身子稍動,復又牽動傷勢,痛哼一聲。那女子作勢欲彈,縴縴十指比劃再三,終是不曾落將下去,左手袖子輕輕揮在琴弦上,發出一聲清鳴,人已立起轉過身來,嗔道︰「都是你!把本姑娘的彈琴雅致全趕跑了。」

    吳子矜眼前一亮,眼前的女子身著曳地連衣紅裙,遠遠望去,便似一團烈火,散發出驚人的美態。二人四目相對,吳子矜那份熟悉感不住地涌將上來,正自疑慮間,那女子已是道︰「閣下受了如此重傷,居然還未喪命,倒也有幾分本事,算不得紈褲子弟了。」

    「紈褲子弟」,這四字一出,吳子矜終是想起,這女子分明便是當日在茶肆之中和自己大打出手的那個女扮男裝之人。那時她故意低沉嗓子說話,加上此時衣裝大改,吳子矜居然沒能認出來。吳子矜懦懦道︰「姑,姑娘,這里是甚麼地方?」

    那女子冷哼一聲道︰「這里是京師。」吳子矜微微一愣,道︰「甚麼?京師?難道我一覺竟是走了數千里地?這里是汴梁麼?」那女子道︰「這個你卻是錯了,此處不是大宋的京師,而是我大夏的京師興慶府。」吳子矜心中一驚,倏地坐將起來,全然不顧渾身的劇痛,失聲道︰「大夏?興慶府?」

    西夏地臨大宋與回鶻之間,境內民族混雜,風俗兼而有之,貴族男子大多身著漢裝,女子卻是穿回鶻女裝。吳子矜久居西北,見那女子鬢發蓬松,斜插花釵,身著窄袖曳地紅裙,正是回鶻女子打扮,心下不住的叫苦,自己千方百計想逃離,兜兜轉轉,卻仍是到了這興慶府城之中。

    門簾掀起,小翠手托朱漆木盤進來,叫道︰「小姐,人家好不容易醒過來,你又欺負人家了麼?」那女子嗔道︰「我才不稀罕,讓他繼續暈好了。」小翠笑吟吟道︰「那是誰每日撫琴一曲,說是要喚醒人家?」話語間將一碗薄粥端將上來,輕輕舀了一匙,竟是要喂給吳子矜。吳子矜面上一紅,奈何自己臂上傷勢未愈,無力舉箸,只能低首就口,道︰「謝謝小翠姑娘。敢問你家小姐芳名?」那女子昂首道︰「想知道我名字直接問我好了,干嘛去問小翠?我自己說,我叫赫連知秋。你呢?」卻是反過來問他。當日赫連知秋在茶肆之中與吳子矜發生口角,並未弄清楚其身份,只是猜他是個紈褲子弟而已。

    夏人立國不到百年,雖已是半牧半耕,風氣比之大宋卻是開放,並無甚麼閨名不可對人言的禁忌。吳子矜倒是鬧了個大紅臉,道︰「多謝赫連姑娘相救,小可吳子矜當日莽撞,對不住了。」赫連知秋道︰「道歉卻是不必,當日我初到定西,當你是個輕薄之徒,不料你被那怪人擄去後,那店老板卻將我攆將出來,我才知曉誤會了你。後我家中有事急歸,不及打聽你去處,今番再見,怎地你卻險些變作了水鬼?」

    吳子矜苦笑不已,自己那一番遭遇怎能為外人道?當下岔開話題道︰「姑娘既是到過定西,不知宋夏戰況如何?」赫連知秋道︰「你說戰況麼?我雖提早離開,但聽路上信使言道,那定西城倒是堅固的很,梁相統兵攻打了半月,雖是斬了個甚麼姓吳的都監,滅了宋軍大半主力,但卻終無法攻進城去……」

    話猶未落,小翠已是驚呼道︰「小姐,他……他又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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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6 PM

第七章 士不可辱

    朦朧之中,父親的慈顏又浮現在眼前,一聲「子矜」,帶著濃濃的眷戀。吳子矜哽咽著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眼前的依靠,卻只能徒勞地看著爹爹的身影漸漸消失。

    「痴兒,痴兒」,一聲嘆息,一只大手輕輕撫在頂心,吳子矜抬起頭來,淚眼婆娑中,面前那人青衫長須,正是師父卓不凡。吳子矜大喜道︰「師父!你到哪里去了?弟子想得好辛苦。」卓不凡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右手緩緩自腰間擎出長劍,手捏劍訣,銀光閃動,竟是舞起劍來。吳子矜心頭砰砰,莫非師父是在指點自己劍法麼?

    卓不凡一柄長劍舞得潑風也似,人劍合一,化作了一團急速旋轉的光圈,吳子矜哪里看得真切?「師父!師父!你老人家使得太快了!我,我看不清啊!」驀地卓不凡身子一頓,長劍斜斜刺出,勢沉端凝,竟是由極快化為極緩。吳子矜睜大眼楮看去,卓不凡一招一式皆使得大開大闔,頗是緩慢,但無論他如何聚精會神去看,卻總是覷不清楚,仿佛卓不凡身周罩上了一層薄霧。吳子矜竭力依樣比劃,卻終是格格不入,難以領會。

    卓不凡一套劍術終了,劍交左手肘後,右手合掌當胸,轉過身來,吳子矜卻是一愣。那人白發白須,衣襟飄飄,儼然出塵之態,哪里是適才舞劍的師父。吳子矜大驚下「啊」的叫出聲來。

    「啊!」一聲驚呼,高亢刺耳,卻是個女子聲音。吳子矜倏然坐起身來,卻見一個丫鬟裝束的女子正扶牆而立,手撫心口,面色蒼白地望著自己。原來又是一個夢,那女子卻是先前見過的丫鬟小翠。

    小翠兀自驚魂未定,嗔道︰「你把人家嚇死了。」原來她適才前來探望,見吳子矜眉頭輕皺,額上滿是汗水,一時惻隱,伸手要為吳子矜拭汗。卻不料方自觸及吳子矜額頭,忽地手指一麻,一股大力傳將過來,竟是將她震退數步,險些折了右臂。

    吳子矜茫然四望,房中陳設比之原先大是不同,顯是已不在那赫連知秋閨房內。那小翠兀自唧唧呱呱說道︰「吳公子,你可得快點好,我們家小姐為了給你治傷,將你留在她房中十數日,要不是我們府內沒什麼人丁,傳將出去可就壞了小姐名節。如今見你身上傷勢好得七七八八,方才同意移到老張房中。」吳子矜「啊」的一聲望向小翠,小翠已是「啐」了一口,道︰「你可別想歪了,那幾日小姐可是和我住在一起。」吳子矜啞然失笑,這小丫頭滿腦袋什麼念頭。

    他久居邊地,與西夏人也多有往來,自然明白無論夏人宋人,都既有好人,也有惡人,殊不可一概而論。只是他心傷父親亡在西夏人手中,兼之當日在定西城又親眼目睹了擒生軍如何屠殺百姓,此刻心底帶了一絲激憤,自然連帶赫連知秋主僕也有一絲恨意。赫連知秋對他有救命之恩,吳子矜卻也不便惡言相向,只是閉口不理,自行從榻上爬起,搖搖晃晃走出去。

    這宅院看來卻是不大,他所住的乃是門房老張的住處,後進便是小姐丫鬟居所,此外別無他人,看來乃是赫連別府。清風徐來,吳子矜透體生涼,心中忽起蕭瑟之感,自己唯一的親人已過世,天地之大,實不知往何處去。

    卻聽得身後一個女子聲音道︰「公子,親人已逝,還請節哀。」吳子矜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來,一襲紅裙映入眼簾,正是那赫連知秋。吳子矜緩緩道︰「姑娘,你既已知我身份,告官便是,吳子矜束手就擒。」赫連知秋卻道︰「我告官做甚?你爹並非大宋朝甚麼頂天立地的人物,不勞本姑娘如此費心。你若活得不耐煩,從此向西兩百步外便是開封府衙,自己去投便是。」與汴梁開封府相似,西夏也設置開封府衙,作為京城治安之所。

    吳子矜被赫連知秋這一番搶白,噎得說不出話來,面皮發紅,大是羞慚,腳下這步子便再也邁不出去。赫連知秋道︰「我這里廟小,平日里小翠兼作廚子,老張頭看門打雜,正缺人手打掃庭院,留不留下,公子一言而決。」吳子矜此刻身無分文,除了舞槍弄棒外別無所長,在這興慶府舉目無親,出去後只怕不用多久便餓死街頭。吳子矜心下打鼓︰「那賊首梁乙逋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離開這興慶府,如此說來此處倒是個安身之所。」他心思已是活絡,低首望著腳尖,卻哪里好意思開得了口?

    驀地一個聲音道︰「住得不適回府便是,干麼留外人?」語音粗豪,卻甚是不客氣。吳子矜訝然望去,一人身著大紅錦袍,昂然而入,鷹鉤鼻,八字須,望去大約三十歲。赫連知秋已是道︰「兄長?你怎來了?」那人冷哼一聲道︰「再不來,我赫連家的門風便要喪盡了!妹子,你不願住在豪門大宅,自己搬到這里也就罷了,怎地還從外面帶了個甚麼男人藏在自己的閨房中半月?這要傳出去,叫梁相知曉,那還了得?」

    赫連知秋怒道︰「赫連鐵樹!你一心只想著功名富貴,不顧親妹妹的終身,與那梁老賊結親,如今你已官拜‘征東將軍’,位極人臣,還想怎地?」赫連鐵樹冷冷道︰「你既有婚約在身,便不得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人,將那小子拿下!」身後轟然應諾,兩名軍士自門外搶入,便要拿人。

    「啪啪」數聲,人影晃動,那兩名軍士面頰上吃了一記耳光,兵刃被夾手奪下。赫連知秋露了這一手功夫,赫連鐵樹大駭下後退一步,道︰「你,你想怎地?」赫連知秋怒道︰「吳公子是我的客人,你若敢遣人傷他一根指頭,我便是嫁到梁府,也決不為你說一句好話!」赫連鐵樹道︰「你,你不是赫連家的子孫麼?」赫連知秋隨手將兵刃拋下,道︰「正所謂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既已出嫁,便不再姓赫連,赫連宗族與我何干?」赫連鐵樹怒道︰「這小子長得細皮嫩肉的,像個兔兒爺,有甚麼好?值得你如此與我作對?」

    吳子矜但見數道目光望來,赫連知秋目光滿是鼓勵、勸慰,小翠目光中帶著一絲憐憫,而赫連鐵樹的目光卻是惡狠狠的,那一絲寒意直透入了心底。吳子矜但覺胸中郁悶難當,他出身官宦之家,雖比之世家子弟尚多有不如,但也可算是在周遭眾人的呵護下長大,從未受此羞辱,大丈夫立世,怎可靠婦人而活?胸中怒氣涌將上來,吳子矜斷然道︰「赫連姑娘救命之恩,日後定當相報,在下這便告辭,後會有期。」言畢掉頭便走,不顧耳後赫連知秋主僕的呼喚聲,轉瞬出了大門。

    赫連別府大門在一條小巷之中,吳子矜出得門來,但見眼前寒光閃動,盡是帶甲持刀衛士,將本就不甚寬闊的弄巷幾乎塞滿了。看來那赫連鐵樹的甚麼「征東將軍」的官餃確是不小,吳子矜心底詆毀了幾句,踏步走將出去。赫連鐵樹沒下令留下,衛卒也不阻攔,紛紛讓開一條去路,由他出去。

    興慶府作為西夏國都,城池鑄造大多仿長安與汴梁,青石官道貫穿全城,宏大輝煌的皇城佔據了近半土地,尋常百姓大多聚居在外城。興慶府受南北湖泊所限,呈東西狹長之勢。赫連知秋不喜高門大戶那諸般規矩,寧願在這百姓聚居之地建府而居。

    清晨暖融融的陽光撒在東大街上,富貴人家還在被窩里做著美夢,貧苦人家卻早已起身,開始了忙碌的一天。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叱罵聲,亂作一團,總之,是個尋常的早晨。

    步出小巷,吳子矜長吁一口氣,暗忖自此而後,過往一切皆與己不相干,眼前的大事便是先尋個住處安頓,再尋機刺殺那老賊梁乙逋。

    香味飄來,吳子矜頓覺饑腸轆轆,方才醒起自己似乎許久未曾進食了。抬頭望去,正是一座小酒肆。吳子矜面色大變,忽地想起自己似乎甚麼也沒帶,銀錢更是分文俱無,要叫他去吃霸王餐,卻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來。

    正自彷徨無計,身後遠遠有人喚道︰「吳公子!吳公子!」回頭望去,卻是小翠拿著一個包裹追將上來,道︰「吳公子,小姐叫我將你原先的衣物打包送來,包里還有三十兩銀子,算來應能助你回定西城去。」男兒自尊令吳子矜不欲接下赫連知秋的饋贈,只是肚子正咕咕叫的當口,美食的誘惑、生存的念頭卻終令吳子矜伸手將包裹接了過來。吳子矜只覺得臉上發燒,慌亂中也未聽清小翠說甚麼,轉身低頭便走。

    手頭有了錢,自然要填飽肚子。這貧民居處並無太大的酒樓,吳子矜那紈褲子弟的習性上來,硬是尋了許久,方找到一處稍大的酒肆,進去點了一桌酒菜大嚼。他平日里外出都是跟著侍從,點菜付帳都無須親為,自不知曉節制,店家好容易遇上財神,自然多多益善,這一頓下來花了三兩銀子。吳子矜大手大腳慣了,出手便賞了一兩銀子,卻不知「財不露白」,他這番闊氣,卻叫有心人覷在眼里。

    吳子矜酒足飯飽,出得店來,迎面涼風一吹,頭腦方自清醒,登時後悔不迭︰「自己如今早不是甚麼少爺,何以昏了頭,這般奢侈?照這樣子下去,只怕到不了定西,便要餓斃在道上了。」

    轉過一個巷子,忽地風聲蓋頂,吳子矜不及防備,「噗」的一聲,頭頂已是挨了一記重擊。若是換作旁人,早已撲地暈倒,只是吳子矜身子強健,內力又有些根基,卻是不倒,見擊打自己的乃是個手持木棍的潑皮,怒吼一聲合身撲上,握起缽大個拳頭,正擂在那人面上。那潑皮哪里吃得消這等力氣,立時慘叫一聲跌倒。吳子矜但覺一陣陣暈眩襲上頭腦,眼前似乎人影潼潼,有那意甚不屑的赫連鐵樹、押送途上作威作福的擒生軍、翻臉無情的守城官張大奈,似乎都在取笑自己。這數日來的怨氣盡數發作,雙手握拳沒頭沒腦地擊下︰「打死你這個韃子!」驀地腦後一痛,又一下重擊,吳子矜撲地摔倒,耳輪中隱約聽得有人道︰「這廝好硬的頭顱,今番險些送了小三的性命。」接著身子又被人踹了幾腳,終是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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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7 PM

第八章 入夢心訣

    朦朧中似乎有人在輕輕道︰「兄弟,醒醒!」吳子矜頭痛欲裂,呻吟數聲,口中潤濕,卻是有人給他喂水。吳子矜緩緩睜開眼來,一只大手正端起一只破碗,碗中尚有些許清水。吳子矜舉目望去,卻見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正坐在一旁,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自己。吳子矜頭腦尚自有些暈眩,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不由苦笑,這月余己竟是暈了數次,倒也可算是霉到了極處。他心下雪亮,想必是自己露了錢財,叫幾個地痞看上了,以大棒將自己敲暈奪財,卻被眼前老者所救。當下抱拳道︰「在下吳子矜,多蒙老丈相救,實感激不盡。卻不知此處是何等所在?」那漢子笑道︰「無妨,這里是興慶府西城外一處破廟,我們都是附近的乞丐,我名易大彪,兄弟喚我一聲易大哥便是。」

    吳子矜一愣,這才留意到,那易大彪穿著一襲舊衫,雖洗得干淨,卻遍是補丁。旁側尚有數人圍坐在一座破舊神像旁,升起火堆,皆是鶉衣百結的乞丐模樣,一絲香味不住傳來,原來是在烤肉。易大彪笑道︰「叫化雞和紅燒狗肉可是我們叫化子的兩大法寶,兄弟今日趕得巧,正有口福。」

    原來興慶府東西城為貧民居所,東城為一些地痞潑皮聚居之地,西城卻是一干乞丐勢力範圍。二者互不侵犯,相安無事,今日易大彪湊巧前去東城有事,卻恰好救了暈倒在地的吳子矜。易大彪歉然道︰「那干潑皮賊得很,此刻早跑得不知去向,兄弟你的銀兩只怕難以追回了,不若暫且和我們一道住下,過些日子大伙湊些盤纏再返鄉,如何?」

    吳子矜尚自躊躇,那廂眾叫化已是歡呼道︰「好了!易大哥,帶那位兄弟過來吃罷。」篝火冉冉,映在眾人臉上,卻也映進了吳子矜心里,這一夜是吳子矜遭逢大變後睡得最甜的一晚。

    日升日落,破廟夜夜篝火,世間少了個貴公子,卻多了個乞丐。眾丐日間出而乞食,夜歸破廟留宿,倒也愜意。易大彪為眾丐之首,每每協調眾人食物,以使眾人不致餓肚。吳子矜卻是大異常人,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每日午後方才外出,如此自然乞討最少,往往需他人接濟,易大彪見吳子矜每日亥時初入睡,直至次日巳時,日日睡眠達六個時辰,遠超常人,卻仍是一付睡意濃濃之相,漬漬稱奇之下,心知必有緣由,倒也不來責怪。

    殊不知吳子矜眼下這付光景,卻是大有緣由。這月余歷險,令他明白,自己所學對付地痞惡棍猶可,以此行走江湖卻是大大不妥,若想去刺殺那梁乙逋,更是徒然送死。眼下之急便是練好武功。他內力根基已成,自覺全身精力彌漫,再練下去也無太多進境,便要取出「一字劍經」研習。當日赫連知秋自河中救起他,讓老張將他換下衣物一並收起,此時早已還給他,那撥潑皮只是搶掠了他的銀子,卻對他的破爛衣物不屑一顧。那劍經正是裹在衣物之中。吳子矜打開包裹看時,卻是道了一聲苦。原來那劍經在水中浸泡許久,早已爛了一截。

    那劍經本便是薄書,此時首尾皆壞,便只剩下了中間數頁完好。吳子矜小心翼翼翻開書頁,前面的基礎內功部分已經損壞,好在這部分他已經記牢,總算不幸中之大幸。接下來便是一篇內功心法,名為「入夢訣」,此外只剩一套二十四式「周公劍法」,其余卓不凡所錄精妙劍術盡皆毀壞,頗是令人扼腕。吳子矜惋惜不已,直是埋怨自己粗心,未能保住師父手著。當下之計,也唯有先行習練內功,待日後尋到師父再請教劍術。

    這一字慧劍門獨門心法「入夢訣」源遠流長,相傳乃是先秦西周的周公旦所創,世間所謂「周公解夢」,是以「入夢訣」、「周公劍法」諸般名稱便是由此而來。只是門中歷代祖師武學也只泛泛,從未有人能自祖師留下的典籍之中練得絕學,是以這傳言也只能是傳言。

    吳子矜初習此功,倒也不覺得如何難學,「入夢」、「周公」諸名或為後人托名假辭,但全套內功乃是傳自道家流派卻是無疑。當世武學以少林為尊,佛家武學昌盛,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說,後世的全真、武當諸家流派此時尚未成型,總綱「九陰真經」未出,道家武功卻不多見。

    全功分築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四節,各層名稱大多出自道家學說,吳子矜只是粗通文墨,于這層道理是不懂的,好在通篇口訣倒算顯簡易懂,吳子矜依序而練,也沒出甚麼差錯。

    先前他以近十年的內力根基習成了「築基」,自然臻入「煉精化氣」一層。只是這道家心法卻是易學難精,吳子矜雖內力日增,進境也只是泛泛。這門內功名叫「入夢訣」卻也不無道理,不知不覺吳子矜每日睡眠漸增,起先夜間只睡三個時辰,慢慢增到四個時辰,進而五六個時辰,遠超過常人。玄妙的是夜夜生夢,那白須老人多在夢中舞劍,吳子矜極力要看清劍勢,醒來後卻總記不清楚。

    每日做完必行功課,百無聊賴之下吳子矜便折了一截樹枝習練書後所錄「周公劍法」。這套劍法乃是一字慧劍門弟子劍術入門功課,自第一式「牧野四方」至最後一式「氣吞山河」,二十四式劍法皆是大開大闔,極易上手。吳子矜只花了兩日功夫便全數練熟,要按正常進度自然要接著練習更為高深的劍法,奈何他身上的「一字劍經」以下書頁盡皆損毀,別無劍術可練。好在吳子矜發覺自己習練「周公劍」後,似乎內功進展比之先前略略快了些,這才奈住性子一遍一遍練習。

    月余過去,吳子矜睡眠越來越長,每日已達六個時辰之久,他已習慣早晚練習內功,下午習劍的生活。這日吳子矜仍如往常一般,吐納一番後,亥時一過便即入睡,那白須老人準時出現在夢中,操起長劍開始了例行的舞劍。瞬息過後,那老者一劍斜掠,吳子矜忽地發覺,自己竟是看清了劍路!

    左手捏訣,右手長劍緩緩自面前劃過,一股宏大氣息噴涌而出,正是「周公劍法」的起手式「牧野四方」。那老者劍走連環,一招一式下去,吳子矜看得目瞪口呆,自己熟之又熟的二十四式劍法此刻在他手中使來,剛柔並濟,雷霆生威。同樣的一招「白魚入舟」,那老者出招方位妙到巔毫,實是自己生平未曾窺悟的妙境。吳子矜心下狂喜,深懼這等良機一旦錯過,便成終身遺憾,當下潛心研習比劃。

    日上三竿,空無一人的破廟中,吳子矜醒來,夢中一招一式仍舊清晰可憶,全身真氣流轉,耳聰目明大異往常。欣喜之余,不免訝異︰難道是遇上了仙緣麼?

    他卻不知道,自己機緣巧合下,誤打誤撞上了本門正確的練功路線上來。道家學說,重在修精神力。《紫清指玄集》寫道︰「頭有九宮,上應九天,中間一宮,謂之泥丸,亦曰黃庭、又曰昆侖、又名天谷。」頭頂百會、泥丸,乃是修習重地。日日真氣上行,刺激腦部,自然夜夢頻多。

    睡夢成因,便是醫學昌明之現代也未能究竟,華夏古人向來許多神功絕藝都是知其然卻不知其所以然,自然不明其理。相傳五代年間華山陳摶于睡夢中得道,以此推算,應當也是一門道家奇功。吳子矜所習「入夢訣」與「周公劍法」相輔相成,卻正好開啟那習劍夢境。這周公劍法乃是劍經總綱,雖招式簡樸,卻暗合本門心法內力軌跡,習練劍法之時真氣循環往復,便漸漸起易經伐髓之用。之後所錄諸般劍法卻是在劍術內力到一定階段後方可習練,以添招式變幻,錦上添花之用。歷代一字慧劍門弟子不明其理,修習完周公劍法後又怎能置後面更精巧的上乘劍法于不顧?是以本末倒置,無人再去仔細研習周公劍法,單練入夢訣只是起先半月稍長瞌睡,日後便即正常,自然不能發覺其中奧妙。吳子矜踫巧損壞了劍譜後面精妙劍招部分,不得不反復練習前篇總綱,反倒因禍得福,得窺大道,實是撞上了大運。

    果然此後夢中那老人夜夜皆來,同一套劍法竟可衍申諸般變化,令吳子矜如痴如醉。如此吳子矜日間習練劍法內功,夜間夢中有悟,亦行功不輟,不出三月,內力大進。要知練功本就是逆天行事,常人再如何刻苦,也終有幾個時辰在睡夢中度過,氣血流轉,將日間努力廢去大半,而吳子矜練功卻是日夜不停,自然突飛猛進,比之後世終南山上古墓中寒玉床之功效果更勝一籌。

    這日,吳子矜盤膝坐于樹下,閉目內視丹田,但覺朗徹其光,若陽光照射大地,靜至于極,腹內生暖,氣生則旋動天機,內息涌動,正是道家所謂「微陽」,也叫「一陽生」,至此元陽真氣練成,吳子矜心知自己「入夢訣」已有小成,大是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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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8 PM

第九章 大信分舵

    一聲長嘯,吳子矜躍起身來,伸手折下一截樹枝,斜斜揮出,正是周公劍法起手式。他此時元陽真氣充沛,練習過千百次的劍法一招一式使將出來,吳子矜只覺酣暢淋灕,于中又有所悟。

    這破廟座落在湖邊,波光粼粼,映照著岸上一個舞動的身影。吳子矜全身氣息流轉,真氣沖關欲出,禁不住手舞足蹈,欲罷不能。舞到酣季,吳子矜大喝一聲,一招「天作之合」,左手劍訣斜揮,右手樹劍全力刺出,「喀喇」一聲響,正刺在一株小樹上。樹枝斷折,小樹震動,樹葉簌簌而下,猶如下了一場小雨。吳子矜面上青氣隱現,內息潛運丹田,只覺隱隱作痛,原己適才放手施為,竟是將滿蓄的真氣消耗得一干二淨。眼前銀光耀眼,浩瀚湖水便在腳下。吳子矜暗暗乍舌,暗忖自己若是再緩片刻收式,無意下只怕免不了成落湯雞了。

    他本不善水性,加之數月前那黃河中的溺水經歷仍歷歷在目,竟是成了個揮之不去的夢魘,從此畏水如虎。若是適才落水,保不齊淹死的可能都有。

    「啪啪」,輕輕兩下鼓掌之聲傳來,吳子矜愕然望去,一人大笑道︰「吳兄弟好功夫,老哥哥佩服得緊。」聽那聲音頗是熟悉,原來是易大彪,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左近。今日易大彪裝束卻是不同,鶉衣背後纏上了數個布袋,雙目開闔之間精光四射。吳子矜心中一凜︰「原來易大哥也是個練家子,我卻是不知。」

    易大彪笑道︰「吳兄弟你武功高強,卻不知是否有興趣加入丐幫,與我等協力,為大宋百姓謀福?」

    天下的叫化數十萬,正所謂「藏龍臥虎」,奇人異事自然也層出不窮。歷朝歷代乞丐都是最受欺壓的族群,為自保,身懷武功之人集結立會,號為丐幫。自唐末至今,已過百載,傳至當今的幫主喬峰手上,已是第一十三代。這喬峰自出道以來,大小數十戰未逢敵手,四年前接任幫主,令丐幫興旺發達,更勝從前。

    幫主以下設九袋長老六人,大仁、大義、大禮、大智、大信、大勇六大分舵主由八袋弟子擔任,大信分舵掌控西方,專事西夏刺探,易大彪為七袋弟子,正是大信分舵派遣在興慶府的總首領。

    吳子矜心下震動,想不到易大彪竟是這等人物,但聽得易大彪道︰「方今天下數分,西北黨項、東北契丹為禍甚烈,我大宋不堪其擾,邊關百姓陷水深火熱之中。丐幫雖是乞兒所聚,然位卑不敢忘憂國,千里戰場,到處都有丐幫弟子投身。我等皆是堂堂大宋男兒,盡忠報國方是本份。」

    吳子矜胸中熱血沸騰,不假思索道︰「承蒙易大哥看重,子矜答允便是。」易大彪哈哈大笑,舉起蒲扇大的巴掌重重拍了吳子矜肩頭一記,道︰「好兄弟,哥哥果然沒有看錯你。」

    西夏「一品堂」勢力遍布,偵騎四出,丐幫勢力甚難滲透,一干眾化子中唯有寥寥數人方是幫中子弟,其余人皆不知情。吳子矜感激易大彪收留,對自己的身份也不隱瞞,易大彪思慮良久,方才定下決心將吳子矜拉入伙。

    身在異地,諸事不宜大行操辦,開香堂卻是必須的。當下便在破廟之中,易大彪點起兩注香,吳子矜拜了三拜,便算是叩見了祖師,入了丐幫。易大彪道︰「兄弟,你也算是官宦世家出身,如今當了這乞兒,卻是辱沒了你了,老哥哥作主,你先做個三袋弟子罷,日後我再稟明舵主,為你擢升。」吳子矜搖首道︰「小弟早不是什麼官家子弟,如今的心願只想手刃梁乙逋,為大宋出一份力。」易大彪贊道︰「好志氣,兄弟這般豪氣,要是幫主見到了,定然大是歡喜。」言辭之中,滿臉頗是向往之色。吳子矜心中一熱,對那喬峰也好生敬羨。

    身入了丐幫,吳子矜方才知曉,易大彪一干人每日出去,不僅僅是乞討,還兼有刺探軍情之功。吳子矜自思自己寸功未立,卻總是吃白食,未免說不過去,便自告奮勇加入。易大彪卻道︰「兄弟,我雖武功不高,但也瞧得出來,你正在習練一門高深武學。我看你神光外露,足步虛浮,似乎火候尚淺。本幫在西夏根基不足,缺少高手,你當務之急便是將武功提煉上去,方能在關鍵之處幫老哥哥一把,別的就先別管了。」

    如此一來,吳子矜也只能按住自己的性子,潛心練武。他此時也已對那夜夢之中頻來的老者習以為常,每日起來,但覺精力彌漫,內力日增,欣喜之余,心中也隱隱意識到之前師父卓不凡所教似乎走入了歧途,自己如今所學方為正道。只是他內心中對師父敬若神明,這等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不再深究。

    原先他尚嫌自己所學劍術太過簡單,本想再跟易大彪求教,但一來易大彪不善劍術,二來吳子矜受那夢中老人影響,日日練習之下,竟是于劍術之中大有所悟,每每由二十四式基本劍法之中另有新見。劍訣有雲:「高來洗,低來擊,里來掩,外來抹,中來刺」。這「洗、擊、掩、抹、刺」五字,是各家劍術共通的要訣。世間劍術萬變不離其宗,無非都是自這五字中化出,吳子矜雖火候尚淺,卻已是摸到了上乘劍術的門檻。

    夏去秋來,秋盡冬至,吳子矜腹中元陽真氣漸漸積累,比如室中香煙一縷,若火不絕,其煙漸漸充滿室中。內息漸漸通達四肢百骸,皮膚狀如蟲行,氣足神充,渾身舒暢。

    氣候逐漸轉冷,吳子矜卻覺腹下熱氣升騰,每每心猿意馬,險些不能自持,內力似乎到了一個瓶頸,逡巡不升。他連遭大變,原先急躁的性子大為收斂,心知欲速則不達的道理,每日只是苦練不輟。

    吳子矜如今正是十八九歲的年紀,年輕男子精氣完足,每日早晨陽舉本也正常。只是他所習練的「入夢訣」正到了「煉精化氣」階段,精氣沖功,元陽真氣大盛,正是到了一個危險的境地。多少人按捺不住,破了童身,從此精氣大衰,自此無望上乘境界。歷代一字慧劍門弟子未有一人如吳子矜般進境,是以便算是練到了如此地步,也早年過三旬,錯過了良機,再不得寸進。

    月朗星稀,大殿上篝火已滅,殘留的灰燼仍透出一絲殘紅。裹著柴草的眾乞丐兀自鼾聲震天,吳子矜卻睜大著眼楮。他這半年多來都是晚晚酣睡,甚少如今日般,二更未到,卻是睡意全無。

    元陽真氣緩緩流動,吳子矜索性立起身來,步出廟外,看著朗朗的夜空,黑漆漆的湖水,爹爹的面容恍惚間又浮上了心頭。「苦命的爹爹,孩兒不肖,至今未能手刃仇人。」半年的磨礪,使得吳子矜性子變得沉穩理智,他曾數度潛近皇城,意圖行刺梁乙逋。只是梁乙逋掌權多年,政敵無數,自然防範也頗是嚴密,府邸外十二個時辰皆有護衛游弋,又加派了「一品堂」的高手坐鎮,吳子矜自忖不是敵手,硬是按捺住性子退回。

    只是這幾日元陽真氣躁動,吳子矜卻是有些莫明煩躁起來,此刻心底有個聲音道︰「再試一次罷,如今你武功大有長進,未始不能手刃梁賊。」吳子矜胸中天人交戰,頭腦亂作一團。

    驀地遠處人影一閃,衣袂帶風,吳子矜內力大增,耳目聰敏,立時發覺,當下忙掩身藏在一旁。只聽有人道︰「易大哥,今夜此行不叫上吳兄弟麼?」吳子矜心中一動,卻聽得易大彪的聲音傳道︰「吳兄弟武功雖強,臨敵經驗尚淺,今晚之行事關重大,還是小心一些的好。」隱約間聽兩人低應了一聲,耳際悉索的踏草聲漸漸遠去。

    吳子矜終是按捺不住尾隨而去,他此時武功已不在易大彪之下,此刻屏息輕蹤而行,前面數人卻是不覺。不出三里,遠處高大巍峨的城郭已經在目。易大彪眾人卻不是直奔西門,轉而向北走出數百步,忽地三人騰身而起,竟是上天梯一般,在平滑如鏡的城牆上一步一步走將上去。吳子矜嚇了一跳,眼覷著三人消失在城垛之上,忙上前細看,一陣風來,忽地一件物事飄到面前,不由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一截繩索自城頭垂落,色作漆黑,黑夜之中難以看清,適才三人必是持索而上。吳子矜暗暗稱奇,這易大彪不知使了甚麼手段,想必城內有內應,方才能設下這般通道,今夜所謀之事自然非同小可。當下不假思索,手握繩索揉身而上。吳子矜一身武功大半由「一字劍經」中自習而來,劍經受河水浸泡,輕功篇散失,是以吳子矜並未習得甚麼好的輕身功夫,好在有那繩索相助,吳子矜元陽真氣充盈流轉,手上運勁,身子已是如大鳥掠空騰起,不大的工夫已是上了城樓。

    西夏國勢正盛,開疆擴土,闢地千里,自是不用擔心敵國會打到都城之下,此刻長長的一截城樓,居然看不到一個站著的護衛,數個戍卒斜靠在垛口,猶在夢中。吳子矜暗自慶幸,忙尋路奔下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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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49 PM

第十章 相府風雲

    興慶府作為西夏的都城,城牆自然建造得頗是高大堅實。緊挨著內城牆是寬大的行軍跑馬道,吳子矜順著跑馬道疾奔下城,尋常軍士只覺眼前人影一花,哪里看得真切?

    夏都實施宵禁,此時家家戶戶閉門不出,四下一片漆黑,長街上空無一人,遠處零星幾點火把乃是巡夜的軍士。不過一瞬的功夫,易大彪數人已不知去向。吳子矜略一躊躇,疾步向東,去向卻是梁乙逋府邸。

    梁乙逋掌控朝政,為出入禁宮方便,相府便建在皇城附近。遠遠便瞧見人影潼潼,時不時有兵刃上反射的寒光一閃。吳子矜曾多次來過此地,認得正是梁府後門。此時心下暗暗發愁,那梁賊端得狡猾,守備絲毫不松,竟沒一絲可潛入之機。

    明月在天上悄悄移動,吳子矜終是失了耐性,正要就此抽身回去,驀地聽到了轔轔的車輪聲。如此夜深人靜的大街上,宵禁時間竟然有馬車行來,決不是一般人。吳子矜心中一動,縮身藏起,但見一輛馬車自街角處駛來,駕座上只坐了個家人裝束的男子,此外再無他人。吳子矜大是訝異,心道不管如何,敢在這宵禁大街上深夜行車,必是前去相府,今番便賭上這一遭了。

    眼見馬車自面前駛過,吳子矜忽地自街邊竄出,長臂搭上了車轅,騰身自側窗躍入。車中不論是貴家公子、達官高族,吳子矜已是打定主意要將其迅疾制服,由此可以隨著混入府去。

    吳子矜方自躍入,驀地額頭刺痛,體內元陽真氣立起反應,不假思索下右手上撩,正擋住了戳來的一指。那人變招頗是迅捷,立時揮掌疾劈吳子矜左頸。吳子矜擅長的是劍術,拳腳功夫卻是普通。此番匆忙間跟隨易大彪等人前來,並未帶得兵刃,手足無措下只是身子略側,這一掌便斬在左肩上。饒是他內力已頗有根基,也只覺得半邊身子酥麻不堪,一條左臂已是抬舉不起。大駭之下吳子矜右手疾伸,不待那人撤回右掌,已是拿住那人腕脈。那人不料吳子矜反應如此迅捷,吃驚下右手五指翻轉,也是搭上了吳子矜的腕脈。

    二人雖都有一身武功,卻明擺著都實戰經驗不足,此刻兩只右手互相扣住手腕,卻是誰也難以拿實脈門,此刻都大眼瞪小眼,那人更是忘了自己還有一只左手可用,硬是和吳子矜比起掰手腕來。一股幽香送鼻,吳子矜心下大是好奇,原來這人竟是個女子。

    二人斗力許久,女子的腕力終是不如男子,吳子矜右手勁力漸漸加強,已是佔了上風。那女子驚惶下終于想起自己還有一只左手,低喝一聲,左手食中二指並舉,倏地往吳子矜雙目插至。吳子矜暗暗叫苦,他此時左手麻痹未消,右手又和對方糾纏在一起,車內狹小,竟是無法躲避。

    眼看吳子矜便要遭受剜目之痛,那人卻是凝指不發。二人身處黑暗許久,此刻目力漸漸適應,覷清了對方,都是一震︰原來是他?黑暗中那人鳳目瓊鼻,正是數月不見的赫連知秋。

    二人瞪視半晌,驀地想起當日在定西城外初次見面時也是這般,赫連知秋險些戳瞎了吳子矜雙目,一絲笑意攀上面頰,相顧莞爾,橫亙在二人間的那一抹隔閡煙消雲散。

    車外一個聲音道︰「小姐,有什麼事麼?」赫連知秋回過神來,忙道︰「沒什麼,老張,你接著趕路罷。」吳子矜忽地想起當日在赫連別宅中那赫連鐵樹的話語,這赫連知秋與相府結下了姻親,此刻當是前去梁府。莫非她已經完婚了麼?此時應是晚歸了罷。不知怎地,心間竟是一絲淡淡的失意。

    許久不見,此刻在馬車上重逢,二人似乎有許多話語要說,卻又找不到個由頭。赫連知秋神目似電,早看清了吳子矜身上襤褸的衣衫和雜亂的發式,心知對方這半年生活自不會太愜意,正要問吳子矜如何闖入馬車,忽地身子一頓,馬車停將下來,老張的聲音道︰「煩勞通報,赫連小姐前來見征東將軍。」接著二人身形一晃,馬車復又啟動,那看門守卒竟未出一聲攔阻。吳子矜只覺際遇之奇,實是匪夷所思,前一刻還為這銅牆鐵壁的守備焦頭爛額,此刻卻已是輕輕松松混了進來。

    過不多時馬車忽地再度停下,一個男子聲音道︰「小姐芳駕蒞臨,梁乙錦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吳子矜心中一動,側首望去,赫連知秋卻是面無表情,淡淡道︰「公子言重了,卻不知我大哥身在何處?」梁乙錦應道︰「赫連將軍此刻正在閑雲軒偏廳,那事頗是棘手,還望姑娘速去。」赫連知秋頓了一頓,方道︰「既是如此,還請公子引路。」吳子矜忽覺手中一沉,多了一件物事,赫連知秋已是鑽將出去。

    吳子矜抬手望去,盈盈一汪秋水,卻是一把長劍。吳子矜面色一紅,自己費盡心機潛入,居然連趁手的兵刃都未帶,未免好笑。耳中聽得足步聲遠去,手中劍柄余溫猶在,吳子矜也不由心生一絲暖意。馬車復又緩緩啟動,應該是那老張正將車趕至停放處。吳子矜躬身從側窗輕輕躍出,四下寂靜,雙足著地柔軟,卻是一襲草地。些許流水聲傳來,假山、小溪、花圃,彎彎的石板路點綴其間,若是在白天當令人流連忘返。此刻他卻無心賞鑒,梁府外牆戒備森嚴,府內卻甚少人,吳子矜一路疾行,居然沒遇上一個巡夜的衛士。

    穿過諾大的後花園,遠遠見東閣角上有些燈光,吳子矜心中一動,躡步靠近,忽地足音在耳邊響起,吳子矜大驚,忙不迭側身避開。一個家丁手頂托盤自轉角處步出,將將便在吳子矜旁邊過去。吳子矜暗道僥幸,自己經驗不足,適才只是一心想著那閣樓,卻忘了聆聽四下聲響,險些壞事。

    吳子矜定下心來,看看四下無人,提起一口真氣,縱身掠起,長臂已是搭上閣樓一層飛檐。正欲翻身而上,手上用力,忽「啪」的一響,黑夜里清脆可聞。吳子矜暗暗叫苦,原來是他用力過大,卻是掰碎了一塊瓦片。吳子矜一身武功盡是自一字劍經中習來,奈何那劍經殘缺不全,少了輕功提縱術,是以他最弱的便是輕身功夫。吳子矜反手扣住檐頭,將身子貼在下面牆上,心中下定決心,等這次出去後一定要好好練練輕功。

    「呀然」一聲,閣樓上窗戶打開,一人探頭出望,隨即縮回。閣內傳來低沉的談話聲,吳子矜手上微微用勁,再度翻上檐頭,貼近窗邊,正聽得一人道︰「那女子與李太妃有些瓜葛,二老爺這麼做,只怕不太好罷?」另一人道︰「怕什麼,此番設計,乃是赫連鐵樹的主意,李太妃要怪也怪不到我梁府頭上。若是生米做成熟飯,興許我等還多了一個助力。」二人心照不宣的嘿嘿兩聲。吳子矜心下一驚,聽先前那人道︰「那悲酥清風雖是無色無味,常人只需一聞便倒,極易令人著道,配制卻是頗難,方自做出來的一小瓶,今日全數用在那赫連知秋身上,也不算辱沒了她。」

    吳子矜如中雷噬,手上微松,竟是骨碌碌自檐上滾了下去。閣中人立時發覺,驚喝道︰「誰?」吳子矜胸中怒氣大熾,怒喝一聲,右手長劍疾劈向飛迎來的大地。「錚」的一聲清鳴,長劍彎成圓弧,復又彈起,元陽真氣滾滾流動,帶動吳子矜身子飛起,「颼」的上了檐頭。「嘩啦」一聲,吳子矜破窗而入,長劍探出,已是搭上一人肩頭。眼角瞥處,一個背影剛消失在門外。吳子矜顧不得再去追敵,手上長劍一緊,喝道︰「快說!赫連姑娘如今在何處?」那人戰戰兢兢道︰「在,在閑雲軒。」

    想起赫連知秋將受到的凌辱,吳子矜大是焦急,長劍微顫,那人頸項間已是多了一道血痕︰「快帶我去!」卻渾然不知,自己適才已經錯過了面對切齒大仇梁乙逋的機會。

    閑雲軒在梁府花園東側,乃是梁乙逋的遠房堂弟梁乙錦的居所。那梁乙錦前年偶遇赫連知秋,驚為天人,百般央求下,梁乙逋遂向赫連家下聘。赫連鐵樹正愁如何攀上這棵大樹,自然答應。赫連知秋雖是不願,卻也不曾駁了兄長的面子,只是推說自己年未滿十八,婚事後議。這一年來梁府數次宴請赫連兄妹,赫連知秋雖從不推辭,對梁乙錦的殷勤卻從不假辭色。雖然赫連鐵樹百般撮合,梁乙錦卻是佔不到一絲便宜。

    今夜赫連鐵樹遣人來召,赫連知秋雖對他此刻在梁府覺得奇怪,但赫連鐵樹向來頗是器重妹妹,常向她問計,此時來喚,定是出了甚麼大事。何況她自恃身懷武功,又有李太妃作靠山,並未將可能發生的危險放在眼里,哪里曉得哥哥已經出賣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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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50 PM

第十一章 佳人在背

    紅燭滴淚,映照在美人臉上更添嬌艷。赫連知秋星眸半閉,身子倚靠在桌邊。「好一幅美人側臥圖!多謝赫連兄相助,小弟定當在家兄面前保舉你做那‘一品堂’總管。」說話之人正是梁乙錦。燈下望去,只在二三十年紀,面色發青,顯是酒色過度之相。赫連鐵樹笑道︰「多謝梁兄提攜,春宵一刻值千金,小弟便不打攪了。」目光掠過赫連知秋潮紅的臉面,心中不由一絲歉疚︰「對不住了小妹,為了重振赫連家聲威,只能委屈你了。哥哥日後向你磕頭賠罪。」狠起心腸,躬身退出。

    梁乙錦俯身在赫連知秋頸間一嗅,幽香撲鼻︰「嘿嘿,你這小蹄子,平日里高傲,如今還不是落在我手里?陰陽和合散的藥力已經行開了罷?是時候將你就地正法了。」雙臂自她腋下和腿彎抄起,軟綿綿的身子便在懷中,梁乙錦興發如狂,足下加快,轉入偏廳廂房。

    赫連知秋雖口不能言,心下卻是明白,此刻早已羞憤難當。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為了權勢竟不惜犧牲親妹妹,她雖有心嚼舌自盡,奈何那一小瓶悲酥清風全數用在她身上,中毒太深,四肢百骸全無氣力,連口齒都無法動得分毫,更別提自殺。耳聞悉索之聲,胸前微涼,衣衫已給揭去一角,此刻正是呼天不應,喚地不靈了。

    羅衣半解,春光半露,胸頸之間那一抹雪白煞是耀眼。梁乙錦血脈賁張,揮手間已將赫連知秋外衫扯開,露出里面的貼身小衣。梁乙錦淫念大熾,一邊伸手解衣,一邊已是湊將過來。

    赫連知秋但覺一縷熱氣自小腹升起,雙頰微潮,心中一凜︰「這萬惡的藥發作了麼?」打定主意,只要自己手足能動,便立時自盡。耳輪中聽得一聲悶哼,料想之中的慘遇卻未曾到來。睜開眼來,一個人影閃將進來,伸手拔起一把染血長劍。那人濃眉大眼,正是吳子矜。

    那梁乙錦此時早已伏在一旁不動,後心上老大一灘血漬,原來適才被吳子矜飛劍擲斃。吳子矜目光掃過赫連知秋的嬌軀,面色一紅,忙偏過頭去,道︰「赫連姑娘,眼下府內衛卒已被驚動,此地非久留之地,還是速離為上。」赫連知秋沒想到與他再度重逢卻是這等光景,亦是紅暈上頰。吳子矜忽地想起甚麼,伸手至梁乙錦衣袋中摸索,掏出兩個小瓶。思索再三,想起閣樓中那人曾道這藥乃是令人嗅之即倒,想必解藥亦如是。當下將兩個瓶子一一放在赫連知秋鼻下令其嗅過。他自己卻屏起呼吸不敢嗅聞。

    這法子果然奏效,不多時赫連知秋已能開口說話,道︰「你左手拿的那瓶子有臭味,應是解藥,當可收起,以備不測。」吳子矜大喜,忙收起小瓶,道︰「赫連姑娘,我們這便走罷。」赫連知秋點頭,正要起身,卻是眉頭微微一顰。原來她中毒頗深,此刻手足酸軟無力,一時難以恢復。屋外人聲漸漸嘈雜,吳子矜大急,忙道︰「赫連姑娘,事急從權,脫身要緊。」拿起一旁的外衫將赫連知秋裹起,反手背在背上,左手托住赫連知秋雙股,右手握緊長劍,拔足飛奔而出。

    這閑雲軒在梁府東側,吳子矜早看清地勢,此刻正沖向東牆,意欲越牆而出。他不善輕功,于縱躍換氣拿捏不住火候,又背著一人,數次險些叫花園中的山石絆倒,頗是狼狽。眼瞧著堪堪到得院牆之下,忽感金刃劈風,一刀一劍前後襲來,四下火把亮起,有人大呼道︰「莫放走了小賊!」

    吳子矜突遇襲擊,不假思索下,這些日子苦練的劍式自然而然使出,右手長劍一招「前徒倒戈」,抖出兩朵劍花,分刺前後。「噗」的一聲,前面那人右肩被一劍洞穿,慘呼聲中拋下鋼刀。長劍順勢反刺,自吳子矜腋下穿出,正刺入後面那人咽喉。那人長劍此時距吳子矜後心僅差寸許,雙目瞪大,反身栽倒。這招「前徒倒戈」,重在「倒戈」,厲害便厲害在反刺的這一劍,剎那間一死一傷。吳子矜初次與人動手,拿捏不住火候,出手頗重,心下極為歉疚,危急時刻卻也顧不得多想,便要躍出牆去。

    只是也不知緊張還是怎地,吳子矜用力躍起,只躍起了數尺,復又落下,不由面上一紅。正待提氣再躍,耳側赫連知秋低聲道︰「不需這麼使蠻力,雙膝微曲,提氣丹田,放松肌骨,存想玉枕,聚氣不散……」吳子矜聽得幾句,已知是輕身飛躍之術,當下依言而行,縱身而起。他此番擔心再度出丑,運足了全力,竟是呼的一聲高高掠起,比起院牆還高了一丈。

    眼前一花,一蓬箭雨自腳下飛過,夾雜這飛蝗石、飛刀、鋼鏢等諸多暗器。原來府外早有人埋伏于此,單等吳子矜一出來便出手暗青子招呼。卻不料吳子矜這般誤打誤撞躍高了正好躲過。

    吳子矜身在空中,百忙之中向下瞥得一眼,梁府外火把高高點起,亮如白晝,人影潼潼,也不知來了多少人,心下忐忑。赫連知秋低聲道︰「往南!」吳子矜怕泄了真氣,不敢開口,微一點頭,身子方一下落,右手長劍點出,正戳在牆外一棵大樹上。他使的乃是巧勁,劍尖並未刺入,借力前躍。但聞「噗噗」數聲,樹上留下一蓬暗器,吳子矜卻已去得遠了。

    夜涼如水,冷風撲面。吳子矜躥房越脊,縱高伏低,一路由著赫連知秋指點前行。赫連知秋在這興慶府住了許久,對地形頗是熟悉,二人每每于間不容發之際避開追兵。此刻相府令出不久,宵禁未開,五城兵馬司禁軍未出,二人把握這難得的機會一路小跑,已到了南城牆邊。

    吳子矜順著里道急奔上城,身臨垛口,俯身望去,黑暗中大地在目,竟是微微有些眩暈。興慶城高四丈,吳子矜自忖萬萬不能一躍而下,這里沒有長繩墜地,吳子矜止步不前,卻是有些犯難。赫連知秋訝道︰「吳公子,怎地不下去?」吳子矜為難道︰「這個,這個,怎麼下去?」赫連知秋道︰「公子可用‘壁虎游牆功’。」吳子矜愣了一愣,道︰「這個,我不會。」

    這「壁虎游牆功」只要有一定的內力基礎便可使將出來,所不同者只在游動高下而已。赫連知秋卻沒想到吳子矜的武功全憑一本殘破劍經自學而來,這門功夫卻是不會。方自一愣,耳邊有人沉聲道︰「相好的,留下罷。」「嗡」的一聲,一件沉重兵刃橫掃而來。

    吳子矜心中一凜,知是追兵趕至,他此時左手托住赫連知秋,右手長劍乃是輕靈兵刃,難以招架,只得退了一步避開鋒頭。卻聽得背上赫連知秋顫聲道︰「九,九翼道長?」吳子矜抬頭望去,見是一個長須道人,左手持鐵牌,右手卻拿著一件彎彎曲曲的兵刃。

    九翼道人道︰「赫連姑娘,令兄赫連將軍隨後即來,還望姑娘稍待,我先將這小子拿下。」轉而大喝道︰「小賊,再不束手就擒,本道爺的雷公擋便要不客氣了。」吳子矜甚少與人動手,見九翼道人手中奇門兵刃,頗是忌憚,道︰「赫連姑娘,看來今日我難逃大限,令兄隨後趕來,想必不會為難你,我還是將你放下來罷。」赫連知秋急道︰「我剛自火坑里逃出,你又要撇下我麼?要死便死在一處!」話剛出口,忽覺得有些曖昧,不由面上一紅。

    吳子矜心頭一熱,暗道拼死也得保她周全。當下不再答話,踏步上前,長劍倏然刺向九翼道人面門。九翼道人想不到這小子倏然動手,冷不防下險些被刺中,忙後退了一步,正欲反擊,眼前青光閃動,長劍如影隨形再度刺到。

    九翼道人一時大意,失了先機,被吳子矜欺近身來,一柄長劍不離面門,手中鐵牌和雷公擋撇在外門,竟是派不上用場,只得步步後退。要不是他輕功高妙,只怕已被刺倒。他成名十載,號稱「雷動于九天之上」,生平罕逢敵手,今日叫一個後生逼得狼狽不堪,一身神功使不出來,惱得哇哇大叫。

    退得幾步,九翼道人終尋得空隙,大喝一聲,身子向後彎曲成「鐵板橋」之勢,左手鐵牌疾撤護面,右手雷公擋便要劈出。豈知足下忽地一空,竟是頭下腳上的栽了下去,原來他已經退到了內城牆邊。

    吳子矜暗道僥幸,眼見遠處火把長龍蜿蜒而來,心知追兵在即,顧不上受傷,縱身向外城躍落。

    大地飛速迎來,離地不到三尺,吳子矜依適才赫連知秋所授運氣法門,真氣上提,身子在空中微微一頓,左手運勁,將赫連知秋托起數尺,右手拋出長劍,順勢屈膝抱頭骨碌碌滾下。

    「砰」的一聲大震,吳子矜重重跌落,張開雙臂接住下落的赫連知秋,這股沖力又壓得他眼冒金星,張口「哇」的吐出一口鮮血。

    若是換了先前入城時的吳子矜,從這麼高的城樓上跳下來,怎也要斷幾根骨頭,如今他自赫連知秋那里習得了高明的輕身功夫,加之元陽真氣充沛護體,適才下落得法,方才只是擦破了些許油皮。不過這下墜之力畢竟非同小可,加之要化解赫連知秋的沖力,吳子矜仍是受了內傷。

    吳子矜心知追兵轉眼即至,顧不上心口隱隱作痛,仍舊背起赫連知秋,俯身拾起長劍,拔足飛奔。過不多時,眼前亮閃閃一片,原來是到了湖邊。吳子矜想起易大彪一干人,心下頗是歉疚,自己這麼一鬧,不知會不會連累到他們的行動計劃。破廟在西,吳子矜不願將追兵引去,便轉而東奔。

    耳際風聲呼呼,吳子矜體內元陽真氣流轉,只覺身輕力足,跨步之間,越躍越遠,飄飄然若御風而行,耳後的吶喊聲似乎也漸漸遠去。

    月過中天,吳子矜飛奔半宿,早不知眼前方向,身後追兵卻也不見。吳子矜停下腳步,但覺氣息粗重,心口疼痛加劇,顯是內傷加重了一些。吳子矜道︰「赫連姑娘,追兵暫難追及,不若我等先休息片刻,如何?」見赫連知秋未有異議,便要躬身放她下地。

    驀地耳邊聽得赫連知秋「嚶嚀」一聲,頸脖一緊,兩條玉臂纏將上來,幽香襲鼻,佳人吐氣如蘭,俏臉已是貼在吳子矜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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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50 PM

第十二章 古廟春意

    吳子矜嚇了一跳,驚道︰「赫連姑娘,你……」他先前狂奔半宿,一心逃命,此刻方才感受到背上軟綿綿的身軀,雙手托處,盡是滑膩膩的肌膚,心中為之一蕩。

    背後喘息聲漸重,嬌軀輕輕扭動,吳子矜腳下一緊,走得幾步,耳邊聽得水聲,似乎到了一條大河邊上。眼前黑黝黝的好像是個廟宇,吳子矜顧不上看牌匾,淺一腳深一腳地沖進去。那廟宇也不甚大,只有一個大殿,神像在黑暗中也覷不清楚,好像也沒有廟祝,是個無人小廟。

    吳子矜便要尋個角落鋪墊柴草將赫連知秋放下來,方自彎腰,忽肩頭一緊,背上赫連知秋滑落下來,反手攀住吳子矜肩頭,將他也順勢拉倒。

    黑暗中二人並頭而臥,鼻息可聞,吳子矜全身僵硬,不敢稍動。須臾,一縷月光自外映入,但見那赫連知秋面色潮紅,雙頰如火,說不出的嬌艷可愛,吳子矜頭腦一昏,隨即驚醒︰「赫連姑娘向來莊重自持,今日怎地這般反常?難道是叫那賊子下了藥?」他趕到得晚,並不知道那梁乙錦給赫連知秋下了「陰陽合和散」。

    赫連知秋此刻手足氣力漸漸恢復,體內藥力卻是發作起來,平日里的矜持莊重早拋諸九霄雲外,吳子矜身子稍動,她手足已是如八爪魚般纏將過來抱住。吳子矜大驚,忙用力掙脫,赫連知秋神智不清,武功尚在,她所習的乃是李秋水一脈逍遙派功夫,手上功夫遠在吳子矜之上,此刻雙手回攏按在吳子矜背心「神道穴」上,吳子矜哪里掙得脫?

    吳子矜自幼家教頗嚴,從未踏足青樓,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此刻美人在懷,甜香撲鼻,肌膚相接,哪里抗拒得了這人之大欲,雙手微微用力,已將赫連知秋抱在懷里。赫連知秋體內藥力已經行開,身子扭動,二人軀體摩擦,吳子矜更是血脈賁張。

    驀地小腹一動,一股熱氣自丹田中升將起來,瞬間游走「中極」、「關元」、「氣海」、「巨闕」諸穴,原來是吳子矜體內的元陽真氣發動。他內功本就已練至「煉精化氣」的重大關頭,此刻受男女之欲影響,內力下行「精促穴」,更添刺激,吳子矜雙目發紅,情欲如潮,不可遏止,心性大亂,低首便往姑娘唇上吻去。

    二人四唇甫接,赫連知秋渾身酸軟,抱住吳子矜的雙手也松了,忽地一字劍經上的一段話自吳子矜心中流過︰「守精室勿妄泄,閉而寶之可長活。精泄則內氣失,前功盡棄也。」吳子矜倏然而驚︰「我這是在做甚麼?赫連姑娘冰清玉潔,我怎可乘人之危?何況我若是按捺不住任性而為,便終身無望大道,又怎能報仇?」

    想到此處,吳子矜強自按捺住沸騰的情欲,掙扎著盤膝坐好,眼觀鼻,鼻觀心,意圖平息胸中已經亂成一團的真氣。只是今日不知怎地,丹田中元陽真氣奔騰而出,俱都發作起來,吳子矜渾身發燙,眼前腦海,盡是赫連知秋海棠般的面龐和耀眼的身子,數度欲伏下身子,皆以大定力按捺住。

    吳子矜閉目道︰「赫連姑娘,快將身子靠住石壁,當可清涼些。」赫連知秋迷迷糊糊道︰「不,我要你抱我。」吳子矜剛道得個「不」字,腰間一緊,又被抱住。靈台最後一絲清明尚未消失前,吳子矜用力咬破舌尖,劇痛襲腦,神智立時清醒了些許。睜開眼來,赫連知秋裹在身上的外衫早已敞開,正看見好大一片雪白皮膚。

    吳子矜心口一熱,不敢再看,極力掙脫,立起身來,發足奔跑。他此刻也已神智半昏,絲毫想不到逃出殿去,只是在廟宇之中貼壁環奔。他此刻腦中仍大半為綺念佔據,心道要不犯下大錯,只有轉而他念,心有專注,便不會去想那男女之事。適才奔逃之際赫連知秋曾出言指點他輕功奔跑運氣之術,此刻吳子矜便潛心鑽研,將奔騰的元陽真氣絲絲運起,足下貫勁,愈奔愈快。

    赫連知秋被他掙開,居然也搖搖晃晃站起,旋即追來。吳子矜暗暗叫苦,他除了內功劍術自習外,並未他學,尋常的點穴之術也不會,無法將其點倒,又不舍得傷她,只能足下加力奔跑躲避。

    一瞬間,室內衣襟帶風,月光投映下,兩團黑影餃尾繞圈狂奔。赫連知秋神智未清,只知道尾隨而追,絲毫不知只需轉身迎頭而上便可抓到吳子矜。只是吳子矜輕功不如她,是以屢屢被她欺近身後,後心衣衫給扯去一幅。

    漸漸的吳子矜領會到運氣之法,他原本奔跑半夜已是體會不少,此時潛心鑽研下,真氣運轉之間,足下逐見輕快。他體內元陽真氣深厚,高過赫連知秋,二人輕身功夫一樣,比拼的便是內力。吳子矜內息愈轉愈快,足下加緊,過不多久竟是反轉到赫連知秋身後。他心下嚇了一跳,怕赫連知秋察覺轉身相迎,忙放慢腳步。

    體內躁動的真氣隨著吳子矜腳步,居然漸漸收束,環流周天,歸于丹田,吳子矜心中旖念漸去,精神為之一振,足下更不敢停下。黑暗中二人追尾循環往復,前後距離始終不變。

    吳子矜小腹生熱,不斷積蓄內力,驀地前後陰間的「會陰穴」一陣刺痛,吳子矜啊喲一聲,立時止步,赫連知秋卻是腳下不停,兜了半圈,倏然撞將上來,二人齊齊化作滾地葫蘆。吳子矜待要再從地上爬起,卻見赫連知秋又化作了蛛絲般將他緊緊纏住。

    吳子矜暗道糟糕,卻發覺自己滿腔的欲念盡皆化去,此刻下身一道涼氣升起,猶如汪洋大海覆頂,將心火盡數湮滅。內力激蕩,丹田中適才已漸漸歸束的元陽真氣復又激起,極力抵抗,守衛領地。

    但聽一聲嬌呼,赫連知秋已被吳子矜身上真氣彈開,撞在牆上,立時暈倒。吳子矜雖心下擔憂,卻是四肢百骸疼痛,動彈不得。涼氣逐漸上侵,元陽真氣步步敗退,吳子矜周身經脈頓成激烈的戰場,劇痛不斷襲來,吳子矜心中只是大叫︰「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卻張口出聲不得。終于,交鋒上行到了天靈百會,吳子矜腦中轟的一聲,已是暈死過去。

    朦朧中不知時日長短,似乎方自暈去便又醒轉,耳中聽得一聲訝異驚呼,吳子矜睜開眼來,卻見身前隱隱約約站著個白衣蒙面女子,黑暗中一雙眸子亮燦燦,精光四射。吳子矜忽地打了個冷噤,赫然想起,這女子正是當日在馬營鎮客棧中見過的李秋水。

    那日李秋水與天山童姥一番激斗,實是讓涉世未深的吳子矜眼界大開,見識到武學中從所未有的境地。卓不凡妄自號稱「劍神」,在李秋水手下卻走不到一招,在吳子矜心中實是印象頗深,是以牢牢記住,此時一眼便認了出來。吳子矜此刻形容大是狼狽,與當日大異,李秋水卻沒認出來。

    李秋水瞪了他半晌,忽展顏笑道︰「你練的功夫倒有意思。秋兒,此人行止也算個君子,比梁家那個混蛋好些,我看你不如嫁給他得了。」

    「師父!你取笑秋兒!」赫連知秋跺足不依。吳子矜卻是嚇了一跳,她居然是李秋水的弟子?見她已換了一身白衣,想必所中淫毒已被李秋水解去,吳子矜大喜道︰「赫連姑娘,謝天謝地,你沒事了罷。」正要雙肘撐地起身,忽地四肢百骸一齊疼痛,啊喲了一聲。

    赫連知秋急道︰「吳兄?你怎麼了?師父,他……」李秋水道︰「這小子眼下全身經脈大半都受了重傷,自然少不了這點疼痛。」赫連知秋大驚道︰「什麼?他怎會……師父,你可得救救他。」李秋水道︰「小子,你所習內功頗是奇特,我適才為你把脈,卻險些為你真氣所傷,姑姑我活了幾十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等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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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51 PM

第十三章 煉精化氣

    「你所學當是道家玄功,剛才似乎機緣巧合下真氣凝練,竟是打通玄關,內力大進。只不過你原有內傷在身,加上根基不穩,境界強行拔高,此刻卻是傷上加傷。」吳子矜大是驚奇,當下潛運內力,內視丹田,卻是嚇了一跳。但覺內氣若絲,縷縷游動,宛若一把把小劍在經脈中穿插,所到之處,裂痛難當。吳子矜身子一陣痙攣,張口又是一口紫血噴出,大駭道︰「怎,怎麼會這樣?」

    這中間的道理常人自是難以明白,便是李秋水也解釋不清楚。吳子矜適才強自抑住滿腔欲火,更以逍遙派的輕功身法奔走許久,全身內力激蕩,元陽真氣無處宣泄,竟自通關過穴,「煉精化氣」大成。這「入夢訣」內功頗是奇特,此刻吳子矜丹田中那一縷縷元陽真氣已盡數化作劍氣,穿行四肢百骸。常人練劍往往于劍尖逼出劍氣,或如大理段氏絕技「六脈神劍」那般以手指發出劍氣隔空傷人,但那都是真氣轉至體外化作劍氣,在體內運行卻仍以真氣流轉。

    吳子矜這門「入夢訣」內功卻是不同,他此刻遍體皆是劍氣,自是鋒銳無比,無堅不摧,正所謂「以點破面」,各處玄關大穴自然一沖即開,神功小成。李秋水適才給他把脈其實也沒安什麼好心,她見吳子矜眉宇顯出一股清氣,當是內功大進,一時貪念作祟,竟想將其內力吸為己用,豈知吳子矜劍氣盈體,此刻便猶如一個渾身長滿利刺的刺蝟一般,李秋水方自運功,虎口便似被蜂刺蟄了般疼痛,大驚下忙不迭收手,兩下內力沖激,吳子矜便自醒轉。

    「入夢訣」煉精化氣階段原本便是逐漸固本培源,強化經脈,待經脈鍛造得無比堅韌,真氣化作劍氣後才能繞行體內而不自傷。吳子矜雖進境頗快,要完全練成也當在十年之後,這中間要經歷數次陽氣上沖之險,內力時有反復,每次捱過都可大有長進,經脈也隨之加固。但只要按捺不住沖動,一旦破身,則前功盡棄,是以歷代一字慧劍門弟子少有人練成。

    這次吳子矜機緣巧合一舉練成,雖省去了十年的辛苦與危險,卻亦有拔苗助長之嫌。他經脈尚未完全加固,內力已自化作劍氣,所到之處,雖沖開玄關,卻也令吳子矜脆弱的脈絡傷上加傷。

    李秋水將其中的道理稍稍細說,吳子矜雖仍不甚明白,卻也明了眼下自己體內的景況。赫連知秋大驚道︰「師父,那可怎麼辦?吳公子救了徒兒的清白,還望師父救他一命。」李秋水瞪視吳子矜半晌,忽道︰「小子,你可願拜我為師?」吳子矜卻是嚇了一跳,訝道︰「甚麼?為,為什麼?」李秋水道︰「你如今體內正猶如無數把鋒利小劍在經絡中刺來穿去,可謂千瘡百孔,如此下去,不出一月,你將全身經脈寸寸斷裂而死。要救你一命,便只能靠習練我逍遙派的‘小無相功’。」

    「小無相功?」赫連知秋大喜道︰「吳公子,還不快答應拜師?這可是曠世奇緣,幾輩子求不來的福分。」李秋水冷冷道︰「我的小無相功亦是道家一脈,可謂包羅萬象,能融天下各家內力。你習練了它,便好似給你體內那無數的鋒利小劍配上了劍鞘,亦有加固經脈之效,如此方可遏制你的傷勢。」

    吳子矜心下大是猶疑,李秋水已經說得頗是明白,要學她的「小無相功」,自然要拜入她的門下。可是當日在馬營鎮客棧之中吳子矜聽得清楚,李秋水雖與童姥大打出手,卻叫天山童姥為「師姐」,想必天山童姥也是逍遙派門下。吳子矜雖與卓不凡相處時日不多,卻已將他當作自己的親人。師父下落不明,師門與童姥有不共戴天的血仇,自己如何能投入仇人門下?

    要換作旁人當先應允投身,日後再圖復仇,只是吳子矜卻是不屑為之。他自幼在西北長大,西北民風淳樸,性子梗直,決不屑去使什麼陰謀詭計。吳子矜性子中自然也帶了幾分西北人光明磊落的胸懷,想到此處,搖頭道︰「我已有師門,實不願棄師他投,還望前輩見諒。」

    李秋水面色一變,她武功絕頂,江湖中堪輿匹敵之人寥寥,在西夏又極是尊貴,常人便是磕破了頭,跪斷了膝,也難得她一句許諾,想不到今日開口收徒卻是踫了個釘子。李秋水道︰「你那什麼師門有我逍遙派尊貴麼?退了便是。」吳子矜正色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晚輩師門雖在武林中地位不顯,卻也不能說退便退。」

    李秋水雙眉漸漸豎起,森然道︰「你可知道我逍遙派之名不得入外人之耳,你若不加入本派,便是死路一條。」赫連知秋大急,忙用力拉扯吳子矜衣袖道︰「吳公子,師父眼界甚高,我雖蒙她老人家青睞,學了幾套功夫,也只是記名弟子。如今她要收你為徒,正是天大的機緣,萬萬不可推卻。」李秋水冷哼道︰「小子,我且問你,你既不願入我門牆,為何又偷學我派武功?」吳子矜訝道︰「我偷學了逍遙派的武功?」李秋水嘿嘿冷笑兩聲,道︰「你適才暈倒前在大殿上環繞奔馳,用的不是我逍遙派的輕功麼?」吳子矜瞠目結舌,這才想起這輕功是跟赫連知秋學的。李秋水道︰「我逍遙派的輕功與他派不同,于縱跑步伐之中運息全身,對內功大有裨益。如此可兼有習練輕功、內功之長,你適才能真氣沖破關隘,內功大進也是拜它之功。你如今學了我派的輕功,難不成我要將你雙足剁去不成?」

    吳子矜心中大是惱怒,這婆娘適才定是躲在一旁瞧熱鬧,卻不早出手將他二人分開,卻不知安的什麼心。見李秋水眼中透出一股殺氣,心知這人喜怒無常,今日只怕難逃一死,不顧一旁赫連知秋連使眼色,將心一橫,昂頭道︰「我一字慧劍門與你逍遙派仇深似海,當日在馬營鎮我師父又被你和那童姥聯手打傷,如今生死不明,我怎可投入仇人門下?你要殺便殺,不必羅嗦。」

    吳子矜言畢閉目等死,豈知過了半晌,料想中的裂腦掌拍並未落下。睜開眼來,卻見李秋水饒有興致的瞧著自己,笑道︰「一字慧劍門?原來你便是當日客棧中的那個少年。我曾聽說過二十幾年前師姐親自前往福建,誅殺幾十口人,為的便是一本劍經。當時我還笑她小題大做,為了一個小門派竟要親自出手,今日看來,你這內功果然有獨到之處。不過我看能修成此功的,只怕貴門只有你一人罷?」吳子矜道︰「是又怎樣?」李秋水道︰「看不出你小子脾氣倒挺倔,你師父應該沒事,當日那老賊婆只顧著追我,哪里還顧得上令師。」

    吳子矜聞言大喜,他一直憂心師父安危,此刻方才放下心來。忽覺後領一緊,竟是被人一把提起,身子若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大駭道︰「干甚麼?」耳邊聽得有人冷冷道︰「叫喚什麼?追兵便要到了。」原來是李秋水。

    耽擱了這許久,赫連知秋體力已復,當下緊隨李秋水步出廟外。天色微微發白,晨曦中吳子矜看得清楚,牌匾上書的是「河伯廟」,遠處大河奔騰不息,原來是黃河岸邊。

    二人展開輕功奔走,沿著黃河一路南下,待天明後尋處渡口過了黃河,轉而向東。吳子矜被李秋水拿住背後腰間衣帶,臉孔朝下,奔走間地上沙石、泥土不住濺入口鼻,甚是難過。加上身上傷勢未愈,每日真氣游走,全身經脈欲裂,更是痛楚難當。李秋水用意便是折磨他一番,令其改變主意拜自己為師。她執意收他為徒,也不是什麼看上他資質,而是見他內功獨特,意欲從他口中套取心法,也可兼得幫手對付童姥。只是吳子矜卻偏偏有著一股仞勁,不管李秋水軟硬兼施,總是不松口。

    二人避開大道,專揀偏僻之處行去,不上兩日,但見前面人煙稠密,來到了一座大城。吳子矜訝道︰「這是什麼地方?」赫連知秋道︰「這里是師父的住處,我大夏西京靈州。」靈州地處要沖,北控河、朔,南引慶、涼,據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向來乃兵家必爭之地,西夏太祖李繼遷曾定為都城,實是西夏第一大城。

    眼瞧著人多了,再提著吳子矜進城未免太過驚世駭俗,李秋水這才雇了一輛馬車,三人坐進車廂,由馬夫趕著入城去。車廂內空間狹小,吳子矜坐在赫連知秋身旁,但覺一縷幽香送鼻,斜目望去,卻正迎上伊人秋水,二人忙自移開,心底卻是有些異樣。

    行了許久,忽地馬車停下,車簾掀起,一群人迎將上來,七手八腳地將三人攙下車去,早有人搬來一架抬轎,將吳子矜抬入座椅,二人肩起而行。不多時轉入一處高樓,但見層層瓊宇,金壁輝煌,吳子矜瞠目結舌,這里竟是皇城大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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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014025 發表於 2014-11-28 10:52 PM

第十四章 文儀公主

    吳子矜心下駭異,這才發覺,前後抬自己的二人,身著宮服,行走間略帶忸怩,正是太監。靈州乃是西夏陪都,前朝宮殿仍在,皇帝時常巡幸,朝廷亦常撥下銀兩修繕,宮中閹人僕役一應俱全。陪都有宗室坐鎮,李秋水輩分頗高,地位甚至在輔政的梁太後之上。宗室貴族雖稱呼她為「李太妃」,實則應是「太皇太妃」才對。她平日里喜好安靜,是以不願住在京師興慶府,而是住在西京靈州。

    李秋水吩咐人將吳子矜安置在一處宮室,便攜赫連知秋離去。馨香入鼻,滿目錦繡,高床軟枕,吳子矜半年來已習慣了顛沛流離,此刻重回富貴生活,竟覺得不適。回想前塵,恍若一夢。朦朧中睡了片刻,有宮人遞進晚膳,吳子矜手不能動,便由一名宮女喂之。那宮女看去約莫十七八歲,長得頗是俏麗,只是吳子矜此刻全身疼痛,卻也顧不上面前的秀色,膳食再精美也只能勉強下咽。

    生死有命,吳子矜倒也看開,是以飯後亦是沉沉睡去。他醒時動彈不得,夢中卻仍可舞刀弄劍,重拾放下數日的功課。

    明月清輝透過窗戶,撒在床頭,沉睡中的吳子矜眉宇隱隱光華透出,衣衫蠕動,皮膚狀若蟲行,面上氣色卻是好了幾分。微風輕送,床前絲幔揚起,一個人影已是悄無聲息立在榻前。若是宮外的巡夜侍衛看見,必可認出此人正是太妃李秋水。李秋水凝視半晌,喃喃道︰「奇怪!」見吳子矜眉頭稍動,似乎要醒,衣袖輕拂,一股疾風已是點了「昏睡穴」。

    李秋水沉思片刻,忽右手食指彈出,指尖離吳子矜眉心「祖竅穴」尚距寸余,吳子矜已是全身一震,面上光華大盛。李秋水長吸一口氣,第二指便戳向吳子矜「百會穴」,吳子矜身子復震,面色轉紅。

    衣袂帶風,李秋水如穿花蝴蝶般游走,遍點吳子矜周身大穴。吳子矜面色愈來愈紅,直似欲滴出血一般。漸漸面色由紅轉青,復由青轉紅,如是數次,李秋水方才停下手來,饒是她內力深厚,此時也已汗出如漿。拭去額上汗珠,李秋水自言自語道︰「看在秋兒份上,便救你這一遭,但願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吳子矜似乎做了一個美夢,夢中父親依然在世,自己又回到了從前無憂無慮的生活。轉眼間,自己身著紅袍,頭戴帽翅,鑼鼓喧天,原來是新媳婦過門。洞房花燭夜,吳子矜按捺不住心中歡喜,掀起新婦頭巾,卻是赫連知秋。二人四目相對,柔情旎旖,驀地一個聲音道︰「她是西夏韃子,你,你萬萬不可娶她!」吳子矜轉首望去,爹爹一身血衣,滿面怒容站在面前。赫連知秋伸手握住吳子矜手腕道︰「相公,我是你妻子啊!」爹爹怒斥縈繞耳邊,吳子矜倏然而驚,用力一掙。

    「啊」的一聲驚呼傳來,吳子矜立時驚醒,翻身坐起,見一個小女孩正從地上爬起,見吳子矜望向自己,把嘴一撅,道︰「我的衣服都被你弄髒了,你賠!」吳子矜見這小女孩望去大約十一二歲,身著淡紅裙衫,頸中掛著一串明珠,小臉粉嫩,足是個美人坯子。

    吳子矜大是尷尬,忙不迭上前攙扶道︰「小妹妹,沒摔著罷?」那小女孩道︰「誰是你的小妹妹,我是大夏銀川公主,見到我還不下跪叩拜?」吳子矜大是訝異,沒想到面前這小女娃竟是個皇室帝冑。

    「文儀,怎麼這麼頑皮?」一個聲音遠遠傳來,銀川公主吐了吐舌頭,道︰「秋姐姐惱了,我是和他逗著玩呢。」人影晃動,一個紅衣女子急奔入內,吳子矜看得真切,正是赫連知秋。見到吳子矜,赫連知秋鳳目一亮,道︰「吳兄,你傷好了麼?」

    吳子矜這才發覺自己竟能獨自站立,暗自運氣,體內真氣彭湃,卻不似先前那般如脫韁之馬,而是自行運轉周天,各處經脈傷勢竟是好了八成,不由又驚又喜。

    李文儀忽道︰「祖奶奶生病了,肯定是你害的,你是個大壞蛋。」吳子矜正自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赫連知秋道︰「昨夜師父為你洗筋伐脈,通關活血,元氣大傷,吳兄傷勢好得這般快,全拜她老人家所賜。」吳子矜大是震動,心道︰「她為我這般大耗元氣,我卻始終沒給她好臉色,真是對她不住。」想到此處,遂道︰「赫連姑娘,李前輩現在何處,煩請引我前去拜謝。」

    赫連知秋忽地面色一紅,道︰「吳,吳大哥,你兩次救我清白,我還未道謝,請受小妹一拜!」說著盈盈一禮。吳子矜手足無措,搶上前去攙扶,忽地想起男女授受不親,忙不迭縮手,大是尷尬,道︰「姑,姑娘不必客氣。」赫連知秋低頭道︰「吳大哥叫我知秋便是。師父早晨已經閉關,估摸著得旬日光景,此時卻是見不到她的。」

    吳子矜見到她雪白的後頸,心中一蕩,沖口而出道︰「知秋妹子。」赫連知秋隨口應了一聲。「噗哧」一聲輕笑,二人倏然醒轉,李文儀笑道︰「吳大哥,知秋妹子,先別親親我我了,本公主肚子造反了,你們倆不餓麼?快去用早膳罷。」二人聞言大窘,赫連知秋啐口道︰「好你個小家伙,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二女笑鬧著追趕出去。聽著銀鈴般的笑聲,吳子矜心境也大是開朗,隨步走將出去。

    這座皇宮除了皇帝巡幸外,平日里諾大的宮里除了些許宮女太監,便只有李秋水與李文儀祖孫二人。是以倒也不必講什麼規矩,三人便在外廳由侍女捧上早膳。三人經由剛才這麼一鬧,顯得親近許多。

    原來李文儀乃是上代皇帝惠宗李秉常之女,她母親乃是當年李秉常的寢宮侍女,頗得寵信,惠宗被梁氏囚禁時唯有她長隨在侍。惠宗數度欲立之為妃,終因梁氏之故未成。及至後來惠宗駕崩,那侍女更是被迫殉葬。好在李秋水曾偶遇文儀,見其聰慧靈動,頗是喜愛,遂攜之西歸,梁氏亦順水推舟,將她封作「銀川公主」。她小小年紀,在這深宮之中,除了李秋水,竟沒有人可以說話,也忒過孤苦。

    吳子矜大是唏噓,想不到貴為公主,竟不如民間一個尋常百姓來得快活。瞧著眼前粉妝玉琢的人兒,一時同情心大起道︰「小妹妹,以後我天天陪你玩。」李文儀大喜道︰「真的麼?」吳子矜大點其頭。

    他卻不料,今日這一沖動應允,卻令他數月不得安寧,每日早上不是被李文儀扯頭發痛醒,便是拿秸稈捅鼻癢醒,其他什麼茶中下瀉藥等捉弄人的法子層出不窮。到後來吳子矜每次遠遠望見李文儀的身影便落荒而逃,幾個月下來輕功倒是大有進步。

    二人嬉鬧之時,赫連知秋只是在旁微笑不語。鬧夠了,跑累了,她總是拿出一方干干淨淨的手帕,輕輕將二人額頭的汗水拭去。那盈盈的眼波,令吳子矜如沐春風,恨不得就此天長地久下去才好。雖然心底總是有一個聲音道︰「她是西夏人,你和她萬萬不可親近」,卻總無法將心里的那份悸動抹去。

    吳子矜傷勢卻漸漸痊愈了。李秋水當日以精修數十年的小無相功內力為他固本培源,留在他體內的小無相功真氣與他原有的劍氣相和,竟大是融洽,令他內力突飛猛進,武功一日千里,現下他長劍之上已可逼出尺許的青芒,已是超過了師父卓不凡當日的境界。

    練功之余閑來無事,想到興慶府破廟中的眾兄弟,和不知魂歸何處的老爹,吳子矜歸心似箭。但李秋水早已明言,救他的代價便是要他留在宮中一年。大丈夫首重承諾,吳子矜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度日,渾沒想到自己滯留在此是真的為了承諾,還是為了一個人。偶爾見到李秋水,卻見她面色灰敗,似乎始終傷勢未愈,吳子矜心中大是歉疚,更是無法就此離去。

    這日天色將晚,吳子矜在院中練了一趟劍,正要回房入睡,忽有侍女道太妃有請。吳子矜隨之前去,須臾來到李秋水寢宮,見赫連知秋也隨侍在側。卻聽李秋水道︰「吳公子,你在我這里也有近半年了罷。我看你眉宇朗清,目蘊神光,想必傷勢已經痊愈,明日一早便可離去。」吳子矜訝道︰「前輩不是要晚輩在此留下一年麼?」

    李秋水道︰「我先前見儀兒與你頗是投緣,方才要你留下陪她,眼下我的大對頭將要尋上門來,她不會傷害小孩子,你卻難逃大劫。還是速速收拾行裝,與秋兒一並離開。」

    赫連知秋大驚道︰「師父,什麼人這般利害,連你老人家也斗她不過?」吳子矜驚道︰「莫非,莫非是那天山童姥?」李秋水頜首道︰「就是我那師姐。半年前我與她在銀州惡斗了一場,結果兩敗俱傷,當時她中我的埋伏在先,傷得比我重的多。算算日子,想必她的傷勢已經痊愈了。而我卻仍有傷在身,護不得你二人周全,你們還是速速離開。」

    吳子矜道︰「前輩傷勢未愈,當是因救晚輩之故,晚輩怎可就此撒手離去。何況這數月來,承蒙前輩抬愛,傳授了子矜不少習武心得,那童姥武功雖是利害,以我三人合力,想必也盡能堪堪敵住,總好過被她分頭擊破。」

    驀地門外一個聲音嘿嘿冷笑道︰「大言不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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